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关上房门的瞬间,李星娆飞快走到房间另一侧的窗边,对着外面狠狠喘了几下才稍稍平复。
判断出裴镇身份的那一刻,她脑子里第一反应是自己的决定没错。
绛州是黑市窝点,而裴镇知道内情,才会在发现她行踪异常后直接往绛州这边追。
可无论是他出现的方式还是表现态度,都有许多古怪之处。
尤其是他的眼神。
古怪多变,惊疑不定,总像是藏着许多事情,又在探究什么。
李星娆走到水桶边,就着半凉的水洗了把脸,彻底平复下来。
“女郎。”外面传来伍溪的声音:“时辰快到了,女郎打算赶路还是就地歇息?”
李星娆定了定神,隔着门扬声道:“准备起程,连夜赶路。”
话音刚落,门被人推开,裴镇就站在门口,大约是因为刚才该冒犯的都冒犯遍了,他索性卸了虚伪的恭敬,近乎勒令:“夜间不宜行路,就在此歇一晚。”
李星娆看也不看他,径直往外走:“那宣安侯就在此好好歇息,我们不奉陪了。伍溪,传令下去,准备起程!”
两人擦肩时,裴镇忽然抓住她的手臂,投来的目光透着不悦。
伍溪的眼睛像是被烫了一样,飞快别开目光。
“裴镇,”李星娆微微侧首,声音低冷:“本宫身上背的可是皇命,你阻拦的不是本宫,而是圣意,难道说,宣安侯的实力已经能与皇权抗衡了吗?”
裴镇:“这不是违抗,夜间行路……”
“危险嘛,我知道啊。”李星娆莞尔一笑:“可侯爷不远千里赶来相助,不就是为了发挥自己的行军经验,让我们夜间赶路更顺畅无忧吗?”
裴镇:“李星娆,你……”
“你叫我什么?”公主眉梢一挑,是种被冒犯的不悦。
偏是她这一句质问,叫裴镇忽然清醒过来,骤然松手:“臣冒犯了……”
李星娆翻了裴镇一眼,迈步就走。
裴镇看着她的背影,刚刚到了喉头的质问,又一点点咽了下去。
……
短暂休整后,队伍重新出发。
和之前一样,李星娆仍然将人马分开行动,只是这次,她将暗线变成随行,只设前锋探路。
裴镇神色微妙的在旁看她熟练安排,不期然撞上公主忽然投来的一记冷眼。
他很快反应过来。
安排暗线是为在危急时刻还留有一线生机,可他一路追来,能避开一众耳目直入她房间,又是掐人又是拔刀,她自然对所谓的暗线没了信心,干脆挑明同行。
夜间赶路很难像白日那般策马狂奔,但两个时辰下来,仍然走出很远。
按照计划,夜里还得再歇一次,之后天光会越来越亮,他们便可加快速度,直至下一驿站更换马匹补给水食。
“荒野之地过于简陋,只能委屈殿下在这将就片刻。”伍溪指着树下的位置,“若有野兽猛禽出没,上树可避凶险。”
李星娆点头:“你们也赶紧休息,这几日会辛苦些,事情办成,必有重赏。”
伍溪也不废话,带人回到各自的位置休息。
李星娆坐在树下,面前燃着火堆,她拾了根干树枝轻戳火堆,纵然身上疲惫,却毫无睡意。
余光里人影一动,裴镇已坐在她的身边。
“殿下似乎并不好奇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裴镇眼中映着火光,眼神平静。
李星娆一手抱膝,一手捏着木枝戳火堆:“当日你脱口而出此事不会连累太子,想来定有后招,若你早就知道那些兵器从何而来,会出现在这里自然就不奇怪。”
裴镇斜睨身边人:“可是我很好奇,殿下为何会在这里。”
李星娆像听了个笑话:“怎么?只需宣安侯无所不知,就不许本宫打听调查吗?”
“打听?”裴镇捕捉到关键词:“此事是殿下打听来的?”
“不然呢?”李星娆转过头:“难道神仙托梦啊?”
不等裴镇开口,李星娆眼一眯,举起泛着火光的木枝虚点他,直击灵魂的反问:“所以你装神弄鬼潜入房间搞那么多花招,就是想问我为何会来这里吗?”
裴镇早已收回目光,盯着面前的火团,答案避重就轻:“可殿下还是认出我了。”
这话提醒了李星娆,她之所以会认出裴镇,源于她在那张披风上记住的男人气味。
可谁会信她只是被那披风罩了一次,气味就像是焊在了嗅觉里?
说出来只会显得她和所有爱慕裴镇的痴女一样,是拿人家的披风拼命闻,这才记住了味道,还到了凭味辨人的地步。
不能认不能认。
李星娆一番思考,给了个比较高端的答复:“本宫素日只是懒得动脑子,又不是傻,这么简单的事,想想就知……你干嘛?”最后三个字语气骤变,含了惊惶。
裴镇在她说话时忽然靠过来,做了个嗅味的动作,还调侃道:“原来殿下是这个味道。”
话说的轻薄挑逗,内里分明是在提醒她,她刚才认出他,可不靠什么高瞻远瞩的分析。
她自己说的,闻味道就知道了。
周围很静,柴枝灼烧劈啪作响,李星娆迎着裴镇的眼神,忽然扬手一抽!
“啪!”
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打的裴镇猛的侧脸,回过头时,眼底涌动着不可思议的讶然。
李星娆抚摸着打麻了的手掌,凉薄道:“这么惊讶做什么?从你不打招呼坐在本宫身边起,就已是冒犯,真该叫那些对你趋之若鹜的痴女好好瞧瞧,她们眼中英明神武的宣安侯说起不三不四的话时,有多么令人作呕。滚!”
裴镇眼中的讶然一点点散去,舌尖在脸颊内壁轻轻划过。
下一刻,他竟真的起身走到一旁,与公主拉开了距离。
整个过程,李星娆看似云淡风轻,实则一直留意着裴镇的反应。
掌心的麻变成微弱的痒和胀热,她觉得,自己的感觉没错。
初见时,裴镇曾出手相救不假。
但之后坊间相遇、花宴同游,他疑似暗示冷漠疏远之心。
狱中碰头,因为一个姜珣,彼此立场都开始相对。
直至今日的房中胁迫对峙,他们之间的关系应已糟糕透顶。
但也是从这一次次交手碰面中,李星娆生出一种奇怪的信心——裴镇不会真的伤她。
这一巴掌,一半的确是因他唐突而生的恼怒,另一半,是公主在千钧一发间于生死边沿的横跳试探。
谁敢相信,她刚才打了裴镇一巴掌,而这位动辄斩人首级的宣安侯,连屁都没放。
当然,不排除他有后招,这她得防着。
但在此时此刻,一巴掌下去后的眼下,李星娆难免生出一种短暂占领胜利小高地的愉悦。
宣安侯又如何?宣安侯冒犯唐突女子就不该挨打吗?
殊不知,李星娆留意着裴镇时,裴镇也在暗中打量她。
也许是连日来她的种种表现都古怪又惊人,也许是这一把掌的痛感让理智苏醒,裴镇开始肯定一件事。
她不是最初的长宁公主,也不是前世后来的李星娆。
最初的长宁公主说不出这种话,做不出这种事。
而死在前世的李星娆,不会在说这些话做这些事时,缺少了应有的情绪。
这种贴合又割裂的诡异感觉,像是错乱的时空缝隙里,混杂着各种旧日痕迹意外迸发生长出的新生命。
只有这样解释,也只能这样解释。
除非她由始至终都在演戏,演的像她又不是她,演技高超到毫无破绽。
裴镇静静看着李星娆,火光映在眼里,明明灭灭。
李星娆,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
休整完毕时已是后半夜,再过不久天就亮了,现在上路可以慢慢加快速度。
李星娆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启程!”
裴镇打马来到公主身边,两人并驾齐驱。
“这样日夜兼程,你会受不住。”
李星娆:“你才受不住。”
“殿下,别不识好歹。”
李星娆:“我现在有事要忙,所以不跟你计较这些日子的冲撞冒犯,识相的自己收敛收敛。”
裴镇咬了咬牙,“此地通往绛州有条捷径。”
“那你自己走啊。”
“殿下不信我?”
李星娆嗤笑:“换你遇上拿刀胁迫你还扬言要扒了你衣裳供人观赏的人,你能信?”
裴镇喉头轻滚,无言以对。
走着走着,裴镇的眼神就变了。
李星娆走的方向,正是他要指的那条捷径。
接下来一路,裴镇出奇沉默,只有偶尔看像公主的眼神满含思索。
就这样,在换了数匹宝马日以继夜的赶路中,大队在次日下午抵达了绛州城外,而这时,距离梦里提示的时间还剩一天有余。
前锋已扮成普通人进城,并无异常消息传出,李星娆稍作休整后,按原定计划,扮作要前往太原探亲,途径绛州的商户人家入城。
那么问题来了。
伍溪为难的看了眼宣安侯。
他们的身份自然还是护卫,可宣安侯也要扮成殿下的护卫?
“侯爷气度非凡,扮作下人护卫打扮不是太奇怪了吗?”
李星娆不想在他身上费神,多大的人了,不会自己安顿自己吗?
裴镇会意,什么都没说,一个人进了城。
伍溪:“殿下,他……”
李星娆沉声道:“派个轻功好的把他盯紧了。再叫他随意出入本宫身边还毫无察觉,你们就都别干了。”
伍溪眼神一紧:“是。”
在计划的时间内到达只不过是前期准备,围剿需要的兵力,行动时的安排以及应对可能发生的意外策略,每一样都要费神。
才刚落脚,李星娆便先后发出五封含太子印信的手书,等待回音的空档,她扯了张空白的纸,一边思索,一边开始勾勾描描。
伍溪在旁侍奉,悄悄瞄了一眼,看出公主在瞄人像。
就在这时,案前的人提笔动作一顿,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伍溪看在眼里,忍不住道:“殿下一路辛苦,眼下还有些时间,先歇会儿吧。”
公主头都没抬,“无妨。”
伍溪张了张口,一时间无言以对。
被皇后委派过来保护公主之前,伍溪就过不少关于长宁公主的传说。
职责所在,他没有挑选违逆的资格,只能好好办事。
可真正相处下来,伍溪第一次切身感到流言的虚假和言过其实。
有人说公主看上弘文馆校书姜珣,设计痴缠,却不知她收到姜珣的情书时,拿去烧火温酒。
宣安侯裴镇回京,她接触了两回,便有声音质疑她招惹了一个又一个,可这些人根本不知,当宣安侯主动接近时,得到的是公主的一巴掌。
长宁公主李星娆,并无外人所言那般不堪。
相反,伍溪看到的是一个冷静沉着,聪明敏锐,颇有谋算,却坚韧到令人动容的女子。
单说像这样从长安赶到绛州,明明疲惫到了极致,还绷紧神经严阵以待筹划围剿,一心只为解救兄长出困境,又有几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公主能做到?
她并不难相处,甚至只要掌握了原则方法,和她相处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伍溪盯着描画的公主看了片刻,忽道:“殿下这样强撑会很辛苦,若实在不愿歇息,要不要饮些提神的热茶?”
李星娆正在认认真真描画,闻言竟愣了愣,抬头看他。
伍溪被这一眼看的有些不自在,仿佛是心中微妙的心思变化被看破了一般。
他连忙低头:“卑职没有资格左右殿下的安排和行动,但卑职觉得,无论是皇后娘娘还是太子殿下,都不希望殿下为了他们将自己累倒,即便解决了麻烦,也难免令他们担心自责。”
若伍溪此刻抬头看一看,便不难捕捉到公主眼中浮现的神色,并非被打扰的不悦,而是面对一份突如其来无法定义的关心,下意识的茫然。
“……哦。”李星娆垂眸,“那就煎壶清茶吧,别放其他佐料,我喝不惯。”
伍溪连忙称是,就在他刚退出房门时,便撞见光明正大来找公主的人。
“宣安侯?”
裴镇看也没看他,径直往房中走。
伍溪眸色一厉,闪身过去阻拦在前:“侯爷若要进去,请容卑职先行通报。”
裴镇打量他一眼,倒也没再硬闯。
伍溪冲他一拜,转身入内,可就在推开房门的瞬间,一只手直接按着他的脑袋拨向一旁。
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暗含内劲,伍溪险些一脑袋砸门上,好在他身法灵活,险险稳住,立刻追过去。
“殿下,宣安侯他……”
李星娆早已听到声响,她抬头看着书案前的人:“有事?”
裴镇:“有样东西,殿下或许会需要。”他负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手中赫然握着一卷画纸。
李星娆眼神一动,看向裴镇身后的伍溪:“去煮茶吧。”
伍溪应声,朝裴镇看了看,慢慢退出去。
房门重新合上,李星娆盯着裴镇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裴镇将东西放在案上让她自己看。
李星娆接过一看,人都坐直了。
这些都是绛州黑市据点重要人物的画像。
“你怎么会有这些?”她刚才想依照梦中的记忆去将那些人像特征描出来,奈何难度有些大,可裴镇提供的这些画像,和梦里的那些人像全都对上了。
裴镇:“殿下用得上,微臣便不算白来,不打扰殿下筹谋大计了,告辞。”
“慢着。”李星娆又看了眼画像,起身走向裴镇:“这么重要的消息说给就给了,可见侯爷对这个黑市调查的相当透彻,不知侯爷可愿留下助本宫一臂之力?”
裴镇故作惊讶:“拿刀胁迫殿下,还扬言要扒了殿下衣裳供人观赏的人,殿下也能信吗?”
李星娆咬了咬牙,很快又露笑。
“宣安侯既然这么说,本宫也想问问,既认定本宫不信你,又何以送来这些东西?”
她来到裴镇的面前:“是逗我,还是试我?”
第32章
裴镇眼中映着公主的笑眼,缓缓开口:“此事牵涉深重,臣为何要逗弄殿下,又有什么好试探的?”
“那就说不好了。”李星娆转身,闲闲踱步。
“你曾与黑市往来、设计朝廷命官又牵连太子,或许还企图贼喊捉贼借此立功,现在被本宫抢先一步,岂会服气?以裴侯对这案子的掌握程度,真要做手脚,本宫根本防不胜防。”
裴镇:“说来说去,殿下还是不信我。”
“裴镇,”李星娆语气突然一沉,转身看向他:“事事有因果,你质疑别人不信任的时候,自己又做过什么令人相信的事情在前?”
裴镇看着她,没有说话。
李星娆走到书案前,拿起裴镇送来的画像,语气一转:“主动去信任另一个并不了解的人,是愚蠢的冒险,但从本宫决定帮皇兄的那一刻起,每一步都是冒险。所以,多谢宣安侯相助,这份人情,本宫记下了。”
绕来绕去,结果是她先给他打了个样,示范什么叫做信任。
李星娆坐下,正打算处理这份重要信息,裴镇忽然来到书案前,衣摆一提,在李星娆诧然的目光中,坐在她对面的位置。
“眼下共有几方兵力,如何分配的?各队指挥是谁?突击地点在何处?”
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李星娆疑惑蹙眉:“你……”
裴镇直接拿过她的羊皮地图扫了眼,然后丢到一边,从身上掏出另一份摊在她的面前。
这是一份手绘的城图,或者说,是一份作战地图,无论绘法还是内容,都比李星娆那份要详尽。
这次,轮到李星娆盯着裴镇不说话。
男人的声线更偏沉冷,语调则平缓:“作战地图不同于一般舆图,一张图就是一场战斗总纲,一旦泄露,就不是冒险,而是毫无悬念的送命。”
“今得殿下启示,臣愿意同殿下冒险一次。希望殿下别让臣的选择,变成毫无悬念的送命。”
确定了裴镇的态度和选择,李星娆心中的惊愕意外慢慢平复下来。
她倏地笑了一声,朝他伸出右手,只留拇指与小指,像在比“六”。
裴镇:?
“手。”公主勒令。
裴镇了然,又觉得好笑:“殿下多大了?”
李星娆:“是幼稚了些,但总归是个仪式。举头三尺有神明,背信弃诺,天打雷劈。”
裴镇抿了抿唇,别开脸,撇嘴轻笑,顿了顿,还是伸手勾住她的小指,拇指盖章。
背信弃诺,天打雷劈。
协议达成,两个认真的人迅速进入状态,开始商议正事。
这头,伍溪终于煎好茶,一刻不敢耽误的送回来。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连门都没进,手里的茶就被宣安侯接走,门紧接着被合上。
思及公主一路上对宣安侯的态度,伍溪心中忐忑不安,又不敢贸然闯入,一番思索后,直接绕着房间视察了一圈,结果没发现异样。
回到原地后,他又侧首贴耳听里面的声音。
正听着,房门忽然被拉开,裴镇站在门内,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
伍溪连忙站定,眼神往里飘。
裴镇手负身后,跨出门槛,低声同他道:“提醒你一下。”
伍溪注意力转回来,对宣安侯的言行倍感不解,然后就听对方冷然道:“你不仅反应慢,而且功夫差,跑来跑去,真的很吵。”
伍溪一张脸顿时爆红。
“还有,”裴镇微微偏头,声音更低:“一刻钟之后再来,若殿下稍候问及,就说我很快回来,静候即可。”
没等伍溪反应过来,裴镇已大步离开。
房门还开着,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伍溪不放心,壮着胆子走了进去,下一刻,伍溪步子一滞,连呼吸都憋住了。
安静的房内,公主散发披衣,趴在书案上睡着了,刚刚送进来的清茶被人喝去一盏,静静的摆在书案一角。
伍溪连忙蹑手蹑脚的退出房间,心中备感惊愕——殿下竟然当着宣安侯的面睡着了?
……
李星娆醒来时懵了片刻,反应过来后起身出门,外面早已入夜。
伍溪守在房门口,听到声音转头:“殿下醒了?”
李星娆努力醒神:“我睡了多久?”
伍溪:“大约一刻钟。”其实还没到。
一刻钟?
李星娆揉了揉脸,感觉这一刻钟的小憩能抵一个时辰,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等等。
“裴镇呢?”
伍溪将裴镇的话转述,李星娆皱了皱眉,满面疑惑的回房。
放在书案一角的清茶还有余温,李星娆给自己倒了一盏,端着茶盏微微出神。
不久之前,她还和裴镇在这里商议行动细则。
虽然对这个男人有诸多疑虑,但李星娆不得不承认,自己竟因他的加入而产生了一些安全感。
那种从战争中存活长大积累的经验,可以很轻易地让人产生依赖和信任,是她有噩梦记忆加持经验,也远远不及的程度。
李星娆要的是最好的结果,而不是一时半刻的威风逞强,于是裴镇从一开始的建议,渐渐变成主导。
最后,他在灯下提笔奋笔疾书,她撑着脑袋旁观,脑中绷紧的弦松懈瞬间,疲惫便趁机涌了上来……
但直接睡过去就很离谱了!
李星娆不轻不重的给了自己一个小巴掌,痛定思痛的喃喃自语。
“李星娆,你怎么能如此单纯无知?他打仗比吃饭还多,有点实力很正常,换了是你从死人堆爬出来,照样巾帼不让须眉!”
“术业有专攻罢了,至于迷了你的眼睛,连起码的警惕心都没有了吗?”
“神仙都给了你那么残酷的启示,你岂能半点长进都无?”
犹不解气,她又给自己一嘴巴,恶狠狠告诫:“下回不许这样了!”
夜深时,裴镇还没回来,李星娆发出的消息先有了回应。
从绛州到与黑市关联的各州兵马都已埋伏完毕,只等绛州领头,牵一发动全身,各地便会相继发动,将这黑窝彻底掘开。
到这里,一切才算准备的差不多。
不多时,裴镇也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个小包袱。
“你去哪儿了,耽误这么久。”李星娆原本还想偷瞄,结果裴镇大大方方将东西放到她面前,解开了包袱。
“这是……你要穿的?”李星娆看着包袱里的护具,心想裴镇要穿的话,尺寸似乎小了些。
裴镇眼神复杂的瞥她一眼,抿唇叹气:“殿下是自己穿,还是我帮你穿?”
李星娆一愣:“给我的?”
裴镇不答反问:“围剿时,殿下能不出面吗?”
“当然不能。”她是主心骨,得坐镇观察以防有变。
裴镇并不意外这个答案,他拿起一片护具:“那就过来戴上。殿下也不希望筹备奔波多日,最后却因为自己拖了后腿坏了大事吧?”
这话一针见血,对自己定位清晰的公主成功听进去了。
“伍溪。”
伍溪会意,上前欲取裴镇手中护具,不想对方转腕一躲,寒凉的眼神无声的扫过来,隐隐含了些质疑的味道。
伍溪不动声色退了一步,躬身伸手,恭敬道:“侯爷,让卑职来吧。”
裴镇看了眼旁边的李星娆,她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他敛眸垂眼,抖腕一扔,伍溪顺手接住,走到公主身边:“殿下请。”
这护具是内穿的,得将外衫脱下。
李星娆起身走到屏风后,伍溪将护具抱起跟过去,几步路的功夫,他竟有种如芒在背之感。
裴镇盯着屏风上宽衣解带的身影,像是看到了什么脏眼睛的画面,沉着脸起身出去。
门重重撞响,伍溪闭着眼,听到声响时微微偏头:“殿下?”
李星娆面不改色,将手臂搭过去:“不用管。”
伍溪不再多言,继续为公主穿戴。
经过九华宫后山上为公主穿戴璎珞一事的尴尬后,伍溪一度担心这种事还会再有,所以私下常常拽着同僚练习如何在不冒犯公主的前提下近身伺候的技法。
这护甲配件穿戴并不难,只要贴上对应的部位系好绳带即可,伍溪闭着眼睛都能高度完成,不该碰的地方一丁点都没碰到。
李星娆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穿戴完最后一件,忽然轻笑一声。
伍溪怔愣,眼睛想睁又不敢睁,“殿下,是穿错了吗?”
李星娆笑着走出去:“没有,穿的很好,不用紧张。”
伍溪松了口气,睁眼跟出去。
一开门,裴镇像面墙堵在门口,夜色深沉,他周身透出的气场,比夜色还沉冷。
李星娆走到他身边,摸了摸身上的护甲:“东西不错,费心了。”
裴镇侧首看她,语气无端尖酸刻薄:“你可真不像个公主。”
李星娆哼笑,转头迎上男人的目光:“是吗?敢问侯爷,什么样子才叫公主,什么样子不像公主?”
裴镇动了动唇,腹中更加尖锐刻薄的说辞都已成文,最终没有说出口。
短暂沉默后,李星娆下结论:“看来侯爷也不是很清楚一个公主应该是什么样子。”
裴镇:“那殿下清楚吗?”
“当然。”李星娆面向裴镇,下颌微扬,眸光明亮而锋利:“不仅本宫清楚,也希望宣安侯能清楚,无论本宫做什么,都是公主。”
裴镇沉默了好一会儿,犹似讥讽道:“是,臣记住了。”
时间已是后半夜,再过不久又要天亮,李星娆将众人遣散,抓住天亮前的最后一点时间小睡片刻,总算又养回些精气神。
这是最后一日,进攻围剿的计划,就在今晚开始。
李星娆如常出行,抵达预先踩点过的观战位置,俯瞰绛州城。
日头东升西落,亦让心弦崩的越来越紧,越是快到起攻时间,她越是不可抑制的紧张。
“放轻松,小场面。”裴镇抱臂站到她身边,轻飘飘的安抚,在公主听来,更像是一种莫名的炫耀。
李星娆目视远景,平声道:“若人人都像侯爷一样对所谓的大场面习以为常,那才是我大魏子民之悲,亡国之相。”
裴镇意外于她的回答,转头看她。
李星娆亦转头看他,勾唇自侃:“所以,紧张害怕些,也不是什么坏事,不是吗?”
裴镇目光渐深,嘴角撇笑,“是。”
日落西山,时辰将至,李星娆开始进行最后的梳理和核查。
“禀殿下,水陆两线皆已步兵防守水鬼监视,必将截获所有赃物。”
“以绛州为据点至洛阳长安雍州等地的掌事人像皆已下发,围剿时将为第一抓捕目标。”
“已将殿下之意下达诸军将领,抓捕时会避开无辜百姓,以免造成无辜伤亡,旨在速战速决。”
……
逐条确认完时,时辰已至。
人间夜幕,黑市曜日,那些见不得光的地方,开始经营动作。
公主眼中映着夜间灯火,深沉而决绝:“传令,出击!”
第33章
当无边的夜色被火光点亮时,整个围剿已经进行到后半段。
从绛州运出的货物已经全都缴获,驻于绛州的重要人物也已擒获,没多久,伍溪送来洛阳、太原等地的飞火传信,各地已先后出动,皆收获不菲,这个结果拿回长安复命,为太子接触危机,已是绰绰有余。
至此,李星娆真正松了口气。
“恭喜殿下,立下大功。”裴镇的声音悠悠传来,李星娆抿了抿唇,忍着没喷他。
能进行的如此顺利,除了梦境提供的关键信息,同样有裴镇的功劳,由始至终,他都表现的很淡定,或许这场围剿与他所经历过的战场,的确是小巫见大巫。
李星娆:“同喜,等回了长安,本宫自不会少了你应得的那份。”
裴镇沉默片刻,说:“臣此行并未来得及上报陛下,如今殿下已达成所愿,臣将先行回长安,就不与殿下同行了。”
李星娆颇为意外:“你要先走?”
裴镇调侃:“殿下认不得回去的路?”
李星娆:“你此趟竟是纯粹来帮忙的?”
裴镇无奈的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看向她。
李星娆在他的眼神中渐渐了然,轻轻“啊”了一声,直白道:“宣安侯不曾来此,就证明你并不知黑市内情,既不知情,又从何购得兵器,并且安排在运送花种的板车里?”
她来到裴镇面前,脑袋微微一偏:“对吗?”
裴镇嘴角噙笑:“要这么说,殿下从头到尾也没有解释过,你是如何得知这条线索。总不至于,真是神仙托梦吧?”
李星娆眼神一沉。
自裴镇意外出现起,除了她身边的人,对外并未暴露身份,就连他主导做的许多调整和安排,也是借李星娆的手来实施,真要隐藏他这一趟的行踪,并非难事。
她如何获得黑市线索,裴镇从未追问到底。
礼尚往来,她似乎也不该将事情做得太绝。
两人对视,犹似一场无言的对峙。
李星娆嗤笑,转身就走:“要走就走,又没人留你。”
……
为防生变,李星娆在班师回朝之前,率先将整件事情以书面形式详细奏命,快马加鞭送回长安。
在她的描述中,满园花种下出现的兵器,并非是东宫私藏,而是来自于这个盘踞在大魏暗处多年的黑市。
此事太子早有耳闻,但因没有确切的线索的和证据,未免打草惊蛇,一直在暗中筹备安排。
而这些源自黑市的兵器出现在满园运出的花种之下,分明是对太子的陷害,旨在让他引火烧身,自顾不暇,因而无法再继续着手黑市的调查。
万幸陛下之英明,太子之果决,以自请禁足东宫之举,暂时蒙骗了幕后黑手,同时委派长宁公主李星娆携东宫兵马和圣旨秘密奔赴绛州,调兵遣将,结合多时调查的线索发兵清剿,查获盐、铁、铜及诸类在册禁药无数,解救遭黑市迫害的无辜百姓多达数百人。
飞鸽传信比最快的马还要快一倍,天亮时到了长安。
内容传开,满朝震惊!
永嘉帝将太子请上朝堂,让他当着众臣的面说一说黑市的事情。
太子不慌不忙,与众臣一一道来,殿上鸦雀无声,永嘉帝却发了火。
“大魏之中竟存着这样乌烟瘴气的罪恶之地,连贯东西二都,远扩太原等地,这是要造反吗!?巡城武官都是瞎的?掌市署官都是死的!?”
雷霆震怒一发,宁恒当即跪地请罪。
兵器来自黑市而非东宫,宁恒身为巡城金吾卫,非但没有察觉这一点,反而将矛头对准太子,险些让贼人得逞。
永嘉帝气的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直接砸向宁恒!
这时,裴雍又站了出来,开口先请罪:“微臣查案不力,有负于陛下信任,请陛下降罪!”
太子见状,又道:“父皇,关于黑市之事,儿臣也是摸索多时才稍有苗头,且三教九流耳目众多,极容易打草惊蛇,近来长安发生这么多事,倘若真是对方报复儿臣,企图阻止被查,裴大人等自然难以查出线索。”
“幸而长宁不负所托,立下大功,顺利解决此事,还请父皇息怒。”
永嘉帝顺势扫过阶下众臣,一声冷哼,当日在朝堂上大声质疑者,此刻大气不敢出。
“启禀陛下,臣还有一事相禀。”裴雍再次开口。
“何事。”
裴雍想了想,道:“方才太子殿下提及长宁公主,倒是让微臣想起了这两日流传于长安城的另一桩案子。”
“什么案子?”
裴雍道:“据悉,发现藏兵那日,正是长宁公主于满园开设花宴那日,而受邀宾客中,有一位是原州刺史何远道之女何莲笙。”
“花宴结束当日,何莲笙莫名失踪,一度有传言,是何莲笙得罪了长宁公主,公主派人绑架了何莲笙。”
永嘉帝如闻天方夜谭:“简直混账!长宁为黑市一事奔波,人都不在长安,她怎么派人绑架这个何莲笙?绑了又能做什么?”
“长宁殿下乃正宫嫡出,贵女典范,又岂会知法犯法,草菅人命,臣要说的是,何莲笙已被找到,救下她的乃是宣安侯手下的魏副将,如今人也安然送到了樊府。”
永嘉帝神色一凝:“凶手呢?”
裴雍顿了顿,“这正是此事可疑之处。”
何莲笙失踪的事情一度传的沸沸扬扬,谈及此事者无不怀疑长宁公主李星娆。
宣安侯还在原州时,与何远道文武分治,颇有些交情,就连何莲笙上京,也是宣安侯一路护送。
所以何莲笙失踪后,宣安侯曾派人暗中调查。
就在昨夜,副将魏义于满园埋伏时,对上了绑架的真凶。
对方企图将何莲笙杀埋于满园的观景亭之下,好在魏副将及时出手,救下了何莲笙,可惜的是,那些死士已悉数了断。
裴雍陈述完,立刻开始分析:“据何莲笙所说,当时他们拿走了她身上的物件,随意丢在一旁,是为造成深夜不慎遗落的假象,而在观景亭下杀埋她,是要制造逼真的第一现场。”
“何莲笙曾因满园有蛇出没,毁坏了长宁公主精心布置的珍贵花种,所以对方要借此事,造出长宁公主残忍报复,将何莲笙杀埋于花圃,滋养花种的假象,假装将物件丢弃在旁,正是为日后发掘尸体埋下线索。”
永嘉帝霍然起身:“简直混账!”
众臣纷纷下跪,高呼“陛下息怒”。
“先以刁钻毒计设计太子,又以残忍手法诬陷公主,一个三教九流聚集的黑市,也敢对皇子皇女下手,查,继续查,必须将这黑市给朕剿的干干净净!裴雍!”
裴雍再拜:“臣在。”
“此事朕交给你办,待长宁公主回京后,由你接手善后事宜。”
“臣,遵旨!”
……
“殿下,有消息了。”伍溪将刚刚收到的信报递交给公主。
李星娆接过一看,唇角轻轻扬了一下。
信是姜珣送的,意思简单明确——奉公主之命,人已救下,还望公主早日回京,救他出狱吃早饭。
公主读完信,朗声笑了起来。
伍溪察觉公主心情不错,“殿下,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李星娆将信纸丢给他,转身去整顿军马:“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伍溪飞快读完,顿时松了口气,追上去:“殿下立此大功,又洗脱了嫌疑,此番回到长安,必可扬眉吐气!”
李星娆饶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伍溪一愣,忙垂首道:“卑职失言。”
“这么会失言呢,你说的很对啊。”李星娆轻飘飘的回道,目光远眺,悠远而深邃。
……
“魏义找到了何莲笙?”裴镇正挤着水袋给马喂水,闻言动作一顿。
兰霁手里拿着魏义送来的信报,表情有些凝重:“是,而且是在满园救下的。而且不是他找到,是有人找到了,引他前去,出手救下了人。”
整件事情透着股诡异,兰霁不解:“到底什么人会做这种事。”
裴镇眸光一凝,忽而笑了一声。
“姜珣。”
裴镇冷冷吐出这个名字,兰霁一惊:“怎么会是他……”
裴镇闭了闭眼,舒出一口气。
怎么不会是他?
除了她,眼下还有谁能左右他?
突然间,周遭传来异动,裴镇猛地睁眼,手中水袋蓄力掷了出去!
绿丛影动,兰霁立刻戒备:“谁!”
她看向裴镇:“侯爷……”
裴镇眼神一震,像是想到什么:“不对劲。”
他转身上马,打马朝着来时的方向奔去。
“侯爷!”兰霁无奈扶额。
我们这边怎么安排你好歹下个命令啊!
……
“殿下,眼下事已办成,何故还要像来时那般连夜赶路?”
伍溪巡视完回来,见公主独坐火堆前,看起来消瘦得很,忍不住劝了一句。
李星娆裹紧身上的小披风,叹了口气:“此事只是帮皇兄解了急,依父皇的性子,一定会继续彻查,直至将整个黑市端的干干净净,不说无一遗漏,至少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它没法再复生。”
“目前来说,只有本宫手中掌握最多信息和线索,又岂能优哉游哉花上七八日回程?自然要赶着回到长安,将此事做一个交接,以免夜长梦多。”
伍溪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
话没出口,他神色一变,握紧了手中的刀。
夜间的风,无端喧嚣。
“殿下小心。”伍溪冲周围做了个手势,众人会意,纷纷进入备战状态,将公主包围起来。
伍溪持刀在前,目光如鹰审视周围。
李星娆目光一凝,即便深夜光线不好,她仍然看到了林间散出的诡异的烟雾:“那是什么?”
伍溪:“烟雾古怪,勿要吸入!”
可惜晚了,方才几个站得远的似乎已经吸到了这些烟雾,手脚开始出现发软的症状。
“先送女郎撤离!”
说时迟那时快,伍溪拉着李星娆就跑,牵过最近的一批马,翻身而上,顺势将李星娆拉起。
李星娆横坐在伍溪身前,还没稳住,伍溪已扬鞭打马,带着她冲出重围。
夜空中划过公主的惊声尖叫。
“没坐稳没坐稳!没坐稳啊——”
可哪里有时间停下来让她慢慢调整坐姿,伍溪一咬牙,一手紧抓缰绳,一手揽过公主的腰,将她死死抱在身前。
“殿下,抓紧,再坚持一下!”
坚持你祖宗!
烈马每跃一步,李星娆就能跟着腾起一次,为了稳住她,伍溪力气很大,腰都要被他箍断了,还不如给她一刀更痛快!
夜间视野差,即便上路也不可疾行,就在伍溪带着公主冲出重围没多久,马儿忽然嘶鸣一声,整个翻倒。
千钧一发之际,伍溪松了缰绳马镫,将怀中的人死死抱住,借着功夫巧劲落地滚走,但因姿势不便和重力增加,仍然摔的不轻。
听到伍溪闷哼声时,李星娆的心都跟着沉了沉。
她飞快从伍溪怀中挣脱,却见伍溪已昏迷过去。
歹人已至,且呈包围状一点点逼近。
李星娆死死咬牙,在身上摸索一阵,拔出匕首。
歹人见状,满不在意的笑起来。
“公主殿下,我们无意为难,若你束手就擒,或许能少吃些苦头。”
为首之人发完话,冲旁边给了个眼神,两个手下会意,上前来擒拿。
李星娆握紧匕首,眼神冰冷决绝。
她下意识想,若杀不了他们,那就杀了她自己。
身为公主,岂能受辱。
然而,就在这个想法蹦出的一瞬间,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冰冷的塔底,女人每一日都如行尸走肉,不见生气,以至于看守她的人都对她没了戒心,甚至松了她的桎梏,给了她一小片自由。
偏偏是这一刻起,形容枯槁的公主眼中,开始有了神色。
即便受尽欺辱,家破人亡,也不能死。
李星娆,你不能死。
你怎么有脸死!
“我不能死……”心中的声音渐渐操控了意识,李星娆看向手中的匕首,冷意变成了杀意。
就在两个歹徒来到面前,准备对娇弱的公主下手时,地上的女人忽然暴起!
较小灵活的身形在近战中体现的淋漓尽致,躲、划、挡、刺,一套流畅的招数下来,两个毫无防备的歹徒痛呼着倒地,捂着流出鲜血的而眼睛嗷嗷大叫。
等李星娆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时,心跳隆隆加速,握在手中的匕首隐隐发烫,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和畅快,让血液逐渐沸腾。
此前,她曾在九华宫后山跟伍溪学过些自保的招数,但是一种感觉明确的告诉她,这种本能般的反击,不是来自伍溪,而是另外一个人。
一道声音自脑海深处荡响,语气骄傲而愉悦。
——就是这样,殿下做的很好。
恍然间,天地万物仿佛没了声音,一个无形的影子站在她的身后,握着她持刀的手,与她共舞。
一招一式的演示,教她拿刀,教她出招,教她如何在危险的时刻,救下自己的命。
是谁?
你为何要教我这些?
“拿下她!”
——阿彦,你比那些禁军高手都厉害,本宫一学就会!
——但臣希望,殿下永远也用不上这些。
李星娆睁大眼睛,瞳孔之中映着数道人影,正对着她的那人,胸膛被一把刀破风而来的长刀倏地贯穿,血溅三尺,轰然倒地。
黑影如魅,奔入阵中,掠过那倒地之人的瞬间拔出长刀,奔向她。
腰间一紧,李星娆被单手抱起,她怔然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感受着那熟悉的气息,一时竟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你是……谁。
第34章
是裴镇。
那个不愿与她有过多牵扯,早早启程离开的男人,竟出现在这里,救她。
打斗的感知通过身体接触的部分传来,鲜血的味道开始弥漫,耳边是兵器相交之声,脚下是血液浸染的泥土,身边是逐渐杀红眼的人。
李星娆身在一场稍不留神便要送命的厮杀里,竟然离谱的分心暗想,一定没有人站在她这个角度去看过裴镇的出招。
果决狠厉,没有丝毫犹豫,那些刻入肌理间的流畅杀招,只能是一次又一次的杀戮在身体刻下的记忆。
那把锋利的长刀也像是长了眼睛,总能最精准的刺在要害。
当它从距离李星娆最近的敌人身上拔下来时,灼热的血喷出,溅了李星娆一脸,她下意识侧脸躲避,就看到另一侧有人举起一把弓弩朝着这头。
李星娆正要提醒裴镇,却见提弓之人被另一人阻止,呵斥了一句。
她心头一动,低声快速道:“他们不会伤我,你和我在一起可防远攻。”
话音刚落,她的后领被提住,男人沙哑着嗓音低吼:“滚!”
不等李星娆反应过来,人已被推出他刚刚杀开的口子,巨大的推力让她往前跑了一段,下意识回头时,只见男人背影如山,替她面向着所有敌人。
这一刻,李星娆没有半点犹豫,握紧了手中的匕首,转身就跑。
对方当即要追,却被一人一刀拦住去路。
来人面露凶狠杀气:“杀了他!”
身后传来打斗声,裴镇武功再高也只有一人,很难在这么宽泛的位置拦住所有人,只有她先找到合适的位置躲藏,裴镇才不会有后顾之忧。
忽的,李星娆瞧见道路一侧有条同往山上的小道,她拔腿就要转往山间。
然而,就在她刚跑两步的当口,小腿倏地一痛,膝盖顺势一弯,重重砸在地上,还往前磨了一段。
李星娆吃痛回头,只见身侧掉了一支羽箭,而那支箭刚刚射中的位置,护甲已凹进去一个尖儿。
她试图起身,却被膝盖处的疼痛激的猛然卸力,又重新跪下。
打斗声渐渐逼近,李星娆觉得自己是跑不进山里了。
她咬咬牙,拼命往前爬,一直爬到山破壁边。
这个位置,前方已无去路,她撑着身子转身靠坐,敌人皆在眼前,呈一个扇形面将她包围。
裴镇长刀染血,满身血腥,站在她身前。
短暂的对峙,亦是双方瞬间的喘息。
“抱歉,我跑不动了。”李星娆轻轻说了一句,抬眼看着男人背影。
裴镇没回头,甚至没说话,在李星娆的角度,只看到他越发紧握手中长刀的动作。
“杀了他——”
嘶吼声伴着杀气袭来,李星娆在这场迫近眼前的厮杀中,忽然想到了当日姜珣在牢狱中对裴镇的评价——
【殿下生于深宫,养尊处优,可曾见过真正的杀戮与血腥?】
直到今日,李星娆才真正领略了姜珣这句话。
裴镇的气息越来越沉,一人敌众,他的动作终究不似最开始时那般迅猛。
可除了体力上的变化,无论是斩杀的精准还是那一身的杀气,都没有削弱半分,当血液飞溅之时,李星娆甚至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疯狂的快意。
终于,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对方的人从余七成、到五成、三成,待只余五人时,对方终于怕了,转身就跑。
那一瞬间,李星娆似乎听到男人沉沉的两声笑,下一刻,他已如离弦之箭冲向其中两人,一刀先干掉一个,再顺势对着他手中长刀抬脚一踢,兵刃飞出,直接结果掉旁边一人。
还剩三人,一人道:“分开跑!”
话音未落,这人已被割了喉。
裴镇转身再擒一人,同时手中长刀猛然掷出,贯穿另一个胸膛。
那人应声倒地,至此,只余手中一敌。
这人吓得不轻,正当他以为自己也将结果在此时,这杀红眼的男人竟松了手。
夜色沉沉,男人声音沙哑低冷:“传话,一个人就够了。告诉你背后的人,不管他是谁,再敢碰李星娆,下一座尸堆里,必有他一席之地。”
对方忙不迭点头,连滚带爬的跑走了。
脚步声已远到听不见,裴镇忽然卸了力一般,身子一歪,靠在旁边的树上。
他的气息急促,稍稍平缓后,方才从身上摸出个竹筒,冲天上放了一响信号。
竹筒掉在地上,裴镇身子轻晃,走到另一个尸体前,拔回自己的刀。
他喘着气坐在地上,长刀杵地,恰似一头战乏的困兽。
鼻间全都是血腥气,恰如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充斥在天保寺塔底的味道。
这味道并不好闻,却是她在记忆里留下的,最后的气味。
幽暗的林间,深深浅浅的脚步踩过枯枝落叶,发出短促的脆响。
“谁?!”困兽骤醒,侧首间眼锋尽显戾气,将寻来的人吓的一怔。
李星娆捂着心口,努力平复气息,平和出声:“是我。”
裴镇背脊一僵,保持着侧首的姿势一动不动,可身上那股戾气瞬间消散了。
李星娆伤了腿,跑是不能跑了,但小心翼翼拖着腿挪步还行。
裴镇的余光看着慢慢靠近的女人,她身上携着新的气息,竟盖住了原本浓郁的血腥气。
李星娆饶过裴镇,来到他身前,慢慢蹲下来。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做的小心翼翼,不仅是因为伤,也因为他。
就在刚才,看着他恣意杀戮的样子,李星娆心里没来由一阵恐惧。
此刻,她既担心他,亦害怕他是真的杀疯了,连她也一并干掉。
两种心情交织,她还是选择找来。
他身上看起来没有太重的伤,就是染了太多太多血,衣摆,袖口,领口,脸上,甚至眼睛里。
李星娆握了握拳,让自己不要发抖,她慢慢抽出一张帕子,递给裴镇。
裴镇没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女人。
李星娆因为这个眼神,心头蓦的一紧,突然间鬼使神差,捏着帕子的手径直伸向他的脸,轻轻擦拭那些血渍。
她擦的认真,并没有看到男人渐渐深沉,犹似魔怔的眼神。
突然,裴镇松了手中长刀,猛的一扑。
李星娆只听得长刀掉地的一声响,继而一阵天旋地转,被人死死压在地上。
一个粗暴且毫无预兆的吻落了下来。
心头猛地一震,李星娆瞪大眼睛,全身都在反抗。
可她哪里是男人的对手,他不止在先天力量上强过她,甚至连她的反抗招数都猜的清清楚楚,轻而易举就将她压制,继续享受她这道美味佳肴。
李星娆被封了口,只能呜呜发声以示愤怒。
下一刻,男人的手抓着圆领袍的领口狠狠一扯,领扣直接崩开,露出里面的白色交领内衫,他继续抓着往旁扯,一声裂帛响,李星娆浑身僵硬。
男人叹息着俯首,像冰天雪地里汲取到一抹温暖的遇难者,侧脸贴上来。
李星娆双目圆瞪,眸中映着无边夜色,竟忘了挣扎。
裴镇并未再进一步,他在……听她的心跳。
安静的林间,除了渐渐平复的喘息声,再无别的动静。
李星娆今晚受到太多的刺激,此时此刻反倒练就了一副临危不乱的心态。
她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慌,先不慌。
这可能是他完成杀戮后的一种仪式,男人嘛,总有些奇奇怪怪癖好。
但凡他还想活命,就知道不能真的对她怎么样。
他、他……
他开始亲她了!
李星娆浑身一僵,心里气的险些脑充血,身体却抑制不住的发软,唯一硬的只剩嘴:“裴镇!你看清楚我是谁!放开!”
裴镇如她所愿,一路亲上来,眼看着她,吻重新落在她唇上,同时放开她的手,转而去撕她里裤。
李星娆双手自由,开始拼命挣扎,结果推他不动,打他不疼。
近乎绝望间,她眼神一凝,忽然主动吻了一下。
动作很小,但在亲吻中,这种小动作里含着的迎合很容易被对方感知,裴镇双臂抄底,将她整个抱起来放在身上。
李星娆非常配合,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一只手顺利摸到另一只手腕上的镯子。
镯子里有伍溪做的机关,藏了些迷药。
李星娆飞快从暗格里取出药粉,在裴镇亲向别处时,趁机将药粉抹在嘴边,然后主动去找他的唇。
药效发挥的很快,李星娆清晰的感觉到,箍着自己的手臂渐渐卸了力道,伴着一声闷哼,裴镇昏倒在地。
就是现在!
李星娆手脚并用爬开,飞快将衣裳合拢穿好,结果发现衣裤都被扯烂,根本没法恢复原状。
李星娆气得要死,这荒山野岭的,连个救援都找不到。
就在她想爬回去趁机给裴镇补两刀时,火光和马蹄声由远及近。
兰霁一马当先,率先出现在李星娆的视线。
“侯爷!”她飞奔过来,还没来得及去检查地上的裴镇,就先被另一侧的景象镇住了。
长宁公主一身狼狈的坐在地上,衣裳……破了。
兰霁脑子一嗡,第一反应是解了自己的披风,上前给公主披上。
“末将救驾来迟,请公主恕罪。”
来的竟然是裴镇的人。
李星娆觉得有点累,忽然就不想动脑子应付了,咬咬牙,眼一翻,人眼看着就歪倒下去。
她选择昏迷。
第35章
夜间的喧嚣,随着天光初露,被翻篇揭过。
李星娆缓缓睁眼,入目是简陋的帐顶,隐约传来的是市井街市的喧嚣声。
恢复意识,有关昨夜的记忆也接踵而至。
她蹭的坐起来,低头检查自己身上,心里咯噔一下。
衣裳都被换过了。
李星娆抹了把脸,开始追溯记忆。
昨夜,她被一群来路不明的歹人拦路掳劫,是裴镇忽然出现救了她。
可他刚做了件人事,转身就开始不当人,幸而她急中生智,将他放倒。
紧接着,裴镇的人就来了。
她因这一夜惊险刺激太过耗神,实在不想再动脑子应对裴镇的人,索性装晕,结果装着装着就真睡了过去。
李星娆转头观察所在的房间,只见床头摆着一张方凳,上面摆了一套崭新的衣裳,还有一张披风。
这披风,与昨夜那个女将披在她身上的很像。
李星娆定定神,扬声唤人。
兰霁走了进来:“末将参见长宁殿下。”
“将军请起。”
兰霁关切道:“殿下现在觉得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李星娆摇摇头:“我没事……将军,本宫为何在这里?”
兰霁会意,立刻解释:“昨夜殿下受惊,侯爷也受了伤,不宜再赶路,所以才找了这家驿站落脚,末将斗胆为殿下简单洗漱,换了套衣裳。”
听到裴镇“受伤”,李星娆便想起昨夜事情,连带胸口都开始发烫。
他最好直接死了!
“本宫的人呢?都还好吗?”
兰霁:“殿下放心,人都在,大夫也诊治过了,没有严重的伤亡。”
李星娆点头,那些歹人显然只想将她带走,并不恋战,若非裴镇大开杀戒,他们也不会死成一堆。
“劳驾将军,将本宫的护卫叫进来。”
“是。”
伍溪很快赶来,他的手臂吊着,脸上也有些擦痕,张口就要请罪。
李星娆竖手免了他废话,她更关心刺客来历和黑市人货押送的情况。
伍溪:“殿下放心,押解队伍并未受袭,目下仍正常赶往长安,依卑职看,对方显然是知道殿下将大部分兵力用在了押解上,直接去劫必定费事,所以反过来挟持殿下,用您去换那些人和货。”
“至于刺客的来历,目前还没有线索。人……都死光了。”
李星娆眸色一凝,语气微变:“裴镇呢?”
伍溪摇摇头:“卑职并未见到宣安侯。”
李星娆咬咬牙,冷笑一声。
知道自己做了不要脸的事,都不敢露面了吗?
腹诽归腹诽,李星娆看来,裴镇还不至于到敢做不敢认的地步。
可她万万没想到,从醒过来到重新出发上路,她连裴镇的影子都没看到。
更可笑的是,他自己不出现,他的副将兰霁却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且告诉她,侯爷一直同行,只是走在前锋位置探路,以免再有行刺之事发生。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就是敢做不敢当,在躲着她。
这赖的掉吗?
此前她悄悄看了眼身上,不是指印就是吻痕,根本没眼看!
男人果然都是狗东西!
可是气了没多久,李星娆又冷静下来,甚至开始反思自己——
李星娆,你现在在做什么?
是要扮演清白被毁打算讨要说法的小娘子吗?
要他负责,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这是罚他还是赏他呢!
更何况,裴镇明显在躲着你。他能做到这步,怕是早已设想过你纠缠不清的情况,这么找过去,你讨不了好,还会弄得一身腥!
想明白这一点,李星娆立刻就跳出了常规思维,切换角度思考。
裴镇,为何对她做出这种事?
是他杀疯时会催生兽性,必须搞这档子事来熄火,还是其他的原因?
想到这里,李星娆将目光落在了随行的兰霁身上,开始旁敲侧击的和兰霁打听裴镇的事情。
殊不知,兰霁在帮裴镇挡桃花这方面,几乎修炼成了精。
公主才开口,她已嗅到了不对的味道,顿时谨慎起来。
“红颜知己?殿下,我们只是侯爷的部下,哪能窥探侯爷私隐?侯爷是否有意中人,得亲自问他才晓得啊。”
“红袖添香?这当然不可能,军纪严明,即便是男子入营从事,也要仔仔细细将来历查个分明,更别提营中的女子了。侯爷一直强调,行军打仗乃是事关生死,再严肃不过的事,是不会允许这等烂俗风气在军中盛行的。”
“殿下若是不信,只管在军中随意拉一人询问,若得到的答案与末将所言相左,末将但凭殿下处罚!”
问了一堆,李星娆心里基本有数。
倘若兰霁说的都是真话,可见裴镇军中的风气并无不妥,他本人似乎更是不轻易近女色。
公主眼神一沉,捏紧拳头。
那他昨夜做那种事的动机,就有必要抽空深究一下了。
说是抽空,因为眼下有些问题亟待处理。
裴镇之前曾表示要掩去这趟行踪,甚至先行离去撇开关系,但随着劫持一事发生,他改为沿途护送,这一趟自然就遮掩不住了。
且劫持公主一事非同小可,裴镇和兰霁带兵回来相救动静也不小,这件事早晚也得上报永嘉帝。
那么,她与宣安侯共赴绛州这件事,需要好好润色再开口。
因为押送犯人和赃物的队伍行进太慢,李星娆赶着回长安复命交接,所以才单独走一路。
但劫持一事发生后,她临时改变了主意。
“兰将军,麻烦告知宣安侯一声,咱们先逗留两日,待与押送队伍汇合,再一道入长安。”
兰霁愣了愣,“这……”
“只是让兰将军传个话,若宣安侯有任何异议,可让他同本宫当面来说,当然,若侯爷还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那就请你转告侯爷,本宫可以自己在这等大队汇合。”
这事儿兰霁肯定做不了主,也不敢耽误,立刻追上走在前锋队伍里的裴镇,传达了公主的意思。
从上路起,兰霁就察觉侯爷的情绪不对,脸色不好,听了公主的话表情更难看了。
“押送队伍人多杂乱,行进更慢,她掺和这个做什么?”
兰霁赶紧甩锅:“殿下说,侯爷若有异议,可寻她当面细谈。”
“当面”两个字,令宣安侯一阵沉默。
不对劲,这两人都不对劲。
兰霁看破不说破,又道:“但殿下还说,若侯爷不愿等候汇合,也可以先走,她独自留下也……”
“随她。”裴镇漠然甩出两个字,又道:“本侯会带人在公主逗留之地的周围巡视,若有异常,会以火信相传,你在公主身边需打起精神,莫要让劫持一事再次发生。”
兰霁听明白了。
这是不打算先走,但也不打算见公主。
但这就很奇怪了。
从认识裴镇以来,兰霁会过的他的那些桃花,没有一百也有九十。
裴镇身边从未留过人,但他本人绝非恐女之辈。
本着不拒绝,不主动,不负责的态度,裴镇虽抗拒那些莺莺燕燕扑上来,甚至应付的游刃有余,但结果无一例外——真心真意者心灰意冷,居心叵测者横尸毙命。
说他冷情都算保守了,应该说,男人对女人的本能需求,他在出生时可能就与脐带一起切除了。
毕竟,他看美人喘息的反应,远不如看对方窒息来的兴奋。
就这样一个人,兰霁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类似“躲避”的态度。
因为对方是长宁公主,侯爷拒绝的方式就变得这么温和了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兰霁回到公主这头,转达了侯爷的意思。
李星娆并不意外。
他要真敢作敢当大大方方,就不是狗男人了。
接受了裴镇的态度,李星娆忽然觉得有趣起来。
若是梦里那个废物的李星娆,肯定会因这事大惊小怪寻死觅活找人做主。
不,废物李星娆在剿匪环节就会对狗男人另眼相看满脑子犯痴。
可她不会。
喜欢这么玩儿是吗?
那本宫就陪你好好玩玩。
……
李星娆在距离长安城最近的永州等了三日,押解队伍终于遥遥在望。
这三日时间她也没闲着,先是给皇兄送信,以书面形式先行交接,交代了一下抵达长安的大概时间,太子也与她说了些长安的情况。
其次,她把姜珣捞出来了。
兵器来源已明了,太子洗脱嫌疑,姜珣自然可以顺势得个清白,这也是她此前所说的顺带救他。
这三日里,李星娆一直没见到裴镇,她也不主动问,那夜的事情,好像被他们两人同时遗忘。
终于,公主与大队汇合,行军将领皆是东宫武官,面见长宁公主时,一个比一个恭敬有礼。
李星娆笑道:“诸位一路辛苦,此次收获颇丰,待回到长安,皇兄必定会论功行赏。”
“长宁殿下言重了,能为太子殿下洗脱莫须有的罪名,是末将分内之事。若非有殿下坐镇中军,这一趟也不会这么顺利。”
坐镇中军?
李星娆漫不经心扫了眼不远处终于出现露脸的某人,大大方方接下了这道掺了水分的功劳。
“长安在望,不宜耽搁。即刻启程,争取今日抵达长安。”
众将士气势如虹,齐声应道:“是。”
伍溪将公主的马牵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殿下,请。”
李星娆挑了挑眉,看向众将士,众将士心领神会:“殿下请。”
公主却之不恭,被伍溪扶着上马,领头走在了最前面,余光瞟向某个狗男人。
果不其然,她走队中,他就走前锋;她成领头,他就押后。
李星娆收回目光,不再理会他,扬声发令:“出发!”
随着公主下令,冗长的队伍踏上了最后的路程。
彼时,先锋兵早已抵达长安,将大队行程上告,永嘉帝得知长宁归来,振奋大喜,不仅派人去迎,还亲自登上宫门远远眺望,以至于大队刚刚进城,便引来了极大的关注。
百姓夹道观望,第一个瞧见的,便领军在前,威风飒爽的长宁公主。
“娘欸,现在的女将军都这么漂亮了吗?”
“这是哪里女将军,简直是仙女下凡!”
“阿爹,原来女子也是可以从军的吗?”年轻的少女两眼放光的盯着马上的公主,“女人做将军,一点也不输给男人!”
快到宫门口时,已有人等候多时,公主勒马竖手,大队慢慢停下来。
青年一身亮眼的绯色官袍,容光焕发,器宇轩昂,搭手作拜,中气十足:“下官姜珣,奉陛下之命,迎长宁殿下入宫面圣,殿下一路辛苦。”
“啊?她是公主!”
“她就是长宁公主?”
“我听说长宁公主不是……”
城卫一声大喝:“长宁殿下在此,不得喧哗直视!”
百姓惶然无措,纷纷下跪叩见。
姜珣来到李星娆的马边,亲自牵起公主的缰绳,他带来的人则分列两旁让出道路。
“殿下,请。”
李星娆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有劳,姜长史。”
第36章
长宁公主远赴绛州清剿黑市,缴获财资若干,救无辜数百,功不可没。永嘉帝大喜,御笔亲题“长宁公主府”,赐满园开府,加食五百户。
原弘文馆校书姜珣封为长史,总领府内事务,代掌公主私产,卫伍溪为典军,领五百卫兵,领仪仗护卫。
这种级别的封赏,在整个公主界都是相当炸裂的。
而这个结果,离不开皇后和太子的共同努力。
话说,捷报刚刚传到长安时,永嘉帝拟定给长宁公主的赏赐是是加食一千户。
这时,皇后发话了。
赐封食邑是对公主最寻常不过的赏赐。长宁本就是公主中食邑数最多的,今再加数,俨然超出其他姐妹太多,仅看食邑数量,便叫其他公主面上过不去。
若来个不懂事的妃嫔或儿女,这个为陛下撒个娇,那个为陛下献个礼,掐准一切可以邀赏的机会来拉平差距,陛下多少都得给加一加。
一来二去,陛下给的反而多了。
永嘉帝初听此言,只是笑而不语,要说偏爱,谁能比皇后更偏爱自己的孩子。
可他也很好奇,遂问皇后对赏赐有什么想法。
皇后直言道:“长宁身为公主,为给太子洗脱罪名,奔波千里风餐露宿,立下大功,此非寻常公主之举,那陛下为何不行非常之赏呢?”
永嘉帝听到这里就懂了。
“看来皇后是看不上食邑赏赐,说说看,你想给长宁邀些什么赏?”
皇后:“臣妾希望陛下能减少给长宁的食邑赏赐,改为特许她在满园开府。”
永嘉帝愣住。
依照大魏规定,公主在成婚时才会赐下公主府邸,作婚后与驸马的居所。因公主府也有三六九等,是以公主的荣耀,除了封号食邑,便是靠这公主府来显现。
可是满园早就赐给长宁了,待她成婚时自可在此开府,为何要提早?
皇后:“臣妾知道,陛下一向觉得臣妾过于溺爱长宁,纵的她无法无天,但陛下也看到了,长宁此次表现出众,心中自有是非决断,她会那样闹,罪过都在臣妾,是臣妾……”
说到这里,皇后眼眶微红,几近哽咽。
永嘉帝蹙眉叹气,语气骤然温和:“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皇后平复片刻,继续道:“赐非常之赏,才可彰非常之功,这是对长宁的嘉奖,亦是对其他子女的激励。叫他们知道,富贵易求,殊荣难得,唯有更加勤奋上进,像他们的父皇一样英明神武,才配得上这样的荣耀。”
永嘉帝笑了笑,点头:“有理。”
皇后敛眸:“此为其一,其二则是臣妾的一点私心。”
永嘉帝:“说说。”
皇后:“过去,臣妾自以为是在弥补长宁,结果却叫她一日比一日敏感多疑。可就在太子出事时,臣妾所见的长宁,冷静清醒,睿智果敢。一个口口声声要弥补的母亲,却从未真正理解看透过自己的女儿,这让臣妾羞愧不已。”
“公主开府,寓意成人立室,往后荣辱皆靠自己经营。这一次,臣妾打算放手,让她试着去自己经营人生,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只管将她拘在眼前,用她不喜欢的方式去进行所谓的弥补。”
皇后提摆跪下,“还请陛下成全臣妾,成全当年连老天都执意留下的,我们的女儿!”
永嘉帝动容,将皇后搀扶起来。
“朕不是在同你商量赏赐什么最合适么。长宁立下奇功,赏她是应该的,你不必如此。”
就在这时,太子急忙找来,一道消息炸的帝后全都慌了——长宁在回程路上遇刺,险些被劫走,好在有宣安侯及时救驾,这才幸保无恙。
“长宁原本是要跟着大队一起回来的。但一来,思及父皇一定会派人善后,需要她尽早回去交接详细事宜,二来,她身为公主,若随大队同行必然张扬,这才选择先行回程。”
“此外,长宁怕刚刚缴获的犯人和物资在运输途中有什么意外,几乎将所有人都派过去押送,自己只留二十来人赶路,这才不备遇袭。”
太子又表示,此事之后,他已斥责过长宁,让她尽早与大队汇合,剩下的路程一并同行,千万将自己保护好。
说着说着,太子越发愤然:“阿娆这一路吃了那么多苦头,此前竟还有人污蔑她绑架行凶,简直欺人太甚!”
永嘉帝再无犹豫,“皇后,给长宁的赏赐,就依着你的意思。此外,无论黑市还是袭击长宁的事,朕都要查的清清楚楚!”
太子:“父皇,黑市善后事宜,您已交给刑部司裴郎中,劫持长宁一事,就让儿臣来查吧。”
永嘉帝欣然应允。
至此,长宁公主府正式落地。
……
熹光初露,御笔亲提的“长宁公主府”熠熠生辉,随着厚重的大门缓缓推开,焕然一新的园景呈现眼前。
公主瘸着脚从马车里走出来,崔姑姑连忙搀扶:“殿下小心。”
李星娆小心翼翼下车站定,抬眼看向正门的牌匾,一时间感慨万千。
“微臣参见殿下。”姜珣身着长史的绯色官服,领一众府奴下跪叩拜。
李星娆瘸着脚走过,抬手免礼:“都起来吧。”
姜珣顺势起身跟在公主一侧:“殿下来之前,崔姑姑已带人将公主府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许多地方都是按照福宁宫的样式布置的,殿下想先去哪里看看?”
李星娆沉默片刻,朱唇轻启:“不急,来日方长。”
姜珣反应过来:“也是,殿下腿伤未愈,应以养伤为重。”
李星娆看向姜珣:“从弘文馆校书到本宫的长史,你适应的似乎不错。”
姜珣眼观鼻鼻观心:“长宁殿下一心为太子殿下着想,臣为您效力,就等于为太子殿下效力,并无变化。”
李星娆偏头打量他:“所以,你现在归本宫了?”
姜珣眼帘微抬,对上她含笑的眼,勾唇道:“是,归殿下了。”
李星娆笑意淡去,忽然松开了崔姑姑的搀扶,冲姜珣抬手。
崔姑姑和姜珣同时会意,一个安静退开,一个上前搀扶。
李星娆由姜珣扶着,继续往里走:“既然归本宫了,那有些规矩,我们就得先讲明白。”
姜珣:“微臣洗耳恭听。”
李星娆瞥他一眼,默了默,说:“本宫这一生,最狠欺骗和背叛,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本宫控制不了,但只要一次,哪怕一次,本宫察觉到你的异心,你就算走到头了,明白吗?”
姜珣正要开口,却被她打断。
“啊,强调一下,所谓异心,不在于你有没有,而在于本宫觉得你有没有。这种判断方式可能有些武断,但只要你兢兢业业的表现忠诚,不给本宫误会的机会,自然就没事,好吗?”
姜珣仿佛听不出话中的刁钻和为难,温和表态:“对殿下尽忠,是臣分内之事,但凡让殿下误会,都是臣不懂事了。”
李星娆的腿还疼着,走不了太多路,姜珣体贴的找了处地方给公主休息。
随着开场白结束,两人起了正经事。
李星娆是前日回到长安的,一直到昨日为止都在忙着交接绛州的事,到今日才有空来看看新的公主府,姜珣也是此刻才有机会与她说起何莲笙的事。
“你本事不小,人在牢里,不还能将裴镇的人引至现场帮你救人。你是怎么想到满园的?”
姜珣:“对方明显是为了针对殿下,樊府报官后,何莲笙就成了烫手山芋,迟早要解决,微臣想来想去,再没有哪个地方,比满园的观景台下更适合埋尸了。”
“试想一下,只因何莲笙毁了殿下的花,殿下就把人杀了,用尸体滋润泥土,对方这是要给殿下扣一个杀人如麻残忍至极的帽子啊。”
李星娆:“幸而有你,让本宫躲开了这顶帽子。”
姜珣笑问:“那殿下有赏吗?”
李星娆:“不是把你救出来了吗?”
姜珣笑笑:“臣也不要别的,就是心有一惑,想请殿下解答。”
李星娆低头拨弄指甲:“说说看。”
姜珣想了想,斟酌着开口:“藏兵一案,转机在于揭发黑市。殿下许诺救微臣那时,想来已做好准备前往绛州,微臣想知道,这条线索,殿下是从何而来。”
李星娆动作一顿,手慢慢放下去,抬眼审视姜珣:“姜长史难道不知,是太子暗查得到的线索?”
姜珣一针见血:“微臣这么问,自有这么问的道理。”
李星娆脸色淡下来:“你猜呢?”
姜珣从善如流道:“巧了,微臣还真有些猜测。”
李星娆坐直了,静候他下文。
姜珣:“第一种情况——线索出自太子,那这件事便是太子自请禁足做足表象,暗地里委托殿下替他跑这一趟,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若是这样,那站在皇后的角度,她身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儿女有难时却无计可施,只能看你们辛苦自救,一定愧疚焦虑,且会在事成之后,极力弥补你们。”
“第二种情况——此事为皇后主导,欲为太子洗脱嫌疑,然后派殿下去完成此事。”
“那么站在太子的角度,他身为兄长、储君,本该顶天立地,而今身陷囹圄,却要母亲操心,让一向无忧无虑的妹妹奔波劳累,心中难免羞愧,且同样会在事后极力弥补。”
“两种情况都说的通,但问题是,这两种心态,不该同时存在。”
“可是,随着捷报传回长安,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身上,同时拥有了这种心态,这就很奇怪了。所以,微臣斗胆,生出了第三种猜想。”
李星娆眸色沉凝。
“这线索并不是来自太子,也不是皇后,而是殿下您自己。可是殿下并没有说实话,同时对两边撒了谎,从而争取了这个出征机会。所以,太子感激您和皇后,而皇后怜惜您和太子,两人甚至不约而同,为您争取到这份殊荣。”
李星娆气息微乱,她一边诧异着姜珣的敏锐,一边又质疑他可能在诈她。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姜珣眼神轻移,擦过李星娆,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殿下可以不同微臣解释,但总有人能让殿下开口的。”
话音刚落,崔姑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殿下,皇后娘娘请您回宫一趟。”
李星娆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瞪住姜珣:“你……”
姜珣满脸无辜无辜:“殿下想说什么?”
李星娆冷笑。
还是捞他捞早了,应该让他一直在牢里关着!
否则也不会叫他有机会瞎看瞎猜,不干人事!
此事除了是他挑拨,还能有谁!?
姜珣笑容和煦,语气温柔,说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欠打:“殿下怎么不动啊,皇后娘娘正等您回宫呢,说不定太子也在。”
“殿下,车马正在外面侯着呢,听说皇后娘娘召的很急。”崔姑姑又催了一遍。
李星娆缓缓起身,姜珣伸手要扶,结果被甩开。
崔姑姑见状,连忙上前搀扶,李星娆走出两步,又站定回头。
“你真是猜的?”
姜珣面不改色:“岂敢欺瞒殿下,当然是猜的。”
满以为公主会勃然大怒将他再次丢回牢狱,不想她只是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唇,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猜的很好,下次不许再猜了。”
姜珣目送公主离开,表情逐渐玩味。
李星娆,你坑我这么多次,我回敬一次,不过分吧?
第37章
回宫的路上,李星娆的心情渐渐从忐忑到平静。
姜珣会察觉这一点,是她始料未及的,但母后和皇兄发现不对,却是她早有预料的。
当日情况紧急,她忽然梦到线索,根本来不及耽误,只能两头骗。
这事只要皇兄和母后稍微对一对,早晚会被发现,之前不提,不过是抱着几分侥幸罢了。
和姜珣料想的一样,当李星娆踏进未央宫时,不止有母后,还有皇兄。
双堂会审。
李星娆慢慢走过去,每一步都瘸的很有心计。
果不其然,皇后看的一阵皱眉:“腿还疼吗?”
李星娆柔声道:“回母后,大夫说多走动好,儿臣可以忍耐。”
皇后叹了口气,责问的架势顺势就砍了一半:“听说你一早便出宫去看公主府了,如何,可还满意?”
李星娆:“母后挑的,岂有不好的?”
这时,太子开口了:“叫你过来,是有些事要问你,等问完了,你再回去继续看就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告诉皇兄。”
李星娆:“母后和皇兄要问什么?”
皇后轻咳一声,端起茶盏浅饮,太子会意,主动开口:“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当日黑市的线索,到底是哪里来的?”
好得很,半点废话都无,直入主题。
李星娆面露难色:“母后和皇兄……”
太子:“孤从未暗中调查过什么黑市,母后更不可能暗中查过这个,这条线索你是给的,那孤问你,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皇兄和母后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今日……是在审问我吗?”
李星娆一瞬间故态复萌,皱起的小脸仿佛在叫嚣——我要闹了啊,我真的要闹了啊!
皇后和太子一愣,态度一下子就谨慎起来。
太子清了清嗓,脸上浮起温和的笑容,语气都暖了八度:“阿娆,母后和皇兄都知道你的心意,只是这线索十分重要,绝非常人可以探得。”
“而且皇兄还听说,你这一路神算精掐,所有的部署都精准到位,实在不像你的风格,若线索来路光明正大也就罢了,母后和孤是怕你救兄心切,无端被人利用了。”
李星娆不可置信,脱口而出:“宣安侯怎么可能会利用我呢?”
皇后和太子对视一眼,先后露出恍然之色。
原来如此,是宣安侯。
如果从一开始,这个消息就是裴镇给的长宁,那他幕后坐镇甚至一路追随,就全都说得通了。
“可是……”太子神色微妙:“昨日父皇专程向裴镇提起过此事,询问他为何会出现在你回程的路上甚至救下你,他可又是另一套说辞。”
李星娆皱起眉头,嗫嚅道:“这也正常。母后、皇兄,你们可不可以不要让宣安侯知道你们已知道是他给儿臣的线索?”
皇后蹙眉不解:“为何?”
李星娆作出努力组织语言的模样:“当日皇兄被诬陷,满园的花宴也办的一塌糊涂,儿臣六神无主之际,是宣安侯找到儿臣,给了这条线索。”
“当时儿臣很惊喜,也很疑惑,既然他知道要害在哪,立刻带兵去围剿不好吗?可是宣安侯却说,此事再没有比皇兄亲自翻盘更大快人心。”
太子挑了挑眉,笑道:“这是他的原话?”
“嗯。”李星娆点头如捣蒜:“他是这么劝我的,我一听就动心了!”
又道,“还有件事情儿臣得坦白。其实宣安侯不止让儿臣隐瞒线索来源的事,就连他随行帮忙,也是秘而不宣,暗中行事的。”
“若非儿臣歹人袭击一事重大,他不敢先行,怕是一早就到了长安,谁也不知这一趟围剿,宣安侯曾出现过。”
不等皇后和太子质疑,李星娆先帮他们分析了一波。
“起先儿臣也不理解,但相处一阵后,多少明白了些。”
“宣安侯身为臣子,有责任护卫储君剿灭奸佞。但他才救过儿臣,若再救皇兄,难免让人觉得他举止殷勤。所以,他似乎……”
皇后:“似乎什么?”
李星娆:“他似乎,只是单纯的不想和儿臣扯上关系。”
太子和皇后神色微变,眼中皆是了然。
裴镇年纪轻轻屡建奇功,却一直没有婚配,自他进京以来,仅是太子知道的欲与裴镇搭上线的人就不在少数,其中又以婚配方式最受青睐。
可裴镇行事缜密,又不按常理出牌,那些企图与他攀上关系之人,只能铩羽而归。
所以,把消息告诉长宁,借长宁的手来做这些事,自己则隐去行踪暗中出手,事了拂衣去,的确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咚”的一生,皇后将茶盏重重放下:“这算什么?他帮了太子,却又防着太子?他不想与你扯上关系,本宫又岂会轻易将你许出去!?一个武夫,真将自己当个人物了,简直自视甚高!”
太子见皇后动怒,语气一转:“母后,裴镇成名至今,从无结党营私之嫌,这也是父皇看重他的原因。据儿臣所知,在男女之事上,他不止防着长宁,说是一视同仁也不为过。如此谨慎,说明他同样在意父皇的器重。”
李星娆将皇兄的反应看在眼里,跟着开口:“其实,儿臣倒是不在意这些,当日皇兄被污蔑,儿臣得到这条线索时,更担心的是线索的真假。”
“幸而线索为真,可见宣安侯相帮之心不假。更何况,回到长安后,儿臣揽尽风光功劳,也不算吃亏,倒不如就……”
“不如就顺了他的心意,瞒着我们了?”太子抢白,故作不悦的调侃:“皇兄和母后也是你能欺骗的人吗?还是你怕坦白此事,我们会责怪?”
李星娆低头,嘟哝道:“现在不都坦白了吗?”
这话提醒了皇后:“你当真是‘坦白’了?这次说的,都是真的?”
李星娆满脸委屈:“母后若有不信,索性将裴镇叫到面前对峙好了,不过儿臣有言在先,他一心避嫌,唯恐儿臣痴缠,肯定不认,可儿臣的话就只有这些,母后和皇兄再不信……不信……”
说到这,公主愤愤扭脸,不说话了。
爱信不信!
殿内静了静,半晌,响起皇后无可奈何的一声笑叹:“没有不信你。”
太子也道:“方才是逗逗你,其实今日叫你来,除了问问黑市线索的事,我们本也好奇,你怎么会与宣安侯同行,眼下都说的通了。”
“就是。”皇后知她腿脚不便,主动过来拉起她的手:“你都不知道母后听到那些消息有多后怕。”
李星娆面露动容,倾身扑进母亲怀里:“儿臣下回再不敢了。”
皇后柔声宽慰:“罢了,人没事就好……”
至此,线索来源和裴镇为何会同行两件事,被李星娆一并应付过去了。
……
出宫时,太子亲自送她,一路上都在强调叮嘱。
“你如今有公主府,但母后还留着福宁宫,三五不时得回来陪陪母后。”
“裴镇这个人情,孤领了,算孤欠了他的,后面的事都有孤来处理,你就不必挂心,好好打理你的公主府,看看当家做主有没有那么容易。”
说着说着,太子话锋一转:“你和姜珣,当真没什么?”
李星娆原本还听的昏昏欲睡,闻言马上醒了:“什么?”
太子揶揄笑道:“此事姜珣算是无辜,可有些人也不至于人都没回来,就先急着捞他啊。”
李星娆紧了紧牙关,心想,有些人已经后悔了。
她瞄了眼太子,试探道:“说起来,皇兄之前还让我帮你绊着姜珣,要摸姜珣的底,不知可有结果。”
太子意外道:“你还记着这事呢。”
而后收起玩笑与揶揄:“有结果。”
“如何。”
“没什么大问题。”
“这小子有些人脉,倒也与他之前说的‘交友甚广’对得上,有了交情就有了路,他一路走来异常顺利,靠得无外乎这些。孤又细查了他往来过的人,倒没什么大毛病。”
“所以啊,”太子语气一转:“孤也放心让他跟着你了。”
李星娆神色一正:“皇兄,我没有要与你抢人,若你……”
“孤何时说你抢人了?”
太子好笑道:“你我自家兄妹,人在你这里,和在孤身边有何区别?况且,这个长史之位是姜珣自己求的,孤就算有惜才之心,也不能违了他自己的心意啊。”
李星娆若有所思的瞄了太子好几眼。
太子察觉:“怎么了?想什么呢?”
李星娆思索片刻,谨慎道:“皇兄,你对姜珣……可有似曾相识之感?”
太子:“似曾相识?”
李星娆并未在兄长眼中看到异常的情绪,连忙道:“我的意思是,皇兄会不会对他有一见如故之感,所以当日才那般喜欢他,一度要破格任用。”
太子了然,重新揶揄起她:“所以,你是因为对姜珣有这种一见如故之感,所以才屡屡与他纠缠?”
“什么纠缠,哪有纠缠?”李星娆被太子的说的浑身难受。
她怎么可能还会与那男人有纠缠!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宫门口。
太子站定,收起玩笑揶揄:“还有件事,你给母后的东西,是在满园里找到的?”
李星娆表情淡去,点头道:“母后深居宫中,她来处理最为稳妥。”
太子欣然道:“阿娆,你当真比以前稳重许多。”
李星娆:“和皇兄学的呀。”
太子抬手摸摸她的头,又瞥一眼她的腿:“既然交给母后,你便不要再管,安心休息几日,把你的伤养好,待你能跑能跳了,皇兄带你去看个宝贝。”
李星娆:“一言为定。”
从宫中出来后,李星娆乘车前往公主府。
刚走一段,她心念一动:“伍溪,去一趟西市,回来时先去宣安侯府。”
……
宣安侯府和如今的长宁公主府只隔着一条街,算是邻居。
马车停在侯府门口时,仍是兰霁出面相迎。
“殿下驾临,有失远迎。”
“不必客气。”李星娆和气道:“这一路受宣安侯与兰将军照顾颇多,本宫无以为报,便备了些薄礼,还想兰将军笑纳。”
兰霁连忙摇手:“殿下太客气了,都是末将……”
“分内之事是吗?”李星娆打趣她:“你都说了一路,没说烦,本宫都听烦了。侯府与公主府相邻在望,即便是普通邻里之间,也会走动呀。”
兰霁:“可是,侯爷眼下并不在府内,他刚出去了。”
李星娆略一思索,笑道:“哦?那本宫来的不巧了。难不成宣安侯不在,兰将军就不能收下本宫的谢礼了吗?”
“当然不是。”
“那就收下。”李星娆送完礼,看了眼天色:“方不方便问一句,侯爷去哪里了?”
兰霁就等着公主问这句。
她露出恭敬的微笑:“殿下有所不知,原州刺史之女何莲笙何娘子日前险遭意外,幸而被侯爷救下,听说受了挺大的惊吓,侯爷回到长安后一直抽不开身,今日才有空前去探望。”
“何娘子。”李星娆挑眉,“怎会不知,何娘子本宫熟得很呢。原来,她与宣安侯交情这么深,竟能令宣安侯亲自探望。”
就在兰霁以为长宁公主要直接追去樊府时,就听公主道:“既然如此,本宫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兰霁热情相送,心里不免对何莲笙说了几声抱歉。
妹子,只能先拿你为侯爷挡一档。
见公主蹬车时腿脚不便,只有一老仆搀扶,连忙上前搭了把手。
李星娆看着兰霁扶着自己的手,眼神忽然凝了一下。
兰霁察觉,飞快将人扶上车,然后收手告罪:“末将见殿下行动不便,多有得罪。”
李星娆眼神轻动,从她手腕上移开,开口道:“刚才忘了问,何娘子此番遇险,可有受什么严重的伤?”
兰霁愣住,她没想到公主会问这个:“好、好像没有……”
李星娆点点头,转身进了车内。
崔姑姑与兰霁颔首见礼,跟着上了马车。
公主刚走,魏义就跑了出来,他看到搬进去的东西,好奇道:“阿兰姐,她跑来干什么?还送一堆东西。”
兰霁叹气:“来找侯爷的,还能因为什么?”
魏义气不打一处来:“大哥找了姜珣这么久,她转身就把人拘在身边当长史,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大哥去绛州,一路保她安全,结果回到长安,就变成太子运筹帷幄,公主劳苦功高,要没大哥,她早就死了,哪有那么豪华的公主府可以住!”
魏义抱起手,冷哼一声:“就她这觉悟,还是趁早死心吧!”
兰霁:“姜珣的是,侯爷都不着急,你着急什么。”又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这位长宁公主和其他追求侯爷的女子不一样,处理起来会很麻烦。”
魏义听完,轻轻嗤了一声。
什么狗屁公主,要敢痴缠,照样叫她好看!
……
马车离开侯府,却没有往公主府方向走。
“不急着回去。”李星娆撩开车帘,欣赏着今日的明媚春色:“去辅兴坊,本宫想吃胡饼了。”
第38章
李星娆买了两张胡饼,一张芝麻馅儿,一张肉馅儿,去了上次去过的临街食肆,在里面吃茶啃饼,累了就躺着打会儿盹儿,就着明媚的春光,偷得浮生半日闲。
“崔姑姑。”
“老奴在。”
“你去把我刚才买的东西,分三次运回公主府,间隔时辰不用太规律,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都随你。等送完了,你再和马车一起回来接我。”
崔姑姑不明白公主深意,但二话不说就照办了。
李星娆躺在雅间的小踏上,破天荒舍了公主仪态,翘着腿,两手交叠垫着脑袋,微微偏头看向窗外,只见碧空如洗,空旷无杂。
她轻轻弯唇,闭眼小憩。
而这一头,姜珣在公主离府后,淡定的等着她归来。
依照公主的脾气,少不得因他坑她这次而回敬些手段。
姜珣也不慌,在前院的廊下置了壶茶,坐在廊下,一边等待公主归来找麻烦,一边整理公主的封户账册。
没多久,公主的马车回来了。
姜珣神色一凛,放下账册大步奔向正门。
不慌归不慌,要将公主殿下应付过去,终究是不能掉以轻心的。
可当姜珣走出大门,眼见车帘掀起,都已架好了行礼姿势,走出来的却是捧着盒子的崔姑姑。
姜珣愣了一瞬,问:“殿下呢?”
崔姑姑面不改色:“殿下回来时捎带了些东西,嫌东西放车里太挤,便让我先送一趟回来,再去接她。”
姜珣“哦”了一声,侧身让道。
很快,崔姑姑将东西放好,乘车离开,姜珣回到廊下,继续翻阅账册。
大概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又回来了。
姜珣不敢怠慢,再次出迎,然后和捧着东西的崔姑姑面面相觑。
他也不傻,稍微想一下便明白了,等崔姑姑再次离开时,他问:“不知殿下这些东西还得分几趟?”
崔姑姑含糊其辞:“快了,兴许公主下一趟就能一起回来。”
姜珣:……
第三趟的时候,姜珣坐在廊下,紧紧握着账册,深吸一口气,出门相迎。
能不迎吗?
指不定这位小祖宗会混在哪趟回来,然后抓他个不敬的现行。
年纪不大,心思不少,报复心尤其重。
果然,第三趟还是空车回来。
姜珣站在门口看崔姑姑搬进搬出,凉飕飕的笑了一声。
……
就在崔姑姑一趟趟回府捉弄姜珣、公主在食肆雅间打盹儿偷闲时,裴镇已经在何莲笙口中得知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因为这次事件,何莲笙整个人都萎靡了,接连做了好几夜噩梦。
它怎么都没想到,生死关头,会是魏义出现救了她,更没想到,裴镇会专程来看她。
她虽不敢再生妄想,但仍然真心感激。
樊府后院,面容憔悴的何莲笙从座中起身,对着面前的男人缓缓一拜,发自肺腑道:“莲笙这一路,给侯爷添了太多麻烦,救命之恩,莲笙一定会报答。”
裴镇坐在亭中,黑眸映着院中雅景,开口却道:“救你的人并不是我,你要道谢也好,道歉也罢,都不应冲着我。”
何莲笙一愣:“侯爷此话何意?”
裴镇:“救你的人,是长宁公主。”
何莲笙直接呆住。
裴镇:“你被绑走后,长安流言四起,只因你刚到长安便得罪了长宁公主,所以她成了最大的嫌疑人,饱受非议。”
“而你之所以能够获救,也是长宁公主暗中派人苦苦搜寻,分析判断你的下落,最后再暗中引魏义前去救你。”
何莲笙沉默未语,眼神从惊讶到平静。
其实,当她被带到满园,险些在那里被灭口时,大概就猜到了自己为何会有此一劫,有人要借她的命,来给长宁公主添堵。
从头到尾,长宁公主只是在花宴之前小小的捉弄了她,她也没有什么损失,而她毁了花圃,公主更是什么都没追究。
反倒是她,行事莽撞不过慎重,险些害人害己。
那些只在话本或道听途说里得知的阴谋诡计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何莲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不择手段,心惊胆战。
“可是殿下为何不表明,却要大费周章引你们来呢?既然大家都怀疑是她干的,若她出面救了我,不是正好能证明吗?”
裴镇闻言,撇嘴轻嗤:“因为,有些人只说自己想说的话,而大多数人,只听自己想听的事。”
“你与公主一面之缘的小摩擦,就演变成了这场‘报复’的戏码,她这时候出面救你,又会变成什么说法?”
“比起一个名声素来不好的公主能不计前嫌救下的罪过自己的人,大众或许更愿意相信是公主贼喊抓贼,抓了你又假意救了你。”
“若费心费力救了你,最后得到的是这样的结论,倒不如省点力气。”
“公主虽出身高贵,但时时刻刻处于风波之中,对这样的事见惯不怪。关系越简单,麻烦就越少,她从头到尾都不出面与你有交集,这就是最简单的方法。”
何莲笙一向非黑即白,给气笑了:“外人怎么说就是什么样吗?难道我亲自证明也要被质疑吗?”
裴镇敛眸,嘴角轻扯,“这,本侯就不知道了。真相就是如此,长安人情,远比你想的复杂,还请何娘子日后能谨言慎行,以免让远在原州的刺史夫妇担心。”
言尽于此,裴镇转身告辞。
何莲笙还沉浸在对真相的思考中,没有应声。
樊夫人听闻宣安侯要走,拉着樊锦和何莲笙一路相送道谢。
看着男人果决离去的背影,何莲笙才猛然反应过来。
侯爷今次过来,是在替公主解释吗?
……
何氏在裴镇登门时就兴冲冲让人准备酒宴,可裴镇看都没看一眼,说完话就径直离开。
从樊府出来,已是晌午之后,裴镇牵马走了两步,脚下方向忽然一拐,朝着辅兴坊去了。
辅兴坊的胡饼店生意依旧那么好。
裴镇要了一个芝麻馅儿,一个肉馅儿,两张饼叠在一起,用油纸包裹着,边走边吃。
走着走着,竟走到了上回与公主一起去过的食肆。
突然,裴镇若有所感,抬眼看去。
临街的窗口,一身精致打扮的女人抱手斜倚窗边,正好整以暇的俯视下来。
四目相对,李星娆冲着街上的男人甜甜一笑:“相请不如偶遇,这饼噎的很,侯爷要不要上来坐坐,喝茶就饼啊。”
裴镇握紧缰绳,冷淡回绝:“多谢女郎美意,在下有要事,告辞。”
“站住。”
食肆的二楼并不高,公主一声勒令清晰的传来。
裴镇再次抬眼,目光骤变。
那大胆的女人直接坐到了窗框上,一条腿屈起踩住,半个身子都挪了出来,但凡重心外偏,就能直接翻掉下来。
她完全不怕,挑衅的冲他挑了一下眉,而裴镇竟然读懂了这眼神里疯狂大胆的深意——你赶走,我就敢跳下来。
闹市之中,长宁公主坠楼之处是宣安侯经过之地,他就是有四十丈的大刀,都别想斩断关系了。
裴镇在原地站了片刻,终于还是转身入店,将坐骑和一小串铜钱丢给迎上来的伙计,直冲二楼。
雅间的门被踹开,男人气势汹汹进来,目光掠过窗口,可哪还有人?
公主端庄坐在小案前,仪态优雅的煎茶,仿佛刚才爬窗户威胁的那个不是她一样。
裴镇站着没动,敛眸凝视着座中的女人。
“放轻松,”李星娆用烧热的水浇了浇茶具:“本宫要找你麻烦,何必等到今日?只不过,不找麻烦,不代表就要装傻充愣当什么都没发生,宣安侯至少应该给本宫一个解释吧。”
裴镇沉默了一会儿,走向公主对面的座位提摆坐下。
手中两张饼已被他揉的不成样子,他却面不改色,坐下后继续吃。
两人相对而坐,一个认真煎茶,一个认真吃饼,谁也没有先开口。
不多时,清茶溢香,纤纤素手亲自奉上一盏到他面前:“尝尝本宫的手艺。”
裴镇盯着面前的清茶看了片刻,低声道:“殿下请我上来,难道只是为了请我喝一盏茶?”
“不然呢。”李星娆给自己也添了一盏,提盏轻呷,揶揄笑道:“难道请你来议亲吗?”
“议亲”两个字,毫无悬念的让裴镇沉了脸。
“臣何时说过要娶殿下。”
男人刻薄起来,也是不输女人的。
“本宫也没说要嫁你啊。”温温柔柔一句回复,令裴镇那句话的攻击力打进了棉花里。
裴镇会意:“看来,殿下要的并不是世俗的解决方法。”
“原来你还记得做过什么啊,”李星娆故作惊讶:“那夜之后,本宫连侯爷人影都难寻,还以为你早忘了自己做过什么呢。”
这饼是半口都吃不下了,裴镇用油纸将剩下的包好,放在案上,语气直白坦然起来:“不知殿下想要如何?”
李星娆放下茶盏,单刀直入:“那日,为何对本宫做那种事?”
裴镇敛眸嗤笑:“做都做了,讨论这个有意义吗?”
公主面上笑意温柔,语气却郑重:“本宫觉得有必要回答的问题,你就得配合。”
裴镇思索片刻,表情一松,神情里透出几分玩味的风流,回道:“习惯了。”
李星娆:“习惯了?”
裴镇端着茶盏,轻轻转里面的茶水:“行军打仗,刀口舔血,谁也不知能活到哪日,自然当尽情纵欢。那日杀的太高兴,身边竟无美人,谁能知道,殿下这个时候将自己送了上来呢?”
话音未落,一盏热茶泼在了裴镇脸上。
与其说裴镇没反应过来,倒不如说他根本没料到对方会这么做。
短暂沉默后,裴镇抬手抹去脸上的水渍,睁眼看她。
李星娆不慌不忙放下空盏,笑着迎上他的视线:“本宫觉得裴侯刚才的话就得配这个动作,侯爷不会不高兴吧?”
裴镇凝视着她,慢慢弯唇,溢出一声沉笑:“当然不会。”甚至提起茶壶,亲自为她将茶盏重新斟满。
“微臣昏头无状,唐突了殿下,泼个脸而已,殿下随意。”
李星娆看着面前的茶,忽然转了话题:“那日你明明已经先走,为何会出现救我?”
裴镇动作一顿,想了想,道:“殿下也说是我救了你,难不成殿下还怀疑是我派人做的?”
“本宫问的是,你为何回来。”
裴镇放下手,淡定道:“沿途发现异常,有人跟着我,那也可能跟着殿下,所以才折回来。”
“那些人的来历,裴侯可有线索?”
“没有,但显而易见。”
“怎么说?”
裴镇看了她一眼。
她逼他来此见面,并未一直咬着那晚的亲密唐突讨说法,更像是用此事做个幌子,一个开场白,她自己却并没有那么在意。
裴镇:“殿下刚刚剿了黑市,抓了人拿了货,保不齐对方有后手,想借挟持殿下来要回自己的人和物。”
“为何不留活口?”
裴镇默了默,将茶盏里的茶饮尽,润过的嗓音低沉亦清澈:“一时失控,忘了。”
忘了。
李星娆笑了笑,不予置评,而裴镇已有去意。
“若殿下没有旁的事,微臣先行告退。”说罢,拿起案上没吃完的病,作势起身。
咚。
两张残饼掉回到桌上,裴镇脸色骤变,手撑着桌案慢慢坐回去,愕然抬眼:“你……”
李星娆起身,饶过小案走到他面前优雅蹲下,幽幽道:“你什么你?你唐突了本宫,还不给个说法,这合适吗?”
她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眼,皱皱眉:“啧,还说身经百战,勇有谋呢,怎么连这点防备都没有,你吃不出来软筋散的味道吗?”
裴镇眉峰紧促,试图用力,果然有卸力之感。
李星娆偏偏头,笑的天真无邪:“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敢作敢当,你唐突本宫一次,本宫现在还你一次,今日之后,你我两清。”
李星娆撑着小案俯身靠近,周身的香气袭来。
“是你自己脱,还是本宫帮你脱?”
第39章
虽然毫无防备的中了招,但裴镇确定了一件事——那天晚上,她大抵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制止了他。
可公主显然不知,他所遇过的设计勾引远比这个狠,真想成事的,最烈的情药还担心不够劲儿,有哪个傻女人给男人吃软筋散的?
软筋散和迷药都是防身之物,可见此事非她预谋,而是临时计上心头。
捋顺思绪,裴镇神情一松,模样艰难的转了个向,背靠小案,打开双臂搭在两边,他摆着任君采撷的姿势,戏谑道:“殿下随意。”
李星娆轻轻拧眉。
她并未在裴镇的脸上看到愤怒与羞耻,只看到了骚。
僵持了片刻,李星娆忽然抬手,拔下发间金簪,旋出里面的锋刃。
裴镇看到金簪的机关时,眼神微凝。
藏药又藏锋,眼前的李星娆,比想象中更警惕。
裴镇身上是常穿的那套半旧军服,色深耐脏,料硬经穿。
李星娆在心里给自己壮了个胆,伸手扯开他的外衫,揪着里衣衣襟,簪刃直直穿过,兹啦一声,衣裳被划破一道口子。
裴镇的眼神慢慢垂下,顺着她的手看向自己胸前,簪刃划破的位置已露出肌肤。
他默默的盯着看了会儿,抬眼对上公主的视线,目光无波无澜,像个置身局外之人在看热闹稀奇。
李星娆见他这模样,思索了片刻,转而收了簪刃,摸索着将金簪别回发间。
裴镇眼神微动,目光中浮起几丝疑惑。
李星娆挨着裴镇坐下,撑着脑袋侧首看他,失去兴趣:“没劲。”
裴镇被她这句逗笑了,示意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我都这样了,殿下还觉得没劲?”
李星娆理直气壮:“强迫这种事,当然要一方抗拒又惧怕、生气又凶狠,嘴里说着威胁报复的狠话,实际只能接受迫害,这样另一方才能感受到强迫的乐趣呀。”
说着,她抬手伸向裴镇,温热的指腹在他冰凉的唇上轻轻点了两下,暧昧挑眉道:“那日,你不就是这么强迫我的?”
裴镇下意识抿唇,唇瓣轻轻擦过指腹,搭在两侧的手不自觉的握拳。
李星娆突然倾身过来,半个身子伏在裴镇胸口,两只手按在他胸口,纤长漂亮的手指轻轻拨开了破碎的前襟,露出结实的胸口。
嗅觉被一股疯狂袭来的香气侵占,裴镇喉头轻滚,已猜到她要干什么。
“你……”
李星娆突然低头,一口咬在他身上,像只发了狂的小崽子拼命咬合,贝齿一点点往男人结实的肌肉里嵌。
裴镇眉峰紧促,闷哼咬牙,额间青筋若隐若现。
李星娆一直咬到下颌发酸才慢慢松口,舌尖舔过贝齿,若有似无铁锈味在口中荡开。
她擦了擦嘴,慢条斯理将破碎的衣襟合拢,轻轻拍了两下令其更贴合,借力起身。
“你撕我衣裳,我撕回来了;你亲我一次,我咬你一口,那晚的事就此揭过,本宫不会再追究,甚至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这个结果,宣安侯还满意吗?”
若李星娆此刻去碰一碰他,便可察觉男人浑身坚硬如铁,连呼吸都乱了。
她垂眸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继续道:“既已揭过,日后见面不妨坦荡些,除非裴侯本就厌恶本宫到不想见到的地步,否则,实在没有必要避本宫如猛虎。”
说完,李星娆拿过自己的披风,像当日兰霁为她遮掩一样,仔仔细细给裴镇的面前遮好,继而双手合十,冲他偏偏头:“好了,这样就瞧不出来了。”
裴镇没吭声,也没有任何动作,忽的,他的眼神错过李星娆,投向她身后。
李星娆察觉,还没来得及回头,姜珣的声音已从身后传来。
“难怪马车拉了三趟,也没能将殿下送回府,原来殿下在与宣安侯……”姜珣偏偏头,看了眼案上的茶具:“煮茶言欢?”
李星娆轻轻勾唇:“你怎么来了?”
姜珣面不改色:“殿下今日在西市收获颇丰,马车拉了三趟都没将东西拉完,微臣便来帮把手。”
李星娆轻嗤,没有揭穿他,径直往外走:“来得正好,宣安侯醉茶喝晕了,替本宫送他一程。”
姜珣温和应声,目送公主离开后,转身看向瘫坐在茶座前的裴镇,目光在他身前打量了片刻,轻轻挑眉。
“殿下真是健忘,怎么把披风落下了。”姜珣走向裴镇,伸手就要去抓盖在裴镇身前的披风。
就在姜珣的手快要碰到披风时,忽然被人扼住手腕,他嘴角轻轻勾了一下,手臂隐隐发力。
两个男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开启一轮无声的较量。
姜珣咬住牙关一再发力,可手就是没有再前进半分。
反观裴镇,还保持着懒靠小案的姿势,扼着姜珣的手腕,表情轻松。
突然,姜珣换手偷袭,裴镇眼锋一厉,抬腿扫他下盘,姜珣反应极快,鹞子翻身拉开距离。
他刚刚站定,裴镇已自行起身,一手搭着披风,一手拢好外衫,姜珣什么都没看到。
裴镇整理好自己,从容迈步:“不劳姜长史相送,走了。”
“不输于侯爷的东西,侯爷还是别碰的好,以免招惹是非。”姜珣忽然开口。
裴镇驻足,并未回头:“本侯碰不得,姜长史就碰得?”
姜珣笑了笑,理了理衣裳,踱步过去:“侯爷此言差矣,是殿下让下官留下善后,见公主遗漏了物件在此,才顺口一问。”
裴镇转头,将姜珣从头到脚扫了一眼:“看来跟着公主,是比待在弘文馆强,这身后的尾巴都摇的更欢了。”
姜珣笑容不变,温声道:“长宁殿下对下恩厚如山,身为府官,自当尽心竭力。不过下官见侯爷行动自如并无异常,应该是不需要旁人多事了。”
裴镇弯唇,忽然扬手一扔,姜珣顺势接住飞来的撇风。
一道黑影袭至跟前,这次姜珣来不及躲,被一招近身擒拿猛力按住。
姜珣咬牙反抗,结果纹丝不动。
裴镇幽幽嘲讽:“果然是练过的,就是反应慢了点。”
姜珣觉得胳膊都快被拧折了,却忍着痛冷笑:“侯爷演技不错。”
裴镇:“不及姜长史精妙。”
……
李星娆出了食肆,半晌没见姜珣和裴镇出来,正打算再叫两个人来处理裴镇,余光瞥见一个高大身影走出来。
“你磨磨蹭蹭……”李星娆刚开口,就与迈着从容步伐的裴镇正面对上。
她睁大眼睛,眼神心虚的往他胸口扫了一眼:“你……”
“多谢殿下款待,殿下今日所言,微臣定会铭记于心。”裴镇丢下这句话,没事人一样走了。
李星娆怔然的看着裴镇离开,不多时,姜珣也出来了,她指着裴镇的背影问:“他、他怎么……”
一转头,就见姜珣脸色铁青的揉胳膊,李星娆拧眉:“你、你又怎么了?”
姜珣咬牙轮了几下肩膀,神色稍缓:“无事。”
李星娆挑眉,看一眼裴镇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明显吃瘪的姜珣,回过味来,手虚掩唇:“你不会被打了吧?”
姜珣看着公主眼里抑制不住的幸灾乐祸,僵硬的嘴角愣是扯不出一丝笑:“微臣被打,殿下这么高……嘶……”
姜珣脸色大变,侧身躲开李星娆的手:“你……”
李星娆收回手,故作惊讶的掩唇:“虽说宣安侯身强体壮,你也不至于扶他一把,胳膊都废了吧。”
姜珣额角青筋微浮,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李星娆叹了口气,轻轻甩了下臂间披帛:“你身体这么差,还想着来帮本宫搬东西,真是一片衷心赤诚,感天动地。”
崔姑姑走过来,“殿下,可以登车了。”
李星娆应了一声,忽然又朝姜珣伸手。
姜珣这次反应很快,侧身闪开,满眼警惕。
“别怕呀,知道你这里受伤了,不碰你。”李星娆在他手臂侧轻轻拍了一下:“这种小伤得慢慢养,再加上些适当的锻炼。”
姜珣紧紧抿唇,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是。”
“所以本宫坐车回府,你走回去。”
姜珣:……
很快,公主府的马车绝尘而去,卷了姜珣一脸土。
姜珣下意识抬手,结果扯动伤处,又是一阵疼。
【姜珣,李星娆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或许有一日,你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姜珣缓了片刻,待扯痛消减,这才迈步朝着公主府走去。
走了几步,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好啊,那就看看,你我谁先后悔。
……
咕嘟咕嘟——噗!
漱了十次口,盐水都用完了。
李星娆擦擦嘴,“再去弄一碗。”
崔姑姑愣了愣,“……是。”
又漱了几遍,崔姑姑忍不住道:“漱多了也不好,殿下是吃什么了吗?”
“嗯,一块臭肉。”李星娆丢了帕子,靠上斜榻,落手时碰到了什么,拿起一看,是之前翻了一半的话本子。
崔姑姑以为公主嫌画本子碍事,忙要帮她收起来。
“别。就放这儿。”李星娆又把书放回去:“之前看帐看的累了,随便翻了翻,还挺有意思。”
崔姑姑笑笑:“殿下还喜欢看话本呢。”
“你别说,有些故事讲的真是离谱又好笑。就说这个,里头有个小姑娘,只因为被男人咬了一口,就记了他好多年,正常来想,合该是咬疼了记恨的,没想到竟是动心了,还成了多年后相认的引子,你说有没有病。”
崔姑姑笑:“话本怡情,殿下看看解乏就是,何必当真呢。”
“的确不用当真。”李星娆笑笑,“但是试试也不错。”
崔姑姑没听懂这话的深意,但见公主没有再聊下去,也没再接话。
李星娆将书丢到一边,闭目养神,低声道:“姜长史如今身兼要职,还管着本宫的账,难免分丨身乏术,管账你在行,日后姜长史过手的账,你也都留心着点。”
崔姑姑眼珠轻动,心领神会:“殿下放心,老奴明白。”
……
三桶凉水送进净室,不多时便成了空桶。
魏义不可思议道:“大哥着什么魔了,回来就开始洗,他今日洗漱的时长比他半辈子加起来都多吧。”
兰霁边走边系腕带,“烧你的水吧,话那么多。”
魏义见状,忙道:“你又去会情郎!”
“关你屁事。”
“是不关我屁事,等你俩奸情曝光也不关我事!”
“你又找练是吧!”
热气氤氲的净室,隐约传来外面的吵闹打斗声。
哗啦一声响,裴镇从水中站起,喘息着撑着桶沿,水光映衬下的身体紧实健硕,肌理线条如刻如描,令人血脉贲张的性感,却也伤痕累累,新旧交叠。
可这些伤口,都不如胸口那处来的灼人难忍。
贝齿狠咬生疼,鬓边发丝撩过却痒,痛痒交加的的滋味在脑中一遍遍荡过,伴着那挥之不去的香气,裴镇浑身发紧,再次浸入水中……
第40章
姜珣走回公主府时,已经是夜幕四合。
守在门口的婢女迎了上来:“姜长史,殿下在听澜院布了晚膳,请姜长史陪膳。”
姜珣双手叉腰,摇头叹气。
早知道坑她这一回必定得被报复,可这女人,报复心也太强了。
这又憋什么坏呢。
“知道了,这就去。”姜珣懒懒回复,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向听澜苑。
穿过夜色朦胧的石板路,听澜院的彩灯在望,一阵悠扬的琴音从里面传出。
姜珣闻声止步,怔然看向琴音传来的方向,脸色微变,他让引路的婢女留在原地,独自走了进去。
跨过院门,顺着琴声穿过小径,月下抚琴的女人身影映入眼中。
恍惚间,眼前景色与另一幅场景慢慢相融,姜珣似乎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在城楼上含泪抚琴,无助又彷徨的少女。
【阿彦,我常常告诉自己,只要坚持下去,这条路就能走到头,一切都会好起来;可一转眼,我又会觉得,这条路根本没有尽头,但无论我怎么想,等天亮了,无论信或不信,都要站起来继续走。】
宽敞厚实的披风将少女裹紧,男人高大的身影挨着她坐下,与她一同面对无边夜色。
【可见身处暗中的殿下无论有多么沮丧颓废,只要走出这片黑暗,便有无穷力量,夜色再暗,终有尽时,那些烦扰殿下的情绪,也只能在这种不见天日的时刻嚣张,所以天黑了就要睡觉啊。你再因为胡思乱想不睡觉,我索性直接将你迷晕。】
少女被逗笑,裹着暖和的披风,靠在身边人的怀中,安心的闭上眼睛。
“姜长史。”身旁的提醒声传来,姜珣回神,才觉琴声早已止了。
“回来了。”
姜珣打起精神走过去:“参见殿下。”
琴已撤下,换上食案,府奴鱼贯而入,布下菜肴。
李星娆起身:“坐下吃吧。”
姜珣沉默片刻,答道:“微臣不敢。”
“为何?”
“白日的事,殿下不怪罪?”
李星娆笑起来:“为何要怪罪你?你也是心直口快,疑惑什么就问了什么,既不算欺骗也不算背叛,还让本宫与皇兄母后将误会解释清楚,这是好事啊。”
姜珣愣了愣,正思索着这番话,李星娆已来到他面前,冲他微微一笑:“更何况,本宫这一路若无姜长史指路,又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绛州,且利用地形,做出最佳的部署呢?论功行赏,姜长史也该有一份。”
姜珣扯扯嘴角,心下了然,直白的问:“那殿下要赏些什么?”
“赏了呀。”李星娆抬抬下巴,示意他看向食案。
姜珣扫过那些美食,嘴角抽了抽。
李星娆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呀。走了。”
姜珣稳住气息,恭送公主。
“对了。”李星娆想到什么,回头看向姜珣:“刚才本宫练的曲子,你可曾听过?”
姜珣:“不曾。”
“是吗。”李星娆笑笑,转身离开。
……
接下来两日,李星娆都留在公主府,她新开府,又增食封,崔姑姑小心翼翼的提示,是否需要设个暖宅宴热闹热闹,结果得了公主一记冷眼。
李星娆握着檀木小扇轻点掌心,细细数来:“先是春宴,再是花宴,回回设回回闹,本宫今年就与这些盛会宴席八字不合,是万万不能再来了!”
崔姑姑忍俊不禁:“是。”
应季的果子茶点翻新奉上,公主沐浴着春光,享受着难得的清闲。
这时,姜珣从外面回来:“殿下,宫中出了点事。”
李星娆缓缓睁眼,嘴角轻勾。
来了啊。
……
依照姜珣打听所得,昨夜宫中禁卫巡视时,发现有鬼祟身影,一番追踪后,没找到人,却在御花园里发现了被动土的痕迹,之后竟挖出了禁药。
宫中名列在册的禁药,多用于男女之事,是为防妖妃奸妾祸乱宫闱有损龙体,这一挖竟挖出了不少,皆是猛烈之物,过多服用甚至会没命。
皇后震怒,下令彻查,结果淑妃、蒋昭仪以及以两人为首的数位妃嫔都有了嫌疑。
诸人自不认罪,可皇后也并非无凭无据。
首先是范围排查,有人藏药就有人来取,地点自然不会太偏僻难寻,她们的宫室位置,都靠近藏药地点。
其次是动土痕迹。挖出来的禁药数量不少,除了是持有者要去取药,也有可能是持有者觉得药藏在身边不安全,是在更换藏药地时被察觉,这样,只要看各宫谁近来有动土翻新,自然也列为可疑。
最后,是从禁药作用本身来看。
既然用药,自然是有需,那么近来频繁受宠的妃嫔,也脱不了干系。
“淑妃、蒋昭仪等人纷纷喊冤,可没想……”
李星娆:“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姜珣:“没想陛下今日与勤政殿批阅奏折时,忽感晕眩无力,太医诊断后,越发证明后妃下药一事不是子虚乌有。”
李星娆倏地睁大眼,直接从小榻上坐起来,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噩梦里自己和皇兄身处风雨飘摇之际,父皇却意外暴毙,这才令皇兄保住了太子之位,继而登基。
“怎么不早说!”
姜珣:“臣也是刚刚……”话没说完,李星娆已如一阵风似的掠出去了。
姜珣慢悠悠跟上,扬声道:“殿下,别急啊,马车还得现套呢……”
……
李星娆匆匆忙忙的更衣回宫,马车上,她睨着同行的人,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
姜珣坐姿端正:“下官看殿下着急忙慌,不放心殿下独自出行,况且,下官如今是殿下的府官,即便与殿下同进同出,也不足为怪。”
李星娆懒得再理他。
进宫之后,李星娆先去了皇后那里询问父皇的情况。
皇后不知她会回宫,意外又欣慰,宽慰她道:“放心,没有大碍,是近来劳累过度,御医说休息一阵就好了。”
李星娆还是担心:“可是……”
“阿娆,”皇后语气加重,握着她的手:“自你奏凯而归后,你皇兄不仅被赞筹谋有术,在朝堂上的威望也更高,加上你破格获赏,这后宫里自然有人坐不住,近来邀宠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你父皇疲于应付,此事于他而言,指不定是件好事。”
“至于你,近来风头太盛,也不宜在为此事冒头,接下来安安心心耍玩一阵,这件事就交给母后,好不好?”
李星娆只能作罢:“儿臣明白了。”
“对了,你皇兄还说,等忙完了这阵,还要带你去散心呢,你且养足精神,别再为这种事烦心了,知道吗?”
告别母后,李星娆离开未央宫,与崔姑姑汇合。
崔姑姑在后宫转了一圈,又与慧姑姑聊了许久,大致摸清了情况。
这些禁药曾被人埋在满园的观景亭下,被姜珣挖出来之后交给了李星娆,李星娆又交给了皇后。
于是,皇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禁药埋在了后宫里,再设计让人发现。
当日,只因为兵器是从满园拖出的花种下发现,太子便有了嫌疑,那么同样的道理,这禁药是在哪些妃嫔的宫室附近发现,哪些妃嫔一样有嫌疑,再加上另外两条线索,现在后宫的氛围极其紧张,局面尽在皇后掌握中。
李星娆笑了笑:“难怪我开府至今,都没人来找过不痛快,原来是自顾不暇啊。行吧,让她们也尝尝流言定罪的味道。”
崔姑姑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李星娆瞥她一眼:“想说什么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崔姑姑:“老奴只是觉得,威慑有余,定罪不足。”
李星娆笑起来:“崔姑姑想的挺多啊。”
崔姑姑忙道:“老奴也是希望当日在满园设计陷害殿下之人能落网,殿下不必再遇到那样糟心的事情。”
李星娆冷笑:“可她们不也没成功吗?这东西交给母后,本也就是一个威慑警示的目的,靠这个就想一劳永逸,想什么呢。”
“若借着此事威慑,她们能老实消停也就罢了,但若她们不死心,继续耍这种手段,就还会再有破绽,总有一日,本宫定会让她们再无翻身余地。”
崔姑姑:“老奴明白了。”
……
接下来两日,李星娆都待在公主府休养,日常四件事,吃喝睡看书,之前从弘文馆借阅的书都看的差不多,她便将姜珣踹去借新的。
姜珣每日被堆得小山高的账本磋磨到天昏地暗,一度看到本册就想吐,权把跑腿当摸鱼散心,回来时还给公主带了些宫中的最新动向。
淑妃和蒋昭仪等人每日都要去永嘉帝面前哭一哭,说皇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永嘉帝烦不胜烦,当众怒斥,狠狠抬了皇后的面子,支持了这件事。
据说,往日里盛气凌人的几位宠妃贵妾,一个个花容失色,噤若寒蝉。
此外,不知是不是后宫动静闹得太大人心惶惶,德妃在这个氛围里,忽然病情加重。
李婉衣不解带床前侍疾,据说以泪洗面,看着凄惨可怜得很。
彼时,李星娆正在花园里景色最好的位置乘凉看书,抬眼是满园美景,手边是最香浓的樱桃酒和樱桃酪,姜珣坐在一旁,一边摸盘子里的糕点往嘴里送,一边转述打听到的情况。
李星娆将盖在脸上的书拿下,伸了个懒腰:“歇了这些日子也够了。这么好的天气,真想出去走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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