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重写)
这院子位于园林深处, 除开一些负责打扫的用人,寻常并不怎么有人过来。
宁枝说完,周遭静寂无声, 回应她的只有耳畔微微的风声和奚澜誉一瞬变了的呼吸。
外面依旧在下雨, 淅淅沥沥个没完。
两人站在廊下,扑面而来潮湿的气息, 像身处大雾弥漫的雪松林,那孤独的旅人跋涉千里, 终于怀抱一株纯粹的白色山茶。
月色皎洁,淡白的光柔柔笼罩,怀中的小姑娘勇敢而赤诚。
奚澜誉低头, 承了她这吻, 片刻后, 他碾过她的唇,将她分开, 尽管气息微重,尽管反应骗不了人。
奚澜誉还是看着宁枝,认真说,“枝枝,我告诉你这些, 并非为了让你同情我, 更不是要你去为我做什么,你明白吗?”
宁枝泪眼朦胧,她点头,一滴泪, 顺着她面颊滚落,砸在地上, 浅浅一团,晕开。
当再看去时,那滴泪近乎是在一瞬间便被吞没。
存在感很弱,可奚澜誉感觉自己的心,在顷刻间软作一团。
宁枝去捉他的手,放上去,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倾诉,“不、不是同情,”她仰头看他,嗓音轻碎,“……是我喜欢你,心疼你,所以……你感觉不到吗?”
同那双微红,雾蒙蒙的眼对上的一瞬间,奚澜誉终于忍不住,他丢盔弃甲,掌挪至她后脑,按住,近乎怀着几分凶狠的心情,他倾身吻上去。
一场对彼此的虔诚的献祭。
但是奚澜誉非常克制,他只是一遍又一遍亲吻她。
温柔的,珍视的,违背狼性本能的。(只有亲亲,脖子以上,求求别锁了)
不知是何时到的屋内,也不知是怎么到的云层。
恍惚间,那门忽然被扣响,用人站在门外,恭恭敬敬的声音顺着夜色传进来,“先生,您要的东西。”
奚澜誉伸手捂住宁枝的嘴,他起身,将门拉开一条缝,接过,又迅速阖上,沉声吩咐,“今晚谁都不要过来。”
宁枝隐约听到用人答,“好的,先生。”
宁枝那沉闷的不知从何处寻找出口的情绪,已在奚澜誉柔和的安抚中渐渐平静。
她撑起身,抬手去看奚澜誉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的东西。
那小盒子落入视线的一瞬间,宁枝揪了下裙摆,心下一瞬紧张。
然而,不过片刻。
她立刻反应过来,这压根不是她说完后他才去要的,他分明早就……
此刻才惊觉落入陷阱的小兔子莫名慌张。
朝夕的相处,让她忘记,奚澜誉从非善徒,他是运筹帷幄的商人,是扌觉动风云的好手,是那……披着羊皮的狼。
他以/身/作饵,诱她入场。
奚澜誉放下东西,再次过来亲她,尽管骨血激荡,澎湃,霸道,强势,但他依旧端方,斯文,矜贵,隐忍。(这只是略微氛围的亲亲,求求别锁)
直到——
他伸手,将自己领带,拽松,扯下。
随手打个结,扣于腕上。
两手被推着,上举过头顶。
屋内播放着音响,奚澜誉手一勾,捞过宁枝手机,皱着眉,不耐地连上蓝牙。
一瞬,那道慵懒的女声,在这个秋意浓重的夜晚,继续慢慢哼唱。
「汹涌的暗夜 轻视所有规则
歇斯底里著迷
不必再不必隐瞒自己
……」*
宁枝闭着眼,沉沉坠坠,心里,好像一瞬落入云层,却又在下一瞬跌落,然而,不会落到底,会在某一个瞬间,她的那颗飞出蝴蝶的心脏,再次被送入天际。
一瞬间想到天后那首《爱与痛的边缘》,空灵的女声,穿过雨幕,附在宁枝耳边,“情像雨点,似断难断”*……(只是讲一下女主接吻时,心动的心理感受,没有别的意思,求求别锁了……)
像一页薄薄的纸张,孱弱,无助,易碎……
那雪松林悬崖峭壁上生长的白色山茶,迎着风,嫩黄的心脏被席卷,太过纤细,以至于在风雨中摇摇晃晃,险些立不住。
不,不是险些。
片刻,密林里隐约传来小溪汨汨,好似刚下过一场春雨那般。
……
月色在月几月夫上灼烧。
呼吸清浅,落于耳边,不约而同地,沉溺于这个寂静有声的夜。
不知过了多久,宁枝泪眼婆娑,被抱去清洗。
洗手间隙,水声哗哗。
奚澜誉偏头亲她一口,宁枝避开,小声说,“不要,脏……”
奚澜誉忍不住笑一声,“怎么,我们枝枝还嫌弃自己?”
宁枝脸颊依旧烫着,她不肯再说话。
奚澜誉便垂头,一点点将她指尖,以及沾染的都洗掉。
顺带着,他将自己的也洗净。
宁枝手腕酸得要命,怎么会,那么、久都不……
她偷偷转了转,掌心还有点红。
奚澜誉瞧见,他一边漱口,一边伸手过来替她揉了揉。
宁枝闷着头,不敢怎么看他。
一会儿,奚澜誉出去抽几张纸巾,他眼眸低垂,认真地,慢条斯理地,将宁枝指尖的水珠擦干净,可宁枝脑中出现的,却是他背着月光,弯腰,顺延着,亲吻她的模样。
宁枝呼吸霎时漏掉一拍,很乱,非常乱。
她暂时羞耻,只想逃离,可奚澜誉却掰过她下颌,两手撑在台面上吻她。
温柔的,安抚性质的一个吻。
……
因为“开垦”太过困难,东西最终没用上。
奚澜誉其实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尤其是对宁枝,他一向不吝宽容。
但没想到,像是在雨天,在北城狭窄的道路停车。
分明已经……却依旧连初初进入那小巷都是如此,如此的艰涩。
甜甜的青提在口腔爆开,红红的樱桃从春天的树上坠落。
宁枝最终还是尝到一些别样的滋味。
意识陷入混沌,宁枝昏昏欲睡之际,她好像又听到奚澜誉附在她耳边,似笑非笑着,低语。
这院子很大,奚澜誉方才,三两步间,便换了另一间房。
那月便从那不规则的窗棂上透入。
破碎的,一片又一片。
贪心的猎人不肯轻易放猎物离去。
又是白光。
漫无天际。
像溺水的人,又撞进同一片的海。
在海水将她吞没的瞬间,又被那汹涌的浪送上岸。
可尚且在平复之际,潮汐又再一次将她卷走。
明月高悬,细雨绵绵。
只是那雨,不知何时变了味道。
暗涌的秋夜,凉意弥漫。
可分明有人,拥抱这微凉,在寂静无人处尽力相爱-
深夜,奚澜誉披了件衣裳,他一手抄兜,一手碾烟。
站在廊下的他,面容隐于黑暗,一口烟徐徐吐出,散开,晕开他眉眼,他才拿起电话。
张屹说,“奚总,都安排好了,您可以直接过来。”
奚澜誉回身看了眼。
小姑娘睡得正沉,他一手撑在床头,亲亲她脸颊,轻掩上门,乘车离开。
顺着夜雾,汽车拐过几道弯,停留在北城另一端。
一座久无人居住的偏僻小院。
奚澜誉将西装脱了,随意放在车上,他撑一把长柄黑伞,只露出下半张脸,面容沉肃,下颌线紧绷,他慢条斯理,挽了挽袖口,下车。
还在落雨。
黑色皮鞋踩在石砖面,溅起轻微的水花。
奚澜誉每走一步,便有人心中紧张一瞬。
待他行至廊下,眉眼微敛,将伞合上,递给一旁的张屹时。
钱思宇已忍不住率先出声,“姐夫,不,奚总……”
奚澜誉没理他,他拉过面前那张太师椅,沉闷的一声,奚澜誉坐下,自怀中掏出一方手帕,俯身,将鞋面水珠擦净,掷在一旁。
雨还在下,练成珠,连成线。
钱思宇浑身早已湿透,此刻牙关发颤,正在不住地打哆嗦。
奚澜誉隔着雨雾,手肘屈起,他半撑在额角,揉了揉。
片刻,他抬眸,扫了一眼钱思宇,他问一旁的张屹,“这么晚,把他弄来做什么?”
张屹没说话。
钱思宇浑然没听出奚澜誉语气里的阴鸷,他猛点头,“是啊姐夫,我就说了吧,这是个误会……”
奚澜誉笑了声,很阴沉。
他招招手,钱思宇被带到他面前。
奚澜誉双腿略微打开,两手交握,随意放在身前,他掀眸,看一眼钱思宇,低声问,“真不知道来做什么?”
他那声音,在雨水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有威慑力。
钱思宇后背发寒,冷热交织,他讪笑,“姐夫,我真的不知道,我这刚出来……”
话刚落,他脸便被一股大力带得偏至一旁,整个人因惯性而扑倒在地。
奚澜誉站起身,握着那把高尔夫球杆,他略微俯下身,居高临下地,用那冰冷的杆头,狠狠拍一下钱思宇的脸,“现在——想起来了吗?”
钱思宇早被那一下打懵了。
他碰上狠角色,这回是真进去吃了点教训。
尽管那时奚澜誉想撬他的嘴,但钱思宇又不傻,那件事太……不能说,他很清楚地明白,一点都不能说,要是说了,他绝对不是吃一点教训这么简单。
可是,可是为什么他还是知道了?
……是宁枝?
不不不,她是女人,是受害者,她疯了吗,她怎么可能自爆命门。
可当初……
钱思宇脑中一震,他猛地抬头,“是、是我爸对不对?他是不是为保全他的位置,拿我做交换?”
钱思宇低头喃喃,“……对,是他,一定是他,钱维远做得出的,他一定做得出……”
奚澜誉不耐,沉沉呼出口气。
这一声,简直像有人在钱思宇的心上狠揍一拳。
他整个人蜷缩着,试图去抓奚澜誉的裤腿。
奚澜誉嫌恶避开。
钱思宇涕泗横流,哭诉,“……奚总,这不怪我,真的不怪我,我当时太小,我们家又有钱,我闯什么祸都有人收拾,所以……”
“我、我以前没见过宁枝,我以为她乡下来,肯定是个土包子,谁知道、谁知道她那么漂亮,又漂亮又纯,我没忍住……奚总,她是我姐,我再混我也不敢真干什么啊,我就是、就是听说她怕黑,我就想,就想着拉个闸,我吓吓她……顺便,顺便……我、我藏了把钥匙……”
再次听到这详细的复述,奚澜誉额角青筋爆裂凸起。
他掐住他咽喉,用力,拎起,嗓音仿佛淬了冰,“哪只眼看的?”
钱思宇面色一瞬铁青,他艰难回,“……没、没看到,我、我刚开门,就被、被打出来,我眉、眉毛那现在还有伤……就是、就是听说、她好像、吓、吓得不轻……”
钱思宇快说不出话来了,他眼球充血,努力摇头,“其他、真、真没了,就这、咳、这些……”
奚澜誉知道,如果不是小姑娘搬走及时,如果不是她心存警惕,当年发生的,一定一定不止这些。
当他在廊下,听到钱维远避重就轻,在电话那头轻描淡写用几句话概括时,他承认,他的劣根性在那一刻无所遁形。
难以克制。
愤怒,心疼,后怕,种种情绪在心中,交织,碰撞,激荡。
奚澜誉听不到那句,“奚总,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恳请您,稍微,稍微……”
他听不到,他恨不得现在就弄死他。
不,但是不可以。
不能这样。
他走之前,分明深深克制自己的愤怒,他温柔地亲吻过她,试图用那在这样的时刻唤醒自己的一丝理智。
张屹也焦急说,“奚总,您放开,您冷静点……”
良久。
奚澜誉闭眼,喉结滚动,他用力,另只手,手背与小臂,青筋一刹暴起。
张屹很肯定,在雨落下的那瞬间,他听到骨骼交错的嘎吱声响。
但没过多久,这雨好像终于停了,因而夜更加的寂静。
屋内所有人,都被笼罩在昏黄的灯光下。
奚澜誉下颌微抬,最后看钱思宇的目光就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一秒,两秒,三秒……
在窒息的边缘,奚澜誉将手松开。
“咚”的一声。
奚澜誉看都没看地上的人一眼,他接过帕巾,垂眸,一点一点将手擦净。
而后,他大踏步走入夜色,头也不回。
……
待奚澜誉站在路边抽掉一整包烟,当尼古丁彻底在他身上弥漫,他抽出手机,看了眼宁枝的照片。
他终于觉得自己冷静下来。
只是,血液依旧因愤怒而沸腾。
回去时,天边已泛鱼肚白。
奚澜誉去时迈入夜色,回时,则迎着清晨的第一缕薄雾。
他挥了挥手,轻手轻脚推门进屋。
奚澜誉身上不大干净,他先隔着门缝看了眼床上睡得安安稳稳的宁枝。
直到此刻,他那淡漠的面上才有了另外的表情。
奚澜誉很浅地勾下唇,启开另间房,他将自己清洗好,悄悄进门,掀开被子。
宁枝中途醒过一次,她摸了摸身侧,发现奚澜誉不在。
自那之后,宁枝便睡得不大沉。
因而,当身旁陷落一角,她闻到熟悉的味道,宁枝立时迷迷糊糊缠上来,小声问奚澜誉,“你去哪儿了呀?”
奚澜誉伸手将人拥进怀里,他亲亲她面颊,柔声说,“公司突然有点事。”
宁枝撇嘴,“不准对奚跃霆的公司这么上心。”
奚澜誉笑了声,说好。
他身上其实还有些凉,但是因为刚洗过澡,清清爽爽的,宁枝一点也不嫌弃,她将脑袋埋在他身前蹭了蹭,舒服得哼哼唧唧。
奚澜誉摸摸她发顶,他看眼她滑至肩侧的衣服,伸手拉上去,捞过被子盖好。
奚澜誉闭一下眼。
不敢想,真的不能细想。
奚澜誉并非那种古板封建的男人,他从不会认为,发生这种事情,与女性的穿着,为人,乃至私生活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只是单纯的心疼。
他这样珍视,这样捧在手心的小姑娘,哪怕在那样的时刻,他都因为她的蹙眉而情愿放弃。
可是却有人,竟然有人,他怎么敢……
奚澜誉垂眸,指腹轻抚宁枝脸颊,他突然低头,温柔唤,“枝枝……”
宁枝轻轻应一声,她只当有什么事,正要揉眼睛,努力睁开。
奚澜誉却一掌按住她的后脑勺,他握住她的腕,后怕般用力按在身前。
他抱紧,在她头顶一下又一下地啄吻,安抚一般地,拍拍她的背,奚澜誉低声说,“没事了,没事,睡吧。”
第62章
回到北江湾第一件事, 理所当然便是搬家。
其余东西已在宁枝的监督下收好,送过去,余下的, 全是宁枝不让碰, 要自己收拾的。
奚澜誉两腿交叠,往门框那一倚。
他目光扫过宁枝床上那或大或小, 成堆到简直能将人淹没的玩偶,神色略有不满, “你确定这些也要?”
宁枝从那满怀的玩偶中艰难探出头,点点头,“要的。”
奚澜誉听完, 语气很有些一言难尽, “……就不能直接抱着我睡?”
宁枝站在原地, 摇头,异常的坚决, “你是你,她们是她们,不一样。”
奚澜誉简直要被她这句话气笑,他视线在宁枝手上停留一瞬,嗤了声, “这堆布玩意儿比我还重要?”
宁枝本就是逗逗他, 此刻终于绷不住,忍不住笑了声。
她走过去,将手上那堆东西递给奚澜誉,指尖自然而然地蹭蹭他掌心, 她靠到他身侧,软声说, “确实没有你重要,所以,过一会要借一格你的衣橱安置她们。”
宁枝这样说,奚澜誉面色这才好看些。
他手伸过来,摸摸她的脸,偏头亲一口,一开口便带了点哄,“我们枝枝好乖。”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直到——
片刻后,奚澜誉从那堆玩偶中拎出一个,似笑非笑看向宁枝,“其他的我都能理解,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宁枝略微皱眉,目光下移,待她看清那东西,她火速上前,期期艾艾,“这、这是满满以前送我的,你、你别乱想……”
郑一满这人,惯常不走寻常路,因而送宁枝的一些小玩意儿总是千奇百态。
比如这玩偶,便是她从网上淘的整蛊道具。
具体表现为,下面长了个较为逼真的……
宁枝当时随手一放,也没太在意,哪知这玩偶在里面浑水摸鱼这么久,今日倒是被奚澜誉给揪了出来。
她赶紧把这东西扔自己房里,推着奚澜誉向外走。
奚澜誉笑了声,本想逗逗她,但见这小姑娘从脸红到脖子根,他心下一动,改了主意,转而在她那几近要滴血的耳垂上亲了亲。
……
宁枝习惯自己东西自己收拾,不然以她的性格,她下次肯定找不到。
因而那玩偶也是她一个个归纳整理的。
在这间隙,宁枝偶然瞥见衣橱深处角落里还放着个兔子形状的玩偶。
宁枝不由拿起看了看。
好像有些旧了,倒像她小时候流行的东西。
这小兔子,在奚澜誉这间黑白灰的卧室里格外违和,相当不协调。
宁枝不由弯唇笑了笑,实在很难理解,奚澜誉这儿究竟为什么会有这个。
不过宁枝的好奇心倒不至于这么旺盛,她看过几眼,便将玩偶重新放好。
随后,她环顾屋内,看看是否还有什么要拿的。
一瞬,宁枝目光在床头柜那亮色盒子上停留。
宁枝在看到的那一刹,脸霎时变得有些烫。
她这才想起。
奚澜誉离开前,本着物尽其用不浪费的精神。
他将那盒只浅浅用了一个,结果却还没用上的东西,也给顺手捞了回来。
奚澜誉对这些,一向比宁枝坦然。
带回后,他便随手搁在了床头柜上。
然而宁枝不行,她看了眼,便立即拉开抽屉,将那东西一拿,跟扔烫手山芋似的扔了进去。
奚澜誉见状,禁不住笑,他凑近宁枝,捉住她的手,摩挲两下,意有所指,“碰都碰了,还害羞呢?”
宁枝挣不开他的禁锢,她索性装傻,只指尖捻了捻,佯装淡定,“啊,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
宁枝一开始的想法很简单,她单纯觉得两人同居和交往也有了一段时间,何况试都试过了,那住在一起其实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毕竟有时候……这种事情也并非只是一方的想法。
只是是奚澜誉一直在做那个主动推进的人而已。
但是当两人真的住到一起,宁枝才发现,这事儿比她想的要复杂多了。
首当其冲的,便是怎么睡这个问题。
宁枝个人睡姿算不上优雅,而她又极其擅长抢被子,且她抢了还真不一定盖,偶尔还会踢掉,有时一觉醒来,她在这头,而被子呢,嘿——在那头。
这直接导致,两人在北江湾同床共枕的第一晚。
便是地上一床被子——宁枝随手扯掉的,而床上也有一床被子——奚澜誉半夜被冻醒后加上的。
宁枝醒来,非常尴尬,提出要不分被睡?
彼时奚澜誉垂眸看了眼,掌心微动,嗯……是自.衣摆.顺延而.入……
他连眼睛都懒得再睁,习惯性轻轻咬了咬宁枝柔软的耳垂。
而后,奚澜誉想都没想,断然拒绝她这天真的幻想。
宁枝看一眼身前/囫囵,呼吸虽然已经乱了,但她努力忽视那令人浑身发软的感觉,试图据理力争,再讲些分开睡的好处。
结果,还没开口,她的唇便被奚澜誉堵住了。
唔……
半小时过去,宁枝眼眸蒙上层水光,脑袋晕晕,全然忘记了自己原先要说什么。
于是,这件事便只好暂且搁置。
然后,除此之外,生活习惯也是一大问题。
两人工作都很忙碌,早起这方面倒是挺和谐,但不太和谐的是,宁枝习惯将东西乱糟糟随意摆放,而奚澜誉这人不但洁癖,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整洁欲。
宁枝为了迁就他的这一习惯,不得不腾出额外的时间整理这些。
她天生就不爱做这个,不到一周便觉得生活失去乐趣,世界失去颜色,而奚澜誉略微失去一些魅力。
不过,这个尚且还可以忍耐。
最最最不能忍受的是,自从两人住到一起,她的睡眠时间便直线下降,至于原因……大概只有那皱皱的床单知道了……
不光这样,令宁枝十分不理解的是,两人明明都睡得一样晚,为什么她那么困,而奚澜誉却能跟没事人似的,照样早起办公?
宁枝心中非常不平衡,再加上她的工作性质,确实一点都马虎不得。
于是在宁枝的再三要求之下,奚澜誉的放肆程度与她的工作时间便直接挂钩了。
这天周五,宁枝一下班,正准备回去,却在医院停车场见到一位不速之客。
钱维远。
他明显是在等她。
宁枝正准备转道离开,钱维远倒先一步看到了她。
他态度十分卑微,走过来问,“枝枝,能不能麻烦您,找个地方跟爸爸聊一聊?”
宁枝微微皱眉,冷声回,“抱歉,我赶着回家。”
钱维远听完,身形挪动,他挡住她面前的路,开口几欲恳求,“枝枝,那你能不能帮忙给奚总带句话,既然他已经出过气,可否今后高抬贵手,放思宇一条生路?”
宁枝听了这话,隐隐觉得不对劲,她停下,正视钱维远,问,“什么出气?出什么气?”
钱维远霎时愕然,“……奚澜誉没告诉你?”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理解这世上还有不图回报的爱情,他喃喃道,“奚澜誉以公司逼迫我告知他当年的事情……可我不理解的是,他为你做这样多,又什么都不告诉你,他这么做,图什么?”
……
奚澜誉究竟图什么?
宁枝直到回家,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坦白讲,当她知道奚澜誉背着她调查自己这件事时,她有过一瞬的被冒犯感。
可这感觉,在她回家,推开门的刹那。
那熟悉的温情扑面而来的瞬间,便近乎消失殆尽了。
宁枝心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轻松感。
其实,她过往有无数次想过要告诉他,可话到嘴边,宁枝又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说,说她曾差点被……还是说钱家背后藏着的那些腌臜事。
再者,他也是男人。
这世上,真的会有男人不介意这些吗?
哪怕并没有发生,可这样的一个可能性便足以成为两人之间的芥蒂……
宁枝很清楚自己没有勇气。
从前是不想,后来是不敢。
这个点,奚澜誉不在楼下,宁枝想了想,他大概是在书房处理文件。
宁枝犹豫一霎,还是选择立时拾级而上。
推开门,奚澜誉果然在。
他陷落在窗前的沙发里,背光,正跷着腿翻文件。
宁枝发现,比起冰冷的办公桌,他似乎更偏爱沙发这种,天然便会令人觉得放松的地方。
此时正是黄昏,那澄黄的光自背后笼罩,让奚澜誉整个人看起来有种格外柔和的错觉。
是的,只是错觉。
宁枝听过钱维远告知的情形,她现在很清楚,奚澜誉对钱思宇做了什么。
她由此更加明白,奚澜誉这个人,那仅存的柔和永远都会藏在不可见的阴霾里。
奚澜誉在宁枝进来的那一霎,便已将文件合上。
他习惯性捉了下宁枝的腕,让她坐在自己身上。
下一刻,奚澜誉偏头,正准备像往常那样亲亲她。
宁枝却下意识将头避开了。
奚澜誉这才觉出几分不对劲,他掰过宁枝下颌,认真审视她片刻,嗓音沉沉,“怎么了?”
片刻,他笑一声,“怪我昨天坏了规矩?”
宁枝无意在这种时候开玩笑,她看眼奚澜誉,默默在心中斟酌用词。
很快,她抬头,同奚澜誉的视线对上,“今天钱维远找我了。”
奚澜誉神色一凛,一瞬了然宁枝这是为何。
他冷嗤声,“为了他那个混账儿子?”
宁枝慢吞吞,点一下头。
奚澜誉转而看着她,指腹擦过她的脸颊,问,“那你怎么想?”
宁枝还能怎么想,她沉默一秒,开口,“钱维远说当年确实是他们委屈了我,所以你教训钱思宇,替我出气也是应该。”宁枝顿了下,语气实在忍不住,带了些讥讽,“可是我觉得,如果他真的觉得我委屈,不至于等到今天才开口。”
宁枝垂头,不觉得伤心,只是心中很替宁蔓不值,“其实在钱维远的心中,他自己大概永远排第一,而他儿子或许排第二……那我跟妈妈也许是从没有排上过号的。”
奚澜誉指腹挑过她下颌,抬高,亲亲她的脸,“……难过?”
宁枝果断摇头,“不难过,我怎么可能为了他难过。”
钱维远于她,本就是记忆中一个无比模糊的存在。
后来长大再次接触,记忆变清晰,可那也不过是将这模糊转为更深的厌恶罢了。
奚澜誉仔细端详一会宁枝的神色,见她神情不似作伪,他这才接着往下讲,“你说得不错。钱维远妥协确实是因他在董事会位置坐不大稳,而他那个混账儿子,碰了不该碰的东西,自然也应受到相应的惩罚。”
奚澜誉垂眸,看向宁枝,“这事儿你别管了,我会料理好。”
钱思宇行事荒唐,不光涉及未成年,甚至还贩卖过一些脏东西。
这简直是连碰两条高压线。
奚澜誉这回,一是为宁枝除害,且这除害得一除到底,因为他这二,则是打了要钱思宇那个混账下半辈子都别出来的心思。
今天天气不大好,连带着那黄昏也只有一霎,顷刻便阴沉沉的。
宁枝听完,谨慎看一眼奚澜誉脸色,她顿了下,更加谨慎地问他,“你都知道了,为什么不问我啊?”
奚澜誉偏头,挑下眉,“问什么?”
宁枝犹豫着说,“很多啊,比如……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好奇吗……”
宁枝此刻紧紧盯着奚澜誉,试图不放过他任何一霎的微表情,她一字一顿问,“还有……你真的……不介意吗?”
奚澜誉似觉得她这问题好笑,他手心上移,捏捏宁枝的脸,“那你知道我小时候那些事,你介意了?”
宁枝下意识摇头,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奚澜誉明明是受害者啊。
就在这当口,奚澜誉也看着她,他那双薄凉的眼分明传达出一句反问:难道你不是?
宁枝有一瞬的怔愣。
奚澜誉叹息,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那磁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语气很认真,“枝枝,我只是心疼,心疼为什么没有早点遇见你……”
……
宁枝心头横亘这么久的事情,被奚澜誉三两句话就这么挑开。
她尚有些回不过神来。
其实在医院,每日人多眼杂,除开工作,八卦也少不了。
每一个意外的背后都是一个惨痛的故事。
宁枝听说过因为妻子被那样对待,而丈夫知道后,不加安抚反在妻子伤口撒盐,最终妻子不堪重负跳楼的故事。
她更听过,有的小姑娘因为穿着大胆,遭遇到不好的事情后,家长直觉她丢失一项重要的东西,每日在病房唉声叹气,惹得那小姑娘又患上抑郁症的事情。
见得多了,宁枝便觉得,或许在许多人的心中,不管她是不是无辜的那一个,她都是被议论最多的那一方。
她以为奚澜誉至少也是会有一点点介意的。
毕竟……
可是没有,他真的完完全全,一点都没有。
宁枝心里,瞬间,好像有什么被人扯了一下,酸酸的。
她倚在奚澜誉怀里,亲亲他身前露出的那一片月几月夫,说,“你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
话还没说完,宁枝腕便被攥住。
奚澜誉显然料到她要讲什么,他笑了声,“我知道。”
宁枝:“嗯?”
下一瞬,身体突然腾空。
奚澜誉索性将她抱起,他大踏步将宁枝扔到房间床上。
俯身,从抽屉里拿出一盒什么。
奚澜誉吻了吻她的唇,轻笑着将东西塞到她手里,“要真感动,就破个例,今晚再让我试试?”
宁枝脸瞬间发烫。
她也很无奈,她明明还蛮配合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好像都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宁枝指尖扣了下掌心。
难道是因为……太有含金量了吗……
可是,宁枝甩甩头发,让她不理解的是,她明明在讲别的,奚澜誉到底是怎么又想到这上面去的。
奚澜誉轻笑声。
他显然看出她想法,俯身,他扣住宁枝的腰,微微用力,热气喷洒在耳畔,嗓音有些低哑,“宝贝,我又没吃上,我不惦记这个惦记什么?”
第63章
透过窗, 天边滚着一团又一团的乌云,瞧着像是要起风,抑或在入冬前, 再来一场酣畅淋漓的秋雨。
窗纱被风吹动, 送进一阵又一阵沁得人骨头发软的凉意。
宁枝不由瑟缩了一下。
同窗外黑云压阵截然不同的是,屋内灯火通明, 那淡白的光兜头罩下,晃得人眼睛发酸。
奚澜誉伸手, 覆上来,盖住。
光明被掠夺,紧接着, 呼吸也被攥取。
窗户大开, 灯火通明, 而奚澜誉的吻轻柔而滚烫,澎湃又克制。
他们靠得太近, 近到,几乎能感受彼此心脏间的共鸣。
扑通,扑通,扑通。
一下又一下。
像寂静的海平面,无声暗涌。
尽管眼睛被捂住, 尽管她是跟随节奏的那个人, 但宁枝还是在这样明亮澄澈,任意敞开的环境里,觉察到一种微妙的羞耻感。
然与此同时,或许是因为骤然放大的五感, 她虽比往常要紧张得多,但状态却似乎还不错。
宁枝勾住奚澜誉的脖颈, 往下拉了拉,她主动将唇贴上去,嗓音软软的,“我觉得好像可以……”
她睫毛颤了颤,扑在奚澜誉掌心,那轻微的痒意,不明显,却又丝丝缕缕地,在这当下,蔓延至心口。
奚澜誉勾唇轻笑,俯身,他呼吸稍重,吻也有些乱。
片刻,宁枝肩膀颤颤,泪再次不受控般涌出,只这一会,背后便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就在这当下,在预备更近一进时,那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
震动声连续不停,在这安静到呼吸可闻的室内格外清晰。
宁枝听出是自己的,她挣扎着要去接。
奚澜誉先一步捞过她手机,不许她听,他看都没看,直接按了,附在她耳边,轻咬宁枝耳垂,嗓音低哑,“宝宝,继续。”
然而下一秒,铃声再次不折不挠响起,奚澜誉眉头皱起,有些不加掩饰的不耐烦。
宁枝扒开他的手,小幅度挣扎,“别,先别……你看看是谁,万一医院有事……”
宁枝说完,奚澜誉闭一下眼。
他深吸一口气,撑起身,神情明显有些烦躁,他拿起手机,看一眼上面的名字,脸色更沉了。
宁枝伸手要去接,奚澜誉举高,也不给她,直接按免提,放在两人身侧。
纪斯何焦急的声音从听筒内传来,“小宁,你现在赶紧来医院,五床病人有危险!”
这床的病人,宁枝早上跟纪斯何查房时刚见过,是个小女孩,长得挺可爱,就是看着很虚弱,宁枝心下不忍,特地多跟她聊了两句。
这才半天不到……
宁枝哪里还有心思,她推了推奚澜誉,要他让开点。
奚澜誉下颌线紧绷,他看眼那电话,沉声,“你们医院就你一个医生,这个点,还要把你叫回去?”
纪斯何那电话还没挂,闻言默了默,他立刻反应过来,怕是打扰到人家夫妻,他开口,支支吾吾的,“奚、奚总,是这样……”
宁枝见状,赶紧瞪了奚澜誉一眼。
他是真不知道外面的人都很怕他吗。
宁枝抓过手机,同纪斯何说,“老师,您别听他的,我现在出发,马上到。”
说完,宁枝以防奚澜誉再讲什么,索性将电话立即给挂了。
这种时候被打断,是个人都会不高兴。
奚澜誉当然也不例外,他手臂屈起,神情明显不悦。
片刻,见宁枝有条不紊地在套衣服,奚澜誉又深深呼出口气,近乎无奈地,揉了下额角。
外面天早已墨黑,只是风依旧在吹,送来一地散落的月光。
宁枝就沐浴在那光里。
待她穿戴整齐,奚澜誉捞过床头柜的车钥匙,整了整微皱的衬衫,他站起身,垂眸,将那金属扣碰撞出“咔哒”一声。
同刚刚解的时候一样干脆利落。
宁枝这才抬了抬头,看向他,小声问,“你不生气啦?”
奚澜誉不置可否,他脸色依旧不大好,但固执揽着宁枝的肩,带着她向外走,“太晚了,我送你过去,结束给我打电话。”
他靠近时,宁枝嗅到他怀里笼着的淡淡雪松香。
宁枝说:“搞不好要到后半夜,你还是先回家?”
奚澜誉只坚持说,“不急。”
宁枝其实吃软不吃硬,奚澜誉这样,她反倒开始觉得他有点惨。
上车扣安全带时,宁枝想了想,偏头看眼奚澜誉,解释,“……今天这是特殊情况,一定是老师那里出了什么问题,临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才会打扰到我们。”
奚澜誉闻言,看她一眼,无可无不可“嗯”了声。
他嗓音压得很低,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宁枝摸不准他什么想法,又不知该说什么,索性将头转过去,看窗外倒退的风景。
约莫行至半途,奚澜誉突然开口:“枝枝,你这份工作,这么忙又这么累,真的有接着做的必要?”
宁枝皱下眉,“为什么没有,做医生很有成就感啊,而且这工资在普通人里还算可以吧。”
奚澜誉在红绿灯间隙,停下,看向她,认真说,“如果你需要钱,完全可以刷我上次给你的副卡,我记得你好像一笔都没刷?”
宁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看向面前的红绿灯倒计时。
3、2、1,绿灯行。
奚澜誉踩油门,一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指骨敲了两下,“那卡没上限,如果想要别的,我也可以给你,枝枝,”奚澜誉顿一下,“你跟我在一起,真的没必要为一份工作这样拼命。”
宁枝实在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这样想,“我没有觉得自己拼命,我也没有觉得累,这是我选择的工作,那我认真负责一点不是应该的吗?”
一瞬间,宁枝突然有点明白她对这段感情的不安感来自何处,她跟奚澜誉在社会阶层上的差异实在有如天堑。
当面临一些普通人的处境时,两人的想法便天差地别。
宁枝试图用简单点的方式进行沟通,她反问,“难道你会希望北辰员工,敷衍对待自己的工作吗?”
奚澜誉说:“我不会将他们半夜叫去加班。”
好吧,宁枝抿下唇。
根源还是在这里,奚澜誉依旧对起来了又被强行压下去这件事很不爽。
宁枝有心再哄哄他,但医院快到了,她这些情情爱爱在生命面前都得往后放。
这一路,奚澜誉近乎是擦着限速在开。
原本半小时的车程,硬生生被他开成二十分钟。
晚上的医院仿佛陷入沉睡,乍一望去,只急诊依旧亮着灯。
奚澜誉刚将车停下,宁枝便伸手去推门,但在她手掌住车门的瞬间,她回过头,看了眼奚澜誉。
停车场光线昏暗,他的脸在顶光的照射下,看着便格外棱角分明,同时也格外的……寂寥。
宁枝看眼时间,心下一软,小跑着绕到奚澜誉那侧。
她敲了敲窗。
车窗降下,露出奚澜誉一张淡漠的,没什么情绪的脸。
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
宁枝突然踮脚,一手勾住奚澜誉脖颈,用力。
奚澜誉被他那力道带得撑起身,他一手探出窗外,一手扣住宁枝后脑勺,但是并不动,他只是深深看着她。
宁枝快速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又在他脸侧亲了亲,轻声哄,“不要生气嘛,老公,宝贝,宝宝……”
宁枝尾音故意拉长,音调上扬。
她每换一个称呼,奚澜誉的神情便柔和一分。
直到那最后一声落下,他哪里还有半分气姓,眼角眉梢都禁不住在这夜色里,不动声色地扬了扬。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宁枝向来直呼其名,嫌少撒娇,更不要提这样轻声软语。
奚澜誉极为受用,他轻轻揉下她的脸,嗓音缓和,“没生气,去吧。”
……
后来那手术,真的做到后半夜。
等宁枝出来,天已蒙蒙亮。奚澜誉也真的就那么合衣在车上等了她近乎六个小时。
待宁枝一上车,奚澜誉凑过来摸摸她的脸,作势要亲,宁枝迷迷糊糊间挡了,只说累,想睡觉。
奚澜誉便也没继续闹她。
此后几天,宁枝差不多吃住医院,到家后基本也没什么心思,只机械地吃饭洗漱睡觉。
这情况一直持续到五床那小姑娘脱离危险。
宁枝得知这消息时,也好似大病初愈,彻底舒了一口气。
……
这天,宁枝跟往常一样。
她与纪斯何查完房,站在走廊讨论完毕,转道推开神经外科的办公室门,正准备进去,忽听到里面议论纷纷。
“哎,你们听说了吗,咱们医院近期要派专家去北辰指导半年。”
“说起来是半年,搞不好可是一辈子。”
“北辰那待遇是真的好,被资本主义一腐蚀,还真不一定有这个定力再回来。”
“院长能舍得?”
“你当人家北辰做慈善,那么贵的仪器大把大把往咱们医院送,人现在开这个口,你说院长是应还是不应?”
“……”
宁枝正不知进还是不进,心想要不先离开算了。
师兄李彭恰好也到这,他有点疑惑,问:“宁枝,你怎么不进去啊?”
李彭嗓门大,这声一出,整个科室肯定都听见了,
宁枝这下不进也得进。
科室内霎时默了一默,但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聊的话题,更不算背后嚼人舌根。
平常性格外放些的,便索性直接问宁枝,“宁枝,我记得你老公好像就是北辰老总,这事儿你知不知道啊?”
医院里生活说忙也忙,说无聊也无聊。
这种涉及前途与物质的话题往往最能激发大家的讨论热情。
宁枝轻微摇下头,“我也是刚听说。”
奚澜誉公司的事情宁枝一向不过问。
何况,她在北城附医也就是个小医生,实在没必要关心这些。
众人话刚落,纪斯何推门进来。
他面色不大好,扫过屋内,先是训了一番明显正在闲聊的小医生,“都聚一块干嘛,没事干就去看看课本,看看论文,别到时候一坐诊,这也不会看,那也不会诊,催命似的电话打个没完,净给我丢人。”
纪斯何训完,单独又指指话最多最闹腾的那个,“就你,一会我要着重抽查。”
待大家各回各位,纪斯何这才看眼宁枝,他将情绪压了又压,闷声开口,“小宁,你跟我去下院长办公室。”
宁枝“哦”了声,不知怎的,她心里突然有点不大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两人走到半途,纪斯何停下脚步,看向她,“小宁,你实话告诉老师,你是真想去北辰还是因为奚总的关系。”
宁枝皱了皱眉,正想说什么。
纪斯何摆手,示意她先别说话,他两手拢在身前,“小宁,老师说话比较直,你别介意啊。你是个好苗子,现在这阶段正是成长期,也不是我不放人,是你真不适合去。你在公立一天接触的病患跟私立那能一样吗,我承认,咱们医院这工作对比下来确实又苦又累规矩多,那钱是跟外面没法比,但你得想想,你当初做医生,真是为了这份待遇?”
纪斯何一口气说了好多,宁枝根本没法插上话。
等他终于中场休息,准备接着讲的时候,宁枝赶紧趁着这间隙说,“老师,我没准备走,这件事我压根不知道。”
纪斯何显然很惊讶,神情错愕,“你不知道?”
宁枝“嗯”一声,眉头深深皱起,她对纪斯何说,“麻烦您帮我跟院长说一声,把我从名单里划掉。对了老师,还有,今天下午不忙,我请个假,回家一趟。”
……
宁枝原先只觉得,她担忧的,她跟奚澜誉之间的这些差异,或许只是她一时多想。
但现在,她彻彻底底明白,并非多想,从前没来,只是她刻意忽略,或者,还没到那个时候。
宁枝坐在车内,正准备启动,忽然想到今天奚澜誉似乎在公司。
她深呼吸,平复心情无果,索性直接怀着复杂的心情给他拨电话。
那头响了好几声才接,奚澜誉嗓音似有点疲惫,“枝枝?”
他喊了一声,宁枝没应。
奚澜誉又喊一声,宁枝才“嗯”了声,她指尖无意识扣了下座椅边缘,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听院长说,你要把我调去北辰?”
奚澜誉:“是,正好两边有进一步的合作。”
他这语气实在太理所当然,宁枝深深呼出口气,“……为什么?”
奚澜誉的嗓音在这空寂的停车场听着格外清幽,他说,“枝枝,我只是不想你太辛苦。”
宁枝看向窗外,灰蒙蒙一片,她突然觉得有点心累,轻声回,“奚澜誉,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甚至,我很骄傲我从事着这样的职业,可是……可是你为什么,不经我同意,没跟我商量,就私自替我做这样的决定?”
或许是隔着电话,宁枝只觉得她好像一点都不了解奚澜誉。
奚澜誉重复说,“枝枝,我说了,我只是想你轻松一点,北辰的工作时间更为人性化,你不会……”
宁枝叹口气,打断他,“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你做决定之前,有没有想过,我到底需不需要这份调动。奚澜誉,有些东西,不能你觉得好,你就硬塞给我,兴许,我不一定觉得好呢?”
电话里沉默一霎,半晌,奚澜誉才再次开口,“抱歉枝枝,我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
宁枝知道奚澜誉是为他好,他的出发点并不坏,只是这样的方式,她实在无法接受。
他们之间是平等的,她并非谁的附属品,她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人生。
这些,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独立于奚澜誉,独立于爱情的。
因为宁蔓的遭遇,宁枝实在无法接受躲在对方羽翼下的生活。
如果……如果有一天,他不愿意提供遮蔽了呢?
宁枝无法容忍自己,有一天会有一丁点处于这一境地的可能性。
她正准备接着讲,电话那头突然咳了声。
宁枝眼前,忽然出现那条奚澜誉为她准备的毛毯。
蓦地,她那处在气头上的情绪莫名散开了一些。
奚澜誉上次等她时受了寒,那感冒黏黏糊糊的,一直到今天都没好。
他发觉自己生病第一件事,便是给她带了毛毯,叮嘱她冷的时候必须盖上,第二便是担心自己传染宁枝,因此这几天宁枝都在奚澜誉的强烈要求下睡在自己的房间。
她突然觉得,他对她这么好,自己是不是不应该为这件事而生气,但要是不生气不表明态度,万一下次就有更过分的先斩后奏呢。
宁枝一瞬在这两种情绪间进退两难。
她脑子也有点乱,想了想,说,“算了,电话里讲不清楚,等我晚上回去再说。”
……
晚上,宁枝暂时没回北江湾。
她心里实在太纠结,又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约郑一满专家出来喝酒。
郑一满拢了下头发,摆出专家“坐诊”的态度,问宁枝,“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是觉得这事儿触碰到你的底线了,一点都没办法接受,所以准备就这么跟他分开?”
郑一满一上来直接给宁枝设定了个最糟糕的情况,宁枝都懵了,“分开不至于吧,我就是不太知道,怎么用合理的方式去处理这件事。”
郑一满抿口酒,“比如?”
宁枝说,“比如,如果我很轻易地就让这件事过去,那会不会有变本加厉的下一次,但是如果我揪着不放,那是不是有点太胡搅蛮缠了?”
郑一满轻轻拍了下桌子,神情笃定,“既然你没想过分手,那这事其实就很好办。”
宁枝虚心求教,“怎么办?”
郑一满问:“你们俩是不是还没就这事沟通过?”
宁枝摇头,片刻后又点头,“电话里聊了几句,我觉得我情绪不大对,就挂了。”
郑一满“啧”了声,摇头,“电话里不行,你们俩得面对面沟通。我跟你讲,多少小情侣最后分手都是因为没长嘴。我猜你们家奚总理解能力应该不差,你也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就沟通,直接沟通,你怎么想,你就怎么跟他说。”
郑一满振振有词,“说实话,男女思维是真的完全不一样。你如果不说出来,让他自己猜,到时候猜不对,气的还是你自己。其实吧,我觉得你们俩的问题,不在于什么资产什么阶层,你们俩差的,就是坦诚的沟通。”
“他以为这个对你好,你能接受,但其实压根不行,你应该直截了当告诉他,哪些东西是你的底线,他绝对不能碰。”
宁枝若有所思,郑一满继续说,“爱情这东西是真的复杂,除了那种青梅竹马式的,其他人谈恋爱,都是从陌生人开始,大家以前又不认识,这就是个慢慢熟悉的过程。我们每个人都这样,这跟你和他之间经济上的差距真的没多大关系。再说,从没交集的两个人突然产生火花,那生活偶尔有点什么小摩擦,也还挺正常。”
“枝枝,现在时代变了,我觉得含蓄那一套效率特别低,你可以试着大胆说出你的诉求,我觉得一个男人要是真的爱你,他肯定会从心底里选择尊重你的想法。”
宁枝还有点犹豫,“真的吗,我觉得他这个人其实还挺强势,万一他只是嘴上敷衍我怎么办?”
郑一满突然笑了笑,看向宁枝身后,压低声音,“是不是敷衍,你也得试了才知道。这调.教男人就跟训狗一样,坚守底线,适当给点甜头,只要底子好,随便教一教,就是完美老公。”
“我觉得,你们家奚总就很有潜力。”
郑一满说完,拿着包站起身,作势准备离开。
宁枝见状,“诶”了声,“满满,你怎么现在就走,我还没听完……”
这是间小清吧,大家三五成群聚在一块聊天,声音细碎,但算不上吵。
在郑一满起身的间隙,那舒缓的爵士乐切换成缠绵的情歌。
在室内缓缓的流淌。
郑一满微不可察耸下肩,她声音突然变得很规矩,“不敢说了,再说要被追杀,枝枝,”郑一满轻轻推一下宁枝的肩,“你老公来了,就在你身后。”
就在这当下,宁枝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清香。
雪松林混合烟草的气息。
那烟草味较之寻常略重一些,宁枝猜测奚澜誉今天估计抽了不少烟。
她心里一瞬又有点微微的酸楚。
有一种原来不是她一个人在烦心的感觉。
宁枝回过头,跃过昏暗灯光,恰好对上奚澜誉似笑非笑的视线。
他看着她,主动捉过她的腕,要她去握他的领带。
宁枝下意识抓在掌心,奚澜誉便顺着那力道,俯身,是臣服的姿态,“老婆,想好怎么训了吗?”
第64章
夜晚, 北城市中心,Fluoxetine。
细碎交谈伴着慵懒情歌,混入迷离周遭, 暧昧缓慢滋生。
任是谁, 饶有再好定力,在这样旖旎, 轻声软语的环境中,被奚澜誉那双深邃的眼长久望一望, 也难免心中要不自觉颤一颤。
宁枝亦如此。
她是那双眼最直观的被注视者,心里一坠,攥着领带的那只手同时收紧。
尽管已见过无数次, 尽管已由内而外地熟悉, 但当奚澜誉俯下身, 以这样绝对臣服,同时又相对强势的神情出现在她面前时, 宁枝心口,还是忍不住,忍不住加快,再加快。
好像泰坦尼克撞上海底沉睡的冰,一霎的天翻地覆。
而她也失控。
但, 宁枝尚不知如何面对他, 她手下欲松,却在那放开的一刹,被奚澜誉稳稳托住,指腹轻扫她腕心。
微微的痒, 更深的麻。
这间清吧位置刁钻,开在市中心略偏僻处六十八层, 有种大隐隐于市,闹中取静的意味。
因为这地方实在难找,因而过来的大都是附近的上班族,大学生,喜好猎奇的游客……
但总之,做的大多还是熟客生意。
方才,奚澜誉一身沉黑,甫一推门而入,那压不住的大佬气质近乎在瞬间吸引全场目光。
这样的人,只消看一眼,便知他与这里有多么格格不入。
有人看一眼便转过身,有人则不自觉追随着他的目光,更有些大胆的,已在微微地摩挲酒杯。
然而,奚澜誉丝毫没在意这些。
他与这格格不入的,又何止是穿着,更是那周身疏离的气质。
他轻飘飘扫了眼,当他瞧见那角落里半托着张小脸,正微微蹙眉、虚心听讲的小姑娘时,那浑身的冷肃感才随之淡去。
奚澜誉轻笑声,径直朝宁枝走过去。
这举动直接让两拨人心碎。
一波是跃跃欲试,准备找宁枝要微信的。
还有一波是以为运气好,碰见个天菜,正准备冲一冲的。
众人默默在心中唏嘘,这世上的帅哥美女,怎么就没个落单的。
有些不死心的低声讨论说,兴许只是朋友呢。
结果下一秒,男人便收起疏离,俯身,将那在男女关系中暧昧至极的领带塞到了人家手里。
像一种另类的项圈,昭示着两人不同寻常的关系。
那不死心的一伙人齐齐心碎。
宁枝倒是不知旁人的心理活动,她只觉得手心发烫。
她别过头,小声辩解,“……我没有要训你,再说,”她咬下唇,“我也不敢……”
奚澜誉笑了声,并未坐下,他摩挲她腕心的手下移,转而握住她的手,放在手心捏了捏,“有什么不敢,跟我回家,给你训,嗯?”
宁枝轻轻摇一下头,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店员此时恰好拿着菜单过来,问,“先生,请问您需要喝点什么,如果您是第一次来,我可以为您推荐几款我们家的招牌。”
奚澜誉眼眸低垂,看一眼宁枝,微笑,“这里有没有可以单独谈话的地方?”
店员愣了下,“……您是说小房间吗?”
“是。”奚澜誉礼貌颔首,语气柔和而宠溺,“我需要一个相对隐私的场合……”他顿一秒,偏头,从那昏暗的光线中看向宁枝,“用来哄老婆。”
奚澜誉这慢条斯理的三个字,恰如在平静的湖面扔了颗小石子,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宁枝脸瞬间烧起来,她拽一下他的手,小声开口,“……你胡说什么?”
奚澜誉轻笑,他握着她手的力道加重,“不是吗?”他俯身,故意将字音咬得有些重,“老婆?”
店员霎时一脸“天呐我要磕晕了”的表情。
宁枝羞耻感爆棚,她直觉奚澜誉就是故意的,但当她看过去时,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又让她找不到一丝证据。
宁枝莫名感觉有点受挫。
店员满面笑意,有种将他们送入洞房的即视感,“先生,虽然我们家小房间今日不开放,但我可以跟老板说一声,为您跟您太太破个例。”
奚澜誉站定,准备道谢,宁枝忙揪住他的衣袖,轻轻扯了下。
奚澜誉目的达成,见状笑了声,“多谢,但我想已经不必了。”
……
至此,宁枝确信,奚澜誉就是有意为之。
于是,任他一路如何言语,宁枝都很有原则地,未曾再搭理他半个字。
车辆行驶过程中,宁枝不由思索起两人的关系。
待她复盘完,她很悲观地发现,在两人的关系中,奚澜誉好像总是掌握节奏的那个人。
哪怕明明是他强势、霸道、未同她提前商量,哪怕他知道自己做错,他处理这件事的态度依旧是那么游刃有余,高高在上。
宁枝想,上位者俯身,是否只是被爱者的一时错觉?
她深吸一口气,偏头,看向窗外倒退的风景,久久得不出答案。
……
两人回到北江湾,刚一进门,宁枝便被一股大力席卷,她后背触到冰冷的墙面。
奚澜誉长手一伸,揿开,屋内灯光倾泻而下。
宁枝就沐浴在这光里。
她下颌被奚澜誉两指挑起,他看着她,目光很具攻击性,但开口时,语气却是示弱的。
奚澜誉忽埋首在她颈间,低声唤,“宝贝……”
宁枝此时两手正被他扣着,她微微挣了下,察觉挣不开,那迟来的委屈便渐渐泛上来。
她一双眼立时雾蒙蒙的,像是要哭,嗓音带着微微的颤意,“……奚澜誉,你根本没意识到你错在哪里。”
这是个肯定句。
宁枝看他一眼,反正也推不开,她索性任由他靠近。
宁枝垂眸,“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是,我需要的不仅仅是好,我想要平等,我想要你做一件事的时候,你的心里是尊重我的……”
奚澜誉停下,微微皱下眉,扣着她的力道渐松,“嗯?”
宁枝抽抽鼻子,将他往外推了推,奚澜誉顺着那力道往后,略微低头看她。
宁枝说,“比如,你擅自调动我工作这件事,你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你就没有把你放到跟你同等的这一层级。在你心里,我是弱者,我是需要被照拂的,而弱者根本没有资格决定自己得到的是什么……”宁枝小声说出憋在心里的那句话,“我觉得,你默认将我当成了你的附属品……”
话说完,宁枝意外松了一口气。
那些闷在心里许久的话就这样讲出来,她整个人竟有种意外的轻松。
好像沉重的躯壳终于扔掉束缚她的枷锁。
奚澜誉沉默片刻,问,“枝枝,可以告诉我,你这样执着呆在北医是为了平等,还是你真的喜欢?”
宁枝仰头,她听了这话,依旧很委屈,“我当然是真的喜欢。”
她嗓音很轻,“其实妈妈去世后,我一度消沉,变得很麻木,甚至当初选择学医,也不过是因为,我觉得好像在我的生活里,我跟这份职业的接触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我当时想,那就选这个看看吧。但是后来,”宁枝顿了下,接着说,“后来当我真的开始工作,当我看到形形色色的病人,那些努力的,艰难求生的,或年轻或年老的面孔,我才明白我这份工作的意义。”
她看着奚澜誉,眼睛里好像有细碎的光,“我可能……是在尽可能拯救一个家庭的笑容……”
室内一时陷入沉寂。
良久,奚澜誉开口,“抱歉。”
他嗓音有些感冒尚未痊愈的哑,手上那禁锢着宁枝的力道慢慢卸下。
他碰一碰宁枝的脸,再次认真重复,“抱歉,枝枝。”
不知为何,在这夜晚,奚澜誉看着,莫名的有种寂寥感,他说,“……我不知道。”
说我,他俯身,将宁枝抱坐到沙发上,他亲亲她的脸,柔声问,“还有哪里不满意的,今天可以一并讲出来。”
宁枝听了这话,不由诧异地看他一眼。
奚澜誉见状,耐心解释,“对我而言,爱人是个很陌生的领域。宝贝,从这件事来看,我想,我可能还是没有做好。”
宁枝小声问,“真的可以都说吗?”
奚澜誉笑了声,“当然。”
宁枝抿唇,一瞬有点紧张,“除了刚刚说要尊重我,然后,做任何跟我事业或生活有关的决定前,必须经过我的同意外。其他……”宁枝小小咽一口口水,“我以后想在家里吃螺狮粉,炸鸡,火锅,榴莲,烧烤,泡面……”
奚澜誉刚刚见她那神情,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结果……
他有点无奈,指尖捏捏宁枝的脸,“馋成这样,我有不让你吃吗?”
宁枝小声:“那还有……我不喜欢把东西摆得那么整齐……”
奚澜誉嗓音温润,笑了声,“知道了,以后我做。”
他手动了下,扣住宁枝的腰,问,“还有?”
奚澜誉平常回来,习惯先脱外套,再松领带,然而今天,不知是故意还是忘记,那领带依旧打得整整齐齐。
宁枝凑过去,无意识抓着他的领带,小声说,“如果你保证以后都能做到的话,那就没有了。”
奚澜誉俯身吻一下她的唇角,眼眸温柔得能掐出水来,“老婆的话,我哪敢不听。”
宁枝被他亲得发痒,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捂住他的唇,“……公平起见,你对我有没有别的要求啊?”
奚澜誉不假思索,热气扑在宁枝掌心,“有。”
宁枝微微皱眉,心下不由紧张。
她将手放开,奚澜誉捞过,送至唇边亲了亲,开口,“枝枝,我要求你,哪怕工作再忙,也必须以自己的身体为重,我不想去接你的时候,再看到你一张小脸煞白得像张纸。”
宁枝有点不敢相信:“就这些?”
奚澜誉点头:“就这些。”
宁枝心里积压的那点气本就不足,如今,更是在听到他这些话的瞬间烟消云淡。
其实两人在一起这么久,宁枝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奚澜誉对她究竟如何。
不然,她也不会在工作即将出现偏差的情况下,依旧没想过要分开。
宁枝觉得,大概除了外婆以外,这世上再不会有除了奚澜誉之外的人将她如此珍之重之地捧在手心了。
虽然说,不能看一个男人嘴上说什么,要看他具体做了什么,可像奚澜誉这样,既说又做的,难道不是更好吗?
宁枝心下一动,主动搂住他脖子,软声撒娇,“怎么办,我觉得你好像好得有点过分了……”
怎么说呢,她确实有种不可置信的感觉。
似乎从小时候开始,她的人生总是与不幸挂钩。
那时外婆常说,人生祸福相依,当你觉得苦,兴许就离福不远了。
宁枝从前不信。
初见奚澜誉那天,她刚从南城见完宁蔓回来,心情谈不上平和,更别提好。
她本来都不想赴约了,可命运有时就是这样奇妙,她偏偏去了,偏偏见到他。
他们本不会有任何交集的人生突然开始缓缓靠近。
命运这双大手终将她的苦难轻轻拂去……
宁枝不由弯唇,她凑过去,亲亲奚澜誉的唇角。
两人刚回来时,天气灰蒙蒙的,瞧着似乎要下雨,但现在,不仅半点雨珠未落,那藏在云层的月也渐渐露出全貌。
奚澜誉就着那月光,蓦地轻笑声,他看向怀里主动献吻的小姑娘,“既然觉得我好,那我是不是可以再要点奖励?”
宁枝略抽身,后仰着对上奚澜誉黑沉的眼眸,“嗯?”
奚澜誉忽然凑近,他的手掌住她脸颊,腰侧那只意有所指地流连,他勾了勾唇,嗓音磁沉,并未直接亲她,而是活学活用,很尊重地问宁枝,“请问,我现在可以吻你吗?”
第65章
淡白月光, 清浅呼吸,柔柔穿过指缝的风。
宁枝微微偏一下头,几乎霎时, 她感到落在耳畔的那道呼吸变得有些急。
宁枝手指蜷缩, 不由揪紧绵软的毛衣裙,她闭眼, 睫毛不自觉发颤,然而等待片刻, 那吻却迟迟未曾落下。
奚澜誉揉了揉她的发顶,退开稍许,“感冒还没好, 会传染。”
奚澜誉自制力惊人, 在这样的时刻, 依旧可以对抗本能。
但宁枝不行。
她是普通人,她不想克制, 也不愿克制,何况,怎么可能克制得住。
月色这样美,气氛恰到好处。
内心的冲动来得迅疾而猛烈。
宁枝深吸一口气,微仰头, 指尖拂过衬衫柔软的面料, 上移,抓住那扣得严严实实的领口,下拽。
奚澜誉稍愣片刻,唇角稍勾, 一如既往地纵容。
他顺着那力道,一手撑在沙发后侧, 一手抚过她后脑。
宁枝顺势闭眼,她两手勾住他脖颈,贴上去,但并未吻他,只视线轻轻掠过,咬一下唇,深深看一眼,继而觉得奚澜誉那眼镜碍事,宁枝伸手摘了,随手搁在沙发边缘。
奚澜誉笑一声,“真不怕?”
宁枝一鼓作气,未说话,亦未停顿,她主动地,看他一眼,转而仰头,挑起刚刚的那个吻。
她在用行动回答他方才那个问题。
先是试探性地浅尝辄止,待她尝到一点甜头,唇齿间干净白茶与清冽雪松气息交换,糅合,她渐谙其法,手心无意识地摩挲他的后颈,急切地拉着他向下。
奚澜誉引以为傲的清冷、自持、理性,在这一刻,被她轻易瓦解。
他手下力道加重,因毫无镜片遮挡,他微眯了眼,那深沉的眸隔着月光看向宁枝。
从前第一次见她,只觉得她白。
并非单纯南城姑娘的白,而是透着易碎、倔强,胶片质感一样的苍白。
像一株幽静的昙花。
无声绽放。
然奚澜誉实则并不喜欢,他的生活本就是深海下压抑的游鱼,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捧淡水,缓不了,甚至激不起一圈涟漪。
她是极好的合作伙伴,是知进退的聪明人。
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至少他那时这样想。
他游刃有余地同她谈条件,高高在上地俯视她。
在这场合约,这场协议中,他向来是那个主宰一切的赢家。
可感情哪里会有赢家。
他习惯井然有序,习惯平淡如水,习惯陷于黑暗。
从未想过,一刻也未曾预料,将这捧水拂开,底下藏着怎样的秘密。
奚澜誉俯身,近乎带几分凶狠地反客为主,咬住她的唇。
怀里的小姑娘颤抖而勇敢,炙热而滚烫。
她并非淡水,绝非幽昙,唇齿交缠之际,近乎是一瞬,脑中闪过一道念头。
开在悬崖峭壁的一株白色山茶。
花卉柔软,花蕊香甜,然而那枝蔓却坚韧不拔,迎风不惧。
室内弥漫着一股秋意将去,而冬夜渐至的萧瑟与寒凉。
宁枝攥住奚澜誉游走的指尖,呼吸停顿,颤颤,那微凉的此刻亦发烫,恰如他们彼此靠近的内心的共振。
主动索取,被动承受。
这场沉溺于冲动的亲吻很快变由奚澜誉主导。
月色摇晃,黑夜沉沉。
宁枝意识恍惚,不知过了多久,待奚澜誉几欲放开她时,她近乎是下意识地便攥住了他的袖口。
奚澜誉停下,两手撑在她身侧,垂眸看向她。
宁枝抿唇,声线发紧,心口因紧张而不自觉加快,她轻轻开口,邀请,“……奚澜誉,我听说一个不太科学的偏门,好像可以治感冒,你想听听吗?”
奚澜誉轻笑,“嗯?”
他嗓音有点哑,每每这时,他只要一开口,无论是低笑,抑或是轻语,都能叫人呼吸漏掉一拍。
致命的沙哑,却又格外的性感。
宁枝不自觉吞咽,尚未放开他,因而稍微用力,他便顺着她,亲昵地将她搂进怀里。
宁枝微微抬头,凑到他耳边,咬字很轻,近乎耳语,呼吸像一簇带着火星的羽毛,拂过奚澜誉耳畔。
几乎是在宁枝讲出那两个字的瞬间,奚澜誉按着她肩膀的手便用力收紧了。
寂静无声,幽蓝沉默的海底燃起一团火。
越烧越旺,越烧越高,好像将他的心脏也一同点燃。
说不清是何时开始的,那要下不下的雨最终还是开始了。
秋雨总是缠绵,然而今夜的雨,却犹如夏风,淅淅沥沥后,便兜头泼下,豆大的雨珠打在那扇落地窗上。
一下又一下,从未如此猛烈的。
分不清眼前蒙上的是水雾,还是因为那窗被雨打湿,总之,被迫伸手触上去,滑落一道明显的痕迹。
腕骨伶仃,一手便可圈住两只,禁锢,不可逃。
月光洒落,在月几月夫上灼烧。
微烫,轻微发抖。
今夜月色真美,不光美,将那月中人,也映得格外的白。
十一月底,适合山茶花盛开的季节。
奚澜誉护着的那朵,置于悬崖峭壁上的,也终于在他的掌中绽放-
沙发,卧室,淋浴间。
宁枝最后在中午才醒来,她略微动了下,浑身散架般难受,转而愣愣看着天花板,迟钝地眨一下眼睛,那些混乱的记忆在顷刻涌入。
许是有过多次尝试,只初始有轻微的不适,旋即,她便感觉自己实则处于一种沉醉与崩溃的边缘。
沉醉是因她期待。
而崩溃则因他恶劣。
像故意试探,又似压抑已久,总之裹挟风暴,将她毫不留情吞没。
直到此刻,宁枝尚有些回不过神。
那些感觉依旧清晰,纷乱的,无序的,忽然想起什么,宁枝猛地低头,瞧见那一片交错的斑斓。
她脸骤然发烫,撇见肩侧亦如是。
不过幸好,在宁枝羞耻到无地可容时,她忽想到如今是深秋,上班与出门可以用高领毛衣挡一挡。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身侧,贴着她耳畔,在这瞬间,响起一道磁哑的声线,同时,横亘在她腰间的手臂动了动,微微用力,收紧,将宁枝往怀里一带。
奚澜誉低头,亲昵地在她额角亲了亲,“早安,宝宝。”
宁枝面色一下发烫,她抬头,撞入他似笑非笑的眼眸,脑中一瞬想起,那时他附在她耳边一声又一声的。
“宝宝……”
“好乖……”
“枝枝……”
“宝贝……”
“老婆……”
每一个日常的称呼,在他的口中,在那样的时刻,都变了味道。
他每说一次,宁枝的脸便红一分,她捂住脸,小声,“别……”
奚澜誉捉住她的腕,挪开,检查一番,低笑着再唤一声,“枝枝,你撒谎。”
他要她自己去感受,“你看……分明很喜欢。”
掩映在夜色中那张坏地坦荡的脸同眼前人重叠,宁枝感觉自己又开始浑身发烫,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然而一出口,那微微发涩的嗓音还是泄露了她的心思,“……早。”
奚澜誉轻柔地,微笑地,抚摸她的脸。
宁枝面色愈加不正常地发红,她体温升高,紧咬下唇,没忍住,口亨了声,柔软被褥现出囫囵。
贪心的猎人害怕将小兔子吓走,只好在最初按捺住自己,待小兔子主动落入陷阱,他才开始一点点地吞吃。
不急,甚至是慢条斯理的。
但一定是索取,竭力地索取。
宁枝深深呼出一口气,“……你,怎么又……”
奚澜誉笑了声,捉她的手腕,要她感受,“他太喜欢你,你看……不肯……下去……”
……
从未如此确切体会过,何为欲罢不能,何为情不自禁,那些理智、斯文统统撕掉。
显露的是一个男人对爱人的本能。
宁枝先还不知这招对感冒究竟好不好使,其实只是当时脑子发热,随便找的借口。
但是三天后,她疑心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
奚澜誉的感冒倒是好得彻彻底底。
但是宁枝成功在日日夜夜的辛苦工作中被折腾得开始有了流感的症状。
开口提议的那瞬间,她绝对没想到,这玩意还能靠转移治愈。
当然,这只是她私下里的玩笑话。
宁枝尚且不至于这点专业性都没有,原因自然是某人蓄谋已久,那次被打断后积压的不满更是在她的那声邀请中,彻底释放。
于是就吃得多了点,急了点。
第二天,宁枝默默吸着鼻子去上班。
路过楼层大厅,小护士喊她问一些事情,问完后,她看眼宁枝面色,笑着问:“宁医生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气色这么好。”
宁枝扯了下口罩,玩笑回,“……戴着口罩你都能看出来?”
这话是在笑骂小护士胡说,她感冒着呢,气色哪里好。
然而小护士一本正经,“宁医生,我坐在这,每天看到的人好多,这人今天什么心情我可大概看得明白。”
宁枝确实心情不赖,她来了点兴致,双手插口袋,倚在护士台,“怎么说?”
小护士笑了笑,“宁医生一进门整个人轻快地都像要飞起来了,我可从没见过你这样,这要说真没好事,我可不信。”
宁枝无声咬下唇,莫名有点耳热。
其实也没什么好事,不过……如果把奚澜誉目垂了算一件的话,那……宁枝点下头,“大概,是有一点?”
小护士要她详细说说。
宁枝怎么可能讲,赶紧摇摇头,说改天。
小护士不肯,宁枝边撤边瓮着声音眨眼,“秘密。”
……
今天诊室不大忙,宁枝按例做完手头事,转了一圈,好像也没人需要帮忙,她便坐在座位上,一边轻点手机,一边发呆。
也不知奚澜誉现在在做什么。
明明已经在一起有段时间,不知是因关系的深入,还是因那场坦诚的交谈,宁枝从未像此刻这样,刚刚分别便又开始惦念。
好像又一次陷入热恋。
宁枝两手托脸,眨了下眼睛。
按照往常,奚澜誉现在大概是在开会。
可不知怎的,就是突然很想他,还想看看,他到底会不会秒回她的消息。
大概每个恋爱中的女生,都会忍不住试探自己在对方心里究竟占有怎样的分量。
宁枝垂眸,握着手机编辑。
「枝枝:奚澜誉,你在干嘛呀?」
消息发出去的一瞬间,宁枝其实没指望奚澜誉会秒回,毕竟这个时间,对他而言一向忙碌。
她又不是小女孩,真的将秒不秒回当□□不爱的证明。
然而,近乎是在他发出去的下一秒,奚澜誉的消息便回过来,“在想你。”
意识到他或许也与她一样,正在体会这种莫名的,缠绵的情绪,宁枝不由弯唇,笑了笑。
她重新低头看手机。
「枝枝:想我什么呀?」
奚澜誉回了条语音,像他的风格,言简意赅,少说多做。
宁枝点开,面色一霎发烫。
窗外微风拂过,宁枝在那风中,听到奚澜誉磁沉的嗓音。
他慢条斯理,一字一顿,近乎贴着她耳畔,语气意味不明,“宝贝,想跟你……”
最后那一个字,他咬得格外轻,尾音拉长,听着便有点类似于作字,但是是加重的。
宁枝咬下唇,她忽然发现,奚澜誉这个人,就算隔着手机,也有将她弄得面红耳赤的能力……
第66章
语音发出, 久久未得到回应,奚澜誉站在落地窗前,一手抄兜, 一手捏着手机, 短促地笑一声。
猜到宁枝脸皮薄,大抵不会再有消息进来。
奚澜誉将手机随意搁至桌角, 指尖屈起,在桌面点了下。
张屹恰于此时推门进来, “奚总,会议快开始了。”
奚澜誉闻言,起身, 整了整衣襟, 见张屹依旧站在原地, 神情几近欲言又止,他睨了眼, “还有事?”
张屹犹豫片刻,回,“……奚总,董事长也来了。”
奚跃霆每次过来都没什么好事,张屹身为奚澜誉的助理, 自然对他颇有微词。
因而这汇报的态度也透着几分微妙。
然奚澜誉听了这话, 面上毫无波澜,一丝多余的情绪也无,他只淡淡应了声,步履未停。
张屹无声叹口气, 跟在身后。
他只是助理,自然不够格知晓他们父子间这微妙的关系, 但隐约不解,怎么会有父亲如此对待自己的孩子。
分明,分明奚总已做得足够好,不会有人比他更好。
接下来的这场会议,因为奚跃霆的加入,果然便进行地不太愉快。
结束后,奚澜誉下颌线紧绷,去一旁的茶室煮茶。
水雾弥漫,茶香氤氲中,那门被轻轻扣了一下。
奚澜誉沉声,“一会再来。”
话落,门依旧被推开。
奚澜誉一手夹烟,微蹙眉,不耐地抬眼望去。
淡白烟雾中,宁枝那张脸生动极了,眉眼一弯,噙着笑,“奚总不会要赶我走,这么无情?”
奚澜誉戴一副半边金丝眼镜,瞧过来的眸子黑沉沉的,但绝非冷漠,而像幽寂海面卷起的一簇浪,一闪而过的惊诧。
他顿了下,眼眸微眯,一开口便带点烟嗓,“张屹找你来的?”
宁枝倚在门口,将包放下,见过奚澜誉情难自禁的一面,宁枝并不会再怕他这浑身的低气压,反而又笑了笑,故意撒娇,“我就不能自己想来吗?”
猜到奚澜誉大约是那种严于御下的个性,她想了想,补充,“真的跟他没关系,你可别乱迁怒人家,我看他本来就挺怕你的了……”
奚澜誉听罢,那神色缓和几分,他将烟一掐,拽了下领带,伸手捞过宁枝的腕,略使了些力气,往内一带,她便被他抱坐至腿上。
奚澜誉似乎尤其喜欢这样抱她,有一种无言的亲密感。
宁枝顺势两手勾住他脖颈,这位置十分方便奚澜誉,他微偏头,在宁枝脸颊亲了亲,嗓音很低,“今天不忙?”
宁枝点头“嗯”了声。
她还计较着奚澜誉方才那反应,盯紧他眼眸,力图不放过任何微表情,“……不想我来?”
奚澜誉指尖捏捏她的脸,方才煮过茶,靠近时,便送来一阵清幽的茶香。
宁枝听到他磁沉嗓音,慢条斯理解释,“怎么可能。”
宁枝:“那为什么……”
奚澜誉挑下眉,挺倨傲地解释,“我的助理,一出事,就找我老婆救场,像什么话。”
宁枝眨下眼。
她过来是巧合,但张助找她救场倒是真的。
她在电梯间听张屹提了两嘴,说是奚澜誉今儿心情不大好,连他都触好几次霉头,他试探着问,宁小姐一会可不可以稍微……
稍微什么,宁枝想,大约是让她哄哄奚澜誉?
毕竟老板板着张脸,他们这些下属日子也会不大好过。
宁枝不问为什么,奚澜誉想说的事情自然会说,但若是不想说的,她就算问了大抵也没用。
他这人实在太自傲,从不肯像有些男人那般,用伤疤换取女人的同情与爱怜,更是别扭地不愿对她轻易展现自己脆弱的一面。
宁枝伸手,勾勾他领带,她是真有心哄他,那指尖游走,意有所指地在上面打圈,“奚澜誉,你觉不觉得,这里很适合接吻啊?”
茶室内仅他们二人,晚霞从那扇大开的窗钻进来,暖澄的光铺就,室内莫名带点缠绵的意味。
惹得人不觉有股冲动。
初冬的风有些凉,但不知是这里近乎恒温,还是两人靠在一起,宁枝倒是感觉不到冷。
反而有些微微的燥意。
她低头,看一眼奚澜誉微动的喉结,不自觉吞咽,口有些渴,宁枝下意识伸手去够奚澜誉面前那茶盏,却在碰到那瞬间,手腕被忽的按住,茶水随之晃了一晃。
奚澜誉另只手附在她后脑,用力下压,带几分灼热的呼吸落在宁枝唇畔。
他在这种事上一向懂得怜香惜玉,初始为照顾她的感受,哪怕神情凶狠,但那动作却总带几分克制。
然而今日却不然,宁枝觉得自己被深深禁锢在他怀中,他那掌从手腕移至腰侧,掐得她软肉发疼,连呼吸都透着股艰涩的微苦。
是他刚刚饮过的茶味。
比寻常的都要更苦一些。
宁枝微怔,然而这只是一瞬,片刻后,她便无暇思考,只难-耐地紧紧攀着他的肩。
她今天穿一套紧身毛衣裙,中间以暗扣相连,然奚澜誉不知怎的发现其中诀窍,指尖轻轻挑了下。
那带着凉意的风钻进来的瞬间,宁枝愈加抱紧他,不由瑟缩,后背抵上冰冷茶桌,宁枝仰起脆弱脖领,余光内瞥见那依旧冒着热气的茶壶,她呼吸一顿,近乎是在瞬间品出几分大俗即大雅的荒诞感。
在这样的雅室行世上顶俗之事……
宁枝咬下唇,奚澜誉是不在意,可她却觉得羞耻得要命。
宁枝不由搡一下身前,不太重的力道,但足以使他暂时停下。
奚澜誉尚未摘眼镜,一般若不到那种时刻,他似乎更喜欢一边描摹,一边仔细欣赏,那纯白山茶绽放的瞬间。
近乎是一种恶劣的习性。
带几分漫不经心,但又能从那微动的眼眸中品出迷恋的意味。
宁枝避开他那近乎炙热的视线,小声,“不行……这里以后不是还要招待别人……”
她承认,方才那主动,有刻意勾引的成分。
但宁枝忽略后果,她主动将自己送入狼口,却未曾预料撩-拨恶狼的代价。
如今,她即将自食其果。
室内气氛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妙的属于成年人之间的心照不宣。
奚澜誉低低笑一声,抱着宁枝向外走。
他故意在那办公桌前停留,意味深长看一眼。
宁枝更慌了,她以为奚澜誉是想换个更刺-激-的地方。
她挣扎着要下来,奚澜誉低笑声,掌下不轻不重拍了下,嗓音有点哑,他看向她,眼眸危险,似笑非笑,“枝枝,你该不会以为,我这只有茶室吧。”
……
当然不只有茶室,奚总这里什么都有,甚至还齐全到备着那玩意。
宁枝在他拿出来的那瞬间,便恍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究竟谁才是狩猎的那一个。
一小时后,宁枝看眼皱皱床单,红着脸慢吞吞套裙子,那些绯色记忆未褪,她脸颊在夕阳的映衬下便格外有种娇羞感。
奚澜誉没忍住,又撑着手臂捞过她想亲。
宁枝都有点ptsd了,她赶紧挡住,小脸尚且没什么威慑力地板着,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干得要命,她空咽一下,“……你别,离我远点。”
奚澜誉笑一声,“为什么?”
宁枝瞪他,虽没说话,但那意思明晃晃写着:你还有脸问我。
奚澜誉好像格外喜欢她这炸毛的小模样,唇角稍勾,硬是钳住他的手,要凑过来亲她的脸,他那动作温柔,然而附在宁枝耳侧的话却是丝毫不加遮掩的浪荡,别气了,不就是没听你的,折腾地久一点吗。
宁枝套裙子的手一顿,脸颊红得更透了。然后奚澜誉却还不准备放过她,他看着她那因猛烈过后尚有些红肿的眼眸,笑一声,毫无脸皮地袒露心声,上回你又不肯……
宁枝紧急回身捂他的嘴。
奚澜誉笑了声,配合闭嘴,只是那眼神却依旧慢条斯理地,像餍足后蛰伏的豹。
宁枝警惕看他一眼,将手放开,手伸到后面去系暗扣,奚澜誉自然而然地俯身接过这项工作。
他做事一向有始有终,谁解谁系,原则到位。
被他指尖拂过的地方微微发着烫。
宁枝抿唇,无意识蜷缩着,攥紧那方才用过的枕头一角,她小声,尚且紧绷,“就这一次,下不为例的。”
奚澜誉不太诚心地“嗯”一声。
有一就有二,下次还敢。
宁枝瞧着他心情似乎确实好上许多,她想了想,还是没忍住,“现在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比起问张屹,宁枝还是更愿意奚澜誉亲口告诉她。
奚澜誉听了,神情没什么波动,只轻推着宁枝起身,两人一道向外走,待行至停车场,坐进车内,沉默良久的奚澜誉才开口,嗓音有些磁沉,“枝枝,过段时间,我大概得去趟欧洲。”
宁枝搭在膝上的手微微紧了紧,“……为什么?”她顿一下,偏头看向奚澜誉,“这么突然?”
奚澜誉手肘屈起,撑在窗沿,看着有种与车窗外夜色融为一体的缄默。
他拿下眼镜,深深闭眼,揉了下眉心,嗓音淡漠,“奚跃霆给我找了点麻烦。”
宁枝一瞬想说,何必在意他,你又不欠他什么。
可当她从那淡漠的嗓音中听出几分疲惫时,她指间扣了下掌心,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毕竟是一条人命。
毕竟在他年少时,所有人的指责都是朝向他的。
宁枝深深呼出一口气,北城起薄雾,车辆行驶在迷途,窗外风景倒退,她突然觉得看不到方向。
可那看不到方向的又何止她一个。
宁枝伸手去握紧奚澜誉,他指尖覆一层湿润,是方才清洗时尚未蒸发掉的,她俯身亲了亲,索性头一偏,枕在他身上。
那寂静的车内,一瞬飘来的清冽雪松香,让她不由去想,或许他并非不知,只是跨不过……这近乎无解的心结-
北城附医旁的咖啡馆,宁枝推开门,环顾四周,找到那大剌剌坐在最显眼位置的卫浮了,她加快脚步朝他走过去,“抱歉,临时有点事,来迟了。”
卫浮了大气摆手,“没事没事,不过嫂子,你今天找我是……”
宁枝两手交叠,搭在桌上,她坐正,认真看向对面的人,语气郑重,“听满满说,你跟奚澜誉是从小就认识的,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些他小时候的事情?”
今天分明是个好天气,卫浮了却不知怎的,莫名望出几分阴霾的意味。
他神情下意识一顿,因为知道宁枝在问什么,所以他的语气才格外沉重。
奚澜誉的沉默寡言是天生,但那冰冷淡漠地不像个正常人,却绝对是后天促就的。
奚跃霆与陈岚因当年将他领回家,予以最严苛的教育,那态度,其实俨然是将他当继承人在培养。
因而虽苦,但奚澜誉脑袋聪明,倒也应付自如。
然而上天总爱开玩笑,在他们二人终于真心在奚澜誉身上投入几分爱护时,陈岚因竟然怀孕了。
半路来的便宜儿子哪里会有亲儿子重要。
再加上两人老来得子,近乎将孩子宠得跟什么似的。
奚澜誉此刻的身份便极度微妙起来,他们在培养他的间隙,不停给他灌输,若他们以后去了,这弟弟便是他的责任的思想。
简而言之,就是这孩子太金贵,以后也不用会什么,横竖有奚澜誉这个样样出色的大哥挡在前面。
没人知道奚澜誉心里究竟乐不乐意,但在外人看来,他虽成日冷脸,但对那弟弟却是真没话说。
可上天再一次开玩笑,意外发生,这微妙的平衡也被彻底打破了。
陈岚因接受不了打击,一腔悲恸转为愤怒,尚在读初中的奚澜誉便理所应当成为她发怒的承受者。
谁让他倒霉,谁让在场的只有他。
这件事不知从谁的嘴里传出,甚至连学校里都闹得人尽皆知。
人性之恶,向来不分年龄。
甚至因年纪小,成熟三观尚未形成,那恶意来得反而更猛烈些。
奚澜誉被孤立,被针对,被人背后嚼舌根,说他是杀人凶手。
卫浮了抿一口咖啡,语气是难得的正经严肃,“那时候我跟他关系还不大好,虽然我们俩是同桌吧,但你知道,他这人根本不稀的搭理我,要不是为抄他点作业,我也不高兴天天跟他后面。”
“后来我有一次吧,看见人间往他抽屉里塞那些恶心的玩意,就没什么毒,但乍一摸到真的慎得慌,我特瞧不上这些下作手段,当即扔了书,跟人干了一架。”
“后来我俩一起被孤立,但奚澜誉这人吧,虽然冷冰冰的,但他其实什么都懂,从那之后,这小子就开始主动借我抄作业了,我俩关系从那就开始好起来了,毕竟难兄难弟嘛。”
在那之后,奚澜誉也跟人打过一架。
他这人动手狠,专挑那不见伤的地方下手。
估计是压抑太久,将人打得一个月都没敢来上学。
其实老师懂得这些,陈岚因也懂得,但在那人的家长跑来学校要个说法时,他们还是照旧将矛头对准了奚澜誉。
只字不提那人之前做的,只抓着奚澜誉的错。
雪花落下的时候,每一片雪都不无辜。
因为他向来不屑替自己申冤,所以不会哭的孩子当然没奶吃,奚澜誉被陈岚因扔到山里一个多月,美名其曰管教他,实则是为什么,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她无法恨自己,所以只能恨这个被她带回的外来人。
宁枝指尖发颤,“是哪里的山?”
卫浮了:“就郊区,那鬼地方,我还去过一次,除了风景不错,真是鸟不拉屎,我在那住了一晚,差点没给我吓出个好歹来,我都不知道奚澜誉是怎么熬过来的。”
宁枝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他们上次过去,她临走时发现不远处有个房子,想过去,却被奚澜誉三言两语挑开了。
宁枝深深吸气,他分明让她拥抱他的灵魂,却从不愿袒露他自己的伤口。
宁枝有些艰涩地问,“……之后呢?”
她太想知道,奚澜誉避重就轻,不肯告诉她的那些年少岁月,他都发生了什么。
“之后……”卫浮了看了眼外面那天,却仿佛回到多年前那个下雨的夜晚,他这样好脾气的人陷入回忆,也难得现出几分薄怒,“之后,陈阿姨去世,其实这事大概也就我一个外人知道了。那天真是机缘巧合,我当时大概猜到一点他家里的情况,但我又不好说什么,再说,我一个男的成天缠着另一个男的,也挺怪的。”
“不过偶遇就不算了,那时候我正好在医院拔牙,忽然见到奚澜誉出现在走廊,我想去跟他打个招呼来着,结果他走太快,我到的时候他已经进了病房,我寻思他大概是去看陈阿姨吧,毕竟听说她生病还挺严重的,结果才靠近,我就从门缝里看到……”
卫浮了有点说不下去,他呼出一口气,“我看到陈阿姨揪着他的衣领,她那时候特别瘦,最后那表情看着恐怖得要命,我觉得都不能用狰狞来形容,她那眼神怨毒地我回去都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宁枝嗓音很轻,像那雨天起的雾,“……还有吗?”
卫浮了说:“没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但是后来我才知道,那天陈阿姨去世。而她去世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不停地问奚澜誉,为什么当初死的不是他……”
“我当时就不明白,她怎么能这样,她自己难道不清楚那真的是场意外吗,早就定过性的啊……”
卫浮了说完,深深劝说自己,死者为大,死者为大……
宁枝却突然觉得呼吸不过来了,她耳膜嗡嗡响,心里,嗓子眼堵得不行。
回去的路上,她脑海中不停盘旋着卫浮了后来说的话。
“奚澜誉这人其实特有责任感,你看他现在对北辰就知道,他当年只是没说,但这不代表他不自责啊,陈阿姨怎么能……她怎么能说那种话呢……”
“她那是要逼死他啊……”
“要是别人,在这种压力下,恐怕早就已经承受不住自杀了吧。”
……
信息量有点大,太多太多宁枝不知道的事情。
她整个人都好像麻木,连那推门的动作都是机械的。
进去后,她怔怔的,连背后的门都忘了关。
客厅里开着灯,有地暖,但宁枝似乎感觉不到,她沐浴在那光里,只觉得黑,觉得冷,眼前发晕,牙关发颤。
直到陷入熟悉的怀抱,宁枝才终于慢慢地找回一点意识。
她紧紧圈住奚澜誉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口,深深嗅一口,环抱在他身后的指尖必须用力,更用力地嵌入肉中,她才能压抑自己流泪的冲动。
不想再扒一遍他的不堪,不想令他更苦闷,所以不能,不能言语。
奚澜誉似觉得诧异,他身体僵了下,但很快将她抱紧,他伸手顺着她的发,她的背,一下又一下,安抚的姿态。
“怎么了?”他柔声问。
宁枝摇头,轻轻地摇头。
只要想到卫浮了跟她说的那些,宁枝便控制不住地身体发抖,她紧紧咬着牙关,好叫奚澜誉不要看出来。
——要是别人,在这种压力下,恐怕早就已经承受不住自杀了吧。
——其实奚叔叔就是见不得他幸福,也见不得他过得好,他原来想让奚澜誉结婚的对象,就是小时候带头孤立他的那女生,真恶毒。
——他就是要他永远活在愧疚里,永远别见着光。
——他们其实一直都知道他在经历什么吧,他们只是为自己的愧疚编造出了一个无辜的凶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在遇见奚澜誉之前,宁枝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心甘情愿爱上某个人,因他心疼,为他落泪。
可是在遇见奚澜誉之后,宁枝亦不敢设想,倘若自己的人生没有他的可能性。
因为知道拥有的滋味,所以便格外害怕失去。
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足够令她感到绝望。
宁枝迫切地要为奚澜誉做一些什么,哪怕徒劳无功,哪怕无功而返,都可以。
只要让她去,她必须要去做。
如果不做点什么,如果假装不知,如果就这样单方面地接受他对她的好,宁枝想,自己大约会心疼地疯掉。
爱一个人,就像奚澜誉心疼她在钱家所遭受的那些一样。
她也一样心疼,奚澜誉少年时的这些经历。
她也同样地为他生气,为他气愤。
宁枝吸了吸鼻子,努力深呼吸,克制自己深深起伏的情绪。
她仰头,踮起脚尖,怀抱他的手臂不自觉收紧。
唇上被人轻轻碰了下。
奚澜誉俯身,主动配合她这献吻。
并未深入,浅尝辄止的一下。
宁枝退开稍许,她记得,奚澜誉说过,何姨是他小时候的阿姨。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试一试。
宁枝看着奚澜誉,她知道他在等她开口,她够过去亲亲他,轻声说,“我今天午睡,梦见上次何姨的那株山茶树了,我们去看看它有没有开花好不好?”
第67章
再次踏足平城, 奚澜誉表现得很平淡,反倒宁枝有故地重游之感。
大概是她更深地了解他,因而便对那过往岁月中, 难得对他释放好意的人有种近乎跨越时间的感激之情。
宁枝手肘屈起, 托腮,看向窗外。
平城与南城相似, 生活气息浓厚,时间似乎对这里格外宽容, 马路两边随处可见互相搀扶悠哉散步的大爷大妈。
宁枝沉浸在这气氛中,忽听奚澜誉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 收回目光看向他, “什么?”
奚澜誉目光倒始终追随着她, 淡声重复,“上次跟何媛说什么了?”
啊, 提到这个,宁枝莫名有点心虚。
她佯装随意地拢了把头发,视线不自觉闪躲。
寂静车内,奚澜誉突然笑了声,他垂眸, 理了理衣袖, 语气肯定,“看来是没说我什么好话。”
宁枝:“……”
宁枝抿唇,讨好地去拉他随意放在膝头的手,想了想, 又用指尖轻轻挠了挠。
见奚澜誉依旧不为所动,宁枝索性头一偏, 枕在他肩上,小小声开口,底气不太足,“那时候我们还不太熟……”
奚澜誉轻笑,“所以?”
“所以……”宁枝吞咽一下,伸出大拇指与食指,稍稍比了比,“我就造了点无关紧要的谣。”
奚澜誉轻搭在她腰侧的掌上移,转而去捏宁枝后颈,那微凉的触感让宁枝不由瑟缩了下,奚澜誉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嗓音懒懒的,“胆子不小。”
他指尖在那摩挲一圈,“说说吧,又给我扣什么帽子了?”
宁枝压根没料到还有这一波秋后算账,她偷偷看眼奚澜誉,指尖无意识揪着他的衣角,“也没什么,就是……人家小姑娘对你有点滤镜嘛,”宁枝说完,摸了摸鼻子,底气不大足,“我就胡编乱造了一点,把她这滤镜给打破了……”
何姨家到了,宁枝一路走,一路交代小半,大抵无非豪门生活艰辛,她早上五点就得起床做早餐,公公又难伺候,一个神经质的怪老头,养了条狗回回都咬她,忙完这些晚上又得做家务,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才有自己的时间。
犹记得那时何媛惊讶至极,你们家没有阿姨吗?
宁枝摇头,佯装一言难尽,接着深深叹口气,哪里来的阿姨,奚澜誉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特别难伺候,哪个阿姨做得长,只能我自己来。
宁枝那时胡说八道地毫无心理负担,毕竟奚澜誉在她心中的确又难打交道又傲慢。
甚至,她偶尔还会在他那吃个瘪,那一腔不满无处发泄嘛,便只能在背后偷偷挠他两下。
可是现在……
宁枝成功感受到来自自己的回旋镖。
她咬下唇,看了眼四周。
何姨这边都是独门独户的小院,两户人家间有条小道,虽算不上宽敞,但进个人足矣。
宁枝心下一动,手腕捉住奚澜誉,轻轻一拉,将他拽进去。
巷内明显较外面昏暗些,有凉凉的风,送来尘埃的气息。
一眼望过去,尽头有微微的光,朦朦胧胧的交谈声便从两边灌进来。
宁枝不由有点紧张。
她不自觉吞咽一声。
奚澜誉笑,指尖抚上她的脸,“怎么,怕我算账,准备贿赂我?”
宁枝进来后才知这里有多狭窄,堪堪入两人,腿只能交错挨着,稍微一动,布料便摩擦出轻微的叫人难为情的声响。
因为太近,太紧,两人只能抢夺同一片呼吸。
这位置,只需一仰头,便能吻上奚澜誉薄薄的唇。
但宁枝突然后悔了。
她太冲动,这可是盛产大爷大妈的老城区,万一被人看到……
他们不得上个明天的口头“热搜”。
准备退出去的间隙,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拖拽,奚澜誉又强硬地将她给按了回去。
宁枝只来得及发出个“唔”声,呼吸顷刻便被他掠夺。
这地儿实在太微妙,莫名透着股禁忌。
宁枝未曾早恋过,然而此刻,她不知怎的,却突然有一种放学回家,被高年级男友拉入昏暗小巷,背着家长亲个昏天黑地的紧张感。
她背抵着墙,脑袋被奚澜誉护在掌心,被迫仰头,承受他由缠绵至凶悍的深吻。
一时除了风声,便只有两人唇齿间的轻微声响。
那声音响在耳畔,仿佛在耳膜上鼓动,宁枝心跳如擂,指尖因奚澜誉刻意的挑-逗而颤抖。
巷外突然站了对老夫妻正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宁枝骤然紧张,身体紧绷,艰难偏过头,不许奚澜誉再放肆。
奚澜誉哪里肯放过她,眼眸含笑,掰过她下颌又要来亲。
宁枝拗不过他,只好深深克制自己,叫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实在太难,她差点把自己憋到窒息。
待那对老夫妻离开,宁枝身体一软,近乎要滑倒。
奚澜誉轻笑声,眼疾手快捞住她,他附在她耳边,嗓音醇厚,带点调侃,“枝枝,怎么感觉你退步了,接个吻都能晕倒?”
宁枝瞪他一眼,小声说,“我又没晕,我只是,只是腿软……”
她这反应极大取悦到奚澜誉,反正外套也脏了,他心下一动,索性抚过宁枝下颌,勾至怀中,一低头,再次深深吻上去。
呼吸再次被掠夺。
待他放开宁枝,她双眼已经蒙上层水光,整个人有种被亲懵了的迟钝感,可爱得不行,惹得人想立刻欺负她。
但在这还真不行。
奚澜誉遗憾得捻了捻指尖。
那里方才抚过诸多地带,柔软触感尚存。
他叹一声,又忍不住碰碰她的脸,轻笑,继而在她那终于反应过来略带控诉的目光中,扒了宁枝沾灰的外套,自然而然地搂着人出去。
这天气不穿外套真的会冷,但好在只两步路,宁枝尚未感觉到什么,便被奚澜誉一把塞进打着暖气的车内。
他不上车,转而绕至后备箱,又给两人各找了件外套。
这次来平城预备住两天,因而提前收拾过行李。
没想到,刚到平城竟然就派上了用场。
宁枝脸很红,方才那幕尚未从脑海抹去,她不由看向窗外,那玻璃上映出一双潋滟的含着水光的眼眸。
奚澜誉顺手将人揽进怀里,得便宜还卖乖,嗓音低哑,慢条斯理的,“下次贿赂,就按这个标准来。”
……
奚澜誉提前跟何姨打过招呼,她早早就推了麻将,正在家候着呢。
见两人一进屋,她忙迎出来,“可算到了,路上累不累……”
话还没说完,何媛从楼上跑下来,生生打断何姨这问候,站在台阶那,脆生生喊,“嫂子,澜誉哥。”
小姑娘神情坦然,哪里还有上次那别扭劲儿。
宁枝不由笑了笑,“好一段时间没见,感觉媛媛又变漂亮了。”
何媛被养得娇,天生便有种北方姑娘的爽朗与自信,当即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应下,“谢谢嫂子。”
晚上自然还是在家吃。
何信芳,宁枝,何媛三人挤在厨房里忙活。
其实真正会弄的就何信芳一人,剩下俩人,一个有心事,一个专门捣乱。
何信芳受不了了,冲何媛嫌弃道,“你给我上楼练琴去,别搁我跟前添乱。”
何媛冲她吐吐舌头,甩门出去。
宁枝扭头,透过厨房那扇蒙上些许油烟的窗,看向正站在院中那颗山茶树下,笼罩在黄昏中的奚澜誉。
他指尖夹了根烟,仅一个无端落寞的侧脸,淡淡的烟雾散开,将他那半张莫测的眉眼也模糊。
似乎只有她才见过他炽热的一面。
宁枝收回目光,佯装不经意问,“何姨,您以前是照顾奚澜誉的?”
何信芳正洗菜,见状,关紧水龙头,转头“哎”了声,“其实也就几年,但澜誉这孩子心眼好,自己熬出来,竟还没忘了我这老婆子。”
宁枝敏锐捕捉到她话中的这一个“熬”字,她下意识复述一遍。
何信芳听罢,切菜的手顿了顿,她看向宁枝,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嗓音不自觉有种陷入追忆的轻渺感,“宁小姐,其实我看到澜誉带您过来,我这心里特别高兴……”
……
约莫一刻钟,宁枝离开厨房。
她推开门,那门有些年代感了,转动间像南城老家那扇一样,发出厚重的“吱呀”声。
有些往事又何尝不是如此。
沾了灰,老旧沉重,呛得人鼻头发酸。
宁枝轻叹一口气,从后面抱住奚澜誉。
奚澜誉要转身,宁枝一把按住他的手,脑袋轻轻蹭了蹭,撒娇,“别动,让我抱一会。”
抱着抱着,手就开始不老实。
宁枝嗡着声音,“奚澜誉,你的腹肌呢,怎么摸着没有八块了?”
奚澜誉被她气笑,“造谣上瘾是吧,昨晚不是刚检查过?”
他转身,附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气音说,自己一块块亲过去的,现在就忘了?
他掌移到她脸侧,指腹抚摸她下颌,语气危险,“实在记不清,今晚……”
话还没说完,在触到宁枝那双微红的眼眸时,奚澜誉手下一顿,“怎么了,枝枝?”
宁枝撇嘴,她抱住他的腰,脸深深埋进去,闷声闷气说,“没事,就是觉得我好没用,什么都做不了。”
院子里有风,拂过她的脸。
也将她的发丝送至奚澜誉唇边。
奚澜誉一手搂紧她的腰,一手在她发上揉了揉,“怎么会没用,老婆心疼我,我高兴都来不及。”
宁枝嗡声,“你已经知道了?”
奚澜誉下巴搁在她头顶,“嗯”了声,淡声评价,“卫三嘴上也没个把。”
卫浮了在家中排老三,圈内人有时图方便,就称他卫三。
宁枝“哦”了声,许是奚澜誉一向这样神通广大,宁枝在听到的瞬间压根没什么惊讶感。
只是,可能这冬日的风太冷冽,吹得宁枝有点想哭,她蹭蹭奚澜誉心口,“如果我以前认识你就好了,这样他们不给你过生日,我就可以带你回家,我偷偷给你过。”
奚澜誉笑一声,挺不合时宜地解释,“其实我并不喜欢那种场合,觉得有点烦,所以别为这个伤心,嗯?”
——奚澜誉弟弟死在他生日前几天,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过过生日。
宁枝小声,“我不只是为这个……”
奚澜誉俯身亲亲她发顶,“我知道。”他嗓音有些沉,在这冬日的寒风中,糅杂出几分凛冽,“枝枝,我向你保证,等去完欧洲,我会解决这件事。”
宁枝有些诧异地抬眼。
奚澜誉唇在她眼睫碰一下,“以前我就一个人,无所谓他怎样对我,可现在不同……”
不同在哪里。
不消明说,两人心知肚明。
宁枝咬唇,仰头看他,眼眶红红,神情很纠结,“怎么办,好想亲你。”
奚澜誉低头,在她唇上狠狠碾了下,一触即分。
他眼眸幽深,这样近的距离,会看到他浅淡一些,灰色的虹膜。
宁枝又有点不老实了。
奚澜誉低声笑,攥住她的腕,挪至掌心,指尖穿插,偏头说,“别闹,晚上给你亲,何媛在楼上看着呢。”
一听这话,宁枝瞬间脸红到脖子根,霎时便老实了。
奚澜誉胸腔震动,将人揽进怀里,带着她进去吃饭。
门一推,何媛好好地坐在那沙发前看电视。
跟什么在楼上看着他们毫无关联。
宁枝刹那便意识到奚澜誉是在耍她,她转头去瞪他。
奚澜誉被她这毫无威慑力的一眼弄得心情大好,唇角弧度都上扬几分。
方才那笼罩的阴霾彻底散去。
宁枝不由也跟着弯了弯唇,心里胀胀的,满到要溢出来。
她握着他的手,不自觉紧了又紧-
说来也奇怪,两人分明一道出去这么多次,今儿却还是他们第一次住酒店。
进门那瞬间,两人不约而同瞥了眼房间内那浴缸,面上虽淡定,但心里已开始发痒。
谁都知道待会要发生什么。
不过奚澜誉工作上还有事要处理,这事儿就先放放,反正一会儿有的是时间。他将宁枝送进来,拿过茶几上那iPad,转身欲走,却又在迈出脚步的那一刹,退回来,附在宁枝耳边,意味深长嘱咐一句,洗-干净-等我。
说完,他笑一声,大踏步出去。
这直接导致,宁枝本来纯洁泡澡的心灵受到了玷污,连带着那层层叠叠的水覆盖,涌入,都叫她觉得有点别样的意味。
她将身子沉进去,只留一颗脑袋在外面。
许是因为没有全然放空,她那感官便格外敏锐,宁枝近乎在听到房门发出沉闷的一声时,身体已下意识抖了下。
浴缸内的水泛出层层涟漪。
在那氤氲的雾气中,宁枝转过头,看到奚澜誉推门而入,慢条斯理扯领带,解腕表,挑衬衫最上方那颗纽扣。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若非见过他这一面,宁枝怎么都不会想到,他这样的男人,也会有情难自控,炙热滚烫的时刻。
出发前那晚,奚澜誉要她答应明天在这,宁枝不应,他就说什么都不给,可又不是真的不给,就那有一搭没一搭的,差点没让她疯掉。
最后,她哭哭啼啼应了,奚澜誉才又俯身来亲她。
……
宁枝不知究竟她是在等他,还是她自己也期待。
抑或这本就是同一桩事情。
温度正好,宁枝手臂搭在边沿,水声晃晃荡荡,她被亲得脑袋都发晕。
她大口大口喘气,却又立即被奚澜誉捏着后颈继续拎过去亲。
空间不算大,她只得两月退并拢,跪在他面前。
掌心相贴,触得有些疼。
奚澜誉过了许久,亲得她整个人软成身边这摊水,才笑一声,恋恋不舍地将她放开。(这是一个亲吻,脖子以上哦,求求别锁呜呜呜,小情侣就是亲了一下。)
……
被抱出去时,水都已经有些凉了。
宁枝没什么力气,任由奚澜誉熟练地进行善后工作。
一觉好眠至天亮。
她一睁眼,整个人有种满足之后的虚无感。
宁枝拢了把头发,拖着倦怠的身子爬起来。
方一起身,便又被腰间的那只手臂给按了回去。
奚澜誉亲亲她耳廓,嗓音还有些清晨的沙哑,“再睡会。”
宁枝“嗯”一声,微微困惑。
奚澜誉掌下动了动,淡声回,“一会我们回南城。”
第68章
待奚澜誉将车往郊区开, 宁枝才知他来南城是要做什么。
她无端笑了声,揿开车窗,看一眼后视镜内倒退的桑树。
对比上次, 那树叶已近乎落尽, 只剩光秃秃的干。
瞧着无端现出几分冬日的凛冽。
宁枝不由手肘屈起,撑在窗沿, 歪头去看正单手打方向盘的奚澜誉。
他穿灰色衬衫搭配同色系马甲,外罩一件黑色长款大衣。
因此刻要开车, 那大衣被他随手折起置于后座,袖口挽至手肘,露出劲瘦小臂, 青筋蜿蜒至嶙峋腕骨, 银色百达翡丽折射出冰冷的金属碎光。
像他这个人一样。
淡漠又高高在上。
可谁说这样的人不会下凡尘。
分明那样炽热。
许是宁枝目光太过专注, 奚澜誉忽然瞥她一眼,嗓音一贯平淡, “……别这样看我。”
宁枝不说话,眉眼弯弯,故意盯着他。
奚澜誉将方向盘一别,车靠边停,他解了安全带, 看过来的目光瞬间变得意味不明。
宁枝心里不由跳了下, 手搭在车把上,下意识想溜。
奚澜誉低笑声,他视线始终注视着宁枝,搭在总控的左手指尖向下一按, “咔哒”,车门落锁。
宁枝便成那陷阱里的兔子, 逃也逃不掉。
她有点紧张,面对骤然将她席卷的雪松香,她呼吸近乎是不受控地屏了下。
然而奚澜誉只是眼眸幽沉,盯着她看了一瞬,而后在那唇靠近,差点相贴的瞬间,他头一偏,在宁枝红透的耳垂上啄了下。
只是一下,逗弄的意味很明显。
宁枝睫毛颤颤,脸颊习惯性往他指尖靠了靠。
奚澜誉摸摸她的脸,没忍住,还是俯身亲一口,嗓音磁沉,“先攒着。”
……
上次在这,宁枝处在感情的迷茫期,她连如何同妈妈介绍奚澜誉都尚有几分踌躇。
但今日,宁枝将花放下,紧了紧大衣,大大方方说,“妈妈,这是奚澜誉,您上回见过的,我再正式领给您瞧瞧。”
多余的话不必说,宁枝想宁蔓一定懂得。
墓园风大,但不知是不是与上次心境不同,宁枝竟不觉得冷。
手腕忽被轻轻一握,奚澜誉将她拽进怀中。
“走吧。”他低声说。
他怀中有熟悉的雪松香,淡淡的,但存在感很强。
宁枝抵不住好奇,偏头问,“你刚刚说什么了?”
宁枝来这的频率大概是一年一次,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得继续生活。
所以今天这额外的一趟是奚澜誉主动促使的。
可他人虽到,话愣是一句没讲。
宁枝才不信,他一定是在心里偷偷说了。
奚澜誉步履未停,垂眸看她一眼,就是不吭声。
宁枝受不了他卖关子,当即不走了,抱住他的腰,轻轻晃了晃,仰头见奚澜誉毫无反应,宁枝又用脑袋在他身前蹭了蹭,故意撒娇,“奚澜誉,你快告诉我。”
奚澜誉笑一声,搂紧她,“真的没什么。”
宁枝不听,眨眨眼,抛糖衣炮弹,“老公,老公,老公……”
奚澜誉最受不了她这样。
宁枝每每受不住,想要他尽快缴械时,她便喜欢附在他耳边,一声又一声。
嗓音越腻,效果越佳。
奚澜誉果然唇角勾了勾,似实在拿她没办法,掌心拊在她后颈,俯身凑近,压着声音,“……上次跟岳母说,等我们真在一起,就再来看她。”
宁枝头一次在奚澜誉身上看出几分微妙的不自在。
像年少心事被人戳穿。
宁枝微仰头,心中漏掉一拍,这导致她出声时有些许的迟钝,“……你那个时候就?”
奚澜誉垂眸,看她一眼,“不然我来做什么?”
或许每个女生对这个问题都有股刨根究底般的执拗,宁枝根本压不住笑意,指尖在他胸口无意识画着圈,“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呀?”
奚澜誉不答反问,“那你呢?”
宁枝不满瞪眼,“明明是我在问你……”
奚澜誉笑一声,捉住她作乱的手,揽着她向外走。
直到车辆再次准备启动,宁枝还是没能从他嘴里撬出答案。
她好胜心起,故技重施,然而这回叫什么都不管用。
宁枝索性解了安全带,跨坐至他身上,她故意勾他,往他耳侧轻轻呵气。
奚澜誉将钥匙一别,引擎暂且熄灭。
他又不是柳下惠,更何况,他亦有邪-念。
不过几轮,奚澜誉便喉结稍滚,深深而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宁枝这动作,促使他头向后仰,挨上座椅靠背,她看一眼,心念一动,歪头在他喉结上咬了下。
很轻,但对喉结这地方来讲足够。
奚澜誉呼吸一沉,掌自她腰侧收紧,力道愈加的重。
这地方说什么也不合适,太不尊重长辈。
在宁枝有下一步的动作前,奚澜誉忽攥住她手腕,将她往后推稍许,待宁枝后背靠到方向盘,奚澜誉单手解开那领口的纽扣,向外扯了扯,透气。
宁枝很有原则,始终记得自己的目的,此时依旧不依不饶,“你快说嘛。”
奚澜誉都不知她私下竟这样会缠人。
分明昨天还哭哭啼啼要他离远点。
他深-深叹一声,简直拿她没办法,长臂一捞,将人拥入怀,偏头,呼吸微烫,终于妥协,“在很久之前。”-
车窗启开一条缝,微凉的风正好拂散她面上的热意。
宁枝随手将头发拢至背后,忽然见路边一闪而过的高大建筑,“诶”了声,“这好像是我的小学。”
记忆有些久远,宁枝几乎辨不清。
但那潜意识却骗不了人。
这么多年,不少学校拆建重组,搬离原校区,留在原地的少之又少。
下车一看,真是早已荒废。
里面杂草丛生,别说人,连个鬼都没有。
两人刚从墓园出来,宁枝这腹诽倒将她自己吓一跳,她莫名背后发凉,用力拽了下奚澜誉的手,“走吧。”
奚澜誉笑一声,“不进去看看?”
宁枝回头看一眼,摇头,“算了。”
她并非时刻追忆过去的性格,下车不过一时兴起,但这兴致到这儿已散得差不多,没必要刻意缅怀。
……
晚上依旧住在南城那栋老房子。
宁枝其实不大理解,她不信奚澜誉在南城没有房产,从前可以说为了她。
但现在,他分明有资格将她一道带走,却还是选择住这里。
他这样挑剔的人,究竟图什么。
这疑惑的解答没叫她等太久,当天在那雾气蒸腾,狭小老旧的洗裕间她被迫以自身书写答案。
掌撑着玻璃壁,折叠,屈起。
双臂挨着窗沿,天边月光摇晃。
似隆冬雪一瞬而至,嗓音近乎破碎。
奚澜誉点了根烟,混着那烟雾,模糊他略显懒倦的眉眼。
宁枝好累,哪哪都乏,抬月退踢一下,很是娇纵,“抱我。”
奚澜誉轻笑声,烟都没掐,直接单手将人扛至肩上。
还是她幼时那间房,只是这回住户发生微小变动,多了一人。
宁枝尚未休整完毕,便只能又盯着头顶的白炽灯发呆。
那灯泡老旧,光丝毫无遮挡,看久了,便晃得她眼睛发花,发疼。
某个点,她眼睛实在酸痛,溢出大颗委屈泪珠。
气不过,张嘴狠狠咬一口。
只换来一声低沉的笑,讲些叫人听不下去的话。
稍顷,眼睛酸疼得到缓解。
因那望着的,再度成了窗外淡白的破碎的月光。
一霎笼罩。
是眼前月,是心上人。
……
奚澜誉发梢微湿,他推开窗,背过身倚在那抽烟。
实在要命。
宁枝头次生出去抢他那烟的冲动。
她这么想,便也这么做了。
然而奚澜誉不知是逗她,还是不肯她再沾这东西,手臂抬高,说什么也不让她够着。
宁枝正坐在书桌上,见状恨不得站起来去夺。
奚澜誉闷笑,他嗓音哑得很,像被沙砾滚过,手伸过来,捉一下月却踝。
宁枝挣脱未遂,那点好胜心再度被激发。
心中琢磨之际,奚澜誉忽然又吸一口,将烟拿远,凑过来吻她。
宁枝被偷袭,她咳嗽声,眼中滚出一滴泪。
下一瞬,微微潮湿的滤嘴递至她唇边,奚澜誉嗓音沉沉,“就一口。”
宁枝立即把着他手,樱唇漉漉,过肺上脑的微妙眩晕感立即叫她明白为何人们都说这样可以赛过那活神仙,此刻,边缘模糊的口红更为她添一层由内而外的妩媚感。
奚澜誉眼眸微动,作势又要来亲她。
宁枝真是怕了,直往后躲,瞥一眼干干净净的盒子,直觉寻到救星,“没、没了……”
奚澜誉退后,“嗯?”
宁枝指一下,重复,“没了。”
奚澜誉笑一声,“那我去拿。”
宁枝立马搂住他脖子,“别……”
“那叫声别的?”
方才没得到的现在趁火打劫。
宁枝不理解男人为何对这种称谓有种莫名的执着,她别过头,不许奚澜誉走,却也不开口。
奚澜誉不急,就那么似笑非笑看着她。
好半晌,宁枝才垂着头,扣了下指尖,别别扭扭开口,“哥哥……”
刚说完,宁枝被自己激得一个恶寒,忙纠正,“不行,你大我好几岁,我叫你叔叔还差不多。”
奚澜誉斩钉截铁拒绝,“别。”
宁枝故意喊,“叔叔,叔叔……”
奚澜誉简直吃不消这时候的她,伸手将她唇一把捂住,眼神满是对这称呼的嫌弃,“搞得我像个对自己侄女下手的变汰。”
宁枝歪头,“不是吗?”
眼见奚澜誉耐心渐失,宁枝赶紧凑到他耳边卖乖,“老公,好累啊,我们休息吧,好不好?”
……
时间其实还早,宁枝睡不着,她脾气有些被奚澜誉惯起来了,自己翻来覆去,便也不许他睡。
宁枝轻搡一下他的肩,“奚澜誉?”
奚澜誉近乎本能地亲亲她额角,“嗯?”
宁枝想了想,问,“你为什么非住这儿啊?”
这话一出,奚澜誉搂着她的手先是一紧,将她往怀里带,但他一贯不肯一下子就说,非要宁枝再问一遍。
宁枝踢踢他,“奚澜誉——”
这声尾音拉长,带了点甜腻腻的撒娇。
奚澜誉很受用,掌心抚了抚她的发,不自觉笑一声,嗓音磁沉,“因为上次就……”他看一眼客厅方向,意有所指,想在那里,又指书桌,那儿,高大阴影笼罩,他呼吸沉沉,伸手点一下身侧,“还有这儿。”
宁枝沉默半晌,本想骂一声,竟然这么早就惦记她,但心里又好像胀胀的,有种说不来道不明的满足感,于是那话到嘴边便转了弯,她忍不住继续问,“那我要是将房子卖了呢?”
奚澜誉语气笃定,“不会。”
宁枝:“万一呢?”
奚澜誉停顿一瞬,才说,“张屹会去联系买家,高价买回来。”
宁枝眨眼,微讶,没忍住坐起身,看向身边这人,“奚澜誉,你这种昏君做派,都让我怀疑你到底还是不是资本家。”
奚澜誉手臂撑起,噙了点笑,对上她目光,“那你算什么,祸国殃民的妖妃?”
宁枝:“……”
奚澜誉扫她一眼,煞有介事,自顾自点头,“是挺妖的,一嘀都没了。”
宁枝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她面上顷刻发烫,顾不得旁的,只嗫嚅,“你胡说什么?”
奚澜誉凑近看她,“确定只是胡说?”
宁枝瞪他,“明明是你好吗,没完没了……”
话没说完,奚澜誉禁不住,两手撑在她身侧,又倾身过来吻她。
晚风连带着月色都将她这满腹的“微词”吞下去-
从南城回来的第二天,奚澜誉便乘飞机离开北城。
宁枝其实很担心他,但她工作上亦走不开,只好一人留在这边。
宁枝照常出行,照常上下班,偶尔还会应一应郑一满的邀约。
这日子虽然与她先前无异,但不知为何,每每回到北江湾,宁枝总觉得家里少个人,空旷寂寥得难受。
紧跟着,她觉得自己心里好像也空了一块。
奚澜誉说的是欧洲,便并非只涉及一个国家。
北辰商业版图大到超乎宁枝想象,奚澜誉与她的时差近乎处于一种今天是六小时,明天醒来又变成八小时的错乱状态。
许是知道她担心,奚澜誉每到一个地方,便会发微信告诉宁枝一声。
偶尔两人休息时间重叠,还一定会互拨视频电话。
这频率被奚澜誉刻意控制在一周至少一次。
宁枝心中虽担忧,但奚澜誉每日一次的汇报其实让她安心不少。
她不知道奚澜誉在做什么,更不知奚跃霆究竟给他找了什么麻烦。
宁枝只知道,自己大概帮不了什么忙,就索性不问。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不让奚澜誉分出心来担心她。
他既然走之前,向自己保证会处理好一切,宁枝便无条件相信他。
她很清楚得明白,这辈子不可能再这么去信任另一个人。
亦不会,再这样地去爱一个人。
……
在一起这么久,从未有过这么长分别的时刻。
若非这次分别,宁枝亦不知自己会这样想他。
她想到每天晚上根本无法入睡,必须得紧紧抱着奚澜誉的衣服,嗅着那熟悉的味道,才能慢慢陷入睡眠。
这日子很难捱,但宁枝一声不吭,默默撑了将近一个月。
这段时间,尽管她有努力吃饭,但好像还是不可避免瘦了点,这变化被奚澜誉在视频时敏锐捕捉到。
他眉头微皱,要抽空每日视频,陪宁枝吃饭。
宁枝觉得他小题大做,说什么都没同意。
明明他自己也瘦很多。
……
元旦这天,宁枝一下班,天空便下起雪。
那雪由小转大,打着圈向下落。
宁枝不由伸手接了片,微凉的一瞬融化的触感叫她不由恍然。
原来奚澜誉已经离开一个月了啊。
许是下雪,天然该两人依偎在沙发的日子,宁枝想奚澜誉的心情在回家后,看到空空如也的客厅时达到顶峰。
她深深闭一下眼。
再不回来,这屋子里都要没有他的气息了。
屋内有暖气,宁枝将大衣脱了,两腿盘起,蹲在沙发上给奚澜誉发微信。
消息发出一直没回应。
宁枝算了算,他那边现在是半夜,奚澜誉估计是睡了。
可是不行,实在想得受不了。
宁枝控制不住地转拨视频电话,可在那打出去的一瞬间,她又立刻取消了。
奚澜誉一定又忙又累,可能好不容易才能休息一会儿。
上次视频,宁枝注意到,他眼睛里有些掩盖不住的因疲劳而生的红血丝。
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宁枝两手抱膝,将脸埋进去,默默吸了吸鼻子。
可是怎么办,还是真的,好想好想奚澜誉……
想抱抱他,想被他抱紧。
想亲他,想整个人揉进他身体,想听他亲昵喊她……
还想……
好多好多,真的好想好想……
宁枝深吸一口气。
只要是他。
什么就好。
宁枝眼前蒙上层水雾,片刻,她觉得自己这样不行,太脆弱了。
她两手捂住脸,缓和片刻,正准备伸手去够茶几上的纸巾时,那搁在身旁的手机突然响了下。
是奚澜誉打来的视频电话。
这个时间点……
宁枝不太敢相信。
直到接通,她整个人都还有点懵懵的。
奚澜誉面容隐在夜色里,只看出是在笑,他开口,嗓音低沉,很醇厚,“老婆,下雪了。”
宁枝反应尚且有些迟钝,“……你那也是吗?”
奚澜誉笑一声,不答她这话,眼眸深深看着她。
几秒后,画面内现出一抹微弱的亮光,很熟悉的背景。
门铃在此刻响起来。
宁枝心里狠狠漏了一拍。
出于一种恋人间本能的直觉,她几乎是瞬间便跳起来,小跑过去开门。
门一开,更深露重,夜色缓缓弥漫。
奚澜誉一身黑色大衣,风尘仆仆,他站在她面前,略垂眸,勾唇看向她。
宁枝微怔。
奚澜誉笑一声,两手打开,张开怀抱,“宝宝,我回来陪你过元旦了。”
第69章
宁枝静默而立, 微抬眸,对上奚澜誉沉黑的目光。
那眸中酝着浅淡笑意。
廊下仅一盏柔和夜灯,随开门动作亮起。
奚澜誉一身黑衣的沉肃气竟也在这如霜般的灯光中相应削弱几分。
思念顺着呵出的一团白雾飘散。
恰被他接住。
“近乡情更怯”, 宁枝反不敢伸手。
怕是沤珠槿艳, 如梦幻影。
奚澜誉轻笑,往前迈一步, 手一伸,覆于她后背, 腰背微弓,大力将宁枝深深拢入怀。
宁枝鼻尖嗅到雪松、烟草、北城的冬日气息。
一个月没碰,呼吸相纠缠,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
奚澜誉在她发上亲了亲, 继而伸手, 捏住她下颌,俯身沉沉吻下来。
宁枝很喜欢这样接吻。
用力到似乎可以将对方揉进自己身体里。
睫毛轻颤着回应。
透过大衣, 下意识触碰,指尖无意在金属皮扣上勾了下。
奚澜誉顷刻便笑起来,附在她耳边,气息微重,带了点故意, “这么急?”
宁枝打一下他, “……才没有。”
片刻,她煞有其事,“还是应该先吃点,补充体力。”
奚澜誉垂眸看她, 似笑非笑,“吃什么——你吗?”
宁枝些微无语加控诉, “我看你回来就是为这个。”
奚澜誉笑,“你不想?”
宁枝:“……”
是想的,但不会承认,免得他又故意讲些让人脸红的话。
奚澜誉禁不住笑一声,再次俯身,在她唇上啄了啄,紧接着,那目光若有似无地,浅浅扫了眼起伏的山丘。
什么含义昭然若揭。
成年人之间仅需一个眼神暗示。
宁枝脸在同奚澜誉目光对上的瞬间又难以自抑地烧起来。
他们彼此都很清楚,自己对对方的吸引力。
两人还站在屋外,雪落在奚澜誉肩头,宁枝被他拢在怀里,丝毫感受不到北城冬天初雪的寒冷。
奚澜誉却是真怕她冻着,这么小一团,穿得又不多。
他揽着人进屋。
那门关上的瞬间,宁枝不由跃过他的肩,瞧见外面一轮硕大明亮的月。
听说三年才得这一次。
因为罕见,她不由又多看一眼-
说要吃饭,其实两人方才都吃过一点,不大饿。
何况这种时候,想吃的哪里是食物。
最终是奚澜誉起身去煮了点红酒,那温度被他控得刚刚好,宁枝窝在他怀里,微仰头抿一口。
似有点不敢相信,放下酒杯第一件事就是又去抱他。
两臂圈过他劲瘦腰身,收紧,待感觉到身边人一瞬紧绷的身体,宁枝才渐渐松开些,将头抵在他身前。
她缓慢而悠长地呼出一口气。
上一秒想念的人在下一秒出现,这是不是代表着,在她想念他的同时,他的思念亦不比她少?
宁枝仰头这样问。
奚澜誉垂眸看她,忽轻笑声,捉了她的手,不答,但要她亲自去感受,他和他究竟有多么想她-
结束,宁枝浑身疲惫,枕在奚澜誉手臂上。
床顶那盏氛围灯投射下,奚澜誉的眉眼看着格外的深邃。
宁枝不由抬眼去看。
他其实有瘦一些,棱角愈加分明,月几肉轮廓清晰,尤其是俯身看向她时,着力点触之微微深凹。
忽然觉得离他还是太远。
宁枝想了想,又一寸寸挪过去,直至整个人都缩在他怀里,距离慢慢变短,直至,再一次为负。
……
月光摇晃,眼前破碎,指尖近乎是下意识地抓紧靠背,辅以支撑。站着好累,索性坐着,跪着。最后视线相对,青提在口腔爆开,宇宙轰一声爆炸,脑中闪过白光,而那炙热的火山也随之流淌出岩浆。
毫无停歇,近乎考验宁枝极限。
说不清几小时,但反正隐约是记得开了第二盒。
奚澜誉一向这样,少说多做,但那薄唇,总也有别的用途,可叫那山茶如被雨水濯洗过般徐徐绽开。
这便是他一遍又一遍表达想念的方式。
叫人难以招架,却又极难抗拒-
第二天一早,宁枝起床时,身旁空空荡荡,她心里闪过一瞬的慌张,疑心奚澜誉是不是昨晚又走了。
她匆忙下楼,见奚澜誉不过是早起在弄早饭,宁枝立马小跑过去,从背后抱紧他的腰。
她将脸贴上去,闷声闷气说,“老公,我还以为你走了。”
那声音里有些不易察觉的害怕与浅浅的忐忑。
还有点刚起床的无意识的娇。
很软,很好听。
酥到人骨子里。
除开她想提前休战时,宁枝几乎不怎么喊老公,她觉得有些很难为情。
所以奚澜誉一直都格外受用她这称呼,他一手搂紧她的腰,一手在她脸侧抚了下,开口时,嗓音还有点早起的哑,“我最近会空几天,有没有哪里想去的?”
宁枝敏锐察觉到“空几天”这层含义,她没抬头,依恋地在他身前蹭了蹭,懒得动脑,只问,“什么意思啊?”
……
“所以这几天,你就不算是北辰的奚总,而是我的限定男友奚澜誉啦?”
听完奚澜誉的解释,宁枝坐在小酒馆内,歪着头看向他。
她语气调侃居多,但也有隐隐的期待。
昏暗灯光笼罩下,奚澜誉回看她,淡淡应一声。
没什么起伏,但宁枝听出他心情还不错。
大概忙得像陀螺一样的奚总,也是热爱休假的。
过往这么多年,奚澜誉几乎在为北辰而活,毫不夸张地讲,北辰恰如生出他的骨血,只有他在,这偌大的北辰才能照常运转。
但现在,奚澜誉撂挑子不干了。
欧洲那些集团只认奚澜誉,凭他是奚跃霆,还是职业经理人,都不管用。
奚澜誉生意谈到一半,直接回国,将这纷繁复杂,寻常人根本理不出头绪的一切,通通交给奚跃霆。
这么一来,饶是再完美的蛋糕也成一块无人有能力收拾的烂摊子。
奚跃霆脱离公司管理太久,再加上他还是几十年前的老一套,那商业思维哪里跟得上现在瞬息万变的时代。
想必他现在正对着这些烂摊子焦头烂额呢。
宁枝不由笑了声。
实在有种大快人心之感。
奚澜誉伸手过来捏了捏她的脸,“就这么高兴?”
宁枝不假思索点头,“当然。”片刻,她单手撑着头,目光灼灼看向奚澜誉。
奚澜誉轻笑声,“想做什么?”
宁枝抿唇,朝他眨眨眼,就是不说话。
奚澜誉瞟她一眼,意味深长,“……想回家?”
“什么啊。”宁枝微微无语,“你脑子里可不可以想点健康的?”
奚澜誉答得理直气壮,“老婆这么好看,我不想别的,我还是不是男人?”
宁枝被他这突然的褒奖弄得哭笑不得,她微微坐正,身体向奚澜誉那侧倾斜,暂且不管旁的,那开口时的语气实在难掩期待,“那既然你是我的限定男友,我作为女朋友,是不是可以要求你做一些别的男朋友都会做的事?”
奚澜誉挑下眉,“比如?”
宁枝朝侧前方努嘴,一脸期待,“比如那样。”
奚澜誉扫了眼,一愣头青正抱着把吉他,和弦都扫不明白,他微微皱眉,虽没说话,但很清晰表达出不理解。
宁枝笑一声,索性将椅子一挪,坐到奚澜誉身侧,她轻轻跟他咬耳朵,大胆表达自己的诉求。
奚澜誉听罢,眼眸微深,在她后颈不轻不重捏了下,“从哪学的?又是你那个闺蜜教的?”
宁枝摇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看小说的时候……”
奚澜誉轻笑,“嗯?”
宁枝脸好烫,她伸手扇了扇,声如蚊蚋,“就,很想很想你的时候……”
奚澜誉还是笑,嗓音压得很低,呼吸灼热,“那时候做什么了?”
他总是这样,一定要逼着她讲个明白,宁枝觉得自己的脸皮一定是被他锻炼出来的,她索性两手捂住脸,将头一埋,声音闷闷的,“就一次,失眠,想到受不了……”
奚澜誉将人从自己腿上捞起来,他挪开她的手,看到一双明亮如辰的眼。
比那晚的月色还要美。
这小姑娘就爱这样,大胆表达,过后却又害羞得要命,前后简直判若两人。
她大概不知自己这样要给不给,欲拒还迎的,究竟会对男人有多大的冲击力。
尤其是……她竟然还吹着气,附在他耳边,在他无法将她奈何的场合告诉她这种事。
说完偏还不肯罢休,非要问,你呢,你有没有,礼尚往来嘛奚澜誉,男朋友,你就告诉我嘛。
宁枝如今撒娇实在很有一套,奚澜誉拿她没办法,但他绝非会在公众场合议论这些事的人。
音乐声朦朦胧胧,那拨和弦的又换成另一个少年。
高层清吧,滋生暧昧的天然温床。
奚澜誉揽着宁枝向外走,待出门,他才神色不变“嗯”了声。
宁枝看他,他反捂住宁枝的眼睛,附在她耳边,嗓音混着夜晚的寒风,好听得要命,让宁枝心里都忍不住坠了一下,“……你。”
闭眼,是你,都是你。
在极致的顶峰,感受一颗心脏的跳动。
她是,他亦如此。
爱情里没有例外。
只要相爱,就是赢家-
回到北江湾,两人不约而同去翻东西。
宁枝在奚澜誉衣帽间找了半天,勉强找到一套稍显年轻的,看着像高中学长会穿的白衬衣。
宁枝洗完澡出来时,奚澜誉也恰好拎了把吉他上来。
宁枝微讶,“还真的有啊?”
奚澜誉叼了根烟,咬在嘴里,模糊应一声,“记不得多少了,凑合听。”
实际上,当他真的弹起来,宁枝才发现这哪里是记不得,分明娴熟地很。
她无数次发现,奚澜誉这个人,好像无论做什么,都比常人要出色。
哪怕是……他亦不曾让她有过过于难捱的痛楚。
灯光没开,只一盏模模糊糊的小夜灯。
那昏暗的的光,叫奚澜誉这身少年感的装束瞧着更有几分禁欲感。
白衬衫,领带,休闲式的黑裤。
逆着光,咬烟,漫不经心给喜欢的女孩子谈情歌。
这一刻,听不清他哼的究竟是什么。
宁枝只觉得自己从未早恋过的青春似乎被填满。
那十几岁的少年伴着呼啸的风,自她心脏穿过,有将她一下击中的力量。
内心忽然有一股冲动,或许从他出现时便有。
宁枝摸了下浴袍的系带,赤足自地上踩过去,这一切都是出于本能,她无法自控,并且不想自控。
“……学长。”她笑了声,伸手去摘奚澜誉的眼镜。
奚澜誉将吉他放在一旁,音弦震出余音,恰如两人同时加快的心跳。
紊乱,无序,但一定是为彼此而跳动。
这位置使得奚澜誉肩背后仰,他两手撑在身后,任由宁枝乌发拂过他脸侧,他似笑非笑着,等待她的下一步动作。
说好今晚由她主导。
宁枝指尖碰一下他的唇,并没有吻下去,而是用视线一遍遍,仔细地描摹,随后一偏头,轻轻在他微凸的喉结上咬了下。
有些变化近乎是一瞬间,呼吸缓慢而沉重,断断续续。
宁枝佯装不知,凑到奚澜誉耳边,嗓音轻软,“学长,你好像都没说过喜欢我,那我们算什么关系?”
奚澜誉轻笑声,“还不够明显?”
宁枝微微不满,“可是我想听。”
奚澜誉目光由上至下扫一眼,每过一处,便沉声,“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他最后看向她的唇,“都喜欢。”
最终还是没忍住,俯身主动吻住她,温柔的,带一点急切,真的像少年第一次亲吻自己心爱的小女友,呼吸交缠,奚澜誉看着宁枝的眼睛,认真说,“最喜欢你。”
……
北江湾内,奚澜誉坏得坦荡,他故意将她嗯在窗前,呼吸灼热,含混着笑意,秋后算账方才宁枝随口调侃的那句话,“现在说说,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在宣示主权这方面,一向霸道又小气。
哪怕只是随口一说,也必须固执地纠正。
说好的主导最终还是没成功,宁枝此时哪里说得出来,伴随着眼角那滴泪的滚落,奚澜誉磁沉喑哑的嗓音拂在耳畔,微凉,惹得她近乎颤了下,“现在知道了吗?”
手机铃声突然毫无征兆地响起。
奚澜誉皱下眉,不耐烦捞过,挂断。
下一瞬,那铃声依旧不依不饶。
默认的,很具穿透力。
奚澜誉满脸不爽,挂断后直接关机。
世界重归寂静。
不知谁碰到那吉他,又是无序的一声,像是黑夜里的伴奏。
宁枝小声问,断续破碎,“……不、不用接吗,万一、万一有事呢?”
奚澜誉俯身,封住她的唇。
他目光炙热,嗓音很哑,“不用。”片刻后,他看眼宁枝,似笑非笑着亲一下她的脸,“继续吗——小学妹?”
第70章
在一起这么久, 宁枝有过假期,奚澜誉却几乎一直在忙。
好不容易闲下来,自然恨不得时时刻刻腻在一起。
奚澜誉曾提议要不去附近玩一玩, 但宁枝想了想, 果断拒绝。
比起周遭人声鼎沸,她更想好好珍惜来之不易的这几天。
只要两个人安安静静呆着便足够。
然而现实总是骨感, 难以如人愿。
没过多久,这独处的弊端迅速显现。
一连两晚, 宁枝都被迫整宿观月,脑中混沌,眼前破碎, 凭她如何撒娇, 皆不管用。
奚澜誉大有将过往一月所缺全都补回来的架势。
他倒是吃得消, 但宁枝不行。她哪里被这样用过。何况,就算是拉磨的驴也得让她歇一歇呢。
她抱着奚澜誉的手臂, 将这理论一说,讲完,便去观察他的脸色。
奚澜誉笑一声,俯下身,似笑非笑看向她。宁枝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懵, 略一思忖, 忽然意识到他在笑什么。
她算什么驴,她顶多算是被拉的那一个。
宁枝:“……”
奚澜誉眸色渐深,掰过她的脸,不是吻她, 反偏头,在宁枝微红的耳垂上咬了一口。
那重重碾过的一下, 让宁枝下意识漏掉一拍呼吸,她往他怀里缩了缩。
奚澜誉见状,指腹在她后颈处微微摩挲,唇角勾了勾,附在宁枝耳边,嗓音磁沉,意味深长,枝枝,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犁累的牛。
宁枝不理解两人为何突然开始探讨起农学问题,她更不理解的是奚澜誉这笃定的语气。他累不累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再这么下去,坏是有可能坏的,而且可能性非常之大。
宁枝说什么都不肯再配合,必须休战,且一定要休满整整一天。
于是,这多出的一天假期被用来去看望宁湘兰。
奚澜誉每回去都很正式,从前是为这层名义上的身份,后来转正,这正式中便夹杂几分用心。
知道宁湘兰时髦,跟得上时代,这大堆小堆的补品中便往往混着许多市面上新出的小玩意,要宁湘兰不会用的,奚澜誉也有耐心一点点教给她。
他耐心少有,一共就那么些,宁枝分得大半,剩下的也大都与宁枝有关。
这不,客厅内,奚澜誉正在给外婆讲解新到的扫地机器人如何使用。
其实这事有阿姨负责,但耐不住宁湘兰好奇。
宁枝听一会,笑着起身去房间收拾一些东西。
当时搬走,她没想过会长住,何况她那时对奚澜誉尚未处于信任阶段,因而有些重要的东西索性便一直放在这边。
然现在情况不同,北江湾才是她今后的家。
早搬晚搬都得搬,不如今天一鼓作气。
宁枝将东西一样样找出来。
老式相簿,宁蔓给她留的首饰,毕业证书,执业证,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
宁枝找个纸箱,一样样放进去,归纳整齐。
好像记忆被人翻开一页,又慢慢合上。
这里面都是她成长的痕迹,每一帧都弥足珍贵。
宁枝抱着纸箱出去,推门那瞬间,手边忽然飘落一页纸。
轻飘飘的一张,不知从哪掉出来的。
宁枝本以为无关紧要,看一眼,脚步顿住,她将纸箱放下,弯腰把那页纸捡起来。
是两人当时签的合约。
这段时间太过快乐,宁枝近乎忘记他们实则还处在协议期。
她一目十行略过那些条款,并不苛刻,甚至算得上大方。
这桩买卖,她从一开始就不吃亏。
只是要到期了。
背后忽然响起道熟悉的声音,挺慵懒,“看什么,这么入神?”
听到这声,宁枝指尖下意识扣了下纸张,轻微的一声响,紧接着,她将那协议拿起,佯装淡定地塞进纸箱。
宁枝转身,拢了下头发,朝始终倚在门框那的奚澜誉弯唇笑了下,“没什么。”
奚澜誉没说话,扫一眼她手里,微微挑了一下眉。
回去的路上,宁枝几度欲言又止。
她并非感觉不到两人现在的阶段,大概是普通情侣中的热恋期。
她很喜欢他,应该是爱。
他也很喜欢她,或许也是爱。
但这情况可以持续多久。
从心理学大致界定的标准来看,热恋期的期限是三个月。
那三个月之后呢。
宁枝自诩不会轻易爱人,实在是爱太过短暂。
从前,她不愿接受期待过后的失望,现在,如果那个人是奚澜誉,她愿意为了他试一试。
可是,可是那协议两周后就到期了。
宁枝不至于觉得奚澜誉两周就变心,至少目前来看,他是完美且无可挑剔的男友,但她亦不可避免地会有种不安。
这份合约存在,便意味着他可以随时解除与她的关系。
——一种背后是万里虚空的不安。
宁枝不由看向窗外,深深吸进一口气。
手突然被轻轻一握,奚澜誉察觉到她的异样,侧身问,“怎么了,一上车就心神不宁。”
宁枝不由看向两人交握的手。
她如今对他的掌有一种下意识的熟稔,光是触碰,便让她心里一软,宁枝仰头看他一眼,慢慢靠过去,她两手抱住奚澜誉的腰,小心翼翼问,“奚澜誉,你真的会一直喜欢我吗?”
话一出,奚澜誉揽着她腰的手紧了下,身侧雪松气息缠绕。
他俯身,指尖碰碰她的脸,“又瞎想什么?”
宁枝眼睫刮过他指尖,她本能闭一下眼,闷头不说话。
车内静默一瞬,奚澜誉忽然掰过她的脸,要她看着他,“枝枝,在我们之间,我才是需要担心的那一个。”
宁枝不解,“……坦白讲,我真的挺普通的,如果——”
话没说完,奚澜誉打断她,他认真看向她的眼睛,无比虔诚,“不,枝枝,你一点都不普通。你年轻,事业蒸蒸日上,有爱护你的家人与同事,可是我有什么,这么说可能不合适,但是枝枝,你的人生,哪怕没有我,依旧是精彩的,完整的。”
“然而,”奚澜誉顿一下,深深闭眼,“我却不是。”
宁枝一瞬明白他的意思。
那时她刚知道奚澜誉的过往,她曾试探着问,或许,他想不想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那时奚澜誉是怎么说的呢。
他拢着宁枝,脑袋搁在她肩头,漫不经心说,不用,他天生亲缘淡泊,有她便已足够。
就好像此刻,他告诉宁枝,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真正更需要对方的那个人,是他。
离不开的那个人,也是他。
所以,不必担忧,不必怀疑,她在这段感情中,将永远处在高位-
奚跃霆快坐不住了,这几天电话打个不停,奚澜誉一次都没接,直到他放下那一贯高高在上的态度,发来讯息。
「澜誉,我们谈一谈。」
是该谈一谈,有些事情早该清算。
但奚澜誉并未立即答复,而是又晾他几天,直到他再次恳求,语气更加卑微,奚澜誉才在某个送完宁枝上班的回程路上,变道驶往奚家老宅。
说是老宅,其实并没住多久。
这地方靠奚跃霆自己哪里买得起,但他就是仗着这份养恩住得心安理得,养得颐指气使。
奚澜誉坐在车内看一眼,才推门下车。
他出现的刹那,闻声而来的德牧依旧吠个不停。
奚跃霆见了,并未呵止,但也没说什么风凉话。
大概他认为这是他示弱的方式。
两人一道往里走,沉默无声。
沿途,奚澜誉路过小房间,他脚步一顿,转身进去,依旧按照往常习惯上一炷香。
反正今后也不会常来。
奚跃霆看一眼,冷哼一声,但念及自己如今这情形,那惯常的讥讽被他咽下去。
两人在书房坐下。
分坐于方形红木桌左右两侧,其上摆两盏茶,揭盖,茶香扑鼻,白雾弥漫。
奚澜誉没喝,将茶搁回去。
他直奔主题,捞过放在一旁的文件,甩到桌上,嗓音很平静,“父亲,我接手北辰至今,算上膨胀率,市值涨百倍有余,我想我拿这些,跟您买一个自由,并不算过分。”
北方冬天很冷,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书房门大开,那寒风一阵一阵,裹挟着尘土的气息,往屋里直滚。
意外不难闻,反觉得舒畅,从未有过的敞亮。
奚跃霆闻言,脸色很不好,有些装不住了。
他掌心重重拍在那薄厚适宜的文件上,这一下震得茶水翻滚,溅出几滴,在纸上留下一抹明显的痕迹。
他情绪很激动,手指奚澜誉,质问他,“你、你怎么敢?”
奚澜誉岿然不动,低头理了理袖口,漫不经心瞥一眼,“为什么不敢?”
“该还的我已还,不该还的我拿您的养恩抵,还不够厚道?”
奚跃霆捂着心口,“……那是你说还就能还的?”
奚澜誉耐心有限,他站起身,面上毫无波澜,居高临下睨他一眼,平声回,“这么多年,您骗骗外人就算,真骗得过您自己?”
这语气很淡,却一霎有如平地惊雷,炸得奚跃霆久久无法回神。
奚跃霆揪着身前的唐装,抬起头,头一次正视这个被他从福利院领回的孩子。
他老了,他却早已长大,长成一棵足够支撑北辰风雨无侵的树。
他其实早已撼动不了他分毫。
这么些年,分明是他自己在他的荫蔽下生活。
奚跃霆嘴唇翕动,“你、你都知道?”
奚澜誉最后施舍给他一眼,那眼神冰冷到与看陌生人无异,他没再回,因为实在没必要。
奚澜誉理了理西装,大踏步自前门离开。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
大概是奚跃霆承受不住打击,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早该如此,却硬生生拖了这样久。
当年,陈岚因与奚跃霆爱子无度,两人近乎爱到病态的地步。
虽说儿子要什么给什么,但这是以自由为代价。
时时刻刻,无论处于何地,都有双眼睛紧紧盯着。
因为担心,所以太危险的不能玩,不健康的不能吃。
他们希望,他的儿子最好能一辈子呆在他们为他创造的温室里。
然而小孩子懂什么,浑身反骨,你越不让他做,他越是想要去尝试。
最终他趁所有人不注意,溜了出去,又因缺乏独自过马路的能力,被路面疾驰的车辆一碾而过。
事情已经发生,与其说是意外,与其指责其他人,不如说,这是一场严丝合缝到叫人无法喘息的爱酿出的悲剧。
制造者不愿承认,便将这惨剧推给他人。
守墓人因自责而甘愿承受,可到底谁才是不无辜的那一个。
他们心知肚明-
晚上回家,宁枝去收拾上次带回来的那些东西。
经过奚澜誉上次难得的内心剖析,宁枝已不太在乎这纸协议,拿出时,她看都没看,直接搁在最底层。
简单处理完,最后习惯性检查一眼,在那合上抽屉的瞬间,宁枝忽然鬼使神差地站在原地没动。
她抽出那张近乎全是宁蔓与她合影的相簿,倚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翻着。
其实这么多年,她翻这相簿的次数屈指可数。
原因很简单,就是单纯的两个字,不敢。
不愿相信,分明这样鲜活的一个人,怎么就从她身边消失。
甚至,她走得太过匆忙,根本都没来得及看她长大。
只是莫名地,她这些翻涌的情绪在翻开相册的瞬间,神奇地平息下来。
好像被重新好好爱过,每一种坏心情都相应地被安抚。
宁枝从前听过一个说法,得到太多爱的小孩,更懂得如何爱人。
她们不会患得患失,不会敏感,不会多疑。
因为她们从未体会过这些情绪,所以根本不懂得如何使用。
宁枝几乎是在一瞬间,恍然意识到,她跟奚澜誉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不止他需要她,她亦同等如此,同时,他亦在生活中将她治愈。
宁枝抓着相册边缘,突然觉得好想他。
这样的情绪,在听到楼下那关门声时达到顶峰。
宁枝放下相册,三两步小跑下楼,猛地扑进奚澜誉怀里。
这猝然的力道,撞得奚澜誉微微往后退一步,他后背抵在门板上,稳稳托住她。
她知道他今天是去做什么,更知道,奚澜誉这时出现意味着什么。
宁枝抱住他,在他身前使劲蹭了蹭,嗓音软软的,“以后你是我一个人的。”
奚澜誉回抱她,轻笑声,“不一直都是?”
宁枝摇头,“不一样。”
沉重的责任与轻松的生活,怎么会一样。
奚澜誉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他躬身,将脑袋埋进她肩窝,更深地抱紧她。
新闻曾报导,今年将是北城有史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天。
然而,零度以下又如何,大雪纷飞又如何。
宁枝只觉得——这是她成年以来,度过的最好一个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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