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正文结局(上)
甜姑记得, 自己走的时候战事还没结束。
顾家村里,除了那些老人和妇女,年轻的壮士已经少得可怜, 可这次回来,却让她大吃一惊。
很多人都已经归家,村里面的景象已经瞧不出是那个满目疮痍备受战争折磨的年代了。
甜姑感动,轻声握住了顾堰的手:“这都是你的功劳呀……”
顾堰也十分动容。
马车只停在了顾家村的村口,顾堰便决定走路,当他的双脚再度踏上故土时, 瞬间, 情绪便不受控制一般地激荡了起来。
这里一片片的田地, 令他眼眶微红, 越往里走,这样的情愫便更加明显。
甜姑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侧身,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
这次回来,即便顾堰已经足够低调,但对于顾家村而言,也已经能掀起不小的风浪了。
村里人都好奇地看着这对不知从哪里来的夫妇。
对于顾家的毛头小子大部分人可能没了印象, 但对于甜姑,不少人还是印象颇深的。
一些在村中闲聊的妇人自然也被吸引了注意,她们一开始就觉得那人眼熟, 看了好几眼却不敢认, 一直到甜姑走近, 当初总是和甜姑在村口洗衣服的春娘还是第一时间就将人认出来了。
“是甜姑吗……?”
她十分忐忑地问了一句, 甜姑听见了,停下了脚步, 也认出了她。
“是我啊,是春娘?”
春娘眼睛一亮,猛地大叫一声:“哎呀娘呀!真是你啊!”
这一声瞬间就吸引了不少人,大家纷纷惊讶地走过来,围着甜姑和顾堰看。
“这是甜姑……?那这是……”
顾家村的大部分人都知道甜姑当初嫁过来的光景,冷不丁的,看见人家现在身边跟着一个英俊威武的男子,好些妇人的面色都不对了。
甜姑看了眼顾堰,微微一笑,正要开口,顾堰自己先道:“我是顾堰。”
顾堰?
顾堰是谁?
谁是顾堰?
这名字或许是太久没被人提起,大家压根都没想起来,还是不远处一个老妪,听到之后缓缓转身过来:“你是……你是堰哥儿……?!”
顾堰看着她,似乎在回忆。
片刻后,露出个笑:“花婆婆?”
那老妪忽然激动起来:“你当真是堰哥儿?!!”
这时,村里那些妇人才回过神来。
顾堰是谁,顾堰不就是死了的顾家郎嘛!甜姑当初就是抱着他的牌位进门的!
众人大惊!!
这这这是人没死呢!还是她们白天见鬼了?!
一时间人人都变了脸色,那花婆婆上前,忽然眼睛红了:“堰哥儿!真是你啊!你还记得我?记得我家牛蛋?!”
顾堰眼睛也红了,喉头滚动:“记得……”
“你还在啊……你还在咋才回来哦……你娘、你娘天天都在念叨你啊……”
顾堰声音有些哽咽,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
“这个是你媳妇……”花婆婆看向一旁的甜姑,道:“她、她是你娘给你娶回来的,过门的时候……你都没看见哟……”
花婆婆拉住了甜姑的手念叨起来,甜姑自然也是认得她的,从前婆母在世的时候,婆母就经常去花婆婆家中坐一坐。
顾堰拉着她的手,搀扶着老人:“我知道,这是我媳妇儿。”
“好、好啊……”花婆婆激动地哽咽,很快,那个已经故去的顾家郎回来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顾家村,直接惊动了村长,众人纷纷赶来,来瞧一瞧当初村里最可惜的顾家郎。
顾堰带的人不多,但是也能看出他如今的身份斐然,村民们也都回过神来——
原来顾家郎没死!
不仅没死,而且还衣锦还乡了!
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顾堰也想起了所有!当村长来时,激动地一把握住了顾堰的手:“回来了?”
因为村长情绪过于激动,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顾堰亦是,嗯了一声。
在村民的陪伴下,顾堰和甜姑慢慢朝着顾家老宅走去。
一路上涌过来的村民越来越多,看着人家郎才女貌的一对,不禁感叹。
“这还真的是应了那句老话,风水轮流转,瞧瞧这顾堰,是打了胜仗带着军功回来的吧?这甜姑当初嫁过来的时候多少人惋惜,现在怎么样?”
“但是之前的日子也苦啊……”
“你这话说的,人是朝前看的,之前再苦那都过去了,这叫什么,就叫苦尽甘来!”
那些妇人们总是喜欢在私下窃窃私语,她们好奇又不敢上去问,看见福贵牵着马,笑着上前打听几句:“这位小哥儿?敢问这顾堰如今是不是有了军功呀?在军营里是个什么职位?”
福贵笑了,职位?
他家将军可是战功赫赫!
福贵骄傲的说了三个字,那些妇人们听清之后都愣住了。
他他他说什么?
大将军?!
顾家郎都成将军了!
福贵得意地将他们的惊讶收入眼底,这算什么,他还没说他家将军未来的身份呢,说出来不得把人吓死!
福贵心情很好,跟着自家主子回了顾家老宅。
这是一栋已经颇显陈旧的院子了。
因为甜姑也走了一年多,院子里的灰尘落了厚厚一层,鸡圈鸭圈也都已经破破烂烂。
甜姑轻声道:“我还以为我不会回来了,走的时候也就没管……”
顾堰心口泛疼,对她道:“没事,都交给我。”
“乡亲们!”村长忽然大喊。
“没想到咱们村的顾堰四年后衣锦还乡了!还在战场上立了军功!这也是我们顾家村莫大的荣誉啊!大家都搭把手!出把力!把顾家老宅给收拾出来!”
村民一呼百应,顾堰还来不及拒绝,大家纷纷涌进顾家院子里帮忙,有工具就直接抄起家伙开干,没工具的就回去拿工具。
原本准备包揽杂活的福贵一时之间都无处下手了!
大家的热情感染了顾堰,他一一道谢,村长大手一挥:“谢啥!小事!”
与此同时,村里一些退役的老兵们闻讯也赶了过来。
他们之中,也是有人听说过城阳军大将军名号的,联系最近发生的事和方才那些妇人火速传出去的话,都意识到了什么,看见顾堰,又激动又忐忑!
“大将军?你就是飞虎将军吧!”
这些老兵虽然有的不在城阳军,但是大家都是一个战场上的兄弟,自然知道飞虎将军的勇猛,村民们听了这名头,一时也愣住了。
“你就是那个击退蛮夷的大将军?!”
顾堰点了点头,顿时,顾家村都沸腾了!
这这这!
顾家的祖坟真的是冒青烟了!!
大家顿时干得更起劲起来,还有村民立马说要摆流水席!把顾堰和甜姑吓了一跳。
顾村长一听,明显心动了!
顾堰连忙道:“不必,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他道:“我们才回来,家里还有许多的东西需要收拾一下,改天吧,改天我请大家。”
村长:“怎么能让你操劳呢,我来!”
顾堰笑道:“实不相瞒,过几日我的确还有一事要麻烦村长,届时我们再详细谈论此事。”
顾村长听他这么说,也大概懂了,人家可能另有安排,于是不再勉强,继续指挥着村民们,不出半个时辰,就把这方小小的院落收拾了干净。
说来也奇怪,从前甜姑和婆母两个人在时,即便后来有了小宝,也觉得这院子大的很,空荡荡的,可如今却觉得这里过分狭小了一些,好些村民们都无处下脚,如安在厨房烧好了水,给村民们一人倒了一碗热茶,大家却也没法坐着喝,有些都站在院门口喝茶说笑。
这样的感觉的确很奇怪,也让甜姑生出了一丝恍惚之意。
知道他们今日刚回来什么都没准备,说不定这晚饭没着落,村长邀请他们去自家吃饭,却也被顾堰拒绝了,于是大家自发的送来了一些蔬菜和肉蛋,这次甜姑没拒绝,道了谢,就拿去厨房了。
这个小厨房,她可太熟悉了。
很快,就将灶台里的火生了起来。
院子里的村民们陆续走了,小院恢复了宁静,再一看时辰,竟然已经天黑了。
甜姑看了一眼菜,探头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顾堰正在院中收拾那些破败的家具,随口道:“简单的就行。”
简单的……
那就吃面,青菜肉丝鸡蛋面,最简单朴素了。
甜姑准备做饭,如安和福贵走了过来:“娘子,我们来吧。”
甜姑笑道:“没事,你们去院子里帮忙吧,这厨房的事都有我。”
两人拗不过,只好去院子里了。
可,大将军那边也根本不需要他们帮忙,砍柴挑水修理家具,福贵是一个都不会,到最后只能沦落到傻乎乎站在一边看着大将军干活的份?!
如安力气虽然在女子里面也算大的,但是顾堰也不会让她动手,两个人像鹌鹑一样站在院子里,看着主子们忙来忙去的。
这叫什么事儿啊。
不过顾堰和甜姑都没什么讲究,很快,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顾家小院也终于有了几分家的模样,甜姑将晚饭也做好了,端上了桌,众人在院中的石桌上坐下,借着月色开始吃面。
福贵叹道:“娘子的手艺就是好!这一路吃干粮吃馒头我都快吐了,这热乎乎的一碗素面也能让我幸福死了!”
“素面?”顾堰啧了一声,“这面里的肉你看不见?”
福贵立马怂了,怯声道:“我就是说这是清淡的家常味道嘛……将军就会抠字眼。”
顾堰不说话,甜姑笑着宽慰他:“福贵今年才十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锅里还有,不够了就自己去盛。如安也是啊。”
“多谢娘子,还是娘子心疼我!”福贵开心地笑道。
如安亦然。
一顿简单的晚饭吃完,两人也明显有些乏了,顾家是典型的四合院落,北面是大门,南边是老娘曾经的房间,西屋是甜姑和顾堰的新房,也是曾经顾堰的屋子,东边一间小屋,福贵主动让给了如安。
“我皮糙肉厚,住柴房就行!”
甜姑笑道:“后面还有个杂物间,收拾一下也能住。”
福贵一听高兴了:“那我自己去收拾,娘子给我就好!”
甜姑将被褥都递给了他。
那两人歇下,院子里就剩顾堰和甜姑两人。
厨房还在烧着热水,顾堰驾轻就熟,一桶一桶的热水就帮着甜姑往净房里提,甜姑正在西屋收拾干净的衣裳,听见他一趟一趟的脚步声,白日那股恍惚之意,又从心里漫起来了。
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这屋子,她也是住过三年的。
顾家不大,也不算富有,当初迎她过门之前,婆母就将西屋收拾成了新房,说是从前顾堰就住在这里,温暖结实的大土炕上浸透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是顾堰常年上山打猎采药留下来的。
洞房花烛夜,甜姑就是在这里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度过的。
当日顾家郎的死讯传回,她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还和顾堰一起回到了这里!
回到了这间“迟到的新房”!
他正在帮她打洗澡水!
这一切好像都是四年前应该出现的场景,却迟来了这么久,所以甜姑恍惚,恍惚极了。
还不待她回过神来,西屋的门忽然就被推开,顾堰道:“水好了,你先去洗?”
甜姑如梦初醒:“好、好……”
她飞快地拿了几件干净的衣裳转身去了净室,没出息的,脸颊又烫又红。
她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呀……
顾堰毫无所查,依然在收拾屋内的琐事。
这净房甜姑也很是熟悉,什么东西摆在哪里,放在哪里都一清二楚,很快,她便洗漱完毕,回到了西屋。
这农家小院可不比京中方便,单是一个人洗澡都很麻烦,现在快亥时了,如果重新烧水……甜姑正有些犹豫,就见顾堰随便大咧咧的拿了几件衣裳去了净房,“我去了,你先睡。”
甜姑:“!”
他不会要用她剩下的洗澡水洗吧……
瞬间,甜姑脸颊又变得绯红,她再也无法淡定了,坐在炕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长发。
甜姑并不知道的是,她及笄没多久后出嫁,如今已经十九了,少女的青涩褪去,变成了最诱人的妩媚。此刻的她穿了一件嫣红色的软袍,将全部长发拢到一侧,露出雪白的脖颈,浑身上下,一丝未露,却无时不刻散发着诱人又甜蜜的气息,就好比那青涩的幼桃,在成熟之后变得粉红、香甜。
顾堰从净房出来时,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的脚步忽然顿在了门槛之外,竟然一步也挪不动了。
甜姑听见声音,回头:“洗好了?水就留在那,明早再收拾吧。”
从前亲密的时光也不是没有过,顾堰却从未这般生涩和慌张,他竟不敢直视她的面容,眼神随意看向别处:“嗯。”
甜姑一愣。
低头看了眼自己。
她……不好看吗?
他为何不看她?
顾堰走到烛火台前,忽然就吹灭了蜡烛,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不早了,睡吧。”
两人第一次在这个原本是他们“洞房”的屋子里歇下,然后顾堰来了句睡吧。
甜姑说不清心中的想法,或许有一丝丝的失落?
不过,她也很累了,而且,这是他时隔这么多年第一次回来,婆母又不在了……
他心情复杂也是人之常情。
甜姑没那么矫情,嗯了一声,躺下后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等她的呼吸均匀后,身边人忽然再次睁开了眼。
顾堰翻了个身,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借着柔柔的月光,他一遍又一遍的描摹着面前人的眉眼。
他心中的确是复杂的,但这种复杂,并不仅仅是来自于老娘。
再知道真相后的这几个月,他早已接受了曾经的过往。
他也诚然是痛苦的。
但他知道,他不能沉浸在这份痛苦之中,因为,还有一个人等着他去补偿和守护。
顾堰眉眼软了下来,凑上前,亲了亲他可爱的甜甜。
明日一早,他要去村长家里,至少在顾家村,要把这里的遗憾给圆上。
第82章 正文结局(下)
一直以来的舟车劳顿, 让甜姑一下子就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时,身边早就没有顾堰的身影了。
她有些懊恼,不过转念一想, 如今也没有了什么急事,于是慢悠悠地收拾起身,穿衣洗漱。
她不过多赖了一会床,这小院里的光景竟然大不一样!
也不知道顾堰是怎么做到的,不过一个晚上,这小院里面就多出了许多勃勃生机。
破败的家具全被修好, 鸡圈和鸭圈焕然一新, 柴房里的柴堆起了老高, 水缸里面的水也是满满的。
如安在修剪草木, 福贵和顾显城此时都已经不见了综影,甜姑正要问, 就见福贵兴冲冲地跑了回来,手上还提着一份早饭。
“娘子,快过来吃早饭!我看见村口有卖包子的!”
甜姑走了过去,惊讶道:“是一对婆媳在卖吗?”
“对!不止,还有个男人, 只是跛了脚,在一边帮忙。”
甜姑了然,那也是对苦命的, 男人快三十多了还要上战场, 婆媳两被迫出来谋生。
不过, 听福贵这么说, 知道那家男人应当也是归家了,即便留了点伤也不算什么。团聚就好。
甜姑又看了一眼院中:“将军呢?”
福贵笑的和一朵花一样, 刚要开口说话,却猛然想起了什么,含糊道:“将军去村长家里了。”
甜姑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她没多想,只当时顾堰要去给村长道谢。
没多会儿,人果然就回来了。
只不过……
不仅是他,还有几个妇人家……
顾堰眼神明亮朝她走来,那几个妇人也满脸含笑地上前:“娘子,大喜呀!”
大喜?
甜姑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们一眼,问:“我吗?”
那几人挥着手中的帕子笑道:“自然是!你不记得我了?”
甜姑看着最前面那个,的确有些眼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来,再看顾堰,神色有些紧张。
“四年前,是我给娘子和顾将军牵线的!”
甜姑猛地睁大了双眼。
是她,是当初的那个媒婆!
顾堰此时有些紧张也有些激动地拉住了她的手,道:“四年前咱们的婚礼我不是没在吗,再补一次。”
甜姑长大了嘴,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恭喜娘子!恭喜将军!”福贵忍了好久,此时终于可以开心地宣之于口,如安在旁边也很高兴,激动地直拍手。
顾堰看着她道:“不会很麻烦,主要是想圆了这个遗憾,再在村里摆一顿流水席,当然,这里只是为了我们补全遗憾,待回了京城,我还会给你一场更盛大的婚礼。”
甜姑心口软地一塌糊涂:“不用……”
她嗓音哽咽。
“在这就够了……京城的就算了……”
“不行。”顾堰不容拒绝。
什么事都可以商量,唯独这件事不行。
见他如此执拗,甜姑也不忍心拒绝,不过当下自是不必考虑这么多……
说实话,她是很高兴的……
那几个媒婆亦是,一个个殷勤上前:“娘子和顾将军的情况虽然特殊,那咱们就特殊着办,我们和顾将军商量过了,择日不如撞日,准备起来也不麻烦,就定在三日后!也是个黄道吉日呢!这三日,顾将军得委屈一下,出去住上几日,三日后迎娶了新娘子过门才能回来呢!”
顾堰笑着应好,但是甜姑却云里雾里的。
她从这里出嫁,让顾堰出去吗?
顾堰握住了她手,道:“我打听过了,并不想让你回那个家,你想回吗?”
甜姑当然不想,当初,继母曾经动过卖了她的念头,又将她的退路全部堵死,她才不会以德报怨。
“不想。”
顾堰笑道:“三日后花轿会绕整个灵台县一周,从这里出发再回到这里,你莫操心,一切有我。”
甜姑心里暖暖的,她当然知道他会安排好一切,于是弯起月牙般的眼睛:“好。”
“我等你。”-
说办就办,今日一早,顾堰便是去找村长商量此事。
当然,整个顾家村就没有不同意的。
村民纷纷出来帮忙出力,别人家娶媳妇大概要准备一个月,可这顾将军的喜事,别说三日,一日他们也能给办的漂漂亮亮的!
顾堰这日下午当真出去了,甜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原本她也不想让他走,可媒婆说,大婚之前见面不吉利。
哪怕是为了这话,他们也只能暂时先忍忍。
如安在这边陪着甜姑,福贵也留了下来,这三日的时间说慢也慢,可说快,那不就是一眨眼的事。
聘礼、嫁衣,流水一般地送了过来,虽说时间短,但是顾堰明显处处用心,比四年前准备的还要好,他们这次回来分明没带多少人,甜姑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
总之,一场迟到却又受到无穷祝福的婚礼,就这么姗姗来迟了。
大婚前夕,甜姑竟然有些紧张。
想必这辈子,没有几个女子能和她一样,嫁给同一个男人两次。
顾堰还说回京还要……
她着实有些苦恼和甜蜜。
如安却很高兴,不断帮她张罗筹备着,因为这次出来,娘子就带了她一个婢女,如意都没有这样的好福分呢,这样的经历足够她回去炫耀好久了!
“将军当真用心,这嫁衣的尺寸和娘子刚刚好!”如安称赞道。
可说起这事,甜姑就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人上门来量尺寸,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的……
想到一种可能,甜姑的脸颊就微微发热。
一套出嫁的首饰也是金匠送来的,还有一颗顾堰从京城带出来的夜明珠,但甜姑坚持要带也一定会带的,还是他当初亲手给她雕刻的那根玉簪。
甜姑一直珍惜地收着,从不离身。
试了妆,如安又惊又喜:“娘子真美!一点也不比京城的好多贵女差!”
甜姑笑道:“你就哄我吧,我一个乡下女子,怎么和贵家小姐们比。”
“奴婢当真没撒谎,奴婢见过的京城贵女们也不少了,娘子和她们比一点也不差,而且您还比她们有福气!”
甜姑微笑,看向镜中的自己。
今年她十九,的确是好年华。
应当还算几分好看的吧……?
甜姑第一回 穿嫁衣时心情是复杂又难过的,可老天待她不薄,这一回,她极幸福,极高兴。
顾家小院的灯一直到子时才灭,而顾家村的后山,一座坟头的灯火却是彻夜未灭。
顾堰今日傍晚,去了老娘的坟地。
他孤身一人前来,也没让福贵跟着。
这处坟墓不算气派,但是对于几年前的甜姑来说,一定是尽了全力才将老人家安葬妥当。
顾堰就这么孤零零地坐着,一坐就是三个多时辰。
“娘……”
过了很久,他才终于开口喊了那个一直没能喊出口的字眼。
而情绪,也在这声“娘”之后,如洪水一般开闸,再也收不住了。
“孩儿不孝,孩儿回来看你了……”
孤零零的山头上,顾堰终于放声大哭。
他哭了许久,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全都哭给娘听。
也像是一个许久没有回家的孩子。
在某一个晴朗的午后,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
八月初三。
甜姑出嫁了。
一大早,所有顾家村的人全都赶了过来。
没有哪家出嫁时是这般,她没有亲人,但此刻的每个人都像是她的亲人,众人不住地说着恭喜和吉祥话,喜婆们有条不紊,甜姑被收拾地漂漂亮亮后,就乖乖坐在床榻上等了。
没过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喧哗声。
“新郎官来了!!!”
顾堰曾经的伙伴此刻都赶了过来,组成了迎亲队,村里的男女老少自发分成了两队,男的,都站在新郎官这边勇闯大门,女子,则全部齐心协力堵在门口不让进。
想进是吧?
可没这么容易!!!
各种闹婚的手段全都用上,扳手腕斗酒吟诗作对全都来上一遍,村里教书的老先生也过来了,催妆诗一首还不够,得两首三首,一直是把顾堰肚子里那本就不多的墨水全部用完,这才堪堪罢休。
论武,自然是由四五个壮汉一起来,不过他们也完全不是顾堰的对手,没几下功夫,顾堰一个人就闯了所有的大关,来到了新娘子门前。
不知又从哪里出来了一群小孩子,这好办,顾堰撒了一把子糖和数不清的喜钱,这才终于得偿所愿,推门而入了。
他进来的一瞬间,甜姑放在膝盖的手猛地揪了揪,顾堰大步走到她面前,声音急切又痴缠:“甜甜……”
甜姑心口一酥,朝他伸出了手。
四年前,她只是牵着一根冰冷的红绳出嫁。
这一次,顾堰将这 劳什子的东西都去了,亲自握住她的手走了出去。
无所谓合不合规矩,从现在开始,他不会松开她片刻。
“新娘子出嫁咯!”
人群开始沸腾起来,爆竹也喜乐瞬间响彻了整个顾家村,在这样欢天喜地的氛围中,甜姑坐上了人生当中的第二个花轿。
她还是有些晕乎乎地,或许也是没睡醒。花轿稳稳当当被抬了起来,一路喜乐不断。
他那日说,花轿要绕着县城转一圈,这可是个费力的功夫……而且这样的话,整个县城都会知道这件事了。
这显然是顾堰的目的,他就是要告诉所有人,也要给她最好的体面。
甜姑都懂。
路上时,她还偷偷掀起了帘子的一角,顾堰稳稳当当地在前面骑着马,宽阔的背影给了她无限的安全感,甜姑终于意识到,这是真的,而不是梦境。
迎亲队伍绕县城一圈,重新回到顾家村时刚刚过了午时,早上送着新娘子出嫁的那批人,如今又变成了迎亲的。不过大家倒是很自然,花轿听稳之后,喜婆就开始一步步地高声喊着了。
跨火盆,拜天地。
这些事情甜姑之前也做过,但是,完全不一样了。
一拜天地——
顾堰和她朝着门外行礼。
二拜高堂——
桌上放着顾老太太的牌坊。
夫妻对拜——
甜姑的心忽然就跳到了嗓子眼,她弯腰下去时,从盖头的缝隙中看到了顾堰的一双黑靴,就这么真实地站在她的面前。
她也不知是怎么了,眼泪猝不及防地就滴了下来。
顾堰同时也在弯腰,便看见了她绣花鞋上两个圆圆的水痕。
他不懂她为何掉眼泪,只能暂时将疑惑压了下去。
送入洞房——
大将军的洞房是没有多少人敢闹的,大家也深知这对夫妻的不容易,所以每个人都很默契的选择了尊重和祝福。只是在顾堰掀盖头地时候,大家起哄了一会儿,然后便乖乖出去,吃流水席了。
毕竟今天的流水席,那叫一个丰盛啊!
洞房里,很快便只剩他们两人。
方才掀盖头的时候,顾堰就看得有些痴了,此刻坐在花朵一般地新娘子旁边,竟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紧张。
“我……出去招待一下,不会很久,你先歇歇?”
甜姑也红着脸,轻声嗯了一声。
顾堰走后,她才松了口气,如安笑着在她耳边道:“将军满心满眼都是您呢!”
所有人都瞧见了,顾将军的一双眼,根本就是黏在新娘子身上下不来!
甜姑脸颊微热:“替我更衣吧。”
顾家村的所有人几乎都来了,甚至邻村的人也来了。
虽然顾堰肯定忙不过来,但他如今是什么身份?灵台县的县令听说这事后能不出面?所以这场流水席,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百倍。
众人敞开了吃、敞开了喝,从午时一直到晚上,都不知道摆了多少桌,醉了多少人!
顾堰一开始还能喝些,后来,这杯子里也只能换成水了,招架不住!
而且,今晚这么重要的日子,他可不能醉。
福贵也紧张兮兮的,一直在帮大将军挡酒,好在村民们也单纯热情,不会下狠手去灌人,讨个喜,大家都是有分寸的。
天色将黑,顾堰佯醉,慢悠悠的回了屋。
外面自然有人打扫。
他推门而入,几天前还有些陈旧地新房此刻当真变成了洞房,大红的囍字,龙凤双烛,无一不昭示着一件事,今日,他终于把日思夜想的人给娶回来了。
他走向炕边,甜姑也起身迎他,即便顾堰没喝多少,但那也是实打实的粮食酒。
多少有些晕乎。
“醒酒汤喝了吗?要先洗漱吗?”甜姑体贴问。
顾堰只是摇头,冲着她一个劲儿的傻笑。
然后,就凭着自己的一股子蛮力,将人推倒了……
甜姑没想到他这么迫不及待,脸颊又红了,谁知顾堰将人推倒后,也不是急着干体力活儿。
而是就这么抱着她,看着她,一动不动。
甜姑等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问:“醉了?”
顾堰轻轻摇头。
不知过了多久。
他忽然开口:“四年前,你是不是一个人在这里等?你一定伤心难过坏了……我知道是我不好……”
甜姑没想到他忽然说起这事,她诧异去看他,从顾堰的眼神里读出了无尽的心疼之色,不过此时的甜姑却没有了白日拜堂的伤感,她笑道:“不记得了。”
“怎么会,你莫骗我。”顾堰明显不信。
“真的不记得了……”甜姑弯着眼睛笑,她有些不好意思道:“之前是有些,但是……经过那一晚,没有遗憾了啊……”
那一晚,哪一晚?
顾堰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
甜甜一开始还不愿意说,最后架不住顾堰的死缠烂打,终于将那一晚,陈家村的风雨夜说了。
顾堰愣了愣。
“所以说……”
他像个后知后觉的毛头小子,瞬间明白了什么,那日他很是冲动,是想要她,却又硬生生忍着,最后却是甜甜朝他勾了勾手,这才有了那后来的事……
“那时候我虽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是不知为何想到了洞房那晚,所以……所以……”
甜姑实在不好意思说下去了,但是顾堰却什么都懂了。
他忽然大笑,猛地抱住了人,在她脸上亲了好几口。
这说明什么!
说明即便当初甜甜不知道他是顾堰,但依然欢喜他,和他一样!
他可喜欢死她了!
不过大笑之后,他又紧张了起来,因为他又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他忽然问道:“那晚我是不是太野蛮了?弄疼你没有?”
甜姑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个,臊了个大红脸,但也没打算揭过去,而是像抓住机会似的,愤愤打了他一下:“疼!”
那晚最开始,她都快疼死了!
顾堰没经验,她更没有。
两人都是摸着石头过河,顾堰比她更生涩,只会蛮劲,根本找不到路。
最后还是甜姑凭着曾经在河边听过的那些悄悄话和看过的话本子去引导他的……
结束后他还说了句什么来着。
她真好?
甜姑一想起这事就臊的不行,打了他好几下。
顾堰知道后心疼坏了,任由他打,还帮着她脱了衣服打!
也不知道真实目的是什么……
最后,闹着闹着,呼吸到底是乱了。
两人滚落在大大的炕上,这炕和陈家村那里的一样结实,顾堰很是满意,只是这次,他分外小心,就和第一次当新郎官的人一样,从头到尾,慢慢品尝。
他是又耐心了,温柔了,可这毕竟不是第一次啊……
最后倒是甜姑,呼吸比他还重了……
甜姑睁开了眼,咬着唇,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几次开口,却又硬生生忍了下去,只是抓住床单的小手骗不了人。
顾堰眼中闪过一丝笑,重新爬上她面前,问:“甜甜想要什么?”
甜姑:“……”
她紧紧闭着眼不肯说,顾堰也不急:“那我继续了。”
“别……”
甜姑受不住了。
也不知他今晚是怎么了,竟然从上到下一寸都不放过。
只是她不睁眼,自然没有看见顾堰同样隐忍难耐的模样,额角青筋暴起,明显也很想将人拆吞入腹,却也耐着性子,一点点的品尝着。
甜姑受不住了:“你、你快些……”
顾堰于是低低一笑:“今晚龙凤烛不能灭,这样的好机会可不多……”
这话甜姑听懂了。
从前缱绻时,他要求过很多次掌灯,但是甜姑就是不应,如今好了,可算被他找到机会,她也干脆听天由命,随着他去!
不过后来,到底是顾堰也忍不住了。
两人酣畅淋漓的那瞬间,都忍不住溢出了声。
接下来的一切,是那么的顺理成章,也是那么的水到渠成……
前面有多温柔后面就有多狂乱,这样的洞房夜,甜姑或许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
寅时一刻。
她总算是能睡了。
顾堰躺平,也深深地喘息着。
满足至极。
甜姑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于是他便伺候着人擦了身,等忙完,又是一刻钟过去。
好在明日没有什么要紧事,或者说,接下来的日子里都不会有要紧事。
顾堰侧躺着看着怀中的人,心里无限宁静满足。
……
顾家村的夜晚,宁静又温馨。
月亮被云遮住,一切都昏暗了下来。
就在顾堰闭上了眼准备入睡之际,忽然,那许久未曾有的感觉再度出现了。
自从他想起全部又停了能律高僧的药之后,这样的梦境再也没有过,顾堰也以为就这样了,可这一次,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拉着一样,又进入了那种混沌的世界。
他走在无数次走过的顾家村村道,可这一次,顾堰发现,好像有些不同了。
之前他见到的,都是从军之前的模样。
他是从前的顾堰,不是那个“顾显城”。
可今日的他,穿着的是官袍官靴,身后跟着的是福贵,几人正朝着顾家老宅去,而这时的顾家村,竟然满目疮痍,没剩几个人了。
顾堰疑惑的跟上,就听见福贵身后还有几个小厮低声议论。
从他们的口中,顾堰得知此时竟然是梁祐十三年冬!!
竟然是还没有发生的时间!!
瞬间,一种命运的宿命感汹涌而来,顾堰隐隐约约察觉到,这不是他生活的那个时空。
这个时空里的顾显城,在梁祐十三年冬,一举歼灭了所有蛮夷,做到了那个许多人可望不可即的位置,但似乎,他并不快乐。
他神色是忧郁却又冷漠的,就这么默默一路来到了顾家老宅里。
这里早已是一片破败,比前几日顾堰看见的还要荒废许多。
而更可怕的是,周围所有人家都是这样。
顾堰心口漫上不好的预感。
他和“顾显城”都经历过战事,自然知道这样的情况只会有一种可能——
不久前,顾家村遭遇了灭顶之灾。
是谁!!
甜甜呢!!!
梦里的顾堰深深地后怕了,他想怒吼,想去找人,却发现无能为力,他无法在这个梦境中做出任何事来,而那个顾显城,一动不动地站在顾家的小院里,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顾堰呐喊,想让他去找甜甜,却忽然看见老宅里走出了一个僧人。
看见对方的一瞬间,顾堰愣住了。
只因这人长得和能律一模一样……
但却苍老了许多。
“阿弥陀佛,你终于回来了。”能律对顾显城道。
顾显城嗯了一声,满面复杂:“我……回来迟了。”
能律叹气:“是有些迟了,但这都是命数。”
顾显城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没有人告诉我,没有人……如果我早点知道,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能律:“一切皆是命数,你无需这般自责……”
顾堰从他们的对话中,总算明白了来龙去脉。
显然,这个顾显城,是前世的他……
在梁祐十三年冬终于发现了当初的真相,但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此时的顾显城浑身上下都布满了杀气:“太子已死,我也算给她们报了仇。”
能律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可是,你心里因此平静了嘛?”
顾显城沉默着不说话。
身后的人也不敢说话。
顾堰这才注意到,梦里的顾显城浑身都是煞气,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能结合这辈子的一些事,推断出来——
顾家村的灭顶之灾,是太子一手造成的。
或许,是为了小宝?
顾堰感到了深深地后怕。
接着,顾显城和能律的对话飞一般地闪现着,能律又带着他去了后山,这里安葬着大部分顾家村的人。
顾堰一眼,就认出了宋甜甜三个字。
他几乎是瘫跪下去的。
顾显城亦然。
能律道:“即便你报了仇,但是你如今……依然亏欠太多,如果给你一次机会,你愿意去补偿和弥补吗?”
顾显城痛苦万分:“我要怎么做……”
能律忽然转身,看向顾堰所在的地方。
顾堰知他看不见自己,并未慌乱。
可下一瞬,能律却看着他道:“如果给你一次机会,你愿意补偿她吗?要知道,你这辈子最亏欠的就是她。”
顾堰脱口而出愿意,可能律显然不是要听他的回答。
顾显城慢慢从那方小小的坟前抬起头来。
“愿意。”
能律:“若要你付出代价也愿意吗?”
顾显城跪在坟前,想起了当初灵台县那个俏皮美丽的姑娘,眼神慢慢坚定:“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顾显城看着宋甜甜三个字。
“是我亏欠她,若有来世,我定加倍补偿。”
“如何补偿?”
顾显城:“若真有来世,我当一生一世呵护她,护她周全,若惹她半分伤心半分难过,我必感同身受,痛在身,疼在心。”
“此咒对佛祖发,若违背,万劫不复。”
——
顾堰愣住了。
他恍然大悟。
在顾显城说完那句话后,他被一股强大的推力推了回去。
同时,顾家村的顾堰睁开了双眼。
快到卯时了,天未亮。
顾堰急忙朝旁边一探,甜甜还在。
他一颗狂跳的心忽然落了下去,还好还好。
这才是现实。
他反应了片刻后,猛地抱住了人,甜姑刚刚睡熟,梦里还不耐地嘟囔了一声。
顾堰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他如今什么都懂了。
明白了。
为何她一哭,他就疼。
原来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
顾堰忍不住凑上去亲她,揉入骨血的那种。
他沉浸在巨大失而复得的复杂心绪中,而甜姑恍恍惚惚之间自然又醒了。
她以为他还要来,心中一恼,愤愤咬了他一口。
力道不小,顾堰一怔,却继续没皮没脸的凑了上来。
“甜甜……甜甜……”
甜姑终于被他弄醒了,无奈道:“你干嘛呀……”
顾堰狠狠亲了她好几口。
“从今往后,我当一生一世呵护你,爱你!你信我!”
甜姑不知他大半夜发什么疯,随口嘟囔一句:“知道了……快睡吧,明天我还想去赶集呢……”
顾堰傻嘿嘿地笑了。
真好,真好。
他一遍遍地喊她的名字,像是找到了曾经丢掉的一件宝贝。
找到了,这辈子,便再也不会撒手。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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