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9.2 2更!】
顾显城神色复杂地看着陆三夫人, 是了,当初那个周志的夫人是被陆时安请去军营的,他差点儿都要忘记这层关系了。
顿时, 顾显城就明白了这顿饭的真实用意,他颇为无语地看向陆时安,陆时安显然也有些吃惊:“姨母要来?”
陆三夫人看了他一眼,悄悄地眨了眨眼睛:“是啊,这不,已经来了。”
顾显城压根就还来不及拒绝, 不远处的方簌簌就走了过来, 她明显有些娇羞, 快走到顾显城面前时脸都红了。
“民妇见过大将军……”
陆三夫人适时就拉着自己儿子找借口开溜, 陆时安此时,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等走到不远处, 他颇为无奈地问道:“母亲,这不会就是您要请大将军过来的原因吧?”
陆三夫人:“是啊。”事到如今也没必要瞒着,但凡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出来,陆时安听说了这件事后摇头苦笑:“母亲,您应该提早告诉我, 如果我知道是这件事,就不会同意您的做法。”
陆三夫人愣了愣:“时安,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时安叹气道:“此事绝无可能, 只是会让姨母徒增伤心罢了。”
陆三夫人闻言, 似乎明白了什么。
而那边, 顾显城在那两人走之后就板起了脸, 方簌簌并不了解他,当然不懂这是他不悦的表现, 只是顾显城的不悦自然也不会冲着一个妇人家发,因为尊重她,还是忍住了转身就走的冲动。
方簌簌在顾显城面前足足说了一刻钟的话,她脸颊越来越红。声音也越来越小,到最后,还从袖兜里面拿出了一枚荷包递了过去。
“我想说的就这么多了……我知道,我有些莽撞,也没有了女子的矜持,但是我过去已经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只想着勇敢一回,大将军若是愿意……就收下这个荷包吧……”
顾显城看着她递过来的东西有些头疼,但他明白,此事绝不能心软也不能拖延,于是顾显城开始说话,他嘴唇一开一合之间,方簌簌的脸逐渐由红变白。
连顾显城自己也不知道,他竟也有这般心狠的时候,出口的话句句直白,字字句句之间全是理智的事实,很快,方簌簌的脸色就越来越白,原本在半空中的手也开始发抖。
那荷包最终掉落到了地上,方簌簌捂着脸跑了。
顾显城松了口气,话虽不好听,但是却不得不说,顾显城看着人离开的背影也犯愁。
他不在陆家停留,很快转身离去-
陆三夫人闻言,大惊,“顾将军走了?”
“走了!”秋月义愤填膺:“说完伤人的话就走了!夫人哭着跑回去的时候还差点儿摔了一跤!”
显然,秋月对顾显城的态度十分不满,但是她还没有那个胆子,敢在三夫人面前说大将军的不是。
陆三夫人叹气:“这叫什么事啊……”
她原本以为,只是个妾室,自己表妹长得也不差,两人在边关也有缘分,这事多少能成,即便成不了,顾显城也不会当面拒绝。没想到这人还真的就是个石头脑袋,哪里懂什么怜香惜玉!
陆时安在旁边没什么表情,只是叮嘱秋月:“你好生安慰姨母,就说这缘分的事情也勉强不来。”
秋月抹了抹眼泪:“奴婢无能,奴婢还没见过夫人这么伤心过的时候,当初知道周志在外面的那档子混事,夫人都没这么伤心过……”
陆三夫人叹气:“是啊,即便你姨母再怎么样,那也是大家闺秀出来的女子,不得要脸面啊?当初周志追求她的时候,也是颇费了一些心思的,怕是还没被人这般下过面子。”
陆时安却道:“若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不如早些让姨母死心,长痛不如短痛。”
陆三夫人皱眉,方才的猜想越来越确定,她挥退下人看向陆时安:“时安,你和母亲说实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是不是大将军身边有人了?”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的。
陆三夫人想来想去,也觉得只有这个可能了,顾显城若不是有了人,不会那么坚定的拒绝赐婚之事,更不会今日做出这样的举动。
陆时安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母亲,道:“我以为母亲早就能猜到。”
陆三夫人啧了一声:“你这孩子!我只知道他拒婚,那拒婚的理由不也可能是不喜欢吗!我要是知道他有人了,还能让你姨母凑上去自取其辱?!”
不过现在她是想明白了,是她大意了,顾显城拒婚这么坚决,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陆三夫人又问:“那人是谁?”
陆时安犹豫片刻:“我不知道。”
但就是这一瞬间的犹豫,让陆三夫人确定了:“你知道。”
陆时安:“……”
“快告诉母亲。”
“母亲知道了又能如何,难道您要去寻人家?”
“这是哪里的话,我只是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这般厉害。”
陆时安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摇头离开,“儿臣不知。”
陆三夫人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叹道:“时安近日心事越来越重了……”
“夫人,要不要去安慰一下表夫人?”身边的嬷嬷问。
陆三夫人想了想,摇头:“算了,她现在怕是不愿再见别人,还是让她自己静一静好了,不过……我倒是真的好奇那个女子,你派人去查一查,记住,要悄悄的,不能让公子知道。”
“是。”-
东宫。
太子聿的房间如今烟雾缭绕,他正在药浴,一小太监轻声走了进去,禀报:“殿下。今日刚刚得到的消息,顾将军去了陆府。”
浴桶中的太子聿忽然睁开了眼:“所为何事?”
陆家和东宫一向走的近,消息自然也灵通了一些,那小太监轻声将陆家花园里的事说了,太子聿静静听着,眼神也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看来孤之前猜的没错,顾将军身边,怕是已经有人了。”
与此同时,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身影,那小太监立马低下了头不敢去看:“殿下……可要奴才们去查?”
太子聿笑了笑:“你们的身手,如何能查到?真当城阳军是摆设不成?下去吧,此事孤自会安排。”
“是……”
那小太监走后,太子聿身后的人靠近了些,一双手轻轻绕到他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捏着:“殿下……可要妾身想想法子?”
太子聿转身,看清她的脸,一双眸灵动委婉,唇娇艳欲滴,十足十的美人胚子,方才那小太监自然不敢抬头多看,只因这副模样,与梁承帝身边的悦美人,毫无二致。
“您身边可用人太少,这样的事,需要女子……”
太子聿笑了笑:“也好,那你去查查,只是顾显城不好接近,你万事小心。”
悦美人笑道:“殿下对妾身有救命之恩,帮您也是应当的。”
太子缓缓拉住了她的手:“再忍忍,不会让你忍很久的。”
“我没关系,只要能成了陛下的大事,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她伸手从旁边的盒奁里取出一颗红色的药丸,喂着太子聿服下:“白鹤真人说过,您只需要再服用一月,便可大功告成,另外,那一味药马上就会出炉,陛下最近,也用的越来越频繁了些……”
“吴王那边呢。”
“您放心,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太子聿嗯了一声。
“去吧。”
美人轻笑,起身,缓缓离开。
……
吴王府。
自那日那般疯狂的指控后,吴王本以为大势已去,可没想到,父皇竟然轻描淡写地就将这件事揭过去了,这几日,也并未再传唤他,吴王在自己的府邸中苦思冥想一日,大概也明白了梁承帝的心思。
父皇或许没那么关心哪个大臣死了哪个大臣没死,在父皇的心里,他想要的只是朝政权力的平衡,有牵制才会有平衡,才会稳定,所以那日太子疯狂的指证他,反倒没事。
想明白了这一点的吴王,也就明白了为何这些年父皇对他和太子的争斗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吴王心中复杂。
“殿下,接下来我们应当如何?”有谋臣问。
吴王思忖片刻后道:“此番本王能幸免于事,只是太子没有捏准父皇的心思,可不是他手下留情。相反,他已经开始针对本王,绝不会中途停手。”
“那我们可要反击?”
“废话!”吴王忽然暴怒。
“别人都欺负到你的头上了!此时还不反击要待何时!你立刻马上召集所有兵力前往京城!”
“殿、殿下三思!万万还不到这一步的时候,现在京中有顾将军在,还有禁军,咱们的人怕是进不来!”
顾显城……
吴王轻声念了念这个名字,是了,他差点儿忘了顾显城,这个处处和他作对的人!
父皇的心思他猜不透,一面让太子和他制衡掣肘,一面又对顾显城的身世模棱两可,难不成,还真的打算让他和太子两败俱伤后,扶植一个私生子上位?!
“妄想妄想!!!”吴王暴怒,将手边的长剑立刻拔了出来!
“立刻召集人马!本王要去一趟将军府!”-
此时已经酉时三刻,顾显城还着急去永松巷,没想到就听说吴王带人去了将军府。
顾显城皱眉:“他又在发什么疯。”
小七着急:“不知,但我们可要立马回去?”
顾显城犹豫片刻,让人给甜姑带了话,自己则带着人转身朝将军府走。
“他最好是有什么事!”
与此同时,太子也接到了消息。
彼时的他刚刚结束药浴,长发未束,听见手下人来报,睁眼微微一笑。
“一切都照着殿下的猜测在进行呢。”身边的太监轻声道。
太子聿点了点头:“是啊。”
对于顾显城的身世,他心中也一直有个疑影,在并不确定的事情面前,太子聿从来不会冒险行事,于是,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别人去帮他。
“谁都知道,在边关的时候,大将军和吴王有仇。”太子聿缓缓开口。
“上回讨伐吴王,孤的人虽然冲到了前面,但是那个刘阳挺有意思,也会帮孤说话。”
“那这回,如果吴王和大将军发生了争执和口角,大将军一气之下做出点什么,也不是什么难以置信的事吧?”
太子聿说完,身边的太监笑了。
“奴才明白了,殿下深谋远虑,咱们筹划这么久,就是为了等这一刻。殿下放心,奴才即刻去办。”
太子聿点了点头,京城这火,他煽了这么久,干脆就彻底烧起来吧。
“嗯。”
第72章 【9.2 3更!】
甜姑今晚听说吴王去了将军府, 心口咯噔一下,一晚上的时间,一直都有些心慌。
直到子时左右, 顾显城再次过来。
“怎么回事?”甜姑担心,听见动静后立刻下床走了过来。顾显城见状,立刻上前抱起了人:“天凉,怎么不穿鞋就下来。”
甜姑顾不上这事,只是问他吴王的事,顾显城将人抱回了床上, 随口道:“没事。”
“谁知他发什么神经病, 过来说了一通我根本听不懂的话, 然后气势汹汹又走了。”
甜姑:“听不懂的话?”
顾显城皱起了眉头:“对, 大概是疯了。扯到了什么身世、陛下的私生子,莫名其妙的。”
甜姑一听这话, 愣住了。
“陛下的……私生子?”
顾显城:“这怎么可能呢,我感觉,这个吴王这些年想上位已经想疯了,什么假想敌都能给他幻想出来,不必理他!”
甜姑皱眉问道:“那人呢, 走了吗?”
“走了!难道还想在将军府过夜不成?”
“你们……没有发生什么矛盾吧?”这才是甜姑最担心的。
顾显城刚要说什么,犹豫了一下:“也不算吧……?就是吴王情绪激动,开始推搡我, 我伸手那么挡了一下, 谁知他身子骨那么差, 竟然差点儿没站稳。那我一看, 就没再动手了。”
甜姑闻言,忧心忡忡。
顾显城说到这嗤笑一声:“说来也是好笑, 一个大男人竟然这么脆弱,竟然还不如之前在边关的时候。对了,他还说什么我栽赃他,之前杀了柳沁便算了,还倒打一耙将刺杀之事扣在他头上,说本将自导自演。”
顾显城冷笑。
“果然是疯了。”
“倒打一耙?”甜姑越想越觉得不对。
“吴王的意思,是说当初在崖边的刺杀不是他干的?”
顾显城此时已经大大咧咧地躺了下去:“现在知道否认了,难不成本将之前都是冤枉了他,那他可真是委屈。”
甜姑脑袋已经晕乎乎了,顾显城将人顺势抱到了怀里。
他叹气道:“本来想着回京也没什么,现在看来京城乱的很,我已经决定,下个月就带你回边关,这京城的浑水咱们不掺和了。”
甜姑心中有心事,闷闷地嗯了一声。
可是,能律高僧说过,顾显城想要消除淤血得半年,她不愿让他冒险,但是……
现在他还被瞒在鼓里,这件事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甜姑心事重重的,后半夜才窝在顾显城怀里睡着了,只是刚刚睡下没多会儿,外面就传来了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她猛地被惊醒。
顾显城显然也是,皱着眉吼了一句:“何事?!”
敲门的是福贵,福贵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显然,是出了大事。
“将军!将军不好了!吴王府出事了!”
甜姑原本要正在穿衣的手一顿,霎时,一股不好的预感漫上了心头-
吴王从将军府回去后,忽然昏迷,神志不清。
此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所有大臣们连夜爬了起来,赶紧进宫,顾显城走后,甜姑实在坐立不安,走到了桌前,拿出了骨哨。
她如今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她要去找刘阳,现在,也只有刘阳会帮她了。
但是此时,刘阳也无法第一时间赶来,他听说了这件事后,第一次有些恍惚之意。
自回京之后,他步步为营,提前预判,想尽快找吴王报仇,所以上回梁承帝轻描淡写揭过礼部尚书之事以后,他一直都在找新的机会。
但这个机会还没有来,吴王竟然先出事了。
还是从将军府回去后。
刘阳想立刻找到顾显城问个清楚,但是现在,他也根本见不到人。
顾显城被召进宫中,被陛下亲自问话。
门外一片乌压压的大臣们,说什么都有。
“这早就听说了顾将军和吴王殿下有仇,该不会是大将军一时冲动……”
“听说吴王殿下昨晚酉时的确去了将军府,两人好像又争吵了一番,还有人看见差点儿动了手。”
“这顾将军再受宠,也不能目无王法,那可是亲王啊……”
“乱糟糟的,现在这京城出什么事我都觉得不奇怪了。”
刘阳站在殿外,一言不发,这些对话全都被他听了进去。
不对,明显有哪里不对。
顾显城虽然脾气暴躁,但是在大事面前却拎得清轻重,那一日太子的朝臣们齐齐讨伐吴王时他都没有说话,不可能在私下对吴王做出什么报复性的举动。
讨伐吴王……
刘阳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猛地抬头,与站在门外最近地方的太子聿对视了一眼,太子聿也正在看他。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刘阳忽然,开始怀疑起了什么-
殿内,只有梁承帝和顾显城两人。
顾显城敢作敢当,是他做的他自然认,但若不是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地背上这口锅。
所以对于梁承帝盘问,顾显城不卑不亢,有一说一。
“陛下之前赐臣打王鞭的时候臣便说过,臣有仇会自己报,若是吴王将来真的有什么歹事犯到臣的手上,臣自然会光明正大的报仇,臣以直报怨,但绝对不会做出这等为非作歹的事来。”
梁承帝直直地看着他,道:“这么说,这件事与你无关。”
“陛下若不信,可放心去查。”
梁承帝沉默片刻后道:“朕自然还是相信你的,但是,你们在将军府的确发生了口角和争执,伺候吴王多年的小厮说你推了他一下,回去之后便感觉胸闷气短。”
顾显城皱眉道:“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吴王自己生了病?”
梁承帝摇头:“太医已经去过了,是中了一种毒。太医在吴王的胸前发现一种隐蔽的毒针,而且……吴王在彻底晕过去之前,屋内发生了片刻争执,待侍卫们进去,人已经走了,吴王最后一句话,是喊了你的名字。”
顾显城:“下毒?陛下,若真是臣,有刀剑不用,还会下毒?!”
他扪心自问,真是做不出来这样没有水准的事情。
梁承帝道:“子时到寅时这段时间,你在哪里?朕的探子回报,你并非在将军府。”
顾显城刚要说话,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探子?
陛下竟然在他身边安插探子。
顾显城不可思议地看着梁承帝,梁承帝同样也在看他。
“显城啊,朕说过,朕是愿意相信你的。但是最近,你让朕很是寒心……朕给你赐婚你不要,却私下去了陆府,一个寡妇而已,竟让你心中动荡,这不是朕希望看到的。”
顾显城:“???”
他飞速消化着梁承帝的话,陆府、寡妇?
难道陛下说的,是……
“且不说她是周志的遗孀,周志的案子朕是看在陆家的面子和当初的检举有功才没波及到她,但是这也不代表她就能异想天开,趁机接近你。”
顾显城:“……”
他瞬间懂了。
他去了陆府,见了方簌簌,陛下也已经知道这事了,但是不知为何,陛下误会了什么。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他的一举一动竟然皆在监视之中。
他方才还以为陛下查到了甜甜,但现下应是没有,永松巷他派人盯得紧,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逃过小十的眼睛。
子时到寅时,他自然是在那边。
顾显城忽然又想到陛下那日故意引他说出心中之人的事,顾显城差点儿是真的想请陛下赐婚,方才也觉得即便说了他昨日的去处也没什么大事。但现在,顾显城不这么想了。
“嗯?怎么不说话。”梁承帝逼问。
顾显城想了想,道:“子时到寅时,臣在巡防军营当中,若陛下不信,可以召见刘阳一问。”
“刘阳?”
梁承帝道:“刘阳是你的人,他作证没有说服力。”
顾显城皱起眉头:“陛下,那您可以去查,臣不信这件事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梁承帝又沉默了。
过了许久,道:“这件事朕自然会查,这两日,你就留在宫里,正好胡忌之前答应朕的药马上就要成功了,你最近身体不佳,服药之后,就好好的休息一段时间吧。”-
大将军被留在了宫中,任何人不准探视。
消息一出,轩然大波。
在门外的大臣们议论纷纷,方才得知吴王中毒昏迷之事后都没有这样的场面,这不是软禁吗?
陛下不让三司审理,也不扣押大将军,留在宫里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在背后猜测陛下此举的深意。
刘阳闻言,脸色难看至极,转身离开,太子聿这边,也深深地看了一眼房内。
“殿下,您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回去的路上,小太监问道。
太子并未立刻回答,他运筹帷幄,京城如今发生的很多事都在他的掌控之内,但唯独顾显城的事,他拿不准。
因为这个人的身世他就并不知情。
现在父皇不允任何人插手此事,到底是想将这事坐实还是抹去,他都不得而知。
太子聿情绪有些激动,脸色也渐渐跟着不对。
小太监见了,立马道:“殿下,您服药期间情绪不可激动。”
“让白鹤真人来见孤,立刻马上。”
那小太监大惊:“现在还是白日……”
太子聿冷冷一个眼神扫过去,“有孤在,你怕甚。”
那小太监立马闭嘴:“奴才这就去。”
郑皇后闻言,也匆匆地赶到东宫,这还是第一次,太子聿名正言顺地召见白鹤真人。
“聿儿。”
郑皇后赶到的时候,白鹤真人似乎刚刚给太子聿做完什么仪式,太子聿整个人都平和了下来,气色也缓和了很多。
“参见皇后。”白鹤真人见到皇后之后起身,这个老道也是第一次在白日露出真容,只见他神形枯槁,瘦得可怜,但是一双眼却是极其的精明。
“我儿如何?”
白鹤真人连忙道:“太子殿下的身体正在一日一日的好转,我们的药效果明显。”
郑皇后松了口气。
太子聿睁眼:“劳烦真人了,这药的确是有奇效,但是孤却觉得,这药劲一过,没有力气的感觉就会来的更快,这是为何?”
“殿下,在服药的第一日,贫道就说过,这药若想发挥出最大的效用,一定要您亲生血脉的血肉做药引,寻常孩童的血肉虽然也能有这样的作用,但是毕竟治标不治本,所以……”
说起这事,太子聿的眼底就布满了阴翳。
“孤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郑皇后:“胡言,你宫里的那些女子呢,一个消息都没有?”
太子聿眼中漫上讽刺,说话也直白了许多:“母后以为,这两年儿臣还有力气去行那档子事?”
郑皇后一顿,心中漫上一片酸涩。
白鹤真人在旁边一言不发。
很久之后,郑皇后才道:“那还是只能寄希望与那个孩子了。”
太子眼神微动。
“三年前都是母后的错,若是母后知道你日后还需要这个孩子,就不会……哎!母后这一年以来一直在查,但是一直没有下落,聿儿放心,母后现在去加派人手,只要他还活着,一定会找到!”
郑皇后说完,立刻就转身走了,白鹤真人试探问道:“娘娘的意思是……”
太子聿冷冷道:“孤在三年前,宠幸过一个宫女,而且应该是留下了骨肉。”
白鹤真人大惊。
“母后却觉得此事上不了台面,想暗中将人处死,所以她跑了,后来人找到了,但是她已经将孩子生了下来,她死了,孩子却一直下落不明。”
白鹤真人恍然大悟。
“那若是能找到那个孩子,殿下的病或许就有根治的可能!”
太子聿疲惫的闭上了眼。
三年前那只是场意外,所以在母后出手时,他没有阻止,如今却要大动干戈去找人,想来,一切都是孽缘吧-
今日京中所有的大臣们都在纷纷猜测宫中发生的事,自然包括陆府。
但是每个人也不知道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所以只能靠猜。
陆三爷回去的时候,陆三夫人正在和下人低声交谈什么,等看见丈夫,这才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将自己关在屋内两日的方簌簌也出来了,第一件事,自然是来找她表姐。
陆三爷:“你方才在嘀嘀咕咕什么呢。”
三夫人给他一面更衣一面道:“你知道我查到了什么?”
“什么?”
“顾将军在外面养的人啊,那天时安不愿意告诉我,我就自己去查。”
陆三爷一愣:“还真有?还真被你查到了?!”
陆三夫人笑了:“你们男人整日操心的都是国家大事,不像我们女人,关注都是细枝末节。我不仅查出来了,我还有证据。”
在这样的局势下,陆三爷其实并没有多关心顾显城身边的女人,所以随口问道:“是谁?”
三夫人小声道:“是个饭馆的女掌柜!”
此时方簌簌正站在门外,将这一切都听到耳中。当听到饭馆的女掌柜几个字时,方簌簌忽然睁大了眼。
三夫人:“听说之前好像是城阳军的小厨娘,估计两人是这样认识的,现在人在京城开了个饭馆,真没想到,顾将军还挺专情,喜欢这样的女子。”
陆三爷也有些吃惊,但不是很认可她的话:“那是人家的私事,你管不着,再说了,厨娘怎么了,那也是正经人家。”
三夫人:“我又没说什么,你激动什么!这不是为了簌簌我才去查的,你以为我这么爱多管闲事。”
陆三爷摇头:“此事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提,现在朝中,还有更要紧的事去处理,这些情情爱爱的,都不重要。”
三夫人撇了撇嘴,夫妻两朝内室走去,全然没注意到门口,方簌簌越来越不对劲的脸色。
她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青,片刻后,不顾丫鬟在后面的追赶,急冲冲地就走出了陆府的大门。
第73章 【9.2 4更!】
原本, 甜姑今日是不打算开业的,但是昨晚她没找到刘阳,在那个小宅院, 安全是很安全,对外界的消息却毫无所知。思虑片刻,她还是佯装什么都没发生,照常营业,除了能从店里食客这边打听到消息之外,还能让小蝶她们去街上打听打听。
甜姑也的确这样去做了。
现如今的京城, 百姓们每天茶余饭后都有谈资, 没费什么功夫, 小蝶就打听到了好几个版本。
她急匆匆地回到饭馆, 将这些消息告诉了甜姑:“不好了娘子,他们说吴王被人下毒, 府中人都是说是大将军所为!现在大将军还在宫里!”
甜姑大惊:“你快仔细说说!”
只可惜梁承帝下令,宫里的消息封锁,民间的百姓们又能打听到什么细枝末节,全都是只是知道个大概,再添油加醋的传上一传, 甜姑听到的都有好几个不同版本——
有说大将军被扣押在了牢里,有的说被软禁在了宫中,还有的说陛下生了好大的气要削了大将军的军功。
但无论是哪种, 都意味着顾显城如今的处境不大好, 甜姑一听完, 当场就急得掉眼泪。
而且她现在不仅联系不上刘阳, 除了小十,连城阳军的人她都联系不上, 可见这个事情真的很严重!
甜姑忽然抬头,看向小十。
“你去打听打听!快去。”
小十皱眉,虽然他也很是担心将军,但是自从来到京城,将军就交代过他,他唯一要负责的事就是宋娘子的安全。
“这都什么时候了,我现在除了你身边没有任何能打听到情况的人了!我一个大活人又不乱跑,哪里会有什么危险!”甜姑急了,她从来没有这么着急过的时候,小十还在犹豫,甜姑的倔脾气却忽然起来了。
“你若不去,我就伤我自己,等将军回来,你又如何交代?”她作势就要用菜刀去割自己的手腕,小十吓了一跳:“娘子你别冲动!”
小蝶也哭了,她现在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小十纠结了好一会儿,道:“娘子自从回京,将军将您护的很好,应该没有人知道您的真实身份,我去去就回,娘子,请您务必不要离开这里。”
甜姑连忙点头,小十这才转身离开。
小十走后,还有如安,如安建议:“娘子,不如将门关了吧。”
甜姑点头:“好,就这么办。”她现在也的确无心打理什么生意,可就要在小蝶去关门时,方簌簌忽然上门了。
“方夫人?”小蝶惊讶地看着她,甜姑听见声音之后,也从后面走了出来。
方簌簌看见甜姑,掐了掐掌心。
“宋娘子。”
甜姑:“不好意思方夫人,今日我们已经打烊了。”
方簌簌却道:“我明日可能就要走了,毕竟相识一场,进来再最后小坐片刻,娘子不会拒绝我吧?”
要走了?
甜姑有些意外,还未等她开口,方簌簌已经径直走了进来,小蝶一时间也没拦住。
只见她径直就坐到了平时最常坐的那个位置,看着甜姑一言不发。
甜姑不知她要做什么,叹气,在小蝶身边轻声嘱咐了几句,小蝶点头,将打烊的牌子挂了出去。
“方夫人,你这是……”
方簌簌此时不断地掐着自己的掌心,极力克制着自己有些扭曲的表情:“你知道,我这两日为何没来吗?”
甜姑皱眉,不懂她要说什么,自从上回那事之后,她见到方簌簌也觉得十分尴尬。
“上回我让娘子帮忙转交的东西,娘子可有帮我?”方簌簌又问。
甜姑愣了愣,摇头:“没有,顾将军这些日子都没有来,不好意思。”
方簌簌于是就笑了。
“没关系。我已经见过他了。”
甜姑一愣。
“你在军营的时候应该就知道了,我是陆家三夫人的表妹,其实有这层关系,我早就可以见到大将军了,也不必每日痴痴的在你这儿等,像个笑话……”
甜姑皱眉,她现在其实并不关心这件事,但是方簌簌这话的意思……
“不瞒你说,大将军应邀去了陆府,我们还一起赏了海棠花,我也与大将军表明了我的心意……我告诉大将军,我不是觊觎将军夫人的位置,我知道那是异想天开,所以我宁愿为妾室,只求能进府,娘子猜……大将军有没有应?”
甜姑睁大了眼。
小蝶她们也瞪大了眼。
这个方簌簌,莫不是疯了,竟然将这样的事宣之于口,而且声音不小!她当真是……
小蝶看不下去了,刚要上前,却被如意拦住,因为甜姑已经开口:“方夫人,这是您的私事,也是大将军的私事,我不过一个普通民妇,如何能猜得到呢,大将军应了吗?”
方簌簌看着她,忽然就自嘲地扯唇笑了。
“普通民妇……”
她笑着笑着,眼睛都红了,恰逢此时,小宝睡醒了,从后院走了出来,一面走一面揉着眼睛:“娘……”
甜姑立马起身,将儿子抱了起来。
“小宝怎么这时候醒了?是不是肚子饿了?”
方簌簌一愣,这才想起她还有个儿子,想到这一点,她呼吸都急促了。
对,她是个普通妇人,是个村妇,还和村夫有儿子。
大将军竟然看上这样的女——
“爹爹呢?爹爹在哪,我一晚上都没有看见爹爹了……”小宝这阵子越发依赖顾显城,也早就改了口,顾显城昨晚一晚上都没抱他,小宝有些想他了。
甜姑赶忙捂住了儿子的嘴:“嘘……”
殊不知,方簌簌自然是听见了。
她眼睛都红了,诡异却扭曲地笑着:“宋娘子,我竟不知你给儿子找了个爹,什么时候办的喜事,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小宝过来,告诉姨姨,你爹爹是谁呀?”
“方夫人,你听错了,没有的事。”甜姑立马道。
可方簌簌没理她,压抑着情绪问:“小宝,来告诉姨姨,你爹是不是姓顾?!”
甜姑大惊!
小宝毕竟才两岁多,哪里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他傻乎乎地点头,瞬间,方簌簌呼吸都不稳了。
甜姑于是就看见方簌簌的情绪忽然崩溃爆发,朝着她大吼:“果然!你说!你什么时候和大将军在一起的?!你说!”
屋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甜姑看着面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很难将她与之前那个文静斯文的方簌簌联系在一起,显然,这么多年的压抑,好不容易寻到一丝的希望,被顾显城拒绝的伤痛在这一瞬间都得到了爆发,她大笑,指着甜姑道:“你一定很得意吧!!”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是个笑话!你每日看见我坐在窗边和傻子一样的等,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难怪,难怪我怎么等也等不到大将军……是你跟他吹了枕边风,让他再也不要过来对不对……?但是你不说,你就每天看我的笑话,看我像个傻子……”
“还有那日,我把汤药递给你,你心里一定得意极了吧!那汤是我亲手熬了两个时辰的,你是倒了还是扔了,还是随便给了一个乞丐?!如此作践我的心意,你很高兴对不对?!”
甜姑:“…………”
她几次要开口说什么,都被方簌簌打断,小蝶看不下去了,比嗓门是吧,她大声喊道:“我说这位方夫人!你在这里发什么疯!什么看你笑话,你自己有健忘症不成,在你主动和我们家娘子送汤药之前,我们谁知道你的心思?!还把汤送乞丐……?你戏可真多!那汤药我们夫人可是帮你带回去了!可惜大将军不喝!!!”
“小蝶……”
方簌簌一听这话,瞬间更疯了:“带回去了?带回去了……?所以他一早就知道了,然后我还要巴巴的送上去被你们羞辱……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簌簌当真是有些崩溃了,说着说着,忽然朝甜姑扑来,她的动作太迅速,还拔出了手上的发簪,如意和如安惊呼一声,好在如安眼疾手快,将甜姑先一步护在身后,不过方簌簌竟然没朝甜姑而去,而是转头就抱起了小宝,瞬间冲出了店门!!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去护着甜姑,没注意到这个疯女人竟然趁机带走了小宝!而她为了争取时间,抱走小宝的时候朝甜姑他们撒了一把药粉混淆视线,到门口的时候,又大喊:“既然你和顾将军情投意合,我就成全你们,这孩子我带走了,免得给你们碍事!顺带,让你也体会体会痛苦的心情!”
甜姑回过神后脸色煞白,瞬间就冲了出去!!
如意如安和小蝶紧跟其后,谁知方簌簌大概一早就准备好了,她知道她没法对甜姑做什么,于是一早就换了个方式报复,门外的马车早就备好了,她一上去,马车就带着人冲进了人群之中。
甜姑急得眼泪汹涌而出,“备马车,快备马车!”
小蝶她们也慌乱无比,原本就事多,中途还杀出来一个疯女人,大家报官的报官,追人的追人,甜姑眼看着儿子被人带走,哭得不能自已,汹涌的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与此同时。
皇宫。
顾显城在勤政殿已经待了五个多时辰,陛下明面上留他在宫里,实则却是软禁。
现下梁承帝出去早朝,顾显城一个人坐在原地闭目养神,忽然,心口那股熟悉的痛如排山倒海一样撕裂开来!
顾显城瞬间就疼地闷哼了一声,睁开了眼!
眼神无比锋利。
第74章 【9.3 1更!】
城郊, 一辆马车急速地朝城外奔驰,小宝在车上哇哇大哭,方簌簌听得烦了, 威胁他:“你再哭,我就把你丢下去!”一面说还一面去捂小宝的嘴,但小孩子哪里懂,哭得更大声了。
其实方簌簌的内心此刻也慌张无比。
她身边的小丫头此刻也后悔了,坐在一边一个劲儿的哭:“夫人,夫人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这是做什么呀……”
“不行!”方簌簌吼道!
她就是疯了, 她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她、她带走小宝, 顾显城一定会帮宋甜姑来找……她还想再见他一面……
方簌簌哭了,哭得不能自已, 一个马车里,大大小小的哭声此起彼伏,很快,马车到了城郊后,前面忽然出现了几个人, 那车夫被刀指着脖子,吓得屁滚尿流从车上滚了下来,方簌簌身边的丫鬟刚掀开车帘准备看看是怎么回事, 就被对方一把拉了下来。
“你们什么人!想做什么!”
方簌簌也吓傻了, 拉扯之间, 小宝很快被抱走, 她也被人从后面套上了麻袋。
……
梁承帝原本在上朝,只是这早朝他也上的心不在焉, 忽然,几个小太监和侍卫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慌张不已:“陛下!大将军、大将军他打伤好几个侍卫,忽然闯了出去!奴才们实在是拦不住啊!”
梁承帝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放肆!”
满朝哗然。
这大将军莫不是要造反不成?!
顾显城的确是闯出去的,不放人,他也不是打不过。
况且心口的痛从来没有这么激烈过,无不预示着甜甜可能出了事,他哪里能忍,这些虾兵蟹将轻而易举地就被顾显城解决,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冲到了宫外。
当他刚出去,小十和小七他们也同时到了宫门口,“将军?!”
顾显城怒不可遏,“我不是让你看好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顾显城顾不上他们,直直奔着城里去,小七他们也火速跟上。
当抵达饭馆的时候,只剩小蝶一个人在这里抹眼泪,看见大将军,就如同看见了救星,她飞快跑上去,磕磕巴巴地将事情经过给大将军说了,顾显城一听,脑袋轰的一下,“她人呢?!”
“娘子和如安坐马车去城郊了,有人说看见那个疯女人的马车往城郊去了!让我在这里等大将军……!”
顾显城立刻马上带兵往城郊去,小七看了眼皇宫的位置,道:“将军,禁军可能很快就会追上来。”
“让他们追!”顾显城声音冰冷无比:“通知下去,召集城阳军在京城所有的士兵,听我号令!现在跟我去找人!”
“是!”
顾显城骑着马一路朝城郊赶去,同时,京城又发生了一阵不小的□□。
有百姓慌慌张张的报官,说是今日城郊那群抢妇孺孩童的人又开始犯案,好几个孩子都被抢走,一家几口惨遭毒手的都有,顾显城刚到城郊,就看见了正在调查此事,在城郊城门设了卡口的陆时安。
陆时安看见他,也有些吃惊。
顾显城坐在马上,居高临下:“让开。”
陆时安自然也知道宫内正在派兵追赶他的消息,犹豫片刻,陆时安道:“你这般,可是因为宋厨娘?”
“废话。”
“我刚刚得到的消息,我母亲已经知道了表姨母做的事,有几个丫鬟跑回去认了错,我现在怀疑,他们去往城郊,很可能会被那些拐抢孩童的人遇见。”
顾显城太阳穴针刺一般地痛:“那你还在这里废话做甚!让开!”
陆时安仅仅犹豫了片刻,便立刻翻身上马:“我与你同去。”
两人都没再说话,此时,接到消息的城阳军纷纷都赶了过来,顾显城的身后,乌压压一群军队,有一部分人在解决京城的士兵,另一部分则跟着顾显城往前冲。
先是甜姑的马车被顾显城追上。
如安和甜姑听到千军万马的马蹄声,原本很慌,让车夫加快了速度,但他们自然是跑不过城阳军的速度,当顾显城的身影越来越近时,如安从马车侧帘认出人来,急忙喜道:“娘子!是将军!是将军!”
甜姑一愣,猛地掀开侧帘探出头去,顾显城也在朝这边看,当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顾显城心口蓦地一紧,甜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
马车停下,顾显城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她面前,甜姑下来时已经没了力气,她不管不顾地扑进顾显城怀里,顾显城一把抱住了人。
“没事,别哭,我来了……”
甜姑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襟,泪水打湿了他的胸膛。
好不容易恢复一点力气,甜姑断断续续,只能吐出两个字:“小、宝……”
顾显城眼底一片阴翳:“你别担心,我马上去,会没事的。”
他接住甜姑的时候,小十他们可没停下,而且很快,就找到了被打晕的那个陆家丫鬟,陆时安看见后,神色复杂:“应该和我猜的一样。”
顾显城冷笑一声:“那正好,老子今天把他们的老巢给一窝端了!”
抓住这群人也是陆时安的心愿,他立刻让身边小厮赶回京城召唤援兵,顺便,告诉陛下这边的情况,有什么事都比不上抓住这群人重要,后面的误会都可以慢慢解释,那小厮自然立刻策马返回。
顾显城将甜姑抱在了马背上,一路朝着陆家马车消失的方向去寻。
同时,朝堂上已经一片大乱。
太子这边的人都在劝陛下出兵,大将军目无天子,目无王法,建议就地处决!
另外一边人觉得他们居心叵测,两边争执不下!
正在这时候,陆时安的小厮赶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就将陆大人的话转告给了各位。
众人一愣。
“妇孺案?”
“对!就是那妇孺案的人,他们在城郊大肆拐抢妇女孩童,宋娘子的孩子也被带走了,大将军此时已经带着人去救了!这次说不定能把这些老贼的巢穴一窝端了,这可是为民的好事!陛下,请以大局为重!”
那小厮说完,太子聿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大臣们也愣住了。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闯出宫,是为了救一个孩子?再顺便去查妇孺案?!
“这怕不是给逆贼找的借口?!”有人质疑。
那小厮脾气也不好:“我家大人是京兆府尹!查妇孺案本就是分内之事,赵大人开口闭口都是谋逆,休想往陆家泼脏水!”
陆国公也在朝堂上,闻言脸色一黑,于是那个姓赵的再也不敢逼逼一句话。
苏征此时也站了出来:“陛下,我是了解陆大人的,也算了解顾将军,今日的事一定有什么误会,我想如果大将军能抓到妇孺案的元凶,等他回来,再和您好好解释不迟。”
梁承帝思虑片刻,最终点了点头,下令退兵,还拨了禁军前去帮忙。
诸位大臣七嘴八舌,太子聿忽然轻咳两声,“父皇,儿臣感觉身体不适,先行避让。”
梁承帝见不得他这个病恹恹的模样,大手一挥:“去吧!”
太子聿立刻转身离开。
刘阳此刻原本也在朝政之上,此刻的他总算是想明白了什么,趁着混乱,转身离开。
苏征原本也要走,被梁承帝留下了。
他心中一叹,知道瞒不过去了。
梁承帝果然冷着脸问:“方才,那小厮说宋娘子的孩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显城打伤朕的禁军侍卫,就是为了一个别人家的孩子?!苏征,你来好好给朕解释解释。”
……
太子聿一身寒气回到了东宫。
东宫的下人们从来没有见过殿下生这么大的气。
“蠢货!”
“来人!”
他现在不明白,原本一片大好的形势,只要陛下出兵,他就有把握让顾显城再也进不了宫中,吴王的命也早早就被他捏在了手上。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哪里冒出来一个宋娘子。
哪里又冒出来一个宋娘子的孩子。
现在倒好,顾显城和陆时安两人联手,很难说不会查到白鹤观的蛛丝马迹,太子聿显然慌了。
悦美人问询赶来,显然,她也已经查到了什么,俯身在太子身边低声几句,太子渐渐冷静了下来。
“是她?”
“对,但是今日的事不知是如何发生的,殿下,我们如今失了先机,你打算如何?”
太子聿眼神冰冷,沉默片刻后,道:“你让真人先离开,其余人舍了就舍了,另外……”
他看向悦美人,轻声道:“父皇那边不确定的因素太多,孤不能再等了。”
悦美人垂眸:“妾身明白。”-
陆时安自从回京后,没有一天放弃查这个案子。
那么多的孩童和妇女,他们不能白死。
这背后,也可能正在酝酿一个巨大的阴谋。
这些日子,陆时安夜掌握了不少证据,所以很快,就能带着顾显城到一处山头。
陆时安:“就是这里,我之前带人在此处查过很多次,但是线索每每就在这里断掉了。”
他语气无奈,顾显城则下了马车仔细观察,城阳军作战多年,对地理的判断肯定要优于京兆府,顾显城很快就有了判断:“这山大部分都空了,里面暗道极多,很是复杂,我们的人进去也容易走散。但是越是这样的地理情况,一定有一个中心之处,这山上没有什么建筑吗?”
陆时安摇头,“方圆五十里,只有一个白鹤观,离这里很远,我们也去查过几次,一无所获。”
“白鹤观?”顾显城听着这个声音觉得有点耳熟。
一边,记性好加上嗅觉好的福贵忽然道:“那不是上次太子殿下说自己去的地方吗!”
陆时安一愣:“太子?”
第75章 【9.3 2更!】
“就是太子呀, 将军您忘了,那日太子来将军府看您,说是去了白鹤观, 我当时还奇怪了,这白鹤观的味道也太难闻了,不仅有香火的味道,还有符纸和血腥气……”
福贵说完,眼睛顿时睁大,其余人也立刻都反应过来。
顾显城下令:“都跟上!去白鹤观!”
此时, 白鹤山的暗洞里, 白鹤真人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今日是十五, 给太子制药只能十五完成, 所以今日他们照旧去城郊拐抢了一批妇孺孩童回来。
制这药,需要孩童的血, 需要妇女的肉。
这些暗洞之中有一个巨大的祭坛,还有一个巨大的丹炉,白鹤真人先是神神叨叨地跳了一番,然后就让手下把今日抢的这些孩子抱了上来,男童女童各要一半。
此时, 方簌簌终于醒了,她被捆着手脚,嘴里塞着布团, 惊恐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但她看见这群人抱了好几个孩子上去, 其中就有小宝。
小宝已经没了声音, 任由那群人抱着,方簌簌此时害怕了, 开始大哭,她后悔了,她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白鹤真人冷冷地朝过看了一眼:“聒噪。”
手下人立刻明白,走了过去准备打晕方簌簌,但方簌簌此刻嘴里的布条好不容易被吐了出来,她哭喊道:“你们不能杀我!我是陆家的人!我是陆家的表夫人!”
白鹤真人被吸引了注意力,转身看向她:“陆家?”
他责备地看向手下:“不是不准动官宦之家,这怎么回事?”
那手下也疑惑:“不知道啊,我是在城郊将人抓回来的,马车十分不起眼,哪里像是陆家的,马车里也哭声阵阵。”
方簌簌傻掉了,她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自作孽不可活,于是白鹤真人走到她身边仔细打量了一番,道:“看穿着打扮,的确不像撒谎,你果然是陆家人?”
方簌簌呆呆点头,还在期盼对方能饶了自己,可谁知她刚点头,白鹤真人就冷笑了一声。
“我从来不动官宦人家,就是为了怕惹麻烦,今日是个意外,你看见了不该看见的,就只能先上路了。”
手下人立刻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将人从地上拉起来,先拉到了祭坛旁边,在方簌簌惊恐的眼神中,一刀就割了她的喉咙——
鲜血涌出,全部流进了那个丹炉之中。
她睁大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很快,死不瞑目……
白鹤真人皱着眉头:“她的尸身不能随便处理了,去处理干净些,别浪费。”
“是。”
祭祀继续进行,白鹤真人开始取孩童的血。
孩子们依次被抱到中间,白鹤真人将每个孩童的手腕割伤,血流到了丹炉之中,婴孩珍贵,可反复利用,所以那些妇女的尸体会先出现,孩童则会晚一些。
这些孩童都被下了药,没有哭也没有闹,此时依次被取完血后就被抱了下去,就在他准备进行下一步时,山洞侧门忽然出现一个黑衣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在白鹤真人耳边说了几个字之后,对方脸色大变。
祭祀被迫中断。
……
当顾显城带着人到这里的时候,场面一片狼藉。
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山洞。
不少城阳军和京兆府尹的人瞬间就吐了。
甜姑看着面前的景象,差点儿没有站稳,脸色煞白。
顾显城:“搜!洞口都堵了,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些人给我挖出来!”
方才得到消息后,白鹤真人迅速带人离开,可他们为了防止别人设计的复杂山洞,也成了囚住他们的牢笼。
眼看着是大势将去,白鹤真人当机立断,自己从另一边逃走,剩下这些人抱着那些婴孩很快就被城阳军的人抓了回来。
“将军!找到了!”
几个士兵抱回了几个昏迷中的孩童,甜姑一眼就认出了小宝。
她冲了上去,泪水夺眶而出,“小宝……小宝……”
顾显城也连忙上前将孩子抱过来,一探鼻息,“还在。”
这话令甜姑后怕,她终于坚持不住,眼睛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
当走出山洞时,顾显城立刻找人过来给甜姑和小宝诊脉。
顾显城抱着甜姑,那大夫道:“小少爷是中了迷药又失了血,晕过去了,后面需要补气养血好好养养,夫人是惊吓过度,也没有大碍。”
顾显城这才松了口气。
这场清缴,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
城阳军和京兆府尹的人吐成一片。
陆时安看着被抬出来的那些人,这次被抓缴的人,有一部分已经死了,有一部分还活着,而那些尸体之中,自然就有方簌簌。
陆时安面色复杂,一言不发。
很快。
朝廷的人追了上来。
当看见这一幕时,无一不是震惊和恐慌的。
刘阳大步走到了顾显城的身边,两人对视一眼,刘阳张口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而禁军则已经乌压压地走到了顾显城身边:“顾将军!陛下请你回去!”
声音强硬,且穿戴整齐,手随时放在腰边的侧刀上。
城阳军的人也虎视眈眈,剑拔弩张。
……
当甜姑再次睁眼时,在一处陌生的房间里,如意正在她边上抹眼泪。
“娘子,您醒了!”
甜姑头痛欲裂,看眼周围,没有顾显城,没有小宝,她瞬间就急了:“小宝呢?!”
“小少爷没事!”如意连忙道,“小少爷在那边睡着!”
甜姑这才看到不远处还有张床,小宝正安安静静躺在上面,她松口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在哪?”
如意带着哭腔道:“这是在宫里,我们从白鹤山出来后,就被带回宫里了,勤政殿外正吵得不可开交,大将军正在据理力争……”
宫里?
她进宫了。
“吵什么?”甜姑继续问。
忽然,门开了,刘阳走了进来。
甜姑终于又见到了他,刘阳走了过来:“如意你先下去。”
如意点头,立马退下。
“刘大人……”
刘阳:“你先听我说,现在情势危急,我也没有太多时间。显城现在被太子和吴王的人都咬住不放,一是因为吴王如今没有醒,吴王府指认他是谋害吴王的罪魁祸首,二是因为他早晨为了救你,打伤了陛下的侍卫,闯出宫去,这是抗旨。”
甜姑愣住了。
刘阳:“现在朝臣为他说话的不多,只有苏大人和陆大人几人道他这次清缴白鹤观有功,希望能将功抵过,但是吴王那边却也棘手。”
甜姑大概听懂了。
“吴王是什么时候出事的?”
“前日晚上的子时到寅时。”
“前日……”甜姑眼睛一亮:“那时候他与我在一起,怎么可能会去谋害吴王!”
刘阳一愣。
“你的意思是……?”
甜姑:“我去出面作证,根本不可能是他!”
甜姑一面说就要一面下地,刘阳再次拦住了她。
“你现在,是众矢之的,不可露面。”
“为何?!”
刘阳苦笑:“京城的局势远比我想象的复杂,而且我发现我好似也想错了一些事,太子聿……这个人很可怕,总之,如果你出去,先不说他,陛下首先就会为难你,这些日子我们就是为了不让你暴露。”
甜姑不说话了。
片刻后,她忽然轻声问:“大人不让我暴露,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
“那自然是为了大将军的身份……”
刘阳忽然睁大了眼,“你、你是想……”
甜姑眼睛又红了:“我觉得这一切对他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凭什么,凭什么陛下三年前想抹掉顾堰就随便抹掉,现在,又将他搅到京城中的这摊浑水之中!你们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的意见!”
“吴王、太子,每个人都在算计他,他有什么错?!知道就知道吧,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躲在背后的人不应该是我!”甜姑抹了抹眼泪。
她从来没有这般坚定过。
“从前,我所做不过是为了护住他性命,现在,我不说,也有人要他的性命,我绝不可能视而不见。他是顾堰,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君,若是要死,全家人也应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在一起!”
甜姑说到最后,情绪激动,刘阳被震住,眼神也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没错。“从前瞒他,是觉得此事还可以迂回处理,可如今,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不如就鱼死网破,索性将陛下的心思全部揭发,未来的路如何走,也让显城他自己抉择吧……只是陛下如今已经知道了你,这里到处都是陛下的眼线,我方才也是废了一番功夫才能进来……如今若是带你出去……”
刘阳思索片刻,忽然下定了决心:“付彦已经带兵到了城外,我立刻去安排。”-
勤政殿。
大臣们吵得不可开交。
顾显城站在中间,一言不发,两边的人争论不休。
的确如刘阳所说,太子的人抓住顾显城闯出宫殿的事不放,要求陛下严惩,而以苏征为代表的则劝陛下要先彻查妇孺一案,大将军这是戴罪立功。
争吵声让梁承帝的头越发痛了起来。
“都闭嘴!”
梁承帝大声呵斥。
众人安静了下来。
梁承帝看着沉默的顾显城,问:“显城,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顾显城终于开口说话:“事实如此,臣没什么好说的,臣的确打伤侍卫,臣甘愿受罚,但臣也的确事出有因,一切但凭陛下定夺。”
太子站在一边,神色幽幽。
半个时辰前,他已经和白鹤真人见过了,心中安定了不少,他们没有找到证据,这件事对他就构不成威胁。
于是他给自己的人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明白,这才有了朝堂上的争论不休。
梁承帝头疼,思虑片刻后,道:“也罢!你私闯出宫,却也端了贼人的老窝,功过相抵,这件事朕可以不再追究!”
太子聿眼眸闪过一丝阴翳,果然。
父皇果然是偏心的。
他阴恻恻地看向顾显城,眼底翻涌。
“只不过……还是之前的那事,吴王一案,你若不能找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那朕即便相信你,也——”
“有证据!”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喊声。
众人一愣,纷纷朝外看去。
只见刘阳带着一人缓缓朝大殿上走来,身后跟着小十和小七他们,当顾显城看见刘阳身后跟着的那个身影时,瞬间就愣住了。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人已经走到殿内了。
大臣们也已经看清楚了。
刘阳带了个妇人过来?
所有人面面相觑。
甜姑当着所有人的面跪在梁承帝面前,梁承帝已经慢悠悠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民妇宋氏,参加陛下。”
宋氏?
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苏征和陆时安则面色复杂,顾显城原本平静的情绪此时又逐渐激荡,他呼吸不稳,刚要上前,就听见甜姑轻声道:“民妇可以为大将军作证,吴王出事的那段时间,大将军并无作案时间。”
甜姑缓缓抬头:“他与我在一处。”
瞬间,众人议论纷纷,这这这……
梁承帝忽然起身:“放肆!你、你一个小小的民妇,竟然攀扯大将军!谁教你的?”
甜姑也不甘示弱,面对帝王,她毫不怯懦:“民妇所言是事实,为什么就因为大将军与民妇在一起,这证词便算不得数?陛下要说民妇如何?为了赖上大将军故意做假证?!陛下!我虽只是个小小的普通人家,却也知道廉耻,关于这点,您大可不必担心!”
好大胆的小妇人!
朝堂一片哗然。
有人最先反应过来,道:“大将军之前与你在一处,那大将军为何不说,大将军好像尚未娶妻吧?”
“就是啊,今日那小厮不是说,大将军是为了救一个宋娘子的孩子,那个人该不会就是你……啊,原来早晨抗旨,也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妇人,做出这样荒谬的事来吗?”
“你与大将军无名无分,如今跑到陛下面前,你可知这样的证词对大将军毫无益处,果然是妇人之见……还好意思说自己知廉耻……”
铺天盖地的指责全都朝着甜姑涌了过来,她一个小小的身影,如今却经受着漫天的恶意,甜姑紧紧掐着手心,正预说什么时,顾显城忽然推开拦在他面前的人,挡在了甜姑的面前。
“陛下若有处罚冲着我来!为难一个弱女子作甚!”顾显城双眼赤红。
梁承帝被气的气息不稳:“好,好,好一个郎情妾意,显城,你太让朕失望了,朕提拔你、赏识你,也愿意将你早上的大不敬行为揭过去,你倒好,反过头为了一个不知道什么身份的村妇顶撞朕,来人!给朕把这个不知廉耻的乡野村妇拖下去!”
“我看谁敢!”
顾显城红了眼,刘阳和小十也冲了上来,拔刀相向。
“大将军,你这是为了一个女人要造反不成?!”
“荒谬啊,荒谬,你们无名无分,连夫妻也不是,你这是——”
甜姑气息不稳,她心里有个声音急切地要喷涌而出,她轻声在顾显城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接着,大声朝所有人喊道:“他就是我男人!!!”
顿时,朝堂上雅雀无声,只见这小妇人心中像是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她眼神坚定,朝着最高的那个位置,一字一句,大声喊道——
“陛下!你赐他顾显城这个名字!怕是连你也忘了他的真实姓名,他不叫顾显城,他叫顾堰!”
“他就是我男人!是我宋甜甜,名正言顺的男人!!”
第76章 【9.4 1更!】
当甜姑说完之后, 满朝肃静。
鸦雀无声。
仿佛一根针掉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有些知情的大臣们,比如苏征,看着甜姑的眼神中透露着几分钦佩, 而梁承帝,此刻已经被气得呼吸不稳。
“你、你……”
当甜姑说完那句话之后,她也满脸绯红,明显激动不已。
她继续大喊:“梁祐六年!顾堰投军,八年京城叛乱,他凭借一己之力击退敌军救了陛下!因为受伤, 失了记忆, 陛下倒好, 不仅没有彻查他的身世将人送回去, 反而伪造了一个假的身份!!灵台县、顾家村,我不信陛下当初没有查到!可怜婆母苦等几年, 却只能等到城阳军的丧报……”
甜姑眼睛红了,说到此处也忍不住哽咽。
有大臣抓住了这话里的重点,婆母?
“你、你是……”左丞问。
甜姑猛地擦了擦泪:“我于梁祐八年春,嫁到顾家,是顾堰, 名正言顺的发妻!”
“!!!”
苏征面色复杂,他之前的猜想果然没错,包括陆时安亦是, 虽然早就有猜测, 但真正知道这个事实之后, 心中无不五味杂陈……
而太子聿, 看向他们的眼神则是探究还有好奇的。
梁承帝急促地喘息着,不断地指着甜姑:“来、来人!锦衣卫……锦衣卫何在!禁军何在!!”
此时, 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一边的顾显城,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眼神赤红,不可思议地看向梁承帝。
那一样坚毅的眼神中如今却多了一些别的意味,太多需要理清的东西在他胸口猛烈地冲撞着,他呼吸急促,头痛欲裂。
甜姑顾不上旁人了,她转向去看身边人,她泪眼模糊,此刻却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对不起。
她无声地说出这几个字,方才她在他的耳边,吐露的也是这句话。
顾显城瞬间就抱住了人!
许许多多的情愫亟需找到宣泄的出口,可,梁承帝显然没有给他们这个时间和机会,大量的锦衣卫和禁军将几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顾显城忽然怒吼了一声,单手将甜姑护在身后,瞬间拔出了长剑,没有一丝犹豫的,挥刀砍下了对面禁军的头颅!!
太子聿在这一瞬间缓缓地勾唇。
“顾将军谋反!杀无赦!”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瞬间,禁军全部奔涌过来,即便刘阳小十小七武艺高强,可寡不敌众,很快就落入了下风。
好在,皇宫外很快传来千军万马的马蹄声。
城阳军赶来了。
不仅如此,几个宦官屁滚尿流的奔到宫内,哆嗦着禀报:“启、启禀陛下,付彦已带军杀到皇宫门口,扬言一刻钟后若看不到大将军,就、就要……”
“就要如何?!”
“就要闯入皇宫!!!”
“!!!”
梁承帝不可思议地看着顾显城,记忆中,这一幕是多么的熟悉,只可惜,当初那个救他的少年,居然朝他挥来了刀剑。
太子聿在此时站了出来:“放肆!陛下还在,孤还在,城阳军想要全部叛乱不成?!”
只是他的话并无什么作用,城阳军此次进京五千人,现已将禁军三千人挡在勤政殿外,即便加上锦衣卫的几十人,也并无太大胜算。
更遑论,付彦竟带兵五万,已至京城。
梁承帝环顾一圈城阳军的面目,眼前忽然一片模糊,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对帝王的敬重,而全部都在等着顾将军的号令。
顾显城此时已经抱着甜姑翻身上马,他痛苦地看着不远处的梁承帝,拔刀相向:“你不要逼我。”
他的语气决绝而隐忍,但绝没有人怀疑,下一秒他就会挥刀过来。
梁承帝张口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个声音来。
顾显城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冷冷地带着甜姑策马离开,赶来的城阳军无一不在他们的周围,杀出一条路来。
梁承帝疯狂地下令让人拦住,可惜无甚作用。
宫里的兵力与城阳军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顾显城很快就和刘阳众人杀到了宫外。
禁军首领请旨:“陛下,可要追……?宫外和宫里的城阳军加起来大概一万人,城郊还有大军压境……”
梁承帝抬起手,手是颤抖的,他拼命地想说出几个字,但是嗓子像是被糊住了一般,黄德全看出了什么,大喊:“陛下?!”
梁承帝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他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陛下?!!”
宫中瞬间一片大乱-
顾显城带着甜姑冲出宫外,一路朝着城郊跑去。
付彦老远看见他,原本想喊一声,顾显城却片刻都没有停留。
马速极快,甜姑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两人贴得极紧极进,甜姑也紧紧揽着他的腰肢,片刻不愿意松手。
一直到了城郊的一处山脚下,马匹的速度才慢慢缓了下来。
甜姑从他怀里慢慢抬头,顾显城也在垂眸看她。
四目相对,顾显城的眼眸漆黑,周围却布满了赤红的血丝。额头还有方才打斗时留下的刀痕,被冷风一吹,血已经凝固了。
甜姑心口蓦地一疼。
忍不住伸出手去。
在她指尖触上顾显城脸颊的一瞬,他才终于有了些许表情,喉结微微一动,伸手握住了她的。
两人相顾无言,就这么默默地依偎了很久。
良久,顾显城才开口问:“是真的吗?”
甜姑嗯了一声。
“都是真的。瞒了你这么久,真的对不住……”
顾显城眼底翻涌着巨大的情愫,嗓音嘶哑 :“可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拼命去回忆,拼命去想,可脑海中那一块是完全的空白,越用力,头就越痛。
甜姑抱住了他。
“没关系……”
“想不起来我们就慢慢来……”
“即便你想起来了,从前你也不认识我……我只问你,你相信我吗?”
顾显城语气有些哽咽,他眼底的情愫像要将人完完全全地裹进去,他嗯了一声,重新抱住了甜姑。
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人融入骨血之中。
太阳西沉,又过了许久,顾显城眼中才终于恢复了一些清明。
“小宝……?”
甜姑忙道:“刘阳带我去勤政殿之前,已经秘密将小宝送走,他应该没事。”
顾显城稍松了口气。
他垂眸,捏了捏甜姑的手,语气有几分自责:“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好过。”
“我不怕!”甜姑毫不犹豫地大声道。
顾显城情绪再度激动。
他抱着人,许下郑重誓言:“我会护你周全,我也会……尽快想起一切……我保证。”
夕阳西下。
风沙慢慢吹起两人的衣角。
甜姑也紧紧地拥住了他,轻声道:“好。”-
梁承帝晕厥,不省人事。
这瞬间就在京中激起了巨大的风波。
同时,太子聿监国,宣布城阳军叛乱,下令清缴,顾显城带兵退到了一百里外的城郊燕山。
此处地形险峻,易守难攻。
京中的百姓听闻那位击退蛮夷的大将军起兵谋反,惊愕地合不拢嘴。
“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城阳军在他们心中就是神,顾将军更是从天而降的大英雄!
因为梁承帝的忽然病重以及吴王的昏迷,京中大权完全落入了太子聿的手中,他监国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出兵围剿城阳军,第二件,则是将妇孺被杀一案,轻描淡写地扣在了一个白鹤观的年轻道士身上。
陆时安几次站出来质疑和劝说,均遭到了太子聿的不耐斥责。
当他还准备上书时,苏征将人拦住了。
他叹道:“你这样有什么用呢,只会殃及自己而已,最关键的是,没有任何作用。”
陆时安不服气:“大人是没有身临其境地看到那样的场面,即便我不是京兆府尹,只是普通的一名百姓,我也绝不会坐视不理,这后面,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陆时安甩开苏征的手,愤然离去。
东宫。
太子聿听说此事后,冷笑一声:“陆家,倒是出了个硬骨头。”
此时,悦美人已经正大光明地站在了他的身边,轻声问道:“殿下可要将他从京兆府尹的位置赶下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太子聿慢慢地摇了摇头。
“陆家之前是孤的人,现在孤正是需要大力培植自己力量的时候,不可贸然行事,就先将他晾着,也正好磋磨磋磨他的性子。”
悦美人微笑:“殿下圣明。”
太子聿缓缓看向她,拉过她的手:“这一切多亏了你,现在,父皇昏迷不醒,吴王也不足为惧,孤的唯一对手就是顾显城。”
悦美人:“殿下从前担心他是皇嗣,颇为忌惮,如今真相大白,他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民,血统不纯,何以畏惧?就当是个谋反的逆贼,一刀结果都算便宜他了。”
这话令太子聿十分舒心,笑道:“好,就听悦儿的,事已至此,吴王也不必留了。动手吧。”
悦美人眼中闪烁着愉快:“是。”
两人正在说话间,白鹤真人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他如今摇身一变,已经换了个模样,穿得人模狗样,神色激动。
“殿下!好消息!”
太子聿松开了悦美人,道:“何事?”
白鹤真人将手中的药瓶递了上去:“不知怎么回事,这次练出来的药纯度极高!比之前的药效强了十倍不止!殿下快看!”
太子聿十分惊讶,接过药瓶一看,药丸的颜色明显深了许多,他大喜:“为何如此?”
白鹤真人想了许久:“这……或许是这次的孩童之血有奇效,这难道是……”
他和太子聿同时想到了什么,白鹤真人惊讶地看向太子聿,太子聿的面色也渐渐变了。
“这次都用了哪些孩童的血,一一道来。”
第77章 【9.4 2更!】
这次太子收到的药, 正是那一日白鹤观被顾显城查到,最后一天炼制的药。
当白鹤真人将方簌簌的名字说出来时,太子聿明显愣了愣。
陆家那个蠢女人的事, 他自然知道的。
要不是因为她,白鹤观不会被顾显城查到。
他差点儿把这一点忘记了。
所以说,当初那个宋氏的孩子,就被抓到了白鹤观,这药里面……自然也就有那个孩子的骨血。
太子聿忽然觉得脑海里有什么线索要串了起来,他忽然问:“那个宋氏那天说自己是什么时候嫁到顾家的?”
所有人一愣, 似乎没明白太子殿下为何忽然问这个问题, 但是东宫的小太监们记性好, 当即便道:“她说是梁祐八年的春天。”
太子聿:“那一年春天……正好就是□□, 顾堰在那之后就失忆了,变成了顾显城……”
“所以……”
“那个宋氏是和谁生的孩子啊?!”小太监也忽然反应了过来。
太子聿亦是。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 即可吩咐:“去查!去查宋氏这个孩子的来历!”
白鹤真人此时也意识到了什么:“殿下是怀疑……当初那个遗失的孩子,很可能就被宋氏捡到了?”
太子聿明显有些激动。
很有可能。
否则不会这么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说明,他的病,有救了-
顾显城带着城阳军退到了燕山, 在一处山谷之中,安营扎寨。
付彦很快就从刘阳嘴里听说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愤怒不已,与顾显城在帐内谈了许久, 包括一些城阳军的大将。
“陛下欺人太甚!还有太子, 明显在背后推波助澜, 依我看, 干脆反了得了!”
可造反,是要背负千古骂名的。
顾显城看了一眼众人:“这件事, 有本将的个人恩怨,你们不必如此。我并不会强留你们,如果有现在想退出的,本将绝不会阻拦,更不会记仇。”
可当顾显城说出这话时,整个军营之中并无一人打退堂鼓,“当初城阳军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只有我们几个,我们发过誓,生死都在一起!绝不背信弃义!”
“对!我们都是普通家庭出身,跟着大将军才有了今天的地位!我们绝不走!”
众人齐心,顾显城颇为动容。
“好。”
他转身,将京中舆图拿了出来,开始分析局势。
付彦道此时问道,“那个京中妇孺被杀案是怎么回事?是太子所为吗?”
顾显城神色凝重:“大抵是的。”
他其实从前从未怀疑过太子聿,只能说明此人伪装的极好,但是那日在白鹤观,还有这段日子以来的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在说明,太子,绝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
付彦:“那这就是太子最大的把柄!若能将真相公之于众,还不怕他失了民心?”
“对!就得让京城的百姓们看看,这太子是什么德行!”
大家义愤填膺,顾显城却道:“如今陛下病重,太子监国,他一定早就毁灭了证据,这点很难。”
“那就直接端了皇宫!大将军做皇帝!”
众人大笑:“这个主意好!!”
顾显城苦涩地笑了笑,他其实从未想过会走到这一步,包括什么狗屁皇帝,他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刘阳看了一眼顾显城,道:“今日先这样吧,诸位,燕山虽然易守难攻,但是太子聿是个疯子,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攻过来,防守也不可掉以轻心。我与大将军再商议商议后面的作战方式,你们先去吧。”
众人立刻领命,带兵下去,付彦和刘阳留了下来。
他们二人自然能看出顾显城的心事,刘阳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别想那么多,如今是他们逼你如此,你无需有什么负担。”
顾显城其实有许多的话想问他,此时才终于有了机会:“你一早便知道我的事?”
刘阳知道他会问,于是点头:“是。”
“那你为何不说?”
刘阳叹气:“我有苦衷。”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顾显城也放弃了追问。
是啊,事已至此,追问又有什么意义。
顾显城沉默。
刘阳道:“能律小师傅也来了,药早就配好了,你要开始喝吗?”
顾显城眼睛一亮:“喝。”
刘阳道:“好。”
很快,能律送来了药,甜姑闻讯,也赶了过来。
“阿弥陀佛,因为一味草药有些难寻,耽误了几日,回来时,没想到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顾显城:“劳烦小师傅了,上次您说,这药大概要半年才能见到效果,我想问问,有没有什么能快一点儿的法子?”
甜姑皱起眉头:“你急什么?”
顾显城无奈冲她笑了笑:“是有些急……”
急着想起一切。
能律微笑:“大将军信佛吗?”
顾显城一愣,点了点头。
从前不信,现在自然是信的。
“我佛慈悲,其实小僧上回说需要半年,是时候未到,若是因果到了,自然一切迎刃而解。”
能律说完就行了个礼:“小僧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今日,就此离开了,诸位,不必相送。”
这就走了?
众人有些惊讶,倒是刘阳道:“小师傅自有安排,大家也莫强留。”
听了这话,顾显城想说的话便也没有开口。
天色已黑。
众人先去歇息。
如今大战在即,睡觉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顾显城不分昼夜在部署和安排,已经有很久,都没有这般认真过了。
他的命无所谓,但他不能连累所有信任他的将士们。
还有她……
甜姑端着食托走了进来,将饭菜放在桌上,看了一眼仿佛不知疲倦的男人。
“过来先把饭吃了。”
顾显城:“稍后。”
甜姑一听这话,轻轻咳嗽了一声。
于是顾显城的动作一顿,再不敢耽误。
他走到了桌前,朝甜姑笑了笑。只是那笑,不知比从前疲惫多少。
这几日他几乎从未合眼,能做事的时候就做事,不需要做事的时候也睡不着。
甜姑知道,他有心事。
甜姑垂眸:“我知道你急,但是凡事总要循序渐进,你这般不爱惜自己,是要我将来怎么办?打仗本就危险,你却还要我操心你的身体……”
顾显城手一抖,连忙去拉她:“我错了。”
甜姑沉默不说话。
“我当真错了,我一定好好吃饭,我现在就吃。”
他说着,就将碗里的饭菜大口大口的吞咽起来,一面吃,还一面讨好地朝甜姑笑了笑。
甜姑抿唇:“吃完之后好好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顾显城一顿:“好……”
其实也不是他不想睡。
而是根本睡不着。
但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吃完饭之后就去了净房,回来时,桌上放了一碗安神汤。
顾显城心口一暖,朝里屋看去。
甜姑坐在床边通发,长发及腰,她今晚会留下。
顾显城端起碗将安神汤一饮而尽,顺便将能律留下的药也服了下去,这才走到内室,从身后抱住了正在铺床的甜姑。
甜姑一顿,任由他抱着。
顾显城低喃:“一切都好像在做梦……”
甜姑抿唇。
“为何?是我在身边像做梦,还是如今我们在燕山像做梦?”
“你如今在身边。”
顾显城道。
其实他这些日子也想了很多。
即便他没有恢复记忆,却也能猜到一些曾经的过往。
他们当初……大抵是没有拜天地、入洞房的。
从时间上来看,他在梁祐六年就入了军,甜甜是梁祐八年嫁入了顾家,在他们最初相见时,甜甜不认识他,也就说明,她其实从未见过顾堰。
所以。
她守了三年寡,是为了他。
一个姑娘家,在乱世,究竟为何要结这门亲事?
顾显城从来不敢问。
他害怕他问,勾起了她的伤心事,而知道真相之后,他也害怕自己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这一点,他承认自己的卑鄙。
顾显城从身后抱着人,一下又一下轻轻啄着她的耳垂,吻着她的脖颈。
不带一丝欲。
他呼吸平静,就只是喜欢这样的温存,却不料,甜姑的呼吸却渐渐有些重了。
她侧过身,觉得有些难为情,正预备说什么时,身后竟然传来了顾显城均匀的呼吸声。
他竟站着就睡着了。
瞬间,甜姑的眉眼温柔似水,眼里布满了心疼之意。
他应当是累极了。
甜姑慢慢将人搀扶着坐下,挨着床榻的一瞬间,顾显城就倒了下去。甜姑帮他脱掉外衣和靴,看了一眼那安神汤,那是刘阳下午交给她的,的确,他得好好休息。
吹了灯,甜姑也脱鞋上了榻,依偎在顾显城的怀里。
夜色宁静,她渐渐进入了梦乡。
殊不知。
在顾显城的脑海里,早已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顾显城感觉自己半梦半醒,做了一个无比真实,却又遥不可及的梦。
…………
梁祐五年。
战事未起。
彼时的顾家村还是山清水秀,风景怡人。
顾显城不知道这是哪里,只是觉得这里的路格外熟悉,他顺着乡间小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处田地。
像是本能。
接着,他便看到了地里的另外一个“他”。
是顾堰。
顾堰一身粗布衣,裤腿挽起,露出精壮的小腿,他在地里辛勤的劳作,仿佛不知疲倦,烈日炎炎,同村不少男人都在树下躲阴,只有他,一身的汗水,却又从不停歇。
“顾堰!歇歇吧,喝口水!”
顾堰抬起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谢了,我娘马上来送饭,不必。”
“哎哟,你说说你,都十九了,你娘也不给你说个媳妇儿,这么热的天,哥几个都是媳妇儿来送饭,这才叫盼头!”
顾堰笑了笑,不置可否。
“让你在背后乱说,嚼我堰哥儿的舌头!”顾老太不知何时出现,手中一个大蒲扇,狠狠地敲了敲那几个人的头。
瞬间,众人抱头鼠窜,根本不敢说一句话,顾老太赶走了人,才笑眯眯地提着篮子过去了。
“堰哥儿,吃饭!”
顾堰擦了擦汗走了过去:“谢谢娘。”
顾老太笑眯眯地,不住的给他打扇:“哎哟哎哟,这大热天的,干活就是磨人,你说说你,这么拼干啥,快把饭吃了,娘给你煮了红鸡蛋!”
顾堰打开篮子,皱了皱浓黑的眉:“娘,不是说这鸡蛋留给你补身子,我不要。”
顾老太笑着给他扇风,道:“娘一天在家什么也不做,补什么身子,你正是饭量大的时候,快吃快吃。”
顾堰拗不过老娘,只好大口大口扒着红薯饭,那饭只有简简单单的黄瓜做菜,他却也吃的香极了。
“娘,我下午去县城换山货,你要啥东西不?”
顾老太:“娘啥也不缺,你去给自己裁两身衣裳。”
“不用,这还能穿。”
顾老太皱起眉头:“能穿什么能穿!破破烂烂的,几个补丁了!娘实话跟你说,后日,娘约了媒婆上门,你穿的干净利索点,给人姑娘家留个好印象……”
顾老太说到这事便弯起了眉眼。
开玩笑,她会不操心自己儿子的婚事?
她攒着呢,攒够了最好的彩礼,一定要风风光光给她的堰哥儿说一门好亲事!
可谁知,顾堰听到这话,立马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仿佛十分不愿意听见这话,果然,风卷云残之后,顾堰就抄起旁边的锄头跑远了:“娘我走了!你回去小心些!”
顾老太正在一个劲儿地夸着对方姑娘如何如何好看,儿子却又脚底抹油般地溜了……
“臭小子!你个不省心的!”
顾老太气急,每每都是这样,她气得将鞋底脱下,恨不能上前抽上几下。
可惜顾堰跑得比地里的兔子都快,一溜烟就瞧不见了身影……
顾老太又被气笑,慢悠悠地穿好了鞋,将一旁的饭碗收好,摇晃着自己的那把大蒲扇,哼着曲儿,朝顾家走去了……
…………
甜姑睡到半夜,习惯性地往身边一探。
冰凉一片。
她瞬间就睁开了眼。
月色下,顾显城站在窗边,身影是那么的孤独。
甜姑一愣,随即穿了鞋下地,走了过去。
“在想什么?”
身后传来声音的瞬间,顾显城似乎猛地抬手擦了擦脸。
甜姑一怔,并未立刻上前。
过了片刻,顾显城转身回来。
情绪干干净净收敛了起来。
仿佛刚才的那一幕是她的错觉。
他依然一言不发,上前将人搂入了怀中。
甜姑感受到他胸口的衣襟有一处冰凉。
沉默片刻,他轻声道:“想起来了一些,但不多。”
甜姑浑身一震。
“从明日起,唤我顾堰吧。”一阵风吹过,他轻声道。
良久,甜姑伸手抱住了他,“好。”
第78章 (修)【9.5 更新啦!】
三月。
自入春以来, 燕山草长莺飞,漫山遍野的绿瞬间就成了最好的掩盖,太子聿几次发兵, 连城阳军最外层的突围都没有破。
太子聿连连败兵,心情极差。
而民间和朝中也渐渐流传着一个小道消息,道当初的妇孺一案,是西域的术士利用巫蛊之术在炼制丹药,其手段十分恶劣,令人骇然, 百姓愤怒。
凡事都有因果, 这炼制出来出来的药, 是为何人炼制, 如今还有一些下落不明的婴孩又在何处?
这一桩桩一件件仿佛都没有了交代。
于是很多百姓都不满意,每日依旧在京兆府门口击鼓鸣冤。
陆时安每日愁容满面, 脾气也变得有些差。
陆三夫人看在眼里,愁在心里,待儿子回来,她忍不住前去劝:“时安啊,你这般每日不言不语, 也茶不思饭不想的,母亲真的很是担心。”
陆时安头也不抬,坐在案前一言不发。
“你这究竟是怎么了……”
陆时安看向自己的母亲, 问:“母亲, 姨母的事, 你相信朝廷的说法吗?”
陆三夫人闻言, 面色一窒。
“我相不相信……有什么用呢,这重要吗?你姨母是自作孽不可活。而这件案子, 朝廷已经给出了决定,时安啊……你又何必纠结呢?”
“何必纠结?”陆时安十分痛苦地抬头。
“母亲,我睡不着,我成宿成宿的睡不着,您知道吗,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日白鹤山外面,那个山洞里,那些堆积成山的尸体,那股腐烂恶臭的血腥味,他们无时不刻都在折磨我……”
陆三夫人睁大了眼:“你这是何苦,他们的痛苦、罪恶也不是你造成。”
“可我既然是京城的京兆府尹,如何能不自责!”陆时安痛苦地闭了闭目:“所以,我决定,明日我会向太子殿下请辞。”
陆三夫人大惊!
“你……时安,你要不要再好好考虑一下,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考中,又好不容易拼到今日这位置,娘是亲眼看着你一步步过来的,你有多辛苦,娘最清楚……”
陆时安摇头,眼中写满了决绝之意:“我意已决,母亲不必再劝,我左右不了这朝政,也左右不了陆家,我自己的事,总能做一回主。”
陆时安说完,便转身离开,陆三夫人好几次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愤然离开……
次日,太子聿收到了陆时安的请辞,他没说什么,大手一挥就批了。
罢免京兆府尹绝不是小事,内阁大臣们面面相觑,想说什么,但那朱砂已经在奏折上挥了过去。
苏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一番操作下来,原本有几个想继续劝谏进言的,都打消了这个念头,而且他们发现,太子殿下最近好像变了许多。
从前,殿下虽然孱弱,但是性情还算温和。
可如今这阵子,气色好了一些,这脾气……
却是越发有些暴躁了。
等所有大臣们提着心退出勤政殿,太子聿才烦躁地捏了捏眉心,问:“让道长来见孤。”
身边的小太监立马应下。
没多会儿,白鹤真人就来了。
太子聿开门见山:“为何孤最近觉得,身体是强壮了些,但是心中却越发有些烦躁了起来?”
白鹤真人:“回殿下,这药驱散您体内多年的寒气,同时也带来了火气,这是正常的。”
“会好吗?”
白鹤真人:“出现这样的情况,归根结底还是这药不纯,若是能早些得到殿下的亲生血脉,会好很多。”
说到这事,太子聿又让人传来了身边的暗卫。
这些日子,他也让人全力以赴的去查了。
“如何?”
那暗卫的确才刚刚归来,正巧也带回了最新的消息:“启禀殿下,属下已经查清楚了,宋氏有一儿子名叫小宝,并非宋氏亲生,而是当初在顾家村捡的遗孤。”
“顾家村……”
太子聿立刻道:“你去问母后,当初那个宫女……”
“不用问了!”太子聿还没说完,郑皇后就已经赶了过来,她脚步很急,快速道:“聿儿,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和母后说?当初那个宫女,的确是在陇州境内的灵台县附近掉落山崖的。”
太子聿眼眸震动。
“这么说……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郑皇后显然也很是激动:“是。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聿儿,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太子聿想了想,吩咐下去:“取纸笔来。”-
燕山。
城阳军在顾堰的带领下,士气犹如当年剿灭蛮夷。
接连好几次的胜仗,更是让诸位将士们士气大增。
但目前城阳家还是出于防守一方,付彦去操练场找顾堰,问:“你预备何时进攻?”
顾堰没有说话,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纸:“你看看这个。”
付彦伸手接过。
“今早刚到。”顾堰说道。
付彦低头粗略读完,十分惊讶地抬起头来:“太子求和?!”
顾堰嗯了一声:“你如何看?”
付彦毫不犹豫:“一定有诈。”
以太子聿的心机,做事只会斩草除根,绝不可能求和。顾堰也点了点头:“只是,我很好奇,他到底想如何?”
付彦略微沉思,猜出了他的目的:“你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攻出去?”
“嗯。”
顾堰没有否认,天气回暖,城阳军已集结完毕,此时出征,最是合适不过。
只是他从前一直犹豫,春暖开耕,若是全军出击,定会造成百姓生灵涂炭,他倒是也想和太子聿碰一碰,只是没想到这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付彦:“如此也好,但是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此番我先去探探。”
顾堰点了点头:“好,那就准备吧。”-
三日后。
顾堰和太子聿第一次和谈。
两方都没有露面,而是由使臣前去。
其实从顾堰那日离宫之后,他与太子交战三次。
这三次的战事都不算大,他没有出全力,太子也没有吃太大的亏,双方都属于一个试探中。
或许是意识到了城阳家的兵力,也不想再劳民伤财大动干戈,太子聿一上来就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要求顾堰退兵,如此,太子便承诺送他们一家回灵台县顾家村,赐良田百亩,保衣食无忧。
这样的筹码,付彦当时听了差点儿没有笑出声来:“仅仅这样?太子殿下也太没有诚意了吧,将军起兵,夺了这天下,荣华富贵岂不是唾手可得?”
那边的使臣沉默片刻,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太监,很快,小太监就送上来了一瓶药,使臣递了上去:“这是西域术士练得,十颗便能让顾将军的旧疾康复,记忆也能恢复,这应当是你们当下,最想要的吧?”
付彦果然沉默。
“太子殿下身边……果真是能人异士多。”
付彦讽刺道。
“当初神医胡忌都办不到的事,太子殿下竟然有法子。”
使臣微微一笑:“自然,如何?”
付彦垂眸,心中忽然生出了一阵古怪之意。
他看了眼身后的刘阳,从刚才开始,刘阳便一言不发,此时,才终于开口道:“这药可以换一物,太子殿下想要换什么?”
一物?
那使臣皱眉,刘阳笑道:“难道太子殿下以为,就只是一瓶药,就能达到目的了?”
那使臣被噎了一下,想起了出宫时太子的嘱咐,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刘阳失了耐心:“你们若是没想好,就想好了再来。”说完,准备转身离开,情急之下,那使臣只好大声喊道:“那就换一个人!”
换一个人?
“谁?”
刘阳和付彦吃惊地转身看向他,那使臣此刻心中万分后悔,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刘阳的激将法,果然,刘阳听说他要换人之后,神色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那使臣慌张离去。
此次和谈,以失败告终。
但当刘阳回了军营,将这事告诉顾堰后,顾堰也是一愣。
“换人?”
刘阳:“是。”
顾堰看向付彦:“我们抓了什么太子的俘虏?”
付彦:“是抓了一些,不过都是些不起眼的虾兵蟹将,太子怎会在意他们。该不会又是障眼法?”
顾堰感觉有些奇怪,看向刘阳:“你怎么想?”
刘阳沉思片刻,道:“其实我方才答应他换一物便是想看看太子的真实目的,人在情急之下,的确容易暴露最真实的想法,所以太子想换一个人应该是真的,只是这个人,那使臣又不能说。”
“那就怪了,军中有太子的什么人,亲人?女人?”
付彦一句无心之意,忽然让刘阳想到了什么,上辈子……
京中也有妇孺案,但是后来他被贬回乡,便对此事再不知情,直到后来顾家村出事……那轰动全国的妇孺案忽然就销声匿迹了。
再然后,他病死他乡之时,听闻曾经也命悬一线的太子聿忽然康复。
继承大统。
当时他以为,太子是真龙天子,身边神医云集,可再活一辈子,许多事更加明朗,刘阳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当初……顾家村那场血光之灾,真的是山贼所为吗……?
这妇孺案若真的是给太子炼药,所需要的,是婴童的血……
一切都清晰了起来!
“我知道太子要谁了!”刘阳大喊。
顾堰:“快说,何人?”
…………
天色将黑。
甜姑从伙房走了出来,顾堰下午尚未用膳,她炖了汤膳,等着与他一同用些。
只是回屋之后却发现,顾堰的神色似有些不对劲。
甜姑一开始尚未发觉,只是将饭菜放在桌前:“过来吃饭吧。”
叫了两遍顾堰都没反应,甜姑这才走了进去。
自那日后,但凡她让他吃饭,顾堰绝不会推脱,今日……
只见他坐在床榻上,看着小宝咿咿呀呀地和自己的玩具玩耍,看得入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甜姑走近,他才倏然回过神。
“将军?”
甜姑轻声唤。
顾堰回过神,看向她,片刻后,朝她伸了手。
甜姑被他拉入了怀中。
“怎么了?瞧你心神不宁?”
顾堰垂眸,想到白日刘阳的分析,忽然问道:“当初你是在哪捡到小宝的?”
甜姑不知他为何问这个,愣了愣,但还是将当初的情形告诉了他。
“就在顾家村的后山,一条小溪边,这孩子在一个盆里,不知是从哪里漂了过来……说来,父母也真是狠心……”
顾堰继续问:“那你找到他时,小宝身上可有什么东西?”
“东西?”
甜姑奇怪地问了一句。
“没有。”
“那时候还是秋天,小宝就穿了一件单衣,若是再在外面两日,怕是就扛不住了……”
甜姑说起这事,看向小宝的眼神就更为心疼。
顾堰也了然。
“没事,睡吧。”他亲了亲甜姑的额头,又将儿子揽入怀中。
不管刘阳分析的是不是事实,他都不会让太子得逞。
绝无可能-
自从开始服用能律高僧的药,顾堰每晚都能梦到一些从前的事。
有时是他幼年场景,有时是他成年时光。
只是那些事情总是零零散散的,连不成体系。
所以他暂时并未告诉甜甜,只盼着自己有一日能想起全部,那时的他才是完完整整的顾堰,能够站在她面前告诉她这个事实。
闭目之前,顾堰看了一眼身侧的人。
甜甜已经睡着了,长睫微垂,面容恬静。他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她的唇角,心中有些苦涩和甜蜜。
在顾堰那些零碎的记忆中,他没有寻见过她的身影。
那是不是说明,在那之前,他与她真的只是陌生人而已?
他不敢相信,如果她当初没有只身一人来到边关,两人没有相遇,他会度过怎么孤独又可悲的一生,他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的生命里从来没有遇见过她。
怀着这样的后怕和担忧,顾堰忐忑睡去,很快,那熟悉的场景便再次映入了眼中……
…………
灵台县。
今日应当是大集。
顾堰每到集市就会来城里换一些山货,有时是猎到的一些野味,有时候也是旁人寻不到的药材。
灵台县的很多掌柜都知道这个思想活络、吃苦耐劳的年轻小伙。
因为认识的人多,顾堰轻轻松松就将手中的货全都倒了出去,然后,他驾轻就熟,拐到了灵台县的西市当中。
西市是卖吃食和蔬菜的地方,这里小摊小贩极多,每一天摊位上的面孔都不一样,先到先得。
顾堰走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最后,他脚步一定,看向一处。
片刻后,他走到了一颗树下,也不上前,就这么倚着那颗大树,双手抱在胸前,定定地看着前方。
谁也不知他在看什么,只是能瞧见他时不时扬起的唇角。
漆黑又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是从来没有过的专注。
他过于沉浸,乃至于都没发现身边快速靠近的同伴。
忽然,脖颈被一只胳膊锁住,顾堰猛地转身,“偷袭”他的人瞬间就被反将,扭住了胳膊。
“疼疼疼!!!”那是隔壁村子的牛蛋,顾堰立刻送开了人。
牛蛋揉着胳膊抱怨:“你小子,下手够狠,我看谁也别想从你身上捞便宜!”
顾堰:“抱歉。”
一旁的黑蛋笑道:“他身手好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说了你还不信,活该吧!”
牛蛋啧了一声,问:“你站这儿干嘛?!”
顾堰没说话,径直低头拿脚边的篮子:“没什么,准备去吃饭。”
“吃饭?”
牛蛋看了看四周:“这也没有卖吃食的摊位啊……诶,那边好像有个小娘子在卖酱。”
顾堰忽然激动道:“吃饭!不吃酱!”
牛蛋一愣:“我没说要去买酱啊……你激动什么?”
顾堰匆匆转身离开:“你看错了。”
牛蛋和黑蛋面面相觑,对视一眼。
他们重新站在顾堰站着的地方,顺着他方才的方向这么一看——
“新鲜的肉酱!自家做的!童叟无欺!”温柔又甜蜜的声音在街对面吆喝了起来。
瞬间,两人恍然大悟。
…………
黑夜里,顾堰忽然睁开了眼。
月凉如水,周围只能听见轻微的更漏声。
顾堰侧过身,借着月色看到了枕边人。
忽然,顾堰傻嘿嘿地笑了一声。
梦里,他看到了十五岁的甜甜。
顾显城内心是一片满足和宁静,凑上去又偷偷亲了亲她的脸颊。
原来从前,他的世界也有她的身影。
第79章 【9.6更新啦!】
因和谈失败, 太子聿继续进攻。
这次出兵,他耐心全无。
上回派去的那个使臣回来时就被他一刀解决了,事后, 太子聿竟然也有些后怕——
他如今,是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尽快将小宝给夺回来。
太子聿调动了所有的禁军,甚至驻扎在南方的护卫军也在不久前收到了军令,正再赶回来的路上。
这一次,太子聿亲自到了燕山城郊, 看着大军出击。
原本。
按照之前的作战经验, 他是没有多少胜算的, 可没想到的是, 这一场战役,他竟然赢了。
虽然对方只是一只小小的先锋军, 抓住的俘虏也没有几个。
但是太子聿却十分高兴,士气大增!
既然赢了,他便乘胜追击。
三日之后,再度进攻!
谁知这一次,竟然又胜了!
连太子聿也觉得有些飘飘然了起来。
一些宦官在耳边吹风:“殿下果然威武, 一亲自出战,便接连胜了两场。顾显城至今不肯露面,懦夫一个, 有何可惧?想来, 之前几次, 不过也是他仗着燕山地势的侥幸。”
这话舒坦, 太子聿心情颇好。
而最近,白鹤真人为他调理身体, 的确也感觉恢复了许多力气。
这一切都令他重新找回了信心。
于是十日之后,太子聿准备继续进攻。
这一次,目标是城阳家半山腰的营地。
太子聿身边也有一些朝中忠心耿耿的将领,上前劝道:“殿下,不可如此急切,燕山形势复杂,易守难攻,臣担心如果一举出击会中了逆贼的圈套……”
太子聿不耐地看向他:“之前说要乘胜追击的是你们,现在说不可冲动的还是你们,这打仗之事莫不是要看你们的心情?”
“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打仗要分析形势——”
“闭嘴。”太子聿两三句话脾气就冒了起来。
于是那武将也不敢再多嘴了,默默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太子聿执意出战,或许是前两次的胜利让禁军也冲昏了头脑,这一回,竟然发动了禁军三分之二的人冲上山头,太子信誓旦旦,但其实这些年,吴王或许还有一些打仗的经验,但是对太子聿而言,他的前半生几乎都是在东宫里面度过的。
知道的许多,不过也只是纸上谈兵。
果不其然又毫无意外。
这次太子聿大败。
败地一败涂地。
其禁军快五千人,几乎全军覆没,原本的目标是燕山半山腰,可大军还没上一小半路途,就被城阳军完完全全地包抄了。
陷阱早就挖好,只能人来跳。
太子聿这边,死伤惨重。
将领的项上人头被一刀挥下,只剩下几个小卒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殿、殿下,顾、顾将军下山了!”
太子聿大怒:“混账东西!什么将军?!”
事到如今,再笨的人也看了出来,前两次城阳军的失败只是诱饵,为的就是让太子聿大举出兵,顾堰显然对小打小闹已经厌烦,再一举歼灭了禁军大部分势力之后,他带兵下了山。
此时,太子聿因为亲自出征,无处可逃。
只能亲自与他碰一碰。
太子聿的军营就在山脚,此时,兵力已不足二千,这些年大梁连年征战,北方有城阳军,南方的援军如今还没到,所以太子聿这次出征在很多人看来都是以卵击石。
可他不得不做。
他急需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
况且,他始终觉得,顾堰不会反。
父皇还没驾崩,他只是逆贼,如何敢?
可如今,看着顾堰骑在马上一步一步朝他而来,太子聿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惧意。
顾堰冷冷地环视了一圈太子聿的营地,道:“殿下就带这些人来,南方的军力呢?”
太子聿一愣。
所以,他现在都不清楚自己有多少军力?
就敢随随便便的出兵?!
忽然,太子聿感受到了深深的羞辱。
他冷冷地看着顾堰,对方如是。片刻后,顾堰扯了扯唇角,道:“殿下不必这么紧张,今日我来,是与殿下谈和。”
谈和?
太子聿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久前,他派了使臣前去试探,结果顾堰半分谈和的意思都没有 ,这才过多久,竟然就要谈和?
太子聿古怪地看着他。
顾堰也并不解释。
他直直地看着太子聿,仿佛胸有成竹,因为对太子聿而言,没有退路。
“你想要什么?”太子问。
顾堰笑了笑,没答。
“这里似乎不是一个谈判的好地方,太子殿下若有诚意,十日之后城隍庙见。”
“城隍庙?”
太子聿更是古怪。
顾堰笑了笑:“是,我在山上当寇贼当烦了,预备出来透透气。”
顾堰说完,就转身离去,丝毫没有将太子聿身边的人放在眼里。
同样,他也没有阻拦太子离开的路。
这般举动,莫过于奇耻大辱!
可太子聿没有更好的选择。
很快,今日之事便在京城传遍了,太子惨败,还被顾将军轻飘飘地放了回去。
其实此战到这里,胜负已分。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顾堰想要做什么。
太子聿气冲冲地回了皇宫,立刻召集了所有西域的术士!
既然强来不行,他还有别的法子。
白鹤真人曾经告诉过他一个阵法,这阵法若成,活人入阵,将成行尸走肉。
可这阵法残忍,需要大量精装的男子祭祀。
事到如今,他只能搏一搏。
谈和在十日之后,太子聿命所有西域术士准备。
这一次,他显然更疯了。
西域人在朝中终于不再畏手畏脚,而是瞬间全都冒了出来,风头一度超过了这些大臣,所有大臣看见这么多术士出入东宫,隐隐约约都明白了什么。
不可置信的同时,也勃然大怒!
呜呼!哀哉!
一国储君竟然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来!
一时之间,百官纷纷请辞,太子聿案前的奏折堆成了山,可他一个也顾不上看。
他的确有些疯了。
发疯一样地,想让顾堰去死-
顾堰带军,离开了燕山。
当初城阳家进京时,在京郊曾经驻扎过一日。
或许是命运使然,顾堰依然选择了这里驻扎,并带着甜姑入住了当初的驿站。
那日大胜,有很多人不理解顾堰的做法。那样的情形下,他想取太子聿的项上人头,轻而易举。
但是他没有,不仅放走了人,还提出了十日后和谈。
但甜姑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
驿站并非是长久停留之地,他选择此处,应该是想好了去路-
和谈前一日正午,城阳军中忽然来了个人。
是陆时安。
顾堰闻言,让人放行。
陆时安看着他神色复杂,而他的面容也比之前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何事?”顾堰开门见山。
陆时安没有多少犹豫,便将太子聿回宫之后的疯狂举动告诉了他。
顾堰闻言,有些吃惊。
这阵子太子聿在宫中的疯狂举措众人都有所耳闻,而事实上,百姓之中也开始流传着当初妇孺案的真相,是西域术士为了给太子炼药。
这些事,他当然知道,他吃惊的是,会是陆时安来告诉他此事。
陆时安神色复杂,只有一句话:“我思来想去,良心难安。”
顾堰便瞬间就懂了。
“我知道了,多谢。”
他轻声道,仿佛不甚在意。
陆时安有些不解:“所以说,明日和谈,你不能去。”
顾堰的动作一顿,侧头看他:“哦,巧了,我本来就没打算去。”
此时正是中午,甜姑准备好饭菜走到顾堰的房门前,好巧不巧,自然是将这番对话听入耳中。
陆时安似乎很是吃惊:“你本就没打算去?为何?”
顾堰道:“我用此法拖住他,就是为了让真相暴露,让京中的百姓看看,当朝太子,是个什么德性。”
陆时安恍然大悟。
难怪。
他看向顾堰的眼神自然是多了几分钦佩:“原来如此……那你既然不打算去和谈,接下来如何?”
陆时安说完,立马道:“我并不是有意探听……”
顾堰笑了笑:“莫紧张,我不怀疑你。我那日此举,定是想好了去处。”
陆时安有些看不透眼前人了,只是道:“好,想清楚就好。”
顾堰嗯了一声。
又过片刻,陆时安走出房门时,和甜姑在门口遇见了。
两人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送走人,甜姑推门而入,与顾堰对视一眼,她放下饭菜,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所以……你是想让太子破釜沉舟,揭发当初那案子的真相?”
顾堰侧身看向她,轻轻嗯了一声。
“听见了?”
甜姑也没否认。
这阵子,顾显城沉默了许多,她知道他心中也并不好受,所以很多事都没有问。
可今日,她不得不问了。
“你打算如何?”
顾堰会瞒着陆时安,但是不会瞒着她,于是他慢慢抬头看向她:“今晚我会进宫。”
“进宫?!”
顾堰:“进宫了结此事,今日刚得到的消息,陛下昨日苏醒。”
甜姑有些惊讶,陛下醒了?
那他是不是……
顾堰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再隐瞒:“这些日子,想起来了很多。”
甜姑心跳慢慢加快。
“我觉得是时候,该了结此事了。”
打仗,从来都不是他的本意。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报仇。
事到如今,他对甜姑和盘托出,包括这些日子刘阳查到的小宝身世。
“我用和谈拖住他,但是也知他会破釜沉舟,我绝不会允许他伤害你或小宝半分。”
他语气坚定,而甜姑却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当中。
惊讶于小宝的身世。
也惊讶于他这些日子的精心布置。
的确,若是他想,他早就可以攻入城中,迟迟未曾进宫,只因战事本就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所以他选择今晚孤身前去。
甜姑一瞬间便明白了他的决定。
她颤抖着,轻轻上前抱住了人:“好……”
顾堰低头,忽然去吻她的唇。
力道有些大,似不愿离开半分。
良久,两人再度相拥,轻声喘息。
“等我回来,我会无事。”-
这一晚,皇宫灯火未灭。
这栋富丽堂皇的建筑,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乌烟瘴气,到处都充斥着符纸的烟熏火燎气息,同时也夹杂着山洞里那股若有似无得血腥气。
太子聿双目赤红,在城隍庙附近布下了天罗地网。
这番,他的确赌上了全部。
梁承帝也如顾堰得到地消息,昨日的确清醒了,但是醒了也和没醒无甚区别,只因他如今只能躺在龙床上,一动不动。
即便知道了太子的疯狂举动,也无力阻止。
而朝中的不少大臣,已经选择听天由命。
城里的百姓后知后觉,在极大的暴怒下尝试冲入皇宫,而太子聿选择出兵镇压。
其实他自己这段时间过于沉浸在输赢当中,根本没有多想顾堰此举的深意,也没有想到城隍庙这个地点的深意。
子时一过,白鹤真人前来禀报:“殿下,阵已成。”
太子聿才终于松了口气。
极度的紧张之后,是无尽的疲惫。
接连七八日,他才终于在东宫小眠了片刻。
可没想到,这片刻小眠,外面竟然天翻地覆。
当太子聿再度醒来时,宫里一片漆黑,只剩下几盏微弱的烛火在轻轻跳动。
不知为何,身边的宫人都不在,而宫外,还传来了聒噪的吵闹声。
“何人喧哗?”太子聿先是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无人应答,他便起身喊道:“来人!”
却依然没有人回复。
太子聿忽然意识到了不对,他猛地转身看向门口。
那里不知道何时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今夜无月,看不清对方的面容,而他的身长也被幽暗的烛火拉长,乃至于太子聿没有第一眼认出来。
直到那个声音响起,太子聿才瞬间睁大了眼。
“夜这么黑,殿下竟然不掌灯?”
顾堰从夜色中慢慢走了出来。
太子聿瞬间慌乱,大喊:“来人!来人,护驾!!”
顾堰声线含着一丝笑意:“护驾?殿下,你好像还没有登基。”
太子聿这一瞬间是真的感到恐慌,他想不明白,不明白为何顾堰此时能大摇大摆地进宫里,但下一瞬,他又好像明白了。
“你诓骗孤?!你从来没有想过谈和?!”
太子聿瞬间明白了什么,他顿觉自己被顾堰耍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什么和谈,明日,也根本不会出现在城隍庙。
他想来,随时都能进宫。
顾堰轻笑一声:“殿下这反应,好像的确有些慢。是最近服药过多的缘故?”
太子聿的表情几乎扭曲。
他明白了,明白了一切。
顾堰不仅给了他奇耻大辱,更是将他拿猴耍。
这些日子,他太想将对方置于死地,却反而忘记了顾堰的目的。
“你带兵进宫了?”太子聿问。
顾堰冷笑:“又错了。”
“外面,没有城阳军的一兵一卒。”
太子聿眼神怀疑。
“知道,我为何将和谈的地方定在城隍庙吗?”顾显城问。
太子聿眯起眼睛:“你想揭发孤?”
顾堰:“对,就是揭发。”
“明日一早,所有的百姓们都能看见城隍庙的一切,堂堂太子,勾结西域术士,玩弄丧心病狂的巫蛊之术!”
“外面,的确没有城阳军,有的,只是京城那些失去了女儿、孩子、亲人的家庭。”
“若不是你丧心病狂,我今日,还真不一定能大摇大摆地走进皇宫。”
顾堰一字一句,直接诛心。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可惜太子聿不明白。
顾堰一步步的逼近,太子聿闻言,却不服气:“孤没有错!”
他忽然怒吼,像是多年的不甘和愤怒涌出了心底,“孤是真龙之子!孤出生那年,本是极大的祥瑞之照,可后来有一年,京中忽发洪水,而恰好,有道士改了孤东宫的风水布局,京中的洪水忽然就退了!但是孤,从那一年忽然染疾,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你说!是不是孤用自己的命数拯救了千千万万的百姓?!”
“而如今,只不过是付出一小部分人的性命来救孤,有何不可?!”
顾堰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你当真没救。”
他说完,东宫忽然一片大亮。
许多老臣们都出现在了太子聿的面前,显然,将他那番几乎承认罪行的话 全部听了进去。
苏征摇头叹息:“殿下啊,你……”
于是太子聿再次明白,他又上当了。
他忽然大怒,转身拔刀对着顾堰,“你卑鄙!”
哈!
顾堰忽然大笑。
“卑鄙这两个词,殿下可是在说自己?!”
“殿下啊……回头是岸啊……”
几个曾经看着太子聿长大的老臣此刻跪倒在地,“殿下啊,当年那几个改了东宫风水的道士,已经被证明是骗子啊……!而您的病症,是被当时京中的瘟疫传染,和当初的洪水更是没有半分关系啊……这一点,陛下也是知道的,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杀了那些骗子,可您如今,怎么也这般相信西域的巫蛊术士了啊!”
“胡说八道!!!”太子聿疯狂道:“不可能!当初孤从来没有出宫去,怎么可能染上瘟疫!分明就是改了天命,分明就是!”
“殿下啊,当初的瘟疫起自洪水,所以宫里宫外都受了影响,你是因为洪水染上的病,当真不是这些怪力乱神之说!”
这些都是宫里的老臣了,一面说一面涕泗横流,太子聿却是怎么都不信,连连后退:“你们骗孤……你们骗孤……”
顾堰看着他,继续问:“所以,你滥杀孩童炼药是真,这次又滥杀无辜来布阵是真,你德不配位,不配当天下的储君!”
太子聿看着他几近癫狂:“我不配,你顾堰就配了?可笑,我从前竟将你当成对手,可如今才知道,你不过也就是我父皇的一颗棋子,这天下,还轮不到姓顾。”
顾堰面无表情,有些可悲,他转身准备离开,太子聿却受了刺激一般疯狂道:“顾堰!今日你敢不敢与我比试!你几次三番不把孤放在眼里,怎么,孤连你的敌人都不配?!”
顾堰转身,摇头:“不,你的罪孽有人会报,明日,就是你赎罪的时候。”
顾堰不再停留,只是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忽然转身道:“有一件事,你又错了。我对这天下没兴趣,对你更没兴趣,我今日这般,只因你盯上了小宝,只要我顾堰活着,绝不可能让你得逞。”
太子聿睁大了眼:“你知道了……”
顾堰没有回答,而是大步离开。
此时,东宫已经被那些愤怒的百姓冲进来围住,而朝中所有老臣,都全部见证了这一幕……-
顾堰还有别的事要做。
太子,终究不是造成这一切的根源。
他大步朝着皇帝居住的乾清宫走去,因为太子聿监国,这里几乎已经没了什么宫人,不费吹灰之力,顾显城就走了进去。
梁承帝昨日醒来,身边只有黄德全一人伺候着,此时正再龙塌边喂药,看见顾堰后,黄德全惊愕地直接腿软,瘫倒在地。
“顾、大、大……”他原本想喊顾大将军,却忽然觉得这个称呼不对,于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呆呆地看着顾堰走近龙塌。
连呼救都无。
梁承帝昨日醒来时完全不能动弹,今日还好歹能转个头翻个身,此时,他察觉到了什么,缓缓翻身,然后,便睁大了眼。
“显……显……”
他应该是想开口喊顾显城。
可惜顾堰没有应。
他站在龙塌不过半尺的距离,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已经老去的皇帝。
当初的上位者。
“我不叫顾显城。”他道。
语气很是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
梁承帝费劲了力气,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你……你是显城,你是四年前救了朕的人……”
顾堰依然不为所动:“是,我救了你。但是你却恩将仇报。”
这些日子,他已经想起来了七七八八。
当初京中□□,他所在的那只军队恰逢至京,出于对皇权的敬重和一身的好本事,顾堰冲了上去。
却不料,那次救人,却是他噩梦的开始。
梁承帝闭了闭目:“你想起来了……”
“是。”
“所以……你恨朕?”梁承帝继续问。
顾堰依然没有犹豫:“是。”
梁承帝并不意外,他眼神慢慢失焦,像是在回忆什么:“那年,朕本来以为,朕死定了,连遗诏都想好了,但是没想到,你忽然出现……比朕的儿子们都卖力……从鬼门关上救了朕……朕是真心想给你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无上的地位和权力……”
顾堰打断了他的话:“可你没有问过我,这些是我想要的吗?因为你的隐瞒,我失去了家庭,失去了母亲。”
他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手臂情不自禁握住了腰间的佩刀。
金属的碰撞,在这空旷的大殿之中格外的明显,梁承帝显然也听见了。
他像是释然一般,微微一笑,不管顾堰的动作,继续道:“若朕说朕查了,阴差阳错没有查到,你信吗?”
“不信。”
顾堰语气嘲讽:“您是天子,查一个人,不是难办的事情。”
梁承帝叹气:“可那是在乱世啊……朕知道你的母亲给你娶了发妻,都是从苏征口中才得知的……朕是真的不知为何,不知道你家中的情况……”
“那您知道了,会放我走吗?”顾堰又问。
梁承帝愣了片刻,摇头:“不会。”
顾堰嗤笑了一声 。
“果然……”
“您给我的富贵,对我来说只是累赘,您封我为一品将军,也不过是为了成为您手边的一把刀,您甚至还对外编造我的身世,为了制衡太子和吴王,我对您而言,就是一颗棋子。”
“不!”梁承帝忽然用尽了力气大喊一声。
他急促喘息着:“从前、从前或许是的……但这次你回京,我是真的想过将这天下托付你……”
他闭上眼,似乎有些痛苦:“朕的儿子,一个,莽撞无智,另一个,心思阴沉、身体不佳,都不是朕心中的最佳人选,只有你……朕给你赐名,将军权交予你,为你寻觅婚事,显城啊……朕是真的对你抱有极大的期望啊……”
顾堰自嘲地勾了勾唇。
“陛下。”
他垂眸轻声道:“我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出身在最普通的顾家村,我的母亲,大字不识一个,却是含辛茹苦地将我抚养成人,我还没来得及尽孝,便上了战场,后来,又因为自己的年少冲动,让母亲以为我已故去,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我连想都不敢想她是如何面对的。而最后……竟然连她去世!我都被浑然蒙在鼓里!”
“这些!是你赐给我所谓的恩赏,一千倍一万倍!都补偿不了的事情!!!”
大殿之上,顾堰怒吼,他的声音几乎嘶哑。
心跳的声音仿佛要突破胸膛,他再也忍不住,尖锐的长剑破鞘而出,直直地抵在了梁承帝的喉咙上!!!
梁承帝闭上了目,叹道:“动手吧,四年前本就是你救了朕,如今,取走这命,也是理所当然。”
他欣然受死,没有一丝慌乱。
顾堰双眼赤红,呼吸粗重。
那长剑已经刺破了梁承帝的皮肤,再往前进一寸,便能轻而易举夺了他的命。
可顾堰停下了。
他似十分痛苦,心中有一头猛兽奔涌而出。
脑袋再次隐隐犯痛,他想起了出征前的一天。
娘为他穿好了军衣,打包好了行李,不断嘱咐:“恰逢国家有危,你是男子,应当站出来保家卫国,娘不拦着你,切记,咱们虽然只是小老百姓,却要明辨是非,心怀善意,忠君护国,这是娘做不到的事情……”
顾堰眼角流下一行泪水。
他倏然收回了长剑,同时,朝着北方下跪:“娘——!”
他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响彻了整个乾清宫。
梁承帝惊讶地睁开眼,脖颈上传来疼痛,却不致命。
良久。
顾堰缓缓起身。
“我不杀你。”他收敛了情绪,声音却是冰冷。
“我娘教过我,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我亦不会原谅你。”
顾堰恢复了冷静,从怀中掏出一卷轴:“盖印吧。”
梁承帝吃惊又费力地缓缓打开,一字一句地看了过去,随着眼神的移动,梁承帝呼吸都重了起来。
“这、这……当真?!”
顾堰没有回答。
“是真是假,不如陛下去问太子更快。”
梁承帝此刻犹如回光返照,他从龙塌上忽然坐了起来,“黄德全!”
目睹了一切却一直瘫软在一边的黄德全匍匐着爬了过来:“陛下……”
“取朕的玉玺!”
梁承帝痛快地下了旨。
顾堰面无表情地收了起来。
他不再说一句话,大步转身离开,当他刚刚要抬脚走出乾清宫宫外时,身后又传来了梁承帝的一声哀呼——
“显城!”
顾堰停下了脚步。
“堰,是围城……朕当初,从你的名字中拆出显城二字,就是为了让你有朝一日,出人头地……”
“不管你信不信,朕是真的……是真的将你当亲儿子一样看待……若是时机成熟,朕一定会认下你……是真的,你要信朕,你要信朕……”
顾堰思绪飘回了顾家村的田里。
小时候,娘抱着他在地里纳凉,一声一声的“堰哥儿”在耳边响起。
堰,是守护家和故土的围栏。
从来都不是围城。
他一言不发走出了乾清宫,再未回头-
当顾堰拿着圣旨走出皇宫时,天光大亮。
东宫,在那群老臣和百姓的“护送”下,太子聿被迫去了城隍庙。
之所以是城隍庙,是因为这里是白鹤观抛尸之处。
在这,可以赎清他们的罪孽。
付彦昨晚,已经将城隍庙的那些西域术士一网打尽,此刻都被五花大绑绑在高台之上。
那些失去了亲人的百姓们,无不捶胸顿足赶到了城隍庙外。
得知真相的他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向他们挥下屠刀的,竟然自己最拥护最信任的君主。
故而,太子聿是被百姓处死的。
并非顾堰。
当那场大火烧起来时,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悲愤。
没有人高兴的起来,毕竟,即便他们都死了,而他们失去的亲人,却无论如何都回不来了。
同日。
梁承帝传位给皇家遗孤小宝。
赐名,翎。
这是甜姑一早就给小宝取好的大名,翎,意为最纯洁的羽毛,愿小宝一生灿烂光彩、百折不摧、鸿鹄高飞。
而关于这个忽然出来的皇孙,大臣们心照不宣,即便知道也不会说一个字,遑论陛下已经下了诏令。
梁承帝退位,由苏征等内阁大臣和宰相辅佐临政,顾堰虽没有杀他,却也将他永久地幽居在了乾清宫。
非死不得出。
当做完这一切,城隍庙的那场大火也终于烧到了尽头。
已经过去三日了。
城阳军恢复官籍,不再是逆贼之身,从前那些愤然离去的大臣们再度归来,包括陆时安。
所有人也都在等着顾将军回归朝野,却不料,那日之后,顾堰再未踏入皇宫一步。
他就住在甜姑曾经住过的宅院里,但当苏征和陆时安或者刘阳他们上门议事,他也会见。
小宝年岁还小离不开甜姑,新帝不在宫中,终究不是回事,甜姑也不确定他如今的想法,只好去问。
彼时已经是初夏,顾堰站在院中的树下,仰头看着什么。
甜姑走到他身后,柔声问:“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你还有什么心事吗?”
顾堰转身看向她,嗯了一声。
甜姑歪了歪头,等着他说。
顾堰轻声笑了笑:“趁着天气还不算热,回一趟顾家村吧。”
甜姑愣住。
“离家这么久,总该要回家了,不是吗?”
第80章 【9.7更新啦!】
顾堰预备回顾家村一事, 很快就被宫里所有人知道了。
苏征和陆时安立刻上门。
“你如今,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顾堰笑了笑:“只是想回家看看而已,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吧。”
陆时安:“若只是回家, 自然不会,但你……该不会是不打算再回来了吧?”
陆时安的担忧也正是朝中不少大臣们担忧的事情,谁料顾堰闻言,轻声笑了:“不会。”
“小宝还小,我会伴他长大。”
听了这话,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这阵子顾将军一步都没有踏入皇宫, 他们当真以为, 自这件事之后, 顾将军要隐退了。
“现在没有了蛮夷的威胁, 京中的局势也逐渐平稳,你们总要让我歇歇才是, 况且我自己的家事还未处理完,实在是没有心情回去。”顾堰道。
苏征释怀道:“这是应当的……既然如此,那你就和宋娘子回去歇上一段时日,过一阵再回来不迟。”
顾堰嗯了一声。
“我们几个内阁大臣已经商议过了,待你再回来后, 就是摄政王,你觉得如何?”
顾堰对这些虚名并不在意,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他总算应下, 而苏征这才心情轻松地离开了永松巷。
甜姑心里也挺高兴, 虽然这阵子要暂时离开小宝, 但是可以回家了, 总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她一面收拾行李一面妥当安排着京中的事情,在屋内忙忙碌碌时, 顾堰走进来从身后抱住了她。
甜姑停了下来,也握住了他的手。
顾堰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好累。”
语气竟像是个撒娇的孩子。
甜姑笑道:“他们都不懂你,我懂你。”
顾堰也笑了:“还好有你。”
“只不过……这次我们回去,自然没办法带小宝,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宫里会不会孤独。”
顾堰想了想,道:“小宝快三岁了,聪明的很,让小蝶如意留下吧,他会高兴的,现在对小宝来说,肩头上也担负着一份责任,苏征他们会好生教导他的。再说了……我们也不是不回来。”
甜姑被说服了,她自然明白这些道理,不过她也的确舍不得儿子:“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顾堰:“三日后吧。”
甜姑:“那我这几日带着小宝睡。”
说完,她赶忙就去接儿子了,这几日相处的时间宝贵,她十分珍惜。
顾堰一愣:“……”
他正预备今晚好好和甜甜温存一下,现在怀里却搂了个空气。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追了上去,“等等我……”-
三日后。
顾堰启程出京。
知道真相的百姓们依然对这位曾经拯救他们于水火的将军备受尊敬,大家纷纷夹道相送,顾堰这次回去本来很是低调,却耐不住百姓们的热情,从永松巷到城门口,蜂拥而至,人头攒动。
甜姑就带了如安,随行还有小十,顾堰原本是不愿带福贵的,可福贵前一晚一把鼻涕一把泪要跟着他们走,无奈,只好让他跟着。
这阵子,福贵也压抑坏了,现在京中所有的事都解决完毕,他的心情也跟着轻快了些。
跟在顾堰身后骑马,又恢复了从前那个狗腿话多的模样。
“奴才不管您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您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那个英明神武的大将军,反正奴才就是四年前才跟着您的,之前的事奴才都不知道!奴才这辈子就认准您了!”
“将军您不知道,您前一阵的模样可吓人了,奴才都不敢和您说笑了,还是这样好,咱们又回到了从前亲密无间的模样。”
亲密无间?
顾堰唇角抽了抽。
福贵实在是聒噪,而顾堰的心思也不在这儿,他看了眼后面的马车,随口道:“牵着马!”
说完,就翻身下马,钻到马车里了。
福贵都没反应过来,大将军就不见了,他有些小傲娇般的哼了一声,乖乖就去给大将军牵马了。
马车内,甜姑正在歇晌。
这马车和之前回京时候坐的一样大,宽敞的能躺下两个人。此时出了京城,顾堰一直以来紧绷的心也松缓了下来,他躺在甜甜身边,一动不动地就这么看着她。
前阵子太忙,两人亲热的时间也少,顾堰很是过意不去,而如今……他也才慢慢意识到,他们要回家了。
回他们真正的,原本的家。
顾堰眼神慢慢软了下来,他凑上前轻轻亲了一口她微张的樱唇,甜丝丝的,好久都没细细品尝过了。
顾堰食髓知味,越来越起劲,到最后根本停不下来,马车还在前进,他却抱着甜姑不肯松手,此时已经是初夏,甜姑睡着睡着,就被热醒了。
她感觉自己又被一只毛茸茸的大狮子抱在了怀里,那大狮子不住地舔邸着,甜姑刚睁开眼,就察觉到面前的大狮子是怎么回事了。
“……”
她有一瞬间懵,朝外看了一眼,不是梦,这是白日,还在马车上。
甜姑一下就清醒了。
她尝试着去推人,但顾堰似乎是察觉到她醒了,愈加得寸进尺了起来,不仅不松开,还将人抱得更紧,整个人都覆了上来,瞬间,甜姑脸颊爆红。
“你干嘛……”
她有些不适应,因为两人很久都没有这般了,但是顾堰不断安抚着怀中人,亲吻她的脸颊和唇瓣,渐渐地,甜姑也放松了下来,尝试着回应他。
她只是蜻蜓点水,却不料,在顾显城这里却掀起了轩然大波,他忽然加重了力道,像是被解开了什么枷锁,两人紧紧相拥,在逼仄的马车内,呼吸相接,车内的温度也越来越高……
良久。
顾堰有些不情愿地松开了人。
甜姑脸颊绯红,衣襟有些散乱,一只耳上的耳铛也不知掉到了何处,马车已经快接近驿站,顾堰帮她整理了一下发髻,声音略哑:“我先下去?你缓缓?”
甜姑红着脸点头。
顾堰下了马车。
此处,已经快到陇州,再有两三天的脚程,便能抵达灵台县。
今晚马车在驿站停顿。
当甜姑被顾堰拉着下了马车,她抬眼的一瞬间,便怔愣住了。
“这驿站……”
顾堰:“怎么了吗?”
甜姑:“没什么,我曾经住过……”
这条官道是从陇州往北方的必经之路,甜姑当初一路北上前往边关之时,便在这里歇过脚。
顾堰抿了抿唇,眼里闪过一丝自责。
这处如此荒凉,他很难想象当初她一个人还带着一个孩子,千里迢迢前去边关,到底受了多少苦。
他几乎很少敢想这些事情,但如今越接近顾家村,这种愧疚感就像潮水一般涌了过来。
片刻后顾堰拉住了她的手:“进去吧。”
甜姑并未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对,反而还十分惊讶此处的变化,一边瞧一边道:“当初我过来时,这里何曾这样气派,看来这一年多以来,掌柜应该赚了不少钱。”
说曹操曹操到,这驿站的掌柜娘子闻声而来,只一眼,就仿佛认出了甜姑。
“是你!”
那妇人大喜,十分惊喜道:“我记得你!你是宋娘子!”
甜姑笑道:“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当然记得!这两三年,就来了你一个这般貌美如花的娘子,我如何能不记得!”那掌柜娘子热络地拉住了她的手,回忆起往事:“当年你来的时候下了场大雨,我定的好些食材都到不了,还以为当天晚上要饿肚子,谁知道你一双巧手,用野菜给当天晚上的客人做了一顿野菜宴,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呐!”
甜姑也想起来了,那年她在此处住下时,刚好是春天,漫山遍野的蕨菜、 荠菜、椿芽、春笋,这掌柜不会做,她便挺身而出,做了一顿春卷春饼,还包了小馄饨,都是一些家常菜,但是那天这驿站的客人们却分外的满足。
“多谢你多谢你,要不是你,我哪有那么好的口碑,我这生意,也是一日比一日的好起来了!”
甜姑眼睛一亮:“真的,您不是在逗我吧?”
“我逗你作甚!当初你教我的春卷,现在都成了我店铺的招牌了,每年春天的时候都好多人慕名而来呢!”
甜姑很是高兴,真心高兴,忽然就有了一丝丝骄傲的感觉了。
那掌柜娘子方才说的高兴,没注意到她身边的顾堰,现在反应过来,这才问道:“这位是……”
甜姑落落大方笑着介绍:“我不是告诉你我去边关寻亲吗,现在寻到了,这位是我夫君。”
顾堰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那掌柜娘子瞬间就捂住了嘴,明显惊讶极了。
“真的呀!!”
看得出,她是真的高兴和激动,眼眶都微微泛红:“真好……真好啊,当年那么多出去寻亲的人……大家都觉得这乱世渺茫,又能有多大的希望呢,到底是你福气好……竟然真的让你给寻到了。”
这话是为甜姑高兴,但落到顾堰的耳朵里,却是更加的心酸了。他侧过脸,一动不动地看着甜姑,心中翻涌。
越是接近顾家村,他便越是觉得,他亏欠她的,这辈子似乎都要弥补不清了。
甜姑脸上的笑容如春天的桃花,温暖甜蜜,一丝愁苦的抱怨都没有,像是天下所有的事情都不能够打倒她。
顾堰看入了迷,最后被那掌柜娘子瞧了出来,掩唇笑道:“瞧我,你们赶路定是辛苦了,快进去歇着吧,我让人腾间上等房出来。”
甜姑微笑道谢。
这里的房间的确还算不错,可见人家是真的赚了钱,甜姑在这边赚了一圈,没多会儿,晚饭就送过来了。
顾堰和她用了膳,小二又贴心地备好了热水。甜姑先去洗漱,顾堰稍后。
待甜姑回来时,发现顾堰又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甜姑奇怪问道:“今日进来这驿站之后,你好像很是沉默……”
分明在路上,他心情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白日还有闲情逸致,在马车上与她……
顾堰回头,朝她微微一笑:“没有的事,就大概是……近乡情怯吧?”
甜姑明白了,她笑着走到顾堰身边,去拉他的手:“怕什么,不是都想起来了吗?”
顾堰望着她的眼睛,的确大部分都想起来了……
只是……
他忽然问:“你从前,是不是在灵台县西市经常摆摊?”
甜姑忽然愣住。
顾堰说完,也有些隐隐后悔,其实他还不想这么快说出来的,但是今天的她实在令他过分心动……所以顾堰脱口而出,说完后,自己的耳根也红了。
“你、你怎么知道……”甜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在她的印象里,出嫁之前,她从未见过顾堰,连这个名字都没有听说过的。
“就、就是看到过。”顾堰顾左右而言他,他显然准备含糊过去,不过既然说出口了,甜姑当然是不会放过的。
“在哪里见过?那处我不算常去,你在哪,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
顾堰听着她的话,心里忽然有点受伤。
那棵柳树下,他不知道在那里蹲过多少次,原来……她竟然一次都没有看见过吗?
顾堰抿唇,甜姑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你该不会是……”
顾堰忽地抱住了人,愤愤道:“是,我早就瞧上你了!你在西市,还梳着少女头扎着两个辫子的时候我就瞧上了!可惜那时候我就是个穷小子,你眼里没我……也是正常的。”
甜姑捂住了嘴。
顾堰竟从之前就认识她,她竟完全不知!
她呆呆地看了面前人许久,顾堰猛一下子说出这番话,心中也有些发窘,仿佛回到了那个愣头青的时候,但他一点儿也不后悔,低头,愤愤在甜姑唇上咬了一口。
“你怎么就没瞧见呢,我分明等过很多回的。”
甜姑慢慢地回过神,随即,心口的惊讶慢慢被一种叫做甜蜜的情愫填满了。
其实她也遗憾过,如果当初早一些认识他,是不是两人之间会完全不一样,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在那些她完全不知道的时光里,已经有人等她很久很久了。
眼眶骤然一热,甜姑闭上了眼。
她此时被顾堰抱在怀里,微微仰头,难得主动地去寻他的唇,胳膊绕上了他的脖颈,也想是邀约,这令顾堰霎时就僵硬如一块石头,动也不会动了。
甜蜜馥软的唇在他耳边呵气如兰,若有似无的香让他血脉贲张。
甜姑莞尔一笑:“没关系。”
她轻轻扯了扯顾堰的腰带。
“兜兜转转,我还是你的……”
顾堰忽然喘了一声,再也克制不住,将人猛地一下拖了起来,胳膊青筋绷起。
此刻的他,不想再忍,也不必再忍。
甜姑将脑袋埋在他胸前,任由他抱着大步朝内室走去。
现在只希望,这驿站的床,能稍微结实一些……不会闹出笑话吧……
…………
初夏的蝉鸣和蛙叫从窗外断断续续地传了进来,一直到天亮时,屋内那木床咯吱咯吱的声音才停下。
甜姑一丝力气都无,最后顾堰还死皮赖脸地凑上来,她实在是忍不住,软绵绵地踢了他一脚。
顾堰嘿嘿笑了几声,完全恢复了从前没脸没皮的模样。
“我去打水给你洗洗。”
说完,就光着大脚跳下去了。
甜姑后悔不已,都怪他,昨晚被他那番话感动,软了心神。
忘了这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赖皮蛇!
还会变大的那种……
甜姑累极,最后沉沉睡去,离开驿站时还是被顾堰抱上了马车,事后想起,她简直不敢去想那驿站掌柜的表情……
不过自这日后,顾堰在她面前越发爱笑了,甜姑知道他心结将解,一直到马车终于进入了灵台县的城门口。
甜姑也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
顾家村,他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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