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酒吧的门, 六月份,晚风尽是燥热,有风吹来, 长发擦过肩膀落在脊背,风有些大, 聂召抓了下长发, 她的刘海有些长了,不太想留, 此时往后仰着,露出了整张清晰的脸。
他先走出去, 聂召跟在后面两步的距离,他个头很高, 迎着门口的路灯, 拉下的身影把她整个笼罩。
聂召跟在他身后盯着他的背影看,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他, 他刚才的那句反问带着低气压,绝对不是简单的问一句。
或许是因为他整个人给人带来强悍的压迫力,以及身上那种傲慢又凉薄的气息,又或者,她在他面前本就处于劣势,对他的亏欠让她处于极端的低下位置,这种认知让她骤然有些呼吸不过来。
眼前的人忽然转身, 左肩被一个掌心骤然摁住,力道很大, 指骨控着她的肩膀把她让后推,她的双腿踉跄撞击在墙壁上, 裸背的骨头相撞,像是在那层薄皮里的骨头震碎掉。
她被撞的下意识发出一个闷哼的气音,强忍住,抬着头沉默不语看他。
靳卓岐微低着头,一张脸陷在阴影里,那双眼漆黑到不见底,耳畔磁质又有些凉的声音却清晰入耳。
“聂召,别用你那些本事放在我身上。”
她那些本事。
什么本事?
跟网上说的那样,还是在厕所门口跟一个见了两次面的男生接吻?
肩膀快要被他加重的手劲儿给摁压断掉,疼得她不自觉往旁边偏肩,皱着眉,表情已经染上了求饶的意味,却死绷紧着唇不语。
持续了有十几秒,靳卓岐微弯着过身,手指扣紧她的手腕,拉着人转身大步往门口的摩托车旁边走,聂召在身后根本跟不上他的步子,走几步也没跟上速度差点摔倒,他还是充耳不闻地拽着她上车。
她还没站稳,眼前被撂了个头盔过来,头盔的坚硬处砸得她手疼。
目光落在这辆摩托上,川崎H2,不是上次去纹身店那辆。
“上车。”
聂召把头盔戴上,坐在了后座,仍旧跟上次一样紧紧抓着旁边,没跟靳卓岐直接紧贴着。
车辆行驶进入人流中,上了高速,速度很快,聂召从这个方向看不到摩托车的速度,只知道摩托车不能超过80km/h,而比赛中摩托车爆表速度为299km/h,那么高的车速生死都在一瞬间。
耳畔只有嗡嗡的声响,隔着一层头盔也十分震耳。
车子飞速开向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在一个多小时之后才到达目的地。
摩托车被随意停在了门口,聂召意识到他大概是要比赛,又回头看这辆摩托车,大概是陌生又黑暗的地方让人下意识觉得危险,聂召忙不迭地跟上了靳卓岐没停留的脚步。
一直走到了车库,旁边一个穿着制服的女服务员看了他递过去的卡片,把其中一辆车的钥匙递给了靳卓岐。
他接过,摁了一下,某辆车在硕大的车库中鸣响了一声。
车库的占地面积高达了一千平方米,里面停了各式各样的赛车,头顶煞白的灯光把这里每一辆车都照得清清楚楚,黑色冷硬的质感在光线下发射出刺眼的亮光线条,聂召扫过去只觉得眼花缭乱。
靳卓岐熟门熟路,应该不是第一次来了。
她忙不迭地跟上靳卓岐的脚步,见他上了一辆纯黑的S级AMG,她站在车门旁边犹豫了一秒。
她要上去吗?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车窗被缓缓拉下。
“愣着什么?上车。”靳卓岐插上了钥匙,手肘抵着方向盘。
说话还带些浅浅的回音,显得有些空寂。
聂召瞬间拉开车门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上,还没等她系好安全带,车子就被开了出去,她忙不迭地系好,又偏头问靳卓岐。
“要去哪?你要参加什么比赛吗?”
靳卓岐少见的有心思搭理她。
“对。”
“我也要在车上对吗?”
“怎么,害怕?”靳卓岐偏头扫了她一眼。
聂召摇了摇头。
“没。”
CS赛车场,赛道本长有5.87公里,比赛长305.47公里,赛道共有十七个转折点,最终围成一个曲折的闭环,中间更有好几个大的圆环弯路,但几乎没人会选择用另外的赛道超车,距离拉的太长,只要落在外环,相当于宣布退出了比赛。
在前两个月主办方官宣了这次赛车比赛,每队一共有20辆车,从各大省份报名的赛车手高达一百多名,将会在一周左右举行结束,最终按照时常评选奖项。
等到了现场,已经有好几辆车停在起点,其中有几个穿着夹克的男人站在旁边勾着钥匙笑着交流着什么,瞧见靳卓岐过来,扬起手打着招呼。
“卓,干什么去了这么慢?”
刚说完,目光落在旁边一个站着的女孩身上,眼底有些诧异:“哟,你带女孩来了啊。”
靳卓岐挑着眉骨:“不行吗?”
他说了这句,男人更诧异了:“你要带着她比赛?”
“对。”
男人在女孩身上扫了两眼,跟靳卓岐年龄差不多,长得倒是挺漂亮,跟之前他偶然遇到的那个小可爱不太一样,这个女孩看上去性格冷又酷,只是站在他身边,一句话都没说。
“嗯哼,比赛当然没规定不可以。”
男人笑了笑,带着些许瞧不起的嘲弄:“不过,赛车比的是速度,可没有男女搭配这一说。”
靳卓岐眼尾上挑,手指勾着车钥匙,语调挺平静,却压不住轻狂意。
“要比吗?”
男人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有些难以置信。
“你这可是第一次参加比赛,你确定要跟我比?”
他当然知道靳卓岐指的是俩人私底下的较量。
没等靳卓岐回,男人又兴味很浓地直勾勾看着他旁边的女孩:“我赢了你给我什么?”
靳卓岐轻笑:“什么都可以,一个条件,给你任选。”
男人立马抬高声调,很爽快答应:“行!你说的啊,我赢定了。”
说完转身往自己车上走。
聂召不信靳卓岐没注意到那个男人直勾勾的眼神,明显就是把她当做赌赢的奖励了。
垂在身侧的手指握得死紧,指尖血液不循环泛着冷白,她歪着头看靳卓岐,心里却在想,他会输吗?
她宁可死在这儿,也不想死在别人床上。
靳卓岐抬步往旁边的车上走,又扔给她一句,“上车,坐副驾。”
聂召顿下一步,随后走过去上了车,系上安全带,车顶的灯光骤然被灭掉了,黑暗的地方让她有些看不清,即便外面还是格外的亮,她下意识对黑暗的恐惧让她的心脏莫名跳得很快,很快很快,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加速了几秒,在全身冲撞着。
她不太理解为什么赛车比赛会在晚上,是为了刺激吗?
或许只是单纯的因为刺激。
手指紧紧抓着下面的底座,所有车子都停在了起点之后,她耳边的玻璃窗被打开。
聂召下意识偏过头,看到了旁边同样开了车窗,流里流气单手趴在车窗上的男人,他朝着聂召吹了个口哨,笑得格外开心。
“卓,你输了可别耍赖。”
车窗被缓缓关上,他插上车钥匙,眼睛直直看着赛道,声音听不出情绪:“不会。”
随着一声枪响,比赛正式开始。
靳卓岐的车子第一个从起点飞速冲击了出去,而旁边跟他挨着的男人像是故意的一样,转着方向盘直接用车身往他车上撞击过去。
从始端出发的几辆车距离并没有完全拉开,因为撞击瞬间纠缠在了一起。
因为剧烈的冲撞,最外围的一辆车直接被冲到了另外一个赛道,在分秒必争的比赛中,他下意识往前飞速开,走到了另外一条大环的道上,转了一个小弯路之后,落在了最后一名。
一分钟之后所有赛车渐入佳境,飞速在赛道上奔驰,速度加满,距离很难拉开,稍微落后一步将是无法追上的距离。
男人的车在行驶过程中一直不停地撞击他的车,企图把他撞击到另外一个弯道上,他看准时机,在俩人前方有两辆车堵着的时候,直冲着他的车剧烈撞过来,好似好同归于尽似的。
车子外壳直接被撞得瘪了下去。
晃动的幅度过大,聂召甚至不能紧紧坐在副驾驶上,她被迫握紧后桌保持身体的平衡,不因为车子改变方向而被弹起。
心跳的速度快到她没有办法正常呼吸,脊背紧贴着后桌出了一层的汗。
“坐好。”
旁边冷厉的声响提醒她。
聂召瞬息调整了坐姿,随后车子右方车轮抬起,整个赛车像是被翘起来似的,转了一个略微三十度的弧度,随后如同火箭一般的速度,在瞬息之间从前方两辆车中间流蹿出去。
远远一看,只能看到一辆车闪过的弧线,从中骤然穿行。
后方车子也丝毫不示弱,几个人像是商量好了似的,直直冲着靳卓岐的车尾撞击而去。
在比赛中刻意撞击对手不是违规的吗?
聂召偏过头,眼睛睁大看靳卓岐,他好像猜到了会这样,还在比赛前故意挑衅,为什么?
聂召不想那个答案是因为想要把她输掉。
车子的速度过快,她从没经历过这样刺激的场面,眼神看着旁边因为速度过快而形成的风景已经模糊的画面,瞳孔微缩着,又感觉到车后被剧烈地一撞。
身子因为惯性向前,又瞬间被安全带扯回到副驾椅背上。
靳卓岐一脚踩着油门,瞬息又加快了些速度,距离拉开需要契机。
他看着远处的弯道,嘴角倏然微微扬起,在过弯道时流畅地来了一个漂移,随后车子如同光影一般继续往前,在一个大弯道之后,跟后面几辆车拉开了些许距离。
聂召坐在车上,也不敢看后面是什么情况,只是觉得胃里喝的酒仿佛在翻滚似的,让她只能闭着喉咙强行往下压制着。
身体的反应让她额头上都出了汗,有些打湿了头发,脸色也苍白,她甚至觉得眼球都滚烫的像是充了血。
靳卓岐的弯道走的特别漂亮,几乎在每一次弯道时都能迅速跟对方拉开距离,赛车比的就是反应能力,在比赛的全程不能有丝毫的松懈与滞停。
比赛进行了一个小时结束,靳卓岐第一个冲向终点。
聂召怔怔地坐在副驾驶上,手指压着腹部,心有余悸地看着前方,过了十几秒才回过神。
她忽然明白过来,靳卓岐或许不只是在挑衅他。
他的速度比第二名整整少出二十秒,这是堪称碾压性的胜利,他有这个自信。
车侧的车门被打开,靳卓岐手指一扬合上车,侧着身看着那个跟他打赌的男人,语调轻快:“愿赌服输。”
男人低着头,咬牙切齿又不得不服气:“愿赌服输,你想要什么?”
靳卓岐耸了下肩:“还没想到,当你欠我个条件好了。”
车上的聂召忍不住了似的推开车门下了车,快步地往赛外的卫生间跑过去。
她双手撑着卫生巾的水池,胃里吐出了很多刚灌下去的酒,她没吃什么东西,除了一些水之外什么都没有。
瞬间胃里好像被清空了似的,浑身也像是卸了力。
她抬起头从面前的镜子中看向自己那张脸,跟鬼似的。
她以为自己高中已经玩的很过火,但靳卓岐是他妈真的在玩命。
出了赛车场,聂召手指都软到抬不起来,靳卓岐倒是心情挺好地站在摩托车旁边点了根烟慢慢抽着,手腕懒懒散散地搭着身后的车座,浑身都异常的松懈,好似平常那股疏离冷淡的气息都瞬间被收回了。
夜凉如水,周遭寂静。
靳卓岐咬着烟,见聂召眼睛盯着他看,好似有些失神,垂眸看了她几秒,朝着她招了下手,聂召回神走过去站在他面前,跟他面对面对着。
少年的手指在她唇上捻着,力道重,本就有些泛干的唇瓣要被他撕扯出一道口子,有些痒又有些疼。
烟雾冲唇角溢出来,冲击到她脸上,烟味浓重,本就不太舒服的嗓子又被呛了一下。
冷淡的嗓音震在耳边:“害怕吗?”
聂召跟他的眼眸直直对视着,心骤然往下沉。
她忽然明白过来,这场比赛,仅是一个吻的代价。
她是没有任何资格得到靳卓岐的拥护的。
或许是因为这么直观的认识到她正在面临什么,连被网暴到不敢出门的只是缩起来强撑着的人,此时竟然觉得眼睛有些酸红。
靳卓岐只是慢条斯理地把手指移到她的眼皮上,聂召下意识闭眼,感觉到眼皮上的凉意,像是冰,跟那个吻一样,减慢了她身体燃烧的速度。
***
聂召回去发了高烧,整个人跟那天她满心带着礼物去找孟寻而得到的只有诅咒她去死一样,她沉在梦里,反反复复想醒又醒不来,梦里还梦见自己坐在赛车上,每一个弯道都好像死亡的召唤,她只是想死,却第一次直观体会到临死前心悬挂在刀尖上的恐惧感。
醒来之后趴在卫生间吐,又睡着,把胃都清了干净,身体还是感觉恶心的要命。
她喘着气双目失神地趴在马桶上,双腿贴着冰凉地板,脑袋微微枕着胳膊。
坐了不知道多久,手机倏然响了一下,在寂静的晚上格外清晰。
她费劲全身力气站起身走进卧室,坐在床边捞起手机,是个陌生的号码,不知道是不是又找到了她号码来骂她的,但聂召此时就想听听声音。
“喂。”
“聂召?你跟卓哥干什么去了?”
聂召平躺在穿上,眼睛盯着天花板的灯,声音虚弱:“赛车。”
“啊……不应该啊。”
“什么不应该。”
付坤挠了挠头:“他看上去挺开心的,以前我可是最懂卓哥的人了,但我没懂,赛个车有什么开心的。”
靳卓岐的开心并不是指笑,他平常都没什么表情,更别说笑这种很明显的情绪了,他只是感觉浑身都放松了些,不像是以前,在任何时候浑身都绷紧得像是块铁,好似要把自己狠狠压着,整个情绪都沉默到异于常人。
聂召没吭声。
他哪儿开心的是赛车?
是开心她被折磨之后的表情罢了。
聂召捏紧手机,低着眉眼又在想。
或许是,看到她难受,他会觉得压在他心上的重量减轻了些,对没有救成他妈的自我痛恨减轻了些,也对坏人得到报应而开心。
聂召眼神空洞着想。
如果能让他减轻些痛苦,她也不介意这种痛苦转移到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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