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霓儿怎么也没想到, 殷娘会在这个时候,把她和陆卫青关在一个屋子里。
陆卫青明日离开丰县,殷娘此举明摆着指望他俩发生点什么。
说不定她翻来覆去寻不到的男子衣袍, 也是殷娘故意使的绊子呢。
偏生她无法明目张胆地反抗和拒绝。
可是长夜漫漫, 让她和陆卫青共处一个屋子, 浓I烈的男子气息能烫得她化了, 她哪里呆得下去?
此刻, 他就站在她面前,距离她不过三尺。
屋外锁门声灼灼, 他稳沉如巍峨的山, 眉宇间不减方才的灼I热, 凝视着她的眸光如火,将他的渴I望宣泄得一塌糊涂。
她紧张得整个脚指头都缩起来了。
却还要假装镇定。
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奶凶奶凶地问他, 声音不敢大了, 怕外头的青衣听见,只能凑近了,踮起脚,由下往上地瞪他。
“你和娘是一伙的?”
面对她的质问, 他只错愕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 阴冷了脸。
隔着帷帽,他看不见她的容貌, 却能看见她紧拽在手心、藏在背后的那一抹大红, 视线从她的心口处若有似无地飘过, 压迫又危险。
他沉沉开口,吐出的字符像是砂砾滚过喉间, 粗粝且低沉。
“我若是想要,何须锁门?”
简单的几个字,彰显了他的霸道和矜骄,也暗示了他亦是无辜。
事实的确如此。
他看似清冷、不好女色,可面对翻涌的欲,他从不遮掩。
前世,他若是兴致来了,把她压在林子里的枯树上是常有的事,又岂会使这种卑劣的手段得到她?
她信的,嘴上非不饶人。
“我不管,反正是你惹的祸!”顿了顿,又贴近几分,咬牙切齿地威胁,“晚些找你算账!”
若是他不来冬雅阁寻她、不死皮赖脸地讨酸梅汤喝,两人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说到底,陆卫青难逃其咎。
她回身去拍锁起来的门,“青衣,别闹了,赶紧把门打开。我这儿床硬,睡着不舒I坦,就不留哥哥了。”
门外没有动静,苏霓儿又喊,
“那也得先让哥哥沐浴更衣。他饮酒了,一身的酒味,熏死人了。”
盥洗室在隔壁,就算沐浴也得先开门。
陆卫青正坐在窗边的矮几前,倒了一盏酸梅汤握在指尖把玩。
闻言手上动作一顿,轻飘飘地睨向她。
他修长的腿随意地分开,整个人慵懒且肆意,似乎一点没被外头的动静惊扰,云淡风轻的样子,恨得苏霓儿牙痒痒。
他不在意,她却是慌透了。
她急急凑到窗边,想看个究竟,可窗子瞬间合上,被一条铁链从外头蛮横地拴住。
眼下,连逃的机会都没了。
她多少有些生气。
“青衣,你当真不留一点情面么?”
话头一转,搬出大小姐的威严,“我把茶盏打碎了。你先进来,收拾干净。”
屋外的青衣终于憋不住了。
“小姐,您就别喊了。这大晚上的,很容易被街坊们听见,多不好!”
何妈妈也道,“您安心和少爷过吧。老奴和青衣就守在外头,保证不打扰你们。”
苏霓儿:“!!!”
不仅锁了他俩,还顺带监I视他们做了什么?
娘,您想的真周到!
苏霓儿拧不过,晓得今晚无论如何也得和陆卫青凑合着过,怨气渐起,一巴掌按下他把玩着的茶盏。
“喝,你就知道喝!你就一点不着急么?”
陆卫青幽幽地瞥了她一眼。
那按在他茶盏上的手儿纤嫩如葱,绷紧的每一处关节都似在抗议,抗议着她的不满。
不用看,也只帷帽下遮着的人儿气着了。
他取了另一个倒扣着的茶盏,扬起茶壶,刚要倒酸梅汤,顿住,问她,“加冰么?”
“加,”
苏霓儿窝火得很,满腔的怨气不知该如何发泄,喝点东西消消气也好。
见陆卫青从冰鉴里取了冰块,看着数量不少,忙阻止道,“别加多了,太凉了胃受不住。”
接过他递来的酸梅汤,她也没客气,大喇喇地饮了一口。
冰汤润过喉肠,心头那口闷气总算下去了些。
侧眸,正对上陆卫青似笑非笑的唇侧,方知着了他的道。
她恨恨地剁了一脚。
“你还笑得出来!”
陆卫青勾着茶盏,晃了晃,不疾不徐地应她,“既来之则安之。”
苏霓儿白了他一眼。
敢情被占便宜的人不是他,他乐得。
她使劲给他出馊主意。
“要不你把门踹了?亦或是一剑把窗子外头的锁链劈了?再不济跳到房梁上,取开两片青瓦,飞出去?”
陆卫青始终沉默着,浅浅地抿着酸梅汤,没有应她。
苏霓儿又言,“莫非你怕?放心吧,娘顶多打你一顿,打不死的。”
陆卫青好看的桃花眼斜过来,幽幽地一瞥。
苏霓儿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惹的祸,你总得想解决的法子啊!”
陆卫青:“娘在外头。”
苏霓儿浑身一僵,见陆卫青睨着眸子扫了眼窗口的位置,精致的下巴轻扬,“窗棱下面左数第三块砖的位置。”
而她和陆卫青就坐在窗边的矮几前,和外头只隔了一堵墙!
那岂不是刚才说的话,娘很有可能都听见了?
陆卫青挑眉,“你说呢?”
苏霓儿整个人都呆住了。
仔细回忆刚才的话,全是她一人唱独角戏,他装聋作哑。原是有尊大佛在外头镇着,他在挣表现哩!
她气得肝疼,偏不好发作,愤愤往他皂靴上踩了一脚。
“你怎地不早说!”
语调一转,瞬间变脸,嗲着嗓子柔声细语地唤他,“哥哥,头还疼么?妹妹给你添些酸梅汤吧?”
矫揉造作的谄媚,无关风I月,可少女的尾音颤颤,自带一股子妩媚,愣是听出了撒娇的意味。
他正盯着皂靴瞧。
赤着金边的黑色皂靴落下污浊的鞋印,干干净净的鞋面,被折腾地不成样子。
他眉宇间隐隐有不耐。
她又用胳膊肘捅他,指了指窗外,示意他配合。
他却是无动于衷,狭长的眼扫过绒花地毯上碎了的茶盏。
茶盏边沿上,残留着她红色的口脂以及他尝过的痕迹。
本就暧I昧的氛围愈发旖I旎,她仿佛听见夜风拂过耳畔的呢I喃声,似男子粗I沉的呼吸、似喉结滚I动的饥I渴。
而撒泼在地上的狼藉不堪,无声地将他肮脏龌I龊的心思宣泄。
他几乎带着命令的口吻。
“宽I衣。”
苏霓儿的桃颊红透了,不是娇怯,而是被他无I耻下I流的言语激到了。
可他的气场实在强大,目中带着压迫的凌厉和威逼,仿若要将她拆I吃入骨,吓得她忘记了反抗、忘记了逃离,木呆呆地立在原处,不知几何。
与此同时,窗外的墙角处响起一阵倒吸声,若是听细了,会发现远不止一人。
许是她的反应愣愣的,陆卫青久久得不到回应,斜勾着唇角,微醺的桃花眼轻佻。
“想我帮你?”
“你?!”
苏霓儿恼怒至极,深感被冒犯,乍然起身,躲到了矮几边上,无声咒了他好多回。
陆卫青似一点不在意,翻身上了软塌,合衣仰面躺着,双臂枕在脑下。
他体形高大,宽阔的身子占据了软塌大部分位置,交叠的双腿伸不直,随意地搭在另一侧的翘头上。
他闭上眼睛,声音陡然提高了些,却是又哑又沉。
“快些,”
言语间,他轻挥衣袖,南北角落里的莲花罩灯忽地熄灭。
黑暗袭袭,烛火熄灭的一刹那,人的反应会有片刻的迟钝。
她本能地护住自己,捂紧单薄的纱裙。
若是他强I行对她做什么,她哪里挣I扎得开呢?
愈想愈恼,她甚至悄悄拔下发髻上的金簪,不动声色地握在手心。
可她始终没等来陆卫青的进一步举动。
她惶惶然睁开眼。
不甚明亮的月辉透过雕花窗,隐隐照出软榻上颀长的人形。
他似乎困倦了,低沉的呼吸渐渐平稳,喉间溢出来的字符懒懒的。
“睡。”
苏霓儿终于意识到,他是在做戏给外面的殷娘听。
所有的紧张一下子消散,她长长嘘一口气。
既然他选择软塌,再好不过,但愿能相安无事地渡过今晚。
不过,她依然不敢大意,卧房里多了个男子,怎么都是不安心的。
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往床榻走,连呼吸都是拘谨的。
夜太黑,她看不清,只能靠着熟悉的记忆,摸索着前行。
陡然,她踩到什么,脚心一阵刺痛。
——“啊!”
她忍不住惊呼出声,踉跄着朝地上倒去,却听得软塌声响,一道人影闪至跟前,随即跌入一个泛着淡淡荷叶香的清冽怀抱。
陆卫青拥住了她。
她第一反应便是推开他,颤颤巍巍地想要站起身,奈何重心不稳,左脚心又疼得厉害,尝试了好几回也立不起来,反倒抓得他的锦袍皱皱巴巴的。
这个过程被无限拉长,黑暗中又看不清切,只感受到他的身子僵直得厉害,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刚硬。
隔着帷帽,他的呼吸洒在她的头顶。
“你踩到碎茶盏了。”
夜里他的视力极好,几乎同白日无异,能清晰地瞧见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苏霓儿可没有这般能耐,忘记了矮几旁还有一摊子碎渣渣没有收拾,不慎伤了自己。
冷汗从白嫩的额间细细流下。
缓了缓,平静些了,苏霓儿借着陆卫青胳膊的力道直起身,单脚立在地上,下一刻便将陆卫青推远了。
“没事,脚崴了,活动一下就好,你不用管我。”
言罢,苏霓儿强撑着单脚跳。
屋子不大,从矮几到拔步床没有多远,中间就隔了一道八扇苏绣屏风。
可往常没几步的路,苏霓儿走起来分外吃力。
一来太黑了,她看不清,步子不敢迈大了,生怕撞到桌椅之类的;
二来,仅用单脚跳动着前行,不方便。
陆卫青的眸色暗了几分,负在身后的双手握成了拳。
没有谁忍得了被一再的拒绝,他的声音透着不耐。
“碎片扎到肉里,得尽快拔出来。”
否则会发炎,天气大了,说不定会化脓。
她晓得,她自然晓得。
脚心疼得蚀骨,那碎片扎得深,说不定罗袜早已猩红一片。
她忍下长睫下的湿意,莞尔一笑,强壮镇定晃了晃伤了的左脚,故作无所谓道,“没有扎到,好着呢!”
继续往前行。
却在经过屏风时,径直磕到了屏风边上的置物架,“哐当”一声,磕得她帷帽差点变了形。
她讪讪回头,“呵,没事,我熟得很。你睡去吧,明个还得赶路呢。”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远离他,越远越好、越远越安全。
才不管陆卫青怎么想,才不管陆卫青睡在哪,不挨着她就好。
她拖着疲乏的身子,在黑暗中蹦蹦跳跳,总算摸到了床榻,松一口气。
挪上床沿的那一刻,她整个后背都汗湿了。
没有光,她只能摸索着查看伤势。
绣花鞋底薄,茶盏的碎片锋利,她随手一摸,指尖滑I腻I腻的,隐隐有血腥味飘散。
她赶紧取了丝帕擦手。
可脚心的疼痛不减。
如陆卫青所言,她需得立即把碎片弄出来。
她靠坐在床头,拿一个软枕垫在身后,艰难地弓起左脚,又拿丝帕包了手,尝试着拔出碎片。
堪堪碰着碎片,她就痛得不行。
咿咿呀呀的,拧着眉梢哀中带哭。
躺在软塌上的陆卫青,烦躁透了。
他真的搞不懂她,明明碎片扎进肉里了,鲜血都流出来了,她还睁着眼睛说瞎话,死活不承认。
他就这般惹人厌,叫她防成这样?
她不仅仅是畏惧他的。
娘说她有事寻他,他未做多想欣然前来,可她茫然的反应便让他猜了个七七八八。
娘哄他了。
他本该走的,可她直白的拒绝让他生了反叛的心思,非得和她共处一个屋檐下。
如他所料,她紧张得舌头都捋不直了,变着方子赶他走。
她那气急败坏、又畏惧又拿他无奈可奈何的模样,委实生动有趣。
直到被迫同他共处一夜,她所有的防备全部爆发,就差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了。
他承认,他的气势过于骇人,寻常女子受不住。
可她太反常了,将抗拒和厌恶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他甚至怀疑,她同他有深仇大恨,杀了她亲爹亲妈非得找他报仇雪恨的那种。
她愈是这样,男儿的斗志愈发被撩拨,内心深处邪I恶的想法肆意。
脑中闪过茶盏边沿的口脂,微甜的味道尚在口腔,他想象着她的唇形,一遍又一遍回味。
仅仅只是回味,不值一提的冲动罢了。
可她躲在床上千I娇I百I媚地哭泣,直教人心烦。
他知道她疼。
脚心被扎了,能不疼么?
女子的声音婉转,虽是刻意被压低过,依旧撩I人。
那带着痛楚的轻唤、妩媚至极,似被欺得厉害,一声一声响在寂寥的深夜。
他瞬间想起私下和同僚们聚在一起,说起晕段子,有人请他赋诗一首。
他便从看过的书本里,拼凑些香I艳I糜I句,却也是味同爵蜡、索然无味。
如今却有了不一样的体会。
他沉沉嘘一口气,合上眼睑,将眸底的暗涌深藏。
再睁眼,猛然起身,大跨步走向她。
她被他的突然闯入吓到了。
“出去!”
她压低了声线,厉声呵斥。
床尾立了道压迫的身影,她虽看不清是谁,从他的身形和气息中早已辨认出他的身份。
她不知他为何过来,冥冥中却有一股子不好的预感。
此刻,她防备地半倚在床头,左脚心扎着的碎片尚未弄出来,疼得她直冒冷汗。
而她的姿势十分不雅。
为了方便弄出锋利的碎片,她撩起了裙纱,把白色的左裤腿挽到了小腿处,露出纤细的脚腕。
那一抹莹白,便是在漆黑的夜里,也扎眼得紧。
她急急放下裤腿。
“我叫你出去!”
她声音不由大了些,又羞又恨,怪自己太弱,远不是他的对手,否则她真想上前咬他两口。
陆卫青没有言语,浑身的气势又急又沉,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他不仅不离去,反霸道地凑近。
黑暗中,她看不到他眸底的神色,却也猜到他在发疯的边缘。
恐惧陡然升起,她抬手就是一巴掌。
却被他反握住细嫩的柔荑,轻松制服。
他的呼吸都是隐忍的。
“还来?同样的手段使第二回 ,不新鲜。”
他说得轻飘飘的,苏霓儿瞬间想起两人前段时日的见面,她打了他一巴掌,是那么的干脆直接,在他俊朗的面容上留下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她忘不了他当时誓要将她捏碎的神色,也不难想象现下的他,平淡的语气背后藏着怎样的愠火。
他捉着她的柔荑,意味深长地捏了捏,恰好扣住她狂跳的脉搏,似乎轻轻一掐,就能断了。
她被他捏得生疼。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我们,我们说好的”
剩下的话她说不出口,化作无声的排斥和扭动,扭动在床榻上的狼藉里。
他沉沉一笑,说着温润的话,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不温柔。
“莫动。”
他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细绳,三两下捆住她挣I扎的双手,将其高举过头顶。
她反抗得实在厉害,厚重的拔步床都摇响了。
手腕被束缚着,她彻底乱了分寸,绝望铺天盖地袭来。
昏暗的月光下,是他模糊且精壮的身体。
浓烈低沉的气息滚滚而来,她如砧板上的鱼,动弹不得。
她一下子就慌了,低低的哭泣中夹杂着数不清的咒骂。
——“陆卫青,你个混蛋!”
“你趁人之危,你不是君子!”
尽管她怕得要死,可声音依旧细细的,不敢大了,生怕外头的殷娘听见。
陆卫青不知是该笑还是该骂,按住她企图乱踢的右腿。
“闭嘴!”
一张泛着荷叶香的丝帕强I行塞入她口中,堵住她口齿不清的唾骂。
她绝望的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来。
一滴一滴,
蔓延过绝美的粉颊,打湿她鹅黄色的纱裙。
他眉眼一挑,“委屈?”
她嘤嘤地哭泣着,咒骂悉数被丝帕堵住。或许是她哭得过于哀伤,心口一抽一抽的,似乎下一刻就能断气了。
他不咸不淡道,“能配合么?”
苏霓儿忙不迭乖巧点头。
眼下她任他宰割,哪里还有商讨的余地?
口中的丝帕被取出,她尚未来得及缓口气,立马朝着门外大喊——
——“娘!”
尚未喊出口,刚张开嘴,便被他再次用丝帕堵住。
用了狠劲,带着惩罚的意味,以至于她坐不稳,头直直往后仰,幸得背后有个软垫,否则她的后脑勺就磕在拔步床的柱子上了。
他冷声道,“出尔反尔,小人之举。”
苏霓儿深不敢苟同,咬着丝帕嗡嗡地骂着,虽是听不清,但也能猜个大概。
“想说我也是小人?”,他睨向她,一把捉了她受伤的左脚。
陡然,他指尖用力,打在她的足下,那刺入肉里的碎片被弹出,“叮咚”一声,落在绒花地毯上。
片刻的疼痛转瞬即逝,她从哀泣中渐渐清醒,恍然间意识到什么。
他半坐在床尾,左手握着她的足腕,右手极快地褪去她的鞋袜,仔细地查看伤势。
于他而言,是否掌灯区别不大。
他都能看得清。
那莹润的莲足,肌肤如水,五个脚指头可爱得紧,指甲盖粉粉的,泛着健康的光泽。
可他未曾有过半分的觊I觎或是越矩,动作干净利落,
他淡淡开口,说伤口不深,她脚心没有残留的碎渣,用点消炎药、裹上纱布,休养几日便好。
“你屋里可有寻常的药物?”
她便是再傻,也知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她干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指向最左边的衣柜,声音哑哑的,不复先前的张牙舞爪。
“最下面一层,褐色的小木箱里面装得有。”
由于她嘴里塞着丝帕,故而她说出来的话听不真切,全是些咿咿呀呀。
陆卫青,“再说一遍。”
苏霓儿重复一次,陆卫青还是不懂,苏霓儿窝火了,右腿打在软软的床褥子上,无声地抗议。
陆卫青抬眸:“还喊娘么?”
苏霓儿不回答,却是温顺地低下头。
陆卫青便取了她口中的丝帕,又解开她手腕上的细绳,转身去往衣柜处。
他很快回来,打开合上的箱子,给她上了药粉,将伤口缠上纱布。
冤枉了好人,苏霓儿多少有些过意不去,道歉的话又说不出口,扯东扯西缓解着尴尬。
“一定要这样蛮横?你提前告诉我不行?非得吓我?”
陆卫青估摸着纱布的长度,够用后,撕下多余的留作日后用。
他关注着手上的动作,没有抬头。
“我说了你会同意?”
这倒是将苏霓儿难住了。
平心而论,她根本不会同意,否则就不会一开始撒谎,说她没被碎片扎。
她那点心思,估计早被他猜到了。
她微红了脸颊,不敢回答他的话,于是转了话头。
“遇见你真倒霉,不是手臂受伤就是脚受伤。”
更别说前世那些折磨了。
她活动了僵硬的手腕,又揉了揉快要发麻的脸颊。
“你一点也不旺妻。”
陆卫青缠纱布的动作一顿,苏霓儿又是个没脸没皮的,上一刻气红了桃腮,转身能嬉皮笑脸地唬人,“白长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陆卫青抬眸,直直望进她被帷帽遮住的眼。
“我长得好看?”
苏霓儿想了想,嘀咕道:“丑死了。”
陆卫青却笑了,放柔手上的动作,在她的脚背上打了个结。
到底是女儿家,玉足分外矜贵且羞敛。
他虽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今日之举是为了替她疗伤,可玉足被他这般握在掌心,粗粝的指腹刮过她莹润的肌肤,她还是臊红了耳尖。
待他松手,她忙不迭拉过薄裘,盖住她足下的风光。
“别指望我会感谢你。今日之事是你挑起的,你刚才还吓我了,功过相抵。”
陆卫青勾了勾唇,没应她,起身离开。
忽然,窗外响起殷娘的声音。
——“缨儿,刚才听见你在叫唤,可是你哥欺负你了?”
苏霓儿从薄裘里探出头,觉得或许有希望了,求一求娘,指不定能让娘改变主意,当下可怜兮兮地卖惨。
“娘,哥哥没有欺负我。可是女儿的脚扎到碎片了,流了好多血,可疼了。您快些给我寻个郎中吧。”
外头半晌没有动静,苏霓儿接着唤,“娘?”
隔了会儿,殷娘再次开口。
“你哥不是给你包扎过了?”
苏霓儿:“!!!”
娘怎的啥都知道!
苏霓儿委实想不通,一双美目戚戚转着,落在八扇苏绣屏风上。
摇曳的月光下,她和陆卫青的影子清清楚楚地映照在屏风上。
高大些的身影立在床尾,娇小些的半靠在床头。
两人井水不犯河水,保持着礼貌又安全的距离,没有半分的依依不舍或是浓情蜜意。
苏霓儿的心忽然凉了半截。
听得殷娘又言:
——“既是受伤了,就让你哥好生照顾你。你们本有婚约,同床共塌是迟早的事,娘不计较。”
话说到这份上,已是挑破天窗,明着让苏霓儿留陆卫青就寝。
一句“不计较”,是藏不住的威压。
苏霓儿还想再说些什么,想了想,不情不愿地点头。
“哦,女儿记住了。”
起身去扯陆卫青的袖摆,佯装娇滴滴道,“哥哥,上来一起睡吧。虽然你没沐浴,可是缨儿不嫌弃你。”
苏霓儿很明显感觉到陆卫青的抗拒。
在外跑的汉子多不讲究,尤其是做他们这行的,风里来雨里去的武将。
可陆卫青是个例外,但凡有机会就泡在浴桶里,更别说随身衣物,只要脏了,有机会就会换下。
今日应是来得过急,没料到后面的变故。
尽管如此,被奚落了,难免有伤儒雅。
他冷冷拂开苏霓儿,“我怕脏了你的床。”
这番言语是激苏霓儿的,但的的确确也是说给外头的殷娘听的。
苏霓儿赶紧认错。
“不会不会。筠儿哥哥,刚才是我不好,你莫要生气。”
陆卫青抖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却也没再为难苏霓儿,而是朝着窗外沉声道。
——“娘,晚了,您且回去歇息。我们的事,自有分寸。”
言罢,他勾下蓝色的床幔,利索地翻身上床,合衣躺到里侧。
拔步床并不大,床幔更是形成一个密闭的小空间,小到苏霓儿稍稍动一下就能碰到陆卫青的衣袂。
好处是床幔够厚,遮得严实,无法在屏风上形成倒影,窗外的人瞧不见。
可两人并排躺着,气氛实在压抑,周遭又静得出奇,她甚至能听见他响如擂鼓的心跳声。
她一个人自在惯了,早不习惯枕边多个人。
男子的呼吸灼I热,不似女子的清浅,体温又格外烫人,便是隔着衣袂,她也感觉床幔内似冬天的火炉,热透了。
她挺尸般巍然不动,手心里却是密密麻麻的细汗。
由于他上来之时,她尚未做好准备,只盖了半床被子,另外半截被子被他压在身下。
她尝试着扯了扯,扯不动。
她继续扯,听得他低沉的声音,似是刻意地压制过,可听细了,依旧能听出隐隐的不耐。
“别动。”
她忽地就安静了。
片刻后,他稍稍抬起腰背,扯出半床薄裘,丢在她身上。
她赶紧裹住自己,从脖子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裹成了密不透风的蚕蛹,翻个身,背对着他,几乎贴在床沿边上,再往外一寸,便掉下去了。
和他相处的每一刻都是煎I熬。
她掰着手指来回数数,听窗外的夜风拂过翠竹林的沙沙声,想象着夜空的繁星到底有几颗,哪一颗最亮最耀眼
实在熬不下去了,她把篱笆墙上攀爬着的蔷薇花数了一遍。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反正她全无睡意,极小声地问他。
“娘走了没有?”
他没有回答,她却听到他喉结滚I动的声响。
在极致的夜里,清晰地划过她的耳朵。
她整个人莫明就焉了,瑟缩在薄裘里,缩成了一团,一动不敢动。
终于,窗外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知是谁离去了,愈行愈远。
她正要问陆卫青,床幔被撩开,他清风般飘了出去,仰面睡在地上,靠近拔步床的位置。
不用问也知道答案了。
枕边少了个人,她总算踏实些,将床幔再次合紧,挪到了最里侧,面向床柱。
这是距离陆卫青最远的位置。
可她身下的温暖提醒着她,他刚才在这里躺过。
前世所有的屈辱和不堪潮水般袭来,像极了他曾经的怀抱,热烈过后,剩下满目的疮痍。
尤其是想到后日她要面临的折辱,也不知到底能不能避开,心情便跌到了谷底。
她情难自已,哆哆嗦嗦地哭泣,把自个揉成面团。
陆卫青躺在地上,剑眉蹙得死死的。
那时断时续的哭泣声似催魂的符,压得他心焦。
他已经格外谦让她了。
不和她同塌、不和她共枕,且尽量顾及她的感受、做到君子之风,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当初是她要假意恩爱做戏给娘看,他没逼她。
甚至那笑话般的协议也是她执意要签的。
若是同处一个屋檐下叫她如此委屈,他又何苦再坚持?
“声音小点。”
他音色沉沉,带着压迫的口吻,没曾想她不仅不收敛,反而哭得更大声,双肩抖成了筛子,好似他真的欺了她千百回。
他引以为傲的自持就这样败了。
——“别哭了!”
苏霓儿沉寂在过往的悲伤里,恍然间听见陆卫青吼她,顿时冒火了。
“凶什么凶?我又没哭你!”
苏霓儿翻了一圈,挪到床沿边上,想好生教训陆卫青一顿,顾及门外有人守着,加之她受伤的左脚不方便,只能愤愤作罢。
“我哭我的,你睡你的。你有什么可生气的?”
陆卫青强压下眸底的躁意,胸腔几番起伏,而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翻了个身,背对她。
他的沉默是一种变相的忍让,苏霓儿也不是个胡搅蛮缠的,此事就算翻篇了。
她抹了脸上的泪痕,望向他的侧影。
“你明天真的会离开么?”
陆卫青耳尖一动,没有应她。
她继续道,“不管刮风下雨还是电闪雷鸣,哪怕半路遇见山洪、亦或是山匪打劫,说了走就一定要走。”
陆卫青浑身一僵,气势陡然沉得厉害。
昏暗的月光下,能隐隐看见他好看的唇线抿得死死的。
他咬着牙,冷冷道,“承蒙吉言,明日我一定离开。”
“真的?”
她难抵欢喜,半侧起身子,见陆卫青不似说笑,心中安定了些。
只有他离开了,她所有的担忧就会烟消云散。
尽管他大婚前会回来,但至少这几月是安全的。
刚才哭得太甚,消耗了力气和精力,同时舒缓了心中紧张的情愫,这会儿缓过来了,平静多了。
她没盖薄裘,受伤的左脚轻搭在薄裘上,望着头顶的绢纱帐子发呆。
“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发自肺腑的庆幸比当面给人两耳光还要难受。
陆卫青心口的闷气愈发翻涌,唇侧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妹妹如此厌恶我,叫我感、激、不、尽。”
床幔里的人半晌没有动静。
既不呛他,也不凶巴巴地吼他,安静地不像话。
这不像是她的性子。
他不耐烦地侧耳倾听。
床幔里传来浅浅的呼吸声,均匀又沉稳,似累坏了、倦极了,挨着竹枕便睡了。
他眸底闪过一丝暗沉,少顷,不甘心地闭上沸腾着火焰的眼睛,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睁眼到天明。
*
第二日晨间,苏霓儿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
火红色的金辉从半掩的雕花窗洒进来,透过八扇苏绣屏风,洒在苏霓儿卷翘的长睫上。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砰”地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锁起来的窗子打开了?
撩开床幔,床下哪里还有陆卫青的身影?
她赶紧下床,穿木屐履的时候太过毛躁,左脚疼着,不敢太用力,好几次差点从置鞋的笼箱上摔下去。
大门上的锁已经解开了,留了一条虚掩的缝。
“太好了!”
苏霓儿惊呼出声,“那个祸害终于走了,总算能过一段安稳日子!”
换了衣裳后,取了水净脸,坐在铜镜前描眉。
铜镜里,映照出一张明艳娇媚的容颜。
她得意地笑了笑,戴上帷帽,检查了梳妆台上的小木箱,确定里面的半块玉佩尚在、没有被谁动过的痕迹,不自觉哼起了小调。
出了院子,来来往往的带刀侍卫在府上穿梭,将金色楠木箱、梨花摆件等,一一搬出府外。
其中一个带刀侍卫脸上有疤,长得五大三粗,昨日在薛府门前,替陆卫青传话、喊她“嫂子”的人。
那人正指挥兄弟们搬东西,叉着腰,粗声粗气地命令。
——“轻些,莫要弄坏了,这可是夫人最爱的。”
见着苏霓儿过来,恭敬行了一礼,憨憨地笑,“嫂子早!”
苏霓儿拧着眉梢,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一时半会说不出个所以然。
恰好遇见青衣扛着一个大袋子经过,忙不迭问她——
——“你们在干嘛呢?”
青衣累得气喘吁吁,脚步却不停,指向府外大门口候着的马车。
“小姐,夫人在那里,您自个问去吧。奴婢忙着呢,不陪您了。”
苏霓儿一瘸一拐到了府外,看见十来辆马车整齐地排着,每一辆装得满满的,车轮子都快被压变形了
这是将整个茗香居搬空了?
殷娘在何妈妈的搀扶下,坐在最前面的马车里,怡然地品着茶。
马车的帘子是撩开的,坐在里头,一眼就能看到茫然的苏霓儿。
“缨儿,你的脚好些了没?”
“不碍事,”苏霓儿站在马车外头,望向进进出出的带刀侍卫,“娘,您这是要干嘛?”
殷娘握着苏霓儿的手,笑得格外温柔。
“这不趁着你哥回京,带的人手多,顺带搬个家么?”
苏霓儿震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搬家?!”
“是的呢!”殷娘拍了拍苏霓儿的手,语重心长道,“娘想过了,一家人在一起才叫家。小两口总分开也不是个事。以后啊,你就和你哥好生过。”
言罢,殷娘将呆怔的苏霓儿推向第二辆马车,就排在殷娘的马车后头。
“上去吧,你哥等了你许久,见你睡得香,没忍心叫你起床。”
正在这时,一只润玉般的手撩开车帘。
马车里,陆卫青着一席月牙色的袍子,手里拿着一卷泛着墨香的案册。
瞧见苏霓儿,他眉梢轻扬,笑得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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