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台球厅出来那天之后, 聂召没跟靳卓岐见过面。
他时常不把她放进眼里,又或许直接把她忘在脑后,反而让聂召不上不下的, 仿佛那天晚上只是过眼云烟一般。
是要等到高考后才得空搭理她么?
她也没去学校,每天在家除了看小猫就是弹吉他, 特意找了附近一家吉他店修, 虽然琴面还是有些凹凸不平,音质也有差, 好在还能凑合用。
她最喜欢的乐器就是吉他,在高中特意找了老师来学习, 第一次喜欢还是因为葛元凯,在她四年才过一次的生日那天, 他在遥远的北海道拿着一个卡玛给他弹了一首《young for you》, 说希望聂召永远开心, 那天之后,聂召把他当成亲哥一样对待。
她坐在不算漂亮的屋子里, 坐在窗前,旁边立着一个薄荷绿的立式风扇,窗帘上还被主人做了手工蝴蝶风铃,风一吹,在给吉他伴奏。
转眼到了六月六,高考的前一天。
天热得像烤炉。
放了假,几所高中的学生四处躁动, 各班班主任在群里一直不停刷屏叮嘱不要忘记带准考证跟身份证,如有在当天出现什么问题可向附近的交警求助, 同时也给高考生们的家长在早上五点开始便每隔一个小时的信息提醒,避免在关键阶段出现问题。
晚上不到七点, 卢湘约她出去,天色昏暗,灯光算不得敞亮,更别说在铁轨这边,周围像是郊外似的除了土地就是杂草,聂召走路都磕磕绊绊。
铁轨看上去格外破旧,被雨淋了又淋,生出了厚厚的一层红绣。
聂召背着吉他站在少有的土路上看她,卢湘手里拿着一个小手电,正坐在轨道的最边缘晃着腿。
聂召没走过去就紧皱着眉,朗声叫她:“卢湘。”
卢湘等到聂召,笑着摇晃手里的手电:“这里这里,快过来。”
聂召大步走过去,一边叮嘱说:“别坐那儿,你小心被绿皮车撞。”
“不会的啦。”
卢湘比了个数字,认真说:“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在我很小的时候这个铁轨就在了,我能精准地知道从这条路经过的每辆绿皮车驶过的时间。”
“厉害吧。”
这跟在这里时间长不长根本没关系,聂召就算是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也不会关心这个。
卢湘的爱好有些特别。
“今天好多星星啊。”
聂召放下吉他包,坐在她旁边,双手撑着双侧的铁轨上,也跟着往天上看。
白天时天气虽热,天却蓝的像海水。
此时像是呈了漫天的星光,还有远处一个月牙般的月亮。
夜幕安谧,风吹过来都温柔。
“确实。”
聂召偏头扫了她一眼,手电筒的灯光只能照出卢湘不清晰的脸部轮廓。
“来这里干什么,明天不是要高考吗?不要养精蓄锐了?”
卢湘摇了摇头:“就是莫名地想跟这里告别。”
她偏过头看聂召:“我第一志愿准备报京宁大,跟这里距离很远,以后或许不会回来了。”
寒暑假也不会。
聂召点了点头说:“好。”
“你会来找我玩吗?”卢湘期待的眼神都快要埋住聂召了。
聂召轻笑:“会,记得省着点给我攒路费,我可不倒贴去。”
卢湘咧开唇笑:“好的。”
明明跟她才认识四个多月,却好像认识很久,聂召身边的女生大部分性格跟她差不多,就算是表面腼腆,骨子里也都是她这种,卢湘这种性格的人,平常都不怎么愿意跟聂召结交。
但卢湘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像是一股清和的风,永远伴你左右,又丝毫不影响你的任何决定。
“想听吉他吗?”聂召拉开吉他包。
“嗯!我还没听过。”卢湘看出她拿出那个薄荷绿色的吉他,很配合地“哇”了一声,随后好奇地问,“你还会什么?感觉你什么都会。”
聂召低着头看琴弦,说:“不学无术呗,不正经的事儿我都会。”
卢湘都逗笑了。
随后听到一阵熟悉的节奏,歪着头看她,猜测到:“我听过这个歌。”
聂召弹出了节奏之后,说着:“《快乐女孩》。”
“甜心格格!”
说完卢湘露齿笑着一边摆着手一边跟她一起清唱着。
“我要甜甜的味道,我要香香的泡泡。
不要咸咸的眼泪,我要星星都闪耀。
我有奇幻的梦想,穿越时空到处跑。
衣服鞋子多的数不清,古装时装要配套。”
……
唱完这首歌,卢湘看了一眼时间,7:50,车快要驶过了。
“走了,车快来了。”
聂召背着吉他站起身,跟她一同离开了铁轨,两道身影在马路上被拉得很长很长。
高考一共要考两天,在六月八号下午五点考完最后一门外语,全体高三生解放,教室被堵得水泄不通。
班主任在教室里发表了最后演讲,给他们的高中生活一个完美的落幕。
而聂召只是坐在最后排,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感觉,她的高中过得一塌糊涂,跟班里同学的关系也很一般,没有他们这样好好学习结伴而行共同努力过的经历,仿佛不值一提。
班里都不愿意毕业聚餐,班主任也没强求,八号晚上,一个班几乎组了有三四个局,在整个A市的各个角落狂欢庆贺。
聂召跟卢湘一起吃了饭,聂召被李烨叫去喝酒。
她打了车刚到酒吧,就瞧见了远处的兆锐几个人。
兆锐倒是没怎么搭理她,旁边几个人舞得厉害,不知道拿着手机在说什么。
她跟李烨坐在卡座喝酒,时不时喝几口,听到他问高考报哪儿。
“留这儿吗?还是回家。”
聂召还没吭声,旁边一个男生摇摇摆摆走了过来,旁边还站着几个,毕业之后穿得跟一群地痞流氓似的,看上去恶劣又嚣张,声调能够盖过舞台上蹦迪的音乐了。
“回什么家啊?她可回不去。”
梵天纵的眼神直勾勾盯着聂召,眼神凝视从眼睛一直往下,最后停在某处没动。
聂召穿着件蓝色的牛仔吊带裙,领口岔得很开,有花纹,像是蝴蝶似的设计。
穿在身上会露出些许凸起的轮廓,身后只有细细的吊带勾着,整个裸背,设计感很足,聂召本就白皙,在灯光的照耀下,像是裹着一抹白雪。
在台海国际高中,不限校服,平常大多数人都穿着时尚,浑身到脚都是品牌,在她之前的圈子里,这件衣服大概只是众多聚会中的一件。
她是十八又不是八岁,一个国家认证的成年人,自然有自由展示自己取悦自己。
聂召看着他没吭声,梵天纵把手机里的照片摆放在李烨眼前,怼着眼,逼迫他看清楚上面的每一个字。
“哎,我这是提醒你,别被她这样子给骗了。”
“看到这条新闻了吗?倒贴一个男的把一个女孩害跳楼了,这么爱倒贴不知道高中跟多少人上过了,哥们这是在好心提醒你。”
他压低声音说:“别被婊子骗上了床。”
上面还有配的几张图,是她之前跟YES签了三年合约之后拍摄的一些杂志插图,大部分有些日杂风,为了出一期梦核主题,有几张照片是在一个荒废的学校拍摄的,她穿了一件水手服,长发,浓颜,氛围感十足,此时却被恶意p了动图。
以及还有几张她打架的视频,下面倒是也有微乎其微的人给她澄清是因为她们欺负了班里一个女生,但没人相信,因为在那件事之后被叫到班主任面前,被欺负的女生倒打一耙说不知道,说自己没被欺负。
一件一件的事情被扒出来又被有心人伪造成了厚厚的外壳,捏成广大网友想看到的模样。
网络是有一些魔力,他们因为片面的谣言而聚众开麦,现实中唯唯诺诺的自己在虚拟中大展拳脚匡扶正义,又因为自己的发言而得到的“塑造品”而激动颤抖,他们乐于大肆宣扬,乐于狂魔乱舞,像是吃了兴奋剂一般穷追不舍,仿佛要把事情的本身裹死在层层叠叠的捏造中。
聂召知道这里迟早会有人知道网上的事儿,毕竟信息流通很快,能到现在才被他们几个揪住已经很难得了。
但没想到是冲着李烨说的,一个才见了两次面的男生。
她捏着酒杯晃着,听了太多,已经有些腻歪了。
正当她想要偏头去看李烨的表情,李烨骤然站起身握紧拳给了他一拳,刚好打在鼻骨上,瞬间出了血。
“卧槽你妈!!”
梵天纵摸了摸鼻子,一手血,情绪瞬间涌上来,捏紧拳揪住李烨的衣领,拳骨头往他脸上猛砸过去,看着人被他打到红肿的脸,才冷嘲热讽地说:“哦,是我多嘴了,毕竟这么漂亮的,谁都想爽爽是吧。”
李烨咬牙切齿地掰开他的拳头,声音从齿缝里溢出来的。
“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说完弓起长腿,膝盖直接顶在梵天纵的脆弱部位,人发出了一声嘶叫,旁边他几个朋友也忙的跑过来陷入混战中,只有兆锐在旁观。
聂召坐在旁边看着,明显看得出来李烨不怎么会打架。
她看不懂是为了她,还是因为觉得这个时候不动手会让男生很没面子。
她给骆禹寻发了消息,与此同时骆禹寻已经听到有服务员说了这事,在匆匆赶过来。
聂召站起身往旁边扫,正在犹豫要不要动手,再抬头看时,余光一扫瞧见了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又或者一直在的靳卓岐。
旁边灯下坐着付坤跟李拓俩人,还有几个眼生的朋友,在卡座喝酒。
靳卓岐刚好坐在跳灯扫不见的地方,身子完全被隐匿,如果不是感觉到一股有些不舒服视线,聂召估计很难发现那里有人。
“都干什么!!!都他妈别打了!!!打架能不能别他妈在我的酒吧里???”
骆禹寻那一身腱子肉不是白盖的,把人拉开之后,死死盯着梵天纵说:“别让我报警。”
几个人都知道警局的支队队长骆霄是他哥,有监控自然能看出来是他们先挑事,反正嘴上爽了,梵天纵扯了扯被撕扯凌乱的衣服,冷笑了声,转身跟着旁边朋友出了酒吧。
这场打架因为老板的制止结束。
聂召看着李烨脸上的伤,沉默片刻,问:“要不要去医院。”
李翌摇了摇头说:“不用。”
聂召又给他一根烟说:“那去抽根烟?”
他接了,俩人一齐去了抽烟区点燃了根烟,寂静的过道屏蔽了酒吧里震耳欲聋的歌声,聂召偏着头看着他,他脸上还有很重的擦伤,嘴角也破了在流血,张开嘴都疼,嘴里咬着她给的那根烟,烟雾迷乱了人的脸。
李烨没有靳卓岐那样极为明显的面部特征,他长相中规中矩,是她见了一两面都很难记住的面孔。
她只是有些好奇。
葛元凯的固定炮友是高中暑假认识的,是他喜欢的软妹类型。他从来不会跟朋友提起,床上的私事也没什么能作为闲聊内容的,只不过碰巧聂召去找他,那个女孩穿着睡衣从楼下下来,看到聂召的时候都懵了,性格很腼腆可爱,模样胆小的像老鼠似的,很会做甜点,他离开之后给了对方一笔巨额,女孩也很爽快分了手。
靳卓岐的爱好好似——没什么标准。
她知道的他女朋友也就一个林思凝,得不出什么结论。
林思凝,乖顺,性子软,白净,长得充满保护欲,初恋的标准模板也不过如此。
是个人都会渴望爱,她也同时承认自己的虚荣,这没什么好羞耻,每个人都喜欢被很多人喜欢,这是可以袒露的喜好,她因为那张图片火了之后,没有注销账号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会有很多人喜欢她,私信里的夸赞与鼓励数不胜数,喜欢她的大多数是女孩儿,充满着一条条直白的夸赞,激动的符号,可爱的表情,让她第一次感觉到网络的魅力。
她从没得到过谁的爱,从生下来被送进孤儿院,文艳收养她是因为想要她妈的遗产,后爸想上她,孟寻想让她去死,YES三年的卖身契还没完,对方杂志社只能顺应舆论黑她赚钱。
一切切的事情,伴随着生长痛,这些经历刻在她骨头里,以后或许也抹杀不掉了。
所以她面对一些陌生的热情好像也无法抗拒。
聂召蝴蝶骨抵着后墙,一个后脚尖抵着墙壁时不时撞几下,发出“哒哒”响声,垂落在身侧的烟没抽完,冉冉往上泛着白烟,李烨歪着头看她。
气氛逐渐滚烫,他缓缓靠近,聂召也微侧着头没动静。
“你喝醉了吗?”李烨低语似的。
聂召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明显清醒。
“没。”
“我能吻你吗?”
聂召不知道他是把她真当成了别人口中随便就能上的女孩,还是因为想要战损后的奖励。
所以她没吭声,只是撇着眼,浑身散漫,没同意也没拒绝。
呼吸仿佛交融在一起,李烨的唇瓣跟她只有咫尺距离,他微颤着眼睫,呼吸都乱得不行。
他跟聂召对视着,几秒后,倏然拉开距离深深沉了一口气:“算了。”
聂召又抽了一口烟,烟雾喷洒在还跟他靠得挺近的李烨脸上。
“为什么?”
“你看不上我。”他揉了揉泛痛的脸颊,很挫败地说,“我知道。”
“走了,之前是打赌追你,这次帮你打架,打平了。”
“我准备报S大,以后不会见面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聂召弓着肩继续抽着那根烟,老远看到了站在远处过来的兆锐,手里拿着药,估计是要给李烨。
聂召没搭理他转头就要走,又被兆锐叫住了。
“聂召,你……别玩这个。”
聂召偏头看他,颦眉:“什么?”
兆锐只是盯着她那张脸看,她化了妆,极为艳丽漂亮,比平常在学校要生动百倍,这身衣服也格外妖娆成熟,她知道自己身体的哪一寸是漂亮好看的,也不吝啬尽情展示风光。
聂召在台海上高中时就是被无数人拥簇的对象,那些人愿意跟她混在一起也不是因为她有钱有势力,单纯因为她人美,足够漂亮,似乎跟她站在一块都神气,青少年里认识一些像她这种堪称风光的人物,很得份儿,所以她前有扑后有排,身边总是有人维护。
尽管她这样身败名裂,网上骂言不堪入目,被所有人排挤,也有人不要命地往她身旁凑,不顾后果,趁这个机会得到她微乎其微的青睐,李烨就算一个。
有那么几瞬,兆锐说得也没错,她确实是公主,不住在可能被侍卫背叛的皇宫明堂,住在一群地痞流氓收拾干净的破旧筒子楼里。
“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聂召轻笑了声。
她被学校里他的人欺负的时候可没见他吭一声。
兆锐沉了口气:“你,到时候等马权出来,我跟他说,你跟他道个歉——”
聂召的视线越过他,看到了他身后不远处准备过来抽烟的靳卓岐几个人身上,旁边跟着一个付坤还有几个其他男生。
这酒吧就这一个抽烟区,碰上的几率几乎百分百了。
余光注意到那个男生嘴角带着笑,凑近靳卓岐在说着什么,刚李烨准备吻她的时候,那个男生从厕所出来扫了他俩一眼,不用猜也知道,大概是在跟靳卓岐说那对在厕所门口接吻的情侣就是她。
聂召扬起唇看着兆锐,往他身边走了几步,压低声线:
“你不是说,我投靠不了他么?”
她是把兆锐当成朋友过的,认真的朋友,她这个人从来不会交真心出来,或许是因为那把伞的善意,来到一个陌生地方,在一个她夜盲的黑夜里收到了这把雨伞,所以她从第一眼就对兆锐没什么防备,因此在第一次靳卓岐把她推下公交车之后,她也就像是当初跟葛元凯一样,跟兆锐他们玩在一起。
但在她被马权推出去之后,兆锐做了什么呢?
告诉马权骆霄的弟弟骆禹寻喜欢她,站在旁边看马权把她当炮灰事后又虚伪地让她不要来,事发看着她被打成爬不起来的狗一样。
他是觉得那几瓶过期药她就要感恩戴德吗?
聂召觉得兆锐这种人很虚伪,她竟然把他跟葛元凯对比过。
她喜欢极端的爱,喜欢永远的维护,最忠诚的喜欢。
兆锐这种她宁可敌对也不要。
从他旁边掠过,聂召径直朝着靳卓岐走过去,旁边几个还不明状况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眼底带着不明所以的笑。
聂召站在他面前,又往身后看了一眼,像是挑衅似的,转过头仰着下颚,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眸跟靳卓岐对视着,随后微微踮着脚往靳卓岐嘴角吻了上去。
很轻飘飘的一个吻,她甚至不敢用力,不敢用胳膊勾着他的脖子,只是自己颤巍巍又不稳地站着吻他。
很凉,像是唇瓣碰上了一块冰。聂召眼睫颤抖想着。
吻都是这样的么?
“卧槽。”男生往旁边退开了一步。
“什么情况啊。”
“我们卓爷魅力大呗。”
旁边人插科打诨笑着:“我就说没我卓爷泡不到的。”
甚至不需要他主动,人站着就有各种女孩过来倒贴,连聂召这种都不例外。
只有旁边付坤心里忽然一惊。
聂召这是在利用靳卓岐,让他们那些人知道她是靳卓岐的人。
可靳卓岐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两件事。
第一,失约。第二,利用。
靳卓岐单手揣着兜,手里拿着黑盒双爆万宝路跟一支卡地亚皮面打火机,闲适懒然地站着,被吻着,面色也毫无波动,低眸看着聂召有些费力地踮脚,连头都没低下分毫。
他像是个主宰者,锋利,冷硬,对任何都毫无动容,有着绝对的掌控力。
是这个年纪少年从没有过的冷静与从容。
目光落在聂召身后的兆锐上,靳卓岐才微微勾了勾唇角,宽阔的手掌桎梏着女孩纤细的脖颈,从自己身上移开,视线移落在她那张过于活色生香的脸上,带着薄茧的掌纹摩挲着她脖颈上因酒精发酵而凸出的血管,指下缓缓加重力道,没给丝毫面子。
“让你吻了么?”
聂召摇头:“没有。”
“走了。”他转头往外走。
聂召紧跟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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