第101章 分别第11日

    府里上下, 见宋幼清阴厉置气, 哪里还敢怠慢, 匆忙将前厅的丧幡都扯了下来,就连请来的道士也被一并赶了出去。

    “你们如今既是身在晋王府, 便是晋王府的人,若是想替太子办事,本宫自会引荐,将你们送去东宫。”

    “娘娘,奴婢知错了。”前厅跪了一地,惶惶不安。

    “王爷不在府中,本宫也算得上是半个主子,府里大小事务皆得向本宫禀告, 今日之事不准有第二回 。”

    “是,谨遵娘娘教诲。”

    宋幼清收回目光,不着一言, 如今是为多事之秋, 府里的人若是还不能齐心, 十个她怕是都难保下晋王府。

    “娘娘, 不好了,不好了!”

    王府本就笼着阴郁之气,再听得这一声, 众人心头又紧上三分。

    有小厮匆匆跑了进来,“娘娘,如今街头巷口都在谣传, 王爷通敌卖国被谢将军斩于马下,这才横尸荒野,不得回京。”

    通敌卖国……

    呵,同样的招数可当真是用不腻。

    “来人,将王府大门关上。”

    那小厮一愣,方才他正说道着王爷被谣言之事,怎么就扯上了大门。

    前院已有人传话,守在府外的侍卫忙不迭地撤回至府内,大门紧闭,饶是李驿昀安排下的那些守卫也是茫然,不知晋王府这是何意。

    宋幼清坐在前厅,好整以暇地抿着茶,“都给我在前院守着,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离开半步。”

    众人不解,便也依着听命行事。

    前脚院子里刚静下来,只听得府外传来嘈杂声,有小厮踏着步子正欲上前。

    “站着。”宋幼清撂下茶盏,清脆一声震得众人都不敢再动分毫。

    府里噤若寒蝉,众人不解宋幼清,可又不知府外究竟是何状况,有些两难。

    府外传来朱门击打,伴着男子的呵斥声,“来人,速速将府门打开!”

    宋幼清只是懒懒地抬了一眼,轻笑一声,“再去端壶热茶来。”

    知晓他们会来,却未料到竟来得这般快,看来还真是迫不及待。

    “晋王府的人听着,晋王有通敌叛国之疑,太子殿下有令,派吾等前来查探,速速开门。”

    府里讶然,如今众人才知晓为何侧妃娘娘要将晋王府大门紧合,娘娘想来是早已料到这一刻了,不由得更为尊钦她些许。

    有耳尖的小厮早已听出府外是何人,“娘娘,似乎是羽林军统领陆迁。”

    “嗯。”宋幼清淡然置之,取了一只新的茶盏沏了一杯茶。

    不过是个小小的统领,不足为惧。

    “侧妃娘娘,今日陆某也是依令行事,还请行个方便,若是等陆某自行入府,那怕是会让娘娘不快。”

    陆迁这是明里暗里在告知她,她若是再不开门,怕是要强行破门而入了。

    “阿荷,你带着几个婢女取几桶泔水来。”

    阿荷一怔,顿时恍然,“是,奴婢这就去。”

    宋幼清搁下茶盏,站起身来,款款向着前院走去,哪有一丝危迫之感,仿若被羽林军围着的并非是她晋王府大门。

    沈安紧随其后,虽说宋幼清行事他不必担忧,但如今在府中能帮衬她的也只有他了。

    “陆统领,许久不见。”

    “见过侧妃娘娘。”

    两人虽隔着一道门,如此寒暄却也叫人找不出一丝违和来。

    “本宫也不知何时羽林军竟也管的上晋王府的事儿了,想来皇上应当安康,宫里也是祥和。”

    羽林军自前朝来便是皇宫私卫,于理来说,若非皇帝出宫或是亲喻,羽林军不可私自出宫行差事。

    李驿昀想查李承珺,可又不敢动用自己的人,借着老皇帝的手来查最为妥当,可他万不该动用羽林军,让她有了把柄。

    陆迁一怔,未料到不过一个侧妃竟还深谙此道,“娘娘有所不知,今日属下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查探,若娘娘问心无愧,何须紧闭王府大门拦着属下,难不成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陆迁提了提声,“属下今日来也是想还王爷一个清白,娘娘如此,岂非坐实了王爷的罪名。娘娘虽是王爷宠妃,可说到底也还是个妇道人家,这朝堂之事娘娘不懂,莫要以妇人之见而毁了王爷的……身后名。”

    陆迁的这些激将法宋幼清可一点也不吃,“本宫觉得陆统领说得在理,不过晋王府亦有晋王府的规矩,这入府之时需得有拜帖方可入府,陆统领可有?”

    陆迁怒目而威,宋幼清这分明就是在胡搅蛮缠,他一个奉命来搜府邸的拿什么拜帖!

    “侧妃娘娘。”陆迁眼眸一沉,“属下说了,属下是奉命来搜查的!”

    “哦,奉命?”宋幼清也不恼,“那可有圣旨?若有圣旨,本宫在此便向陆统领赔个不是。”

    “你!”陆迁气急,今日本就是太子奉命,他哪来的圣旨,“侧妃娘娘,今日之事属下定当会一五一十向太子殿下禀告的。”

    他就不信提及太子了,宋幼清还能这般无所畏惧。

    “羽林军历来都是皇上亲命,何时归于太子殿下管辖了,陆总领这般,难不成是想告诉众人,太子殿下这是有异心,想做皇帝了不成!”

    “荒谬!侧妃休的胡言乱语!”陆迁厉声呵止,本就没有的事,让宋幼清说来倒像是真的一般,这话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他脑袋怕是都没了!

    “本宫虽是一介女流,但有些道理还是明白的,若今日放了陆总领进来,岂不是坐实了太子殿下之举,又让人认定晋王府亦默许了此事,王爷临行前叮嘱过,在府里要谨言慎行,更不可结党营私。”

    陆迁气得说不上话来,这理都让宋幼清给说尽了,如今还要安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在他身上?

    这一来二回的,怕不是只掉脑袋这么简单,还要诛九族。

    “既然如此,侧妃娘娘便也不要责怪陆某不懂事了。”陆迁觉得自己做得最错的一件事便是与宋幼清在这闲扯,“来人,给我将门撞开!”

    宋幼清示意小厮过去。

    小厮一愣,没明白。

    “将门撞坏了,本宫可拿不出钱来修缮。”宋幼清往后退了几步,“阿荷,你去吧。”

    “是。”阿荷眼睛微闪,提起了一抹兴致。

    小厮上前将门闩撤下,府外一阵劲儿,将门一把推开,那小厮没站稳,退了几步,阿荷示意几个婢女上前,毫不留情,手中的一桶桶泔水尽数泼在来人身上。

    陆迁位于群首,自是受到最多“关照”。

    残渣从头淋至下身,传来一阵阵酸腐味,几个羽林军哪里扛得住,跑到一旁作呕,可这才发觉是自己身上的气息,恨不得当场将袍子给扒了。

    府里众人皆嫌弃地往后退了几步,幸灾乐祸地看着一众人。府外早已成群不少看戏之人,见着此景,纷纷哄笑。

    “大胆!”陆迁怒目而嗔,头顶似乎都冒着青烟,“晋王府当真是好样的,竟敢对羽林军泼如此污秽之物,侧妃娘娘不怕皇上治罪吗?”

    宋幼清走了出来,拿着帕子掩着鼻,“原来是陆统领啊,真是对不住了,想来陆统领不知晓我们晋王府有这规矩,每日这个时刻都要往府外撒泔水,来去去晦气。”

    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宋幼清当真是张口就来,陆迁气得七窍生烟,可因碍着身份又不可拿她如何,更何况与女人置气,倒是显得他不够大气。

    “晦气也去了,侧妃娘娘可否让属下搜查府邸了?”陆迁强忍着不适,接过手下递来的帕子,草草地擦拭着脸上的酸臭残渣。

    宋幼清上下扫视了陆迁一眼,“晋王府哪里是想进就进的,更何况陆统领这般污浊之身,怕是还脏了晋王府的地儿。”

    陆迁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直呼其名,“苏澜!你好大的胆子!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拦着不让进去,可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来人,给我搜!”

    宋幼清脸色终是沉了下来。

    “谁敢再走一步试试!”

    一声正色,不怒自威,如压城破军之势直捣,一众人皆被震慑,就连迈出去的步子也微颤着收了回来。

    陆迁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可还是被宋幼清威慑震住。

    为何他从一羸弱女子身上瞧见了不可忽视的压迫。

    “陆总领敢如此放肆,便是瞧着如今王爷不在,斗胆问一句,若是此刻站在陆统领面前的是王爷,陆统领可还敢说出搜府二字来。”宋幼清看了眼府外的百姓,继而道:“陆统领也不怕被人说道,太子殿下赶着王爷不在府中便欺压妇孺,当真是叫人寒心。”

    话音刚落,府外便有人指指点点,议论此起彼伏。

    陆迁回头看向议论纷纷的百姓,见众人见他皆是鄙夷不屑,心有羞愧,气更是不打一出来。

    “娘娘这话便是将属下置于不仁不义了,可娘娘说岔了,属下敬重晋王殿下,若是晋王殿下在此,属下也不需此行,王爷可自证清白,可今日王爷不在,属下也是无奈,只得——”

    “谁说王爷不在了!”

    身后一道铿锵却又虚弱之声将陆迁的话打断。

    众人纷纷转身望去。

    宋幼清心猛然一紧,似有什么重新活了过来,她不可思议地看向身后之人,“无南,你说什么?”

    无南被几个小厮搀扶着走了过来,每一步异常艰难,臂间的白纱依旧透着血色,“娘娘。”

    “方才你那话什么意思?王爷还活着?”

    无南偏过头去,不敢直视。

    宋幼清眼中燃起的那一抹光又忽而熄下。

    终究是她奢望了……

    宋幼清的神色并未逃过陆迁眼睛,他冷笑一声,“无南侍卫此话怎讲?”

    “历来亲王与郡王的皆有信物,持信物者便与王爷无异,见信物如见人,陆统领应当不会不知晓。”

    陆迁冷笑一声,“王爷已身死沙场,哪里还寻得见什么信物,无南侍卫莫不是忘了,那扳指需得王爷亲自取下交由人方可。若是强行从尸身上取下,那便是对王爷的大不敬,亦是欺君之罪。”

    扳指?

    宋幼清一愣,方才想起她身上带着的那只,那是李承珺的信物?

    她往袖中一摸,取出,“陆统领说的信物可是这枚扳指?”

    陆迁一惊,他不过是随口一言,哪曾想,宋幼清当真有!

    陆迁不死心,“属下说了,这扳指若非王爷亲自摘下,那是作不得数的,无南侍卫切不可自行取下交由侧妃娘娘,而来欺瞒众人。”

    宋幼清轻嗤,不由得底气更甚,“陆统领何以见得这是这不是王爷给我的?”

    陆迁眉间一紧。

    “王爷当初亲自将扳指交由镇国侯,前两日镇国侯派人将此物送还,若是陆总领不信,自是可去镇国侯府问上一问,瞧瞧本宫可有说谎。”

    此事不可拖皇后下水,也只得推于父亲身上,宋幼清深知陆迁亦没那个胆子去问,若是父亲不急着跳出来,不会有人知晓的。

    陆迁脸色铁青,方才的盛气凌人顿时隐了下去。

    这扳指晋王二十年来都未曾摘下过,如今竟然就这么随意给了一个侧妃!

    真是荒唐至极!

    扳指是先皇所赐,为两枚,其一先皇御赐皇长孙,如今在太子李驿昀那儿,剩下的那枚先皇便赐给了最疼爱的三子,即是如今的晋王李承珺。

    这扳指就连当今圣上也轮不着,让人不由多想。

    但毕竟是先皇所赐,别说他了,皇上见了亦是要给三分薄面,他一介侍卫总领哪里有这么大面子。

    陆迁暗恨咬牙,见信物如见人,他心有不甘,跪了下来,“见过王爷。”

    宋幼清不曾想这扳指还能有这般大用处,“既然如此,陆统领请回吧,若有什么,还望太子亲自来与本宫细说,陆统领也只是个递信的人,如今日这般岂不是还白跑了一趟,本宫也是怕陆统领过于劳苦。”

    “是。”陆迁切齿暗恨,“那属下便退下了。”

    陆迁带着一行人灰溜溜地离了晋王府,百姓皆是拍手叫好的。

    “伤得那么重,还起来做什么。”宋幼清见无南满身是伤,于心不忍,“回去歇着吧。”

    “是。”无南转过身,看了沈安一眼,见他神色无异,暗暗松了一口气。

    “慢着。”

    无南心一紧,“娘娘还有何吩咐?”

    “李承珺究竟藏了什么?李驿昀这么迫不及待就要来找。”

    “回娘娘,属下也不知。”

    “当真?”宋幼清不信,他身为李承珺亲信,怎可能不知李承珺藏了什么。

    “属下当真不知,王爷诸多事不便属下插手,属下亦不会过问。”宋幼清的目光太过炽热,无南差些无法直视,正当他快溃败之时,只听宋幼清淡然道:“罢了,你回去吧。”

    “是。”无南回过身去,暗松一口气。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娘娘变了,这压迫感与王爷愈发像了,叫他根本不敢懈怠分毫。

    方才有一瞬,他当真以为王爷亲临。

    宋幼清遣了众人散去,便往正房而去。

    “娘娘,我们日后又该如何?”

    阿荷担忧,今日之事多亏得娘娘在,才躲过了一劫,可宫里那位怎可能善罢甘休,定是还会再找机会寻来。

    “日后……便日后再说,你退下吧。”

    宋幼清轻叹一口气,黛眉忧虑而蹙,哪里还有方才咄咄逼人之势。

    “是。”阿荷退下,不作打扰。

    宋幼清将那枚扳指又取了出来,细细摩挲。

    李承珺是早已料到会有今日之景,所以才早早将这扳指留下,还是他早料到自己会出事,便给她和晋王府留了退路。

    他这究竟是何意?

    宋幼清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夜半时分,府中又传入了一消息,让本就腹背受敌的宋幼清无疑寸步难行。

    “宋幼清,你这是做什么!”沈安早已遣了众人,如今屋里只剩下二人。

    而宋幼清正慌而不乱地翻着衣物行囊,就连她藏于暗处的弓/箭刀刃都被她一并取出,一副将要远行的架势。

    “宋幼清!”沈安一把夺过她的行囊,丢弃在一旁,“你清醒一些!”

    “我还不够清醒吗!”宋幼清将包袱重新拾起,“方才你没听见吗?老皇帝派了李驿昀前去边关!还封了他骠骑大将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嘛!”

    沈安望着她,好半晌才吐出一二,“你去了又有何用,更何况以你现在的身份别说去边关了,你连京城都出不去!”

    “此事我自会想法子,你不必担忧。”宋幼清选了两柄短刀顺手放入行囊中。

    “宋幼清!你去了又能如何,李承珺活不过来,谢常安你也救不了!”

    沈安这话戳了她痛处,宋幼清手中一顿,转过身来,“沈安,你知道如今我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

    沈安瞧见了她眼底的微红,默不作声。

    “我后悔我这般懦弱地躲了三年,这三年有太多人替我承受着他本不该承受的,否则这三年来镇守边关的还是我,谢常安不会重伤,李承珺也不会死!”

    “李驿昀如今已到了最后一步,若他当真去了边关,他有虎符在手,再与北狄来个里应外合,大梁当真就落在他手上了。”

    “于边关时,李驿昀想杀了谢常安简直易如反掌,京中鞭长莫及,京中那些人回过神来,早就成了阶下囚。”

    “我先前不敢直接杀了李驿昀便是因为知道北狄势力已渗入大梁,若李驿昀死了,我根本无从得知何时又出现第二个李驿昀,会在悄无声息之中将虎符送入北狄手中,而只有他活着,我便能确认虎符定是在他手上,夺回虎符并非难事。”

    “宋幼清,你总是将自己逼得太紧。”

    宋幼清怅然笑之,“劳碌命。”

    “可你身子不好,应当也是知晓的,你这般别说上战场了,去边关的路上怕是都要受不住。”

    宋幼清不在意道:“贱命一条,死就死了,又不是没死过。”

    沈安无奈,没有人比他更知晓宋幼清有多惜命了,三年前那一回,也不知道有几次都差些死了,她硬是撑了过来,她为了回来遭受了不知多少苦,哪是说想死就死的人。

    沈安怎会不知道缘由,李承珺之死怕是让她孤注一掷,以死相博。

    沈安不忍,“若是他还活着呢?”

    宋幼清一怔,“他若活着……那为何到今日都不肯见我一面。”

    她失笑,低着头收拾,脸上含笑,说着的话却是刺骨冰冷,“到时候就劳烦你将我们俩葬在一起……就葬在晋州的王府之中吧,我记得后院有一块空地,劳烦你派人打理一番就是。”

    沈安微怒,“宋幼清,你给我说什么丧气话!”

    宋幼清并未理他,自顾说着话,如同着了魔,“往日我最不待见他,可死前想起的是他,回京后我千方百计避开旧相识,一个白方瑾一个叶旻华,我到如今也与他们说不上几句话。”

    “可李承珺却不是,我避之不及,却又不自主地想靠近他,你说得对,他于我来说是不同的,可我那时不自知罢了。”

    宋幼清苦涩一笑,“我如今第一次有了想和一个人一辈子的念头,可是晚了,终究是错过了。”

    宋幼清的话如巨山之石压在沈安心头,令他喘不过气来。

    有句话他差些脱口而出,终究还是忍下了。

    “物归原主。”

    宋幼清眼前忽而出现一物,待看清是什么时,她浑然一震,双手微颤着接过,“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她眼角泛酸,一抹滚烫忽然砸下,宋幼清赶忙擦拭。

    手中的是一只狐狸面具,正是上元节那日李承珺送她的那只,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可紧密的裂痕告诉她,这已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玉佩碎了,面具也裂了……

    “那日我捡到的,今日突然想起来,便送还给你,不过捡来时已经碎裂的厉害,我修补了些。”

    宋幼清小心翼翼地用一个锦盒装了起来,“沈安,谢谢你,你知道吗?我什么也没有了,在这偌大的晋王府中也只有这只面具才真真切切算得上是他赠与我的。”

    沈安叹了口气,“幼清,你什么都好,就是人脾气太倔,不管待人处事皆是如此,若是你早些告诉李承珺你的身份,你们俩又何必像现在这般。”

    “都过去了,多说无益。”这些道理她怎么会不懂,可如今都晚了,还是不要提及了。

    房门轻叩,传来阿荷的低唤声,“娘娘。”

    宋幼清并不顾忌,“进来。”

    阿荷推开了门,走了进来,“娘娘,你瞧瞧谁来了!”

    宋幼清一愣,回过身,见走出一抹裹着斗篷的身影,月色之下,只能瞧出她略带蹒跚的步子,斗篷摘下,露出一道慈和的双目来。

    “姨祖母?”

    苏老夫人点了点头,走了进来。

    “姨祖母你怎么来了?”

    老夫人被苏澜搀扶着走了进来,沈安便想着悄无声息地退下,苏老夫人摆了摆手,“不必藏掖,老身知晓你是阿清身边的人,不然我怎可能将你留在苏府。”

    沈安尴尬地笑了笑,“老夫人好眼力,那在下便告退。”

    沈安不敢耽搁,合上门便走。

    “姨祖母,您怎么来了?可是只有你一人?”宋幼清担忧地往屋外瞧了眼,“为何不与我说一声,我好去接应你。”

    苏老夫人摆了摆手,“不碍事,是景云陪我来的,不过不可耽搁太久,我们长话短说,你可是得知了太子出征之事?”

    宋幼清点点头,“姨祖母不必劝我,边关我是一定要去的。”

    苏老夫人长叹一口气,她就知会如此,“阿清,此事非同小可,你可得好好考虑一番,你已在那折过一回了,晋王……亦是,那就是个吃人的地方,姨祖母哪里放心让你去。”

    “谢常安还在那呢,我不能不管他死活。”

    “你这孩子重情重义,哎,也难怪常安会这么死心塌地跟着你。”苏老夫人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姨祖母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你这孩子委实命苦了些,本以为嫁入晋王府你便可无忧无虑,谁知竟会……”

    “姨祖母,他们都不信我说的话,你可会信?”

    “信,姨祖母自当是信你的。”苏老夫人心疼得紧。

    “若是我说李承珺没有死,姨祖母你信不信。”

    苏老夫人一顿,松开她,满是不可置信,“你说什么?晋王并未死?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宋幼清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他没有死罢了,这回去边关,我不止是为了国事,还未见到他尸首,我断然是不会相信他已死的。”

    “若他当真未死,我想去找他。祖母,我把他弄丢了,我想将他找回来。”

    “傻孩子。”苏老夫人抚着她额头,“你可要想好了,前路艰难,你都得走下去。”

    “嗯。”

    “那你想过你一走,那孩子怎么办?”

    宋幼清心猛得一沉,是了,她还忘了还有个李启昀,她总不可能将孩子带上,李启昀定是要留在京城的,可又不能留在晋王府,这着实让她有些为难。

    “你明日便把孩子送来我这儿,我虽一把老骨头了,但养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苏家亦不会苛待他的。”

    宋幼清沉眉思索,有些为难,老夫人的好意她心领了,但苏府如今也自身难保,她不想给苏家平添麻烦。

    苏老夫人见她不语,以为她在考虑,便继而道:“姨祖母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当真想去边关?”

    宋幼清坚定决绝,“是。”

    “好!姨祖母有一法子,能将你光明正大送出京城。”

    宋幼清一怔,“什么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应是不识”灌溉营养液  +10

    第102章 想改嫁第1日

    御前檀香四溢, 烛台青烟绕梁, 黄袍正倚靠于高座之上, 搂着一道柔媚之姿,眉目憔悴眼下泛青。

    有内侍跪在面前, 小心翼翼,“皇上。”

    “何事?”皇帝不耐地睁开眼。

    “方才晋王侧妃去了皇后娘娘那儿。”

    “真是的,没瞧见皇上累着了吗?什么事都往这儿报。”怡妃往皇帝怀中靠了靠,呵斥着前来的小太监。

    小太监有些为难,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皇帝轻嗤一声,“什么事,速速说来。”

    “回皇上,侧妃娘娘正准备于明日与苏老夫人一同前往九龙山祈福。”

    “好端端的祈什么福?”

    “说……说是替晋王殿下祈福。”

    怡妃讥讽, “祈福?人都死了,还祈什么福,疯了不成, 理应超度才是, 这是生怕旁人不知晋王府有个贤良淑德的侧妃啊。”

    “随她去便是。”皇帝将怡妃搂紧, 抚了抚她还未显怀的小腹, “这死了一个又疯了一个,与我们何干,晋王这些年来也替朕操劳不少, 如今留下孤儿寡母的,着实是有些可怜,也就别太苛待了。”

    “皇上就是太过心软了, 您也不瞧瞧晋王往日是如何待您的。”

    “都过去了,如今不过一个女人,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小太监退下,“日后这些事不必向朕来禀告了,告诉皇后,她身为后宫之主,若是连这些事儿都做不得主,这位置也就不必坐了。”

    怡妃眼神微动,唇角的笑意稍纵即逝。

    “是是,奴才告退。”小太监哪想着此事会生出帝后嫌隙来,慌不择乱地退下了。

    皇帝看向怡妃,这才染上几分笑意,“爱妃近日可是要好好养身子,到时可是要替朕生下白白胖胖的小皇子。”

    “知道了,皇上,你整日在妾身耳边念叨的,妾身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怡妃这矫柔娇羞之态直惹得皇帝心猿意马,“你这小妖精,平日朕去得迟了些,你便吵嚷着不肯吃饭,今日又念起朕唠叨了。”

    他揉捏了一番楚腰细肢,“待你身子稳了些,朕再好好罚你。”

    “皇上讨厌。”怡妃笑得愈发娇羞了,她推开皇帝,似作不经意般问道:“皇上,太子殿下何时启程呀?”

    “怎么了?”

    “哎,妾身只是想着,若是太子殿下有了太子妃,倒也是能给妾身做做伴,谁曾想太子妃还未进宫,太子又是匆忙去了边关,若是迟两日走,不如先让太子妃入东宫如何,这也是喜事,自是保佑太子一帆风顺的。”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不赞许,“国事当先,儿女私情暂且一放,更何况他今日寅时便启程,哪里还赶得上。”

    “今日?”怡妃讶然。

    “怎么?”皇帝眼中燃起一抹疑虑。

    “没什么,妾身只是讶异……竟这么急。”

    “边关告急,刻不容缓。”皇帝有些不悦,“这些事你不必过问,安心养胎便可。”

    “皇上这是厌弃妾身了。”怡妃扶着身子起了身,虚虚地行了个礼,“罢了,那妾身先行告退,不碍着皇上的眼了。”

    可这一回,皇帝并未与她预料的一般再来哄弄她,怡妃只瞧着皇帝双目失神,似在沉思,便也不做打搅,起身离开了。

    “娘娘。”殿外有宫女等候,见着怡妃来了,慌忙搀扶着。

    “太子如今在何处?”

    “太子正在东宫。”

    怡妃眼中划过一抹柔情,“那便去东宫吧。”

    “是。”

    东宫与往日比清冷了不少,李驿昀鲜少回东宫,些许宫人都被送入了太子府伺候,怡妃入东宫之时,也未见得有人阻拦。

    她向着书房而去,果不其然,他在此。

    “太子殿下。”

    李驿昀将手中的信纸叠起,微显不耐,“你来做什么?”

    “妾身知晓太子要出征,便来瞧瞧太子殿下。”

    “不必,回去吧。”

    李驿昀起身便往书房外走,可不料身后之人扑了上来,以后背紧紧环抱,缱绻情深,“殿下……”

    “松开。”

    “妾身不松,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见了,日后这宫中没了殿下,妾身怎么活啊。”怡妃说着,有清泪一并潸然。

    李驿昀不说话,可眉眼中能瞧出些许不悦。

    怡妃见他并未挣脱,便是以为默许,更得寸进尺了些,她纤手挑开李驿昀衣襟,另一手游离身侧,便要解开他的系带。

    李驿昀一把抓住她的手,“做什么!”

    “殿下……”怡妃这声娇软若是旁人听了怕是都把持不得,可李驿昀依旧冷着脸毫无回应。

    怡妃心中咯噔一声,松了手,“殿下,妾身陪你一同前去可好?”

    “兵荒马乱的,你去那地方做什么!”

    “妾身不想待在这冰冷的皇宫中了,老皇帝那张脸妾身瞧着都吃不下饭,妾身对他并无情意,若不是殿下还在此,妾身早就活不下去了。”

    怡妃绕至李驿昀身前,贴入怀中,“更何况,妾身肚子里怀着殿下你的孩子,妾身怕孩子过于想你,妾身不想让殿下的孩子唤另一个人父亲。再则,殿下可是应允过妾身,待殿下一统天下之时,便予妾身后位。”

    李驿昀终是有了回应,他低头凝视着怡妃的小腹,手渐渐抚上,他清冷一笑,“后位——”

    怡妃浑身一阵哆嗦,有些退却,“殿下……”

    李驿昀将她搂进怀中,抚了抚她的眼睛,“自然是留给你的。”

    怡妃松了口气,更为娇媚。

    她眼含秋波,媚而娇柔,换作谁都怕是会溺死其中,可李驿昀却瞧不出一丝旖旎。

    他眼前恍然浮现另一双清眸,时如盈盈秋水,时而倔然清冽,那人怒极之时,还会掴他一掌,一时回想,竟叫他有些心痒痒。

    再想她是自己皇婶之时,李驿昀的燥热蹴然而升,竟叫他有一种求而不得的抓心挠肺。

    怡妃还未揣摩透他的心思,就觉得肩上忽而一凉,衣襟被扯下,李驿昀已贴在她后颈处贪婪吸食。公众号:半夏甜酥理?

    “殿下。”怡妃娇声四溢,紧紧搂着他,哪里还顾忌此刻实则还在宫中。

    可李驿昀却并未有下一步举措,只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细嗅着她的气息。

    李驿昀早已忘了宋幼清身上是何气息,但并非是怡妃身上这般浓烈的胭脂水粉味,李驿昀皱了皱眉。

    如此想来,宋幼清平日不施粉黛,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清香似是体香。

    李驿昀微微一顿,呢喃细语,“不一样,与她不一样。”

    怡妃的手正欲探入,骤然一顿,还未细想他那话是何意,身子便被李驿昀猛地一推。

    怡妃身子并未站稳,往后退了几步,跌在书架旁,“殿下。”

    “滚。”一声呵斥,如冰封散寒。

    怡妃满是不可置信,“殿下。”

    “再多说一句,便给我永远留在这里,出去!”

    怡妃见李驿昀神色凝重,哪里还有半分旖旎,赶忙理了理衣襟退下了。

    怡妃不死心地回望了书房一眼,死死咬住下唇。

    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李驿昀立在原地,望着窗柩出神。

    与此同时,有内侍匆匆而来,“殿下,殿下!不好了!”

    “何事!”燥火难耐,内侍的这话无疑更叫他愤懑难泄。

    内侍跪在他面前,语无伦次,“方才从宫外传来消息,说是他没有死,他回来了!”

    李驿昀拧着眉,“李承珺没死?还回来了?先前不是还寻到了他的尸首吗?”

    “不,不是晋王!”

    李驿昀一脚踹了过去,“把话说清楚!”

    内侍猛地咳了几声,忍着疼痛,“是大将军,镇北大将军宋幼清,他没有死,他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承珺:md,老子几章没出来,李驿昀你就敢觊觎我女人!等着,刀已经磨好了。

    宋幼清:是吗,你不是死了吗?我准备改嫁了!

    李承珺:!!!

    第103章 想改嫁第2日

    天色昏暗, 似是又一场大雨将至。

    苏府湖心亭中, 苏老夫人与宋幼清各坐一旁, 树影缠绕,从岸边瞧, 根本瞧不出亭中还有二人。

    “如今府外都已传遍了你还未死,宫里那两位应当也知晓了,你该如何?”苏老夫人忧虑至极,“也不知怎么回事,究竟是谁将此消息传出去的!可是你前几日暴露了身份?姨祖母想着,等再过些时日,便将苏澜送去西南,她知晓你身份, 把她留在这儿并不妥当。”

    “姨祖母不必忧虑,她不知晓的,而且那消息是我传出去的。”

    “什么!”苏老夫人讶然。

    “你……你这是做什么!你好不容易藏匿了身份, 哪有暴露自己的道理!”

    宋幼清不经意地一笑, “姨祖母不必担忧, 我自有打算, 若是不曾有人见过往日的那个宋幼清,这也终究只能是一个传闻,不是吗?”

    “你有你的打算, 姨祖母不干涉,可你切不可孤注一掷,总得留些后路。”

    宋幼清垂下眼来, “我知晓的。”

    “姑姑,姑姑!”

    一听这道声音,宋幼清心中的阴郁也散去了不少,她不敢让苏衡瞧见她的异样。

    “姑姑,你今日怎么来看衡儿了。”苏衡毫不犹豫地扑进宋幼清怀中。

    “明日我就要与祖母去九龙山,今日来与你道个别。”

    她本以为自己洒脱,并没有什么留恋的,可到头来还是栽在了这个小萝卜头上。

    “你们说罢,祖母先回去歇着了。”苏老夫人起身,给二人留了些清净。

    “九龙山?姑姑,带上衡儿可好?”苏衡黏糊着宋幼清,许久不松手。

    “你在家待着,跟着你爹爹就是。”宋幼清将他一把抱起置于腿间。

    “衡儿想与姑姑一起,衡儿未去过九龙山,祖母也去了,为何衡儿不许去?”

    宋幼清笑他,“但也只有祖母去了,不是吗?你瞧你爹爹与姑姑们去了没?他们都不去,那你去作甚。”

    苏衡垂下脑袋,失落不已,“姑姑,那你多久会回来?”

    宋幼清脸上的笑意渐褪。

    多久回来?她也不知,或许不会再回来了,又或是回不来了……

    他还小,有些事不必知道,但总需有些希冀。

    宋幼清揉了揉他脑袋,“你在家中好好操练,等你学会自己骑马射箭之时,姑姑也就回来了。姑姑给你留了一把上好的弓,还有一匹小马驹,如今还在路上,等过两日便让你爹爹给你送来。”

    “姑姑。”

    宋幼清恨不得将所有好东西一并交由他,“可还有什么想要的?姑姑都给你,或是还想让姑姑教你些什么?姑姑今日教你可好?”

    “姑姑。”苏衡忽而一把搂紧了宋幼清脖子,“衡儿什么都不想要,衡儿只想姑姑不要走。姑姑为何突然说这些话,可是姑姑不要衡儿了,衡儿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宋幼清心一紧,哪想到这孩子心思那么多。

    “姑姑,你不是去九龙山的,对不对!”苏衡觑见宋幼清眼神有些躲闪,他更为认定,他眼眶一红,眼泪如挂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下,“姑姑,你骗人!你不要衡儿了是不是!姑姑你要去哪儿?”

    宋幼清将他眼泪抹了抹,哄着他,不知为何每次面对他,她总是忍不下心来说谎,“姑姑要去找你三叔。”

    苏衡一愣,泪眼婆娑,“三叔?”

    苏家将李承珺之事瞒得好,苏衡并不知晓,宋幼清倒也是庆幸,“是,你三叔一人在边关,姑姑去寻他。”

    “那姑姑会与三叔一起回来吗?”

    “会的。”宋幼清怔怔地望着他,“定是会的。”

    “三叔还应了我,下一回来可是要将弟弟带给我瞧瞧的。”

    头一回,宋幼清听到这话并未恼,反倒失笑,“好。”

    ……

    东宫。

    “是谁进入过书房了!”

    书房中传来怒斥,还伴着墨砚砸在案台之声。

    “回……回太子殿下,不曾。”内侍跪在地上,重重地磕着头,“奴才一直盯着的,不曾有人来过。”

    “那这幅画是怎么回事?”李驿昀将一画卷砸过来,内侍不敢躲闪,额头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他颤巍巍地抬头,却见画卷展于面前,画中只有一血人,可早已分不出究竟是一地血水沾染满身,还是那人流了一地的血……

    这……这画与上回的有些许不同,但都能瞧出来是为一人。

    正是镇北大将军宋幼清。

    “殿下,奴才当真不知,方才当真并未有人前来!”

    李驿昀眼眸赤红,“难不成它平白无故出现在此不成!”指节泛白,青筋泛起。

    “殿下殿下!”于此时,又有内侍步伐凌乱而来,“殿下,不好了,您快去正房瞧瞧吧,如今东宫都乱作一团了。”

    “都给我滚!”李驿昀一脚狠狠踹在他胸口,秉着一团怒气向着正房走去。

    整个东宫的宫女内侍都站在殿外瑟瑟发抖,见李驿昀来时慌不择乱地跪下,“参见殿下!”

    李驿昀径直走去,重重将门一推,屋里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饶是他也不禁蹙眉。

    整个屋子只有一只烛台仍旧燃着,入眼腥红,屋里满地鲜血,桌台,火烛,床榻,帷幔也无一不是被血水浸染。

    屋外已黑云翻滚,凭着微弱都烛光只能依稀瞧见些许,并不真切。

    此时骤然电闪雷鸣,屋里刹那间恍如白昼,众人这才瞧见就连屏风上的侍女眼角也淌着血,唇角的笑意在摇曳的烛光中愈发诡异,空中似乎还传来阴森的桀桀笑声。

    “啊——”几个宫女吓得跌坐在地上。

    “是谁在这装神弄鬼!”李驿昀厉声呵道,可回应他的只是呼啸风声,“王岩呢?去把王岩唤来。”

    “殿下,今日奴才都未曾瞧见王公公,奴才也不知王公公去了何处……”

    “不知便不会去寻吗!”

    “是是是。”小太监跌跌撞撞就往外匆匆跑去。

    李驿昀迈了步子进去,满地鲜血他根本避不开,衣袍也沾染了些许。他这才瞧见,屋里零零散散摆着几支带血的箭,箭镞分分指向床榻处。

    血色的帷幔掩着床榻,床榻之上似乎还有血在源源不断滴下。

    李驿昀扯了一个小太监过来,“过去瞧瞧!”

    小太监哆哆嗦嗦,半天移不动步子,李驿昀火冒三丈,一脚踹了过去,“快些。”

    小太监往前扑了扑,跌坐在地上,一道惊雷又劈下,吓得他身子一缩。

    “废物。”李驿昀又将另一个小太监推过来,“你去。”

    “是。”小太监壮着胆子走了过去,他颤巍巍地掀开帷幔,待看清时,他惊叫着退了几步,面色煞白,双目如铜铃,“死……死人了,死人了!”

    李驿昀眉间紧锁,三两步上前,一把掀开了帷裳,床榻之景一览无余。

    “啊——”宫女们哪里瞧过这般血腥,吓得昏过去了几个。

    床榻上躺着一人,一身戎装,背着身,身后插了十余支箭,方才瞧见的血水便是从身上涌出,瞧这模样,应当是死了才几炷香的工夫。

    李驿昀将尸体翻了一个身,稍些胆大的内侍探过头去,瞧见那尸体面容之时,吓得魂飞魄散,“王公公!是王公公!”

    此刻能认出王公公来,怕也是凭借着多年的相识熟稔,只因此刻他脸上斑驳道道刀痕,早已面目全非。

    而这一翻身,从王公公手中掉出一物来,李驿昀缓缓拾起。

    是一个木偶。

    没有脑袋的木偶。

    木偶的胸前刻着两个字:隗禹。

    李驿昀勃然变色,两年前,隗禹便是被谢常安斩于马下,削去了脑袋。

    隗禹……是他亲弟弟。

    李驿昀细细摩挲着这两个字,眸色渐染腥红,发指眦裂。

    盛怒之下,他又似察觉出木偶有些许异样,他翻过一面来。

    背后还刻着两字,而正是这两字侵蚀了他最后一丝理智,“给我查,究竟是谁!”

    一众宫人噤若寒蝉,不敢有人应话。

    李驿昀死死攥着那只木偶,瞋目而视,上面的这两个字他已许久不见,却不想再见时会是此刻。

    隗瞿。

    还被人唤作这个名时也不知是多少前了。

    是谁!究竟是谁!

    是谁知晓了他的身份!

    李驿昀狠狠地扫视一眼众人,眼中透着杀意,“今日之事若是谁传了出去,脑袋都别想要了!”

    “是……是……”

    “给本宫将人抬出去埋了,将屋里沾血之物一并撤换了。”

    “是。”几个内侍压抑着恐惧,踏着碎步置床榻旁。

    李驿昀悄然将那只木偶收入衣袖中,并未有人瞧见。

    而正在此时,又传来一道惊呼声,“殿下,殿下!”

    李驿昀正欲怒斥,却听一内侍道:“殿下,王公公……没了一根指头。”

    李驿昀一怔,有什么忽而从脑中浮现。

    只见那内侍将王公公的右手抬起,小指处赫然少了一节!

    某些记忆重合,李驿昀不可置信地看着血淋淋的右指,脸上闪过平日里不曾有的慌乱。

    “查,给本宫查。”

    “是他……一定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隗kúi 瞿qú)

    第104章 想改嫁第3日

    虽李驿昀严令死守, 可东宫之事依旧不胫而走, 越传越邪乎, 众人心头皆是惶恐。

    天地昏暗,大雨瓢泼而至, 压在众人心头,愈发惶恐。

    正殿中,只听得一声清脆,桌案的青瓷双耳玉瓶碎裂满地。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朕就说他要回来了!”皇帝发髻凌乱,衣袍都还来不及系上,赤足在殿中不安踱步,“他要来向朕索命来了!”

    一道惊雷劈下, 昏暗的正殿刹如白昼。

    “皇上小心着些,别伤到了。皇上,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切不可信!”梁九公赶忙安抚, “今日是太子出征之日, 定是有人想借此大做文章!皇上。”

    可皇帝此刻哪里还能听进他说什么, 他望着天恍如失了神智,指着狂风咆哮厉声,“他要来了, 他来了!朕要去了,你瞧,他要来报仇了, 下一个是朕,然后再是朕的皇儿啊。”

    “皇上皇上。”梁九公不见皇帝回神,以为魔怔,急不可待,“来人,快宣太医!宣太医!”

    “回来。”谁知皇帝一把拉住他,“嘘,你听,他来了。”

    他不再说话,将身子靠在门旁,梁九公见此,也屏了气息,不敢言语。

    果不其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皇帝从一旁抽出长剑,肆意挥舞,“快,快杀了他,别让他进来!”

    梁九公见状,暗道不好,赶忙拦下,将剑夺了过来,“皇上,是娘娘,是怡妃娘娘来了,不是宋将军。”

    皇帝一怔,显然还未回神。

    只见一道殷红的身影忽而入殿,向着皇帝扑去,惊恐万分,“皇上,皇上!”

    怡妃抱着皇帝,哭天抹泪,“皇上,臣妾殿内都是血,臣妾不想待在那儿了,臣妾害怕。”

    “血……都是血啊……”皇帝怔然,“朕就说他回来了。”他捧起怡妃湿润的脸,“爱妃,他回来了!不,是他们回来了!他与承珺一起回来了。”

    怡妃身子一颤,“皇上,晋王……不是已经死了吗?他与谁一起回来了?”

    “宋幼清。”皇帝向窗外瞟了一眼,小心翼翼道:“朕方才瞧见他了,他手中有一支箭,就要朝朕射来,幸好朕躲闪及时,不然他就把朕杀死了。”

    怡妃如今哪里还顾得上害怕,“梁公公,皇上这是怎么了!为何说话神神叨叨的,先前分明还好好的。”

    “娘娘,老奴也不知啊,方才皇上醒来时又听闻东宫之事,就成了这番模样。”

    怡妃脸色煞白,再回想起方才宫中发生的诡异之事,愈发惊恐,“皇……皇上……”

    这宫里可待不得了!

    谁知,皇帝突然一把拉住怡妃的手,“我们走,我们离开这儿。”

    怡妃一怔,不知何意,“皇上,去……去哪儿?”

    “出宫,我们出宫,我们去别院,朕不想再待在宫中了,他们一定藏在某个地方,等着夜深人静之时,便可将朕杀了!”

    “皇上,没有人!”怡妃崩溃不已,“晋王与宋幼清都已死了,他们不会回来的。”

    “你亲眼瞧见他们死了?”皇帝拉扯着她,全然不顾她如今怀有身孕,“你没有瞧见,朕也没有瞧见过,没瞧见就是没死透,他们还留着一口气要来报复朕。”

    “现在就走,九公,我们现在就走。”皇帝忽而松开怡妃的手,慌乱地寻着什么,“我们自己走,不要惊动旁人了,等等他们就会追上来了。”

    “皇上,老奴这去通禀皇后娘娘。”

    “不许去!”皇上厉声呵斥,“不要带她,也不许告诉她,我们自己走,谁也不许说。”

    “皇上!”皇帝出宫,哪有将皇后一众人留于宫中的道理。

    皇帝如今已入疯魔,哪里还有理智可言,“皇后定是与他们是一道儿的,她不能知晓,到时她也要来杀朕。”

    事到如今,怡妃与梁九公也确信,皇帝定是受了刺激,如今竟胡言乱语起来,但皇帝要出宫之事不似有假。

    怡妃与梁九公对视了一眼,梁九公微微颔首,连忙退下。

    “九公!九公要去哪儿!不可告诉旁人!”皇帝回身发觉不见了梁九公的身影,就要上前去追。

    “皇上。”怡妃拦着他,“梁公公是去备马车与行囊了,他不会说漏嘴的,只有我们偷偷出宫去别院。”

    “好,好。”皇帝将怡妃紧紧搂在怀里,情绪稍渐稳定,“爱妃,你陪在朕身边就好,朕不能没有你,朕也只有你了。”

    “他们都想杀朕,爱妃,你不会的,对不对?你会一直留在朕身边的,对不对!”

    “是,臣妾怎么会杀皇上呢……”怡妃靠在他怀中,思绪万千。

    没有人瞧见,皇帝抬眼望着苍穹,混沌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锋芒。

    ……

    苏府外,一众人冒着雨整顿车马,大雨之中,分不清究竟谁是谁。

    “阿清。”苏老夫人将宋幼清拉到一旁,“当真要今日就离开?不是安排于明日吗?为何这么急,今日大雨,路上怕也是难行。”

    宋幼清示意她安心,“需得委屈姨祖母了,正因为大雨,才需趁着今日就走。”

    “如今我们离京时机不巧,正赶上李驿昀出征,怕横生枝节,宫里定是会派人跟着我们。提早一日走虽说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但好歹可以甩开他们。”

    “今日大雨,倒是可以掩去车轮印痕,我们先走一步,待宫里人发觉我们已出了城,再要追赶也寻不着我们。”

    “姨祖母照着计划前去九龙山便是,我与姨祖母一同走上十里路再离开。”

    苏老夫人心忧,“那个孩子呢?你总不能将他一人留在府中,姨祖母这就让景云派人将他接来苏家。”

    宋幼清回应,“姨祖母放心,我已让人将李启昀送至镇国侯府。”

    “你将孩子送去那里做什么!”苏老夫人极不赞许,“镇国侯府里还有个宋思清,你父亲与母亲哪里还顾得过来,为何不将孩子送来宋府。”

    “镇国侯府还有我父亲母亲,可宋府……”苏老夫人不在府里,她当真没有谁可以再托付了,“姨祖母放心,我派了几个人一同前往镇国侯府,既然是李承珺的孩子,他们定不会苛待他的。”

    听得宋幼清一番话,苏老夫人并未松一口气,反倒甚是忧虑,“如今京中也是一团乱,你哪里顾得及两头,若是有什么事,你便将消息递与景云,他做事还算妥当,你可放心。”

    “嗯。”见有小厮过来,宋幼清并未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老夫人,娘娘,马车与行囊都已备好了。”

    宋幼清望着北方,眸色坚定,“那便启程吧。”

    ……

    宋幼清此番决定并非一时冲动,她早已有所准备,可于晋王府众人来说,当真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早先是阿荷发觉宋幼清许久未归府,一询问她自去了苏府后便一直未归,这才急匆匆去寻了沈安与无南。

    三人这才察觉不对劲,再回正房之时阿荷才发觉宋幼清的行囊已不见了。

    枕下留了一封信,寥寥数语,只告知几人她已先行离京,让无南养好伤再与沈安来边关会合。

    “许大夫,我们还是立马启程,我担心侧妃一人在路上应付不过来,如今算下来也不过两个时辰,应该走不了太远,我们还能追上。”

    无南说着就要起身。

    “躺下。”沈安呵止住他,“娘娘说了等你伤好了再说,你如今身受重伤,根本走不了太远,到时我也无暇顾及你。”

    无南一听,只得作罢,只恨自己伤口愈合极慢。

    路上宋幼清一人沈安倒是不担心,只要李驿昀的人并未找到她,其余小事根本难不倒她,更何况以宋幼清的脚程,这两个时辰怕是都已过了两城了。

    宋幼清让他与无南暂且留下,定不止让无南养好伤那么简单。

    正如沈安所料,两个时辰后宋幼清已过了两城,如今正在西城停留,宋幼清在街巷中绕了几个弯,兜兜转转一炷香工夫才停下。

    她卸下蓑衣,丢在一旁,身上不免还是沾染了雨水,拂过风,异常冰冷。

    面前是一扇大门,尘掩朱红,皆为沧桑,瞧着就是一座废弃的院落。

    她叩了叩门环,过了许久才听到一阵脚步声。

    宋幼清并未刻意压制声音,“罗安,是我。”

    大门这才打开,只见一个十三四岁年纪的少年站在面前,“主子,您来了。”

    宋幼清点点头,“抓到人了吗?”

    “抓到了,昨日夜里截到的,狡猾的很,差点让他跑了。”罗安见着宋幼清,压制不住喜悦,“主子住一日再走吧。”

    “不了,我还赶着去边关。”宋幼清二话不说,便往偏房走去。

    罗安知道她脾气,并未说什么,向外看了两眼,确认无人,便急忙跟了上去。

    偏房里点着两盏烛火,虚晃着地上的那道人影。

    听到脚步声,地上的人缓缓抬起头来。

    宋幼清带着斗笠,那人根本瞧不出什么来,但见着前几日将他抓来此地的那人都对来人毕恭毕敬,便认定面前这位便是那人的主子。

    那道身影缓缓站起了起来,“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可知我是谁!我身上可有圣旨,你们胆敢抓我!信不信你们都要掉脑袋!”

    宋幼清轻笑一声,慵懒道:“抓的就是你啊,那我怎可能不知你是谁呢。”

    那道黑影听到这声音显然一怔,可一时间并未想起这人究竟是谁。

    宋幼清轻嗤,将斗笠摘下,递给罗安,看向面前的人,“王公公,别来无恙啊。”

    第105章 想改嫁第4日

    王岩瞠目, 看着面前这张面容, 全然不可置信, 他以为是自己瞧错了,又怔神片刻这才如梦惊醒。

    王岩挣扎着就要上前, 嘶吼着,“苏……苏澜!怎么是你!”

    罗安一脚踹了过去,王岩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几步,又一下跌坐在地上。

    宋幼清轻笑,“本宫瞧着王公公的规矩也并未学好,这出了宫,都竟敢直呼本宫名讳了。”

    王岩指着宋幼清,“不, 你不是苏澜,你究竟是谁!”

    “我不是苏澜还能是谁?”宋幼清走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那日王公公对着本宫射的三箭, 本宫如今都难以忘怀呢。”

    “你……你……”王岩瞪大双目, 话到嘴边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此时只有太子殿下、他与侧妃知晓, 面前这人当真是晋王侧妃?

    忽而想到了什么,王岩恍然大悟。

    “好啊你,你欺瞒了众人, 也将太子殿下瞒得团团转!往日你在太子殿下面前可都是装模作样的!苏澜,你究竟是什么人!”

    事已至此,若还觉得这个苏澜就是那个弱不禁风, 病恹恹的苏澜,那他当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

    “什么人?”宋幼清不慌不忙道:“自然不是什么好人啊。”

    “苏澜,我身上可带着圣旨,皇上特封太子殿下为一品将军,威慑北狄,你可知拦截圣旨是死罪!是要诛九族的!”

    “我就是为了圣旨而抓的你呀,否则我将你抓来做什么。”宋幼清不怒反笑,“诛九族?你莫不是忘了,皇上与晋王可是同胞兄弟,你也想连同一起杀了吗?这九族里可是还有你的太子殿下呢。”

    王岩不说话,目光有些躲闪。

    “本宫瞧着王公公都不惊慌,可是因为……”宋幼清将身子凑了过去,在王岩耳边低声道:“太子殿下并非是皇上的子嗣。”

    若是王岩方才见到宋幼清时感到惊诧,还能强装镇定,那此刻他才是真的方寸大乱。

    他想要掩饰,却已经迟了,眸中闪过的异色全然被宋幼清捕捉。

    “呵,威慑北狄?”宋幼清冷笑,“拿什么身份?是大梁太子还是……”宋幼清顿了顿,“让我来猜猜,是北狄贵胄还是皇子,亦或是北狄太子?”

    王岩索性闭上眼一言不发。

    “主子。”罗安将圣旨递了过来,“属下查验过了,这份是真的。”

    “谅他也不敢以假乱真。”宋幼清接过,只是略略扫了一眼,圣旨上几字尤为醒目,刺眼的紧,“呵,骠骑大将军。”

    “谢常安在边关八年,夺回了城池,又拓疆域五十里,这才被封了一个一品大将军。而我,自十三时便随军奋战,摸爬滚打,命悬一线,这才从九品下的陪戎副尉爬上了三品将军之位。”

    “李驿昀倒好,一来便是个骠骑大将军。”

    王岩如今已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并非是宋幼清直呼太子名讳,而是她口中陪戎副尉与三品将军几字。

    这些年来,皇帝从未封过三品将军,不是皇帝不赐,而是根本无人敢受,哪里有人胆敢与那人相比。

    三品将军只此一人,虽屈居三品之位,但整个大梁有谁不知,皇帝因为忌惮而不敢赐封一品,但为稳定军心,给百姓一个交代,皇帝依旧赐了将军府给那人,并擢升镇国伯爵为镇国侯。

    “你……你……”王岩如今已顾不得圣旨,他指着宋幼清厉声道:“你不是宋幼清,你不可能是宋幼清!他早就已经死了,三年前就已死了,更何况你是女人,怎可能是他!宋幼清分明就是镇国侯世子!”

    不单是王岩,就连宋幼清身旁的罗安也诧异至极,他不知宋幼清真实身份,虽说跟了她好些年了,但他连她叫什么从何而来一概不知,他只知她身份不一般,哪曾想,她竟然是三年前一战成名的宋幼清!

    罗安看向宋幼清,眼中微露异样。

    宋幼清笑而不语,取了一砚墨,将墨尽数倒在圣旨上,顷刻间,黑墨将圣旨晕染,哪里还能瞧见字迹。

    圣旨为丝帛而制,遇火不燃,烧不毁,不然她哪里会用这种法子。

    “你!你胆敢!”王岩红了眼,呵斥,“这是圣旨!这是圣旨!”

    “毁的就是圣旨。”宋幼清清冷一笑,“他想做我大梁的将军,等下辈子吧。”

    王岩眸色一变,突然腾身而起,就要向宋幼清扑来,手中突然握着一把短刃就要刺来,宋幼清眼眸微闪,一个侧身便躲过。

    她一个劈手便将他手中的刀打落,又一脚踹了上去,足尖一点,那把刀便被挑起,稳稳落在她手中。

    “你会武!那日都是假的!”王岩厉声嘶吼,可身子被罗安控制,根本动弹不得,“我要去告诉太子殿下,告诉世人,你是假的,你不是苏澜!”

    “宫里的王公公已经死了,你让谁再相信你说的话?”

    王岩一怔,“你说什么?”

    “三个时辰前,宫里的王公公已被我杀了丢在李驿昀寝宫中,如今整个皇宫应当都知晓了。”宋幼清长叹了一口气,“当真是可惜了,若昨日送圣旨的不是你,那你的孪生兄弟也不会死了,不是吗?”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知晓那么多事?”王岩双目腥红,声色喑哑,颓然倒地。

    “我说了我是宋幼清,可你不信不是吗?”

    如今之景也由不得他信与不信,“若是今日我能离开,我定是会让你生不如死。”

    宋幼清失笑,“我自然可以放你离开,不过有一个条件。”她将短刃抵在他胸口,“告诉我,李驿昀在北狄是什么身份,若你告诉我,我便放你离开。”

    “呵,想让我出卖殿下,做你的梦,我死都不会说的!”

    宋幼清展颜一笑,“那你就去死吧。”

    王岩一愣,随即胸前一阵刺痛,那把短刃已不偏不倚插在他胸膛中。

    宋幼清毫不留情地将刀抽了出来,“你先去下面找他就是,你先等等他,他马上就来了。”

    血顷刻间涌出,王岩瞪眼嗔视,不一会儿便没了声息,僵硬的身子一下便倒了下去。

    罗安走过去探了探气息,已不可生还,“主子,为何杀了他,他还没说呢。”

    “死都不怕的人,你还与他白费什么气力,奢望他还能与你再多说什么吗?”

    死人会替她守住秘密的。

    “尸体处理干净,别叫人发觉了。”

    “是,将……宋将军……”罗安一噎,不知再说些什么。

    宋幼清失笑,“怎么?得知我身份后,倒是生分了?”

    “不……不是,只是属下并不知您是宋将军。”

    “我说自己是宋幼清,你便信了?”

    “属下相信将军。”

    “知晓宋幼清是女儿身,你也并不想问什么?”

    “将军有难言之隐,属下不会多问。”

    “许多事情我不说并非是有意欺瞒于你,只是多说无益,不过如今情况特殊,你是我身边的人,瞒不瞒的,也无关紧要了。”宋幼清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血迹,“我走了。”

    “将军。”罗安上前来,“属下愿跟着将军一同前往边关。”

    “你去那儿做什么?”

    “自然是与将军一起奋勇杀敌,保家卫国,替百姓寻一个康泰盛世。”

    宋幼清却笑了,一如春日暖阳。

    “将军笑什么,罗安可有说错?”

    “我第一次上战场时,与你也是一般年纪,那时我也是想你所想,想着为国为民,国昌民顺。”宋幼清望着已放晴的天际,“如今我不同了,变得自私贪婪,我不求国运如何,只想家和万事兴,只想保佑我身边之人能平安无忧。”

    宋幼清看向罗安,“这一回,我是去寻一个人的。即便如此,你也愿意跟着我前去?”

    罗安点点头,眼中的光并未熄灭,“将军愿放下一切千里迢迢去寻的人,定是将军视如性命之人,罗安愿一同追随将军。”

    宋幼清微微失神,“不,是他将我视如生命……”

    “可是……晋王?”

    宋幼清笑而不语,往外走去。

    瞧,所有人都知道那个人是谁,唯独她自己醒悟得这般晚。

    ……

    从京城前往边关的路,宋幼清也不知走了几回,她抄着近路而行,快马加鞭,算起来能比李驿昀快上整整两日。

    两日能足以让她排兵布阵,应对艰险了。

    越往北上,越发阴寒,黄沙漫天,不时迷了眼。

    “将军,前面就是北域关了。”

    “嗯。”宋幼清翻身下马,将马拴在一旁,“跟我来吧。”

    罗安不解,只得照着做。

    两人刚走至城门,一虎背熊腰的将士便上前拦着,“什么人?入城做什么!照身帖呢?”

    “军爷,我是来投靠亲戚的,这是我弟弟。”宋幼清将罗安拉了过来,“我姑姑便是住在城中的。”

    “从南方来的?”那将士瞧了眼照身帖,满腹狐疑,“就你们二人?”

    一个是细皮嫩肉的姑娘家,一个是肩不能扛的少年,哪里像是能从南方一路颠簸来北方投靠的。

    “军爷,我们姐弟二人是跟着商队一起来的,行至西城后我们走了两天山路才到这儿的。”

    好在两人身上沾着雨后的泥泞,倒是有些颠簸流离之态,那将士便也没有再为难,便放了二人进去。

    等两人走远了,罗安才敢说话,“将军,你为何不亮了身份?他们见了你,自是会放你进去。”

    宋幼清失笑,“怕不是会将我当做疯子抓起来带入死牢,到那时才是真的不见天日了。”

    “更何况,近年来北狄人猖獗,有些人说的一口顺溜大梁话,能蒙混过关入城的不在少数,在不知周围人是敌是友之态下,不可贸然暴露自己身份。”宋幼清回头看了一眼,“你又怎不知,方才那守卫不是北狄派来的细作?”

    罗安一急,“将军,那——”

    宋幼清失笑,“不必惊慌,他不是,我认得他,他是谢常安的手下,名唤阿力。日后你也不必称我为将军,就唤我……嗯,阿容吧。”

    罗安脸一红,“是,阿容……姐姐。”

    “走吧,先寻个庄子住下。”

    “不先去军营寻谢将军吗?”

    “不。”宋幼清装作无意地看了他一眼,“你莫要转身,身后似乎有人在看着我们。”

    “是敌是友?”

    “都有,北域关人不多,来来去去就这么几个,混在其间的北狄人早已眼熟,你我二人突然入关,定是会引起怀疑,先让人觉得我们是普通人家就是,他们会撤离的。”

    这些事宋幼清早已见怪不怪了,宫中都能混入北狄人,在这里遇见便也没什么稀奇的了。

    于宋幼清来说,北域关便是第二个家,她闭着眼都能摸着哪里是巷子哪里是街道。

    她拐进了一处巷子,在一破败的木门外站定,她轻叩门扉,“阿姑,是我和阿罗回来了。”

    意料之中,屋里没有动静。

    宋幼清顿了顿,听见巷子外传来渐近的脚步声,她转而提起声来,“阿姑,我回来了,想吃你做的糯米肠粉。”

    罗安站在一旁,还未想清楚糯米肠粉是何物,就见门突然被打开,走出来一妇人,她眼中的疑惑稍纵即逝,但还是被罗安捕捉到了。

    “阿姑,我和阿罗回来了,饿得不行。”

    那妇人转而一笑,拉着宋幼清就往里走,“哎哟,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这一路受苦了,快进来,别在外头站着了。”

    宋幼清眼疾手快,将罗安一把拉了进来,随手将门合上。

    那妇人领着二人入了屋,可还未坐下,只见她脸色刹那而变,“你们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李承珺:啦啦啦,我夫人来找我了

    宋幼清: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来杀人灭口,然后好改嫁呢?

    李承珺:……

    ——————

    第106章 想改嫁第5日

    罗安诧异, 本以为这妇人认得将军, 哪想到竟是这样。

    宋幼清看了他一眼, 示意他放心,“是谢将军让我来找您的。”

    那妇人显然有些疑虑, “你可知我是谁?”

    “您是谢将军的三姨,谢将军自小被您养在膝下,您有个哥哥,前些年在江南做米商。”

    那妇人这才稍松了口气,“糯米肠粉是什么料?”

    宋幼清粲然一笑,“血糯米与人肠。”

    罗安一听,面色刹那煞白,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宋幼清, 将军吃的……这么血腥吗……

    宋幼清拍了拍他肩膀,“暗语,只是暗语。”

    夫人转而一笑, 亲昵的拉过宋幼清, “既然如此, 那就在我庄子上好生歇着吧, 我等等便去给你们收拾两间屋子。”

    “多谢三姨。”

    宋幼清一时间并未察觉出有什么不妥,往日她都是随着谢常安这么叫人的,可在妇人听来, 便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了。

    妇人笑着打量着宋幼清,越瞧越满意。

    “姑娘你与我们常安是如何认得的?”夫人端了茶水过来。

    宋幼清笑吟吟地接过,“认识好些年了, 只不过如今情况紧急,便来边关寻谢将军了。”

    “那感情好。”妇人眉眼含笑,“今后你就住在这儿,当做自己家一般,待得了空,我便差人去将常安寻来,他难得回一次家,但若是见着你定是欣喜极了。”

    宋幼清轻咳了两声,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姑娘多大了?家住哪儿?叫什么名儿?”

    宋幼清咽了一口口水,“三姨唤我阿容就是了,今年十……十八了……家住京城。”

    “哎哟,那正好了,常安也比你大不了多少,我瞧着合适,京城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瞧着阿容你水灵灵的,定是家里将你养得极好,可就是日后跟着我们常安得受委屈了,我们常安瞧着有些木讷,但他待人真挚,定不会亏待你的。”

    “慢着慢着。”宋幼清慌忙打断了她,“三姨,你许是弄错了什么,我与谢将军不是那种关系。”

    “小姑娘脸皮子薄,三姨知晓的,不过你将三姨我当做自家人,不必拘束。”

    宋幼清重重咳了几声,“我有夫君了。”

    那妇人一愣,脸上刹那而变,之后的话噎住,“什……什么?”

    “三姨,我有夫君,我来边关,便是要来寻我夫君的。”

    那妇人哪里肯死心,上上下下又瞧了宋幼清好几眼,“哎哟,你可别骗我了,我虽人老了,可眼睛不花,我阅人无数,眼瞧着你分明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她就差撩开宋幼清的衣袖瞧一瞧她的守宫砂了。

    宋幼清那口茶差些噎住她。

    她怎么说?说她与李承珺成婚几日都还未圆过房?

    这说出去还不是让李承珺没脸?是个人应当都会以为是他……咳咳……

    不可,这不可说,还是要面子的。

    “三姨误会了,我与夫君刚成亲,他便被派来边关了,我担心她安危,便与弟弟来边关寻他。”

    妇人最后一抹希冀也破灭了,“哎,是我多想了,姑娘千万不要气恼,我也只是担心常安这孩子,这么些年了,都没个媳妇,我……”她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不说他了,我去替你们收拾屋子。”

    妇人说着便离去,只留下宋幼清与罗安还在屋中。

    “将军。”罗安话到嘴边,见宋幼清眼神一暗,便知自己说错了话,立马改口,“阿容姐姐,世间都传晋……你夫君已经死了,那你如今又去哪里寻他?”

    “又要落雨了。”宋幼清望着天,瞧着阴郁苍穹,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明日你先随我去军营。”

    “是。”

    ……

    正如宋幼清所言,当夜果真下起了雨,北域关的雨不如江南的细腻,亦不如京城的磅礴,雨水之中总弥漫着黄沙与血腥之气。

    宋幼清洗漱一番后便躺在床榻上,赶路匆忙,她着实有些累了,因着夜雨,她先吃了一颗药,这才闭眼睡下。

    浮沉间,她忽而感受到身边传来暖意,她下意识地往身旁挪了挪身子,想攥住那只大火炉。

    睡梦中,似乎是有人将她环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背以致安眠。

    “叔玄……”宋幼清死死抱着他,“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这不是回来了吗?”他在她耳畔温声低语,“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想你了……”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我便亲自过来瞧瞧,若你当真死在我面前,那也就罢了,若你没有死,我定是要你好瞧的。”

    那道身影只是轻笑一声,“到时候随你处置,可好?”

    “叔玄,你别走……”

    “好,我不走,陪着你。”

    宋幼清正要去拉他,可手边却忽而一空,她猛然惊醒,匆忙向自己身边看去。

    空空荡荡的,没有第二个人的身影。

    宋幼清一把掀开布衾,朝着里头的床榻探去。

    是凉的……

    没有人来过。

    宋幼清刹那间心凉了半截,方才应当是她又梦见他了。

    她起身点燃了烛台,刹那间,卧房微亮,环顾四下,依旧只是她一人,一如以往。

    宋幼清失落,她正收回目光之时,恍然一瞥,心中忽而死灰复燃。

    入睡前,她将窗子半启,可如今又被合上两寸有余。

    有人来过!

    宋幼清端着烛台,来不及穿上外衫,打开门便向着外头跑去,她生怕晚了一刻,便错过了他。

    “叔玄,叔玄!”

    夜里露水重,冰冷刺骨,可宋幼清却毫无知觉一般,她只知手中的烛火是烫的,她的心亦是滚烫。

    “叔玄,叔玄!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出来见见我,好不好?”

    宋幼清绕道屋子后院,借着微弱的烛光,不放过每一个角落,“叔玄,方才是你对不对?一定是你,一定是你!”

    可夜深之际,就连虫鸣都听不见,更别说有人了。

    可她几乎将整个院子走遍了,都并未瞧见第二道身影,她一时也分辨不出究竟是她有意躲着她,还是她多虑了,她失落至极,转身回屋。

    正在这时,宋幼清一怔,似乎听见了微弱的脚步声,她心中一喜,便汲汲皇皇向着那道声音而去。

    叔玄,定是叔玄!

    一双黑色的靴子映入眼帘,宋幼清心一紧,抬起头来,“叔玄!”

    面前是一张熟悉的面容,却不是她心里的。

    “阿容姐姐,是我。”

    宋幼清脸上的笑意褪下,她又觑了许久,才告诉自己这不是李承珺,是罗安。

    “怎么就穿了这么些就出来了?快回屋吧,夜里凉。”罗安有些不忍,方才他亲眼瞧见,宋幼清眼中似有一道光破灭消散。

    “没什么,我只是出来走走。”宋幼清低下头来,“我回去了。”

    “阿容姐姐好生歇着,夜里冷,窗子别开那么大,容易冻着,方才我替阿容姐姐合上了些。”

    罗安的这话叫宋幼清差些绷不住,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孤寂而苍凉,“多谢,你也早些睡吧。”

    宋幼清将烛火吹灭,摸着黑便回了屋子,没有人瞧见,她脸上挂着泪。

    宋幼清回到窗台,望着夜空,“叔玄,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你方才来过了,我与你认识那么多年,就算你站在我身后我都能知晓你穿着哪一身衣袍,用的是哪一支簪子,你来过了,我又怎可能不知晓呢。”

    “明日我就去找谢常安了,到时候……我想见着你。”

    “李叔玄,我给你这一次机会,让你来见我,若是见不着你,那我……”

    宋幼清一咬牙,“我知道你在听,那你可听仔细了,明日若是我见不着你,那我便改嫁了!”

    宋幼清一鼓作气,“在大梁,若丧夫,是可改嫁的,谁愿意守着你那破宅子过一辈子,我自己逍遥快活不好吗?”

    “更何况,我宋幼清又不是非你不可,我身份不低,姿色也不差,除了琴舞,棋画骑射样样不在话下,别说这北域关了,京城中的大好男儿还不是随我挑选?”

    “莫说北域关有个谢常安了,京城有白方瑾,还有叶旻华,再不济许大夫也可,不管嫁给谁,我都吃喝不愁了,谁愿意一辈子做个寡妇,还替你养孩子。”

    “李承珺!你听到了没!”

    可回应她的只是一阵阵呼啸风声。

    宋幼清黯然失笑,呢喃细语,“那我就当你应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方瑾:“今夜格外冷。”

    叶旻华:“我突然被冻醒。”

    沈安:“我只是觉得脖子似乎有些凉。”

    谢常安:“综上。”

    苏景云:“那个,我不配拥有姓名吗?”

    苏衡:“好耶,我马上就有娘了!”

    李承珺:“是想死,还是想快点死,自己选一个吧。”

    第107章 想改嫁第6日

    翌日, 宋幼清与罗安整装待发, 昨夜之事两人都未提及, 罗安也不敢多问。

    在他心中,将军虽是将军, 但毕竟还是个女子,心中自是有柔弱的一面,许是不想让人瞧见罢了,他也无意戳穿。

    “没有我的准许,莫要在人前再唤我将军了。”

    “谢将军也不可吗?”在罗安看来,两人出生入死,情分不浅,这事儿也要瞒着他吗?

    “我不是为了防他, 而是他身边之人。”宋幼清轻咳了一声,将自己声音沉了沉。

    罗安点了点头,有暗戳戳去瞧她, 从方才起, 他就被宋幼清这一身迷了眼, “将军这一身, 着实……着实有英姿飒爽之气。”

    今日宋幼清与众不同,她换了一身男装,罥烟眉换了剑眉, 及腰的长发也被她一并束起,一支朴素的木簪却愈发衬得他风姿绰约,清癯雅致。

    宋幼清轻笑一声, “那是你没见着三年前的我。”

    那时的她因从小被当做男孩子养,又自小吃药,生得是比寻常人家的女孩健壮些,但面相终究是随了母亲,那时被人提及,无外乎都是些貌比潘安,颜如宋玉的,知晓的总打趣她,不知的却总以男生女相来讥讽她。

    哼,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嫉妒她长得好看。

    宋幼清没多想,收了笑意,踏出了门。

    罗安站在身后,一时没了动静,三年前他还不知在哪个土坡上翻腾呢,但他也听过镇北大将军的大名,那时候路上听人提起一个“宋”字,都能让百姓们津津乐道。

    百姓喜,圣主忧,这才叫她这些年过得如此艰难吧。

    “愣着做什么,还不跟上!”

    罗安这才回过神,“来了,来了。”

    北域关除将士外,百姓禁马,宋幼清与罗安只得徒步前往军营。

    “主子,我们就这么去军营,会不会让太子的人认出你来?”

    “不会。”宋幼清笃定,“李驿昀胆子再大也不敢把军营与宫里的人通用,军营里的人都并未去过京城,他们认不得我,不然怎么逃得过李承珺那鹰眼。”

    罗安正欲说什么,突然见一孩子冲了过来,直直撞在宋幼清身上。

    “喂,你做什么!”罗安一把扯开那孩子。

    “不碍事。”宋幼清摆了摆手,示意罗安退下。

    “哥哥,买个包子吧,这是我今日刚做的,我娘卧病在床,我只得卖包子给她治病。”

    罗安岁数不大,但这种场面也见了不少,猜这孩子怕是又是来讹钱的,赶忙催促着他离开,“我们不吃包子,你走吧。”

    宋幼清反倒是并未有不耐,“什么馅儿的包子?”

    那孩子眼睛一亮,“哥哥想要什么馅儿的,便是什么馅儿的。”

    “嘿,我说你这孩子糊弄谁呢。”罗安一听,捋起袖子就要赶人。

    谁知宋幼清却掏出了荷包,“多少钱,我都买了。”

    “五文钱。”小孩将篮子的遮布掀开,里头就一个包子,他欣喜地将包子塞在了宋幼清手中,拿了钱就兴冲冲跑了。

    “你瞧他,他分明就是来讹您的钱,什么包子要五文钱。”

    宋幼清并未回声,将包子掰成两半,罗安眼睁睁看着包子中露出一卷字条来。

    “这……”

    “都是线人,不必惊慌。”宋幼清将另一半塞进罗安手中,“趁热吃了吧,军营里可不比这儿,有时候包子都吃不着有肉沫的。”

    宋幼清将字条打开,看着上头的字,眉眼愈发阴沉。

    “主子,怎么了?”

    “皇帝昨日出宫了去了别院。”

    罗安也是一惊,“出宫?皇上这个时候出宫做什么?如今晋王不在,太子也来了边关,皇上若是出宫,那宫里怎么办?”

    “我也不知……”宋幼清将字条塞进衣袖中,“当初我也只不过是杀了个王磐,将他丢在李驿昀床上吓吓他罢了,可这与那老皇帝有何干系,他急匆匆的出宫做什么?还去了别院,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回宫,难不成是去避暑不成?可这才刚入春啊。”

    “罢了罢了。”宋幼清摆了摆手,“先不管他,解决李驿昀要紧,那么多北狄人混入我大梁,老皇帝是该去躲躲,不然他小命早就没了。”

    宋幼清长叹一口气,“再给我一个月,大梁便能真的安逸了。”

    ……

    军营比北域关更为严守,两人行至一里外,便有瞭望台的将士发现了他们。

    有四五人冲了过来,一把拦住她们,“什么人!为何擅闯军营重地!”

    罗安上前,“军爷,我们是来寻谢将军的。”

    “哼,每日都有人说要来寻谢将军的,你们一个个当军营是什么地方,都给我哪来儿回哪儿去!”

    宋幼清也不恼,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递给了那小兵,“劳烦大哥将这东西交给谢将军,他会明白的。”

    这玉佩正是被李启昀摔碎的那一块,她花了些时日拼合,这才能勉强入眼。

    在谢常安手底下教出的人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见宋幼清这般信誓旦旦,便也觉得这东西似乎有些重要,与身旁之人对视了一眼,“二位在此等候片刻。”说完,转身离去。

    其余侍卫守着二人,也不敢让他们走动。

    宋幼清无聊地蹲下身,望着来来往往的将士,心中叹了又叹,往日她往这一走,众人都是要恭敬唤她一声将军的,如今倒好,见个人都这么难。

    当真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军营里,谢常安正半躺在床榻上,半身裹着的白纱还透着血迹,可他依旧手中捧着书,神态安然。

    “将军,将军。”

    帐外的副将拦住了小兵,“何事?将军正在休憩,莫要惊扰了。”

    “外头有人求见将军。”

    “将军是随随便便就能见的吗?”副将呵斥道:“给我将人赶走,将军还在养伤,不见人。”

    “可那人有信物递来,说是将军见着就能明白的。”

    “你脑子长哪儿了,外头的东西随随便便就敢往将军手中递吗?”副将见帐子里没有动静,便知谢常安默许了他,他底气不由得更足了些,“拿走拿走,将军不见人。”

    “是,属下告退。”小兵在副将的施压下只得退下,他看了眼手中的玉,叹了口气,“玉倒是块好玉,可惜了。”

    正在帐中的谢常安闻言,手微顿,心中不知为何划过一抹异样,但他并未当做一回事,继续看着书。

    那小兵没走两步,就有人走过来,瞧见他手中的东西,讶异道:“哟,小子你可以啊,将军赏了你这么好的白玉?”

    “说什么呢,不是将军赏的,是外头有位公子要见将军,送来的信物。”

    那人笑意渐渐退下,“害,我就说呢,你能走什么狗屎运。”

    后面再说了什么谢常安一概不知,早在他听到白玉与公子几个字时,他就已将书甩开,随意套了靴子就往外冲。

    副将着实吓了一跳,“将军,你怎么出来了!你现在还不可下榻啊!”

    谢常安不顾副将阻拦,就往外快步走去,“那枚玉呢,让我瞧瞧。”

    “啊?”副将一愣,一时间未反应过来。

    那小兵一听,赶忙折回来,将那枚白玉递上,“将军,您可是要这个?”

    谢常安一把夺了过来,这枚玉熟悉得另他眼眶微润,他脑中大乱,哪里还能想着这玉是怎么又莫名出现的。

    “是她!是她!她回来了!她回来了!”谢常安紧紧攥着玉不肯松手,却又生怕弄碎了它,“她在哪儿?她人在哪儿?”

    众人惊讶地说不出来,他们何时见过这阵仗。

    不见人回应,谢常安一把推开几人,拖着伤腿就往营外跑,生怕去晚了人就不见了。

    谢常安一瘸一拐,还未走到营外,便见着一道身影背对着他蹲在几个将士之中,熟悉得令他发颤,“将——”

    “将军,您来了。”有眼尖的将士一见到他,立马行礼。

    宋幼清回过头看去,就见谢常安正喘着气望着她,可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她竟瞧着谢常安见到她时,脸上的笑意散去。

    他胸前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怕是伤得不轻,鼻尖有些酸涩,但她装作没瞧见,揶揄道:“怎么,谢将军见着是我,这么失望?”

    “侧……你怎么来了?”此处人多眼杂,宋幼清一身男装,想来也是不想让人认出,他正了正声,“先随我来吧。”

    不是她,怎么可能是他呢。

    副将与那小兵赶了上来,见着谢常安又是一顿疑惑,方才将军高兴地跟见了媳妇儿一般,如今又是怎么了?

    刚踏入军营,谢常安便问道:“你怎么来了?”

    宋幼清看了眼他身后的副将,一言不发。谢常安见状,摆了摆手,“你去替二位准备两顶帐子。”

    “将军,帐子不多了,要不让二位合用一间吧。”军中将士有的可是十几个人挤一间,这二人一来便是用了两间,根本说不过去。

    谢常安厉声,“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在场人中,罗安知晓实情,便也默许,宋幼清自然也不反驳。

    “是,将军。”副将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了。

    宋幼清也将人遣下,“罗安,你去搭把手。”

    “是。”

    帐子里便只剩下二人,谢常安便丝毫不顾及起来,“侧妃娘娘怎么突然来了边关?这是为何?”

    宋幼清盯着他,漠然道:“我来找李承珺。”

    谢常安一怔,眸中闪过些什么,“侧妃娘娘不必亲自来,到时谢某会将晋王殿下的尸首送回京城。”

    谢常安是什么德行宋幼清还能不知晓,他这人就是敦厚老实,说不得假话,随便诓两句就都能问出来了。

    这也是她这么急着来找谢常安的原因。

    “无南与我说,李承珺的尸首被狼群啃食了,只剩下半身了。”

    谢常安偏过头去,“是。”

    “无南说,他找着那尸体时,右臂上有一胎记,可怎么就能这般确认那人就是李承珺,这世上有胎记之人多了去了,难不成都是李承珺不成?”宋幼清故作悲痛,“谢将军,你告诉我,你可是也瞧见了那胎记?”

    “嗯,瞧见了。”

    宋幼清眼神微闪,嘴角微扬,却不过稍纵即逝,“那你告诉我,那胎记是什么模样?”

    谢常安额间冒了些虚汗,“我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有块胎记,无南是晋王殿下的心腹,他说是晋王那就定是晋王。”

    宋幼清冷冷一笑,一字一句沉声,“谢常安,让他出来见我!”

    谢常安一怔,不可思议地看向她,“侧妃娘娘说什么呢?”

    谢常安不敢正眼看她,只觉得方才她叫他谢常安时,他竟莫名感觉到一丝威慑。

    “李承珺身上分明就没有胎记,你是没瞧见他尸体,还是说……根本就没有尸体?嗯?”

    宋幼清死死盯着他,见他禁不住躲闪,笑意更甚。

    如今她敢肯定了,李承珺定是没死,不仅谢常安,无南与沈安应该都知晓,好啊,一个个都瞒着她。

    果不其然,有些东西从沈安那只老狐狸那儿一点也套不出来,当初他还演得跟真的似的,她还白费了那么多眼泪。

    等让她见着他了,定是有他好看。

    “说吧,他人在哪儿?”

    谢常安叹了一口气,“晋王殿下当真不在了,侧妃娘娘心里难受谢某也是知晓的,但人死不能复生,娘娘节哀。”

    宋幼清索性起身,“那就还请谢将军将副将召回来吧。”

    谢常安不解。

    “既然他不见我,那我便启程回京了,也就不劳烦副将替我收拾帐子了,我现在就走。”

    谢常安不知宋幼清这唱得是哪一出,拦也不是,应也不是。

    两难之际,帐外传来通报声:“将军,军师来了。”

    便是那一刹那,宋幼清的心恍若活过来一般,心急促而动,她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帐帘。

    军师,是他?

    “将军,陈某进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道声音与记忆里相差甚远,沉厚敦实,哪里有李承珺的清冽,可宋幼清却并未因此失望。

    先入眼的是一双黑靴,未有李承珺惯用的金丝镶边,衣袍也是李承珺从不穿的靛青布衫,掀开营帘的手虽修长,却能瞧出皲裂之痕,哪里李承珺那样锦衣玉食之人该有的手。

    宋幼清的心已凉了半截。

    她不死心,再看向他的面容。

    意料之中,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眉眼鼻唇,她一处也不肯放过,可终究是没有找见一丝相像之处。

    宋幼清的目光太过灼热,任是谁都无法忽视,都有些不自在起来,“将军,这位是……”

    谢常安看了宋幼清一眼,正想着称呼什么,却不想宋幼清抢先一步。

    “军师唤我阿容就是。”

    阿容……只有李承珺才知道,两人被困于蚕沙山洞穴那夜她告诉过他。

    “司佑,这是我……兄弟阿容。”

    “陈某见过容公子。”

    除了一句恭敬谦卑,再无其他,他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宋幼清苦涩一笑,先前是她魔怔了,她也恭恭敬敬回以一礼,“见过军师。”

    不过即便这陈司佑不是李承珺,宋幼清依旧没有对他卸下戒备,为何军营之中会莫名多了一个军师?先前不管是她还是谢常安可都是靠着自己,哪里需要军师。

    “你是李承珺安排在此的?”虽是问,但宋幼清极为肯定。

    陈司佑并且作答,试探着看向谢常安。

    “阿容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便是。”

    陈司佑作揖,“是,我与晋王是旧识。”

    宋幼清继续问:“你是何时来的?”

    “半月之余前,与晋王一同来的。”

    “你与晋王认得多久了?”

    “三年了。”

    “那你可知,晋王的胎记是在左手臂还是右手臂?”

    谢常安一听这个,心又是一紧,他急切地看向陈司佑,这问题方才他都着了道,陈司佑切不可再入了坑。

    “容公子,晋王手上并无胎记。”

    谢常安松了一口气,宋幼清倒是笑了。

    宋幼清看着陈司佑的脸,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沈安医术精湛,易容术也不在话下,想将一人改头换面绝非难事。

    一想到此,她心中的希冀又被燃了起来。

    “你靠近些,我有话与你说。”

    陈司佑走近了两步,“容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还未等谢常安与陈司佑回过神来,宋幼清的手已经附在陈司佑脸颊上。

    陈司佑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

    宋幼清的手就要伸至他耳后,却不想方才一直毕恭毕敬的陈司佑一把抓住她的手,随之松开,“容公子,此举不妥。”

    他又行了个礼,“谢将军,既然容公子在此,那陈某便不作打搅,先行退下了。”

    陈司佑转身就要走。

    他这慌不及待就要走的模样正中宋幼清下怀,她两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李承珺,你有本事别走,正大光明与我说话。”

    “陈某不知容公子在说什么。”陈司佑毫不客气甩开宋幼清的手。

    欲盖弥彰,实为有猫腻。

    宋幼清笃定这陈司佑有鬼,她三两步跑到他面前拦住了他,电光石火间,就见她手伸至陈司佑耳后。

    若是易容,面皮往往在耳后与人脸接合。

    可宋幼清身子一顿,满眼不可置信,她手中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就连易容术本该有的贴合她都并未察觉到。

    她不死心,又试了一回,可还是什么也没有,不可置否,这就是陈司佑的脸。

    “容公子!”陈司佑有些恼了,向后退了几步,“容公子有些过分了,陈某不知做错了什么,引得容公子几次三番来戏弄。”

    宋幼清眸中最后的一抹光全然熄下,如同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对……对不住了,我只是以为你是他……”

    不是……

    不是易容……

    也不是李承珺……

    作者有话要说:  李承珺:宋幼清,你完了,你竟敢摸别的男人的脸!当我死了吗?

    宋幼清:……

    李承珺:我马上就来,你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夫人……到时候,你能不能也摸我一下

    ——————

    第108章 想改嫁第7日

    谢常安望着宋幼清满是失落, 竟有些于心不忍, “侧妃娘娘, 你也不必太过——”

    “李驿昀最晚明日便可到达。”

    谢常安一时未反应过来,嗯?怎么突然说起李驿昀了?

    “我算了算时辰, 最晚明日正午,最早今夜子时,他路上定是少不了有人接应,若是一路畅通无阻,子时便能到达悬马坡。”

    “如今两块兵符都在他手中,我们得在他到北域关前将兵符夺过来,皇帝的圣旨已被我截了,到时就算他到了这儿也只是个无官之徒, 最多挂着个太子的名头行事,如若再没了兵符,他便什么也不是了。”

    谢常安见宋幼清侃侃, 也不忍打断, 待她说完后才道:“侧妃娘娘, 军中之事, 你还是莫要插手的好,此事我会安排,你一介女子, 不宜住在军营之中,到时我会安排让人在北域关寻一处住所,您与李驿昀不宜碰面, 今夜子时前,我会派人送你回京。”

    “怎么?这里有什么秘密不可让我知晓吗?这么急着让我走。”宋幼清也不恼,走到桌案旁看了眼军防兵图,“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不可谈论政事与军事?你莫要忘了,宋将军也是一个女人,她行,我就不成了吗?”

    “这能比吗!”谢常安险些就要站起身来,“这世上就只有一个宋将军,任谁都比不了她!”

    宋幼清都不知自己到底是该气还是该笑。

    她自顾道:“拦截虎符之事你不要插手,我会安排我的人前去,到时候你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你没有留下把柄,李驿昀就算心里再有怒气,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宋幼清索性走到一旁,将桌上摆放的弓箭端起,“你放心,我不会在军营长住,过完今夜我便会离开。”

    她对着营帐外搭起弓,“谢将军这弓倒是挺好。”

    “娘娘还是放下吧,莫要伤了自——”

    谢常安话音未落,只听“嗖”地一声,弓箭刺穿营帐,只听帐外响起一道闷哼。

    谢常安忍着伤痛坐起,“你这是做什么!”

    他赶忙掀开帘子,只见帐外倒着一个人,那支箭不偏不倚正射入他的心肺,一箭毙命,再无生息。帐后无人守卫,此时也未有来往的将士瞧见这一幕。

    “军营可由不得你胡来。”谢常安恼了,正欲夺过宋幼清手中的弓。

    却并未料到,宋幼清将弓一放,一个翻身,便从后帘处钻了出去,她抽出自己的刀,一把割裂那将士的甲胄,又剃去他头顶之发。

    “苏澜!”谢常安急得直呼其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乱动。”

    宋幼清也不急着回应,她将那将士的身子挪了过来,头朝向谢常安,指着他头顶一处,“你瞧瞧,这是什么?”

    谢常安顺着她指示之处看去,眼眸愈发晦暗。

    那死尸头顶处有一个黑色印记,若非将发剃去,当真瞧不出来,可这印记谢常安只需一眼便知道是什么了。

    北狄人!

    “我也是前两日才发觉的,那些混入大梁的北狄人为确认身份,头顶都会有这样的烙印。”

    早些年前,她也想过北狄人之间定是有身份确认的法子,可扒遍全身也没有发现异样,这才致使她们难以找到混入其中的北狄人,可那日在杀了王磐后,她在替他换上甲胄时才发现了异常。

    而在杀了王岩后发现他头顶也有,这才应证了她的猜测。

    “军营里肯定有不少北狄人混入了。”宋幼清踢了踢脚边这人的身子,“还得劳烦谢将军这几日想法子将人都找出来,不必杀,记着是谁就是。”

    谢常安自知是个骨子里傲气之人,除了那一位,他哪里会有好好听人说话的时候,可不知为何,面前之人说起话来,竟让他也洗耳恭听。

    也有那么片刻,他似乎见着将军站在他面前一般。

    宋幼清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她将尸体往一旁藏了藏,等着谢常安派人来处理,“还有,李驿昀来了后,定是会想法子先将那两城夺回来,你不必担心,着手交给他就是,他想夺民心与皇帝的信任,自是不会办砸了这件事。”

    “到时他定是会调遣兵力前去攻打北狄,他安插在军营中的北狄人不会过千人,不出意料的话,他不会动用那些人,到时你便从他调遣剩下的人中再去寻头顶有印记之人,可省不少气力。”

    原本瞧着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女人在此指点江山,可谢常安却听得尤为细致,他恭恭敬敬站在一旁,一如既往,不敢懈怠。

    宋幼清说了一番,这才察觉到似乎有些不妥,她似乎又如以往那般交代起谢常安办事来,她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方才我也只是提了些己见,谢将军再斟酌就是。”

    “我如今倒是知晓晋王为何会娶你了。”谢常安收回目光,“侧妃娘娘是个有勇有谋之人,倒也还能勉强配得上晋王。”

    宋幼清笑得有些不自然,倒也?勉强?

    宋幼清一个翻身又回了营帐之中,“谢将军还是好好养身子吧,日后还有硬仗要打。罗安来了,我先走了。”

    宋幼清话音刚落,就见副将与罗安走了进来,“将军,属下都已安排好了。”

    “多谢副将了。”宋幼清拍了拍他的肩,就往外走,“罗安,我们走,不打扰谢将军歇息了。”

    谢常安没让副将送她,“闵徳,你留下,我有事交与你。”

    “是。”

    两人刚出营帐,罗安便靠了过来,“主子,属下选了西边僻静的两处营帐,夜里行事方便。”

    “嗯,你安排着就是。”

    罗安领着宋幼清就往西边走,却不想营帐外早有一人等候,“侧妃娘娘。”

    宋幼清脚步一顿,略有防备,她四下瞧了一眼,“军师知道我的身份?”

    陈司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陈某有幸见过侧妃娘娘画像。”

    “方才是我唐突了,军师不要放在心上。”宋幼清如今瞧着,越瞧越觉得不像,也不知自己先前是怎么想的,竟会觉得他是李承珺。

    “娘娘严重了,陈某知晓娘娘思念至极,难免会……”

    “军师若是与我来说这些,那便不必了,若是军师能告知一二李承珺在何处,我想我应当更有兴致听下去。”

    陈司佑深吸了一口气,“娘娘,王爷已身死,节——”

    “呵。”

    宋幼清这一声震慑得陈司佑不敢再说话。

    “军师事务繁忙,我二人也不做打扰了,罗安,我们走。”

    陈司佑躬身,“娘娘好生歇息。”

    两人走远了些罗安才道:“主子,那个姓陈的……”

    “你盯紧着他,瞧瞧他有什么异样,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都与我禀报。”

    “主子,那你怎么办?”如今她身边只此他一人,他若是去查探,那她便只一人了。

    “我那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宋幼清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担心担心你自己吧,那陈司佑也不简单,他与李承珺之间定是有什么联系,到时候可别被人摆了一道,你年纪小,还需要历练,多去外头瞧瞧人心有多么险恶。”

    罗安一噎,别家的主子怕不是都叮嘱小心行事,莫要被人诓骗,他还是头一回见着要人多瞧瞧人心是多险恶的。

    当真是那位桀骜不驯的镇北大将军,果真非同一般啊。

    ……

    而后几个时辰,宋幼清待在营帐内并未出来,一来她不好随意走动,二来,她忙着整顿兵器,根本抽不出空来。

    军营就是这个好,想要什么弓都有,但为了选一把得心应手的,还是费了不少工夫。

    她将每一支箭的箭镞都磨得锃亮尖锐,别说能直接射死人了,射穿三层铠甲都不是问题。

    直至夜幕,宋幼清还在磨着箭头,一丝不苟。

    谢常安入营帐之时便瞧见满地的箭,她右手边整整齐齐摆着一捆,百支有余。

    “容公子准备那么多箭做什么?”有了白日的教训,谢常安哪里还敢称“娘娘”。

    “不是要拦截李驿昀吗?我这人费箭。”

    宋幼清并不是敷衍,别人一射一箭,她都是三箭齐发,能不费吗?

    谢常安眼眸微沉,“你亲自去?不是说你派人去吗?”

    宋幼清好整以暇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不是人?”

    谢常安无言以对。

    他望着宋幼清一言不发,宋幼清磨箭的手法老练,像是一个长年握弓之人,磨箭他从来都是安排人磨的,这事儿可是极费工夫,磨偏了分毫都不可。

    谢常安有些不放心,“我派一些人跟着你。”

    “不必。”宋幼清也不是真是与他客气,在她看来,带着人着实有些累赘了,“你就能保证派给我的人中没有李驿昀的人?”

    宋幼清将箭都收在箭囊中,“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人留着你自己用吧。”

    百余支箭收捆一处,根本不轻,她身子不必往日,这些箭还是有些为难她了,等等还得费些劲儿。

    不过她表面不敢流露分毫,“谢将军请回吧,我还得先休憩一番,等等还请将军于亥时派个人唤我一声。”

    她如今只要一睡下去,就沉得要命,根本醒不来,但夜里行事,她又不得不先养精蓄锐。

    “好。”谢常安也没多问罗安去了何处,随声应下了,“那你早些歇息吧,路上小心些。”

    “嗯。”宋幼清将弓箭藏于床榻下,“谢将军慢走,不送了。”

    谢常安许久才收回目光,不知可是他错觉,他总觉得如今的宋幼清与他在京城见到时有些许不用,军营中的她总有一股子慵懒之意,骨子里却又不容侵犯的威严疏离,让人难以忽视。

    如今见着的……似乎才是真的她。

    宋幼清见着谢常安走了,这才褪了外衫躲进榻中,边关比不得京城,夜里没有炭,没有汤婆子,营帘也避不得寒风,被褥更是单薄得不像话,即便她将整个脑袋缩在被中,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但阴寒终究抵不过困意,磨了几个时辰的箭,她还是累得睡了过去。

    呼气声愈渐平稳,就连营帐外的风声也和缓了些许。

    于此时,营帘被掀开,一道身影款款走来,他掖了掖被角,触到她肌肤之时,微微一颤。

    “怎么这么冷?”他心疼地将她的手攥入手中,掀开布衾,和衣而躺。

    身边之人察觉到了一股暖意,一溜烟儿地翻了个身,半个身子挂在他身上。

    本以为她会惊醒,却不想她舒适地呢喃了几声,缩在他怀里睡得更沉了,看样子当真累着了。

    “你这戒备心还真是……”他不由失笑,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我今日可是来见你了,你昨夜的那些话可就做不得数了,你可知……我昨夜被你气得一夜未睡。”

    “哼,还想改嫁。”他将怀里的人儿搂得更紧,“别说这辈子了,下辈子你还是我的。”

    宋幼清砸吧着嘴,往他怀里又钻了钻。

    夜渐深,帐中只依稀听见两道深浅的呼吸。

    ……

    “叔玄!”

    宋幼清猛然间惊醒,她往身旁一捞,空空如也。

    她方才可是又做梦了?若是梦,那便过于真实了,她分明感觉到身旁有人。

    “阿荷。”

    半日没有动静,宋幼清这才回过神来自己是在军营。她烦躁地捂着额头,自己又睡迷糊了。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就往外走去,她一把掀开帘子,“什么时辰了?”

    话音刚落,四周便有片刻凝固,只见陈司佑与罗安正站在营帐外,直勾勾地瞧着她。

    宋幼清不解,她脸上有什么?“怎么了,军师为何会在此?”

    陈司佑眉头一拧,“娘娘莫不是忘了,您让谢将军亥时派人来唤你一声。”

    所以就派了陈司佑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

    “亥时一刻。”

    “这么晚了,为何不唤醒我!”宋幼清急忙折回去收拾。

    罗安正欲跟进去,陈司佑一把拦住他,“你在外守着营帐,我还有事要与娘娘商谈。”

    罗安还没来得及问有什么事不能当着他的面谈,就被陈司佑的眼神吓得往后缩了一步。

    “我知道,你在暗中监视我。”陈司佑不急不缓道,“娘娘有戒心是好事,但你也需知晓,我是晋王殿下的人,不会伤害她。”

    “是。”莫名的威慑之气吓得罗安不敢抬头。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此刻的陈司佑与白日里有天壤之别,可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来。

    他再抬头时,面前哪里还有陈司佑的身影。

    宋幼清穿了一身夜行衣,将佩刀系在腰间,正从床榻下取出弓箭时,听得一声:

    “日后娘娘莫要不穿外衫就出来,军营不比京城,这儿都是男人。”

    宋幼清吓了一跳,这人走路没声音的吗?

    她不禁有些好笑,“我这不是刚醒吗?不穿外衫……陈军师夜里睡觉还穿衣裳的?还有,军师在说这番话时再想想自己,这儿是我的营帐,军师并未得我的准许自顾就入了我的帐子,这是什么道理?”

    宋幼清背上箭囊提起弓就欲翻身从营帐后离开。

    可谁知刚迈了一步,身后之人便拦住她,“娘娘要去哪儿?”

    “谢将军未与军师提及吗?”

    陈司佑正了正色,“我,陈某护送娘娘。”

    “你?”宋幼清冷笑一声,“军师难不成还会功夫?”

    “略懂皮毛。”

    宋幼清绕过他,“军师就好好做军师,不必做将士的活,我也——”

    宋幼清突然一顿,猛然回头看向他。

    陈司佑向后退了一步,“娘娘怎么了?”

    宋幼清偏过头,收回自己的目光,不敢让陈司佑瞧见她的异样,她将自己万般思绪压下,再回身时,脸上依旧是一贯的疏离,“既然军师想来,那便一起吧,两个人也好互相照应。”

    只有月色觑见,她提着弓的手微微颤抖。

    马厩就在西场,离她的营帐不远,从万匹马中偷一匹于宋幼清来说,当真不是难事。

    可她今日却站在原地不动,看着陈司佑混入马群中,她便站在马厩外替他望风。

    陈司佑背着箭囊,牵了马走到宋幼清身侧,“夜里不好识马,这匹过于健壮了,我再给你挑一匹。”

    “不必了。”宋幼清摸着马身频频点头,“就这匹马吧,我瞧着挺好的,你带着我应当也不是什么问题。”

    陈司佑身子一僵,“你说什么?”

    “你带我啊。”月色之下,宋幼清摊了摊手,一脸无辜天真,“我又不会骑马。”

    好半晌,陈司佑才吐出一句话来,“娘娘会射箭,不会骑马?”

    “嗯。”宋幼清点点头,“谁说会射箭就一定得会骑马的?我们赶快走吧,等等赶不上了。”

    陈司佑将信将疑,翻身上了马,伸出手,“娘娘。”

    宋幼清粲然一笑,借着他的力翻身上马,坐在了他身后,他双腿一夹,驾马而去。

    宋幼清身子往后一仰,就要倒下时,陈司佑反手一勾将她拉了回来,宋幼清顺势就扑在他背上,一把抱住他的腰。

    动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仿若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陈司佑身子显然一僵,声音都有些不自然,“娘娘这是做什么!”

    宋幼清反而搂得更紧,无辜道:“马太快了,我怕我跌下去。”

    宋幼清能察觉到,陈司佑放慢了些,在马背上也不至于颠簸。

    身前之人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娘娘,男女授受不亲,别忘了,你是晋王侧妃,这不成体统。”

    “不成体统?陈军师莫不是忘了?我丧夫啊。”这话被宋幼清说出来,竟有一种让人无可反驳的理直气壮。

    宋幼清能感受到,她话音刚落,陈司佑身子似乎又是一紧。

    宋幼清不见陈司佑说话,继而揶揄道:“陈军师呢,可有妻儿?”

    陈司佑咬牙,“并未。”

    宋幼清笑得愈发明朗,“是吗?那当真是巧了,我也没有,我觉得我与陈军师甚是——”

    “娘娘!”陈司佑厉声打断了她的话,“还请娘娘自重,莫要呈口舌之快。”

    宋幼清轻笑一声,渐渐松开他,连带着声音都虚弱了三分,“不与你逗趣了,陈军师可否慢一些,颠簸得厉害,我感觉我伤口似乎又撕裂了,疼得紧。”

    话音刚落,马便被陈司佑急急勒住,陈司佑一个转身便将宋幼清往怀里一带,翻身下马,就将她放在平地上,“伤口怎会又裂了?我瞧瞧,是哪里疼?”

    见宋幼清并未回应,陈司佑有些急切,抬起头来,“究竟是怎么回——”

    可便是这一刻,他愣住了,后话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分明是黑夜,可他瞧得异常清楚,宋幼清眼眶通红,面容布满清泪。

    她哭了,哭了许久。

    只见宋幼清怔怔地看着他,眼中糅杂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可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说话。

    陈司佑咬着牙,“有这么疼吗?”

    宋幼清依旧缄默不语,又一滴泪落了下来。

    陈司佑偏过头装作没瞧见,带着三分疏离,“娘娘当真伤口撕裂了?若是不介意,陈某替娘娘瞧一瞧。”

    宋幼清忽而笑了,凄苦而苍凉,“方才你不是问我疼吗?疼,我疼得要命。在府里之时根本无法好好养伤,伤口好了又裂,如今还结着痂。”

    “某人不在府里,一些人便上赶着来欺负我。”

    “皇帝见不得我快活,赶着替某人赐正妃,恨不得立马抬进府中。那正妃凭着她的身份一见着我便要刺几句,恨不得杀了我。太子又频频寻借口召我入宫,时时要试探我,有一回他拿着箭对着我,叫我不准躲,我差些死在他箭下。”

    “即便如此,我还是忍着,我想着,等他回来便好了,到时他都会替我报仇的,我再忍一忍便是……可你知道我等来了什么?”

    “我等来了他的死讯,等来了李驿昀变本加厉的施压,还等来了他已经三岁的孩子……”

    宋幼清凄凄地望着他,声色听不出一丝波澜,仿佛在诉说无关紧要之事。

    他死死盯着宋幼清,袖中的手指紧攥,骨节分明,如今毫无血色,似要生生嵌进血肉里。

    他眼中似有什么就要迸发而出,渐染腥红。

    宋幼清抹了抹眼泪,“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顾一切来了这里。可我发觉我似乎错了,他即便站在我面前,都不愿意再唤一声我的名字,也不愿意再多瞧我一眼。”

    宋幼清艰难地往前走了两步,“叔玄……”

    面前之人浑身一震。

    “叔玄。”

    她小心翼翼而又怯懦,颤巍巍去扯他的袖子,“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承珺:啊,我夫人哭了,干……哦不,哄她!

    第109章 想要吃抹干净第1天

    胆怯, 这两个字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 可如今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 却让他心头止不住地发颤。

    即便是再□□无缝的伪装也在此刻溃不成军。

    他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似要融入骨血之中, 喑哑而语,“幼清,是我,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骗你。”

    可怀里的人突然将他推开,她恶狠狠地盯着他,“李承珺, 你不是死了吗?你如今还站在我面前做什么!”

    宋幼清说着,便抽出腰间的佩刀,就直直往李承珺身上刺去, 她并不手软, 刀尖直逼心肺。

    李承珺了解她, 她哭也哭过了, 如今盛怒之下泄愤,根本不会心慈手软。

    短刃刺来之时,李承珺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反手将她往怀里一带,“日后我可不敢再惹你恼了,否则这一条命还不够你撒气的。”

    宋幼清拼命挣扎, 手脚并用,使出浑身解数锤他踹他,可在李承珺看来,这些都不痛不痒。

    “把刀放下,别伤了自己。”

    “李承珺,你这狗男人,放开我!”宋幼清手肘就要去顶他,可根本使不上力,“李承珺,我要与你和离,与你和离!”

    李承珺眼眸一沉,“你舍得?”

    “我为何舍不得?我一个人快活自在,被困在你晋王府中做什么!”

    李承珺将她搂得更紧,在她耳边低语,“好,那就和离。”

    宋幼清一愣,全然忘了挣扎,李承珺也松开了她,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李承珺神色淡淡,“若你不愿意待在我身边,我便放你离开。”

    宋幼清将刀狠狠往地中一插。

    “我走了,你是不是就可以正大光明娶那个姓陆的做正妃了?李承珺,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你这辈子就别想了!别说陆若涵了,再来什么赵若涵,柳若涵的,我见一个杀一个,府里有我没她,有她没我!信不信我就赖死在你府里了!”

    李承珺终是笑了,是得逞后的快意,是她直抒心意的缱绻。

    他重新将她搂进怀中,“好,赖在我府中,我养着你。”他就知道,这种时候,宋幼清这人就是吃硬不吃软。

    她那一身反骨何时都适用。

    “幼清,我等了你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再放你离开,我当初千方百计将你从李驿昀手中夺了过来,哪有再放你回去的道理。”

    这一回,宋幼清才清清楚楚听到李承珺唤她一声“幼清”,心头如拨开云雾见天日,“你早就知道是我了?”

    “嗯。”李承珺并未瞒她,“将尸骨带回来那日我便知晓了些,你倒是聪明,找了具身形差不多的尸骨。”

    他将宋幼清的手覆在他的大掌间,“可那具尸骨的指骨比你短一截,身长也有偏差,我就知不是你,后来我有去找你小娘,她说你身长虚高了三寸有余,我一想,这不就与某位苏澜姑娘一般高吗?”

    宋幼清缩了缩身子,这种早已被人看穿可不自知的感觉当真不好受,亏她当初演得极其卖力,李承珺一定在暗中笑话她吧。

    “沈安医术精湛,将你换了一张脸,可你却不知,你这双眼睛我死都忘不了。”李承珺轻抚上她的双眸,“疼吗?”

    宋幼清偏过头不敢看他,生怕自己再委屈地哭出来,“都过去了,不必提它。”

    李承珺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如同失而复得的珍宝,“如今想来,小狐狸第一回 见你时就有异常,它性子养得与你一般,旁人近不得身,但唯独喜爱你,我应当早些发现才是。”

    宋幼清靠在他怀中,闷声道:“你倒是将它养得好。”

    “我将它当做你来养,能不好吗?”李承珺轻笑一声,“那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宋幼清一把将他推开,“我昨夜就感觉有人在身侧,猜到是你,今夜我就在枕下放了艾草,你若是躺下来过,定是会沾上艾草的气息,在出营帐时,我嗅到你身上有,否则我怎可能让你跟着出来!”

    “还有,你自以为□□无缝,但还不是被我发现了破绽,白日里的那个是真的陈司佑吧。”

    李承珺笑着看着她,不可置否。

    “可夜里的你,总是不经意将手负在身后,说起话来也有居高临下之威,另一个陈司佑不会这般,想必是你平日里做王爷舒坦惯了。”

    “我在军营中这么久,可并未有人察觉出什么来,就连谢常安有时也分不清孰真孰假,到你这就都是破绽了?”

    宋幼清得意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瞧瞧我是谁。”

    忽而想到什么,宋幼清脸色一变,“别扯开话,你给我解释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先上马,路上与你解释。”李承珺没等宋幼清回应,搂住她的腰肢,便上了马,将她紧搂在怀里,驾马而行。

    “说话就说话,你搂那么紧做什么!”她的背紧贴他的胸膛,不留一丝间隙,他的温热也一并渡于她身上,她想要逃离,可又想靠近。

    “你不是不会骑马吗?我怕你掉下去。”

    宋幼清一噎,这分明就是她方才说过得话,却被李承珺如今拿来揶揄她。

    宋幼清正欲再说什么,便听李承珺道:“谢常安受重伤,我再一死,皇帝便只能派李驿昀来边关。”

    “你想将李驿昀引来边关杀他?”

    “嗯,京城中不好动他,可边关不一般,刀剑无眼,生死有命。”

    什么生死有命,分明就是在这儿好下手。

    “那你假死为何不告诉我?”

    李承珺叹了口气,“若我告诉你假死,你势必会来询问我计划,我不想将你卷入其中。”

    “就因为这你就瞒着我这么大的事!”宋幼清瞪了他一眼,“那你知不知晓,当初听闻你死了我有多……”

    李承珺将头靠在她颈后,“很难过吗?”

    “没有!我怎可能难过!”宋幼清死鸭子嘴硬,“我怎可能哭!我哭你做什么!”

    要是让李承珺知晓她都哭得昏过去了,日后还要不要抬头做人。

    李承珺见她这般此地无银三百两,忍俊不禁,可更是心疼得不行,“好,我保证,日后不会再瞒着你什么事了。”

    “哼。”宋幼清冷哼一声,“也不知道是谁藏了一个孩子藏了三年,也不知孩子的母亲是哪位风华绝代的佳人。”

    平日里,宋幼清总是一贯清冷,对什么事都不上心,李承珺哪里瞧过宋幼清这般小女人拈酸吃醋的模样,更是喜爱的紧。

    李承珺知晓在此事上不可轻慢,一五一十道:“那是皇后的孩子。”

    宋幼清倒吸一口凉气,“你……你和皇后娘娘竟然……”

    李承珺狠狠拍了拍她脑袋,“想什么呢!”

    宋幼清吃痛。

    李承珺咬牙切齿,“自然是皇帝与皇后娘娘的。”

    “你为何要将孩子养在你身边?我瞧着皇后娘娘与皇上似乎都不知此事。”宋幼清正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个孩子……不会就是三年前娘娘夭折的那一个吧。”

    “是。”李承珺颔首,“那时我就已发现宫中有变,皇嗣一个个接连莫名死去,便将计就计,将这孩子换了出来,以娘娘的性子,她若是知晓孩子还活着,定会想方设法寻找孩子下落,到那时才是真的会害死他。”

    “不出我所料,这些事当真是李驿昀安排的,他想控制大梁,在此之前,便要杀尽所有皇嗣,而后我便查到,他并非真的李驿昀,而是隗瞿。”

    “隗瞿?”宋幼清一愣,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他与隗禹是什么关系?”

    “隗禹是他亲弟弟。”

    “隗禹是北狄庶出七皇子,那为何我没听过隗瞿此人?”

    “隗瞿与旁人不一般,他生来便委以重任,是要来大梁做奸细的,北狄王自然不会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他自小便养在坊间,与普通人家孩子无异。”

    除去其他,宋幼清也当真佩服起隗瞿,“蛰伏那么多年,他也是沉得住气。我走时没敢将那孩子养在皇后那儿,交给我父亲了。”

    李承珺揉了揉她脑袋,“嗯,全京城还能护着他的,应当也只有你家了,等事情结束后,再将他送还给皇后。”

    “皇后极其喜爱李启昀,若是知晓他就是自己的孩子,定是欣喜至极。”宋幼清想到了什么,说话声愈发轻了,她低头呢喃着,“那你没有其他孩子了吗?”

    话音未落,李承珺一把将她托起,一个转身,让她面朝着他。

    宋幼清将头埋得更低了,不得不说,这姿势,着实有些……羞耻。

    李承珺扣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有。”

    宋幼清一怔。

    李承珺轻笑,将手覆在她小腹间,“他们都在这儿。”

    宋幼清浑身一颤,从未见过这阵仗的她不知所措。

    “这些年,我可是一直为你……”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轻吐一口气,“守身如玉——”

    宋幼清急得一把推开他,“李承珺,你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李承珺失笑,“那夜里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虎狼,嗯?”

    他这声“嗯”在宋幼清听来,尤为魅惑勾人,她身子不由得一阵燥热。

    宋幼清脸颊熏红,一把捂住他的嘴,“李承珺!你,你……你别说话了!闭嘴闭嘴!”

    李承珺抓着她的手压在胸前,“好,那闭嘴。”

    宋幼清再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李承珺揽住她的腰肢就把她往他怀中带,他的唇覆在她的冰凉之上,引得两人都一个激灵。

    “怎么这么冷?我给你捂捂?”

    宋幼清要疯了,这是李承珺吗?说得这是什么话?

    捂唇又是什么虎狼之词!

    可李承珺根本不让她多想什么,他轻轻试探着,缱绻摩挲,小心翼翼更深入。

    月色也羞得躲在了横枝后。

    宋幼清像个从未涉世的青涩姑娘一般,手足无措,由着李承珺在她身上肆意侵略。

    宋幼清差些就要溺死在这柔情之中,她呜咽着要推开他,“唔……马……”

    李承珺不放开她,抵着她的唇喘着粗气,“不管它,它认得路……”

    宋幼清欲哭无泪,好不容易才又吐出几个字来,“李……驿昀。”今夜可是去办正事的。

    李承珺忽而狠狠咬了她一口,不顾宋幼清吃痛,这种时候她竟然还敢提其他男人,他压抑着浑身燥热,“等等再杀。”

    这又是什么话,宋幼清差点被气哭。

    李承珺看着怀中之人,不由加深自己的温柔,李驿昀可以再杀,占夫人便宜之事若是错过了,可就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第110章 想吃抹干净第2天

    “李叔玄, 你够了!”宋幼清使劲气力将他狠狠一推, “等等误了时辰!”

    李承珺恋恋不舍地靠在她颈间, “不会,如今还未亥时呢。”

    “你——”宋幼清瞪着他, “方才在营帐时你说已亥时一刻了。”

    李承珺失笑,“我知晓你还得耽误不少工夫,便说早了半个时辰,如今我们走去悬马坡都还来得及。”

    宋幼清气不打一处来,方才的旖旎荡然无存,她一个翻身稳住自己身子,右腿一抬,就往李承珺身上踹去, 李承珺哪里想到她会如此,下意识就一旁躲。

    宋幼清抓着时机,狠狠踢了他腰, 李承珺没坐稳, 就要倒去, 宋幼清一拉缰绳, 马受了惊,嘶鸣着抬起前蹄。

    李承珺右手一撑,借力翻了个身, 稳稳落在地上。

    瞧瞧,这女人就是这样,方才还羞涩依人, 如今就翻脸不认人了。

    “既然走去悬马坡都来得及,那晋王便自己走去吧。马儿也累了,受不得两人之重,也让它歇息歇息。”宋幼清如今确信,李承珺是有意如此的。

    这男人表面上谦谦君子,实则道貌岸然。

    李承珺不怒反笑,他走过来勾起马嚼子就往前走,“好,那夫人骑马,我替夫人牵马。”

    那模样,乖顺地不行,哪里还有平日王爷的威望。

    李承珺这般,宋幼清哪里还气得起来,嘴角的笑意难以抑制,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能替我牵马可是你的荣幸,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能让我亲自牵马……旁人也是求都求不来的。”

    宋幼清就知不能让李承珺开口,给他点颜色就开染坊。

    她岔开话,“皇帝离京你可知?”

    李承珺正色,“嗯,此事我会安排,你不必多虑,对李驿昀来说,皇帝已无威胁,不会再多费心思,只要李驿昀不想皇帝死,他还是安全的。虽说你来了北域关,但我不希望你插手军中之事,我与谢常安都会安排妥当,你就待在他三姨家中养身子便是。”

    李承珺回想起沈安说的话来,来边关时,沈安告诉他,那日说宋幼清只有几个月寿命之事不过是诓他,他有气,但更多的为庆幸,可宋幼清身子差是不假,需得好好调养,经不起折腾。

    三年前因他不在,她九死一生,如今他就在她身旁,怎可能再让她涉险。

    他知道她的性子,若是今夜想拦着不让她来,想必她连着他也要一起恨上了,那便只得跟在身旁了。

    再抬眼时,却见宋幼清已翻身下马,“你下马做什么?”

    宋幼清理了理衣袖,走到他身旁,“晋王殿下牵马,我哪好意思坐在马上。”她忍俊不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我二人是在夜里游山玩水,哪里有要去杀人的模样。”

    李承珺牵过她的右手,替她捂热,“游山玩水也不是不可,等事情了结,我带你去其他地方走走?”

    宋幼清低着头不说话,并未挣脱,另一只把玩着手中的弓。

    她自己都未察觉到,她将自己最不忍公之于众的右手安心地交给了他。

    李承珺握着她的手不敢过多触碰,他能轻易感受到她指尾空缺了一块。

    他的身体似乎也缺失了什么,三年前的他太过无能,让她遭受那么多,而他却又弥补不了。

    断的指再也回不来了。

    夜色中宋幼清更能察觉出他的异常,她靠近他,回握住他的手,“这有什么的,我左手如今用得可顺了,吃饭写字作画,骑马射箭杀人都不在话下。右手又不是废了,除了不能再齐射三箭,其余都不成问题。”

    李承珺心疼地将她搂在怀中,“是我的过失,我并未护好你。”

    宋幼清付之一笑,“与你无关,是我轻敌了,更何况谢常安早已替我报仇了,不是吗……”

    当初宋幼清并未亲眼目睹隗禹死状,但此事举国震惊,坊间都在传谢常安擒了隗禹,生生将他手指一节节斩断喂了狗,又打断了他的腿,让他学狗爬啃自己被斩下的指头。

    隗禹不堪□□咬舌自尽,谢常安便将他的脑袋削下送还给了北狄王,又将隗禹无头之尸挂在城墙上整整半月,曝晒风干,而后再瞧哪里还有一丝人样。

    北狄王气得不轻,如此打击让他身子每况愈下,这才让谢常安有了时机接连胜仗将城池夺回,又将疆域向北开拓了五十里。

    北狄不敌,向大梁示弱,二国这才暂且休战,可年关前两月北狄突袭,两国宁静的局面便被打破。

    可这一回有李驿昀的推波助澜,谢常安很是吃力,还差些栽在他手上。

    “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一根筋,不过这样也好,他不适合朝中的大臣那些虚与委蛇,留在这儿比在京城中强,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京中一个个都是老狐狸,腹中也不知有多少花花肠子,你我都容易栽,别说他了。”

    李承珺觑了眼宋幼清,说起话来愈渐沉闷,“你倒是对他上心。”

    宋幼清没瞧见他的目光,也未多想,自顾道:“毕竟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不说拿命来对他,但我自是尽我所能,希望他过得好。”

    兄弟!此刻,没有比这二字更为悦耳了。

    李承珺心头的那口浊气终是散去,“是,应当如此。”

    “他年纪不小,也该成家立业了,到时候你替他瞧瞧可有什么合适的姑娘,倒也不必是簪缨世家,身家清白,待人和善些就是。”

    都说到这儿了,宋幼清便又想起另一个人来,“还有苏景云,他一个大男人带着孩子也不易,苏衡年纪还小,也需一个母亲照料他,那孩子乖巧懂事,可让我愈发觉得可怜了,到时你也一并瞧瞧可有合适的姑娘,虽说一来就做续弦倒是会委屈了姑娘家,但还是得寻心甘情愿来苏家的才行,景云日后会大有作为,地位只高不低,门第还是得注重些。”

    李承珺听得极为细致,宋幼清如此,倒像是叮嘱夫君又与之商讨日常之事一般,李承珺极为受用。

    他想过千万种他与宋幼清相认后的场景,却不想是这般,竟是比如胶似漆的缱绻还多了些地老天荒的希冀。

    若是没有李驿昀那便更好了,李承珺如是想。

    两人不知不觉便到了悬马坡,来悬马坡有两条路,若要埋伏,先得选好埋伏地,可今日也只有他们二人前来。

    “你左我右。”宋幼清二话没说,便往右侧的道路走去。

    李承珺一把拉住她,“你跟在我身边。”

    “这种时候没得商量,听我的,难不成你知晓李驿昀从哪条路来?”

    李驿昀队中定是有李承珺安排的人,但此刻递消息无疑就是暴露自己,李承珺不会让自己的人无辜丧命。

    宋幼清见李承珺不答,心中了然,“到时候我们听马蹄声,若是不巧在我这儿,你再过来寻我就是,一炷香工夫我还是扛得住的。”

    李承珺还是不动。

    “李叔玄!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宋幼清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是谁?你以为我那镇北大将军的名头是喝醉酒吹牛得来的吗,当初我可是带十万将士征战沙场,一人杀敌千百,还能怕了区区几百个侍从不成?”

    宋幼清雷厉风行,一把夺过他肩上的箭囊,“给我。”她又将自己的佩刀塞进他手里,“你用这个,李驿昀还有用,别下手太狠把他捅死了,吓唬吓唬他,将虎符拿到手就——”

    宋幼清突然顿住,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马蹄声。”

    “这么快到了?”宋幼清心不由一紧,她趴下身,将耳贴在地上,等着再近一些便能分辨李驿昀从何而来。

    可宋幼清越听越不对劲,她抬头看了李承珺一眼,见今夜李承珺第一回 面露凝重之色。

    “为何要策马疾驰?”这无疑就是暴露自己,李驿昀没必要这样做。

    宋幼清又挪换身子到另一侧,马蹄声与方才无异。

    “应当有两队人马。”

    “两队人马?”宋幼清肃然起身,“那就不必争论了,你左我右,李驿昀应当将兵符分别放在了两队人马中,拿到兵符后,我们就在栓马处会合。”

    “不会,以李驿昀的性子,将两块虎符都放在自己身上才是最妥当的。若分开,十有八/九会被劫走一块,他没必要冒险,追击李驿昀即可。”

    宋幼清颔首,拿出黑色帕子蒙住脸,“那就赌一赌,看谁运气好能碰上李驿昀了,切记,不可恋战,我们拿完东西就走。”

    宋幼清转身就隐匿与夜色之中。

    李承珺叹了口气。媳妇儿太强似乎不是件好事,学着别人家夫人,装个可怜躲在夫君身后面露胆怯或是撒娇不好吗?

    到他这儿呢?他差点跪下来求她别去了。

    他如今也只得祈祷遇上李驿昀的是他了。

    宋幼清早已将火折子熄了,摸着黑前行,这条路她走过不少回,还有些记忆,半腰处有一块岩石,是一处极好的遮蔽地。

    她抽出三支箭,齐齐搭弓,对准必经之路。

    今日之事太过冒险,这拦截的两条路说起来也其实相聚甚远,但一想到李承珺也在,她就莫名安心,只是等着人马来实在太过煎熬。

    耳旁的厉风也不知呼啸了多久,李驿昀的人马也只能勉强看到些许人影。

    可宋幼清越瞧越不对劲,她暗暗一数,为何会只有十余人!

    她心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其余人不会都在李承珺那儿吧?

    她还好巧不巧将短刃给了他,短刃适近身,虽说一寸短一寸险,但哪里扛得住那么多人。

    宋幼清恨不得飞身过去寻李承珺,可她终究压制住了自己冲动,躲在石后。等她确认了这些人,便再做打算。

    如今她还未摸清是什么局势,不敢贸然行动,李驿昀此举用意是什么,他是这十几人之一,还是带着大队人马要去冲破另一道路?

    李驿昀定是早已料到会在此有埋伏。

    宋幼清不由得将气息都压低了不少。

    十几个人愈发近了,来人皆是一身黑,蒙着面巾,并未有明确的领导之人,看似都只是普通侍从,可宋幼清也不敢掉以轻心,李驿昀这人最善于伪装了,或许正混入其中。

    她用力将弓弦拉满准备试探,在队伍走近时,她突然松手,“嗖”地一声划破夜空。

    这声于静谧之夜中极易被察觉,最先听见声音的黑衣人一把抽出剑,就要劈开射来的箭。

    待到剑于箭相触之时他才意识到不对劲,这支箭太过狠厉,竟震得他握剑之手顿时麻木,他使尽全力,这才堪堪将箭打落。

    黑衣人松了一口气,方才若是稍有偏差,那他小命休矣。

    可下一刻,他突然瞪大眼从马背上倒了下去,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心口的那支箭,没了声息。

    另一匹马上之人也随后倒了下去,无疑,两人都是正中心肺,一箭致死。

    宋幼清有些懊恼,看来是再得练练,如今竟然还能让人躲过她第一支箭,说出去让她着实没面子。

    马背上其余人一把抽出剑戒备起来,可也无人惊慌,仿若方才死的不是自己人。

    不过在宋幼清看来都是些无足轻重的随从,干脆杀了就是,她还赶着去寻李承珺呢。

    她又抽出三支箭搭上,正欲往后方三人射去,突然见黑衣人中有一人翻身下了马。

    宋幼清将拉满的弓收回,看着那人下一步动作。

    却不想山谷中一直回荡着他的声音,“怎么,有胆子埋伏,却不敢露面?”

    这声音……

    宋幼清心里咯噔一声,她平日里也没见着运气这么好……

    李驿昀让她给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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