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暖在电梯里, 手机没有信号也没有电，算不出待了多久。
青藤社所在的楼没有嘉阳那么精致气派，电梯虽然有维修, 但是总归老旧, 出点问题也正常。
好在她曾经有过一次被困电梯的经历，电梯停后直接按了警铃, 那边传信说正在修了。
电梯里完全封闭, 空气渐渐冷下。
姜暖站累了，扶着墙角抱膝坐下，觉得手心被空气蘸湿, 有些凉。
停止运行的电梯里只有一缕微弱的光，还时不时闪一闪, 旁边贴着些广告, 有开锁的还有足疗的。
姜暖扫了一圈，神经开始隐隐阵痛，眼神发昏。
几番生扯，她额头浮出一阵冷汗，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好像很多年前, 她也带人在小黑屋里躲过。
一些零碎的回忆片段没有被打扰的机会, 慢慢涌现眼前。
崎岖的山路、茂密的树林、淅沥的雨水。
一个少年穿着儿童版的衬衫和西裤，发丝乌黑, 可是布满了泥点。
他拼命地跑, 却因为体力不济，速度逐渐慢下。
这时候，有人伸手拉了他一把, 带他躲进一间屋子，又跑到山上。
小雨变成暴雨, 冲刷而下。
伴随着雨声的，还有小孩儿和小孩儿悄悄说话的声音。
“我以后想去Q大读书，还要看好多好多书！”
“干脆开一家图书馆好了，到时候我请你免费看书！”
不知过了多久，雨水停下，孩子的面容消失，房子也消失不见，最后只剩派出所前的红□□光闪烁。
姜暖看到男孩儿跟女孩儿说了什么，但是听不清楚内容。
下一刻，所有的东西没入一片被拉开的白光中。
外面的吵闹声起伏不断，姜暖下意识用手背挡了下光，从指缝里看到有人走过来。
隐约和在派出所前挥手的白净男生有些相似。
只是眼前的人更高，衣服也更宽大。
姜暖撤去手，视线还没适应光亮，觉得双腿发软，站不起来。
还没出声，她便被人环住膝盖，从地上抱起。
鼻尖下萦绕冷冽的松枝香，怀中的暖热让姜暖的呼吸慢慢顺畅。
她从下往上仰头，看到那条流畅的下颌线没入乌发中，鼻尖酸涩，“你回来找我了……”
谈煜感受着埋进颈窝的脑袋微微发颤，喉尖滚动，侧脸抵住湿润的额头，轻声回应。
“是。”
十几年前跟你说再会的人，已经回来了。
一天后，中心医院病房。
姜暖睁眼的时候，视线里一片阳光，身上也热乎乎的。
周悦正坐在她身侧，看到人睁眼立刻凑过来，“你醒了，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姜暖试着坐起来，脑子反应了一会儿，思绪直接衔接到进电梯前的事，“嘉阳怎么样？事态有没有继续扩大？”
周悦把人按回被子里，“你先顾顾自己！嘉阳和青藤社这么多人是吃干饭吗？”
姜暖睡了挺久，这会儿精神也恢复了，拽着周悦不放，“你别吊我胃口了。”
周悦禁不住，只好松口，“谈总都处理好了，你别操心了。”
谈煜处理的？
姜暖慢慢抿住唇，想起自己昨天其实醒了一次。
当时病房里拉了窗帘，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只能借着床头一点光看清谈煜坐在床边。
男人闭着目，呼吸极轻，眉心拧住，手臂搭在雪白的床边。
她当时想跟他说话，可是脑子里又沉又乱，唯一的感觉就是手被人握住，比病房里的空调还热。
只可惜没来得及回握，她就睡过去了。
直到此刻。
这么想来，谈煜应该知道了自己的壮举。
姜暖叹气，“他怎么处理的？”
周悦想到什么，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拿出手机解了锁递过去，“你自己看吧。反正我是真没见过嘉阳这么大阵仗。”
微博里，嘉阳官方昨天下午发出通稿，罗列出近期毁约的作者，并宣布不再和他们进行任何合作。
接着，一位知情博主晒出了自己被某影视公司出高价重新购入影视版权，条件是去嘉阳毁约。
这家公司隶属腾速，股权关系被一起放在了旁边。
这条微博发出后，嘉阳官方联合作家协会以及影视协会共同发文，建议设立维护网络文学环境公开诚信的作者条约，许多大作家纷纷发博表示支持。
姜暖看了眼自己的微博，底下的恶评已经被清理。一些围观的路人看到陆越早先就发出的微博，纷纷为她报答嘉阳的知遇之恩、拒绝恶意损害网络环境的行为点赞。
这场风波掀起的巨大风浪在短短一天的时间里被压回海底。
微博的浪静风平归结在昨晚守在她床边，眉眼清冷的男人身上。
姜暖呼吸加重，稍稍平复了心绪，打算多看几条的时候，手机突然被抽走。
她仰头，刚想开口，就看到了谈煜正低头跟她对视。
很像家长抓包小孩儿偷玩手机，准备算账。
周悦感觉到两人间气氛不对，知趣地从谈煜手里接过手机，“谈总好，二位慢慢聊，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姜暖：“？”
看着好友秉承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传统美德，姜暖咬牙决定延迟开文气气周悦。
奈何谈煜在身边，她只好先忍了这口气，默默拎起被子躲进去。
“我还有点困，先睡了。”
她盖住头，看不见谈煜此刻的神态，只听得到声音。
塑料袋哗啦一声落在桌头，椅子摩擦地面，衣料晃动。
片刻之间，病房里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越是安静，姜暖越心虚。
纵然被子遮住了视线，她也知道，谈煜一定在看她。
几分钟后，姜暖拉开被子，露出一对湿润的眼睛，正对谈煜的视线。
空气压抑了一瞬。
谈煜坐在椅子上，挑眉望她，“这么快就睡醒了？”
姜暖咽了下喉咙，纠结之后，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
“谈老师，我错了。要不是我冲动，你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
“就一点，你下手轻点就行。”
谈煜嗯了声，刚一抬手，那只爪子立刻缩了回去。
“别了别了，我还是个病人。”
“我睡了。”
姜暖可怜巴巴地躲在被子后，见证了谈煜抬手后的动作。
他从袋子里拎出一个保温桶拧开。
米粥的香味顿时飘散。
谈煜拿起勺子，语气淡淡，“睡觉还是吃饭？”
姜暖：“……”
十五分钟后，床上的小姑娘坐直身子，在桌台上把米粥喝得干净。
谈煜递给她一张纸，顺手把桶收到一边。
“吃饱了，我们聊聊正事？”
姜暖擦嘴的手顿住，心想审判的日子来了。
也好，她起码没做饿死鬼。
她准备重新伸出手讨打的时候，对面的男人飘下句，“我出差好几天，女朋友跟我聊的只有工作。”
他牵起唇角，“我还以为自己要孤独终老，只能跟学术和工作相伴了。”
姜暖有些意外，往谈煜那边凑了下，“你不生气我做的事啊？”
“生气，但不是气你做的事，”谈煜扫过姜暖手背上的针孔，拇指轻轻摩挲了下，“我不希望你把我和嘉阳的利益放在你个人的安危前。”
“于我而言，你才是最重要的。”
他握住那只手，收了收，“过去是，现在也是。”
姜暖听到“过去”，忽而想起了自己在电梯里做的那个梦，神色一变，“谈煜，我小时候发过一次高烧，结果之前的事给忘了。昨天，我好像想起来，我们是不是……”
话没说完，只见谈煜垂首，把那根串着佛珠的手链戴回了姜暖的腕上。
一颗佛珠和十九颗佛珠相碰，仿佛跨越了无数的山海，终于重逢。
姜暖看着花纹、大小一致的佛珠，脑海里的记忆逐渐清晰。
少年的脸慢慢浮现清楚，跟眼前谈煜的五官眉目无二。
她突然咬住唇，红了眼眶。
Q大的外聘教授、江镇的图书馆、十几年佩戴的佛珠。
原来谈煜始终在朝她走，从未忘记她。
谈煜抬起手，擦掉女孩儿眼角的泪水，语气温柔，“哭什么？”
姜暖抽噎，“我要是早点想起来，是不是就不会跟你错过这么多时间了。”
“我并不后悔。”
谈煜揉了揉她的头，“过去对你和你外公是恩情，和你再遇让我们重新认识彼此，余生可以好好相守。”
他抬起那只戴了十九颗佛珠的手腕，“就是有点可惜，外面的玉碎了。”
“好在，我准备了别的。”
谈煜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精巧的盒子，递到姜暖手里，“看看喜欢吗？”
玫瑰色的小盒子镶了一圈金边，锁扣正等着人打开。
姜暖吸吸鼻子，抬手挑开。
一枚红色的宝石戒指静静地躺在黑色丝绒上，阳光投射，宝石内部熠熠生辉。
姜暖抬头，眉毛上扬，“你要跟我求婚吗？”
谈煜看她满脸期待，忍不住弯了唇角，“我是有这个打算，但不是现在。”
“……？”
他失笑着起身，把女孩儿拥入怀中。
“姜暖，婚姻是我对你最重要的承诺，不能在病房里敷衍了事。”
姜暖听着，抬手环住谈煜的腰，紧紧回抱。
“谈煜，我愿意的。”
“在我对你一见钟情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和你在一起的一辈子。”
姜暖说完，感到男人的手捏成了拳，继而松开。
谈煜退开些，薄唇贴在了那枚润白的耳垂边。
“有句话，我好像从未跟你说过。”
“姜暖，我很爱你。”
遇见你之前，我曾受困长夜不得渡。
后来，银河划过，此生长明。
病房里，两道身影相互依偎，外面的光线正好。
帝都的三月，就要迎来新一年的春暖花开。
姜暖感受着腕上佛珠的重量，忽而想起很多年前，外公带着她送谈煜去派出所时说的话。
“有缘的人，不管分离多远、多久，一定会再度相遇。”
“当你见到就会知道，是他。”
她阖住眼，沾湿了睫毛。
“谈煜，我也很爱你。”
余生漫漫，我们会一起去看好的风景，会一起面对困难阻碍，会永远牵手、不离不弃。
直到我们记忆和呼吸的终点。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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