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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酒店

    完璧如简直不能形容此刻的心情。

    准确地说, 他们现在并非处于古镇内部的客栈,而在入口附近的一家度假酒店中。因而能在视野极好的套间中一览古镇的门脸。

    自从被送到京市秦家,她回安庄的时间就少之又少。

    学生时期的寒暑假,前几年还可以供她自由支配。随着年纪增长, 假期被补习、研学等各种各样的事情占据, 她基本上很难有充足的时间回来探望阿婆。

    毕业后更甚。

    她理应是要在正月抽时间回家一趟的。偏偏遇上秦斯铭回国, 这件事情也就一拖再拖, 耽搁至此。

    此刻,她不敢置信地站在酒店房间的敞阔阳台, 望向安庄古镇的石雕大门。

    鼻头不争气地酸了,她泪眼汪汪地看向景煜屹,内心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景煜屹耐心等着, 饶有兴致地看她抬起袖口,装模作样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女生刚欲开口——

    突然换上了副震惊呆滞的表情。

    “你——你帮我换衣服了?!”她满脸涨红, 杏眼瞪得老大, 又看向自己刚刚睡着的床, 语无伦次地继续道, “咱们、咱们不会, 昨晚在一张……床上吧?”

    她每个字说得都很艰难, 似乎无法接受自己的设想,没等景煜屹开口说什么,她眉眼一耷拉, 坐在床上开始自怨自艾, “啊, 我真的……”

    嗤笑声在头顶落下。

    她慢吞吞抬头, 正好看到景煜屹格外正经地回忆道, “照顾你还得被占便宜,怎么说吃亏的也是我吧?”

    完璧如被这句无异于默认的话彻底吓到,她攥紧身上这件不属于自己的衣服,欲哭无泪。

    “我不是故意的,酒量确实差了点,但我酒品很好的,怎么可能……”

    话说到一半,景煜屹突然不轻不重敲了一下她的脑门。

    “骗你的。”他带着痞气的笑,荡出一个吊儿郎当的调子,“喝成那样,不洗澡能睡得着?”

    “找人帮忙的。”他视线扫过女生身上的衣服,轻描淡写解释,“还用不着爷亲自动手。”

    完璧如猜到该是个女生帮换的,这才放下心来。

    这人净爱开玩笑,好像天生就以逗人为乐趣似的,不过人品还是值得信赖。

    她重新咧开嘴笑,很小声地道谢,带着点不好意思,“那谢谢你啦。”

    电话震动铃声在这个时候响起,是林荟含。

    她应当是听说了昨晚的那场闹剧,特意打过来问她情况的。完璧如的思绪被带到不愉快的地段,嘴角的笑容消失,她朝景煜屹示意一下,随即按下接听。

    好友急匆匆的话语声传来。

    “我昨儿真的忙昏了,要他大爷的早知道秦斯铭干出那种腌臜事儿,姐们说什么也陪你过去揍他一顿!”

    “你昨晚喝了多少,没出啥事儿吧?”

    “没呢,安全得很。”完璧如不想让好友担心,没把昨天遇到街头混混的事情告诉她。

    “谢天谢地,不然我真的后悔死!”林荟含松一口气,怒意却半点没减,“我真是服了秦斯铭那个杂种玩意儿,袁晟刚刚把他那几句屁话转播过来了,差点没给我气死!”

    “他丫哪来的脸,还夸下海口说你隔天就回来,我哈哈一笑,这什么品种的普信男?真当自己是什么天之骄子呢,咱又不眼瞎!”

    听见好友为自己抱不平,完璧如残留的那点难过也被抚平,她想起昨天的事,恬淡地笑着,“他可能以为我在说气话吧。”

    “但我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分手就是分手。”

    其实,因为灯会的失约而吵架那次,完璧如就已经对这段感情产生了质疑。

    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秦斯铭的敷衍和疏忽,只是舍不得从前所体会过得零星温暖,也不甘心自己整整八年的沉没成本。

    直到昨天,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不堪重负,彻底断掉了。

    说出那两个字需要很大的勇气,可把晔山模型扔出去的那一刻,好像一切也没什么大不了。

    “那就好,早就说这小子不靠谱。”林荟含冷哼一声,语气终于放缓了些,“哎呀,下次我还没来你就别喝酒,我慌死了都。”

    “酒醒了吧,现在和谁在一起呢?”

    她不经意问出口的这一句,突然让完璧如乱了阵脚。

    遇见景煜屹这事儿,她自己还有些稀里糊涂没弄明白,一句话两句话和好友解释不清,装聋作哑才是最好选择。

    她惊慌失措地瞥了眼旁边的男人,景煜屹正单手打字,似乎在和谁聊天。

    应该没注意到这边。

    完璧如悄然把身体转到另一侧,压了压嗓子,面不改色开口,“还能和谁,当然一个人啊。”

    她断定景煜屹没听见她们的对话,此刻半点心虚也没有。

    刚要转移话题,电话里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吼,“放屁,是不是和景煜屹在一起?”

    “……”

    “你知道?”完璧如小声咕哝,“知道你还问我。”

    “哈,闻祁元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真和他在一块。”

    完璧如无语,“闻祁元?怎么又是他……”

    “这哥和你什么关系啊,啥事都能说。”

    她刚说完,脑门被轻轻敲了一下,吃痛地回头看,景煜屹好整以暇把手机递过来,还不忘调侃她,“撒谎精。”

    她红着耳根“哼”一声,就看到景煜屹手机里,他和闻祁元的对话。

    扫了两眼过后,眸中瞬间亮起了八卦的光,讲电话时都带了点底气。

    “我说昨天怎么找不着你人,你和闻祁元大晚上去看海,怎么说,你们还挺有情调!”

    她拖腔带调地戏谑着,“不过这孤男寡女的,不太合适吧。独留小姐妹我街头游荡,要不是遇见景——”

    话还没说完,对面的人已经迅速挂断。

    “一看就是心虚。”

    完璧如像打了胜仗一样,神气十足地点评。

    正准备和景煜屹好好八卦一下这两人,却听到一声轻笑。

    不明所以地看过去,景煜屹的表情显得几分微妙。

    在完璧如疑惑的目光下,他还是缓缓开口。

    “你难道没发现,是你自个儿挂断的么。”

    她刚才太过激动,手机一个劲儿晃,脸不偏不倚贴到了屏幕的红色图标上。

    偏偏还傻里傻气地认为是别人的心虚。

    景煜屹拿回自己的手机,毫不留情地继续补充。

    “你朋友可能会认为是你心虚。”

    “毕竟——咱孤男寡女,不太合适。”

    “……”-

    早餐是在酒店自带的餐厅里吃的。

    这个酒店是近几年在安庄附近新建的,以古镇度假村为主题,里面风景优美,环境清新雅致。

    安庄是个小镇,里面还是以原住居民为主。文化宣传没有附近其他几个古镇那样到位,旅游业的发展其实并没有特别好。

    可供选择的住宿也不多,基本上是小镇居民改造自家房子,而打造的民生客栈。风土人情体会到了,环境和服务却没有专业的好。

    导致很长一段时间,来安庄玩耍的游客都是沪城主城区的居民,很少有外地人特意赶来观赏。

    近几年却因为这个度假村,在网络上吸引到了不少目光。

    完璧如在里面逛了一圈,的确体会到了这个度假村的优点所在。

    提供的服务和娱乐项目一应俱全,却不至于喧宾夺主,抢了古镇的风头,反倒能在很多细节中看到小桥流水的元素。

    趁着景煜屹还在忙着处理临时打进来的公务电话,她偷偷去前台问了一下价格。

    掰着手指数清楚前台小哥哥说的那四位数,她不由咋舌。

    “还以为多亲民呢,结果这么贵……”她讪讪嘀咕着。

    前台接待的男生反而很热情地继续解释,“我们的普通套间还是很合理的,一向都控在市场价的平均水平上,而且服务和设施相较于其他酒店都很优秀。”

    “您住的那间比较特殊,是咱们度假村视野最好的一个,能看到安庄整体风貌呢!”

    那也不能这么贵吧。

    完璧如尴尬地牵了牵嘴角,这让她怎么还得起啊。

    前台继续微笑道,“因为价格偏高,这个套间基本上没有顾客订购,只有我们老板来安庄时才会使用哦。”

    “……”

    她听明白了。

    意思是他们老板特意把这个套间的价格定高,讲究一个特殊和专用,让别人心痒痒的同时,还偏偏不给别人用。

    而景煜屹这位公子哥,一来就出手阔绰,眼睛眨也没眨一下给订了。

    这不纯属是冤大头么。

    要不然怎么说,旅游容易被宰呢。

    完璧如怒其不争,却没理由说他。

    毕竟这也符合景煜屹的作风。

    她盘算着得攒点钱,把这次出行的费用给他还上。

    这时景煜屹刚好打完电话,阔步朝这边走来。

    她凑到男人身边,软声提议,“走吧,我带你去镇上逛逛。”

    到底也是她家乡,她得尽一点地主之谊,免得再次出现这种“坑蒙拐骗”痛失四位数大洋的情况。

    景煜屹点了点头,跟着她往外走。

    却没想到再次经过前台的时候,刚刚那位热情四射的小哥突然扬起一个标准笑容,八颗白牙很是晃眼,他猛地朝前走了一步,夸张地九十度鞠躬——

    “老板好——!”

    接着在完璧如震惊的目光中,移动到她的角度,又是一个夸张的九十度鞠躬,声音中气十足,

    “老板夫人好——!”

    “……”

    作者有话说:

    前台小哥: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我要涨工资!

    第22章 完厅

    日光温和, 穿镇而过的小河在脚边缓缓流淌。

    踏在青石板路上,完璧如脑子一片混乱。

    偷偷瞥一眼身侧的景煜屹,一时不知道该以“他竟然是这家度假村的老板”,还是以“他的员工似乎对他们的关系产生误会”为话题开头。

    泓景是房地产巨擘, 尤其注重商业地产。听说景煜屹的父亲接手之后, 就开始兼顾文娱旅游方面。

    但再怎么, 也不该轮到安庄吧。

    她疑惑地戳了戳男人的手臂, “你对这儿很熟吗?”

    按照那位前台小哥的话推测,景煜屹应该之前就来过几次安庄, 并且还有他的专属套间。

    男人淡淡嗯了声,解释道,“高中研学。”

    “咱们是一个高中的吧,附中?”听到研学两个字, 完璧如和自己的经历联想起来,难免产生这样的猜测。

    景煜屹点了点头, 语气没什么波澜, “我比你高一级。”

    “这样啊。”她若有所思歪了下脑袋。

    研学是附中的传统, 地点没有强制的限定, 但会和相关旅游社合作, 向学生推荐一些知名的游学地点。

    完璧如当时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去安庄, 研学和回家一举两得。

    把这个想法告诉秦斯铭的时候,他却并不同意。煞有介事告诉她独自出行不安全,说什么也要随同学们的大流一起组队。

    这个想法也就随之落空。

    而每年研学结束的时候, 她都听说学校里有人的地点正是沪城安庄, 除了震惊之外, 还因此后悔好一阵。

    相较于附近其他几个知名古镇, 安庄在文旅方面的竞争力还是差了一些。

    竟有人会把研学地点选在这。

    “原来当年的那个人就是你呀——”她没想到世界这么小, 她半开着玩笑道,“早知道我就和你一起去了,说不定咱们还能早点认识。”

    这句话只是她的一句无心感叹,却不知落下的那一刻,在听者心中激荡出多少涟漪。

    景煜屹敛着双眸,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石板桥上,状似无意开口,“难道不早?”

    完璧如开始掰手指,“盛崎庄园,应该是初八。”

    “现在正月末,咱们……”她低头思索了一下,很快又笑着扬起脑袋,“认识快一个月了!”

    他鼻息间溢出一声轻轻的哼笑,沉默着没再开口。

    完璧如没多想,寻着长长古街走到了一个建筑物边。

    “去这里边看看吧。”她轻轻拉了拉男人的衣袖,又不好意思地补充,“虽然你研学的时候应该去过……”

    安庄本来就不大,去过一次就能把里边值得玩的地方都逛完。景煜屹既然来过,那她的地主之谊好像就无处施展了。

    景煜屹眸光漆黑,微扬下颌,闲适地看向他们面前青砖黛瓦的中式建筑物。

    嗓音淡淡,却有几分安抚的意味,“你陪着就不一样。”

    完璧如还全心全意盯着门匾,没体会到他话中的深意。

    只是顺承着他的话,喃喃自语,“那当然呀,这可是完厅。”

    完厅是她的家。

    父母去世之后便被划分为了文物保护单位,堪称安庄六景之一。

    这座民居建筑并没有承载太久远的文化历史,也并非出自当地名人或大户人家,只是因为全屋建筑相当体现了江南水乡的建筑风貌,这才被征用为景点。

    经年累月,再次来到这间居室,竟是以游客的身份。不得不让完璧如兀自唏嘘。

    跨过脚下的门槛,完璧如带他走到前厅。

    “怎么样,平面布局是不是和你们京市的四合院很像?”

    她父亲是建筑世家,祖祖辈辈的智慧和审美都融合在了这座民居之中,她通过家里的书籍中也耳濡目染,获悉些许相关知识。

    景煜屹侧身看她一眼,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这儿要紧凑些。”

    不仅是布局方式,在装潢特点上也有极大差别。

    水乡建筑向来是雕刻装饰繁多,色彩极少。墙为白瓦青灰,木料则用棕黑、棕红等。与烟火味儿重、色彩炫丽又喜庆的北方相比,可谓是十分淡雅。

    在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那股强烈的真实感再次铺天盖地地袭来。

    “真的回家了。”她的手轻轻抚着堂内的红木扶手倚,仰着脑袋同身边男人说话,“刚起床的时候,我还以为在做梦!”

    “我看你确实一天到晚在做梦。”

    景煜屹收回眼,低荡出漫不经心的调子,淡淡吐槽,“缺心眼儿。”

    完璧如深深看他一眼,似乎从中分辨出了好几层意思。

    是在说她傻气单纯,这么久才发现自己男友出轨,也是在说她没心没肺,大着胆一个人在街头买醉。

    她登时有些心虚,干脆别过脸当鹌鹑,不和他搭腔了。

    景煜屹嘲弄地嗤笑一声,倒是很主动地绕到别的话题上,“你小时候住哪儿。”

    完璧如带他从前厅走到后堂,穿过浮雕环绕的轩廊,来到一间小居室。

    “这里。”她轻轻地迈步,走进去的那刻不由自主地屏息凝气。

    完璧如十岁之前的生活,无忧无虑,人人艳羡。

    她是整个安庄最讨人喜欢的姑娘,长得漂亮,像个瓷娃娃一样,嘴甜又会说话,把身边男女老少都能逗得开心。

    她的房间也有被宠爱的痕迹。

    整个房间的采光极佳,许是完厅最好的一间。即使大多私人物件已经不在,但现存的竹编装饰品、扎染布帘、陶器瓷器等等,都明显是为小孩子制作的。

    来这里参观的游客通常只会把注意力放在完厅的建筑观赏价值上,往往会疏忽原屋主的私人生活,所以并不会探究其背后的故事。

    但只要把床头柜上那个供为展览的白兔玉雕拿起来,或许还能发现底下的一排小字——四年级期末进步奖。

    完璧如也不管景煜屹愿不愿意听,如数家珍地一一向他解释。

    “我十岁前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完璧如小心翼翼地把橱柜上的小瓷杯摆正,“后来就和阿婆住在后面那条街了。”

    街坊邻居喜欢她,但严肃刻板的阿婆不常陪她一块玩。

    “阿婆似乎不喜欢阿爸和姆妈,也不喜欢我。”

    她爸爸完越山是学建筑的,一天到晚都在各地赶项目。妈妈是当地远近闻名的美人,对他一见钟情,很快就坠入爱河。

    只可惜林阿婆,也就是完璧如的外婆,一直都不支持这种女方主动的感情,自二人结婚之后就很少来往。

    后来在一次工程项目中,完越山所在的地方突遇泥石流,陪同他一块工作的妻子也未能幸免。

    意外来得很快。

    彼时完璧如刚知道死亡这个概念,要承受的第一个噩耗就关于自己父母。

    那段日子过得很慢,记忆中的片段都是灰蒙蒙的,被乌云遮住了所有的光彩。

    而阿婆却一句怨言也没讲,把完璧如接过来一起生活了。

    她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阿婆其实嘴硬心软,待她无微不至。

    她们的关系渐渐和缓了些,后来把她送到京市的时候,一向刻薄坚韧的老人还偷偷落了泪。

    “最近这么些年,阿婆似乎又不愿意搭理我了。”说到这里的时候,完璧如垂头丧气地低下了脑袋。

    她至今弄不明白,阿婆为什么突然又和她拉开距离。

    “我也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景煜屹没说话,默然垂眸看过来,鸦羽一般的长睫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他的手悬在半空片刻,还是僵硬地重新插回裤兜,没有轻浮地搭上她的后背。

    “错就错了,说不定已经改了呢。”男人若无其事地朝外走,“走吧,去看看你外婆。”-

    林阿婆的住所离完厅只隔了一条街。

    距离稍微商业化一点的镇中心来说,这里更少游客的痕迹。青石板街上的行人,大多都是附近的原住居民。

    完璧如带景煜屹走上一条石砌拱桥。

    拱桥很窄小,只能供人通过,脚下偶有青苔,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

    她回头提醒身后的男人,“你注意点走,长得那么高,桥的扶栏又那么矮,一不小心就摔了……”

    念念叨叨说了一串,重新回头的那瞬,脚下不小心踩空,上半身斜斜地往旁侧栽倒,“诶——”

    惊呼落下来的同时,一个力度倏然扯住了她的衣领,完璧如堪堪停在半空,险些摔倒。

    她惊魂未定地站起来,不好意思地朝身后笑,“谢谢啊。”

    景煜屹摁着她的脑袋把人转回去,以免再出现刚刚的状况。

    “说我说得起劲,自个儿就瞎了?”

    “哎呀,不小心嘛。”这次她没回头,一边气哄哄反驳,一边想把那个摁在脑袋上的手给拍掉。

    然而,没等她动作,男人已经非常及时地收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景煜屹最近对她规矩了很多,就连刚刚扶她的时候,都只是扯住了她的衣领。

    不像从前那样喜欢动手动脚了。

    没等她继续思考下去,已经很快下了桥,走到阿婆家的门前。

    街坊邻居都知根知底,院门一向是敞开着的。可走到屋前才发现,门上有把铜制金属锁。

    完璧如做无用功地掰扯了两下,心里推算日子,很快遗憾地下了结论。

    “阿婆不在家,应该是去市里开会了。”

    林阿婆是自幼学习钩针编织的非遗技艺,是沪派钩针的传承人,有时会被叫到市里的单位去开会或者开班教学。

    看来今天来得不是时候。

    景煜屹察觉出了她的泄气,“没事。”

    他看一眼时间,“先去吃饭,晚上再来。”

    “嗯。”完璧如恹恹地应了声。

    “怎么一副小苦瓜脸,”他扬着声笑,故意逗她,“要么带你回酒店吃饭,老板夫人?”

    完璧如一听这个称呼就头疼,没好气地瞪着他,“喂,你乱讲什么——!”

    她气急败坏朝他吼了一嗓子,说到最后又觉得自己语气太凶,声音就越来越弱,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

    最后看到景煜屹一副得逞的样子,就知道他在逗自己开心,也憋不住笑了。

    早春的江南很是温和,徐徐的微风把男人略不正经的调侃声吹来。

    “嚯,小苦瓜舍得笑了。”

    作者有话说:

    完妹:我不是小苦瓜,我是小甜瓜!

    景二:是是是,小甜瓜。

    我已经开始姨母笑了:-D

    第23章 菜馆

    在景煜屹提出要不要回酒店吃饭的时候, 完璧如瞬间想起早上的那个乌龙,脚趾尴尬到扣地,连声说了五遍拒绝。

    她想了想,还是委婉地再次开口, “你的那个员工……职业素养还有待提高哈。”

    怎么能见着个女生就喊“老板夫人”呢, 照这样景煜屹老婆岂不要遍地跑了。

    景煜屹倒是很淡定, “下次改。”

    她不知道这人为什么总是对“下次”这件事这么有自信。

    每次都如同客套般地随口一说, 偏偏又每次都能实现。

    她放弃和这人扯皮,轻轻跺脚, “那我也不想回去吃——这样,我带你去安庄特色菜。”

    安庄里的家常菜馆不多,完璧如轻车熟路带他拐进了一条小巷。

    巷口有只雪白蓝眼的布偶猫,慵懒的靠在墙角, 正用它又圆又亮的猫眼望着他们。

    完璧如好多年没回来了,没在这条巷子见过这只小白猫, 不由蹲下身子摸它, 一边还细着嗓子学猫叫, “喵——”

    小猫眯着眼, 也翘起尾巴, 拖长音, 应和着。“喵——”

    她惊喜的咧开嘴,仰着脑袋朝景煜屹笑。

    男人大概是嫌她幼稚,倚在旁边的粉墙黑瓦的建筑上垂眸看她, 而锐利眉眼中却笑痕隐隐。

    一个带着不爽的男声传来, “阿妮。”

    应该是在叫小猫的名字。

    完璧如循声看去, 随风晃动的槐树下, 身着白色卫衣的男生拧着眉。

    布偶猫倏地爬起身, 屁颠屁颠蹬着小短腿朝他跑去,很快蹦到了男生怀中。

    即便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完璧如依旧能很清楚地感受到这位猫主人的不爽。她有些莫名,还是慢腾腾站起来,稀里糊涂地朝那人颔首讪笑,“抱歉啊。”

    景煜屹也从墙上立起身,沉着眉目看向那个不太友好的少年。

    很轻的一声哼笑之后,少年抱着猫消失在视线中。

    “真奇怪。”完璧如嘟囔了一句,吃饭的愉悦心情没被这个小风波影响,重新扬起小脸对景煜屹道,“在前面,是我一个要好的阿姨开的。”

    她走进一个小院,掀开和梧私房菜馆的门帘,稍微弓腰,朝身后人比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就是这里啦!”

    景煜屹跟着她进来,就见小姑娘驾轻就熟朝里走。

    她一眼就见到前台收银的老板娘,很激动地朝人打招呼,“姜姨!”

    在账本上写写画画的中年妇女闻声抬头,很明显地顿了一下,那张带着细纹的脸很快扬起惊喜的神色,“小玉!”

    她叫的是完璧如的小名,很快就过来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小玉回来了呀!嘎多年不见,侬真是越来越登样!”

    “谢谢姜姨!”完璧如听到女人亲切的口音,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开始放软。

    姜姨注意到她身后气度不凡的男人,惊讶了一瞬,笑意更深,“囡囡这是谈朋友啦?”

    完璧如愣怔一瞬,连忙否决,“没有没有!”

    她扯着景煜屹的衣袖,把人拉到面前,干脆在两人中间介绍,“景煜屹,这是姜姨。”

    “姜姨,这是我的朋友,景煜屹。”

    她把这个“朋友”这个词咬得很重,似乎是在凸显它背后含义的纯粹性。

    此“朋友”非彼“朋友”!

    温柔和煦的中年妇女显然对此怀疑,她那带着笑纹的美眸正闪着八卦的光,明显还想多问什么。

    完璧如一眼看穿,无奈地娇嗔,“您在想什么呐!”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和景煜屹走在一起,他们就总会被各种人、在各种场合误认为是情侣。

    她都解释到疲倦了,不想在这种话题上多费口舌,于是赶紧找了个座位开始点餐。

    “你喜欢吃什么呀?”她把菜单推到景煜屹面前。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第二次和他一起吃饭。

    上次是在医院,他来看望秦爷爷之后。那时完璧如压根没注意他的喜好或忌口,此刻完全捉摸不透。

    “你看着点。”男人懒散的声线中含着笑,扬了扬下巴,把主动权交给她。

    “那我自己点了哦?”她试探着确认。

    景煜屹低低地笑,“你吃的我都吃。”

    “啥都吃?”完璧如只注意到他话中的最后两个字上,正低头翻阅菜单,随口吐槽,“那你还挺好养活。”

    “好养活?”景煜屹掀起薄白的眼皮,没由来一笑,“当真么。”

    “……啊?”完璧如慢半拍地抬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外面传来一阵响。

    “阿霖,你又抱着妮儿去哪里啦?告诉你,小玉回来啦,在咱们家吃饭呢!你记得小玉吗,就是小时候帮你揍隔壁小胖墩的那个囡囡……”

    中年女人的话还没说完,餐厅的门帘就被一截精瘦手臂粗暴掀起。

    完璧如抬头,恰巧和刚进门的白衣男生四目相撞。

    男生顶着腮瞧她片刻,又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放下怀中的猫,神色如同刚刚在巷口相遇时的不友好。

    他懒洋洋地扬声,似乎是回答自己母亲的话,却分明对着另外两人,“不记得。”

    完璧如听闻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生气,反而歪着脑袋,瞳孔微微放大,震惊道,“周霖?你是周霖!你怎么突然长这么高了?!”

    她的眸光很亮,一边回忆童年的记忆,一边小声呢喃,“刚刚竟然没认出来,之前明明比我还矮一个头的……”

    女生清脆悦耳的声音叽叽喳喳地响起,松动餐厅内因为男生的到来而略显尴尬的氛围。

    情况一下子被扭转,原来他们刚才遇到的并非莫名的敌意,反而是个熟人。

    景煜屹很快就猜测到了两人之前的关系,心下对面前的男生也有了新的判断。

    “矮”这个字一出来,他鼻息间溢出声毫不客气的嗤笑,显然让站着的男生面色更加不好。

    而完璧如还在试图唤醒周霖的记忆,“你真不记得我啦?我们小时候关系很好的!”

    周霖这会儿没装下去,咬着牙承认,“记得啊。”

    他眸光冷冷地扫过女孩身边的男人,语气中带着攻击性,“这就是你在京市的男朋友?”

    “啊?”完璧如愣了半晌,心下有些慌乱。

    周霖怎么知道自己之前谈恋爱这事儿。

    她和秦斯铭那段有名无实的恋爱只同阿婆讲过。完璧如听出了阿婆的不满意,就更不会傻里傻气地把这件事和安庄的其他乡亲讲。

    所以刚刚姜姨才一副震惊模样——因为她压根不知道自己谈了恋爱。

    周霖黑眸微眯,“完小玉,咱们在五年前的短暂重逢时,加过联系方式,你应该记得吧?”

    很明显,他是从朋友圈的动态中得知的。

    而完璧如连他们是好友这件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

    姜姨这个时候从后厨出来,疑惑地插了句,“囡囡,你不是没谈朋友吗?”

    完璧如大脑混乱,意识到周霖口中的京市男朋友是秦斯铭,很果断地摇头,“我分手了啊。”

    “那这是?”周霖指着景煜屹,很是不解。

    发现周霖的不友好,完璧如感到莫名其妙。

    他差点就把“这是哪儿来的小白脸”这种话写在脸上了。

    “你别这样指着人家嘛。”女生秀气的眉毛皱起,把周霖的手从景煜屹面前推开,一副护短模样。

    “哎呀,我确实在京市谈了恋爱嘛,但我是和别人分的手。”完璧如奇怪地咕哝着,上下打量暴躁的男生,脱口而出便是轻飘飘的一句,

    “我又没和他分手。”

    ——没和他分手。

    周围很突兀地安静下来。

    桌边的几个人似乎被她这句话震得不轻,瞳孔跟着放大。

    完璧如慢半拍看着周围,疑惑地眨着眼,还并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妥。

    只是不自觉跟着屏息,莫名也尴尬着没敢再次开口。

    这时,一只白花花的布偶猫突然跳起来,钻到了坐在角落的黑衣男人的怀中。

    细长细长的一声猫叫打破寂静的氛围,“喵——”

    随即是一声低沉好听的轻笑。

    完璧如终于发现端倪,仔细思索刚刚自己说过的话,在景煜屹含着坏笑的目光中,耳根红得快要滴血。

    作者有话说: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D

    第24章 鱼刺

    很明显。

    和我分手的又不是他。

    我又没和他分手。

    这两句话, 要是严谨品味,语意是有微妙差别的。

    而完璧如脱口而出的后者,显然还暗含着一层“他是我的现任,并且我们还在一起”的含义。

    她一阵头疼, 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尴尬地朝着周霖笑, 试图转移话题, “别说我了,你呢, 怎么一下子长高这么多!我记得你之前才到我这儿!”

    话落,她动作夸张地把手画在自己的下巴那儿,无辜地眨着眼睛——

    完全不知自己踩中全天下男人共同的雷区。

    “……”

    “完小玉,你和你男朋友慢慢吃, ”周霖咬着牙,一字一顿吐出两句话, “恕我不奉陪!”

    完璧如急了, “诶你走什么, 人家是我朋友, 不是我男朋友……”

    待他大跨步走到后堂的住宅中, 姜姨笑着拿过她手中的菜单。

    “囡囡还是喜欢这几道呀, 姜姨帮你烧,好好招待你和你男朋友!”

    完璧如的手尴尬地留在空中。

    她额头冒出了细汗,无力解释, “他不是我男朋友呀……”

    然而这句解释不太管用。

    听者已经自顾自离开, 去后厨忙活了。

    大厅只剩下她和景煜屹两人。

    和她的手忙脚乱不同, 男人慢条斯理沏了两杯茶, 伞骨般的手指把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

    语调却没有动作那般沉稳, 反倒带着散漫逗弄之意,应和她那句毫无作用的话,“对,你又没和我分手。”

    “……”

    她捏着他手臂上硬邦邦的肉,气急败坏道,“景煜屹!你烦不烦!”-

    菜馆里这只叫做阿妮的纯白布偶猫,是姜姨一家近几年养的。

    也对于这个故乡的新朋友,完璧如显然有些极大的兴趣,趁着还没上菜,目不转睛盯着它看。

    这只小猫很亲人,还尤其亲近景煜屹。

    自从刚刚跳在他身上之后,阿妮就待在他怀里不肯走了。

    “怎么还是个外貌协会啊。”完璧如小声咕哝,试图用手揉揉白猫圆滚滚的脑袋。

    白猫嘤咛了一声,满脸都是享受和餍足,却还是慵懒地躺在景煜屹的臂弯中,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完璧如不信邪,作势把阿妮抱过来。

    刚一用力,一声尖细绵长的猫叫响起,“喵——”

    “喂!”她不难地抱怨,“我又不会欺负你!”

    明明只是想温柔撸猫,它竟然不情愿!

    要真是颜控,她长得也挺好看的啊。

    还比景煜屹有亲和力一点呢。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抚上白猫头部的柔软绒毛,景煜屹慢条斯理揉了会儿,懒淡嗓音中含了些得意,“想摸?”

    “它也不乐意啊,这是赖着你了吧!”说罢,完璧如还朝阿妮做了个鬼脸。

    刚想收回手,身旁男人突然带了些笑,“那你凑近点儿呗。”

    低醇好听的话音刚一落下,景煜屹一只手握着她椅子的下缘。

    稍用力,女孩连人带椅子都往他这边带了带。

    男人手臂线条清晰流畅,灯光下隐隐可见青蓝色的筋脉,延伸在冷白的皮肤之上,形状和弧度似乎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吸引力。

    完璧如无意识地盯了会儿,很快心虚地转移视线,完全没察觉到他眼底闪过的得逞。

    直到她撸了会儿猫,抬头后才猛然发觉。

    这个距离,似乎太近了点儿……

    她原本和景煜屹是隔着个餐桌,相对而坐的。

    只是因为她要和他比划菜单,这才临时坐在她同侧的。

    她觉着有些怪异,讪讪停下手中的动作,“马上吃饭了,我回……”

    话说到一半,景煜屹慢条斯理把一套餐具摆到她面前,气定神闲开口,“就坐这儿。”-

    安庄是水乡,河多溪多,饮食自然也以河鲜食品闻名。

    不多时,面前已经摆满了各色佳肴。

    “这都是我们这边的家常菜,”完璧如把其中一个圆盘移到景煜屹面前,“红烧桂鱼,很出名的!姜姨把鱼刺处理得挺干净,但你吃的时候也小心点。”

    “还有这个鸡汤,特别嫩,绝对和你之前尝过的不一样!”

    “再吃点素,这个阿婆菜,你肯定没听过吧?”

    ……

    完璧如没有食不言的习惯。

    她吃饭时尤其喜欢和身边的人聊天,不然总觉得一顿下来少了点什么。

    既然景煜屹是客人,她就得好好招待,恨不得把所有特色菜品介绍给他听。

    自顾自说了一大串之后,得到的却只是零星几个应答。

    她偷偷往身边瞥了眼,景煜屹正专心致志地吃着饭菜。

    举手投足之间透着股傲慢的矜贵气质。

    这点和秦斯铭很像。

    似乎他们这种富家公子,身上不凡的气度都是与生俱来的。

    想起之前,自己经常被秦斯铭数落吃饭时聒噪,完璧如一下子噤了声。

    好像,她的话是多了点。

    秦爷爷平常宠溺她,不曾斥责过她什么。其他长辈,或是秦斯铭,都对此颇有微词。

    她这样,不会也惹了身边这位景二爷的嫌吧。

    思及此,完璧如不动声色往边上坐了坐,安安静静地闭上嘴,闷头扒饭。

    耳边却传来很清脆的一声,陶瓷碰撞的细微响动。

    景煜屹放下筷,正拧着眉看过来,“噎着了?”

    “嗯?”完璧如嘴里还有没吃完的饭菜,只能含含糊糊发出一个单音节。

    她没反应过来景煜屹的意思,一边歪着脑袋疑惑看他,一边费劲地吞咽。

    “没事?”他看她这幅呆样,语气稍微明快了些,接着重新拿起筷子,懒洋洋地出声解释,“突然不说话,还以为被刺儿卡着了。”

    完璧如嗓子眼儿小,咀嚼速度也很慢,她费力吞咽完,小声问,“你不嫌我话多啊?”

    男人嗤笑了声,对此不以为意,“只要你自个不怕噎着。”

    小嘴嘚吧嘚吧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练相声。

    完璧如一双杏眼好似此刻被点亮,“真的啊,我也觉得我话不是很多,而且吃饭本来就是一件享受的事情嘛,大家边吃边聊多舒服……”

    她语气轻快,嗓音偏软,说话的时候吐字清晰圆润,没有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说了这么一长串,又非常突兀地停顿下来。

    景煜屹莫明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女生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哑了?”他问。

    “不是,”完璧如眨了眨眼,语气凝重认真,“好像真的卡住了……”-

    完璧如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跨越一千多公里回到家乡,还会倒霉地去医院辗转一遭。

    安庄只有诊所和小医院,无法做喉镜,这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得去市里。

    开车送他们的人是周霖,完璧如和景煜屹坐在后座上,车内气压很低。

    因为周霖和景煜屹刚刚差点吵了一架。

    当时他们的动静被周霖听到了,他问过一遍,当机立断把厨房里的陈醋拿到完璧如面前,“完小玉,你别急,含一口醋等它软化,再吃饭咽咽。”

    景煜屹下一秒便很果断地反驳,“不成,直接去医院。”

    “去医院?”周霖少年心性,听他这个狂得不行的语气,不满啧着声,“用得着这么麻烦,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非要折腾她?”

    “让医生看看,”景煜屹压着自己那股烦躁劲儿,好言好语解释,“要是位置浅,镊子直接能夹出来。”

    景煜屹一边打电话叫车,一边握着完璧如的手腕,作势要把人带走。

    周霖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拉住完璧如另一只手,“阿玉,你听我的,店里之前也有顾客被卡住了,就是这样没事的……”

    二人各执己见,起底也不肯让步的样子。

    完璧如本来就很着急了,没想到眼下的问题转化成了更头疼的矛盾。

    她左右各看了看,实在难以抉择。

    但好歹她和周霖也认识了十多年,下意识的选了他口中没那么麻烦的办法。

    “那我先喝口醋试试吧,你们俩好好说话嘛。”

    话落下那一刻,景煜屹打电话的动作跟着顿住。

    他很快挂断,也非常利落松开了完璧如的手。

    一向含笑的桃花眼微敛,他这幅冷若冰霜的样子让完璧如有些似曾相识。

    接着就压了压下颌,嗓音淡漠冷涩,

    “完璧如,你可以。”

    “第二次。”

    ……

    含醋又咽饭,非但没把鱼刺软化,反而让卡住的位置变得更深。

    最后直接导致了车上压抑无比的气氛。

    完璧如喉咙被卡得难受,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万分小心。

    而现在让她更头疼的,是身边这位的心情。

    夸张点来讲,按照景煜屹的脾性,说不定给她甩个脸色就走,然后下辈子都不再往来。

    结果呢,他插兜倚在旁边,气定神闲看着她咳又咳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的模样,没好气哼笑几声,神色倨傲,仿佛料定如此。

    接着就一言不发陪着她一起上了周霖的车。

    他全程没再说过一句话,掀眼望向窗外。

    江南的春季雨水盛行,车窗上已经因为温度差异起了一层迷蒙的水雾。

    他宁愿就着这模糊的载体,看车边景色从古色古香的水镇变化至高楼林立的市区,也不肯侧眸搭理她一下。

    完璧如频频抬起低垂的脑袋,欲言又止。

    他若是生气,也是应该的。

    那么骄傲桀骜的人,被自己驳了面子。

    “景煜屹……”她刚想开口解释两句,男人淡漠的眸光扫过来,硬生生掐断了她后面的话。

    他面无表情,语气淡淡,“少说两句。”

    完璧如委屈地眨巴两下眼,又见他别过头,沉出一口气,带着无奈,意有所指地解释,“喉咙不是难受么。”

    “噢。”她乖乖巧巧闭上了嘴,没敢再次开口和他讲话。

    仔细回想男人刚才的辞色,虽然愿意搭理她,但气儿显然没消。

    她心下一动,突然也侧过身,背对景煜屹,伸出一根葱白手指,在车窗上落下几笔。

    很快,又大着胆子戳了戳景煜屹的手臂,眉飞色舞示意他往这边看。

    景煜屹掀眼看去,雾蒙蒙的窗户上,赫然是一行清晰端正的字迹。

    “景yui,对不起>人<!”

    他怔愣片刻,眼前的女生眨着亮晶晶呃一双杏眼,脑袋小幅度地轻晃,嘴角扬着不好意思的弧度,恨不得把歉疚写在脸上。

    似乎是把他勒令的“少说两句”当了真,愣是一声也不吭,手舞足蹈比划着她在车窗上写下的话。

    头一回见人,道个歉能把中英文外加颜文字全部用上。

    景煜屹没忍住笑,还是舒展眉眼,慢悠悠开口,“这什么称呼。”

    完璧如见他愿意搭理自己,连忙解释。

    “你的名字啊,你把后面两个字念得快一点儿就行啦。”她一边说着,一边有模有样读了一遍,“景yui——”

    “怎么样,像不像摩托车启动的声音,很酷的!”她重复着念着那个音,像是幼儿园第一次学拼音的小孩。

    景煜屹把自己名字在喉腔中品味片刻,又看向她,唇畔笑痕隐隐。

    完璧如此刻抓准时机,把刚刚写过的话亲口重复一次,

    “景yui,对不起。”

    女孩模样板正认真,从她清凌凌的一双眼中就能看出,找不出半点嬉皮笑脸的痕迹。

    偏偏她口中的这个称呼,听上去不怎么正经。

    景煜屹瞧了她片刻,低低荡出声笑。

    重新别过脸,一字一顿开口。

    “笨蛋。”

    作者有话说:

    景二喜提新称呼!

    完biu和景yui,是不是很配!

    说句题外话:我今天去水上乐园玩水啦!特别特别开心!但我只玩了两个半小时就回来码字了,是不是很棒!(虽然没码多少,存稿即将告罄qwq)

    第25章 软饭

    雨天路滑, 他们在市区的车流中缓慢行驶,半小时之后才到最近的一家市医院。

    直到他们到达目的地,完璧如才注意到驾驶位上周霖的表情有些臭。

    情况紧急,她没心思调节两个男人之间涌动的暗流, 从包里拿出一把折叠晴雨伞, 先行下车。

    景煜屹下车前朝周霖淡声开口, “你把车停了, 我先陪她去挂号。”

    周霖本来就对他极其不爽,更何况是在这种语气之下。

    偏偏话中不无道理, 他只压着性子应下,还不忘吐槽回去,“合着把我当司机了。”

    景煜屹懒得搭理他,迈着长腿下车。

    还没关车门, 身边的小姑娘已经踮着脚把伞递了过来。

    他们身高差距大,导致完璧如撑伞的时候格外费劲。景煜屹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 “我来。”

    完璧如从善如流, 向车里的人挥手, “没人把你当司机, 你先去停车嘛。”

    因为喉咙难受, 她语速很慢, 声音也很小。景煜屹蹙着眉头,下颌朝医院方向扬了扬,“走, 带你挂号。”

    正是周末下午, 这家综合型医院人满为患。

    等周霖找到他们的时候, 完璧如才刚进诊室和医生面诊。

    “小姑娘啊, 你这个卡的有点深, ”中年男医生推了推他鼻梁上的银丝边框眼镜,可惜地感叹,“肉眼看不到,得做喉镜才能取出来。”

    “啊。”完璧如嗔了一声,愁眉苦脸地看向同行的两个男生,“真要做喉镜……”

    医生慢悠悠笑了笑,“不用怕,就是麻烦了点。”

    他操纵鼠标片刻,一旁的机器打出了两张单子,“喏,拿着去抽血吧。”

    完璧如接过,诧异开口,“做喉镜还要抽血?”

    她从小到大没上过几趟医院,最频繁的估计就只有陪秦炅直住院的那段时间。过来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还要抽血。

    周霖不自在地拢了拢后脑勺的黑发,有些心虚,“那个……抱歉啊,完小玉。”

    要不是他出主意,说不定还不用这么麻烦。

    “开始还和我犟呢。”景煜屹是他们中最镇定自若的一个。

    他在旁哼笑了声,收起手机,主动拿过她的病历本和抽血单,“走了。”

    完璧如苦哈哈地跟上,在心里把那根鱼刺骂了一万遍。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周霖提出让他去缴费。

    导致最后去抽血室的,就只剩下了完璧如和景煜屹两个人。

    被护士安排着坐下来以后,完璧如非常自觉地挽起袖口,如临大敌地看着面前的试管和针头。

    “姐姐,能不能轻一点啊?”她皱着眉小声商量。

    没等到护士回答,视线倏然被一双大手尽数遮挡,“行了,别碍着人家工作,正常扎针就好。”

    “多大点儿胆。”景煜屹的调侃在头顶落下,声线低醇慵懒,莫名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完璧如的紧张感稍微缓下去了一些,“这不是好久没抽血了嘛。”

    景煜屹耐心和她搭话,“嗯,上次抽血还是上次。”

    “你竟然还知道废话文学。”完璧如觉得有趣,“难得见你搞笑诶!”

    她怕护士不好扎针,只能忍着笑,轻轻扬起嘴角。而下一秒,覆盖在眼前的手突然撤开。

    还没反应过来,细小的针头已经从手肘内侧撤出,一根沾了酒精的棉签压在上面。

    接着是护士温柔的安抚声,“不疼吧,我们可是专业的。”

    “这么快?真的不疼!”

    她都没发觉什么时候插进去的。

    完璧如松了一大口气,朝护士姐姐道谢。

    “谢我,还不如谢你男朋友。”年轻的女护士笑眯眯开口。

    完璧如尴尬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啊,你弄错啦,他不是我男朋友!”

    护士笑着没说话,起身叫下一位抽血者的号。

    完璧如走出抽血室想了想,朝身旁快速道,“谢谢噢。”

    景煜屹用散漫的气音笑了声,故意道,“我又不是你对象。”

    完璧如觉得他有点强盗逻辑。

    “那、那也得道谢呀。”

    她红着脸,别过头,干脆不说话了-

    取这根鱼刺的过程异常艰辛。

    又是要做喉镜,又是要喷麻药,镊子碰到完璧如舌根时,她每次都难受得忍不住。眼尾泛红,眼眶浸湿,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忙活了大半天,顺利取出这根鱼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经过医院里一来二去的折腾,她精力也耗得差不多了。正是饭点,在周霖的提议下,三个人还是驱车回安庄,去他家饭馆吃饭。

    姜姨不知道他们是从医院回来的,准备的饭菜中不乏让完璧如劳累大半天的罪魁祸首。

    再次面对鱼汤和鱼肉,她欲哭无泪,筷子都不碰一下,生怕一不注意再次中招。

    正当她埋头吃着其他菜式时,鲜嫩花白的鱼肉被一双干净的筷子夹到了她碗里。

    抬眸看去,景煜屹正慢条斯理收回手,“剔干净了。”

    她受宠若惊,有些不好意思弯着眉眼,“谢谢呀,我会自己剔的。”

    生怕再次劳烦景煜屹,她天人交战片刻,还是咬咬牙,自己夹了块鱼肉。

    一旁的周霖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他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没眼力见,让景煜屹抢先去了,一边别扭搭腔,“就是,我们小玉又不是三岁小孩,还需要别人挑鱼刺不成。”

    景煜屹反应很平静,慢悠悠开口,“不给挑,那她往后都没胆吃了。”

    两个男人间的暗流涌动没让完璧如注意到,她还闷头和鱼刺交战着。

    餐桌上,只有姜姨和周叔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目光中狭促着笑了。

    淅淅沥沥的春雨下了一个下午,又下了一个傍晚,总算在他们吃完饭的时候停了。

    和梧私房菜馆的大院里,完璧如强硬着把今天的饭款塞到姜姨手里,“姜姨,你必须得收着。”

    “哎呀,囡囡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姜姨家里又没什么别的,只能用做饭的手艺招待侬啦,侬这么客气做撒……”

    “您快收下吧,我又不是小孩子啦,就当这是孝敬您和周叔的嘛!”

    ……

    两个人推脱拉扯的这半晌,景煜屹刚陪周叔喝了点酒,从大厅走出来。

    靠在墙边的周霖叫住他,语气说不上友善,“喂。”

    “你真是完小玉男朋友?”

    今天那场乌龙之后,周霖就没弄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去医院一趟,更加对他们的互动感到奇怪。

    在完璧如去京市之前,周霖绝对是最了解她的人。

    她自来熟,无论同性还是异性,和谁都能相处得很好。

    眼前这个陌生危险的男人,完璧如或许真能单纯地把他划分到异性朋友的范畴之内。

    但男人最懂男人,周霖怎么可能看不出他藏着的那点心思。

    完璧如的声音还断断续续从墙角的另一边传来。

    “……本来就是我请朋友吃饭嘛,怎么能白吃呀!”

    女孩清脆的声音落到他们这安静的角落处。

    刚刚的问题没等到回答,周霖已经率先下结论,嘲笑开口,“噢,原来只是朋友啊。”

    景煜屹刚喝了些白酒,在雨后微冷的空气中还算清醒。

    他狭长的桃花眼微敛,神色未改,语气淡然又笃定,“暂时是。”

    “嘁。”周霖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极其不屑地发出了一声气音,“口气挺狂。”

    “吃饭还要人家小姑娘请,”他拖腔带调地扯了一句,又一字一顿开口,“软饭男。”

    景煜屹听到这个称呼,倒是反常地牵起唇角笑。

    这是完璧如的家乡,小姑娘自然想过一把东道主的瘾。更何况,店主是与她交好的长辈,她也有心孝敬两位。

    他怎么可能蠢到抢单。

    穿着黑衣的高大男人面对这样直白的挑衅毫不在意。

    他深邃浓烈的眉眼像是江南水乡画中的重墨之笔,在这样的环境中,看似很矛盾,又意外地融合。

    景煜屹俊容染上笑意,声线懒洋洋的,“软饭不也比没饭好。”

    低低笑了两声,又很欠揍地学着对方的口吻,补上一句,“对吧,没饭男?”

    “你——!”

    周霖气不过,被堵的哑口无言,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就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你们俩在这说什么呢!”

    完璧如哒哒哒地跑过来,好不容易才把饭款塞给姜姨,她此刻气喘吁吁,几乎跑过来的。

    本来就是随口问,她也不指望听到什么像样的回答。心里还想着事,就没顾着周霖在旁边,轻轻地扯了扯景煜屹的袖口,把话题岔到另一件事上,小声商量,

    “咱们回去的时候,要不就不坐你那私人飞机了。”

    小姑娘正掰着手指,似乎在计算自己各个地方的余额,接着咬咬牙,“我请你坐头等舱行吗,不然……我更还不起了。”

    景煜屹听出了她语气中划清界限的意思,压下心中的不满,吊儿郎当摇头道,“没商量。”

    他嗓音里裹挟着几分懒散的笑,“我这人呢,事多儿,挑剔,养尊处优,受不了委屈。”

    “我就要你请我坐私人飞机回去。”

    完璧如奇怪地看他一眼,歪着脑袋咕哝,“你搞什么啊,飞机又不是我的,怎么还轮得到我请你……”

    放弃经济舱而选择头等舱,已经是她为了照顾这位金尊玉贵的公子哥,而做出的最大让步,他怎么还狮子大开口。

    景煜屹面不改色,反而垂眸笑了笑。

    “没关系啊。”在她疑惑的眼神中,男人慢条斯理地开口,“作为飞机的主人,我允许你以自己的名义请我上去。”

    接着,又意有所指地朝旁边差点被忽略的周霖身上看一眼。

    “毕竟呢,爷还特别喜欢——软饭硬吃。”

    周霖:“……”

    作者有话说:

    重新定义软饭硬吃:-D

    第26章 败仗

    “你在瞎扯什么啊?”完璧如莫名其妙看了一眼正坏笑的景煜屹。

    她明明是在讲正事, 怎么还能扯到软饭硬吃上来。

    再往旁侧瞥一眼,周霖脸色很差,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欠了他五百万。

    完璧如奇怪地在两个男人之间打量,最后还是收回视线, 无暇顾及这些。

    景煜屹刚刚的语气虽然吊儿郎当, 一副不大正经的样儿, 表达的意思却很坚定。

    她争不过他, 人家估计也看不上她手上的碎银几两,只好先欠下这个人情, “好吧,你说了算。”

    思量过后,她轻声开口,“那我们今晚走行吗?”

    景煜屹散漫的神色终于收敛了些, 很快捕捉到“今晚”这个重要的时间点,沉吟片刻, “不是还要看看你阿婆?”

    他到底还是个北方人, 说“阿婆”这个称呼的时候略有别扭。

    完璧如听闻, 弯唇笑了笑, 又带着点无奈, “我刚刚问了姜姨, 阿婆这次去参加的是一个展览会,可能要过几天才能从市里回来。”

    周霖接着应和她的话,“对, 确实是的。”

    “你没提前问过林阿婆吗, 怎么选在这个时候回来。”他往完璧如那边凑了凑, 亲昵的语气特意强调出他们同乡的关系, 好似能凭借这个胜过景煜屹一筹。

    另外两人却谁也没注意到他的微动作和小心思, 全然被他的话吸引过去。

    ——怎么选在这个时候回。

    完璧如下意识溯源思索,瞬间被带回到昨天那个夜晚。

    她浑身僵冷,无意识抬头,倏然对上景煜屹深邃幽深的一双黑眸。

    不好的记忆同时在他们脑海中浮现,两人心照不宣地没答话。

    景煜屹眼睫微垂,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道小小的阴翳。他们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错乱分开,完璧如没捕捉到他眸中情绪。

    不多时,他又重新掀眼,很平静地凝着她,嗓音却带着哑,“一定得今天走?”

    “也不是。”完璧如摇摇头,对他的细微情绪毫无察觉,只是本着不给人添乱的态度答,“其实都行,我只是希望能早点回去。”

    景煜屹把选择的权利重新推到她的手上,“你要愿意,我陪你多待几天,等你外婆回来。”

    完璧如对他这种闲情逸致感到奇怪,他这种半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圈里议论的人,理应是很忙的,怎么还有心思陪她在这个小镇居留。

    半天摸不着头脑,她只得作罢。完璧如心里还堆着京城的一大堆事,干脆遵从内心的想法,垂着脑袋闷声回答,“但……我更希望今天回去。”

    话落,四下突然变得很安静了。

    因为周霖的一句无心的问话,完璧如脑海重新被昨天经历的事情给占据。

    纵使她今天在安庄过得有多轻松,失败感情所带来的后遗症终于在此刻一并发作。

    她不能忍受自己在事情还没解决的情况下,就选择这样一个近似于逃避的方法远离矛盾中心,心里自然冒出了立刻回去的想法。

    而景煜屹在想,为什么是今天。

    为什么她非急着回去。

    难不成。

    真特么应了秦斯铭放的那句屁话-

    完璧如这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的行为让周霖一家都非常不理解。

    “来了也不说一声,走得又嘎快……”姜姨一边数落着,一边临时给她打包几袋安装特产。

    “我过段时间肯定还会回来的啦。”完璧如不好意思地在旁边帮她一起收拾,“哎呀,姜姨够了够了,不用这么多!”

    周霖抱着手臂在旁边,倒是对她的离开无动于衷,“她从小到大不都这样,小没良心的。”

    姜姨侧头看了他一眼,又突然扬起了一个打趣的笑,“你肯定舍得,反正过一阵子就能去京市找阿玉玩了!”

    她接着握住完璧如的手,解释开口,“囡囡,这小子今年夏天就要去理工大学读研啦,你们到时候帮衬些哇!”

    完璧如诧异一瞬,看着周霖,真诚赞许道,“挺厉害呀。”

    离开安庄之后,她和从前的朋友联系得的确少了些。

    更何况,每次遇到周霖,对方似乎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她就更不好热脸贴在冷屁股上,故而并不知道他要去京市读研的事。

    周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刻意给景煜屹递了个眼神,神色幼稚又古怪。

    景煜屹压根不把他这种宣战的行为放在眼里。

    他的情绪还停留在刚才的问题上,此刻沉眉敛目,桀骜的气质中增了些懒怠。

    完璧如看出了他心里有事,在和周霖一家正式道别以后,这才有机会单独问他。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们正走在回度假村酒店的青石板街上,完璧如除了随身携带的一个小挎包之外两手空空,姜姨塞给她的纸袋都被景煜屹单手拎着。

    或许是因为并肩走,景煜屹没看她,狭长的桃花眼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清软的询问声,景煜屹堪堪侧眸,女孩正歪着脑袋朝他这边探。

    半晌没得到回答,她又自顾自猜测着,“是不是刚刚和周叔喝酒喝太多,难受了?我估计是的,周叔他平常话少,就喜欢找人陪他喝酒,这样吧,要不我来提一点……”

    她说着就要越到他的另一边把手提袋抢走,景煜屹啼笑皆非,带着无奈懒洋洋地开口,“这都哪儿跟哪儿。”

    他一瞬不眨地盯了她片刻,还是勉强牵起嘴角,声线散淡地逗她,“爷还是非常能喝的好么。”

    景煜屹的确称不上醉,也不至于喝得难受。他酒量好,白的能当啤的喝,啤的能当凉水灌。

    刚陪周霖他爹碰了几杯,自个儿一点事没有,相反还套出这个潜在情敌小时候的不少黑料。

    他脚步放慢,屏息闻了闻,一阵醇厚的白酒香气灌满鼻腔。

    想必是被身边小姑娘给闻到了,便不动声色和她拉来了些距离。

    “你要不爱闻,我走远点儿就是。”

    傍晚清爽的风拂过,在潺潺流水上掀动微小涟漪,男人说话的时候依旧没看她,视线顺着脚边静淌的古溪望去,额前细碎的黑发被吹起。

    完璧如不知道他视线落在了哪儿,理了理自己同样被吹乱的刘海,没忍住岔开话,“你不开心吧。”

    “没呢。”景煜屹违心地笑,声音低低的,如此刻愈加变暗的天色。

    完璧如抿着唇不说话,很认真的看他。

    在她印象中,景煜屹其实是一个常笑的人。

    至少是对她常笑的人。

    多半是那种懒懒散散的,带着点痞性和逗弄的笑。

    有时是不经意的,说话时自然而然带上的;有时又是直达心底的,让人有种能够看到他一颗真心的错觉。

    外人说他不好惹、脾气差,她却因为这点笑容,能大着胆子和他相处。

    但此刻,完璧如能够从他的神色中清晰地感知,他的情绪似乎不怎么好。

    “你笑得很假。”她直视着男人的眼睛,很认真地戳穿。

    完璧如把声音放软、放慢,耐心重复道,“能和我讲讲吗,为什么不开心?”

    景煜屹僵硬片刻,最终还是别过头,连刚才强撑着的那点笑容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就在完璧如以为他彻底一个字也不想开口时,晦暗微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落在她的耳边。

    景煜屹语气沉闷,凝眸看她,声音低得像一架被人砸坏又遗弃的大提琴。

    “完璧如,第三次。”

    第三次没有选我-

    完璧如想不明白,她和景煜屹之间的气氛怎么会突然尴尬到这种地步。

    从安庄会度假酒店的路上,自从景煜屹说完那句摸不着头脑的话以后,两个人便相顾无言,一直沉默。

    她直觉景煜屹的不开心是和自己有关,却在多次问话而得不到回答得情况之下,没好意思再次开口。

    景煜屹也不主动挑开话题,但动作和行为上还是照顾着她,不像是有生气的迹象。

    她百思不得其解,慢吞吞收拾着姜姨刚给她打包的特产。

    看到包装里的东西,福至心灵想到什么,终于清清嗓子,有借口找景煜屹搭话,“这几包点心,是姜姨拿给你的。”

    景煜屹打字的手一顿,收起手机掀眼看她,“成,下了飞机之后搁我车上。”

    他的语气很平淡,半点没有闹别扭的样子,却正常得不像他。完璧如唇瓣翕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话题了。

    男人突然冷不丁开口,“这次起飞定的时间晚,回京得到后半夜了。”

    话落,他又刻意般强调,“距离今天结束,还剩四五个钟头。”

    “你可能,没法儿在这之内回去。”

    “没关系。”完璧如不明所以,还是软着声,“明天凌晨回去也行。”

    她在男人看过来的目光中解释开口,“能赶上如艺坊的开门时间就行呀,已经停业一天了诶,我不要饭碗的吗……”

    景煜屹微诧,僵硬的动作细小到难以捕捉。

    他抬眸凝着她,额前几绺细碎的黑发自然耷落,好一会儿才低声问,“你不是回去找秦斯铭复合?”

    “复合?”完璧如又疑惑又生气,差点急得跳脚,“我找他复合干嘛?”

    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景煜屹没有义务承担她的失控情绪。

    于是深呼吸几次,调整语气,很平静地和他解释。

    “我只是觉得,发生这件事情之后,该躲、该离开、该远离原来社交圈而去到远方角落的,明明是他才对。”

    “凭什么他能留在那里照常生活、工作,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而我在街边酩酊大醉,最后灰头土脸回安庄找安慰。”

    她刻意放缓了语速,控制自己的声线不要发抖,说到最后却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带着哭腔的声音落在房间里,水镇的夜晚安静得出奇,再细小的气音都能被无限放大。

    景煜屹喉头发涩,发现事实和自己设想中的不同,先前所有的郁气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止不住的心疼。

    他却找不到任何拥抱她的理由。

    完璧如对此毫无察觉,几近哽咽,“我知道阿婆不太喜欢秦斯铭,我们近几年关系的冷淡无非就是因为我和他在一起的缘故。”

    “而现在,我在这种情况下去见阿婆,真的很像……打了败仗一样。”

    林阿婆总说,她把母亲身上好的坏的都遗传到了,就连感情这件事也是步入了相同的后尘。

    一段恋爱中,女方主动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但如果把注意力过度地放在另一个人身上,忽视了自己的感受,实在是太盲目了。

    完璧如对此不以为意,固执己见这么多年,听闻秦斯铭答应她交往的那一刻,还真以为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

    傻傻地承担异国恋的苦,殊不知异国他乡的数个夜晚,秦斯铭早已卑劣地做出背叛的行为。

    阿婆说的对,她确实很傻,很固执。

    完璧如断断续续轻诉完,抽泣片刻,最后擦干净泪痕,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耐心倾听的景煜屹,苦声嘤咛,“还是场——一意孤行而致的败仗。”

    低沉醇厚的男声却在这个时候响起。

    “完玉儿。”

    完璧如呆愣地抬头看他,大而圆的杏眼中还挂着亮晶晶的泪花。

    他叫的竟然是她在安庄的小名。

    在南方长大时听惯了的小名,此刻被他用京腔唤出声。

    尾音悠悠地打着转,带着莫名的勾人意。

    景煜屹很认真地注视她,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她的模样。

    “你当真认为,这是场败仗么。”

    面前的女孩刚哭过一阵,眼角鼻头都泛着自然的潮红,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兔子,正全身颤抖地窝在房间的沙发上。

    男人半跪着在她面前,漆黑的眸中翻涌着从未有过的心疼。

    “哭什么。”他宽厚有力的大掌覆盖在她后脑勺柔软的发丝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规律地轻抚,哑着声哄。

    “你已经很勇敢了。”

    而我不会让你输。

    第27章 回京

    完玉儿。

    他竟然叫自己完玉儿。

    耳畔是飞机从地面起飞的巨大轰鸣, 完璧如却觉得自己的大脑也正嗡嗡作响。

    尤其是男人刚刚的那声称呼,反复回放。

    她躺在飞机内唯一一间起居室的床上,心里还有点不踏实。

    这应该是景煜屹的私人卧室,不少装饰品都极具他的个人风格, 于情于理也不该让她来住。

    景煜屹意思却很坚定, 半点没有让步的意思, “哪儿能委屈了姑娘。”

    完璧如当时听到这句话, 下巴惊讶得差点要掉在地上。

    他好心带她在安庄来回一趟,她已经非常感激了, 就是让她在机舱的座位上睡一晚都不会觉得委屈的。

    看上去一向吊儿郎当、并不正经的男人,在某些时刻的原则性却强到了极致。

    完璧如争论不过,只能听由他的安排睡在卧室里。

    回想这几天跌宕起伏的经历,她百感交集。

    她对秦斯铭坚守八年的执念在一夜之间崩塌, 心理防线被毁灭般地击垮,却又好像能在生活的其他地方、其他角度窥见天光。

    夜色渐深, 在胡思乱想中, 她最终还是昏昏沉沉闭上了眼睛。

    而起居室之外, 景煜屹倚在机舱的柔软沙发上, 还在处理今天没来得及查看的公务文件。

    这时, 手机里意外地打进来一通电话。

    景煜屹视线扫过上面显示的来电人, 愣神凝视片刻,突然合上面前的电脑,接着按下接听。

    他微微垂眼, 沉声朝那头问候, “林阿婆。”

    “阿屹, ”老人家上了岁数, 身体却一向很好, 说话声音也舒朗清亮。

    她性子直,不爱和别人弯弯绕绕,于是称呼了一声便开门见山地抛出问话,“听说——小玉那姑娘今天回来过。”

    “跟你一起的,对吧?”

    对面的人把自己所获悉的说出口,与其说这语气是在反问确认,倒不如说是再平淡不过的陈述。

    她甚至并没有对此感到任何好奇和震惊。

    景煜屹握着手机,喉结微动,承认开口,“是的。”

    林莲春听到这个回答,半点也不意外。

    她没问完璧如为什么一声招呼不打、来了又走,只是冷冷笑了声,“这姑娘,是和秦家那小子分手了?”

    这回不是陈述,是真的带着存疑的问话。

    景煜屹低低地答,“嗯。”

    老人家发出了个很轻的讽刺声,又突然沉默下来,半晌没开口。

    景煜屹耐心等着,终于听见她一声突兀的叹息,语重心长,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呐,早和她说过该分了。”

    林阿婆的声音里那股精神劲儿逐渐逝散,透出了些许沧桑感,“这回肯定吃亏了,长记性咯。”

    景煜屹没吭声,他暂时没立场评价完璧如的感情,更不好直接把秦斯铭的腌臜事儿说出来,惹林阿婆担心。

    林阿婆缓缓开口,“现在呢,她是跟着你一起回去的?”

    “在飞机上。”景煜屹答。

    那头似乎放心了许多,长长舒出一口气,“还是得麻烦你了,阿屹。”

    “希望你在京市多照顾她些,我这老太婆,离得远,也没法一直陪在她身边,小玉事情考虑得简单,容易犯傻,还不爱听劝。”

    “您放心吧。”男人身上那股散漫痞坏的劲儿被敛得一干二净,沉稳着声线,宽慰电话那头的老人。

    “倒是您,怎么这么晚还没睡。”他语气中惨了些无奈,更加体悟到了长辈心中的忧虑。

    林莲春解释道,“听说了这件事,就想着来问问你。”

    景煜屹看了一眼正安静关着的起居室,语气笃定,“别担心,就算您不提,我也会照顾好她的。”

    他音色微微上扬了些,刻意松动气氛凝重的对话,想让林阿婆能够安心。

    林莲春总算笑了笑,又怅然感慨着,“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阿婆信得过你。这么多年,我不会看错人的。”

    景煜屹垂下眸,低低地应了声,被记忆带回到前几年的时光。

    他和林阿婆的交流次数不多,但对方似乎却能轻而易举将他心中所想洞悉。

    高中时,为了能更了解完璧如一点,他没经由身边任何人的商量,擅自把研学地点改成安庄。

    也很刻意地来打听到林阿婆的住所,拜访这位老人。

    那时,他的名义是民风研学,拜访沪派钩针传承人,林莲春女士。

    景煜屹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只字不提有关完璧如的任何。却未曾想到,在他说出自己学校的那一刻,林莲春早已经猜到了大半。

    林阿婆拆穿他之后,倒没有大动肝火。

    她一如往常地和这位晚辈聊天,偶尔会透露出一些完璧如的事情。

    高三研学的最后一天,林阿婆送他回京的路上,认真道别时曾提过一句。

    “阿屹,你是个拎得清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

    她慈爱地拍着少年的肩膀,“所以呐,一切都不用着急。”

    ……

    挂了电话之后,景煜屹独自在沙发上。

    他思索片刻,还是推开了房间的门。

    起居室的主灯已经被关掉,只留下了嵌在墙壁上的一圈小灯,散发着微弱的亮光,投射在完璧如恬静的睡颜上。

    她今天没化妆,素净着一张小脸,皮肤光滑细腻宛若白玉,睫毛浓密又纤长。

    小姑娘睡得很踏实,就是睡相差了些。

    身上的被子乱成一团,一只腿还大大咧咧地伸了出来。

    景煜屹无声牵起嘴角,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他说不清这种感觉——

    似乎一见到她,笑意便会不自主地溢出。自己怎么能荒唐到,一看到她就开始无意义地笑,冒失得像个情窦初开的青春期男孩。

    自嘲了会儿,他帮人重新压了压被子,调整一下房间的温度,很快又退出来。

    大多数人的眼中,他天生就桀骜张扬,轻狂无礼,干什么都随心所欲,不顾后果。

    可只有景煜屹自己知道。

    他到底有多能忍-

    回京市的那个早上,是早春时节晴朗的好天气。

    完璧如不打算回秦家,下飞机之后,就跟着景煜屹一起去了泓景。

    泓景商业广场高楼林立,如艺坊正坐落于最核心的商场中。

    从如画的江南水乡再次回到钢筋水泥的森林,孤独感也就如同这片冰冷冷的建筑物一同把她包裹。她环视一周,深呼吸几次,在心里不断给自己打气。

    才过去了几天而已。

    尽管生活发生了物是人非的转变,但依旧有永恒存在的温暖在等着她。

    分别的时候,她下车,认认真真朝景煜屹道了声谢。

    白衣黑裤的男人扬着眉,低声笑,“在店里就别愁眉苦脸的了,免得丢生意。”

    完璧如心虚着没看他,嘴上还胡乱应着,“知道了。”

    心里却清楚得很,她没办法强撑着时时刻刻保持开心。

    他又开口,“你要真难过,就从你们店里那落地窗往外边儿看。”

    “为什么?”

    完璧如疑惑出声,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抬头永远阳光灿烂”这种感人肺腑的话。

    没成想,男人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你抬头,对面就能看到我啊。”

    “……”

    商场正对着泓景集团总部,四座塔楼林立,镜面的材质在日光下反射出亮眼的光,的确是景煜屹平常办公所在地。

    从如意坊的落地窗望去,除了高大又恢宏的建筑物,什么都看不到。

    完璧如简直无语,“我真是闲的。”

    她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表情正经起来,“我走了哦。”

    景煜屹点了点头,“嗯。”

    “对了,”完璧如刚转身,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对上他的视线。

    此刻站着的方位正好迎着晨光,她不得已地微敛双眸,犹豫半晌开口。

    “我还是想好好和你说一声,景煜屹,对不起。”

    “之前做的一些很伤人心的举动,是我不好。”

    她一只手抬在额前,尽力挡着直射的阳光,故而看不太清景煜屹的神色。

    只好就着这样的姿势继续开口,“但我很感谢你,也是真心拿你当朋友的,希望你能原谅我之前的一些行为。”

    女孩的声音清软,字字句句都浇筑着真心和实意。

    景煜屹微微躬身,迁就着她的高度,很认真地听完。

    他伸出一只手,为面前快要睁不开眼的女孩挡光。

    “朋友”两个字砸落在心上,那一刻他都难以明说自己的复杂情绪。

    最后喉结微动,淡声道,

    “我没怪过你。”

    作者有话说:

    哈,景二被发朋友卡

    景煜屹:没事儿,过段时间就把俩字变仨字:-D

    第28章 搬离

    回京市的这几天, 完璧如很安心地专注在如艺坊的经营上。

    她忙着赶制最近几个大单,赶过好几个通宵,所以吃住都在如艺坊里。

    为了不让好友担心,特意给几个朋友报了平安。

    她和秦斯铭的共友很多, 发生这件事情之后, 划分站队的形式也很明显。有的人不相信秦斯铭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自然就不会向着她。

    完璧如也不在意, 无法明辨是非的人,她又何苦去挽留。

    好在林荟含一直很坚定, 时常会送些小吃点心和生活用品过来。

    最难面对的其实是秦爷爷。

    醉酒后在安庄醒来的当天,她为了不让秦老爷子担心,暂时声称的借口是去外地交流学习。

    她没准备一直骗下去。

    这段感情已经完全没有了复合的可能,纸是包不住火的, 秦爷爷迟早会知道他们分手的事情。

    她拖延的目的,无非就是希望等到自己情绪稳定下来, 再托盘而出。

    正好这几天考虑得差不多了, 完璧如在手机里编辑好一条信息, 抿唇浏览一遍, 接着按下了发送按键-

    晔山别居。

    秦家的跃层别墅隐没在林景夜色中, 周围环境寂静无声, 冷清的氛围将这座住宅环绕包裹。

    秦宅住的人本来就少,雇佣的管家和保姆占据了大多数,完璧如不在的这几天, 更是空空荡荡。

    秦斯铭被叫回家的这天, 心情已经在几天的积累之下糟糕到顶峰。

    他脸色很差, 推开书房的门, 想不明白秦老爷子为什么非要他大晚上回来一趟。

    墙上的挂钟严谨走着, 发出滴答滴答的细微声响。

    秦斯铭看向沙发椅上低头看文件的老人,薄唇紧抿,下颌绷直,颔首叫了声,“爷爷。”

    秦炅直抬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难掩眸中锐利深沉的光。

    “璧如最近去哪儿了。”

    秦斯铭眉毛紧蹙,也正因为这件事儿烦得不行,“她不是和您说了,去临省办事儿了么。”

    距离他的生日会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完璧如当晚气恼离开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他的确也有不对的地方,没及时和吴珉柔断干净。

    但完璧如在门口听到的不过只言片语,她何必要大动肝火,在那么多人面前,把事情弄得难堪。

    秦斯铭心里也憋着一股气,没打算哄她。他猜测着完璧如会回家找秦炅直告状,过不了多久,等自己的气儿消了,自然会主动来找他。

    这整整几天的时间内,却没有她的半点音讯。

    事情逐渐脱离他的掌控中,秦斯铭心里不断冒出不好的预感。

    只能先顺着完璧如的说辞,瞒着秦老爷子。

    未料下一秒传来一声轻哼,“老头我又不是傻子,你还继续骗?”

    “你自己说说,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丫头已经告诉我了,要和你分手!”

    直接被露骨地拆穿,秦斯铭面露土色。没想到完璧如会再次联系过来,还把分手的决定告诉给爷爷,他僵硬地开口,“从前的事了,她没必要当真。”

    避重就轻地解释完,秦斯铭又格外别扭地问,“她怎么和您说的,我最近联系不上她。”

    好几天没收到她的消息,秦斯铭略有不适应。

    昨天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拉下脸主动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却发现自己竟被拉黑。

    不止是手机号码,他用能想到的所有社交软件联系她,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转而去找林荟含,对方几乎是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按下了挂断键,最后一秒的时候还不忘冲着手机破口大骂,“渣男给姐们都滚远点儿,嫌脏——!”

    看着团团郁气盘旋在秦斯铭的面容上,秦炅直冷嗤一声,“你这态度,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咱们秦家从小教育,是爷们就不干龌龊事儿,要有责任有担当,好好对待自己喜欢的姑娘。”

    “大家伙的都知道璧如脾气好,受得了你这么个寡淡性子,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惹着这丫头了,肯定干了些什么没底线的事儿,你今儿要不好好和我讲清楚,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孙!”

    好久没看见亲爷爷这么副大动肝火的样子,秦斯铭更加头疼,他的语气沾了些不耐烦,“我和她的事儿,自己能解决,您就别插手了。”

    “没别的我就先走了。”他揉了揉眉心,作势要离开。

    秦炅直突然一拍桌子,深陷而苍老的双眼一瞪,“怎么着,你爷我现在说话不管用了?”

    “你还哪儿去,外边的莺莺燕燕真有那么让人欢喜?”

    秦斯铭气闷地沉出一口气,“什么莺莺燕燕,您就这么爱管小辈的感情?”

    耐心已经半点没剩,他突然顿了顿,轻蔑地扯出一个笑,把矛盾拓展到别的地方,“当年我爸那事儿,要不是您插一脚,怎么会让他们琴瑟不调,形同陌路到这种程度,又怎么会出现我和闻祁元的这种情况?”

    “嘿你这小子——”秦炅直语调上扬,又急又气。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知道自己年轻时太过于强势,拆散一对恩爱佳偶,才酿成这么多错误。

    对于闻祁元的存在,他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并未在公司表明自己更偏向于谁的立场,决定让两个小辈公平竞争。

    以至于秦斯铭回国以来都忙碌不止。

    他知道秦斯铭对自己有怨,还是把声音放平缓,语重心长道,“你爸爸的感情,确实是我做的不好,现在到你了,我不会再次插手。”

    “你和璧如分不分开,这事儿我不会管,也管不了。我现在把你叫过来,就一个问题,你伤害她的地方,必须好好解释清楚。”

    秦斯铭原本还想放下傲气,主动找完璧如求和,现在被这么一激,逆反心理倏然上来。

    “我就弄不明白了,这件事情难道她没有一星半点儿的错误么?”

    “她前段时间和景煜屹来往走动的时候、托人找闻祁元查我的时候、断章取义把我生日会弄得一团糟的时候,考虑过我的想法么?把我的脸往哪儿放呢,让别人怎么想我?”

    他语气愈发狠厉,往日的冷静自持都不复存在,双眼泛着猩红,咬牙切齿。

    “凭什么您还胳膊肘往外拐,每次都向着一个外人呢?她不就是寄住在这儿,您还真把她当亲孙女了?”

    空气陡然安静下来。

    争执声像海上突发的暴风雨,随着阵阵巨响激烈得落下,汇入海水过后又沉没消逝,只剩下不断涌动的余浪和暗流,拍打在每个人起伏晃动的心上。

    很快,阒寂到诡异的气氛中,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浮出这层水面。

    除此之外,还响起一个很轻的脚步声。

    完璧如在爷孙俩复杂的目光下从门口走进来,视线平淡地扫过秦斯铭,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之后没再分给站着的男人一个视线,朝秦炅直问好,“秦爷爷,我回来了。”

    她今天穿着一件短款水貂绒粉开衫,搭一条很简单的白色直筒裤。

    如艺坊的衣服和梳妆用品不大多,饶是如此,她也化了一个很简单的淡妆,不让让别人觉得她很狼狈或是憔悴。

    她白日里发了信息过去,告诉秦炅直自己已经回到京市,这几天都住在如艺坊忙工作。同时也郑重其事地告诉了他,关于她和秦斯铭分手的事情。

    秦炅直听出了严重性,说什么也要她今晚先回晔居,其他的再慢慢商量。

    完璧如推脱不开,再加上如艺坊的条件受限,住起来的确不是很方便。

    于是打算先回来住一个晚上。

    没想到这就直面另一个当事人了。

    秦斯铭口中“外人”那两个字,像一把利剑般,深深戳进她的骨髓之中。

    完璧如在秦家居住了这么多年,因为秦炅直的关爱有加,她从未体会过寄人篱下的自卑,时时刻刻都被温暖包裹着。

    她以为,只有罗玧雅那种傲慢无礼的人,才会用挤兑、鄙夷的态度对她。

    而现在,秦斯铭竟然也毫不顾忌地在背后议论,口口声声称她是“外人”。

    真是让人寒心。

    很明显,她身旁的男人也意识到了刚刚的出言不逊,正无措地看着她,“璧如,我不是这个意思……”

    完璧如猛地一抖肩膀,躲过他想搭过来的手,“离我远点行吗。”

    她忍不住露出嫌恶的表情,瓷白的小脸泛着淡淡的怒意,后退几步,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这么几天不见,秦斯铭一身西装革履,头发打理得干净利落,别说被甩,连分手的样子都半点没有。

    要不是他刚才和秦爷爷对话时产生的失态,完璧如都快要怀疑他是不是个没有心的AI——这样说都侮辱了AI这种智能技术,他充其量就是个良心被狗吃了的人渣。

    完璧如调整了一下气息,很认真地同秦炅直道,“爷爷,或许我在信息中说得不是很清楚,既然他也在这,那我就当着你们的面再讲一次。”

    “秦斯铭,你出国期间,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干了那么没底线的事情,我除了恶心就只有恶心。”

    她细拳紧握,纤细濯白的手臂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我不会原谅你这种行为,之前八年的真心错付,就当我吃亏消灾,我已经决定要和你分手,以后也更不想和你往来。”

    她又看向秦炅直,语气真挚又抱歉,

    “爷爷,很感谢您在我成长过程中的养育和照顾。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无论是从前还是以后,我都会用自己的能力报答您的。”

    “但我决定,以后不会和您一起住在晔居了。”

    “‘外人’这样的字眼……真的很难听,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会找地方安顿下来的。在那之后,如果您不嫌我烦,我会经常回来看望您的。”

    她的声音是惯常的清软,每一个字却铿锵有力,语气决绝。

    秦炅直看出了她的坚定,深深地盯着她看,欲言又止,“丫头……”

    秦斯铭四肢冰冷,浑身僵硬,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意识到了事情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

    撞上她淡然又陌生的眼神,他心下慌乱,却什么也说不出口,“璧如,你别这样……”

    他到现在为止,似乎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甚至没有开口说任何一句道歉的话。

    完璧如心如死灰,“秦斯铭,按照你所说的,我是外人,即使我在秦家住了这么多年,我们也没有半点瓜葛了。”

    她想起那个为了他生日,而日夜赶制、精心设计出的晔山景观模型。

    它跟着她一起见证了不干净的东西,似乎在它被摔在地上的那一刻,心里源源不断燃了八年的火也终于覆灭。

    她声线颤抖地开腔,一字一句都是从未有过的失望和漠然。

    “我不妨告诉你,若非你当年在晔山救过我,我压根不会多看你一眼。”

    她接着嗤笑了声,“这八年,我能给你的——”

    “照样能给别人。”

    作者有话说:

    景二:给我谢谢:-D

    完妹儿要搬离秦家了,大家可以期待一下她之后会住哪儿>o<

    第29章 灯光

    白日里城市的喧嚣与纷杂, 被黑夜无声吞没。晔居这类高端住宅群,更是肃然无比。

    完璧如在这一刻已经完全体会不到晔山别居的幽静与雅致,只觉得这里孤独又冷清,就算装潢多么精巧大气, 也感受不到半点温暖。

    考虑到秦老爷子年事已高, 前不久又从医院出来, 完璧如已经把事情说得很体面。

    她压根没有对秦斯铭龌龊的行径多做描述, 仅仅只用了“没底线”三个字来形容。

    秦炅直很迅速捕捉到了这一点,他忍着气恼, 当即追问,“秦斯铭,你小子给我说清楚,别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

    “璧如原不原谅你我不管, 但你干了什么,还不好好和她道歉!”

    完璧如不想让秦爷爷为此大动肝火, 也实在没精力和秦斯铭周旋。

    她深深朝秦炅直鞠了一躬, 苦涩地解释, “本来是想今天住一晚, 和您好好说清楚, 明天再走的。”

    “但我可能, 真的没办法在这里待下去了。”她扯出一个戏谑的笑,眸光蒙上灰暗,从前的灵动和鲜活好似在这一刻被人掐灭了。

    “今天就当我回来收拾东西, 和您好好道的别吧。”

    她平静地讲完, 便转身离开书房, 再也没回头-

    相较于前段时间的风雪寒霜, 初春的夜晚其实说不上太冷, 只是总透着股钻心刺骨的凉。

    完璧如拎着行李箱从秦宅出来,刚一推开门就能感受到如冰水般的寒气。

    她紧了紧身上的水貂绒开衫,眼见着秦老爷子就要从客厅走来送她,她就很快朝人挥了挥手,“爷爷,您别出来了,外面凉,我能自己走。”

    她强硬着把门关上,接着又快步推着行李,走到自己车的面前。

    虽然这次是长久性的离开,她手上带的东西却不多。

    在这个屋子里,她所留恋的,往往都是带不走的东西。

    而那些日用品,其实很多是秦斯铭寄给她的。

    他们异国恋的四年中,他做不到像普通男友那般的体贴,表达关心的方式大多是买东西——还是踩不中她喜好的东西。

    那就更没必要带走了。

    她只拿了几身换洗衣物,还有必要的个人证件、资料笔记。

    生活用品大不了之后重新购置。

    费劲地把行李搬到后备箱,她上了车之后,秦斯铭意外地从别墅中匆匆赶来。

    完璧如微微蹙眉,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摇下车窗。

    “什么事。”

    秦斯铭迈步走近时带着风,他那个打理得当的发型这时才显得几分凌乱。

    完璧如从驾驶位往外看,他在夜色中蹙着眉头,神色是明晃晃的疑惑,沉声开口。

    “……你非要这样么。”

    这句话并非他一贯的质问语气,完璧如看出了他真真实实的不解。

    她轻笑,甚至懒得开口解释。

    不然呢,要不是真打断和他一刀两断,何必大费周折收拾行李,当她玩过家家吗。

    “我最后问你一遍,”她冷漠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你是不是还欠我句什么。”

    秦斯铭微楞,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却还是固执着重复,“我可以解释。”

    完璧如紧抿下唇,“呵”了一声,猛地摇上车窗。

    从始至终,他都没觉得自己错了。

    他只当这是个误会,是她主观臆断造成的,可以解释的误会。

    甚至都不承认自己犯下了多么恶劣的错误,连句道歉都不打算开口。

    夜色已浓,她再也不在这种人身上浪费一秒钟,当即启动车,驰驱离开。

    算是这八年的青春喂了狗-

    搬离秦家的计划被提前到了今晚,完璧如没有临时居住的地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去找林荟含。

    她把车驶出晔山别居,找了个地方靠边停下。

    拨通林荟含的电话,那头过了很久终于接听。

    刚刚和秦斯铭对峙了那么久,她再怎么坚强,到了好友的面前,瞬间就卸下了所有自我保护的盔甲。

    刚想开口好好和她哭诉,一个男人的声音却从扬声器中传来。

    “喏,完璧如……”

    “你干嘛随便接我电话——喂,完妹儿,怎么啦?”

    一阵对话之后,林荟含的声音被放大,显然是刚过手机。

    完璧如酝酿好的情绪突然戛然而止,像一只逐渐胀大的气球突然被放了气,她犹豫着问,“闻祁元在你旁边?在你家?”

    “啊……是、是在家里。”林荟含答话的时候有些心虚,声音越说越小,干脆越过这个话题,“你咋了,怎么声音听着怪怪的?”

    完璧如哑然,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唇,却吐不出一个字。

    本来是想先在林荟含家住一阵子,再慢慢找房子,她完全没考虑到这种情况的发生——

    闻祁元和她的进展,怎么能这么快的?

    完璧如手机贴在耳边,垂眸思索了会儿,好在还是反应过来。

    她无声地吸了吸鼻子,尽量把语气中的情绪藏干净,“没什么事呀,就前几天从安庄带回来的糕点嘛,给你少拿了一包,就想和你说一声来着。”

    她故作轻松地找了个别的借口,深吸一口气,慢吞吞地开腔,“反正也不是设么大事,不打扰你们就俩了。”

    “瞧你说的,你给我拿的本来就挺多的,够啦够啦……”

    完璧如强撑着笑,和她插科打诨了几句,最后若无其事地按下挂断。

    车里重新归于宁静,她这一刻才收起僵硬的笑脸,肩膀一沉,心情也随即跌落至底端。

    无意识地放空了片刻,她把导航的地点改到泓景大厦,最终还是决定驱车回到如艺坊-

    泓景商业广场向来只营业到晚上十点,但餐饮层和影院层会有不同层次的延后。

    当初租商铺的时候,完璧如考虑到了成本,选择了租金最少的顶层,也就是泓景影院所在的娱乐层。

    虽然平常的客流量比中低层要少,深夜的时却仍然灯火通明,兴旺热闹。

    再加上泓景的安保物业一向很好,完璧如在如艺坊过夜的时候也并不害怕。

    她回来的时候,正好遇上倪潼下班了要走。

    正准备关门的女孩看到她以后很吃惊,“老板,你今天不是回家住吗?”

    说到一半的时候,倪潼似乎也才猜到了不愉快的情况,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看到完璧如无奈的笑容,很快确定了心中的设想。

    “啊,”不用完璧如具体解释,她已经换上了一副心疼的表情,“你又打算住在店里啊?”

    “嗯,只能这样了,明天再找房子。”她把手上的行李放下,反倒宽慰地朝她笑,“没事,就一个晚上。”

    倪潼看她这幅乐观的样子,更加愤愤不平。

    自从前几天老板从安庄回来,把事情经过简单复述给她,倪潼就义愤填膺地骂了秦斯铭好久。

    女人的第六感果然没错,她之前就认为老板这个男朋友不靠谱,没想到还能做出这样恶心的事。

    但眼下,更棘手的问题还得考虑——

    倪潼握着完璧如的手,皱着眉,语气苦恼,“今天泓景的物业找来店里了,他们说商场不允许通宵。”

    “前两天,因为一楼有人在施工,布置新活动的场景,他们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天实在没办法了,就特意过来提醒了几句。”

    完璧如的面色随着她的话变得愈发凝重。

    最后一句话落下,她抿着唇,半晌没吭声。

    好一会儿,才拍了拍倪潼的手臂,重新扬了扬嘴角,“没事,那我等会就开始找住所。”

    “你赶快回去吧,不然宿舍要关门了。”

    倪潼不放心地看了她几眼,最后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那你要小心哦。”

    完璧如送倪潼下电梯,又连转轴地回如艺坊收拾东西。

    今晚去了解房源肯定已经来不及,只能先找个酒店将就一下。

    她打开行李箱,开始简单收拾今晚需要用到的东西。

    收拾累了就在旁边靠着歇会儿,刷刷手机找周边还有空房的酒店。

    平心而论,因为这种情况而被迫在酒店住一晚,对于完璧如来说,实属是一笔比较浪费的开销。

    屏幕上显示出来一连串的高昂价格,完璧如咋舌,未免有些心疼。

    这附近的酒店也太贵了,要么去远一点的地方住?

    毕竟泓景也算是个大商圈,周围的房价、物价,几乎是天价中的天价。

    又想到明天过来上班可能会不太方便,完璧如陷入了漫长的纠结中。

    她抱着腿坐在边上,垂头丧气地把手机搁在旁边。

    抬头的时候,正好面对着如艺坊主厅里的巨幅落地窗,一眼看去,视线中是隔着一条步行街的泓景集团总部的恢宏大楼。

    白日里刺眼反光的高大建筑,灯火通明地屹立在周围高楼林立的商业群中,在黑夜里陡然生出了一种傲然的姿态。

    景煜屹前几日的玩笑话突然浮现在脑海中——

    “你抬头,对面就能看到我啊。”

    说起来,最近一直在各种事情上忙碌,她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

    有时候回想之前的相处经历,她都会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她和景煜屹没什么共友,交际圈和生活圈重合的概率少之又少。

    再加上她现在和秦家断了关系,就意味着与他们这个圈层断联,之后更加没机会见到他了。

    饶是如此,她还是非常傻气地推开面前散落的行李箱,走到落地窗前趴着身子看。

    对面的写字楼亮如白昼,每一个窗格都灯光闪耀,看不出差别。

    她失望地鼓了鼓腮帮,虽知道他口中的话完全没有任何可能,真正被现实打击到的那一刻,还是有些不大开心。

    她直起身子,从落地窗上离开,自言自语地咕哝,“骗人……”

    刚准备收回眼,重新操心起自己今天晚上的落脚点。

    面前突然闪起一片巨大的亮光,如艺坊晦暗不明的居室都被无比通透地照亮——

    那一瞬间,整座大楼外围都被灯光点亮。

    她这才发现,将近两百米的恢宏写字楼,每一个窗格都围绕着数圈LED灯带,在这繁华璀璨的都市夜景中,亮起灿若星辰的光芒。

    最开始是布满整栋大楼外表的金色,接着又开始了灯光秀一般的表演。

    色彩、形状的渐变轮番上演,霓虹目眩好一阵,最后定格在一个笑脸图案的画面,正对着她的目光。

    这是完璧如第一次,看到泓景大楼亮起灯带。

    至少在这座被用作办公的写字楼,她还从来没有见证过这样的场景。

    她不由自主屏气凝神,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灯光变化流转,同样映在她刚刚还愁云密布的脸上。

    她能清楚地从透明玻璃上瞧见自己的倒影,女孩漂亮的双眸几乎也要被对面的灯光给点亮。

    完璧如不敢眨眼,接着就发现,定格下来的灯光又开始闪动。

    三个字母以闪现的动态效果出现在大楼的外观。

    “BIU”。

    或许所有在这座商业广场围观的群众,都不会觉得这三个看上去很普通的字母有多稀奇。

    可完璧如却心跳加速,四肢百骸仿佛都被细小的电流给贯穿,激动的感觉蔓延全身。

    那一刻像是被某种意识给牵引,她不由自主去找被她搁在地上的手机。

    几乎是在她拿起的同时,“嗡嗡嗡”的振动声响起,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活泼又显眼,赫然显示着熟悉的名字。

    按下接听,景煜屹含笑的声音从扬声器中倾泻而出,沾染过电流之后自带一种颗粒般的质感,蛊惑又磨人。

    “看到了么。”

    怎么可能看不到。

    听到他的声音,完璧如兴奋的一颗心落地。

    她轻轻地笑,刚想答,对面却再次开口。

    “不是灯光,往楼下看。”

    他耐心地引导,语气中的懒散都变得动听。

    “是我。”

    “你看到了么。”

    作者有话说:

    太秀了555

    第30章 上药

    夜里九点半, 泓景步行街依旧行人如织。

    景煜屹就站在一盏高杆复古路灯下,正懒懒散散地倚着,眉目间肆意的神色流转,好整以暇地昂首看她。

    完璧如不敢置信地趴在落地窗前, 手里还握着正在接通的电话。

    心跳迅速加快, 她不由弯着眉, 对电话那头兴奋开头, “你怎么在这!”

    很快,从透明的落地窗看去, 男人薄唇开合,声音从扬声器中缓缓流出。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含着笑,“下来。”

    “干嘛——”完璧如拖长音, 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亲昵。

    不好意思再对上他的视线,低头看着另一只手的指甲, 小声咕哝, “我还有事呢。”

    “那拿着行李一道下来。”他耐心道。

    完璧如有些懵, “不是, 你怎么知道我在收拾行李?”

    景煜屹从鼻息里发出轻轻地哼笑, 好一会没说话, 只是保持刚刚的姿势抬头望她。

    “猜到的。”他轻描淡写解释,语气里莫名带了点儿哄,“得了, 快下来吧。”

    十分钟过后。

    完璧如快步小跑着过来, 喘着气站定在景煜屹面前。

    她手上还提着个奶黄色的20寸行李箱, 在一众步履轻松的行人面前显得滑稽又笨重。

    景煜屹却极其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 “走吧。”

    “啊, 去哪儿呀?”完璧如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旁边那栋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周围的LED灯带已经重新关闭,此刻归于严谨有序的工作状态 。

    一切都不可思议得像一场梦。

    完璧如含着歉疚望着他,“抱歉啊,我今天真的有事,不能陪你玩儿了。”

    说着就要从他手中抢过自己的行李箱。

    景煜屹却眼疾手快地往身后撤一下,没让她得逞。

    “急什么。”

    “你口里的正事儿,不就是找地方住么。”

    完璧如歪着头看他,语气惊奇,“这你也猜到啦?”

    他勾了勾唇,未置可否地收回视线,抬步,“走吧,带你去个好地儿。”-

    完璧如一言不发跟着他走了片刻,到泓景写字楼的那一刻还有些疑惑。

    他的好地方,不会是集团大楼,办公室一游吧?

    没等她疑惑着出声,景煜屹已经通过人脸识别带她进了一楼的检测门。

    被红外线检测到一次性通过了两个人的时候,还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警报,惹得周围的员工和保安都闻声而探。

    完璧如尴尬到脚趾扣地,尤其是看到还有三五成群的女员工开始驻足八卦,暗戳戳拿起手机想要拍照的时候,她瞬间破防,恨不得赶紧离景煜屹八百里远,以免产生更加严重的误会。

    男人却全程泰然自若,好似八卦的中心并不是他一样。

    听到周围的细微骚动,他侧眸看了一眼完璧如,捉着她的手腕把人带到身后,带着点保护的意味。

    他躬身和她低语,“抱歉。”

    完璧如估计他也没想到会遇见这种情况,小幅度摆了摆手,“没事。”

    接着就看到男人挡在她身前,蹙着眉望向刚拿出手机拍照的职员,“闲的?”

    “这个点不着急回家,我看你们是想继续加班。”

    女职员很快就收起来,赶忙道歉,“小景总对不起,下意识就……就想记录一下,您和这位漂亮姐姐别生气!”

    看她似乎也没什么恶意,景煜屹的脸色稍稍和缓起来,他往周围看了圈,表情带着点痞,“别吓着人家。”

    公司里的人大多都知道他的性格,听着语气不像是发火,便松了口气。

    纷纷鼻观眼眼观心地继续自己的事,待景煜屹待着完璧如从大堂离开,瞬间拿起手机在公司群里激情开麦。

    「我日,加班到这个点看到小景总带了个姑娘回来,吃瓜人狂喜!!!」

    「md,重点是好漂亮,差点就拍到了呜呜!」

    「景二爷温柔成那个样子,我差点以为自己眼睛瞎了。」

    「+1」

    「+10086」

    ……-

    两位当事人并不知道自己掀起了多少惊涛飓浪。

    景煜屹带完璧如穿过A座写字楼的大厅,算是来到了泓景总部四座塔楼的内部。

    完璧如这才发现这中间还有一座稍微低一点的建筑。

    想必是商住一体的。

    她小声惊叹,“这是也是泓景的酒店?”

    “算是。”他淡淡开口,“但一般不对外开放。”

    面前的文化酒店是泓景总部E座,大多时刻都是用于接待其他企业派来交流的人员,或是周围大型活动、赛事的来宾。

    当然,还有一部分是景家自己的住宅和地产。

    故而,这不仅有泓景的内部酒店,还有景煜屹的私人公寓。

    完璧如听闻,不禁咋舌。

    这么寸土寸金的地方,或许在他们这种人眼中,倒还算不上什么。

    她心中闪过猜想,“你带我上这来?不会是让我住的吧?”

    “不然?”景煜屹失笑地看着她,“你不是在找酒店么。”

    “上我这儿,还安全。”

    她讶异地张着唇,小心翼翼问,“但、但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对面就是如艺坊,你明儿直接能步行过去。”

    景煜屹看出了她的犹豫,耐心解释,“介意的话呢,我给你这里边的酒店开间房,到那里离我公寓隔了好几层,最近也比较冷清,你自个一个人可能不方便。”

    “你要不介意,在我家将就着,行么?”

    完璧如思忖片刻,最终还是没扭捏下去,欣然接受他的好意,在两者中选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奢侈的方法。

    “那我在你家住一晚上吧,明天就开始找房子,麻烦你啦!”

    景煜屹回头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嗯。”

    ……

    景煜屹的私人公寓是在E座中层。他把相连的两楼打通,做成了一个复式结构的公寓。

    最中间的中空圆形区域,顶上吊着一个华丽精巧的花型吊灯,大气又好看。

    站在玄关的位置,景煜屹打开鞋柜的侧开门。

    偌大的立式顶柜,有三四层是他装在防尘盒里的名贵男鞋,除此之外空空荡荡,找不出几双多余的拖鞋。

    “我哥们的鞋,你穿肯定不太方便,”景煜屹稍顿,“你直接进来吧,我找人拿一双上来。”

    “没关系的。”完璧如忙着摆手,她第一次接触到这么有生活气息的景煜屹,想想还觉得神奇。

    她脱下自己的厚底靴,“穿鞋进来会把你家弄脏的,反正也就住一天,不用这么麻烦。”

    进来之后,她就变得有些拘谨了。

    好些天没见,本来以为和他不会再产生交集,结果稀里糊涂地,似乎更加贴近了景煜屹的生活,走到了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她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你先坐。”景煜屹下巴朝沙发的方向扬了扬,给她接了杯温水,还很执着地追问刚刚的问题,“鞋码多少?”

    完璧如只好一五一十地答,“36。”

    他掀眼瞧一眼,讶然低语,“真小。”

    男人懒散的声音传来,她脸莫名有些红。明明知道大概是他随口的一句搭腔,还是会因为这过于亲近的话题而感到不好意思。

    放在从前,她可从没设想过自己会有坐在景煜屹家里,让他帮忙找双鞋穿的场景。

    就简单从拖鞋这件事上来说,这间公寓想必连梅姨也不曾来过。

    明显是景煜屹的私人领域。

    完璧如小心翼翼看他一眼,还是有些局促。

    男人好笑地看着她,一边推着她的行李,“战战兢兢的样儿,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这边,带你去看房间。”

    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倒是让完璧如熟悉了些,她光脚踩在恒温地板上,跟着他往里走。

    听着男人开玩笑的话,她故意在背后伸出双手做出虎爪的形状,有模有样地学着小老虎,“嗷呜”一声道,“说不定是我吃你。”

    “明天的uc热帖就是——震惊!京市某高端住宅竟发生一杀人藏尸案件,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景煜屹眼神微变,好一会儿,才低低地笑,“戏精。”

    完璧如龇牙咧嘴地笑,很快收回手背在身后,又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在他身边停下,“这是我今天住的地方?”

    他点头,“进去吧。我房间在边上,有事敲门。”

    “好。”

    男人止步于房间门外,没再进去,完璧如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行李,道了声谢,就关上门,简单拿出了今晚要用的洗漱和护肤用品。

    在房间里洗了个战斗澡,收拾了会儿,手机里亮起一条新消息。

    景煜屹:「出来拿拖鞋。」

    完璧如整理一下衣领,随即开门。

    景煜屹想必是没想到她这么一会儿就洗好了澡,看她一身睡衣,动作僵硬一瞬,移开视线,“拖鞋放这儿了。”

    完璧如一边应着,一边单脚跳着打算穿上。

    景煜屹看她这奇怪的动作,蹙着眉,“脚怎么了。”

    “刚洗澡的时候滑了一跤。”她讪讪地答。

    “你挺能耐啊。”景煜屹沉着眉目,“还觉得拖鞋没必要么。”

    完璧如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没吭声。

    “我看看?”他商量着开口,语气又带着点不容置喙。

    完璧如干脆把他叫到房间里来,坐在软皮沙发上,轻轻抬起一点裤脚,“喏,脚踝这儿。”

    女孩的脚白皙纤细,指甲被剪得干净圆润,趾头处透着淡淡的粉。

    往上看,白玉一般的肌肤上,突兀地泛着一团淤青,颜色对比格外鲜明。

    景煜屹无声叹口气,“我拿点药。”

    他再次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完璧如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乖巧得不像话。

    就是一边还小幅度地打哈欠,看上去很困的样子。

    未等她反应过来,景煜屹已经在她面前半蹲而下,是单膝跪地的姿势。

    他挤了团药膏在手上,末了才象征性问一句,“我帮你还是?”

    完璧如哑然看着他,就差上手那一个动作了,他这会儿开始问要不要他来帮忙,这还能拒绝么。

    略有无语地腹诽片刻,还是点点头,接受他的好意,“那你来吧。”

    都说女孩子的脚是很敏感的。

    完璧如从前没觉得,从前也没有异性摸过她的脚。

    直到男人带着薄茧的宽厚大掌,触碰到她脚踝裸露的肌肤的那一刻,药膏独特的冰凉触感随着他的动作逐渐蔓延开来。

    她才恍然有些不好意思。

    完全不习惯这样的触碰。

    她下意识地一躲,反应过来,很快又和他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低垂着眼,眸色微变。

    独属于女孩子洗完澡的细腻香气若有似无地钻进他的鼻腔,勾起他心底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躁动。

    他竭力不去乱想,动作温柔地上过一遍药。

    起身前,喑哑的男声突然落下。

    “36的脚竟然这么小。”

    他隔空比划着,动作规矩又僵硬,“还没我手大呢。”

    完璧如一愣,回想刚刚他轻揉她脚踝的画面,耳根绯红。

    确实。

    几乎单手,就能全部握住了。

    作者有话说:

    很喜欢一些……体型差(星星眼. JP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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