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时间并不允许两个高三生放纵太久, 陈西繁先行一步。他踏进昏暗里,长长的影子落在身后,脚步声渐远。
漆夏呆愣在原地, 过了好几分钟才下楼回教室。
一回到座位, 漆夏就趴在桌子上,浑身虚脱无力。胸口好像有一只小球跳来跳去, 不断提醒着她,刚刚那一切并不是梦。
邢安娅问:“怎么了?你的脸好红。”
“没事, 刚刚去天台吹了会风。”
邢安娅摸摸她的额头,“没发烧, 你还是少去天台,那地方风太大冷死了。”这时候下课铃声响了,邢安娅问:“去卫生间吗?”
“走吧。”在教室呆久了有点闷, 两人特意绕远路去高二教学楼上卫生间,顺便散散步。走到一楼东南角小门的时候,漆夏听到前方传来说话声。
三个女生站在花坛边上说话,激烈讨论着什么, 其中一个正是宋清月。
“什么鬼,她课桌里竟然藏了十几封情书,还都是写给陈西繁。”
“胆子可真大,也不看看她长什么样。清月, 你就不生气吗?”
宋清月声音淡淡的, “有什么好生气的,喜欢陈西繁的人多了去了,我没那么小心眼。”
“也是, 咱们陈大校草连她是谁都不认识,自作多情罢了。”三个女生好像都是复读班的, 另外两个讨好宋清月的态度很明显,“要我说,陈大校草还是和清月最般配。”
宋清月声音变了,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没有啊,我就觉得你们方方面面都很配。听说你们那个圈子,以后谁和谁结婚也就长辈们一句话的事,是不是真的?”
宋清月沉默了下,“确实。”
“这不就行了,宋清卓和陈西繁关系那么好,你们两家又认识。说不准大学毕业,你爸妈和陈西繁爸妈就要坐在一块商量婚事了哈哈哈——”
宋清月打她一下,“你要死啊!”
“对了清月,你这周六不是要去图书馆写作业吗?不如约上陈西繁一起呗。”
“我问问他。”
……
三人笑着跑远了,周围恢复安静,漆夏心里却乱成一团。
邢安娅挽着她的胳膊,嘀嘀咕咕:“你听见没有?刚刚她们的意思,是说宋清月也喜欢陈西繁对不对?”
“是吧。”漆夏声音有点闷。
宋清月喜欢陈西繁,她并不意外,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在许幼菲家第一次见到宋清月的时候,她就有这个猜测了。
踩着铃声回到教室,大家又开始了奋笔疾书。
漆夏深呼吸,把那些凌乱的思绪抛掉。
可能不管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追上他的脚步,但她努力学习也不全是为了陈西繁。考高分,考好大学,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她从课桌里拿出一张数学试卷继续刷题。
很快到了周六,天阴沉沉的,一早就开始下雨。
这天刚好是曹玉的生日,漆兰静出门买菜准备给女儿做好吃的,漆夏带着曹玉在客厅玩儿。
今天家里有客人,曹树伟的老朋友带着儿子来访,三人坐在沙发上抽烟打牌。
这群老烟枪吞云吐雾,把屋里弄得乱糟糟。
漆夏好无语,她忽然想起那晚在天台,陈西繁生疏点烟的样子。
少年低头,手掌拢了下打火机,明明在做一件不好的事,他却动作优雅,散漫中透着无可比拟的矜贵,任谁也讨厌不起来。
这么一对比,人与人的差距真大。
漆夏皱着眉,轻声对曹玉说:“我们回房间玩积木好不好?”
“好,表姐抱我。”
漆夏把小孩抱起来准备回屋,这时候,曹树伟的那个朋友忽然叫住了她:“哟,这就是夏夏吧?乙洲岛来的那个?”
“对,就是她。”曹树伟手指掸了掸烟灰,瞪一眼漆夏,“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打招呼,叫王叔叔。”
男人油面肥耳,漆夏忍着恶心,闷声:“王叔叔好。”
“好好好,这孩子生的漂亮,皮肤真白啊!老曹,你侄女还没许人家吧?你看看我儿子怎么样,要是满意咱们找个时间聊聊,这么一来不就亲上加亲了?”
曹树伟哈哈大笑,一点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行啊,准备出多少彩礼?给少了我可不同意。”
“咱两什么关系!不过这事你能做主吗?”
曹树伟语气有点得意的,“怎么不能做主,她吃我的穿我的,连读书都是我掏钱,嫁什么人还不是我说了算。要是没有我们家,早就辍学打工去了。”
“那就行。”
漆夏浑身都在发抖,甚至不敢抬头,小声道:“我还在上学,以后……”
“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她的话让曹树伟一下怒了,“读书有个屁用,学校老师都教你什么了?教你顶撞长辈吗?”
“嗨,也就一两年的事,女孩子么,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学历再高以后还不是要回家相夫教子。来,留个联系方式……”
漆夏抱着曹玉跑了,她觉得自己像一件任人买卖的商品。
无论那些话是真是假,漆夏头一次觉得,大人的世界真恶心。
下楼的时候正好遇见漆兰静,漆夏忍着眼泪说了这件事,漆兰静脸一黑,接过曹玉让她先回白塔巷,自己大概回去找曹树伟吵架了。
回到白塔巷,漆夏打开电脑准备青培杯作文比赛,这次作文主题是“影”,非常抽象的题目,漆夏原本有点头绪,但经过今天的事,现在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她又从书包里掏出补习班发的物理试卷,电磁感应专项,写到一半思路卡住了。
漆夏额头枕在胳膊上,长长叹了口气。
漆兰静对她很好,但很多时候漆夏还是会想起爸爸,尤其在学校看到别的学生有家长接送的时候,这种思念就更深了。
她不想寄人篱下成为谁的负担,甚至想过去找妈妈赵湘琼,日子再怎么苦总归和最亲的人在一起。
今天曹树伟的话让她生气,但她无法反驳,因为她确实吃穿都是别人给的。
漆夏翻出记账本,上面写着来京市后的每一笔开销,她今天本想说,以后大学毕业这些钱她会还的,可曹树伟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漆夏心思敏感细腻,并不善于表达。每次去东棉小区,大人们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她都会揣摩很久,生怕自己犯错。
情绪堆积在胸口,堵得她难受,她不知道该找谁说,趴在床上静静抹眼泪。
别人的十七岁也会这么烦恼吗?
她不知道,反正自己的十七岁,真是太烦了。
然后,她拿起手机发现q/q有群聊消息,刚点开q/q,蛋糕忽然跳过来,爪子啪唧一下摁在屏幕上。
“你干什么呀,傻猫。”漆夏把它抱起来,揉揉小脑瓜,“不准调皮。”
“喵——”
再拿起手机时,漆夏发现,就在刚刚蛋糕竟然给陈西繁发了一条消息,消息没什么内容,就是一串英文字母和数字混合的乱码。
漆夏脑袋嗡地一声,刚想撤回就见屏幕一闪。
繁星历历看回复:【玩真心话大冒险又输了?】
漆夏头都大了,陈西繁见过蛋糕,她不敢说自己养猫,只好乖乖当替罪羊,说:【抱歉,我刚刚手滑不小心摁错了。】
繁星历历看:【嗯,没事。】
自从上次一起玩游戏之后,两人在q/q上已经好久没联系了,一直是躺列的状态。
寂静深夜,正是人情绪泛滥的时候。
隔着网线,漆夏鼓起勇气,问:【你刚刚在做什么?是不是打扰你了。】
陈西繁回:【刷题,不算打扰。】
原来,学神也是需要没日没夜刷题的。学神在努力,她却陷在情绪里不可自拔。
漆夏好郁闷,说:【我本来也打算刷题,但今天状态不好,没思路题目做不出来。】
网线另一端,陈西繁看了眼屏幕,沉默良久。
他并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也不擅长安抚情绪,尤其对方是个素未谋面的网友。但陈西繁隐约意识到,在他这里,七号同学与列表里别的网友是不太一样的。
也许因为他正在找特5邮票时,她刚好出现,以非常实在的价格卖给了他;也许因为暑假,家里闹翻天他心情差到极点的那天,她给他发过十几个冷笑话;又或许因为一起玩过游戏,她算他的日抛徒弟……
种种联系,让他的边界线松了几分。
陈西繁说:【你上几年级?】
漆夏:【高三。】
陈西繁:【什么题做不出来,我看看。】
漆夏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有点不敢相信,陈西繁是打算教她做题吗?
她本就是随口一说,但收获了一个意外之喜。
漆夏不敢耽误,立马拍照把题目发给他,没几分钟,陈西繁就把解题步骤发过来了。
他的解题步骤堪比参考答案,白色A4纸上字迹整整齐齐,一些重要的知识点贴心做了标记。
发完解题步骤,他又说:【你先看,不懂问我。】
漆夏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其中有个步骤没看明白,她打字询问,陈西繁解释说:【这里就是法拉第电磁感应定律公式的变形,如果磁感强度不变……】
仅仅只是一道题目而已,很快就解决完了。
陈西繁问:【还有吗?】
心里隐隐有个声音说,接着问,抓住机会再和他多说几句……
但是漆夏不好意思再占用他的时间,也不想表现得自己像个白痴,什么都不会。
她只好回复说:【暂时没有了。】
陈西繁:【嗯。】
很奇怪,仅仅只是和陈西繁说了几句话,做了一道物理题,刚刚低落的心情竟好了很多。
或许因为意识到,陈西繁这么优秀的人周末也在学习,她更没理由懈怠。
漆夏整理好心情,一瞬间感觉,作文主题“影”有了创作思路。
聊天对话停在这里,她不想显得自己很没礼貌,打字说:【今天谢谢你,因为一些事我本来有点烦,现在好多了,你忙吧。】
陈西繁:【客气,心烦的时候可以试试刷题,很有用。】
这就是学神解忧的方式吗?
漆夏惊讶,随即又想到,刚开始聊天的时候自己问他在做什么,他说刷题,那是不是代表他今天也有点烦恼?
其实这学期以来,漆夏能感觉到,陈西繁一些细微的变化。
看上去还是散漫无所谓的样子,话好像比之前少了,更多时候他都埋头刷题。因为上高三后几乎每个人都有这种变化,之前她没多想。
结合那晚听到的电话,漆夏心变得柔软,忍不住想哄哄他。
她哄人的手段还是那套,打字:【刷题也要注意劳逸结合,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许仙给白娘子买了一顶帽子,结果戴上之后,白娘子就不能动了,因为那是一顶压蛇帽。】
陈西繁瞥了眼手机,扶额,发过去一串省略号。
陈西繁:【你从哪收集这么多的冷笑话?】
漆夏实话实说:【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没什么娱乐活动,我每天就泡在镇子上的图书室看书,那里有很多冷笑话书籍,我看完就记住了。而且我还能扩写改编,后来图书室关门,我妹妹童年听的看的故事,都是我写的。】
陈西繁说:【《飞鸟和鱼》也是你写的?】
看清消息,漆夏脸颊发烫。她想起来了,之前她确实在q/q小号空间发过《飞鸟和鱼》的草稿,她以为没人看。
漆夏:【你看我空间了?】
陈西繁:【嗯,无意间点进去过。】
有天晚上他失眠,百无聊赖地看手机,一不小心点进七号同学的q/q空间,然后就看到了那篇《飞鸟和鱼》。
傲娇的飞鸟西塔和笨蛋天使鱼缪约好环游世界,第一次出发,西塔嫌下雨会淋湿他漂亮的羽毛,他们回家去了;第二次出发,缪想起家里囤的水草没吃完,他们又回家了……来来回回半年后,一鸟一鱼还在家门口。
故事构思很有趣,以简单的文笔写生动的故事,可能那晚太无聊,陈西繁竟然看完了一个童话故事。
陈西繁的外婆是国家作协成员,经常在很多比赛里当评委,受家庭氛围熏陶他从小读过很多书,他个人感觉,《飞鸟和鱼》并不比市面上那些出版书差。
漆夏感到很不好意思,【我随便写的,很多地方不成熟。】
陈西繁说:【谦虚了。】
那只是一句客套话,但因为是来自喜欢的人的肯定,漆夏还是很开心。
她回:【谢谢夸奖。】
之后两人就各忙各的去了,那天晚上漆夏文思泉涌,一口气写完了5000字作文。
写完之后,那篇作文在胡忠海的指导下,漆夏又修改了几次,十月底正式交稿。
*
时间进入十一月,京市已经很冷了,气温却一直没到零下,偶尔下雨也是夹着细雪。
这周末有社会考试,附中作为考点征用高一高二教学楼,高三也占了便宜,周五不用上晚自习。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下午放学学生跑得很快,五点半教室就没什么人了。
漆夏写完一套试卷,慢吞吞地收拾好书包,出了教室,正好撞见学生会的学生在三楼检查卫生。
附中卫生检查标准很严,诸如地板上不能有纸屑,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窗台上不能有灰尘之类的,一言不合就扣班级操行分。
这时候学生会的人查到三班,漆夏扭头看了眼教室,发现他们班的值日生忘记倒垃圾了。
学生会铁面无私,这要是被抓到至少扣十分。
漆夏不太清楚今天是谁值日,想了想,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便放下书包,拎着垃圾桶出去了。
与此同时,陈西繁走到校门口接到一个电话,贺骁打来的。
电话一接通,贺骁语速飞快:“繁哥,繁哥,您老还在学校吗?”
陈西繁抄兜往外走,懒洋洋嗯了声。
“那太好了。”贺骁好像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救救兄弟!今天轮到我和大王值日,走的时候太急忘记倒垃圾了,您行行好帮个忙?我草,你知道咱们班劳动委员朱青青有多凶吧,这要是扣操行分,她得罚我值日一周啊啊啊——”
陈西繁把电话拿远了些,幸灾乐祸的语气:“她罚你,又不是罚我。”
“陈西繁你嘴巴是真毒啊!”可能太害怕被罚值日了,不到一秒,贺骁语气又软下来,“繁哥,亲爱的繁哥,咱两什么关系,兄弟情变质了吗?”
陈西繁悠哉游哉往回走,嘴巴却不饶人:“嗯,变质了。”
“变质成父子情对吧?”贺骁能屈能伸,“我懂了,爸爸,帮帮忙吧。”
陈西繁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行了,逆子。”
高三教学楼距离校门口不远,走路也就五六分钟。陈西繁一口气爬上三楼,进入教室却没看见垃圾桶。
附中的垃圾桶全校统一,是那种深蓝色圆筒状,边沿有两只提手。
有人偷他们班的垃圾桶吗?
陈西繁奇怪,跑到走廊查看。
他扭头,远远地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吃力提着只垃圾桶走近……
第22章
这会临近黄昏, 天色灰暗,整个天空仿佛失衡的天平,黑沉沉往下压。
那道纤细的身影渐渐近了, 看清模样, 陈西繁怔了片刻,小跑过去。
“漆夏?”
附中的垃圾桶很沉, 以前值日倒垃圾,漆夏她们都是两个人一人拎一只提手, 今天自己来她才发现有多重。
她艰难地拎着垃圾桶下楼,又艰难地爬上三楼, 一来一回早没力气了。
漆夏抬头,看见陈西繁也是一愣。
她霎时局促起来,脏兮兮的手不知该往哪里放, 紧紧握着垃圾桶提手,长睫低垂轻轻颤动。
心跳加快,剧烈得好像要蹦出身体,耳后一片滚烫。幸好她今天扎了高马尾, 垂下的黑发正好藏住她的紧张。
陈西繁跑到她身边,看一眼垃圾桶,又看一眼她,说:“我来。”
“嗯?”漆夏不解:“今天是你值日吗?”
“是贺骁, 他忘记倒垃圾了, 麻烦你。”
漆夏偷偷看他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声音温吞:“不麻烦。”
少年接过垃圾桶, 他伸手那瞬间,漆夏反应慢了没及时收回手, 导致两人手指意外接触,轻轻碰了碰。
明明只是很轻的一下,也很短暂一触即分,但漆夏却吓到了。
她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电击了一般。
她的手指好烫,脸颊也热,整个人好像烧得要冒烟了……
漆夏把手指背在身后,轻轻摩梭指尖,心里电闪雷鸣,久久不能平息。
显然,陈西繁并没有注意刚刚手指碰到的动作,他单手拎起垃圾桶往前走,漆夏不远不近地缀在后头。
漆夏观察,只觉得男生力气好大。
陈西繁穿蓝白校服,因为冬天在外面罩了件黑色冲锋衣保暖,他穿得多却不显笨重,背影矫健,白皙的手背青筋凸起,骨骼感很重,有种野性的力量感。
那只沉重的垃圾桶在他手里显得轻飘飘,提着还能晃悠两下,漆夏站在身后光明正大地看他,唇角笑意漾开,她今天好幸运。
回到教室,陈西繁放下垃圾桶,去走廊尽头洗手。
漆夏刚刚洗完,她站在洗手台那里甩了甩手上的水。陈西繁看见,目光不由得一顿。
女孩子的手指纤细漂亮,皮肤是真的白,白得晃眼。
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他低头,收回了视线。
洗完手,电话响了。
陈西繁接起,拖着调子:“逆子,又干嘛?”
“嗨,没什么事,繁哥你别挂啊,我就是想问问,垃圾倒了没?学生会没扣分吧?”
陈西繁看了眼教室方向,嗯一声,“没扣,垃圾不是我倒的。”
“啊?那是哪个好心人?”
“漆夏。”
贺骁好像一时半会没想起这个人,静了静才长长的哦一声,“是她呀,天天和许幼菲一起玩的那个女生对吧?漆夏同学人真好啊,改天我得好好谢谢她。”
“嗯,你确实该谢她。”
那垃圾桶对于女生来说,还是重了点,看她费劲的样子就知道了。
电话挂断,陈西繁回教室拎起书包,懒洋洋挂上肩膀。
他低头边看手机边走出教室,一只脚已经到门外了,想到什么,回过头,问:“漆夏,还不走吗?”
漆夏正在课桌里找一张试卷,闻言抬头,身子不由得站直了,“嗯,马上就走了,拜拜。”
“拜拜。”
因为这点小插曲,坐公交回白塔巷的路上,漆夏心情好到不行。她塞着耳机听歌,跟着哼了几句。
回到住处,漆夏穿过小花园去房间,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小花园路灯昏黄,四周静悄悄的。
走着走着,她看见厨娘王阿姨正推着陈奶奶在花园里散步。
冬天花园景致萧条,唯有种植的红梅山茶开的正艳,灯光下也有一番意味。
漆夏正想上前打个招呼,就听陈奶奶低声说:“你也这样觉得对吧?那孩子,年轻时候看着挺正经的一个人,到中年还做出这种事来丢我们家的脸,要是我老伴儿还在,腿给他打断……”
“老太太放宽心,您这么大年纪了,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闹去,您享福就行了。”
“我享什么福,不被气死就算命大了。你看看,霜玉和阿繁现在都不来我这儿了。”
……
虽然她们说得云里雾里,但漆夏却明白了大半。
看来陈西繁家里真的出什么事了,她忽然想到,从乙洲岛回来后,她好像没在白塔巷见过林阿姨和陈西繁。
他们真的很久没来过了。
漆夏一直很担心陈西繁,但有心无力。
换位思考,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家里的事。而且陈西繁本来就是边界感很强的人,她不敢,也不能逾距。
只好在不给他造成困扰的前提下,默默地关注,偷偷地关心。
回到房间写了会作业,漆兰静进屋帮她换洗床单。
漆夏从题海里抬头,说:“姑妈,我自己换就好。”
“你忙吧,学习要紧。”漆兰静说,“我正好有几件脏衣服要洗,一块帮你收拾了。对了夏夏,昨天我陪陈奶奶去阜城路那边的文化馆办事,看见一个很像你妈妈的人。”
“是吗?”漆夏搁了笔,站起来语气有点激动:“会不会真的是我妈妈?”
漆兰静在她床上放了两个抱枕,说:“我只看见侧脸,叫了她几声她没答应,应该只是长得像吧。”
心里的希望破灭,漆夏点头,“也对,之前妈妈和你关系那么好,要是见到你怎么可能不打招呼。”
“可不是嘛,我和你妈十几岁就认识。再说,她和你爸又没有什么矛盾,离了婚也不可能不理我。”
这也是漆夏一直以来想不通的地方,漆力国和赵湘琼感情一直很好,为什么突然就离婚了?离婚后赵湘琼就联系不上。
她问:“姑妈,你知道我爸妈当时为什么离婚吗?”
“可能感情淡了吧,两口子过日子很多事说不清的。你个小孩就别想这些了,现在读书才是正经事。”
这么说也对,她的爸爸妈妈离婚是事实,漆力国去世也是事实,过去的事不可能再改变,继续纠结也没意义。
漆夏没再多想,接着做作业。
第二天一到学校,漆夏就收到一个好消息。
胡忠海把她叫到办公室,一脸兴奋:“漆夏,青培杯作文比赛,你进复试了!”
“真的吗?”漆夏有点不敢相信。
青培杯作文比赛分为初赛和复赛,初赛线上提交作品,复赛线下发挥。因为这个比赛含金量比较高,每年参赛人数十几万,能进复赛的只有不到五百人。
“当然是真的,老师还能骗你吗?”胡忠海坐不住,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踱步,“果然没看错你!这次我们学校报名比赛的有三十五人,只有七人进复赛,其他六个都是文科班的,理科班就你一根独苗。”
漆夏也很开心,差点原地蹦起来,“老师,那复赛要准备什么呢?”
“别急,我慢慢跟你说。”
胡忠海:“复赛时间定在十二月二十五号,就是圣诞节那天,地点在阜城路文化馆。现场写作就看个人能力了,你这段时间多读多背,晚点我给再找些资料给你。”
“谢谢老师。”
胡忠海笑呵呵道:“别有压力,进复赛保底能拿个三等奖,参加自主招生也有优势,已经很值了。”
回到教室,漆夏还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邢安娅问:“夏夏怎么了那么高兴,有什么好事?”
“作文比赛,我进复试了。”
“真的吗?”邢安娅夸赞:“你好厉害,恭喜恭喜。”
许幼菲一把抱住她,“哎呀,不愧是我们语文年级第一!我下个月要考sat了,让本小姐贴贴,吸吸你的欧气!”
“我也吸一吸。”
三人闹成一团,忽然许幼菲停了下来,眼神暧昧:“夏夏,你的胸好软啊,好好摸。”
“真的吗?”邢安娅说:“也给我摸摸。”
下一秒,她的胸口多了两只手。
漆夏脸颊爆红,飞快躲开:“你们……别闹了。”
“哈哈哈哈真羡慕你以后的男朋友。”
“我要是男的,就把夏夏娶回家,长得好看胸还软,天哪,脑袋埋进去吸溜吸溜——”
幸好下节课是体育,这会班上的同学都去操场了,这种羞耻的玩笑好朋友间说一说也没什么。邢安娅和许幼菲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三人去操场集合。
简单热身之后,老师让自由活动。
漆夏和邢安娅拿了个排球在操场旁边玩,男生们组队打篮球。漆夏目光寻找那个身影,排球也玩得心不在焉。
太阳高悬,温度却不高。
陈西繁脱了外套,只穿着蓝白短袖,跑动间阳光在他身上跳跃,发梢浮动,整个人耀眼极了。
他运球上篮,动作行云流水,躲开一个拦截跃起扣篮,球进了。
队友上前来恭喜他,“繁哥,今天状态不错啊。”
“还行。”他扬扬下巴说。
贺骁护短:“我们繁哥哪天状态不好了,每天都很牛逼好吧。”
“前段时间,感觉繁哥有点没精神。”
贺骁说:“那你感觉错了。”
陈西繁撸一把黑发,仿佛没听见一样,跑跳着抬高胳膊:“传球给我——”
感觉他今天心情好一些了,漆夏远远看着,心情也不禁明媚起来。
许幼菲打羽毛球打累了,气喘吁吁跑过来找她们,三人在长椅上坐下,又开启了体育课划水日常。
这学期,他们班和十三班一起上体育课,十三班是文科班,女多男少,这会七八个男生也在打篮球。
许幼菲说:“你们看穿二十四号球衣那个男生?长得帅吧?”
“他是谁?”
“十三班的林致远,据说是他们班的班草,人挺花心的,一个月换一个女朋友。”
邢安娅嫌弃:“十三班才几个男生,当班草也不难吧,我还是觉得陈校草更帅。”
许幼菲:“我天天看我哥都视觉疲劳了,其实我真看不出我哥哪里帅,从小到大都是那副拽拽的死样子。”说罢,许幼菲一把揽过漆夏,“夏夏,你说说,我哥和林致远谁更帅?”
漆夏正看陈西繁打球看得入迷呢,骤然被cue吓得一愣,她连林致远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来。
“说呀,你觉得谁更帅?”
暗恋一个人,连大声说他的名字都不敢。
漆夏耳朵有点红,因为担心被人发现自己的异常,只好昧着良心,说:“林致远吧。”
许幼菲哈哈大笑:“太棒了,终于找到和我审美一样的人了。”
邢安娅不理解:“你们眼睛长歪了啊。”
吵吵闹闹没多久就下课了,三人去超市买水。这会超市人多,门口乌泱泱挤着一堆人。
许幼菲说:“今天我请客,算是谢谢你两这段时间监督我学习,别客气啊。”
许幼菲要出国,她家里人下了死命令,让她准备sat,这段时间在漆夏和邢安娅的监督下,收心不少上课都不睡觉了。
话落,她摸摸口袋,一愣:“靠,我钱包忘在教室了。”
请客的话已经放出去了,许幼菲好尴尬,漆夏说:“没事,我请你吧。”
“不不不——”许幼菲很爱面子,抬头正好看见陈西繁,脸上一喜,招手:“哥,有钱吗?”
陈西繁视线顺着声音看过来,漆夏心跳漏了半拍。
刚运动完,他喉结脖颈上挂着一层薄汗,肤色又白,这副场景简直令人浮想联翩,太犯罪了。
漆夏看他一眼,有些不敢呼吸,赶紧低下头。
陈西繁走近,身后跟着褚扬贺骁,他问:“找我干嘛?”
“找你请客呗。”
陈西繁轻嗤,“行了,想买什么自己拿。”
褚扬看了眼漆夏,没说话,倒是贺骁起哄得很欢:“哟哟哟,今天的消费陈公主买单是吧?”
“闭嘴!”陈西繁胳膊勒住他的脖子,威胁:“再废话你付钱。”
“哎哎——”贺骁咳嗽,“繁哥,我错了。”
漆夏被许幼菲拉着挤进超市,许幼菲疯狂拿零食,“夏夏,安娅,你们想吃什么随便拿。”然后小声补充:“我哥有钱,不用给他省。”
见状漆夏不好再推辞,她拿了一瓶橙汁在收银台等着,另一边许幼菲还在货架那儿挑选薯片,邢安娅在看饮料。
人来人往的超市门口,女孩站在那儿,身形纤瘦肤白胜雪,安安静静的模样,让人想到江南小镇,撑伞走过的沉默少女。
陈西繁就是这时候走过去的,他肩膀上挂着校服,额前碎发有点湿,一靠近,蓬勃的少年感扑面而来。
他微微低头,声音有点低,“只要这个吗?”
漆夏被他吓到了,猛地回头,差点撞上他的胸口。
她站稳后,陈西繁退远了几步,声音含笑:“只要橙汁吗?别客气。”
漆夏耳朵一下红了,话也说得结结巴巴,“嗯……我……我只想喝橙汁。”
说完就后悔了,有什么好紧张的啊,都是一个班的。
“这样么?”
陈西繁没说什么,走到超市货架旁边,再回来时手里拎着一袋大白兔奶糖。
他语气淡淡:“这个可以吗?”
距离好近。
超市地方小人多,那瞬间,漆夏鼻尖甚至轻轻擦过他的校服外套,整个人被薄荷气息包裹。
眼前一阵眩晕,她的心跳几乎骤停,差点原地去世。
陈西繁说:“你之前给我的好像就是这个牌子,拿着吧。”
“谢……谢谢。”漆夏接过来,紧张得手心已经湿了。
这时,贺骁也拎着一袋零食过来,递给她:“漆夏同学,谢谢你那天帮我倒垃圾,这个是我的谢礼。”
漆夏拒绝:“不用——”
许幼菲说:“夏夏拿着,他谢你是应该的。”
“就是,拿着吧,反正是繁哥付钱。”
闻言,陈西繁挑了挑眉,“你的谢礼,我付钱?”
“繁哥咱两谁跟谁啊——”贺骁一把揽过陈西繁,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陈西繁笑意散漫,胳膊肘不客气地撞在贺骁胸口。
他们走远了,完全没给漆夏拒绝的机会。直到拎着一袋零食回到教室,漆夏呼吸着新鲜空气,仍旧有点回不过来神来。
她好像……做了一个美好的白日梦。
体育课后,班里人不多。回到座位上,漆夏把零食一件一件拿出来放在桌上,分了一些给许幼菲和邢安娅。
门口忽然走进来两个人,是宋清卓和宋清月来五班窜门。
“菲菲,你哥他们三呢?”宋清卓问。
许幼菲嘴里塞着薯片,含糊道:“不知道啊,可能还在楼下看球吧,今天有校外的人来打比赛。清月,吃不吃零食?”
宋清月笑了笑:“不吃,这东西热量太高了。”
“哦——”许幼菲说:“我买的时候倒没考虑这么多,反正我哥付钱,我就使劲霍霍他。”
宋清月接话:“又去敲诈阿繁了?”
“嗯,反正他有钱。”
宋清卓催促:“走吧,找他们去。”
“菲菲,我们走了。”
“拜拜。”
走到门口的宋清月回头,看了她们三一眼,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跟着宋清卓下楼去了。
*
高三时间过得很快,日子在上课,刷题间一日一日重复,很快就到了圣诞节。
这天是周六,漆夏早早起床收拾好东西,坐公交去阜城路文化馆。
青培杯在竞赛中名气算大的,作文比赛现场很热闹,家长,学生等在门口,竟然还有几个采访的记者。
这会还没到进场的时间,别的学生都是一个家长甚至两三个家长陪着,漆夏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孤零零站在一旁。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气温零下六七度,漆夏紧了紧围巾和羽绒服,小声背诵着之前胡忠海给她准备的资料。
背了二十分钟,她拿起手机看时间,忽然发现q/q小号航天极客群消息又99+了。
这个群有两千人不到,平时就消息挺多的,航天娱乐八卦什么话题都聊。
漆夏点进去,发现群聊里竟然在说今天青培杯作文比赛的事,因为网友“不吃香菜”也参加了比赛,并且进复赛了。
不吃香菜发了几张现场图片,引得群里众人好羡慕。
小浣熊:【我高中同学拿过青培杯一等奖,现在当编剧,可红了。】
不吃香菜:【没那么夸张,鄙人平时也就写写诗歌什么的,运气好。】
柠檬小饼干:【别给我现场直播,我初赛没过,红眼病发作了。】
不吃香菜:【这么巧?看来群里文学爱好者很多啊,还有谁吗?】
怪味侠:【弱弱举手,我也在比赛复试现场,不过我是维持秩序的志愿者,大学生周末被喊来干活的。】
漆夏觉得缘分好神奇,一时间也没想这么多,打字:【我也在复试现场。】
不吃香菜:【啊啊啊啊大佬你也在?】
消息刚刚发出去,一个熟悉的头像忽然出现。
繁星历历看:【我也在附近。】
这么多人聚在一个地方,群里激动得快炸了。
漆夏盯着陈西繁的消息,下意识抬头寻找,却没有看见他。她紧紧握着手机,不敢再回复了,生怕被认出来。
群消息刷得飞快,大家纷纷起哄:
【择日不日撞日,建议你们四人面基。】
【面基!!】
第23章
虽然群聊里面基的呼声很高, 但几个当事人还是理智的,大家在现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不想分心。
最后还是不吃香菜圆了场:【我长得丑+十级社恐, 溜了溜了。】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 漆夏和怪味侠也顺势说不方便线下见面,这件事就揭过去了, 不过繁星历历看一直没再发言。
漆夏放下手机又背了一会资料,八点半文化馆工作人员说可以入场了。她取出身份证和复赛通知单到门口排队, 几分钟后由志愿者带路进了等候大厅。
文化馆场地很大,头顶吊灯光线柔和, 走廊墙壁上,挂着大大小小的书法作品,漫步其中, 能闻到淡淡的书墨香气。
复赛现场分组,每组抽到的作文题目都不一样,从拿到题目到交卷,限时九十分钟。
在大厅坐着等了会, 学生按顺序上前抽签。
漆夏在第四组,登记确认后,她和同组的组员站在一起,排好队被带上三楼。
她边走边看, 走到二楼拐角的时候, 余光忽然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中年女人穿碎花过膝长裙和素净的白衬衫,胸口系了个蝴蝶结,长卷发披肩, 俨然一副都市丽人的装扮。
仅仅只是一个侧脸,就让漆夏呼吸一滞。
那个女人……长得真的很像赵湘琼, 太像了。
她整个人有点不受控制,差点拔腿追过去。
幸好旁边的志愿者推了她一把,漆夏回神,不得不接着去考场,心里却一直想着这件事。
第四组的题目是一幅很抽象的漫画,监考官喊开始后,考场里只听得见沙沙的写字声,漆夏也抛掉乱七八糟的想法,投入作答。
从构思到落笔,两千字的作文时间很紧,漆夏刚刚停笔,铃声就响了。
走出考场有人聚在一起议论题目,也有人打电话,漆夏想起刚刚的事,在场馆里找了一圈却没看见人。
漆夏有点失望,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从文化馆大楼出来,经过停车场时,漆夏一不留神,直直撞上了一辆婴儿车。
那辆婴儿车是纯黑色,车身结实,一看就很上档次。
幸好婴儿车里没有小宝宝,但漆夏还是吓得不轻,她向旁边的大人道歉:“对不起,我没注意……”
“没事。”女人声音温和,转过身来。
漆夏觉得这声音耳熟,抬头,下一秒怔住。
面前的穿碎花长裙白衬衫的女人,不是赵湘琼又是谁。因为在室外,她加了件驼色大衣,漆夏才没第一眼认出来。
两年不见,赵湘琼没怎么变。
她长相出众,是乙洲岛出了名的美人儿。成家后漆力国赚钱,赵湘琼在家带孩子,总能抽出时间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
赵湘琼看见她,疑惑片刻,也愣住了。
七月份的时候她回乙洲岛迁户口,才知道前夫去世,两个女儿寄养在亲戚家。当时周梅暗示过,让她把两个女儿接过去。
赵湘琼拒绝了,留下两万块钱,说自己不方便。周梅没说什么,收下钱,给她看了漆夏和漆圆的照片。
此时,赵湘琼认出漆夏,步子有点不稳,“夏夏?”
“妈妈,真的是你!”漆夏喜极而泣,眼睛立马就红了,“我……我找你好久了,你一直不来看我和阿圆。”
然而这时候,身后却传来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湘琼,迪宝的帽子找到了。走吧,该出发去生日宴了。”
漆夏循声望去,看见一个发福的中年男人走来,怀里抱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男孩。
那男孩眉眼和赵湘琼相似,走近了伸出小手:“要妈妈抱——”
漆夏如遭雷劈。
男人也注意到了她,问:“湘琼,这女孩是……”
“哦,来文化馆参观的学生,问我点事。“赵湘琼笑着说,“你先带孩子去宴会吧,别让爸妈等急了,我待会过来。”
男人将信将疑,“是吗?不如我和迪宝等你吧,咱们宝贝的两岁生日,你个做妈妈的怎么能迟到?”
两岁——
漆夏记得,赵湘琼和漆力国在2011年六月离婚,这样一算,那时候她已经怀孕了。
她笑不出来了,只觉得嘴里发苦。
“行了,工作上的事我也不好不管,你先走吧。”
打发走丈夫和儿子,赵湘琼拽着漆夏去了旁边的咖啡厅。
她想寒暄,却不知说什么,只是淡淡道:“夏夏变了好多,要不是之前看过你照片,我都认不出来。”
漆夏盯着她,手指掐进掌心都感觉不到疼,“我只问你一件事,那个男孩是你的吗?”
赵湘琼顿了顿,坦然承认:“是。”
“你和我爸离婚之前,就怀上他了?”
“是。”
短短两个“是”字接连砸下,漆夏头晕目眩。
赵湘琼叫来服务员,点了两杯热可可拿铁,她叹气,似是妥协:“夏夏,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你以后就明白了,嫁错人有多可怕。”
“我还年轻,难道要把大把的光阴浪费在那个小岛,每天重复三菜一汤,继续买衣服都要考虑半天的鬼日子吗?你爸爸没本事,这怪不了我。”
“我现在的丈夫,市直单位领导,解决了我的工作和户口,前几年他去乙洲岛出差,我们才认识的。”
漆夏不想再听下去了,只觉得快要窒息。
她忍着泪,“那我……我和阿圆呢?”
“我不是给你们留了两万块钱吗?怎么,周梅没给你?”赵湘琼拧眉,骂道:“我就知道,那钱到不了你们手上。”
她不耐烦地取出钱包,低头数了几张钞票递过来,“拿着,以后别来了,我很忙的。”
漆夏没接,慢慢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赵湘琼,浑身都在发抖,“大伯母把钱给我了,那些钱我交给了补习班,以后……会还你。”
说完,她走出了咖啡厅。
外面好冷,凛冽寒风一阵阵刮过,大街上都没几个人。
漆夏缩了缩脖子,拉紧领口,漫无目的地走。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去哪里,直到撞上花坛一个趔趄,才停下来感觉到冷。
浑身都快冻僵了,漆夏掏出手机看时间,快两点了,从早上到现在她还没吃东西。
正好旁边有家711,她没有犹豫,拖着沉重的步子推门进去。转了一圈也不知道要买什么,她干脆坐在了窗边的长桌前。
她的情绪终于控制不住了,泪如雨下。
记忆中,家里虽然清贫,但她的父母还是很相爱的。漆力国会在回家时给赵湘琼带花,每次出门,邻居都会说她的爸爸妈妈很般配,那几年她生病,身材浮肿有小孩说她丑,赵湘琼还会追着人家骂……
可是现实告诉她,过往的那些幸福时刻,只不过是魔法师制造的假象。
看见的,感受到的,不一定真实。
便利店冷冷清清,漆夏趴在桌子上,压抑着哭声,肩膀哭得一颤一颤。
忽然“叮咚”一声,便利店门自动打开,耳朵里传来收银员小姐姐的甜美声音:“欢迎光临——”
毕竟是公共场合,她不想太丢脸。漆夏抬起头来,泪眼朦胧中,看见一个人影走近。
她抹抹泪,仰头看去,不偏不倚,对上陈西繁的眼睛。
显然没料到会在这儿碰见,陈西繁怔了怔。
看清她红肿的眼,陈西繁一只手支在桌上低头,温声道:“漆夏,怎么哭了?”
那瞬间,眼泪好像开关失灵的水龙头,哗哗哗流不停。
漆夏很不好意思,飞快转过头,声音带着哭过后的嘶哑,“没……没事。”
见状,陈西繁没有再问。
便利店再次安静下来,灯光明晃晃的,一切都那么温暖明亮。窗外天空却阴沉压抑,黑云越压越低。
过了会,陈西繁拉开椅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漆夏好不容易止住眼泪,小心回头看他。这才发现,陈西繁左脸有一块青紫的淤痕,脖颈那儿沾了点鲜红,蜿蜒到锁骨深处。
他肤色白,一点点伤口就非常明显。
这……他是被人打了吗?
漆夏心揪起来,忍不住问:“你的脸……怎么了?”
“嗯?”陈西繁偏头看她一眼,语气和他的表情一样寡淡,“没事,摔了一跤。”
陈西繁反问,“你呢,为什么哭了?”
漆夏眼睛肿得像桃子,闷声:“没事,就……今天作文比赛,感觉没发挥好。”
“这样么。”
先前听胡忠海说过,高三有几个人进了青培杯作文比赛复赛,漆夏就是其中之一。直觉告诉他,作文比赛发挥不好,那并不是漆夏哭的原因。
两个人都说了谎,但默契地谁也没问,遵循着彼此的界限。
陈西繁说:“你吃饭了吗?”
漆夏摇头,他便说:“真巧,我也没吃,走吧,一起去挑点吃的。”
如果放在平时,漆夏肯定会觉得不可思议。她竟然在便利店偶遇了陈西繁,还有机会和他一起吃东西。
可是今天情绪消耗太多,漆夏没力气想了。她站起来,跟在陈西繁后面去买吃的。
陈西繁顺手拿了只红色购物篮,往里边放想吃的东西。
“照烧鸡排饭和肉酱意面,吃哪个?”
漆夏说:“鸡排饭吧。”
于是,他往篮子里放了两盒鸡排饭,又问:“饭团呢?想吃哪种。”
其实漆夏吃不了这么多,但她看陈西繁挑选得似乎很认真,一边看配料表一边对比各种口味,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想,可能这时候,陈西繁说什么,她都会点头。
最终两人选了鲔鱼饭团 ,又拿了两盒蓝莓口味酸奶,陈西繁一起结账。
加热过后,便利店充满了食物的香气。回到原来的位置,他们拆开包装各吃各的。
两人都胃口不佳,吃东西很慢。
这时候,外面忽然轰隆隆几声响雷,天色越来越暗,灰蒙蒙的,狂风裹挟飞雪,簌簌直下。
便利店墙角有块屏幕,上面正在播放一部外国动画电影《阿拉丁神灯》。
很老的电影了,画质不太清晰。陈西繁盯着屏幕,漆夏心跳惴惴不安,时不时偷看他。
两个收银员也在看这部电影,耳畔时不时传来她们的议论:
“我要是有盏阿拉丁神灯,就许愿工资翻倍。”
“胆小鬼,直接许愿暴富不就成了?”
“对哦。”
……
电影播放了一个多小时,这期间,漆夏不知道自己偷看了陈西繁多少次。最后电影讲了什么,结局怎么样她都没注意,全程只注意到,陈西繁的眼睫毛真长。
电影最后有个彩蛋,说的是如果你有盏阿拉丁神灯会许什么愿望?导演采访了很多人,答案千奇百怪,天马行空。
漆夏想到什么,问:“如果你有阿拉丁神灯的话,会许什么愿望?”
陈西繁沉默片刻,轻笑出声,说:“算了,不为难灯神。”
到底是什么愿望,连灯神都觉得为难。
这个愿望一定不容易实现吧。
气氛沉闷,便利店暖黄灯光映照在他面颊上,长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那一瞬,漆夏总觉得他的笑是有点自嘲的。
“你呢?”陈西繁反问道:“你会许什么愿望?”
漆夏一怔,认真思考了会,说:“希望自己变得更好一点吧。”
“哪方面?”
“哪方面都行。”
可能是她的语气中,那种自我厌倦的情绪太浓了,陈西繁看她一眼,说:“没必要,漆夏,你已经很好了。”
她的眼泪差点再一次决堤。
漆夏仔仔细细品味这句话,只觉得无论他说话的语气,还是内容都好温柔,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
很烦很累的十七岁,自卑敏感的十七岁,亲生母亲不喜欢她,她自己都不喜欢自己的十七岁,有个人对她说,漆夏,你已经很好了。
窗外的雪还在下,可她已经不在乎什么时候会停了。
第24章
2013年圣诞节这天, 狂风暴雪天气恶劣极了。
漆夏和陈西繁一下午都呆在便利店,看完《阿拉丁神灯》,又看了一部西班牙电影《十七岁》。后来便利店陆陆续续又进来很多人, 大多是为了躲避寒冷的。
直到傍晚, 雪渐渐停了,漆夏看一眼时间, 说:“很晚了。”
“嗯,回去吧。”
收拾好东西漆夏要走, 陈西繁忽然叫她等一下。
陈西繁去柜台那儿买了两杯热拿铁,递给她一杯, 说:“捧着暖手。”
他真的是教养良好,又很细心的男孩子。
漆夏接过来,轻声说谢谢。心跳一点一点陷落, 甜与涩交织,她既欣喜又难过。
欣喜的是,她今天偷来了一段属于自己和陈西繁的时光,难过的是, 这段时光真的太短太短。
从便利店出来,满世界的白,地上积雪厚厚一层,蓬松柔软, 一脚踩下去像棉花糖。
陈西繁问:“你还住在我奶奶家吗?”
“嗯, 高考前应该都住在那儿。”
陈西繁低头用手机叫了一辆车,“送你。”
漆夏踩雪的动作一顿,她知道陈西繁已经很久没去白塔巷了, 说:“不用麻烦,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不麻烦, 我顺路去看奶奶。”
因为雪天,车来的比较慢。等候的间隙两人都没说话,路边有块空地,漆夏踩雪玩儿,一脚接着一脚,不亦乐乎。
陈西繁目光看过来,他捧着拿铁,站在茫茫一片雪色中,整个人有种隔绝尘世的清寂之感。
他问:“你很喜欢下雪吗?”
漆夏不好意思,脸颊一热踩雪的动作也停了,“嗯,我的家乡岚城乙洲岛从不下雪,冬天也热得要命。来京市后,看见下雪可稀奇了。”
陈西繁语气随意,“岚城挺好的,我就喜欢晴天。”
聊了几句,前方喇叭滴地一声,是陈西繁叫的车到了。他上前掌着车门示意她先上,然而自己也弯腰坐了进来。
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陈西繁似乎有点累,靠着闭目养神,漆夏就明目张胆地偷看他。
三十多分钟后,车子停在白塔巷口,两人下车。
陈西繁走在前面,到了门口,他回过头来,说:“我进去了,拜拜。”
“等等。”漆夏想到什么,下意识出声。
陈西繁果然停下步子,“嗯?”
漆夏记得,前几天她在书包里放了一盒创可贴,这会正好用得上。她在书包里找了找,果然从最内层袋子里找出一枚创可贴。
她伸手递过去,“这个……给你,你脸上的伤,还是处理一下吧。”
她说完,都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生怕陈西繁从这个小小的举动中发现什么。
创可贴封面上画着几颗粉色草莓,陈西繁僵了下,接过创可贴,“谢谢。”
“不客气,那我走了。”
“再见。”
漆夏没敢再看他,低头一口气跑了。直到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她才敢大口大口地呼吸。
心跳突突不停,一种隐秘的喜悦在胸口炸开。
十七岁圣诞节这天,她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度过的。
之后几天,因为赵湘琼这件事,漆夏难过了一阵子,有几个晚上她都以泪洗面。
她的不对劲瞒不过漆兰静,漆兰静一逼问,漆夏只好照实说了。
漆兰静听后久久无言,只好把她抱在怀里,叹气:“以前还真看不出来你妈是这样的人,算了,她不认你,你也别认她,我二哥不欠她,你和阿圆也不欠她。”
漆夏边掉眼泪边点头,“嗯,我都想过了。等高考结束,我就去打工赚学费,大学可以申请国家贷款和助学金,以后工作赚钱了,就把阿圆接过来……”
都会好的——
漆夏安慰自己说,那晚她躲在被子里,没有再哭。
她知道,有些关于亲情,关于妈妈的美好幻想破灭了。
人总是在一夕之间长大的,认清一些东西也好,或许这也是十七岁必经的一步。
她会努力学习,努力进步,努力变得……再好一些,但那也是为了自己,而不是因为任何人。
*
青培杯作文比赛的结果,十二月底出来了,漆夏成功拿到第一名。
这次参加复赛的七个人里,只有漆夏一个一等奖,胡忠海专门在班上说了这件事,同学们热烈地恭喜她。
因为作文比赛拿奖,那段时间,漆夏在文科班小有名气,不少文科班男生女生都会来教室门口看她。
日历一天天撕下,2013年就这么过去了,寒假也即将来临。
高三寒假只有十二天,年初七就要返校。漆夏想了想,决定不回乙洲岛过年了。
期末考最后一天,考完英语大家回教室收拾东西打扫卫生。陈西繁从球场回来,走到楼下被人叫住了。
“陈西繁,又提前交卷了?”胡忠海抱着他的保温杯,胡子一抖一抖的。
陈西繁胳膊下夹着橙色篮球,闻言笑笑小跑过来,“嗯,卷子简单。”
张扬的少年浑身散发着光,谁不喜欢。
胡忠海假意哼哼两声,“过来,找你说说飞行员招考的事。”
两人边走边说,胡忠海道:“飞行员招考集中在四月五月,到时候好几个大学都来咱们学校招生,也包括你最想去的京平大学空飞班,不过么,飞行员录取率很低,每年不到6%。尤其复检,你最好提前准备一下。”
“我知道。”陈西繁甩了下头发,语气平淡:“之前体验过初检复检,没问题。”
“那就行。”胡忠海拍拍他的肩,“去年你拒绝京平大学强基计划保送,办公室一众老师都觉得可惜。”
陈西繁不甚在意地笑笑,“有什么好可惜的。”
强基计划的专业大多偏基础学科,他志不在此,真没觉得可惜。
胡忠海看着他,忍不住感慨:“像你这样,年纪轻轻就知道自己要走哪条路的孩子,真的少见。”
陈西繁挑眉:“您现在不就见到了。”
“行了臭小子,知道你厉害,别狂了。”
回应他的是少年的笑声。
每次放假学生总是跑得很快,这会教室里已经没几个人了。
陈西繁进入教室,途径讲台时,瞥见整理书籍的漆夏,步子顿了顿。
女孩子低着头,露出的那截脖颈白皙细腻,修长如玉。她做事说话,都是温温吞吞的,好像习惯了淹没在人堆里,却让和她相处的人有种松弛感。
陈西繁想到什么,挠了下头发,出声:“漆夏,还不走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漆夏抬头,撞上他含笑的眼睛。
心跳停滞几秒,又倏然快了起来。
寒冬太阳落在他身上,暖洋洋的,衬得他更为明朗。
漆夏愣了愣,克制着剧烈的心跳,默默捏紧手中的课本,说:“收拾好书就走了。”
“嗯。”陈西繁也有点不自在,但为什么不自在,他没细想,只道:“我先走了,寒假愉快。”
“你也是。”漆夏鼓起勇气说。
有风从窗口吹来,试卷翻飞,恰如此刻她的心跳。
这时候,走廊上有人叫他:“繁哥,走啊。”
漆夏和陈西繁齐齐回过头去,就看到贺骁,褚扬还有宋清卓宋清月四人站在门口。
“来了。”陈西繁说。
一不小心,漆夏的视线和宋清月对上。宋清月目光冷淡,漆夏性格软,脾气也好,只是怔了片刻,重新低头整理课本。
今天是贺骁外公的生日,几个人受邀去他家里吃饭。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贺骁忽然说:“哎,咱们班教室是不是没人了?那回去把门锁了吧。”
褚扬正想说什么,却听陈西繁道:“有人,漆夏还在。”
“是吗?”贺骁低头看手机,也没太在意,“那姑娘是不是还在写试卷,说起来,漆夏同学挺厉害的,作文比赛拿一等奖,这学期成绩进步也很大,前几天,还有文科班的男生找我打听她。对了,你们觉不觉得,漆夏长得有点好看?”
褚扬轻笑:“你确定,只有一点吗?”
贺骁:“是吧,确实好看!要不是上次她帮我倒垃圾,我都没注意这个人。哎,繁哥……”
话说到一半,宋清月打断他,“贺骁,菲菲去哪儿了?不叫上她一起吗?”
“上个月她sat考得不好,被叔叔扭送到补习班去了。”贺骁点开通讯录,“我打个电话给她。”
“喂,许大小姐,今晚来吗?接你……行行行,我就是给您当牛做马的命……”
贺骁和许幼菲打电话,其他几个人缀在后头,陈西繁和宋清卓,褚扬聊了几句球赛的事,宋清月一直没出声。
走到学校门口,已经有两辆车在等他们了。
宋清卓打开黑色布加迪后座车门,自己先坐了进去,宋清月撑着车门,看向旁边的男生,笑着邀请:“阿繁,一起吧。”
陈西繁下巴指了指另一辆黑色奔驰,懒洋洋道:“我坐那辆。”
“磨蹭什么呢,上来啊。”
宋清卓催促,贺骁笑嘻嘻往他们这辆车走来,自己坐在了副驾驶。宋清月撇撇嘴,只好上车关门。
陈西繁和褚扬坐在后座,途中,褚扬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阿繁,你觉得,我们班的漆夏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褚扬:“就她这个人,怎么样。”
陈西繁语气很平,不轻不重撂下三个字:“她……很好。”
另一边,漆夏回到白塔巷,嘴角弧度不自觉地往上翘,好像喝了一口糖水,甜滋滋的。
因为陈西繁那句寒假快乐,漆夏一整天都觉得脸颊好烫。
高三生的寒假并不轻松,试卷厚厚一沓。漆夏埋头做了三套试卷,还是感觉那股兴奋劲没压下去。
晚上十二点多,她习惯性地瞟一眼手机准备睡觉,意外发现一小时前,繁星历历看发了一条q/q动态。
那条动态截图了两张机票,漆夏点开,发现是从京市到岚城的。
陈西繁去岚城干嘛?旅游吗?
她点了个赞,返回聊天页面,找到陈西繁头像点开,打字:【你要去岚城吗?】
她以为这个点,陈西繁可能睡了,没想到对方很快回复:【嗯,陪我妈出门散心,这个季节南方比较合适旅游。】
确实,他们的寒假只有十多天,出国时间不够,陈西繁想陪林阿姨旅游散心,南方是首选。
F省是旅游大省,一年四季游客都很多。
漆夏作为本地人,推荐了一番:【岚城海滩风光很不错,星光岛和鹭岛是度假首选,海洋公园植物园很好看。时间充足的话,还可以去长宜看看,体验茶园和佛教圣地普陀寺,希望你玩得开心。】
陈西繁:【谢谢,我会的。】
话题到这里,漆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真的是一个很容易把天聊死的人。
漆夏正想回复“晚安”,对话框忽然蹦出一条新消息。
陈西繁问:【你也参加青培杯作文比赛了?】
漆夏想到那天她在群里的回复,担心露馅,只好含糊地说:【嗯,参加了名次还可以。】
好在陈西繁没有继续追问,点到为止,说:【恭喜。】
漆夏嘴角翘翘,【谢谢。】
放下手机,漆夏脑袋埋进被子里。她耳朵里塞着耳机,正在听一首歌,歌词里唱到:爱意蛰伏,或破茧成蝶或作茧自缚,我甘愿受苦。
喜欢一个人很辛苦吗?
漆夏觉得,好像也没有。
*
十二天寒假过得很快,漆夏除了写作业就是去补习班,每天时间安排得很满。
那几天,漆兰静和曹树伟闹离婚闹得很凶,所以过年期间,漆兰静没去东棉小区,带上漆夏和曹玉,三人在小饭店解决年夜饭。
这家小饭店是漆兰静的一个老朋友开的,人不多,但是店主精心做了装扮,大红灯笼和春联都换上了,热情地招呼大家一起包饺子。
南方过年不吃饺子,漆夏不会包,就在旁边给大人们打杂,带着曹玉玩。
十点的时候,漆夏给漆圆打电话,电话一接通,轰隆隆的鞭炮声传来。
“姐姐,过年好。”
漆夏笑得不行,“你也过年好呀,有没有听话。”
漆圆嘟嘟小嘴,“我可听话了,大伯母夸我乖,多给了我五十块压岁钱。姐姐,不说了,我要和堂姐去放鞭炮。”
小孩子贪玩,漆夏不好说什么由她去了。周梅接过电话,漆夏给大伯母大伯父拜完年,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回到屋里,饺子已经包好了正在下锅,漆兰静和几个朋友围着桌子坐在一起说话。
有大人打听:“夏夏成绩怎么样?”
过年这种问题是逃不掉的,漆夏笑笑,“还可以。”
“京大附中是好学校啊,那儿出来的学生就没有不上好大学的,你要好好读书呐……”
漆夏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幸好店主有个适婚年龄的女儿叫王萍,大家注意力很快从漆夏身上转移。
“王萍有男朋友了吗?”
“有是有,不过她那个男朋友吧,太寒碜了啥也没有。我说让她断了找个条件好的,她非不听……”
漆兰静打断说:“还是人品最重要,不然嫁过去要吃很多苦。这年头,有钱人品差的男人可真是太多了……”
话没说完,漆兰静的手机忽然响了。
铃声一声接着一声,比上课响铃还要急促。
不知为何,漆夏眼皮一跳。
漆兰静拿起手机看一眼屏幕,跑到门口接电话,漆夏趁机瞟了眼,看见是陈奶奶打来的。
除夕夜,陈奶奶这会应该在和家人团聚,打电话过来做什么?
距离有点远,漆夏听不到漆兰静和陈奶奶具体说了什么,只听见漆兰静嗯嗯几声,不断安抚着对方。
片刻后,漆兰静回屋,一脸凝重。
她把漆夏叫到门口,语气很着急地嘱咐说:“夏夏,你和王阿姨她们吃完年夜饭不要回去了,带着曹玉在店里将就一晚上,我有点事,要去一趟外地。”
漆夏脑子发懵:“大过年的,你去哪儿?”
“港城。”
“去港城做什么?”
时间很赶,漆兰静没空解释,穿好羽绒服飞快道:“陈太太在港城出了点事,陈奶奶现在要去港城,我得陪着。”
陈太太……
那不就是陈西繁的妈妈吗?
一股强烈的不安笼罩着她,漆夏心慌,追问:“陈……林阿姨怎么了?”
“你小孩子别问了,好好吃饭看着点曹玉,我走了。”
很快,漆兰静拿上包包就出门了。漆夏追出去,只看见她急急忙忙奔跑的背影。
时间停在十二点,新的一年到来,万家灯火在欢声笑语中亮起。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怅然若失,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第25章
除夕夜零点一过, 天空又飘起了雪。远处高楼银装素裹,近处的灯笼也变了颜色。
京市城区禁放烟花爆竹,年味也变淡了, 几道悠长的钟声响过, 周围恢复寂静。
结束守岁,王阿姨叫她:“夏夏, 还不睡吗?”
漆夏回神,眼睫低垂敛住了失落, “阿姨,要睡了。”
“哎, 回来吧,外头多冷啊,站在那儿吹风会冻感冒的。”
曹玉已经睡着了, 漆夏把她从沙发上抱起来,跟着王阿姨去了阁楼,王阿姨交待说:“你们姐妹两今晚就睡这儿,这地方挺宽敞的暖气也足, 缺什么和我说。”
“谢谢王阿姨。”
“好孩子,睡吧。”
屋门关上,漆夏帮曹玉脱了衣服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她一点睡意也没有, 关灯躺在床上, 拿起手机犹豫片刻,点开陈西繁的头像,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七号同学:【新年快乐。】
发完消息, 漆夏又觉得不太妥。
她不知道陈西繁现在怎么样,如果林阿姨没事, 能平平安安过完这个年,这句“新年快乐”当然没问题,但如果林阿姨情况不好,在一个注定不会快乐的新年给他发新年快乐,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想到这儿,漆夏撤回了消息。
一夜无眠,漆夏翻来覆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闭上眼睛前,她在心里许愿:“希望虚惊一场。”
京市新年有庙会,灯会等传统活动,年初二王萍约漆夏出去玩,漆夏以高三作业太多拒绝了。后面几天,陈奶奶家里都没人。
时间飞快划过,寒假也结束了。
二月底开学,高考进入倒计时,很长一段时间漆夏都没在学校看见陈西繁。
她找机会问过漆兰静,漆兰静只是回答不方便对外说,何况那也不是她该关心的事。许幼菲因为准备出国,高三下学期已经不来学校了,漆夏找不到人打听,后来六校联考全市模考接二连三的到来,她也没办法再分心。
三月中旬的一天,全市一模考试结束。这次考试题目题目偏难,漆夏感觉发挥平平,从考场出来就开始担心分数。
考完试当天,各科老师开始讲试卷,放学正好轮到她和邢安娅,另外一个女生值日。
“夏夏,我们去倒垃圾。”
漆夏放下扫帚,说:“好,那我擦完黑板就拖地。”
她站到讲台上,拿着黑板擦在墙角磕几下,抬手擦黑板。黑板最上边的地方很高,踮起脚尖还是擦不到,她正苦恼,手中的黑板擦忽然被人抢了过去。
褚扬接过黑板擦,三两下把字迹擦干净,回头看她一眼,“这不就干净了。”
“谢谢。”漆夏有点不自在地说。
“不客气,你一个人值日吗?”
“没,她们去倒垃圾了。”为了缓解尴尬,漆夏开玩笑的语气,“好像很久没在学校见过你了。”
褚扬看着她,忽然笑起来,“嗯,最近留学班那边比较忙,你是没看到,许幼菲被摧残成什么样了,她平时不打扮不出门的,现在不洗脸都能心安理得去上课。”
漆夏能想象那副场景,忍俊不禁,“看来出国这条路也很难。”
“嗯,本来就不容易。”
想到平时褚扬和陈西繁关系挺好的,漆夏心生歹念:或许,他会知道陈西繁的近况?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收不回去。
漆夏顿了顿,装作稀松平常的语气:“最近我们班不来上课的学生挺多的,听老师说他们在准备留学申请,嗯……我看除了菲菲,还有……”
话说到一半,忽听一声轻笑,褚扬打量她:“你是想问陈西繁吗?”
心思被揭穿,漆夏愣住,没出声。
褚扬胳膊撑在讲台上,像个花花公子哥,语气轻佻:“漆夏同学,就那么喜欢他吗?”
漆夏猛地抬头,脸倏然红了,耳朵也发烫。
心事被窥破,她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后退一步撞在桌子上。
“小心。”褚扬提醒道。
漆夏低头没敢看他,梗着脖子:“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害羞和恼怒,漆夏也分不清这会哪种情绪更多一些,她飞快跑到教室后面,拿起拖把准备拖地。
褚扬跟过来,嗤笑:“躲什么?罢了,告诉你也没什么,阿繁的妈妈去世了。”
漆夏胸口重重一跳,有些不敢再听下去了。
“林阿姨之前在舞蹈学院任教,参加过很多国家级演出,她的学生和同事都去追悼会,阿繁这段时间很忙,所以一直没来学校。”
胸口好像塞了一团棉絮,闷闷的,堵得她难受。
漆夏把眼泪压回去,鼻子却酸涩得更厉害。
印象中的林阿姨,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子。她喜欢穿旗袍,手腕上有只白玉镯子,身材纤细说话温婉。她叫过她小姑娘,轻声祝福过她身体早日康复,喜欢和陈奶奶一起采花做玫瑰饼……
那些关于她的记忆,鲜活又美丽,此刻都化为了泡影。
漆夏声音有点哑,“那……他还会来学校吗?”
“当然,四月五月大学开始招生飞行员,阿繁会来参加初试复试。唔……放心吧,我去看过他了,他还好。”
漆夏闷声:“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褚扬看着她,久久不言,最后才道:“没事,能帮到你就行。”
褚扬这个人很难看透,平时浪荡随性,女朋友换得勤,几乎每个月,漆夏都能看见不同的女生来找他。可是他正经起来,漆夏又觉得,这个人看上去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坏。
褚扬忽然问:“漆夏,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吗?”
这个问题有点无厘头,漆夏想了想,回答:“高二五班教室。”
褚扬笑容有点艰涩,“你果然不记得了。”
“不是吗?那是哪里?”
“去年二月,东棉小区。”
漆夏惊讶,“你住在东棉小区吗?”
“不是,我外婆住那边。”
印象里,她好像从来没在东棉小区见过褚扬,漆夏正想询问更多细节,邢安娅和另一个女生提着垃圾桶回来了。
褚扬也不想再说什么,招招手,“走了。”
那天晚上下自习,漆夏坐在回白塔巷的公交上,回忆起漆力国去世那会她的心情。
网络上有句很火的话,亲人离世不是一场暴雨,而是一生的潮湿。
漆力国去世那几天,漆夏大哭过一场之后反而很平静,因为面临的事情很多,报丧,入殓,吊唁……
作为长女,那几天她忙得团团转,没有难过的时间。漆夏一度以为自己是个冷血的人,后来丧事结束那天,她带着漆圆回家,看着空荡荡的家门口,想到家里再也不会有人等自己,泪如雨下。
那是一种后知后觉,漫长延续的阵痛。
因为有相似的经历,漆夏对陈西繁的处境感同身受。
暗恋一个人,就是知道他难过,自己也没有安慰的立场。
即便如此,漆夏还是决定做点什么。
她打开手机点进陈西繁空间,发现有几个人留言“节哀”之类的,应该是他身边比较亲近的朋友。
漆夏想了想,删删改改打下一行字:【无意中得知你亲人去世的消息,你还好吗?】
【其实,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嗯……我爸爸去世的时候我很难过,每天都会流眼泪,后来有人告诉我,他或许变成星星,或许变成一缕清风,或许变成任何东西,只是换了种方式陪伴我。你的亲人一定不希望你不快乐,愿你一切都好。】
【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告诉我。抱歉,希望发的这几条消息不会打扰你。】
消息石沉大海,陈西繁的灰色头像没有亮起,也没有回复。
日子不紧不慢地继续,高考越来越近,倒计时灯牌上的数字,已经由三位数变成了两位数。
漆夏像个学习机器,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每次登录q/q看到陈西繁的头像,都会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每年四月,为了缓解高三学生的压力,附中会组织学生郊游。郊游地点定在燕蒙山,上山徒步,下山坐缆车,这是每年的传统。
出发那天是周六,学生在校门口集合。
漆夏穿了件薄外套和运动裤,邢安娅挽着她的胳膊,感叹:“哎,要是菲菲也在就好了,咱们美女三剑客一起征服燕蒙山,多美好的青春回忆。”
漆夏也有点遗憾:“她去日本考sat了。”
“所以很可惜啊。”邢安娅想到什么,“听说燕蒙山上的广济寺许愿特别灵,每年春天不少学校都组织学生去那儿拜拜,等会到了山上,我们帮菲菲也拜一拜吧。”
“好。”
时间不早了,魏宇鹏组织大家排队上车。
漆夏和邢安娅排在后面,到了车上才发现前排座位坐满了,只有孙筱洁旁边有个空位。
漆夏和邢安娅都和孙筱不对付,但邢安娅担心晕车,只好不情不愿地和孙筱洁坐在一起。
漆夏一个人坐到了后排,她顺手把书包放在旁边的空位,打开窗子看风景。
没一会,别班的校车陆陆续续出发。不知是不是幻觉,漆夏隐约看见有个人影从窗外跑过,那道身影清瘦颀长,很眼熟……
是陈西繁吗?
她一下惊了,正想起来看看,旁边忽然落下一道影子。
随即,有淡淡的薄荷味道靠近。
“这个位置有人吗?”
漆夏霍然抬头,撞上他的目光。
天气舒适,没有烈日也没有暴雨,阳光穿过薄云,柔和的光线落在他身上。他的神情和说话语气都很微淡,正如这人间四月天。
许久不见,陈西繁瘦了一些,他戴着顶黑色鸭舌帽,白色冲锋衣外套和黑色运动裤,很日常的装扮。
他一只手臂撑在那个空座位椅背上,注视着漆夏,等待她的回答。
好像平静的湖面投进一颗石头,涟漪一圈一圈扩散开,漆夏心如鹿撞,愣了愣才回答:“没有。”
她慌忙把书包拿起抱在怀里,腾出座位,陈西繁便坐了下来。
随即车子启动,汇入车流上了高速。
漆夏好紧张,偷瞄他一眼,看到这会陈西繁塞着耳机,正闭眼靠在椅背上休息,长长的眼睫垂下,像一把小刷子。
漆夏观望四周,发现座位都坐满了,可能正因如此,陈西繁才和她坐在一起。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惊喜。
燕蒙山在郊区,开车过去得两个多小时。同学们睡觉的睡觉,看手机的看手机,漆夏很难不关注陈西繁,目光时不时就偷看他。
他的眼下一片乌青,应该这段时间没怎么睡好。想到这段时间他经历的事,漆夏心脏揪紧了。
车行到半路,太阳越来越高,同学们纷纷拉上了帘子。
不巧的是,漆夏这个座位车帘是坏的,没法遮阳光。漆夏尝试着修了一下,还是没修好。
她看向陈西繁,发现男生闭着眼,可能光线太亮了影响睡眠,陈西繁轻轻蹙眉,动了动身体。
那瞬间,漆夏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只是想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于是,漆夏抬起手掌,调整角度,帮他遮挡了眼部的阳光。
光线终于不刺眼,男生拧紧的眉头轻轻舒展,不再动了。
漆夏笑笑,从书包里翻出帽子,更大面积地帮他挡掉阳光。
她的胳膊就这样一直举着,也不觉得酸。不知道过了多久,漆夏偏头再次看向陈西繁,谁知,这时候陈西繁忽然睁开了眼睛。
两人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
距离那样近,她能看见陈西繁眼里清邃的光,以及他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面庞。
漆夏吓得心跳骤停,四月艳阳天,薄红顺着脸颊蔓延到耳朵根。她惊慌失措地转过身,再没勇气看他。
陈西繁看见了吧?
肯定看见了,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变态,莫名其妙帮他挡阳光做什么?
他会不会猜到,自己对他心思不纯?
漆夏想到过往陈西繁对待追求者冷淡,漠视的态度,想起他一次次拒绝沈橘,漆夏心神不宁,有种完蛋的感觉。
一直到了燕蒙山景区,所有人下车了,漆夏才慢吞吞转过身。
然而,陈西繁竟然还在车上。少年站在座位面前,不知道站了多久,好像专门等她一样。
漆夏紧张得头皮发麻,顶着他的视线慢吞吞站起来背上书包。
“漆夏——”陈西繁开口叫她,微躬着身子说:“谢谢你帮我挡太阳。”
“呃……”漆夏都不知道要承认还是否认,支支吾吾半晌,看见陈西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她,“拿着。”
那是一条薄荷糖。
*
从车上下来,漆夏感觉脚踩在棉花上,整个人晕晕乎乎,有种好不真实的感觉。
同学们三三两两结伴上山,邢安娅过来挽住她的手,“夏夏,你怎么这么慢,我等你好久了。”
“抱歉,我……我刚刚在车上找东西。”
“找到了吗?”
“嗯,找到了。”
邢安娅拉着她进入景区,“走吧,我们跟随大部队上山。”
燕蒙山被誉为北方小黄山,海拔高,山顶可以看到怪石云海。漆夏和邢安娅不急不慢上山,途中,她看到陈西繁和魏宇鹏走在一起。
天气晴朗,他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就是瘦了,笑意浅淡不及眼底,不过状态还是不错的。
生活总是要继续,高考在即,漆夏希望他尽快好起来。
邢安娅看见陈西繁,悄悄捏了捏漆夏的手腕,说:“真稀奇啊,校草竟然来爬山了。他这段时间都没来学校,你知道为什么吗?”
漆夏摇头,“不清楚。”
“陈大校草会不会也要出国?不参加高考了。”
漆夏斩钉截铁:“不会。”
邢安娅莫名:“你怎么知道?”
漆夏语塞,“呃……我之前无意中听见贺骁他们说,陈西繁要在国内上大学。”
“这样么……那他肯定不是京平大学就是燕北大学啊。哇,他这样的人一进大学肯定就是风云人物,如果我能和他考进一所大学,以后有女生追他,我就说他是我同班同学,啧啧太有面子了。如果女生们想知道他的高中事迹,我就收钱,五块钱讲一次。”
漆夏:“你别这样。”
“随便说说的嘛。”
从山脚到山顶爬了三个小时,大家都气喘吁吁了。到了山顶的广济寺,学生纷纷上香跪拜。
邢安娅说广济寺特别灵,拉着漆夏一块下跪磕头。之后邢安娅说要去卫生间,漆夏从大殿出来等她。
庭院中有只巨大的香炉,青烟袅袅。香客熙来攘往,五色经幡随风招展,人们虔诚地祈求,那些或庞大或渺小的愿望跟随香灰,散尽在烟雾中。
进了寺庙,总有种跳出尘世的距离感。
漆夏抬头寻找,下一秒,就看见陈西繁站在菩提树下,点燃了一把寺庙赠送的青香。
坐瓦金殿下,太阳爬上了山顶,少年脊背笔直,神色肃穆,香火缭绕中面容有些模糊,漆夏眼睛一酸,只觉得此刻的他,虔诚极了。
无论他求的是什么,漆夏都希望他如愿。
广济寺除了几座大殿,还有八座洁白的经塔。经塔旁边有卖许愿牌的,就是那种红色的木质牌子,写上愿望挂在经塔上,二十元一个。
漆夏买了两张,其中一张写自己,另一张写他。
姓名:陈西繁
愿望:驾驶XF0109号,寻找最美的日落。
写完后,漆夏把许愿牌偷偷挂到了最高处。
之后又到处逛了逛,不知不觉天色将晚,山上风大,经幡和菩提树被吹得摇摇晃晃,魏宇鹏在群里招呼大家坐缆车下山。
到了索道入口,依旧是排队。一次缆车四个人,速度倒是很快。巧合的是,陈西繁就站在漆夏后面。
漆夏心跳又快了起来。
邢安娅举着手机拍照:“这缆车好高啊,一眼看下去好恐怖。”
漆夏问:“你恐高吗?”
“怎么可能!”邢安娅说,“我上次去华山也坐缆车了,但说实话,燕蒙山的缆车怎么感觉比华山还高还陡啊。”
漆夏:“如果你害怕的话,呆会上去我捂住你的眼睛。”
“那倒不用哈哈哈——”
有说有笑,很快就到她们了。只是四个人一辆,刚好到邢安娅,漆夏只能等下一辆。
邢安娅不想和陌生人坐一起,但前面三个人是四班的,热情地邀请她一起,她不好拒绝,只得说:“夏夏,那我先走,你等下一辆缆车。”
“好,山下见。”
邢安娅坐上缆车之后,等了五六分钟,另一辆缆车也到了。漆夏偷偷扭头看一眼,只是这一眼,她发现陈西繁不太对劲。
少年脸色苍白,薄唇上的血色褪尽,他拧着眉,很不舒服的样子。
漆夏愣住,问:“陈西繁,你……不舒服吗?”
“没事。”他哑声道。
可他怎么看也不像没事的样子,漆夏担心,抿抿唇说:“不如去旁边休息一下?”
陈西繁闭眼再睁眼,大口大口地呼吸,说:“不用,缆车来了,走吧。”
他语气中,有种决绝的意味,先一步踏进缆车,漆夏只好赶紧跟上。
这一趟缆车,除了他们两个,另外两个是外地游客,一男一女看起来五十多岁。
缆车关上门,缓缓动了。
此时正值黄昏,夕阳西下风景秀丽,两个外地游客举着手机兴奋地拍照,漆夏却无心欣赏,一直关注着陈西繁。
缆车开动后,陈西繁状态更糟了。他紧紧挨着一个角落,胳膊撑着墙壁才能站稳,面无血色。
“陈西繁,你是不是怕高?”漆夏也顾不得什么害不害羞了,走到他身边,试图安抚他。
这时,忽然轰隆一声响,缆车剧烈摇晃几下,在半空中停了!
变故来得突然,耳畔传来女生的惊叫。漆夏也被吓得不轻,她稳住心神,抬头看了一圈,发现四周几辆上山下山的缆车都停了。
与此同时,缆车又开始摇晃。同行的中年女人大惊失色,直接吓哭,“我们……我们会不会摔下去,摔成肉泥……”
“冷静——”
“我怎么冷静,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不死也残了,天哪,我不想死啊——”
陈西繁坐在角落里,闭着眼睛整个人在发抖。
“陈西繁!”漆夏什么都来不及想,跟着他蹲下,碰了碰他的手背。
漆夏这才发现,陈西繁皮肤很凉,好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他的额头和鼻尖都在冒汗。
漆夏急得不行,掏出手机拨打缆车墙壁上的紧急电话,嘟嘟几声后,电话被接通,那头传来女声:“你好尊敬的游客,缆车临时故障,维修人员正在检修,请您稍作等待。”
缆车又是一阵摇晃,失重感袭来,中年女人大哭大喊,漆夏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沉声道:“大概要多久?”
“十分钟左右。”
“麻烦尽快,我们这里有恐高患者,现在情况很不好。”
挂断电话,漆夏干脆坐了下来。此时的陈西繁呼吸困难,额前的碎发已经湿透了。
这是漆夏第一次见到他这么难受,胸口好像被人剖开一个大洞,风灌进来,又冷又疼。漆夏想不通,她翻过陈西繁的q/q空间,陈西繁之前玩过蹦极,按理说不应该恐高的,怎么现在坐个缆车怕成这样。
但无论原因是什么,看着他这么难受,漆夏告诉自己,她必须做点什么。
漆夏没再犹豫,握紧了他的手。
“你不要怕,不会有事的。”漆夏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说话也不结巴了,“我在这里呢,想象一下,我们在很安全的陆地。”
陈西繁眼前闪过一幅幅可怖的画面,港城,悬崖,咆哮的海风,血肉模糊的女人……
悬崖那么高,一眼望不到底。他感觉有人掐着他的脖子,逼他一步一步走到悬崖边上,他一脚踏空,飞速坠落,等待着粉身碎骨的结局……
绝望中,有人接住了他。
耳畔的风声停止了,他睁开眼,双眼布满了血丝。
漆夏见这个法子有用,越发卖力地安抚他,她随便找了一些话题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缓解恐惧感,“没事的,今天的日落特别美,我拍下来了,等会给你看。呃……你想不想听冷笑话,我给你讲一个吧,食人族抓到一个打工人,然后又放了,为什么呢?因为打工人太苦了。”
陈西繁呼吸渐渐顺畅,好像溺水的人见到浮木,他抓紧漆夏的手腕,感受对方的体温一点一点浸入自己的肌肤。
像被温暖的阳光包裹。
他喜欢阳光明媚的晴天。
陈西繁嗓音喑哑,怔怔看着她,说:“漆夏,你有点像一个人。”
第26章
事态紧急, 一时间,漆夏也没去想这句话什么意思。
而缆车挂在半空十多分钟后,终于缓缓地动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缆车越来越接近地面, 周围人声鼎沸,似乎有游客在和景区工作人员争吵。
天色朦胧, 夕阳完全落进了山谷。好像如梦初醒般,漆夏和陈西繁默契地松开了手。
陈西繁拄着扶手站了起来, 声音浑浊嘶哑,“谢谢。”
缆车门打开, 他大步跨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景区门口到处都是人,小孩哭声, 游客斥责混杂在一起,工作人员不停地道歉安抚,乱糟糟一片。
魏宇鹏过来找她:“漆夏,没事吧?听说缆车出故障你们被困, 带队老师吓死了。”
“唔,没事。”
魏宇鹏:“真的没有哪里受伤吗?”
其实漆夏胆子挺大的,可能小时候在乙洲岛经常爬树和下海游泳,刚刚缆车事故并没有吓到她。她笑笑, “班长, 我真的没事。”
“那就好,去校车那边等着啊,我再去找几个人。”
漆夏在停车场找到了邢安娅, 邢安娅递给她一瓶水,“吓坏了吧?”
“还好。”
邢安娅说:“缆车出故障那会, 我们距离地面很近了所以没有那么恐怖,老远我都听见高处传来哭喊声,太可怕了。”
“你知道什么原因导致缆车出故障吗?”漆夏和她随意聊着,眼睛却在四周寻找。
邢安娅:“听说是天气太热导致线路出问题,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没一会,魏宇鹏说五班人齐了,让大家上车准备回程。回去的座位和来时的座位一样。可是一直等到发车,漆夏身边的位置仍旧是空的。
漆夏坐不住了,起身找到魏宇鹏,小声说:“班长,陈西繁还没上车。”
“哦,繁哥不跟我们走,他家里人来接。”
漆夏脸一热,“好,我知道了。”
回到座位,漆夏一直在想,陈西繁为什么会恐高呢?
陈西繁q/q空间好像发过他蹦极的照片,漆夏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她打开手机点进陈西繁空间,然而,陈西繁的空间一片空白。
要么是他把动态删了,要么是锁了,反正什么都看不到。
怎么回事?明明上个月还有内容。
她胡思乱想着,忽然魏宇鹏抬高声音道:“同学们,下周二京平大学,京航大学到附中招考飞行员,具体通知我发群里了,你们有意愿的准备一下——”
“京平大学和京航大学耶,简直是我的梦中情校,飞行员也太酷了。”
“飞行员通过率很低的。”
有人抱怨:“时间也太紧了,这怎么准备啊。”
“算了吧,你这身高去了也是凑分母。”
“你找死啊。”
……
闻言,漆夏忽然想到,陈西繁如果恐高的话,怎么参加飞行员招生考试?
心一下子揪紧了,无论作为爱慕者还是普通同学,漆夏都没办法置之不理,可是她能做点什么呢?
回到白塔巷,漆夏上网查了很多资料和医学期刊,她对这方面不太了解,心想要是能有专业的心理医生指点一下就好了……
突然,她灵光一闪。
上次方颜说过,他的爸爸是心理医生。
京平大学空飞班招考定在下周二,距离现在仅仅只剩两天时间了。漆夏明白,这么短的时间,陈西繁想要克服恐高,通过测试很难。
但事在人为,为者常成,哪怕希望渺茫,漆夏也想尽力帮他一把。
第二天是周日,漆夏早早起床去了好学书屋。
方颜昨晚通宵画画,这会还没睡呢,她顶着一双熊猫眼,笑呵呵把漆夏迎进门,“哟,终于舍得来看我啦?”
“方颜姐,我有事拜托你。”
方颜用冷水洗了把脸,啧啧两声:“我就知道,说吧,是不是你的暗恋对象又想找哪套邮票了?”
漆夏摇头,“不是,他……他患有恐高症,但后天要参加一场很重要的考试,必须克服恐高。你爸爸不是心理医生吗,我就想问问,能不能帮帮忙?”
事关治病,方颜不敢再嬉皮笑脸的,也严肃起来,“这你倒是问对人了,我爸爸是国内著名的心理医生,前几年有个攀岩运动员比赛的时候意外从高处跌落,那之后他就恐高,不敢住高层也不敢坐飞机,我爸给他做了三个月的心理疏导,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了。”
“但是么——”方颜皱了皱眉,“心理治疗一般都是长期的,你那个暗恋对象后天就要考试的话,可能短期效果不明显。”
漆夏神色凝重,“我明白,但我想尽我所能。”
“行,那我和我爸爸说一声。”
之后,方颜给了她一张名片,说:“让他打这个电话约时间,我爸爸随时都可以。”
“好,谢谢你。”
方颜看着她,长叹一声气,“小姑娘,你为他做这么多,他知道吗?”
漆夏一顿,抿唇:“无所谓他知不知道。”
她希望他春风得意,希望他有看不尽的长安繁花,希望他永远骄傲,永远是少年。
那就足够了。
方颜的爸爸叫方济平,漆夏拿着名片回去后在网上搜了搜,发现方济平很有名气,很多权威医学杂志都报道过。
漆夏正琢磨要怎么把方济平的名片给陈西繁,手机屏幕忽然亮了。
她点开,惊喜地发现竟然是陈西繁回复了她前段时间的消息。
陈西繁:【我没事,谢谢关心。】
一瞬间,漆夏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她打字的手都有些抖,【嗯,那就好。】
漆夏又问:【对了,你的空间怎么看不到动态?】
陈西繁说:【消息太多,关了。】
这倒是,漆夏之前观察过,在陈西繁空间和动态下留言的人非常多。想象一下q/q每天有一堆小红点,确实挺烦的。
随即想起他昨天在缆车里面色苍白的样子,漆夏还是很不放心,正想着怎么找切入点询问,陈西繁又发来消息:【不说了,我要去趟医院。】
漆夏心脏高高悬起:【你生病了吗?】
另一边,陈西繁拿着外套从家里出来,上车后,他犹豫了会,打字:【恐高,去看心理医生。】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网友透露这些,可能因为这段时间太忙太累,巨大的压力让他暂时卸下防备,也可能因为他只是需要一个倾吐的对象,无所谓是谁。
发送消息后,陈西繁靠在座位上,疲惫地阖上眼睛。
手机又是一震,他举起来查看,发现七号同学给他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位医生的名片——方济平。
七号同学:【我朋友正好认识一个心理医生,他对治疗恐高症挺有经验的。他今天明天都有空,希望可以帮到你。】
陈西繁眉头轻蹙,打字:【这么巧?】
【我今天约的就是方济平医生。】
漆夏一囧,觉得自己有点多此一举了。
陈西繁又发来消息:【还是谢谢你。】
漆夏:【不客气,希望你早日康复。】
陈西繁的好友列表里有个分组叫“蓝天航行者”,一些因为兴趣添加的网友都被归类到这里,七号同学亦然。
算起来,他和七号同学认识时间不短了,七号同学今年也上高三,陈西繁礼尚往来,问了句:【高考想考哪里?】
漆夏耳朵一红:【正在努力冲刺京平大学。】
如果顺利的话,他们或许可以成为校友。
陈西繁:【加油。】
【谢谢。】
漆夏心里陡然冒出一个念头,打字:【你呢?】
陈西繁:【京平大学。】
随即,陈西繁用开玩笑的语气问:【怎么,成为校友后想和我面基吗?】
或许那时候,她已经足够勇敢,可以脱下七号同学的马甲,坦诚地和他相见。
漆夏:【我们可以在京平大学面基吗?】
陈西繁愣了愣,回答:【可以。】
聊天记录停在这里,那天之后,漆夏在q/q上询问他治疗后续,但陈西繁的头像再也没有亮起过,而且他也没来学校。
飞行员招考果然很严格,五班男生组团去了二十二个人,一个也没留下。
他们回来之后,漆夏听到一些议论声:
“繁哥也去了,他好像进复试了——”
“牛逼!以后就等着繁哥带我上天了。”
“不一定,复试比初试难很多,听说有心理和生理双测试,还有什么压力测试,你怕什么就给你来什么。去年有个学长,有轻微的焦虑症,复试被刷了。”
“嗨,繁哥是谁啊,上帝之子一定能成。”
……
理智告诉漆夏,短时间内想克服恐高症是很难的,但有时人会欺骗自己,总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或许呢,或许他就能克服,或许能顺利通过复试。
一直到五月底,漆夏都没有陈西繁的消息。
有一天她从后门进教室,发现陈西繁的座位竟然空了。他的书全部不翼而飞,课桌被一些杂物占据。
好像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她浑身凉得彻底。
那段时间高考在即,老师几乎不上课了,每天都让他们自习。漆夏沉迷学习,也没注意他的课桌到底是什么时候空的。
漆夏找机会问了陈西繁的同桌,那个男生道:“不太清楚,可能要准备出国吧,没来学校的必要了。”
“出国吗?”
漆夏心里咯噔一下,浑身的力气顷刻间被抽干。
这么说……他复试没过了。
其实想想也知道,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克服恐高,只是漆夏还是很难过。
后来有一天,褚扬回学校收拾东西,漆夏找到他,询问陈西繁的消息。
这次,她开门见山:“褚扬,陈西繁准备出国吗?”
褚扬看她一眼,目光晦涩不明,“他不是准备出国,是已经在国外了。”
漆夏愣住。
“飞行员招考前,他家里给他请了心理医生,但时间太紧了,治疗效果不明显,再加上复试那天,他爸爸……”褚扬顿了顿,说得很隐晦:“他家里发生了些不好的事,心理测试环节被刷了。阿繁的外公外婆定居英国,不久前已经把他接过去了。”
漆夏感觉自己难过得快要被海水淹没,“那……那他会上哪所大学呢?”
“剑桥,帝国理工,杜伦大学之类的吧,他履历耀眼,肯定没问题。四月中旬已经申请了,这会……offer应该都下来了。”褚扬看她一眼,说:“之后有消息我再告诉你。”
“谢谢。”
那一刻,漆夏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那个考上京平大学就面基的约定,终究不作数了。
心口酸涩,仿佛一呼吸就会掉眼泪,她强忍着苦涩,问:“褚扬,你知道……陈西繁为什么会恐高吗?他以前好像还玩过蹦极。”
褚扬唇角绷直,给她递了一张纸巾,“不方便说。”
漆夏已经猜到了:“和林阿姨有关,对吗?”
“抱歉,有机会你自己问他吧。”
漆夏了然,没有再问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白塔巷的,只记得那天公交特别慢,堵车严重,一路上司机都在骂人。
心脏空空,她拿起手机,给陈西繁发了条消息:
【做不成天上月,那就成为无根云,快哉风,拥抱蓝天的方式不止一种,希望你顺遂平安,永远快乐。】
繁星历历看的头像依旧灰扑扑,她的消息没有应答。
*
六月,京市天气已经很热了,高三教学楼不作考场,他们的书不用搬。
全班五十多个人,到最后参加高考的也不过三十多个。六月一号儿童节,为了缓解大家紧张的情绪,胡忠海拿来一沓A4纸,组织大家再玩一次折纸飞机的游戏。
纸飞机折叠好,望着坐不满的教室,胡忠海感慨万分:“同学们,过去的三年,老师见证了大家的快乐,悲伤,努力,一路走来真的非常非常开心,希望今天的纸飞机,能一直为你们指引方向。”
“飞吧——”
白花花的纸飞机从窗口飞出,飞向蓝天,去往未知的目的地。
胡忠海自掏腰包,请班里的同学吃薯片和棒棒糖,离别毕业的气氛浓厚,大家情绪都有点低落。
教室后排有女生轻轻啜泣,漆夏索性到走廊吹风。
她低着头,脑海里不断回忆那些已经滚瓜烂熟的公式,单词。高考在即,她已经不再去想陈西繁了。
过了一会,胡忠海忽然站到她身边,笑说:“漆夏同学,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漆夏抬头笑了笑,“没,在回忆知识点呢。”
“你进步很大,肯定没问题的。”胡忠海胸有成足,“这一年多,你的刻苦和努力老师都看在眼里,你的分数稳定在660左右,而且还有作文比赛20分降分呢,放宽心吧。”
“嗯,谢谢老师。”
胡忠海逗她,“哎,怎么眼睛红了,别不是感动哭了吧?”
漆夏揉揉眼睛,“没,风太大了。”
高考前三天学校放假,漆夏回家里复习。大人们都很照顾她这个高三生,陈奶奶放了漆兰静三天假。
终于,高考倒计时变为了零。
漆夏的考场在十四中,已经提前看过考点了,高考那天她没让漆兰静送,像往常一样坐公交去考场。
那一年的语文数学特别难,考完出来有学生直接哭了。不知为什么漆夏感觉状态特别好,有如神助,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过分自信。
后面两科也稳定发挥,两天考试很快就结束了。
六月八日下午,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是他最喜欢的晴天。
考场外热闹非凡,等待的家长,采访的记者围了一圈又一圈。铃声一响,这场长达十二年的战役终于结束。
漆夏走出考场,夏天的风吹来,有一张A4纸飘落在她的脚边。
她捡起来,顺手折成一只纸飞机,奋力飞了出去。
飞吧——
纸飞机会为我们指明方向,去想去的地方,见想见的人。
第27章
考完试的第二天, 漆夏依旧早早起床。
洗漱完她准备出门,漆兰静问:“怎么不多睡一会?”
“不睡了。”漆夏检查书包里的东西,低着头说:“我去学校把书搬回来, 下午要和大家一起拍毕业照。”
漆兰静塞给她两百块钱, “拿着买点好吃的。”
“谢谢姑妈。”
走进高三教学楼的时候,楼上正好有同学正在撕书, 白花花的试卷,草稿纸哗啦啦往下落, 像极了六月飞雪。
楼道里不知是谁在唱歌: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请指引我靠近你
……
角角落落,就连空气中都充满了毕业离别的味道, 漆夏不由得眼睛一酸。走到三楼拐角处的时候,她竟然撞见一对小情侣。
好像是四班的,男生女生不管不顾旁人的目光, 紧紧抱在一起,旁边有人起哄,漆夏非常尴尬地跑开了。
教室人不少,漆夏准备了两只箱子, 把书一摞一摞装进去,邢安娅过来帮忙,问她:“你有没有对答案?”
漆夏惊讶,“答案出来了?”
“昨天就出来了, 网上到处都是。我对了答案, 语文考得不好,京平大学大概能上,但数学系是没指望了。”
漆夏安慰她说:“没事, 到了大学可以转专业。”
邢安娅叹气:“哎,但愿吧, 我保存了答案,你对不对?”
漆夏想了想,摇头:“算了,听天由命吧。”
努力过后,她想把一切交给时间。
收拾完书本,魏宇鹏在班群里发通知,让大家到操场集合准备拍毕业照。漆夏和邢安娅跟着大部队下楼,只见操场上聚集了好多人。
许幼菲,贺骁,褚扬都回来了,人头攒动,气球和彩带迎风飞舞,漆夏下意识抬头,在人群中寻找那个人。
邢安娅见状,问:“夏夏,你找谁?”
“啊?”她如梦初醒,笑容有些苦,自嘲说:“没什么,随便看看。”
她忘记了,陈西繁不在这里。
许幼菲见到她们,热情地冲上来,“呜呜呜我的两位好同桌,想死你们了。”
算起来,大家四五个月没见了。许幼菲整个人贴在漆夏身上,像只树袋熊。
漆夏笑着把人扒下来,问:“你留学申请怎么样?offer下来了吗?”
说到这个,许幼菲大喘气:“本小姐这几个月的努力幸好没白费,收到纽约大学的offer了,呜呜呜你们不知道,我差点以为我要没有书读了。”
“恭喜恭喜,以后在国外好好照顾自己啊。”
许幼菲嘿嘿笑,“没事,有贺骁呢,他要去波士顿大学,以后有事没事我就去烦他。”
正说着,魏宇鹏过来找她们,问:“许幼菲,繁哥怎么说,今天他来拍毕业照吗?”
听到那个名字,漆夏呼吸骤停,心跳快了几分。
陈西繁要来拍毕业照吗?他回国了?
下一秒,就听许幼菲说:“我哥还在F省,他下午的飞机,拍毕业照就不来了,不过晚上的聚餐他参加。”
魏宇鹏莫名,“繁哥去F省干嘛?”
“帅哥的事你少管。”
“行行行,不管了,那我和老班说一声。”
魏宇鹏走了以后,漆夏再也按捺不住,她克制着,用淡淡的口吻说:“菲菲,我听班里的同学说,陈……陈西繁没有参加高考?”
“嗯,我哥已经收到剑桥的offer了,正好他家人在那边,唔……其实他四月就去英国了……”
邢安娅追问:“那他回来干嘛?为了参加毕业聚餐吗?”
“当然不是。”许幼菲面露难色,低声道:“寒假那会,我哥和大伯母一起去F省长宜玩儿,在普陀寺烧香的时候,我哥的怀表丢了,当时因为一些原因没时间找,他这次回国,就是为了去普陀寺找那块表。”
“那块表是大伯母送他的成人礼物,私人定制的特别贵,而且我大伯母……前几个月过世了。”许幼菲犹犹豫豫说了这么多,嘱咐说:“你们不要告诉别人啊。”
“嗯嗯,我谁也不说。”
“我也不说。”
气氛有点沉重,漆夏追问:“那他找到没有?”
许幼菲脸一垮,“刚刚他给我发消息,说没找到。毕竟过去好几个月了,那块表又贵,捡到的人不会还吧。”
邢安娅叹气,“哎,那只能自认倒霉了。”
漆夏若有所思,没出声。
拍毕业照既欢乐又疲倦,大家拍完集体照之后,就分开合影。
漆夏被抓着,和这人拍完照又和另一个人拍,她一直微笑,最后感觉嘴巴都笑僵硬了。
一直拍到傍晚,大家又饿又累,打车去饭店聚餐。
附中毕业聚餐的饭店是统一定的,每个班一个大包厢,里面有五张桌子,可以点歌,玩桌游。漆夏和许幼菲,邢安娅进了包厢,就听几个男生拿着麦克风在唱歌。
她们坐下没多久,贺骁过来问:“有人玩狼人杀吗?”
“我来我来。”
邢安娅和许幼菲加入游戏,漆夏坐在旁边看他们玩儿。身旁的沙发忽然陷落,坐过来一个人。
褚扬问:“漆夏,喝饮料吗?”
“暂时不喝了。”
包厢里人声鼎沸,衬得两人之间更为沉默。过了会,褚扬又叫她的名字,“漆夏——”
“嗯?”漆夏看过去。
褚扬盯着她的眼睛,神色严肃又庄重,这让漆夏有点不自在,她笑笑,问:“怎么了?”
褚扬欲言又止,说:“没什么,今天长宜下雨,阿繁的飞机晚点了,应该会迟到一会。”
漆夏抿唇,“谢谢你告诉我。”
“没什么,你不是就想知道这些么。”
那落寞的语气,让漆夏察觉几分微妙的不对劲。可不等她细想,魏宇鹏忽然说:“各位,老师到了。”
毕业聚餐,敬酒谢师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大家赶忙停下手中的游戏,纷纷起身。
胡忠海带头,各科老师陆续进了包厢,大家开始吃饭。
期间,漆夏和邢安娅许幼菲举着饮料一一谢过各科老师,这顿饭吃到最后,大家的眼睛都红了。
许幼菲趴在漆夏怀里掉眼泪:“哎,好舍不得啊,以后我上课睡觉,再也没人提醒我了。”
邢安娅开玩笑:“那再来一次高三?”
“还是别了。”
高三只适合怀念。
这时候,外头走廊忽然喧闹起来,有几个六班男生闹哄哄来到五班包厢门口,被簇拥着的那个男生明显喝酒了,脸颊通红。
只见他被推搡着来到许幼菲面前,结结巴巴道:“许幼菲同学,我是六班的王……王晨,我注意你很久了,请问……请问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整个包厢一下炸了,许幼菲倒是很淡定,大大方方说:“可以啊。”
可惜不等开口,贺骁忽然把那个男生提起来,拧着眉说:“要她联系方式,你问过我意见吗?哥们,你当老子空气啊!”
“为什么要问你意见?”
贺骁语塞:“我……”
许幼菲说:“他是我保镖,问一问应该的。”
包厢里闹作一团,漆夏干脆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着。她目光频频看向门口,终于晚上八点多,一个身影姗姗来迟。
漆夏眼神追随着他,只觉顷刻间,周围的一切都成了布景。
陈西繁头发剪短了一些,穿灰色连帽卫衣和运动裤,他好像比四月份那会又瘦了一些,身量高挑清薄,气质像银白利刃,初露锋芒。
陈西繁进屋,立马有人围了上去。
他像以前一样和大家说笑,懒懒散散的样,接过旁人递来的玻璃杯,穿梭其中应付自如。
远远的,漆夏看见,陈西繁先向各科老师敬酒,他个子高,敬酒时微微躬身倾听老师说话,面上带着淡淡的笑。
敬完一圈下来,胡忠海拉着他单独说完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
漆夏完全移不开视线,她慢吞吞喝着一罐橙汁,只觉得橙汁味道格外酸涩。
包厢的空气一下变得稀薄起来,她的思绪完全被他占据,无法思考。
十点多,大家陆陆续续散场,陈西繁和魏宇鹏说了什么,然后走出包厢。
他是不是要走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漆夏再也坐不住,背上书包追出去。
包厢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头顶吊灯发出五颜六色的光,人很多,三三两两挤在一起,尖叫拼酒拥抱……用各种方式庆祝这场青春的狂欢。
陈西繁独自穿过热闹的人群,背影孤孤单单,像只孤索离群的飞鸟。
他一下飞机就过来了,两天两夜没睡好,这会不光困,喝了酒胃也难受。
一路过来都有人和他打招呼,还有人找他喝酒,他兴致缺缺拒了,走到楼梯尽头的时候,被一个男生叫住了。
“哟,繁哥,好久没见你了啊。”
陈西繁转头,看见一副陌生的面孔,对方自来熟的语气,“听说你出国了?出国好啊,到了国外别忘记兄弟。”
对方应该喝大了,脸色酌红一身酒气,陈西繁退了半步,这才想起来,这人好像是文科班的,叫林致远,以前一起打过球,认识但不熟。
他扬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正准备下楼,林致远却拉住他,说:“别急着走啊,一起喝两杯。”
“改天吧,有事。”
林致远醉醺醺说:“繁哥,能帮个忙吗?”
“说。”
林致远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只粉色信封,陈西繁眉心一跳,听见林致远道:“帮我送封情书可以吗?”
“……”
情书封面上画了几颗爱心,写着一行字:To 漆夏同学。
看清那个名字,陈西繁自己都没察觉,拧了拧眉。
林致远胳膊撑在他肩上,“繁哥,那个作文比赛一等奖的女孩漆夏,是……是你们班的吧?长得漂亮又有才华,我……我不敢当面送,你帮帮忙行吗?或者,你介绍我和她认识一下?”
家教使然,陈西繁再怎么不耐烦也不会当面给人难堪。
他眼神微冷,淡声道:“抱歉,我们不太熟。”
侧了侧身,他躲开林致远胳膊,头也不回地下楼。
“真无情啊。”林致远小声抱怨了句,一扭头,就看见自己的女神。
林致远支支吾吾,身体一下子站直了,手里的情书嗖地一声藏进口袋里,“嗨,漆夏同学,我……我叫林致远……”
漆夏站在原地,鼻尖一酸。
陈西繁走路快,她好不容易追到拐角处,周围很吵,只模糊听到他和别人在谈论什么。对方似乎提到了她,陈西繁说不太熟。
陈西繁和眼前的这个男生能勾肩搭背,那关系应该挺好的吧,那句“不太熟”,指的是他和她?
他们仍然是不太熟的关系吗?
一股挫败感袭来,漆夏低着头,眼睛已经红了。
后面林致远追着说了什么她没听清,漆夏失神落魄地走了。
饭店距离白塔巷不远,漆夏决定步行回去。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其实陈西繁好像也没说错吧,他们同班一年半,打交道的次数十根手指就能数过来,好几次还是在陈西繁不太开心的情况下。而且,陈西繁是不是还认为她叫戚夏?
相比许幼菲贺骁他们,她和他……确实算不上熟。
喜欢他的女生那么多,她只是最平凡的一个,甚至,他都不知道她喜欢他。道理漆夏都懂,但自尊心作祟,她是有点难过的。
以前在一个班,尚不能靠近他,以后相隔几万公里,就更不可能了。
整个人好像被截断,漆夏垂头丧气地往白塔巷走。走着走着,忽然有人叫她。
“漆夏——”
熟悉的声音,漆夏差点以为是幻觉。她循声望去,就看见了陈西繁。
陈西繁小跑过来,视线停留在她身上,“你要回白塔巷吗?”
“嗯。”
“一起吧。”
漆夏一怔,她根本拒绝不了,大脑一抽点头说:“好。”
回白塔巷要经过一条马路,这条路车挺多的,晚上十点半还是车水马龙。陈西繁主动走在外侧,漆夏便往里靠了靠。
她觉得自己有点好笑,明明上一秒还因为这个人失落难过,现在又无法拒绝他。
真矛盾啊。
可是转念一想,或许,这是最后一次,她和他走在一起了。想到这儿,漆夏又无比庆幸。
这时候,陈西繁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断断续续说了几句话:“嗯……还是没找到吗?文殊殿和宝月庵找过没?行,知道了……”
他的声音渐低,薄唇抿成直线,失望溢于言表。
挂断电话后,漆夏问:“出了什么事吗?”
陈西繁把手机塞回裤兜,淡淡说:“没事,叫人帮忙找个东西。”
“那找到没有?”
“没有。”
漆夏了然。
林阿姨送的成年礼物,无论价格还是意义,对他来说都很珍贵吧。
上初中时漆力国送了一个发卡给她,现在那枚发卡被保存在盒子里,漆夏平时都舍不得戴。
礼物变成遗物,她太能理解那种感受了。
漆夏轻声说:“没事,兜兜转转,或许有一天它会回到你手上。”
“但愿吧。”
这段路并不长,前方灯火通明,马上就到目的地了。
漆夏想再和他多说几句话,道:“我听菲菲说,你收到剑桥的offer了?”
“嗯。”
漆夏嘴里发苦,“很厉害的学校,加油,对了,你准备学什么专业?”
陈西繁看向远方,清亮的眸子闪过一瞬迷茫,“可能……飞行器工程吧。”
“那也很好。”她低声说。
到了门口,陈西繁同她道别:“我进去了,再见。”
“再见。”
陈西繁往前走,漆夏却没有像以前一样道别后离开,她站在原地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
树荫婆娑,夜色深浓,他的轮廓渐渐模糊了。
她忽然开口:“陈西繁——”
陈西繁转过身来,目光一如既往的清邃,“怎么了?”
漆夏张口,尝试了几次才发出声音,她忍着千分万分酸涩,道:“我叫漆夏,漆黑的漆,夏天的夏。”
陈西繁一怔,说:“我知道。”
因为漆这个姓比较少见,高二下学期,他一直以为她戚夏。后来有一次发作业,他才知道,原来她叫漆夏。
漆夏笑意温柔,“嗯,没事了,你回去吧,再见。”
我叫漆夏,漆黑的漆,夏天的夏。
漆夏很喜欢你,希望你记得她。
她在心里默默补齐了下一句。
月色如银,夏夜晚风拂过,带来陌生的悸动。
那一瞬,陈西繁隐隐觉得,漆夏眼里是有泪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泪最终没有落下来。
他胸口莫名颤了下,说:“再见。”
*
六月底高考出分,漆夏超常发挥总分682,再加上作文比赛降分20,这个成绩国内的大学和专业几乎可以随便挑了。
她最终还是报了京平大学,新闻专业。
报完志愿,漆夏找了一份暑假工,所以没有回乙洲岛,顺便准备好相关材料,申请国家助学贷款,她不打算再和漆兰静要生活费和学费了。
之后便是大一开学,附中这一年考上京平大学的人有三十来个,邢安娅擦线进入,学了冷门的药学,还有宋清月,也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与她成为了校友。
大一上学期很平静,新闻学院课程多,漆夏几乎没时间想别的事,每天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她还接了个家教的活,忙得头脚倒悬。
漆夏登陆过几次q/q小号,陈西繁的头像永远是灰色的。而高中毕业后的这一年,微信开始成为主流,身边已经没多少人用q/q了。
高中同学有自己的圈子,大家渐渐没了联系,因为隔着时差,漆夏和许幼菲的联系也少,偶尔会视频一次。
她与从前,逐渐泾渭分明。
2015年一月,因为过于忙碌,漆夏又生病了,那段时间她每天去医院打点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在医院碰上了沈橘。
沈橘重感冒,也是来医院挂水的,在一间病房见到彼此时,两人都愣了许久。
最终还是沈橘打破沉默,“漆夏,好巧啊,你也生病了?”
缘分真是奇妙。
漆夏坐在她身边,笑了笑,“对,太巧了。”
话题聊开,也就不尴尬了。
沈橘如愿考上了中戏,最近还接到一个网剧女三的角色,两人加了微信,漆夏问网剧叫什么名字,说播出的时候一定捧场。
聊着聊着,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到陈西繁身上。
漆夏眼睛一酸,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和谁聊起这个人了。
每次想到他,漆夏便会在课本第一页写一遍cxf。不知不觉,她所有课本的第一页,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cxf”三个字母。
她安慰自己,至少,至少他们认真地说过再见。
这已是很好的结局了。
只是想到那个“在京平大学面基”的约定,她难免耿耿于怀。
国庆节那天,漆夏窝在宿舍看了一部电影《春光乍泄》,里面有句台词刻骨铭心:我终于来到了伊瓜苏大瀑布,我觉得好难过。因为我始终觉得,站在瀑布下面的,应该是两个人。
想到这些,漆夏眼圈一热,问:“你还喜欢他吗?”
沈橘脸上云淡风轻,“早就不喜欢了,回到老家读高三的第四个月,我就交男朋友了,我男朋友也在中戏,和我还是老乡。”
“虽然我不喜欢他了,但不可否认的是,陈西繁依旧是我见过的,最耀眼最值得的男生。”
漆夏点头。
她在大学遇到了很多男生,但再没有谁,能让她有那种惊艳绝绝之感。
紧接着,沈橘将矛头指向她,“你呢?你还喜欢他吗?”
漆夏眼睛睁圆了,下意识想否认,可又觉得,好像没否认的必要。
她选择沉默。
沈橘笑说:“别否认,我知道你也喜欢他,高二的时候,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
“有那么明显吗?”
沈橘点头:“对啊,眼睛藏不住秘密的。”
漆夏脸腾地烧起来,觉得高二那年,自己像在表演掩耳盗铃。
沈橘:“毕业的时候,你有没有告白?”
漆夏摇头:“没有。”
“啊,暗恋吗?”沈橘啧啧摇头,“暗恋最苦了,你怎么会选择暗恋啊。我要是你,毕业的时候一定去告白,管他答不答应,反正都毕业了。”
漆夏怯怯道:“我不敢。”
沈橘说:“有什么不敢的,我告诉你,搞什么都不能搞暗恋。你想想,如果他答应,你是不是赚了?如果不答应,你也不会再纠结。其实,暗恋最怕的就是没结果。”
沈橘的点滴先打完,她还要去学校上课。
临走前,沈橘给漆夏买了一杯热奶茶,说:“高二那年就想请你喝了,别客气。”
“好,谢谢。”
沈橘又说:“你听过一句话吗?生有时限,死无穷期。”
“听过,小仲马的墓志铭。”
沈橘拍拍她的脑袋,“对啊,反正么,一辈子这么短,想做什么就去做,失败了顶多被笑话两句,总比不尝试好。”
漆夏沉默良久,“我知道了。”
“加油!美女。”
之后的日子依旧平静,漆夏身体恢复以后,又开始忙期末考。大一上学期结束,寒假她回了一趟乙洲岛。
漆夏考上国内名校,家里人都很开心,大伯父大伯母张罗着,给她补办了升学宴。之后,漆夏带着漆圆,去墓地给爸爸上香。
寒假也就四十多天,漆夏本打算早点回京市做家教,但是唐荞约她去长宜玩。长宜距离乙洲岛不远,就在隔壁市,漆夏答应下来。
决定以后,漆夏和唐荞买了当天的火车票出发,长宜是旅游城市,国内出名的佛教圣地。
下了火车找到酒店,唐荞说:“夏夏,我们明天去普陀寺拜佛吧。”
“你什么时候也信那个了?”
唐荞撇撇嘴,“你们这些学霸根本不理解我的难处,我上的学校是大专,以后前途渺茫啊,不趁着现在多拜拜,难道毕业再拜吗?”
“好了,我陪你去。”漆夏也有别的打算,“对了,你家里是不是有亲戚在普陀寺工作?”
唐荞吸着一杯珍珠奶茶,说:“对啊,我二叔是普陀寺景区管理人员,怎么,你想逃票吗?我告诉你,不行的!”
漆夏捏捏她的脸,“你想哪里去了,我有个同学,之前来普陀寺游玩丢了一样东西,能不能让你二叔帮忙找一找?”
“很重要的东西吗?”
漆夏点头,“嗯,很重要。”
“行吧,明天去了寺庙找到我二叔,问问他再说。”
第二天一早,漆夏和唐荞买了最早的门票。他们在景区逛了一圈,拜完佛许了心愿,唐荞带漆夏去找她二叔。
唐荞的二叔唐浩在景区管理中心工作,道明来意后,唐浩挠挠头,“奇了怪了,怎么找东西的人这么多,去年六月也有个年轻帅哥来我们景区找东西。”
漆夏摸摸鼻尖:“他们都找了哪些地方啊?”
“那年轻帅哥带着五六个人,说是要找一块怀表,把寺庙里里外外翻了三遍,就是没看到啊。那东西可贵了,我看过照片,上面好像还镶着蓝宝石,你说这么贵的东西,丢了能找回来才怪。”
漆夏不好意思说自己也是想找那块表,去年暑假她就想来,但是那会她忙着打工赚生活费,没时间回F省。
漆夏打听说:“他之后还来找过吗?有没有找到?”
唐浩:“没有。”
“有没有哪里遗漏的地方?”
唐浩表示为难,但看在侄女的面子上还是想了想,说:“按理说不可能有遗漏,不过么,他们来的时候是雨季,许愿池的水很深很浑浊,当时几个人下去找了一圈没找到就放弃了。现在旱季,许愿池水浅且清,能见度高很多。”
唐荞打岔:“为什么不把水抽干了找?”
“佛门圣地,你以为许愿池的水能随便抽吗?呆瓜!”唐浩一巴掌拍在唐荞脑袋上,看向漆夏:“你到底想找什么?”
漆夏心虚,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算了,不麻烦叔叔,我随便看看吧。”
唐浩以为她不找了,“行,那你们玩去吧。”
离开景区管理中心,漆夏决定去碰碰运气。
这会寺庙快关门了,没什么游客,漆夏脱了鞋把运动裤卷到大腿,扑腾一下跳进许愿池。
许愿池池底都是淤泥,铺满大大小小的硬币和石头。即便旱季,水深还是到她的腰部,凉意刺骨,漆夏打了个哆嗦,弯腰埋头寻找。
唐荞急得不行,也要下来帮忙。
漆夏说:“别,你去看着,有人来了叫我。”
两人小时候干坏事经常这么分配工作,唐荞熟练地跑到门口望风去了。
许愿池天然形成,池底有很多条岩石缝隙,大大小小深深浅浅,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漆夏按逆时针方向,一条缝隙一条缝隙深挖,终于,在水里泡了一个多小时,她从缝隙里挖出一块银色的东西。
冲洗干净,怀表重见天日。
怀表中央有块蓝色的宝石,漆夏原本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陈西繁丢的那块,但是打开后,怀表盖子上,有一张照片。
是陈西繁和林阿姨的合照。
怀表防水功能非常不错,打开后照片完好无损,时间也是准确的。
漆夏心跳快了起来,紧紧握着怀表,那颗心快要承担不住满满的喜悦。
回酒店的路上,唐荞问:“这表是谁的?他和你什么关系啊,能让你费劲巴拉地帮忙。”
漆夏语塞,“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好啊,夏夏,我不是你最重要的人了吗?你有别的狗了吗?从实招来!”
漆夏被唐荞勒着脖子,只好说一半藏一半,承认对方是自己喜欢的男生,至于具体信息她就没透露了。
*
大一下学期,新闻传播学院七月份有个海外学习项目,全院一共十二个名额,可以免费到世界名校参观学习两周。
参观的学校有两所,剑桥大学和斯坦福大学。
名额有限机会难得,竞争异常激烈,初试就报名了一千多人。经过四轮角逐,漆夏好不容易拿下一个名额,她犹豫很久,最终选了剑桥大学。
那天沈橘的话,多多少少给了漆夏一些触动,人生苦短,她想勇敢一点,当面把怀表还给陈西繁。如果那天勇气还没用光的话,或许,她会向他坦白,自己就七号同学。
漆夏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但是,她头一次,萌生出了试一试的想法。
为此,漆夏提笔,写了一封信。漆夏坐在桌前,提笔后,她便没有停下过。
高三五班的陈西繁同学:
你好,我是与你同班一年多的漆夏。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可能会惊讶,会疑惑,无论何种心情,都请你耐心地读完它,因为我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想告诉你。
……
从2011年暑期夏令营初见,到2013年白塔巷再遇,再到附中同班……漆夏发现,认识他以来的每一个时间节点,每一件小事,记忆都是那么深刻清晰。
写完后,漆夏把信装进了一个信封。如果顺利在剑桥碰面,她不敢当面坦白的话,送信也是一种方式。
可是,人生充满了变数,事与愿违才是常态。
三月初的一天,漆夏回到寝室,就看见室友婉婉趴在桌上哭。
她问怎么了,另一个室友小秋告诉她,“婉婉和她的男神奔现失败了。”
婉婉高中时候喜欢一个同校的男生,她用q/q小号添加对方,两人聊了三年多决定线下见面,见面当天,男生没聊几句就走了,并且删除了婉婉好友。
婉婉哭得双眼通红,哽咽道:“用小号添加喜欢男生的操作很常见吧?这三年,我帮他补习,教他写作业,即便不喜欢我,当个普通好友都不行吗?至于删我吗?”
“或许因为落差感吧。”小秋说,“网络是网络,现实是现实。不过,这改变不了他是渣男的事实。”
大家不停地安慰她,那晚漆夏失眠了。
网络是网络,现实是现实,那句话反反复复在她脑海里循环。
她本来就不是勇敢的人,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开始动摇。
紧接着过了几天,又发生了一件事,漆夏的手机丢了。
漆夏的手机从高中一直用到现在,所有的聊天记录和各种信息都在里面。电话卡可以补办,但里面的东西很重要。
那段时间,漆夏吃不好睡不好,上课也心不在焉,她在校园网发布了寻物启事,但一直没有回复。
直到三天后,漆夏的室友小秋告诉她,“夏夏,你的手机被我们网球社副社长捡到了,你现在去逸夫楼一层找她拿吧。”
漆夏脚步顿住。
网球社的副社长,正是宋清月。
从宿舍到逸夫楼的途中,漆夏一直心神不宁。她的手机有密码,但密码很简单,只要宋清月解锁她的手机,就什么都知道了。
好不容易到了逸夫楼,宋清月在一层看书,看见她趾高气昂地招招手,漆夏走了过去。
宋清月主动打招呼,“坐吧。”
漆夏说:“不用了,能把我的手机还给我吗?”
宋清月把手机往桌上一放,打量着她,“坐下聊聊,聊完就给你。”
那种目光,让漆夏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她依言坐下了,宋清月托腮笑,喝一口冰美式,说:“以前在附中我见过你,菲菲的同桌是吧?你长得挺漂亮的,打扮一下可以当校花。”
“谢谢夸奖。”
宋清月话锋一转,“但你用这种方式接近阿繁,挺蠢,也挺坏的。”
漆夏愣在原地,只觉浑身冰凉。
她瞬间明白了,脸上带着愠怒:“你看我手机了?”
“密码是0109,我一试就解锁了。再说了,我不解锁怎么知道手机是你的。”宋清月说:“初二那年,阿繁收到一架飞机模型,因为模型稀有,所以阿繁以当天的日期命名了它,这就是xf0109的由来。”
“我确实看了你的手机,七号同学的所有聊天记录我都看了。你并不是第一个用q/q小号接近阿繁的女生,你不知道吧,高一的时候,有个女生用小号加阿繁,套路和你一模一样,后来,他把那个女生拉黑了。”
漆夏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她嘴巴笨拙,本来就不擅长与人争执。更何况骤然得知自己的秘密被发现,慌张和愤怒不断冲击大脑,让她根本无法思考。
好一会,漆夏才说:“我没有主动加他。”
“有什么区别,本质都是欺骗!”宋清月看着她,“你本可以告诉他你是谁,但你没有,阿繁最讨厌别人骗他了。”
一下被戳中软肋,漆夏久久无言。
宋清月:“我听小秋说,你准备去剑桥参观学习?是想和他面基吗?还是告白?”
“我劝你不要,阿繁有女朋友了,你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漆夏两眼一黑,脑袋一片空白。
宋清月翻出自己和宋清卓的聊天记录给她看,“我弟弟告诉我的,有图有真相。我弟也在伦敦,他和阿繁的关系,消息肯定比我们灵通吧。”
照片上,陈西繁和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女人坐在长椅上聊天,他神情放松,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只看一眼,漆夏便移开了目光。
漆夏不想再耗下去,她紧紧攥着手机起身,说:“我不认为你可以随意评判别人,随意评判他人显得你很没有情商,而且还是用偷窥隐私这种很low的方式。”
宋清月被她怼得一愣,漆夏继续说:“偷看我手机这件事,我会保留追究权力,你知道的,学校有法律援助协会,法学院那帮博士生最喜欢找事干。”
说完,漆夏转身走了。
出了逸夫楼,漆夏没有回宿舍,她在塑胶跑道一圈一圈地走,梳理着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
脑子很乱。
陈西繁有女朋友了吗?
要不要去问问?可是,她有什么立场问?
如果知道她就是七号同学,陈西繁会不会觉得被骗了?
或许站在陈西繁的角度,她这种行为根本无法理解,不仅是一种负担,还会带来反感。
……
所有的问题都没有答案,但有一件事很确定,用小号伪装自己接近暗恋的人,很不明智。
世上有后悔药吗?
漆夏后悔了,也退缩了。
喜欢他,追逐他的勇气,正在一点点消失殆尽。
她突然觉得好累,不想再继续了。
三月初春,天气转暖,今天也是他喜欢的晴天。
好像被人浇了一盆凉水,漆夏浑身凉透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回去后,躲进被子里睡了一觉。
漆夏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是七号同学的事被宋清月在朋友圈捅了出来。
许幼菲知道了,陈西繁知道了,所有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她的勇气很少,宋清月虽然可恶,但有句话没说错,她和陈西繁,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梦醒了,漆夏握着那块怀表,无声地哭了一场。
之后过了几天,漆夏找褚扬询问了陈西繁的地址,把怀表邮寄给他。寄件地址她填的京平大学附近的一个快递站,手机号写的自己在岚城的号码,那个号码下个月就不再用了。
至于寄件人姓名,漆夏想了想,写上:七号同学。
那块怀表对陈西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七号同学这个身份,带给他的是希望,而不是欺骗和反感。
寄出快递后,漆夏再也没有登陆过q/q小号。
同年七月,漆夏跟随同校师生去了剑桥大学学习参观两周,剑桥很大,很美,她没有遇上陈西繁。
世界那样大,即便身处同一个时区同一个地点,不刻意联系的两个人,也是遇不上的。
从英国回来后,漆夏生活照旧,学习打工,日子平淡忙碌。有一天她打开抽屉,看见了那封未送出去的信。
心中百感交集,漆夏拆开取出信件,在结尾部分,添加了一段话:
“暗恋一个人,那条路是长的,那道门是窄的,而我在这条路上走了很久,才发现你的门从来没有对我打开过。
陈西繁同学,终于我决定,在喜欢你这件事上半途而废。
愿你前程似锦,一生顺遂。”
漆夏拿着它,回了一趟附中。
暑假学校没什么人,漆夏买了一只许愿瓶,玻璃透明质地,圆筒形状。她把信塞进许愿瓶,去了湖边那块盐碱地。
她用树枝在土里刨出一个深坑,把许愿瓶埋进了土里。
据说,附中扩建时,人工湖和这片盐碱地就存在了。十多年来,盐碱地荒芜疏落,没有任何一粒种子能在这里生根发芽。
就像她的暗恋,深埋地底,永无天日。
或许有一天,她彻底释怀时,会故地重游把这颗时光胶囊挖出来,或许不会。
但是她永远会记得那个耀眼的男孩,那个对她说“漆夏,你已经很好了”的男孩。
漆夏,你已经很好了。
谢谢遇见,我以后会更好的。
做完这些,漆夏洗干净手,深呼吸一口,她迎着阳光,大步向前走。
第28章
2021年八月, 华海市。
盛夏雨后初晴,太阳从厚厚的云朵里钻出一半,露出几线微弱的光芒。
华海市卫星发射基地某接待室内, 漆夏坐在黑色沙发上, 目不转睛盯着电脑屏幕。
屏幕上是针对“寻幽”号发射专栏访谈拟好的提纲,虽然早已背的滚瓜烂熟, 也事先和基地工作人员确认过,以防万一, 漆夏还是又检查了一遍。
“寻幽”号是国内首颗海王星探测器,将于月底发射, 这是世界深空探测的又一伟大里程碑,引得各家媒体争相报道。
漆夏任职的《科学时刊》作为国内最权威的科技类杂志,专门策划了一期专题, 外派记者深度采访,为此,漆夏已经在华海市出差一周了。
今天下午,她要采访的是本次发射任务总工程师郭明风。
一点半, 负责外来人员接待的小姐姐进屋,笑容礼貌又客气:“漆记者,郭老师已经开完会了,现在可以采访, 我带你去会议室。”
漆夏抱着电脑起身, 回以微笑:“谢谢。”
华海市卫星发射基地保密级别非常高,不许随意拍照,有严格的进出管理流程, 漆夏不敢马虎,跟着接待人员进入后, 眼睛始终垂着没乱瞟。
不一会,她被带进了一间会议室,接待人员说:“您稍等,郭老师马上就到。”
“辛苦您。”
没等太久,漆夏刚做好准备,会议室门被推开,进来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戴厚厚的眼睛,一脸和善。
“漆夏记者对吧,抱歉,今天临时有个会议,久等了。”
漆夏站起来,语气落落大方:“没等多久,郭老师客气了。”
漆夏提前了解过,郭明风性格直爽,两人坐下后,她开门见山:“郭老师,那我开录音笔了?”
“可以。”
漆夏打开录音笔,翻出本次采访提纲。
“本次访谈围绕‘寻幽号’以及太阳系边缘探索问题展开,我们都知道,目前各类探测器主要靠太阳能电池板提供动力,而‘寻幽号’则以成本更高,技术更精的核反应作为动力,首先想请您谈谈,是什么促使您和您的团队做出这种改变?”
……
面前的女孩皮肤雪白,杏眼明澈仿佛会说话,典型的南方人。
她看着温婉,进入工作状态后却有种莫名的韧劲,说话逻辑紧密,语调不紧不慢,循循引导,让人不知不觉跟着她走。
这次采访进行了两个多小时,郭明风作为这一领域的行家,回答也是字字珠玑,整个过程漆夏不敢走神片刻,结束时笔记本上已经写满了要点。
采访结束,漆夏收拾好东西道谢,郭明风和她一起站起来,笑说:“漆记者很厉害啊,刚刚我说了这么多专业领域的东西,你不但能听懂,还和我聊得有来有回。”
“来之前做了很多功课。”漆夏没有过分谦虚,毕竟透露做过准备工作,也能让对方感受到重视。
郭明风哎一声,“现在像你这么敬业的记者可不多见了,上个月也有记者来我们基地,说了半天简直鸡同鸭讲,我很尴尬啊。”
“应该的,您过奖了。”
这次采访很顺利,从基地出来,漆夏打车回航天大酒店。
刚下车,正好遇见她的同事甘瑶和温野,两人刚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一袋子华海市特产。
“夏夏,采访完了?”
漆夏把电脑包往肩上一甩,“嗯,顺利完成任务,你们都买了什么?”
甘瑶打开塑料袋给她看:“椰子脆片和牛肉干,芒果干我也帮你买了,省得你再跑。”
“谢谢。”漆夏看一眼时间,说:“那我们回房间收拾行李?”
“行啊,走呗。”
温野端着一碗清凉补叹气,“哎,真羡慕你们采编组今天就可以回京,我得在这儿呆到月底,这鬼地方,蚊子太多了,我腿上又添两个大包。”
漆夏和甘瑶是采编组,到今天采访任务就完成了,温野所属的摄影组则要等到发射任务那天再拍些现场视频和照片。
甘瑶拍拍他的肩,“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能看发射现场我快嫉妒死你了好吧。”
“这倒是,一般人看不着。”
华海市是四线小城,没有机场,漆夏和甘瑶回房间收拾好行李,得转一次高铁去隔壁的云城机场。
幸好回程机票买的晚上十点,时间倒也不赶。
去高铁站的路上,甘瑶睡死过去,忙碌多日的漆夏难得有空,她打开微信处理这段时间堆积的消息。
微信一连串的红点消息提示,头像不断闪烁,漆夏喝一口柠檬茶,首先联系漆圆。
漆夏:【落地京市了?见到安娅姐姐没?】
漆圆今年考上了对外经济贸易大学,高考完后她在乙洲岛没什么事,想提前到京市适应适应,今天的飞机。
漆夏出差,提前联系了邢安娅去接她。
漆圆发来一只柴犬卖萌的表情包:【见到啦!安娅姐姐好高啊!首都真大啊!地铁嗖嗖的真快啊!】
紧接着,漆圆又发来一张她和邢安娅的自拍照。
漆夏忍不住笑了,零零后的小孩儿,怎么说话老喜欢用啦和啊,还有感叹号。
她嘱咐漆圆:【听安娅姐姐的话,别惹事。】
漆圆:【okkkk】
说着,邢安娅也给她发消息:【放心吧,漆大记者,我一定把咱妹妹带回家。】
漆夏:【谢谢,周末请你吃饭。】
2018年大学毕业后,漆夏就工作了,邢安娅则在本校读了研究生,去年毕业考上体制内,如今在药监局上班。
邢安娅家住京市远郊,在市区上班也需要租房,两人干脆选了个合适的地点住在同一小区上下楼,平时也互相有个照应。
交代完漆圆,一条新的消息蹦出来。
唐荞:【夏夏,我今晚在巴黎,有什么想带的吗?】
唐荞大学毕业时,正好遇上一个小航空公司招空乘,她抱着试试的心态报名,还真被录取了。但小公司管理混乱,她今年年初骑驴找马,通过世铭航空面试成功跳槽,现在每天当空中飞人。
漆夏:【厉害啊,你终于不飞大四段飞国际航班了?出息了,我的荞。】
唐荞发来几个手舞足蹈的表情包,解释说:【刚好有个同事病了,这福气才轮到我TvT,啊啊啊法国男人真帅,在戴高乐机场已经碰到好几个帅哥了。】
下一秒,唐荞话锋一转,【不过,还是没有我们公司那位帅。】
据传闻,世铭航空无论飞行员还是空乘,颜值都非常能打。
世铭航空作为国内三大航空公司之首,漆夏出差好几次都买他家的航班,对比起来,工作人员好像确实要比其他航空公司的颜值高一些。
她打字说:【知道你们同事都是高颜值了。】
唐荞:【我们公司的人都长得很好看,但和那位一对比,就黯然失色了。】
漆夏顺嘴问了句:【你说的那位到底是谁?】
她还是第一次见唐荞这么夸一个男人。
唐荞;【我们公司最年轻的机长,年轻有为就算了长得还帅,我们好多空乘姐妹见到他根本挪不动腿,和他一起排飞,都抢着进驾驶室送喝的。】
漆夏发过去一串省略号,【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唐荞:【真没夸张,我发照片给你看。】
等了会,唐荞发来一张照片,漆夏点开。
照片上,夜晚人流疏落的机场大厅里,男人身着飞行员制服,肩上四道杠,帽子被他随意地夹在手臂中央。照片只拍到了背影,但不难看出男人优越的身形,长腿笔直,肩膀平而宽,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散漫矜贵。
很明显,照片是偷拍的,像素不高甚至有点糊。
但正是这种糊,增加了照片的氛围感,一瞬间让人觉得,有他在的地方,其他人都是背景板。
看清照片上的人,漆夏怔愣,眼睛很久都没有眨一下。
她怎么觉得……这个背影很眼熟?
不等她确定,唐荞又发来消息:【怎么样,帅吧?】
漆夏:【就一个背影,看不出来。】
唐荞:【女人,你要求太高了!我就和他排飞过一次,能偷偷拍下这张照片很不容易的好吧。再说了,他本人不好接近的。】
漆夏说:【他叫什么?】
唐荞是学渣,典型的七秒钟记忆,打字:【我这猪脑子,上次乘务长跟我说过的,我忘了,只记得他好像姓陈,也可能姓程或者成……】
漆夏呼吸莫名一滞。
姓陈……
许多年过去了,听到这个姓氏,心跳还是会悄悄漏掉一拍,那是一种遥远的肌肉记忆。
片刻后,漆夏笑了笑,没有放在心上。
怎么可能呢,他恐高,在国外学的是飞行器工程。早在他们分道扬镳的那年,他就不当飞行员了。
聊到这里,高铁站到了,出租车减速缓缓在路边停下。
漆夏说:【我要坐高铁去机场了,不说了。】
唐荞:【你今天回京坐哪个航班?】
漆夏:【你们世铭航空呀。】
唐荞:【他今天好像飞国内,说不准你会遇见他哦。】
出租车停下,漆夏叫醒甘瑶,没有再回复。两人乘坐高铁赶到机场,时间卡得刚刚好正准备登机。
甘瑶睡得天昏地暗,这会好不容易清醒了,排队的时候她看了眼手机,说:“我去,京市今晚暴雨耶,航班能正常起飞降落吗?”
八月全国各地多雨,云城早上也下过雨,晚上倒是天气很好。
漆夏说:“你别咒我们啦,肯定能准时回京。”
登机后,漆夏顺利找到座位落座,这时候,飞机上响起机长广播:
“女士们先生们,我是你们的机长程建平,欢迎您乘坐AH0915次航班,和我们一起飞往首都……”
也许是受到唐荞那番话的影响,漆夏不自觉地集中注意力去听,可这道声音的主人明显年纪比较大了,至少四十岁往上,漆夏觉得自己魔怔了,戴上眼罩睡觉。
晚上十点,飞机准时起飞。
漆夏戴上眼罩,连续多日忙碌让她太困了,很快就睡了过去。
漆夏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回到了附中,还是那间熟悉的教室,还是那群熟悉的人。
她坐在角落里看书,陈西繁手上抓着个篮球从外面走进来。他身上落满了阳光,和贺骁褚扬他们有说有笑,骄傲恣意,满目张扬。
风吹乱试卷,他扰乱她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同学们都陆陆续续收拾东西回家了,不知是谁叫他:“陈西繁,走不走啊?”
“来了。”
他收拾好书包,走到门口却转过身来,笑着问她:“漆夏同学,一起回家吗?”
她抬眼,目光与他遥遥相接……
梦境戛然而止,漆夏倏地睁开眼,她扯掉眼罩,捧着小桌板上空姐发的矿泉水喝了一大口。
她喝得很急,像是喝水不是为了止渴,而是为了清醒。
大二大三那几年,漆夏会频繁地梦见他,但是后来,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漆夏不知道今晚为什么突然又梦见他,还这么真实。
旁边甘瑶问她:“怎么?见到鬼了?”
漆夏抿了抿干涩的唇,说:“没事,做了一个梦。”
“梦到初恋啊?”
“我没有初恋,你别胡说。”
这时候,飞机突然一阵剧烈的颠簸,漆夏收好小桌板。
广播里传来机长的声音:“各位旅客,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因天气原因,飞机将备降钦江机场,预计落地时间零点十五分,给您带来的不便……”
机舱里一片哀嚎,有人不停追问空姐:“备降后什么时候再起飞?”
“抱歉,我们接到通知,京市今晚夜间暴雨,所有的航班都取消或延误了,备降后我们将为您安排食宿……”
漆夏和甘瑶对视一眼,甘瑶一巴掌拍在自己嘴巴上,“我这张乌鸦嘴。”
飞机高度渐渐下降,到了地面,漆夏才发现钦江也在下雨,雨势还挺大的。
甘瑶盯着手机:“京市今晚雨真的很大,据说有几个区都淹了。”
乘客们怨声载道,等着取行李,幸好航空公司安排了住宿。取完行李,大家坐上摆渡车,被送去了机场附近的一家酒店。
排队办理住宿的时候,甘瑶观察了下四周的环境,说:“世铭航空还真是财大气粗啊,舍得给乘客安排这么好的酒店。”
“毕竟航空三巨头之首嘛。”漆夏也到处看了看,说:“怎么那么多人,我记得我们航班机舱都没坐满吧。”
甘瑶开玩笑的语气:“作为一个记者,连这点观察力都没有嘛,我告诉你吧,这里除了我们AH0915的人,还有世铭的另一趟航班AH0714也备降钦江了,今晚也住这个酒店。”
漆夏若有所思,“这样啊。”
“嗯,AH0714好像是从阳城飞京市,对了刚刚在摆渡车上,我好像看见0714的飞行员了,个子高高的,好他妈帅,就那种氛围感帅哥你懂吗?”
漆夏拿上房卡,挽着她的胳膊说:“好了,回去睡吧,不困吗?”
两人的房间在七楼,刷卡进门,漆夏按照习惯检查了一遍房间,没发现异常才去卫生间洗漱。
不巧的是,漆夏发现自己来大姨妈了,偏偏她行李箱里只有一包日用的,暂时换上后,漆夏问:“瑶瑶,你有夜用的姨妈巾吗?”
“没有耶。”
睡觉不用夜用型姨妈巾漆夏睡不踏实,她从包里翻出雨伞,说:“酒店外好像有家711,我出去一下。”
“我陪你去吧。”
“不用,外边吵吵闹闹人多着呢。”
这会已经凌晨一点半了,雨势依旧很大,晚风凛冽。
酒店门口站了几个穿制服的空乘和飞行员,手里拖着统一颜色的行李箱,漆夏认出那是0915趟航班的机组人员。
机组人员和他们一样,也住这个酒店吗?
到了便利店门口,漆夏把伞落下来甩甩水,放在门口的塑料筐里,推门走进去。
深夜的便利店人并不多,店里暖洋洋的,正好烘干漆夏的一身潮湿。
便利店商品琳琅满目,漆夏没着急买姨妈巾,她觉得有点饿了。在冷柜旁边站了会,选了一只咸蛋黄肉松饭团,结账后放进微波炉加热。
可能在外面被风吹过,漆夏现在反而不困了,她在便利店落地窗前面的长桌旁坐下,喝一口酸奶,低头撕饭团包装。
门口“叮”地一声,提示有人进来了。
漆夏不经意抬眼,只是这短暂的一眼,让她瞬间僵在了原地。
周遭所有的声音仿佛一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她的心跳和呼吸。钟表区分更细致的刻度,时间拉长延缓。
她脑海里,无端忽然想起飞机上梦里的那一幕,他笑意温暖,扭头问自己一起回家吗?
记忆里穿蓝白校服的少年和眼前的人重合,好像两个不同的时空交叠,将那个人送到了她的身边。
那真的是他吗?
漆夏这样问自己。
眼前的男人穿规整的飞行员制服,微微躬着身子也向她这边望来。好像为了让漆夏看得更清楚一点,头顶灯光明晃晃地落到他的身上。
他的头发长度没怎么变,还和毕业那天一样干净利落,肤色冷白五官分明,只是轮廓线条少了几分稚嫩感,比之前更加清晰锋利,那双清邃的眼睛,一如当年。
可能是身上那身制服的原因,漆夏觉得,他似乎比以前沉稳了一些。
他一只手撑着玻璃门,手指瘦长白皙,凸显骨骼感。
全世界只剩她的心跳。
漆夏不是没想过再和他见面的场景,在她的设想中,可能陈西繁会成为名声大噪的航天设计师,她会在电视上看见他,或者陈西繁在国外娶妻生子,安稳一生再遇时,彼此沉默地错身。
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哪种设想,她和他的距离,都从教室几张课桌,变成几万公里,最后消失于长空,各自泯灭人海。
漆夏独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陌生的城市,大雨倾盆的夜晚,一身飞行员制服的他这样静静出现在她眼前。
她揉揉眼睛,生怕又是另一个真实的梦境。
她怔忡时,陈西繁已经认出了她。
陈西繁任由玻璃门自己关上,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漆夏,好久不见。”
他距离她这样近,伸手就可触摸。
漆夏想起,毕业聚餐那晚他们一起走回白塔巷,很多细节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记得他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再见。
她没想到,竟然真的会再见,即便再见隔了很多很多年。
此时正好是2021年8月,灯火依旧盛夏如昨,距离他们岚城夏令营初次见面,已有十年。
漆夏粲然一笑,目光坦荡地看向眼前人,回应说:“陈西繁,好久不见。”
第29章
今年五月, 陈西繁飞行时间超过2700小时,向上申请机长。
那会,距离他进入世铭航空正好四年。理论考试, 理论测评, 中队航线检查……前前后后通过七轮考核,顺利升上了机长。
目前业内升机长的速度一般在5-8年, 当然也有四年的,那批人简直是凤毛麟角, 运气和实力少一样都不行。
手臂和肩章上的三条杠换成四条杠,那天, 同事们让他请客,陈西繁大方应下了。
请客地点定在紫贝顶楼vip,京市城区一家高级玩乐会所, 私密性好服务尽善尽美。
陈西繁人缘好,工作后和谁都能聊上几句,那天能去的同事都去了,有工作不能去的同事也通过微信表达了祝贺。
玩过几轮, 他被同事压着喝了两杯柏图斯,然后被萧鹰叫到露台谈话。
萧鹰空军出身,以前是开战斗机的,功勋累累, 退役后被世铭航空聘请成为特级飞行□□。当然, 他也曾是陈西繁爷爷陈瀚同的下属。
萧鹰年纪快五十了,心态却很活泼,玩得比一帮年轻人还嗨。
他举着一杯香槟, 开玩笑道:“恭喜啊,升上机长, 以后驾驶室就你说了算,飞机开快开慢你做主,爽吧?”
“行了。”陈西繁解了一粒袖扣,语调漫不经心:“您别打趣我。”
萧鹰笑声爽朗,笑完之后想到什么,情绪低了下来,道:“能走到今天确实不容易,当初我真的以为,你再也不会开飞机了。”
萧鹰:“谁知道啊,嘿你小子,又从国外意气风发地杀回来了!”
萧鹰当时就觉得,就凭这股劲儿,陈西繁想做什么做不成。
受陈瀚同影响,陈西繁初中的时候就想考京平大学空飞班。他向往蓝天,向往一切和飞行有关的东西。
人生前十七年,也是按照这条路径走的。
但是高三那会恐高严重,导致京平大学空飞班复试失败。当时也想过复读一年,但京平大学空飞班有个规定,每个人只能报名一次。
如此一来,复读没了意义,心灰意冷下,他选择了出国。
想到这些,陈西繁淡淡道:“别说您了,那会我自己都觉得,这辈子和天空无缘了。”
“那后来呢,怎么又想继续飞行事业了?”
陈西繁顿了顿,看向不远处的高楼灯火,“因为……一些事和一些人。”
察觉到有些东西或许他不想说,萧鹰拍拍他的肩膀,“行了,不说那些不高兴的,我问你,飞行员肩章上的四道杠代表什么?”
“专业,知识,飞行技术和责任。”陈西繁对答如流。
萧鹰满意地点点下巴,“前三道杠你已经背上很久了,也一直背得很好,但我要告诉你,第四道杠比前三道难很多,也沉重很多,以后在任何情况下,你必须勇于担当,对乘客和机组人员,对无数个家庭负责。”
陈西繁目光坚定:“我会的。”
那晚之后,陈西繁休息了几天,正式开始机长生涯。
飞行员这个职业,在外人看来光鲜亮丽,实际上忙碌且枯燥。早晨四五点起床,晚上十点不一定能到家,生活圈子也窄,除了同事接触不到其他人。
但当坐进驾驶室的那一刻,陈西繁还是感到兴奋。
透过驾驶室,地图细节跃然眼前,横跨山脉,触摸天际线,与繁星相对,一切都不再遥远。
仿佛孤身一人游走在蔚蓝天空,有种飞越时间的错觉。
一次又一次地飞行降落,他不厌其烦。
这天,他排飞大四段,最后一趟航班从阳城飞回京市。十点半起飞,途中收到管制员通知,京市雷电暴雨,必须立即调整飞行计划。
陈西繁迅速做出决断,备降距离最近的钦江机场。
落地后,处理好一切事宜,他和机组人员乘车前往航空公司合作的酒店休息。
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深夜机场酒店门口,仍旧灯火通明,来客不断。下车后,陈西繁把行李给副驾,打算去便利店一趟。
他不太习惯住酒店,为了睡得好一点,习惯戴一种蒸汽式眼罩。
雨势渐大,陈西繁撑伞不急不徐走过去,到了门口,他注意到落地窗前的长桌旁,坐着一个女孩。
很年轻,穿亮色系的针织小衫,下面搭了条银色百褶半身长裙,长发梳在耳后扎成低马尾,盈盈灯光,衬得她皮肤格外雪白。
她始终低着头,与那只饭团较劲,手指仿佛象牙雕成,纤长又白皙。
这样漂亮的手指,记忆中……他好像看见过。
起初陈西繁没有在意,他将雨伞放进白色塑料筐,推门进入。耳畔“叮”的一声欢迎光临,不知为何,他目光有些不受控制,朝那个女孩看了一眼。
恰巧此时,女孩似有所感,也默契地回望过来。
仅仅一眼,他脚步顿住。
更多的记忆,从大脑深处复苏,时光闸门开启,潮水似的向他涌来。
一幕幕,一帧帧,像电影慢镜头在眼前倒带。
陈西繁全部接收,发现令他印象最深的一幕,竟然是很多年前毕业的那个夏天,他们一起回白塔巷的时候。
他像往常一样说再见,她忽然叫住他,郑重其事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那晚,他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只是觉得她眼里有泪,但忍着没流。
陈西繁也记得,那晚,他的胸口莫名颤了下。
很奇怪,当时那种感觉,就像是无奈提笔,潦草地收尾了一个故事。
而他下意识认为,应该在故事结尾再添上四个字——未完待续。
陈西繁朝她走去,准确无误地叫出她的名字:
“漆夏,好久不见。”
而短暂地失神后,漆夏同样也认出了他,“陈西繁,好久不见。”
漆夏眉眼弯弯,笑意温柔。
她站起来,虽然仍有种做梦的不真实感,但面上落落大方,开玩笑的语气:“你还记得我啊?”
漆夏曾经做过最坏的假设,或许再见面时,陈西繁都不记得她是谁了,毕竟高中那几年,她渺小黯淡,真的很没有存在感。
陈西繁看着她,神色竟然有几分庄重,“你叫漆夏,漆黑的漆,夏天的夏。”
然后他补充说:“我一直记得你。”
这句话,成功让漆夏愣了愣。
她打量陈西繁肩上的四道杠和一身笔挺的制服,笑问:“你现在都当机长了吗?”
“嗯,目前在世铭航空任职。”陈西繁说着,替她拉开高脚凳子,说:“坐下说吧。”
深夜的便利店阒然无声,正好适合叙旧,虽然他们……也没什么可叙的,但或许这也是陈西繁教养的一部分,老同学相见,总不能不说点什么就走,那太不礼貌了。
况且,漆夏也很好奇,他怎么又成为飞行员了?
漆夏坐在原来的位置上,陈西繁在她旁边拉开一把凳子,也坐了下来。两人目光不小心对上,都在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熟悉的味道。
是了,高三那年,他们一起在便利店度过了圣诞节。
漆夏没提旧事,问:“你当时不是出国了吗?在剑桥读飞行器工程,怎么又成为飞行员了?”
她边说边咬了一口饭团,不太在意形象,因为肚子真的很饿。
陈西繁说:“大二那年刚好有个机会,剑桥和京航合作了一个项目招收飞行员,算是联合培养吧,我报名通过了测试,毕业后就进世铭了。”
“我可以理解为大改驾吗?”漆夏问。
陈西繁有点意外,挑了挑眉:“你竟然知道大改驾,可以这么理解。”
“这么说,你在世铭航空飞三年了?”
陈西繁:“四年,英国那边的大学,本科三年就毕业了。”
漆夏点点头,“哦,那你毕业比我们早。”
“对。”
原来,他回国这么久了,漆夏不禁感慨,她工作后坐过这么多次世铭航空的飞机,竟一次也没遇上……
她沉思时,听见陈西繁问:“你呢?”
“我?”漆夏有点意外陈西繁竟会对她的状况感兴趣,说:“现在在《科学时刊》当记者,刚从华海市出差回来。”
陈西繁点头,“听说过,国内顶尖的科学杂志,你今天搭乘0915次航班?”
“对啊。”
话落,漆夏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屏幕亮起,她瞥一眼,发现是航空公司发来的短信。
短信上说,因暴雨航班备降钦江,已为AH0915的乘客安排了别的航班,可以明天下午到机场办理值机,乘坐AH0714航班去京市。
航空公司调整航班太常见了,一般这种情况,不是原来的飞机出了故障,就是公司想合并客流节约资源。
漆夏呢喃:“0714……”
“我那趟航班。”陈西繁出声道。
漆夏抬眼,下意识看向他,一时间没说话。
这么说不就等于,明天她要乘坐陈西繁开的飞机吗?
见她没反应,陈西繁唇角微勾,发出一声低低的笑,“漆夏同学,我技术还不错,你不用这么害怕。”
“呃……抱歉,我没有怀疑你技术的意思。”漆夏为自己的失礼道歉,换位思考,有人质疑她作为记者的专业能力,漆夏也会不舒服的。
陈西繁没放在心上,懒懒道:“放心,一定将你安全送达。”
时间不早,这会便利店除了他们已经没别的人了,酒店门口倒是零星有几个顾客。
“回酒店吗?”
“走吧。”
雨已经小了,两人在门口取了雨伞,走回酒店大厅。
等电梯的时候,陈西繁问:“你住几楼?”
“七楼。”
等了一分钟,电梯到了,陈西繁胳膊挡着电梯门让她先进,进去后,帮她摁了数字七,然后又摁了十二。
电梯里很静谧,漆夏悄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个人和以前一样,处处周到有教养,但又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电梯到达七楼,陈西繁上前一步为她掌着电梯门,漆夏走出去,回头看一眼,说:“我回房间了,再见。”
“再见。”
回到房间后,甘瑶竟然还没睡,坐在床上刷剧。
看见漆夏,甘瑶摘下耳机,“怎么去了这么久?再晚回来几分钟,我都要出去找你了。”
“没事,遇到一个人,聊了几句。”
甘瑶追问:“谁啊?”
漆夏:“高中同学。”
“哦,对了,你的姨妈巾呢?买哪去了?”
漆夏恍然,对啊,她出去买什么来着?她拍了下脑袋,觉得自己蠢透了。
漆夏准备再出去一趟,不过酒店客房服务周全,甘瑶打电话说明情况后,马上有人送来了。
洗漱后躺在床上,漆夏还在怀疑,今晚的一切是不是梦?会不会一觉醒来,他又消失了。
*
第二天下午,陈西繁和机组人员开完协作会议,从内部通道前往停机坪,像往常一样进行预飞检查。
大家各司其职,很快完成了工作。
上机后,陈西繁照例对所有机组人员说:“飞机上有任何状况尽早让我知道,我来做决定,我做的决定,我承担全部责任。”
大家齐声回答:“明白。”
这会快到登机时间了,机组人员回到工作岗位上。
陈西繁进入驾驶室,听副驾驶王鹏道:“繁哥,塔台流量控制,预计起飞时间会晚三十分钟。”
遇上流控也是没办法的事,陈西繁点头:“知道了。”
王鹏二十三岁,进入航司两年,陈西繁和他搭档过好几次,默契不错。
这会没什么事,王鹏掏出手机说:“我给我妈发条消息,告诉她航班预计要晚半小时,省的她瞎操心。”
“你妈妈坐我们这趟航班?”
王鹏咧嘴笑,“对啊,很巧是不是?我妈知道这趟航班是我坐在驾驶室可开心了,当然,要是我能坐在正驾驶位她会更开心。”
“那你努力,早点升机长。”
说到这个,王鹏一下就蔫了,“我还有的熬呢,□□们都说了,繁哥你这样四年就升机长的是少数,我们普通人和你不能比啊……”
后面的话陈西繁没听,看到王鹏给自己认识的人发延误消息,他微怔,忽然想到了漆夏。
要不要,和她说一声?
陈西繁摸了摸自己的手机,然后想起来,他根本没有漆夏的联系方式。
另一边,乘客陆续登机,漆夏和甘瑶找到位置坐下,等了很久,却不见飞机起飞。
有人询问空姐怎么回事,空姐说:“正在等塔台通知,请您耐心再等十分钟。”
经历过昨天的备降,大家好像都见怪不怪了,只要能安全回去就行。
甘瑶晃晃漆夏的胳膊,表情兴奋:“昨晚我才说0714的飞行员帅,今天就坐上他开的飞机了,啊啊啊真想冲去驾驶室要个微信!”
“冷静点,说不准人家以为你想劫机——”
话音刚落,机舱里响起机长广播:
“女士们先生们,这里是驾驶舱机组,按航空管制安排,我们的飞机将会在十分钟内得到起飞命令,目前滑行道上有三架飞机正等待起飞,感谢您的理解。”
这道磁性且专业的声音萦绕在机舱内,认出声音的主人,漆夏耳朵痒了痒。
与此同时,男人切换英文,又重复了一遍:
“Ladies and Gentlemen , your captain speaking……”
一口流利地道的美式英语,每一个单词发音都堪比录音磁带,停顿也刚刚好。机舱里安静极了,所有人好像都被这道声音吸引,竖起耳朵耐心倾听。
甘瑶整个人处于一种犯花痴的状态中,“听声音这位机长很年轻啊,难道就是昨晚我看见的那位吗?不可能吧……”
漆夏肯定道:“就是他。”
“你怎么知道?”
漆夏:“这位年轻的机长,是我高中同学。”
“……”
接下来没等几分钟,飞机果然开始在跑道上滑行。不多时,外面传来轰鸣声,飞机加速,越来越快,最后腾空而起。
短暂的失重感后,飞机继续平稳地上升,漆夏看向外面,只见白云掠过窗口,地面的一切越来越小。
没多久就到达了巡航高度,此时天空湛蓝,云朵漂浮,机身在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骤雨初歇,阴霾许久的天,终于放晴了。
这趟航班格外顺利,一路平稳,连气流颠簸都没遇到。
空乘人员服务也很好,漆夏被甘瑶拉着问了半个小时高中生活,然后找空乘要了条毯子,戴上眼罩沉沉地睡了一觉。
这一觉很舒适,醒来时,飞机已经稳稳地着陆了,漆夏被甘瑶叫醒。旅客们纷纷起身,有序下飞机。
漆夏拎着行李,跟随人流走到舱门,那里站着几个空姐,正微笑着向大家道别:
“感谢您选择世铭航空,再会。”
“旅途愉快。”
……
刚睡醒,漆夏这会还有点懵,扭头看了眼驾驶舱附近,可惜什么都没看到,她对漂亮的空姐回以微笑:“拜拜。”
他和她……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吧。
取完行李,漆夏和甘瑶从到达大厅出来,两人准备坐地铁回家,不巧的是,漆夏这时候来了个电话。
电话是主编打来的,询问她一个很重要的稿件相关细节。
《科学时刊》的主编叫孙芙,是个有点社恐的女人,平时一般通过邮件和钉钉沟通,打电话就说明事情真的很急。
漆夏认真听了几句,料想到电话不会太快结束,进了地铁又没有信号,她示意甘瑶先走。
甘瑶回了个同情的目光,招招手拖着行李箱就去找地铁了。
漆夏在机场一角找了安静的位置坐着,打开电脑找到那篇稿件,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和孙芙确认。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等挂断电话时,漆夏手机电量已经见底了。她合上电脑,拿出充电宝,正准备起身,忽听身后有人叫她。
“漆夏——”
漆夏转头,一眼看见了陈西繁。
实在是因为他太惹眼了,长相气质在人群里本就突出,再穿一身飞行员制服,让人想不注意他都难。
不少人频频侧目看向他,陈西繁没在意,径直走向漆夏。
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秒。
漆夏笑了笑:“你还没走吗?”
“嗯,刚开完会。”陈西繁瞥了眼她的行李箱和电脑包,“在等人吗?”
“没有,刚刚处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现在准备走了。”
陈西繁的声音有种颗粒感,挺特别的。
他说:“我送你。”
第30章
夜晚的京市灯火交相辉映, 行人熙熙攘攘,漆夏看了眼手机,时间正好八点半。
她没想好怎么回答, 陈西繁偏了偏头, 说:“走吧。”
再忸怩反而不合适,她应下来, “好,那麻烦你了。”
漆夏把电脑放进包里, 简单收拾了一下,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 接过了她的行李箱拉杆和电脑包。
陈西繁说:“我来。”
两人准备前往地下车库,这时候陈西繁电话响了,他说:“稍等, 我接个电话。”
他走远了一些,漆夏在原地等待,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漆夏转身,看见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孩, 用蹩脚的英文向她问路。
“Do you know where is the pay ……the public……”
许是英文词汇有限,女孩支支吾吾半天就是说不出来,漆夏听得也着急,然后就听见女孩情急之下, 冒出一句“Díos mío”。
Díos mío在西班牙语里是“我的上帝”的意思, 漆夏了然,也用西班牙语问她:“你是西班牙人吗?”
女孩尖叫一声,连连点头, 切换流利的西班牙语,问:“你知道哪里可以寄快递吗?”
机场大厅有路标指示, 漆夏看了看标识,告诉她负一楼有快递站,从前面的扶梯下去就可以找到。
女孩热情地拥抱她,用口音很重的中文说谢谢你。
这桩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刚好陈西繁也打完了电话。
等电梯的时候,陈西繁问:“你会说西班牙语?”
刚刚他接完电话回来,就听到她在用西班牙语和外国女孩交流。陈西繁没有打断,站在一旁听了几句。
“大学的时候辅修过西班牙语,你怎么听出来的?”
因为西班牙语和法语属于一个语系,一般没具体学过的人,很难分辨。
陈西繁语气浅淡:“在美国航校培训那会,教练是西班牙人,每天和我讨论乒乓球,一来二去就会了。”
电梯来了,进入后陈西繁摁了负三层,但关于西班牙语的话题却没停。
他问漆夏:“怎么想到辅修西班牙语?”
漆夏一愣,有些不知道如何作答。
大二那年,漆夏把那封未送出去的信件埋进土里以后,下定决心结束那段暗恋,但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刚开始,漆夏几乎每晚都会梦到他,白天上课的时候常常走神,甚至有一次她和室友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地开始掉眼泪。
室友以为她失恋了,鼓励她开启一段新恋情。
那时候,身边也不是没有示好的男生,只是漆夏觉得,心里想着一个人却和另一个人恋爱,这并不公平。
况且,见过陈西繁以后,其他人好像都不过尔尔。
最终,漆夏只能让自己忙碌起来,她辅修了西班牙语,之后每天忙得像陀螺,在各种ddl的压迫下,果然没空想学习以外的事。
记忆到此为止,漆夏看向陈西繁,哭笑不得。
她总不能告诉陈西繁,是因为想忘记你,“当时正好比较喜欢西班牙文学,就辅修西班牙语了。”
“这样么,《堂吉诃德》?”
“对。”
漆夏有点紧张,生怕他会继续和自己更深入地聊西班牙文学,好在电梯门适时打开,他们到地下车库了。
陈西繁的车停在工作人员专区,T3航站楼又很大,走了十几分钟才到。
他的车是一辆黑色DBX,疏离冷硬中带着几分英伦绅士风,很符合他的气质。
陈西繁摁车钥匙,后备箱徐徐打开,他弯腰把她的行李放进去,然后走到前面,拉开副驾驶车门撑着,漆夏侧身坐了上去。
上车后,漆夏扣上安全带,报了小区的名字。
陈西繁点开导航,点火摁下电子手刹,车子缓缓启动,驶出了停车场。
从机场出来这段路有点堵车,好在没多久就顺畅多了,车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柠檬草薄荷清香,仿佛置身清新的田野。
之后,漆夏拿着充电宝和手机,很久都没人说话。
停在一个路口等红路灯时,陈西繁瞥一眼她的裙子,把空调调高几度,问:“这个温度合适吗?”
“合适的。”
作为记者,每天和不同人的打交道,漆夏并不习惯冷场,她主动找了个话题,“我之前看网上说,有些航空公司规定飞行员不能开车,是真的吗?”
陈西繁目光落在自己握方向盘的双手上,神色散漫带着几分勾人的笑,“没有这样的规定,飞行员也是普通人。”
“不过有些航司会要求训练期间不许开,毕竟操作原理和仪表不同,容易混淆。”
漆夏说:“那你觉得开飞机和开车,有什么不一样?”
陈西繁瞥她一眼,笑意淡淡的,“漆记者在采访我?”
“算是吧。”
陈西繁认真想了想,“大概……开车会觉得速度有点小,其实算职业习惯吧,今天和我搭档的副驾驶,他开车不许别人开窗。”
漆夏想到一些趣事,说:“这种职业习惯我懂!之前采访过一个幼儿园老师,她见谁都叫宝贝,那天我们摄影师大哥脸一直是红的。”
“你们科技杂志的采访对象还包括幼儿园老师吗?”
漆夏解释说:“对啊,那个幼儿园引进了一批智能机器人,我去采访用户体验。其实我们这行,采访对象挺广的,航天,军事,互联网各种领域都会涉及到。”
一路上,漆夏找话题,两人聊了很多工作上的趣事,后来还聊到漆兰静。
陈西繁:“我听奶奶说,漆阿姨前几年辞职了?”
“对,她再婚回岚城了,现在工作稳定家庭美满,挺幸福的。”
“那就好。”
聊着聊着,漆夏忽然感觉心口一阵空。
高中那会,她最羡慕那些可以和陈西繁说说笑笑的人了,比如贺骁褚扬,比如许幼菲,甚至她也很羡慕沈橘。
他们在陈西繁面前,永远是自信且平等的,但是那时候的她,永远在仰望陈西繁,和陈西繁一说话就结巴耳朵红。
这么多年过去,漆夏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和他说说笑笑。
为什么呢?
是因为时过境迁,早就放下了吗?
漆夏不知道,只是觉得有点惆怅,胸口像缺了什么似的,微妙地刺痛。
漆夏轻轻地叹气,安慰自己说,所有的秘密都埋在了那个夏季,没有结局,亦是一种侥幸。
她不该再想这些了。
车在霓虹中穿梭,灯光透过玻璃映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看不清神色,漆夏微微垂着头,没再说话。
陈西繁余光扫到她,不知怎得,也沉默了。
不知不觉,眼前景物渐渐熟悉,黑色DBX在半春里小区门口停下,漆夏说:“就是这里了。”
她推门下车,陈西繁跟着下来,打开后备箱取她的行李。
暴雨刚过带走燥热,绿叶婆娑迎风飞舞,身旁有夜跑的人不断从他们身边经过。
昏黄灯光下,两道长长得影子落在地面,重叠在一起,像依偎不舍的恋人。
漆夏抬头,看见男人背着光,脸隐没在夜色里,她笑笑,说:“我到了,今天谢谢你,有机会的话请你吃饭,拜拜。”
说罢,她拉上行李箱拉杆,转身闷着头就走。
没走几步,忽然听见陈西繁的声音传了过来。
“漆夏——”
以为他还有什么事,漆夏转头,表情有点懵懵的,“怎么了?”
陈西繁单手抄兜,向她大步走来。
对面恰好驶来一辆汽车,灯光落在他脸上,映照出他明昳的五官。男人微微低头,眼睛里有几分较真的味道。
陈西繁微微躬着身,摸了摸脖颈,问:“哪天?”
漆夏没反应过来,“嗯?什么哪天?”
“不是要请我吃饭吗?”陈西繁眼尾上挑,亮晶晶的,认真向她确认道:“哪天请?”
“……”
漆夏一顿。
刚刚她那句“有机会请你吃饭”明显是客套话,他难道听不出来吗?
不过,从机场到半春里小区有四十多公里,确实挺远的,人家大老远送她回来,不请客说不过去。
工作以后,漆夏最不喜欢欠人情。
她想了想,说:“明天和后天我得赶稿子,嗯……你呢,哪天有空?”
“不一定。”陈西繁说着,从兜里掏出黑色手机,点亮屏幕调出微信二维码,半抬起来:“加个微信吧,你哪天有空告诉我。”
*
半春里是老小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房子了,六层楼高没有电梯。不过绿化很好,小区住的大多是老年人,环境安静价格也还能接受。
漆夏租的是五楼一室一厅,她先去四楼,敲响邢安娅家大门,把从华海市带来的特产送给她,道谢后,带着漆圆和蛋糕回家。
一室一厅的房子不大,但漆夏认真打扫过很整洁,进屋后,漆夏本想收拾一下行李,但蛋糕太想她了,窝在她胸口喵呜不停,伸出舌头舔她的下巴。
“好了,别闹。”漆夏坐在沙发上给它顺毛。
漆圆今年十八,小丫头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姐妹两都是瘦高瘦高的,只是漆夏皮肤比漆圆更白皙细腻。
漆圆身上有股古灵精怪的劲,绕着房子看了一圈,也坐下来,“姐,这房子是不是很贵?”
“还好吧,主要面积小,在我承受范围之内。”
漆圆:“我看房间里只有一张床,那我睡哪里?”
漆夏:“你和我睡。”
“啊——”漆圆撇撇嘴,“我长大了,喜欢一个人睡。”
“那你睡沙发。”
漆夏说完,抱着蛋糕去浴室给小家伙洗澡,漆圆跟过来,追问:“姐,你以后就在京市发展了吗?”
漆夏往蛋糕身上泼水,“应该是吧,我对现在这份工作挺满意的。”
“那很好啊,等我大学毕业工作了,我们就一起攒钱买房子,这样在京市就有家啦。”
这些事漆夏当然计划过,她的目标就是升职加薪买房,工作三年有一部分存款,但京市房价高,距离首付还得再攒几年。
给蛋糕洗澡的时候,漆圆就在旁边和她聊天:“姐,你们公司的同事好相处吗?”
“挺好的。”
“我昨天听安娅姐姐说,她们单位有个男生在追她,你呢?你们杂志社有没有男生追你?”
漆夏有点无语,白她一眼:“你个小孩别瞎操心了,好好读书吧。”
漆圆不依不饶,“姐,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
漆夏不知道她怎么得出的结论,懒得解释。
但她越是避而不谈,漆圆就越发来劲,说:“我刚刚下楼扔垃圾,全都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
漆圆双手插着细腰,言之凿凿:“一个帅哥送你回来,还帮你拿行李。”
漆夏给蛋糕洗澡的动作骤然停住,心口“咚”地一声。
“他是谁呀?我未来的姐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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