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一一一
大理寺内, 李尤的不安感袭上心头。
他坐立不安,在院子里来回走。
“大理寺卿若是不放心,让属下去看看?”一直跟在李尤身侧的男子道。
李尤紧蹙着眉头, “你去了又有什么用处,如今已经不是百号人能改变局面的事情了。”一口气冲在了他的嗓子眼,死活咽不下去。
“去,把我藏着的东西拿出来。”李尤道。
他说完却不见身边的人有什么动静, 登时便脑子一热,“怎么?我连这点子事都差遣不动你了?”
“大理寺卿……”
李尤摆摆手,知道自己方才有些着急了, 又道:“去拿来吧,我想好了。在这之前, 阿竹已经卜过一卦了……”
“是。”
不多时,李尤要的东西便被摆在了自己面前。他深吸一口气,心中静下了不少。
上一次摸起这些东西还是卢征去世之前, 卦象一塌糊涂,气得他一把将东西都摔了。
可一家人的命不能每一个都这样可怜吧。
他伸出手去,尚未触及, 胳膊颤抖的便不成样子。
“大理寺卿……”
“安静。”李尤道, 像是在说他, 也像是在说自己。
一卦出来,他赶忙掐着手指细细算着其中的意思。
卡在嗓子的那口气随着他的泪一起落了下来。
……
“皇……皇后娘娘。”
从柳安从这里出去,皇后的心紧绷成了一条线, 每进来一个侍卫带来的都是不好的消息。这消息不是说给她一人听的,在场的人无一不是心中焦急, 他们的家眷都还在宫外,生死难料。
“说。”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纵使她不想让这些消息扰了众人的心,也不能压着,让一根绳上的蚂蚱什么都不知道。
“已经……已经打到宫门处了。”侍卫的头极尽地面。
皇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让御林军务必守住,只要这次能抗住,每个人都加官进爵,凡战死者,惠及家人。”
“是!”
她指甲都要深陷在肉中了,心更是高高悬着。
“皇后娘娘。”刑部尚书拱手上前,“敢问娘娘,丞相究竟去哪里了?”
这话直接问在了她的心上,她怎么知道柳安去做什么了!小太子也抬眼瞧着自己,柳安的去处对所有人来说都很重要。
该扯出一个什么样的幌子呢?如何能既笼统又安抚众人的心?
“娘娘,此时不是隐瞒的时候,臣等在此都是为了太子为了娘娘为了大雍!更是为了尸骨未寒的先帝!臣等满腹心思,娘娘须得给臣等一个用的着的地方。”刑部尚书接着说。
皇后才是那热锅上的蚂蚁,算了,便告诉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吧。
“乔尚书,您这就有些着急了。”礼部尚书道,“丞相像是那种去做没有思量事的人吗?”
王泽说完,乔尚书也不敢再说什么。
右相拱手道:“娘娘,大雍的命便是臣等的命,娘娘同太子殿下万可将心安下。”
一看见裴千承,皇后不免想到自己的女儿,也不知道外面究竟是何种形式,她在右相府上是否安好。
“皇后娘娘!”孙恩德从外面进来,直接跪在地上,“娘娘,丞相夫人带兵来了!!!”
“什么?”
“这……这是要有救了!!!”
皇后整个人怔在原地,浑身的发麻,万万没想到如此大的一个朝廷,救急的人是那样单薄的一个女子。
她鼻尖发酸,皇家的威严却不允许她在此时落泪。
“能否看到丞相夫人带了多少人来?”皇后问。
侍卫摇了摇头,“距离太远,属下看不清。”
皇后点了点头,“再去盯着,有消息马上来说。”
“是。”
侍卫从这里出去后,整个大殿上的人都像是松了口气一般。皇后也是如此,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既然丞相夫人带兵来了,一定能抗住一段时间。
但能不能等到丞相,就不知道了。
……
西北的风卷着暴雨前的气息席来,皇宫的门的大道上满是不应该停在这里的兵马。
离皇宫近的自然是造反之人,而距离远一些的便是卢以清的人。
一匹马从紧闭的宫门处往外走,马上的人身着显赫战袍,这是他在边境的战场上得来的荣耀。
他在马上望着对面的丞相夫人和不良帅汇合的景象,忽然笑了。
起初丞相说要支持七皇子的时候他心中便有些疑惑,说来他和七皇子并没有什么交好的。只是如今的太子不行,若是太子登基了,日后少不了的麻烦事。如今太子还小,等他长大些能掌权了,如今像自己这种不支持他的,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
“大人,要不要打?”一个小卒跑了过来。
他勾了勾嘴角,“不打,先等等。”
“大人,若是……若是再来了人。”
“怕什么?你可听说哪里的兵马被调动了?”他蹙眉,心中甚是不满。
“这倒是没有……”
“呵,柳安还在皇宫里,不得等他憋不住了,出来看看?”
小卒低下头,没敢回话。
他心中有些不满,“滚回去吧,让我去看看这名动长安的丞相夫人究竟是何样貌。”
马匹一点点往前,有那么一瞬间,像是托着他自己的遗愿。
那一年,他还是跟在崔远身边的小吏,崔远要算计卢征的算盘,他一直都知道,这是个能争取功名的好机会,没有人不想往上冲。本以为会很顺利的时候,崔远身边忽然多出了一个人,那便是柳安。
这人像是从天而降故意给自己找麻烦的一样,自从他出现后,崔远身旁的任何事都轮不上旁人。如此一来,柳安必然成了众怒,只可惜大家也不过是私下里说着。三年,崔远的一盘棋以极为猛烈的势头下了三年,其中柳安像个废物一样站在崔远身边,几乎没什么用处。若是当时崔远换了自己来,恐怕用不了三年,便能拿下卢征。
后来本以为崔远再也用不到自己了,哈哈哈,可上天给了柳安极大的野心,直接登上了崔远梦寐以求的位置。
不过是稍稍点火,他便走到了崔远身边。想要抱紧一棵大树,他还是知道应该如何做的,那就是娶了崔远的女儿。
柳安不知道给崔远下了什么迷药,竟然一心将女儿嫁给他。
如今崔家的残局,到底是个崔远有关的,幸好当初自己眼神灵活,早早离开了崔远才有了今日。
他终于站在了最前面,隔着一条长街,瞧见了马车上的女子。那女子目光坚定,丝毫不是柔弱之人能有的。
漂亮,实在是漂亮。怪不得陛下曾被同样容貌的人迷惑,也怪不得柳安能因为这红颜冒犯圣上。
“丞相夫人,你这怎么和不良帅走在了一出?丞相呢?”他朗声问。
对面的女子并未回答,而一旁的不良帅似乎想说什么,却被那女子拦了下来。
“丞相夫人叫什么名字?”他低头问小卒。
小卒道:“听闻……叫卢以清。”
“卢以清。”他轻扯嘴角,“不是我送这位丞相夫人一程,便是她送我一程。”
……
从侧门出去后,柳安一路上都无比通畅。这条路鲜为人知,如今无人来此倒也正常。
柳安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身子都要被颤碎了,才隐约瞧见了人影。也不知是不是是因为长久不骑马才会如此。
“丞相、丞相!”前面的声音让柳安松了口气,终于到了汇合的地方了。
“他们到哪里了?”尚有一段时间的巨距离,柳安便耐不住,朗声问。
“想来是快了,但到了现在一直不见影子。”
柳安的心一瞬间提了起来,骑马的速度又快了许多,如今可是不能出岔子的时候!!!
“怎么还不见人来。”柳安从马上跳下去,一瞬间他似乎听到自己的骨头咔嚓了一声,瞬间清醒了许多。
王津道:“丞相您看着天色,大抵是路上被阴雨天拦住了。”
柳安正欲开口,又听王津接着道:“不过,夫人已经去宫门处了。”
“夫人?”
“夫人亲自去了?”柳安不敢想夫人亲临的场景,刀枪无眼,这万一有什么好歹!
“是……是夫人亲自去的。”
“不行,王津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宫门处。”柳安道。说完他转身便走,手臂却被王津攥住。
王津蹙着眉头,有些犹豫道:“丞相,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候,您一人就算是去了也未必能挽救狂澜。况且……岭南的人要来了。”
一边是岭南,一边是夫人。柳安极少有这般进退两难之感觉。
“丞相,来不及了。”王津又道。
“我知道了。”柳安往宫门的方向瞧了一眼,但愿夫人能小心些,“我接着走,你不必跟着我了,你去找夫人。”
“丞相,这……这怎么行,如今还不清楚他们的具体来意。”
来意……
柳安也在赌岭南的来意,但他还未赌输过。
“无妨,你回去就行了。”说完,他再一次上了马。
望着丞相疾驰而去的背影,王津攥着剑的手又紧了几分。他来到丞相身边多年,丞相待自己向来如兄弟一般。如今终于到了丞相能用到自己的时候,断不能让丞相失望……
……
被困在皇宫的人心自然稳不到哪里去,犹豫再三,太子还是道:“母后,我们去宫门处吧。”
略有些低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大殿,殿上的人都同小太子一样将目光落在了皇后身上。
皇后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下面的臣子们,“诸位觉得,能否去呢?”
“臣、臣听皇后娘娘的。”王泽道。
另外五部尚书也是跟着应声。
太子的目光慢慢落在右相身上,身为右相自然要比六部尚书更有想法,考虑的周全。他对裴千承的态度好奇的很,毕竟日后裴千承是否适合继续担任右相,这算是一个考量。
裴千承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但却越了过去直接瞧着皇后拱手道:“臣以为,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应当去鼓舞民心。”
太子在心中默默点头,裴千承是个老实人,凡事也都是以大局为重。只是上次关于幽州的事确实有些欠缺,大抵是因为皇姐同右相家的关系不一般吧?但日后还需考量。
“好,那本宫跟着太子去看看。”皇后说完又看向下面,“诸位大人可愿一同前往?”
“臣等,万死不辞。”
太子瞧着下面一个个越发老态的身姿心中一瞬悲戚,曾几何时,他不相信任何一个人,觉得朝中每一个人都是想将自己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的。如今他们站在下面,或许是为了大雍,又或许是为了即将登基的自己。
一句‘万死不辞’倒是让他忽然有了即将成为帝王的第一次压力。
我真的配得上吗?我真的能担起大任吗?
从前,他听着旁人的质疑,今日他第一次扪心自问。
从大殿走向宫门的路并不短,皇后和太子走在最前面,属于皇家最贴身的侍从站成两队陪在一侧。
这条队伍的人并不多,走在空旷的皇宫中却有种浩浩汤汤之感。
“皇……皇后娘娘?”他们尚未走进,守宫门的御林军便注意到了来人。
“皇后娘娘,上面危险。”见皇后和太子有登上宫墙的样子,侍卫赶忙道。
皇后看了太子一眼。
接过这眼神的一瞬间,太子怔了一下,没想到母后这么快就降这重任交到了自己身上。
“无妨,让开路吧。”太子道。
皇后松开了他的手,每上一层台阶,那份重担在心的感觉便会又重一分。
一直到了宫墙上,遥遥望去,两拨人马站在下面,丞相夫人的身影是那样单薄。从宫门处过去了一个身着甲胄的男子,马匹一步步往前,上面的男子有些悠哉的样子,让太子的牙死死咬着。
他曾听过无数关于母亲的传言,其中有句记得最清。卢相的长女十分聪慧乖巧,次女倒是伶俐许多,不像长女那般能稳下来做针线活……
而在一群身着盔甲的人群中,一个身着素衣的男子正弓着身子往姨母处去。
第112章 一一二
无论怎么看, 周禾这一身素衣都不适合出现在这里。
刀剑无眼,伤不到那些个穿着盔甲的,但于他而言, 就算是一支箭从外面射来,挡的慢了可都是要出事的。
但他心中不安,夫人到底是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心中难免紧张, 能在夫人身侧作陪想来也能让夫人心安许多。
“周禾?”卢以清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周禾抬头间便笑着。
“你怎么来了?”卢以清问。
周禾还在笑着,“夫人怎知是属下?”
“除了你, 还能有谁敢往这样的地方闯?”尚未等周禾圆说两句,又听卢以清接着道, “这里危险,你怎么过来了?”
周禾抬眼看向卢以清,腰身挺直了些站在她身侧, “夫人可畏惧?”
“切~~你小瞧谁呢?”卢以清停止着身板,又稍稍往周禾处侧了侧身子,低声道:“方才害怕的, 现下好多了。”
周禾笑了, “属下陪着夫人, 夫人若是觉得谁凶残了些,属下便去砍了他!”
“唯,那个新来的, 你就是那个扬了圣贤书的人吧。”对面的将领高声喊。
周禾回头瞧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夫人您说, 要不要理会他?”
“理会吧,免得他着急了, 咱们不一定能打过……”卢以清道。
周禾灿然一笑,“若说口舌之争,可还是没人能在属下的身上尝到甜头的。”
……
全然不同于战场的激烈,大理寺中就差歌舞升平了。
李尤命人摆好酒盏,这一战,必然会胜,届时就等给他们庆功了。
大理寺的人来回忙活,一直跟在李尤身侧的佩剑侍从也是难掩笑容。
“阿木,你将我那些陈年老酒都准备上来,估计过不了多少时候,长安又会恢复新的宁静了。”说着李尤心中长舒一口气,“崔远,哈,尸体都在里面干透了吧。”说完,他咽下一口酒水,有些悠哉的往后向后半躺着。
阿木赶快往他身后递了些东西,“大理寺卿,那……阿木先去后面准备着?”
李尤头都没回便点了点头。
整个大理寺再没有人比阿木更能让李尤信任了,而阿木却瞧着他的身影出了神。这样的信任可不是一两日造就的,三岁那年他被从宫中丢出来,本以为要死在外面,却被人救了下来。那人待他极好,最重要的是,给了他一条命。
去往方山寺的时候,他五岁,正是要学东西的年岁,给了他一条命的人说,今日大理寺卿会来。从宫里出来的人自然知道什么是大理寺卿,当时他也清楚,此后自己便要想办法留在大理寺卿身侧。
那人告诉自己什么都不用说,只是站在那里就好。
他站在那里,瞧着方山寺人来人往。其中有一个老爷一样的人走了过来,他并未身着官服,在人群中也不大显眼。但在那一刻,他便清楚,这人便是大理寺卿。
虽说已经被养了两年,因为自幼体弱,这两年那人也并未给自己许多饭食,热闹的人群没有比自己更显瘦弱的。
大理寺卿果真带走了自己,因为一直木讷不想说话,大理寺卿还取了个名字唤‘阿木’。
阿木来到大理寺卿身边便是要做细作的,而大理寺卿只觉得自己同他有缘,所以才会在方山寺遇见。
大理寺卿不似那人,虽看起来粗糙却是真的用心养着自己。没过多少功夫,自己便吃的胖胖的,大理寺卿还亲自教自己一些功夫。
后来他才知道,大理寺卿一眼便觉得自己是一人,是皇宫里那个被抛弃的王爷。那个大理寺卿前半生没有守住的遗憾。可大理寺卿并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王爷。那一刻他心中有些自责,难道真的要这样欺骗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
可他也清楚的知道,大理寺卿固然是待自己好的,但不会允许自己去做那些个会叛国之事。所以……
“阿木,怎么还不去?”李尤的声音忽然响起,将他从一些思想的边缘拖了回来。
“啊,这就去。”他应了一声,腿脚有些不听使唤的往外走去。
边走边想,那人让自己不留后患杀了大理寺卿,可……可这样未免有些残忍,但若是下不去狠手,日后又要如何面对大理寺卿?
“上官。”
不经意间他撞在了一个婢子身上,婢子神色惶恐,像是自己能将她吃了一般。
“无妨,快下去吧。”他交代了一声。
待婢子走远,那不安分的心越发难受了起来,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恐怕天皇老子来了都无力回天。日后再不会有这样好的时机了!
他随手捡了一根木棍。
随着木棍掉在地上的声音,心中的气又像是松了一半。腰间有些冰冷的剑柄被握在掌心……
最终,他还是没有下了死手,瞧着倒在地上的李尤他蹙了蹙眉,“随便打死一个人装在麻袋里,将大理寺卿送出去。”
“是。”
他在大理寺十好几年了,多多少少也是积攒了些人脉,而这些人不需要在平日里有用,等的便是今日。
“后面那位如何了?”他又问。
“回公子,已经从大理寺出去了。”
……
对面这个不知道什么名号的将领倒是长了个伶牙俐齿,若不是夫人拦着,恐怕周禾早就过去将这狗崽子的牙敲碎到了肚子里。
“我说丞相夫人,您这般国色天香跟着丞相埋在一处岂不是可惜,不如跟了我?”
他这话一出,身后的所有人都跟着笑。
卢以清没有做声,周禾却是忍不住了。
“这位……啊,这位杂碎,所谓将在场,连俘虏都不可辱,你这兵法莫不是在阴沟子学来的?”
“哈,周禾,倒是比不得你,扬不了能给我似锦前程的圣贤书。”
周禾嗤笑,“呸,鼠辈。吃着朝廷的俸禄还叛国,一日日享着皇家的恩泽,你怕不是在风花雪月之地迷了心思,瞧不清这天下的主人了。”
“出口便是污言秽语,真不知是不是在花巷子里染到了嘴上什么病症。你不想着找个绝世郎中赶快悄悄,还满嘴往外在这儿喷些误会。也不嫌丢人。”
一旁的卢以清瞧着这幅景象,怎么读书人吵架同她想得不太一样。
“你,你怎配做个读书人!”
“哈,我配不配做读书人我不知道,但你这杂碎不配为将领倒是真的。”
“诶,跟在他身后那些小杂碎们,你们老母生养尔等,难道是为了给这种混账做苦力的?他连战场丝毫敬重之心都没有,你们莫不是还指望这种杂碎,带你们一起吃香的喝辣的?哈哈哈哈!”
“你休得胡言!”对面那男子被气的不轻。
周禾莞尔一笑,心中甚是解气,“夫人,属下发挥如何?”他抬起头看向卢以清,卢以清面上的紧张之色已经舒缓了许多。
卢以清笑着点了点头,“不想周禾还有这般本事。”
周禾‘嗐’了一声,“不值得夫人夸赞。”
那些个文绉绉的话他自然能说得,但眼下说那些话只会让夫人跟着紧张。不如开开对面那杂碎的玩笑,况且,他骂的也不过分。
“周禾,你如此嚣张,看来是觉得此一战能胜了?”对面那杂碎道。
周禾冷不丁撇过去一眼,“对付你这种人,还需要夫人动手?”他这话不是没有缘故的,丞相从一开始就没有闲着,如今丞相还没露头,怎么能让这群贼孙嚣张。
却不想这话,正中了对方的心口。
甲胄男子缓缓咽下口水,心中却开始慌乱。
呵,不愧是能跟在柳安身侧的谋士,到底是个伶牙俐齿,几句话就叫人心里痒痒,生出想要动手的冲动。但此刻不可贸然行事……
左相已经没了,虽说是殊死一搏,但柳安不出来总让人心中不安稳。
可……若是等了柳安出来,岂不是半点退路都没有了!
“将军,他们太嚣张了,请将军准许,末将这就去给他们些颜色瞧瞧!”一男子抱拳道。
“再……”他忽然哽住了嗓子,若是说再等等,岂不是会损了士气。
“哈哈哈哈!”一阵笑声忽然传来,这略有些刺耳的声音一听就能知道是谁的。
左……左相!竟然是左相!
他不是在大理寺内吗?
在崔远看向自己的那一刻,他的目光移到了对面的人身上。没错,从卢以清和周禾的诧异中不难让人看出,这是他们未曾预料到的。
“诗良,怎么还没打下来啊?”崔远转头看向了他,如鲠在喉,如今看来是要投靠左相了。
何诗良驾马迎上前,抱拳道:“左相,诗良、诗良在等左相。”
崔远带有几分凉薄的笑了,大抵在笑自己的无能吧。
“卢依,柳安呢?”崔远没有回答何诗良的话,而是转身看向卢以清。
卢以清意外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师父呢?若是崔远从大理寺出来,说明大理寺内出事了对不对?
她有些慌乱的眼神落在周禾身上,而周禾同样怔在原地。
他意外的并不是崔远,而是对面那个杂碎,竟然叫诗良。这世间还能有几个诗良……
第113章 一一三
如果周禾没有记错, 这必然是那个百步穿杨的诗良。这人没什么大才,但能到今天这个位置,主要是因为箭法一绝。
这人凡开弓必然没有空箭, 只是大雍不重箭,这人向上的路子难了不少。
不过瞧他今日,似乎没有背弓。
纵使周禾心中担忧,也不敢袒露半分。如今丞相不知尚在何处, 可不能让夫人跟着紧张。
“夫人?”周禾轻唤一声,夫人仍在出神。
“啊?”卢以清应了一声,“周禾, 我师父他……”
周禾下意识咬了下唇,“夫人, 如今不是思考大理寺卿的时候,城门危急,夫人断不可在此时乱了心神。”
“哦。”卢以清声音有些飘, 又重重点头。
“无论左相说什么,夫人断不能被他激怒。”周禾又小声道。既然崔远是从大理寺出来的,一定比所有人都清楚大理寺卿如今的境况。
卢以清一行泪莫名的落下, 却还是点了点头。
周禾心疼的一瞬间, 清醒的认识到自己有些逾矩。夫人到底是没有见过这些个场面的, 但世上最残酷的事除了往常更迭,便是几个皇位为了争夺皇权的兄弟相残。夫人心中有压力是再正常不过的,若是败了, 不止是夫人的命,还有整个丞相府、太子殿下乃至于卢氏一族能否洗清冤屈。
“夫人, 若是您不想说话,属下替您说。”周禾声音很轻, 有些询问的意味又那样坚定。
他没有等到卢以清转过身来的眼神,却还是面向了崔远。
“左相,您这是越狱了?”周禾努力让自己声音稳住,高声问。
崔远冷笑,手向后挥背在身后,“周禾,我同你主子说话,哪里用得着你一个狗腿子插嘴?”
望着对面领兵的女子,崔远纵使没有上过战场,还是瞧出了她的一些犹豫。柳安不来,她自然是犹豫的,再加上大理寺卿死了,哦对,还没告诉她大理寺卿已经不在的消息。
“卢依,李尤死了。”崔远淡淡道,“不过你不用难过,你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崔远,贼人宵小,上天都会将你诛杀!”卢以清的怒吼声,隔着一整条大街传来。顺着风的血渍中掺杂着一股浩然之气。
一时间崔远竟然有些被这小女子的吼声震慑到。
“哈,哈哈哈哈。”他放声狂笑,“上天诛不诛老朽不知道,但你今日是要死在这里了。”
“丞相夫人这样漂亮,是要选怎样一个死法呢?是要凌迟还是五马分尸?依我看这些都不好,不合适一个小女子,如此容貌不如在我膝下承欢,我倒是能留你一命。”
“你!”周禾急的要往前冲,却被卢以清一把抓住,她轻轻摇头,似乎在示意自己不要冲动。周禾轻启唇齿,无声唤了一声夫人。疼,他心中实在是疼。
“哈哈哈,卢依,你说你父亲恨死了我,若是知道你将在我膝下承欢,会不会气的从阴曹地府爬上来?”
“哈哈哈哈。”
“都给我听好了,若是谁生擒了丞相夫人,此等欢愉之事,本相与尔等同享!”
“你放肆!”周禾往前一步,直指崔远。怒气充斥他全身的血脉,什么可能危亡,什么可能失败,若是让此等小人猖獗才是一生之耻!
诗良驾马往前走了些,身子下俯贴在崔远身侧不知在说些什么。只是见他挺直了身子时,崔远黑了脸。
“丞相夫人,若是让鄙人扶持太子殿下也不是不行。”诗良道。
周禾在心中呸了一声,这贼子不知又要口出什么污秽之词!等他落在了自己手上,定要一片片削掉他的肉,再让他此般猖狂!!!
诗良说完这话果真不是引起了周禾一人的注意,毕竟他身边站着崔远。瞧着崔远那一脸黑样,怎么?诗良方才同他说的不是这些?
“我要丞相夫人……自刎。”
一句说不上轻重的话闯入卢以清的心上,她的第一反应却是,自己同此人素来不识,一面之缘而已,他就要自己去死。
周禾又要往前,这一次卢以清彻彻底底拉住了他。她的心像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她想到了柳安,一个突然出现在朝野中的权臣,当时到底有多少人想让他死呢?
“这位将军,即便是死你也要我死个明白不是?”卢以清望着他,“卢氏究竟哪里对不住将军?”
诗良似乎怔住了,他看了眼崔远,崔远道:“卢依,你父亲看似大义实则得罪了太多人,呵,身为孝女以身询了也不足为过。”
“是吗?崔远,你这一生都跟在我父亲身后,他可曾打压过你亦或是故意戏耍过你?”卢以清这样坦荡,是她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一个去世了这么多年的人还能牵扯到下一任君主的身上,他本不该死的。
“崔远,即便是今日我死在这里,死在你手中,你此生也比不过我的父亲。”
卢以清的声音并不大,却让崔远心中无比难受。他想到了自己能参加科举的机会,竟然都和卢征有关。哈哈哈哈,真是可笑。
但这一切并不影响他今日想要侮辱整个卢氏一族的心。
“卢依,今日是你的死期,无论你说什么,身为长辈,我都不会怪罪你的。”崔远说的很是坦荡,像是结果一定下了一般,“你瞧瞧卢氏一族也没有个坟冢,待你死了,我将你和柳安一同丢进水中也算是一同安葬了,你看可好?”
“哦,还有太子殿下对吧。啧,太子殿下疑心甚重,实在不能堪当大任,只是这命留着到底是个威胁,也是要斩杀的。想来这大雍的百姓还没见过太子于街被问斩的吧,那老夫开个先例!”
“还有那个叫周禾的,你妹妹在长安街上过的太安稳了,实在是瞧着难受。”崔远转头看向诗良,“给你做个暖床的可愿意?”
“哈哈哈哈哈。”诗良背后的士兵都开始大笑。
卢以清目光死死盯着崔远,恨不得直接冲过去杀了他!
“如今……形式不稳。”她必须死死忍着,声音颤抖着说出了这句话。
“夫人。”此时周禾也不敢说什么大话,毕竟在丞相来之前,一切都是虚的。
“报!”一阵长声响起,一男子快马停在了崔远身侧,“丞相,岭南的人了。”
一时间,崔远大喜,高声呼喊,“卢以清,今日必然是你等死期!”
他们的声音太大了,卢以清和周禾自然也听见了这些。
“周禾,不忍了,何不能赢呢?”
“夫人,还要等丞相来。”
“丞相,丞相定然能救我们,只是我们却不能永远将重任、希望全留在丞相身上。”
卢以清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周禾知道她是在认真的说,而不是一时的冲动。
“那夫人怕吗?”他知道面前的女子绝不是胆小之辈,只是这样的场面,即便是学武出身之人也未免不怕。
卢以清摇了摇头,“方才或许有些怯意,如今什么都不怕了……”
周禾心中愈发苦了起来
“周禾,若是这一战胜了,将丞相府所有人带去江南可好?”
他有些意外,江南,那一直是自己想去的地方,夫人怎么忽然说起了那里。
“好。”他还是应了声,无论夫人出于何种原因,这时候总要说好。
“丞相时常同我讲,这一生里希望我能过成自己的日子,这一辈子都为了自己活着。可是周禾,人活着是要个盼头的,卢氏一族便是我的盼头。”一行泪从卢以清的脸颊划过,她却深深吸了一口气,“今日我为了卢氏而战,日后我便为了自己而活。以后搬去江南,周禾这样聪明倒也适合在江南那样商业发达的地方。”
“丞相和夫人去哪里,周禾便跟着去哪里。”
卢以清笑了,“好,那便往死了拼一把!”
周禾点了点头。
转身看向诗良的一瞬间,竟不知他手中何时多了一把弓箭。
“对面那将领什么底子,出箭准不准?”卢以清也瞧见了诗良,认真问。
“准。”周禾并不知道,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喉结紧张的滚动了一下。
“喂,你们自己选一个人,让我来拉拉弓。”诗良的语气慵懒又高傲。
“呵,我看不如就选左相好了。”周禾朗声道。
就在周禾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诗良手中的箭迎面而来,而目标是夫人。
第114章 一一四
周禾没有想到诗良的箭会出的这样早, 更没想到,他会直接将目标对准夫人。
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周禾的眼一直睁着, 他想、想再多看一眼夫人。
“周禾……”夫人颤抖的手落在他身上,泪珠一粒粒往他身上落,可他这辈子不能再守着夫人了。
周禾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面对夫人大把大把的泪, 他却是笑了,“夫人,不哭。将领不哭。”
“啊!”
那是周禾听见夫人最惨烈的叫声, 而这悲鸣是为了自己。他这一生似乎也足够了。
“你坚持住,我这就送你回去。”卢以清断断续续说出这些话的时候, 心疼的像是在滴血一般。
周禾用尽所有力气摇了摇头,“夫人要赢,夫人会……”
“周禾、周禾!”
“你睁开眼啊周禾!!!”卢以清伸手将周禾的眼覆上, 猛然间,她想到了第一次见到周禾的模样,这人贼兮兮的, 瞧着就是一个心思极多的人。可就是这样一个心思多的人, 为她做尽了事。
卢以清这一生遇见过太多人了, 太多擦肩而过的人,可为什么周禾也是这短短一程中的一人!若是有可能,她宁愿周禾今日不出现在这里。
“周禾, 我给你报仇。”说完后,她站直了身子。冷风迎面而来, 吹乱卢以清的发丝,一些惨发紧贴在面上, 使她瞧不清眼前的东西。但她始终目光坚定。手紧握着剑刃。
本来准备放声大笑的诗良怔住了,他上过无数次疆场,见过无数英勇豪杰。但……但那个女人站在那里,身上甚至没有甲胄,便让人如此恐慌……
眼瞧着,她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将要吞没她最后的理智,一旁的不良帅在她耳侧说着什么,但她始终如初。
“报!岭南大军来了!”一声划破长空,似乎给这里所有人的人都画上了一个句号。
“周禾,若是不能给你报仇,今日黄泉路上,你走慢些,等等我。”卢以清抹去脸上的泪,手中的剑挥向前方,直指诗良。
“哈哈哈哈,卢依还想苟延残喘?”崔远放声大笑,“你恐怕不知道,这岭南的将领同柳安素来有恩怨,黄泉路上,你们夫妻二人也算同行。我可真是功德一件!”
卢以清听不清他在胡言乱语什么,心中紧绷着一条线,今日无论有没有柳安,她都要往死了一战!
“杀!”卢以清剑指前方,尘埃遍地,兵刃声交汇在一起。她亲眼看着无眼的刀剑下,划出一道道血痕。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充斥着她的鼻息,却并未让她感到难受。
哈哈哈哈哈,多可笑啊,原来养来的兵有时候不会抵御外敌。原来能使人兵刃相向的事数不胜数。
她有些累,抬头忘了望天,却瞧见了宫墙上的几个身影。
与太子相视的一瞬间,她的心中又像是鼓足了劲儿。她笑了,宫墙上的太子似乎瞧见了自己,也笑了。
赵臻嘴角刚刚扬起,泪珠便不自觉落了下来。
他目光落在卢以清身上,轻声道:“母后,姨母也会害怕吧。”
闻言,皇后眼角一颤,也是划出了一道泪痕。她无法想象,卢以清究竟是一种什么心思而战。
“是丞相!”王尚书指着下面大喊。
柳安带来的兵像是来吞没细支的河,从外圈一点点将里面围住。
围着围着,里面的人也察觉到了外面的不对,这兵似乎在帮卢以清。
她侧过头去,瞧见了骑着战马的柳安。
她的四周没有声音,在一团迷雾里,好像那一年长安街上,她坠马的时候被柳安抱在怀里,又像她从树上坠下之时,柳安每次都在。
卢以清站在原地,瞧着柳安一步步逼近,像是能将她从这迷雾中带出去一般。
“你来了?”柳安走到她身侧时,她才开口。
柳安微微垂目,瞧见了地上躺着的周禾,点了点头。
卢以清抿着的双唇在发颤,她想哭,但又在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很是难看。
“等我。”柳安留下一句话,便冲入了冲锋的阵营。
卢以清身子有些瘫软,她用尽全部的力气撑住,恨不得提起剑也随着柳安一起杀过去。
嫌少有人知道丞相会用剑,唯有一些大臣在那日柳安同幽州人比试的时候见过。但崔远知道。柳安的功夫好到一人能拿下三个诗良都极为轻松。
崔远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睁睁看着柳安拿着剑朝自己刺过来。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风卷了一层又一层,即便是冷刃停的恰当好处,并未直接触及他的肌肤,却还是瞬时全身毛骨耸立。
“我怎么会觉得,你会因为陛下而死。”柳安自嘲道。
“死?柳安,你说我这样的人若是死了能去什么地方?”崔远淡淡问,“能见到卢征吗?”
“不知道。”柳安道。
“哈哈哈,你竟然没说,我会下地狱。”
柳安瞧着崔远这幅面孔,剑停在他喉间确实是忍的辛苦。
“崔远,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说完这句话,柳安有些反常的冷静了下来,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的心思,面前站着的人究竟代表着什么。
崔远的目光也是瞧着柳安,丝毫没有移开,“幽州刺史是如何保住你的?”
柳安眼神微微睁开了一些,他不清楚崔远是如何得知的。
“你说,卢征这样心思多的人,养了你这么多年,他知不知道你是幽州刺史的儿子?”崔远饶有兴致的问。
“当年幽州刺史要被诛九族之时,卢氏一族可并未为你们一家说话。”
柳安喉结微动,“当时之事已过,我只知道卢相待我如亲生儿子一般,你想要做哪些挑拨离间的勾当,还是不要想了。”
崔远微微一笑,身子忽然向后一撤,一手抓住柳安的肩膀将两人翻了个身。
等柳安反应过来时,崔远已经腹部中箭躺在了地上。
他抬头看见不远处的诗良,诗良震惊的弓都落在了地上。柳安知道身后来了一箭,他也知道诗良的箭绝不会落在自己身上。但没想到,崔远迎了上去……
崔远那样熟悉自己,定然也知道这箭绝不可能射中自己。那他为何还要这样做?
柳安在一阵厮杀声中合上眼,天边的云霞越来越低,再不收场夜里便不好开战了。可他似乎没什么力气,今日的云霞很低,大抵是刚拨开墨层的缘故。
很像幽州的天,白云卷着天边,压的低低的,他和两个兄长在草地上骑马、比剑。他们争着喊,日后,我才是那个能为大雍护卫山河之人。
“日后……兄长……我为大雍护卫了山河。”
可是大雍的天子,杀了他的全家。
未等天色全然暗去,这出巨大闹剧结束了。
诗良被生擒,卢以清在他肩上用细针扎了几针后,让人带去了牢房。
太子一行人从宫门处出来,忍了许久的赵臻在看见卢以清后忽然哭了出来。卢以清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可这往后才是这孩子的开始。
……
忙碌了足足七日,先是先帝发丧,再是太子登基。
赵臻终于坐在了那个龙椅上,而兵权在柳安手中。
赵臻登基的第一日,便是平反卢氏一族。他亲手在圣旨上落笔先帝曾经错误的裁断,见许多老臣泪洒大殿。
赵臻的目光落在柳安身上,似乎在等他的肯定。柳安微微扬了扬嘴角,点了下头。
卢氏一族平反了,好像这么多年的事终于有了着落一般。可是,同样被诛九族的何氏却不能被平反。
那日后来的话,柳安未曾听入耳中,整个人像失神一般。
赵臻很快便察觉了柳安的不对,他想,莫非是丞相害怕自己如父皇那般?早在他登基的第一日,姨母便告诉他,万不可被小人离析了同忠臣之间的关系。
他有眼睛,要自己看,有耳朵,要自己听,有心,要自己想。
“丞相留步!”退朝后,臣子们开始往外散去,赵臻有些紧张喊道。
柳安顿了顿步子,回头停了下来。
赵臻心口跳的很快,手臂和身子也在微微发颤,他从龙椅上起身,拱手一拜,“赵臻,拜谢丞相!”
一时间,整个大殿上的臣子都愣住了,纷纷停住步子,落在陛下身上的目光又移在丞相身上。
“臣,拜谢丞相!”不知是谁出的这第一声。
“臣等,拜谢丞相!”
柳安眼中微红,颤了颤嘴角。思绪万千,却理不出头绪。
他深吸一口气,站直身子拱手拜向赵臻,“愿陛下,贤明治世,恩泽万民。”
……
离开大殿后,柳安的步子变快了些,他想早些回到卢以清身侧。
“丞相!丞相!”孙恩德的步子更急,转眼便来到了他的面前。
“孙公公找我有何事?”柳安问。
一直到站在柳安面前,孙恩德才看清他有多疲惫,就连胡子也开始从他脸上窜出来。孙恩德心中不好受,一直跟在先帝身边,眼前这位丞相的身世他清楚的很。能做到这个地步,丞相大义!
他从身上拿出一封信,“丞相,这……这是先帝留给您的,临终前最后的事便是拖奴才给您。”
“先帝?”柳安从恩德手中接过,“多谢孙公公。”
第115章 一一五
柳安整个人的神经随着前后的事紧绷了数月, 如今虽还未放下来,但也算是跟着太子登基的事能睡安稳了。可不知为何,手中握着先帝留下的东西, 他整个人又有些恍惚。
柳安自然没有在孙恩德面前打开,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府上,府中的侍从都盯着他极快的脚步。王津跟在一旁,像个柱子一样, 一瞬间他想起了周禾,马上要踏进书房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似乎瞧见了周禾站在那里, 朝着他笑了笑,说:“丞相什么事儿这么着急?丞相也不等等属下, 属下能给丞相出谋划策!”
“周禾。”柳安轻唤一声。
“属下在!”
一股风吹来,地上的残叶在空中卷了一圈,带走了周禾。
他想起了那一年第一次见周禾的时候。
“你若跟我走了, 能为我做什么?”
“丞相若是让奴才跟着,奴才不才,但能为丞相出谋划策。”
“哦?可朝中人多的是聪慧的。”
“奴才拿针扎死他们!只要丞相想要往前走, 纵使前面有群山, 奴才也能夷为平地。”
“好大的口气, 这样大的口气,不可自称奴才。跟我走吧,周禾。”
“丞相知道奴、属下的名字?”
“快跟上。”
“丞相。”王津轻唤一声。
柳安苦笑, “记得时常去瞧瞧周禾的妹妹。”
“属下明白。”
在走进书房前,他又问了句, “夫人还没回来?”
“夫人又去找诗良了。”
“还没死?”
“夫人不许他死。”
柳安点了点头,“记得帮我插两刀。”
“是。”
书房中只有柳安一人, 他点了一盏灯,往前俯着身子,凑在灯火前细细看上面的字。不难看出,先帝在书写时有几滴泪落在了上面,而后,上面也留下了柳安的泪。
这是一封歉书,先帝早知道了柳安是谁,许多人未曾见过柳安的母亲,但先帝见过。他不知道柳安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总归知道,柳安是带着恨意来的。但他的致歉只能给柳安一人,昭示不了天下。
柳安整个人像失重一般倒在椅子上,恩怨轮回,帝王无奈难道他家人就有错吗?
最可恨的事,他若是明白了帝王的无奈,又将家人置于何地?
柳安锁在书房中,不知道往后该怎么走,他想离开,再也不想掺和这朝中的事。
就在这时候,门开了,外面天色已经晚了,微弱的光透过来,他瞧见卢以清迎面站着。夫人逆着光,瞧不见脸,但他知道夫人在走向自己。
“夫君这是怎么了?是最近累了吗?”卢以清自然察觉到了柳安最近的不对,但任凭她如何问,柳安都说过了这段日子就好了,大抵是太提着心了。
她走上前,微微俯身将柳安抱在怀里,“诗良死了,我亲手杀的。师父找到了,人没事只是被敲晕了运出了皇城。晚间宫里来了话,交代了今日陛下学了些什么。一切似乎都要好起来了,只是……幽州动乱了。”
卢以清明显感受到怀里的人浑身一颤,“怎么了?夫君不必担心,这件事交给旁人去做。”她不想让柳安这般累了,“我们去江南生活一段日子吧,到处瞧上一瞧,然后再回永州,许久没回去也不知那处房子如何了。”她一点点说着柳安最期待的未来,可怀里的人还是没有动静。
在听到夫人说幽州的那一刻,柳安整个人像是现在了一个牢笼中,随着笼子一起被丢进水中,他想要出去,却抓不住任何东西。
“我去幽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没有思考,就是想去罢了。
“什么?”卢以清忙道:“夫君,如今幽州乱的不成样子,而且……”
“夫人。”柳安握紧她的手,“夫人还不信我?”
卢以清两行热泪落下,“那我与夫君同去。”
柳安摇了摇头,他自幼生活在幽州,那里的杀戮要比长安凶狠的多。他根本没什么信心,就是想回去看看,怎么能让夫人跟自己一起去犯险。
“夫人要留下。”
“我不。”
“夫人,如今新帝登基不久,大雍需要有人陪着新帝。”柳安的手慢慢拂过卢以清的手背,“夫人乖乖等我回来。”
卢以清倔强的摇了摇头。
“夫君这样爱你,自然不会留夫人一人。”若是他自己去,回来的可能还大些,毕竟幽州如今是何形式无人知晓。
“国库亏空,不宜征战。若是换了旁人去,谈和不易,再生出事端整个大雍又要摇摇欲坠。太子年少,性敏多疑,夫人要好生教导,以免步了先帝的前尘。”他知道卢以清担心的是什么,只要耐心说着,她会让自己去的。
卢以清点了点头,“我等夫君回来。”
……
大殿上,几乎没有一个臣子敢上前说话,留下新帝一人踌躇不安。
殿上的人并不是要为难赵臻,而是这件事着实难办。
先帝在位时,幽州已是心腹大患,如今大雍和幽州几乎同时换了新人即位。新帝年少,大雍如今又不宜征战。
可幽州就不同了,听闻幽州篡位之人,直接亲手弑君王,是个善战之辈。且此人对大雍的仇恨,像是天生便有的。
“朕不为难诸卿。”赵臻说完,心中难免有些伤神。他自然也想有人能冲出来,即便是能力不行,他也想看见这样的时候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应对。
“陛下。”一道声音从大殿外传来。令人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赵臻抬眼便见柳安从殿外走了进来,没有内侍的通传。
“臣请愿,去幽州。”
赵臻霎时红了眼眶,他忽然想到那些在史书上读过的事。新帝的辅政大臣们几乎都是用命在替新帝守着王朝江山。
而现在,他的政事堂丞相,站了出来。
但赵臻却有些犹豫,目前为止,除了丞相和老师,似乎没人能让他完全信任了。
而丞相似乎瞧出了自己的犹豫,他道:“陛下,这次必须成功,信臣一回。”
不是信他一回,而是只有他能信。
隔着近二十步的距离,赵臻点了点头。
……
幽州连破六城的消息传来时,柳安像是回到了那个被赐死的夏日。此行,他什么都可以不带,但一定会带着先帝的信,烧在幽州。
幽州那样大,一家人的尸骨却不知在什么地方。
他没有收拾东西,在房间里,他给卢以清留下了一封信,以免自己不能活着回来。
临行前,他去过一趟宫中,同皇上交代了那些自己可能回不来的打算。
无论他能否回来,裴千承都是政事堂丞相最好的人选。论能力,朝中没有几人在其之上,只是裴千承做事时常不过脑子,还需两个较为灵活的人在他身侧提点着。
再有便是关于卢以清的归处,柳安只说了一句话,“你姨母是个有想法人,凡是顺着她自己的意思就好。”
在府上的最后一晚,柳安和卢以清紧紧抱着。他从未觉得能喜欢一个人到如此地步。
阿竹是他这一生中,唯一还想再守着的人。起初他以为只想护着阿竹罢了,后来才知道,那种感情是复杂的。他想要将阿竹当做一个需要被呵护的妹妹,一个可以被偏爱的夫人,他唯一的心上人。
若是时态稳妥,他也想让阿竹陪他去幽州。只是他怕,没有能力护着阿竹。
元召元年,政事堂丞相柳安出使幽州。临行日,身着墨衣,头戴冠,左配璋玉,右配刀。坐在马上,卢以清红着眼眶。
这一年是是柳安来到长安的第十八年。
……
卢以清在城墙上站了整整一日,直到暮色盖满天边。
她问秀芝,“如今丞相走到哪里了?”
“夫人心急了,丞相出了长安城才不过5个时辰。”秀芝回。
念念忽然指着城门口道:“夫人,你看那个男子。”
卢以清顺着念念的手看去,只见一男子,一席白衣,红绳束起的长发站在城门前,一副异域男儿郎的模样。
“大抵是进不来长安城的。”念念道。
卢以清点了点头,“丞相曾经也如他一般。”
念念有些意外,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卢以清没再说话。
秀芝看了念念一眼,微微摇头。
……
自柳安走后,长安每日都会传来关于他的消息。
基本上就是走到了哪里,在哪里停宿。随着柳安走的越来越远,消息便也开始有了延迟。
第三十日,赵臻看到传来行程书信的那一刻顿住了。
丞相遭遇了伏击,如今已经找不到人了……
赵臻手中的信落在地上,迟迟不能回过神来。
“陛下,这……”孙恩德弓着身子,大抵猜到了信中有不好的消息。
赵臻如鲠在喉,“去将丞相夫人请来吧。”他觉得这件事应该要告诉姨母,自然要去搜查的,但如何搜查?派谁去?
孙恩德应声后出了大殿。
赵臻身子有些软,却还是强撑着,不敢瘫下去。他是一国之君,即便是天下都倒塌了,他也必须站着。
第116章 一一六
柳安在路上遇难的消息一直被赵臻压着, 一直等丞相夫人到了。他看见姨母的一瞬间,对方好似就知道了什么。
卢以清微微抬手,示意赵臻不要说话。她心口似被什么东西堵着, 喘不过气来,也发不出什么声音。明明那样难过,眼角却并不想流泪。
“我……我知道了。”许久后,她才发出微弱的声音。
赵臻叹了声气, “姨母。”
“无论是出了什么事,都不可往外传。”卢以清马上道。如今新帝的根基不稳,而赵臻仁善, 并未对其他皇子赶尽杀绝。若是让人知道辅政大臣出了事,难免会有些心思不正的人。
“告诉姨母, 究竟出了什么事?”卢以清问。
其实这些天来,她便莫名的有些不安,本想着等过两日便去寺庙中一趟, 可还没等到去寺庙,便听到了这样的噩耗。
“如今并不明朗,没人知道丞相究竟在何处。”赵臻说的很诚实。
“不要让旁人知道, 姨母亲自去找人。”卢以清要见柳安,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话说完后, 两行泪悄无声息的从她眼角滑落。
她像是忽然失了什么主心骨一般。
柳安于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卢以清想了又想,还是没想到。
一直到她带着几十个暗卫去幽州的之际。她忽然想,柳安是从哪里来的?幽州吗?
她并不知道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只是一种直觉在告诉她。
她从未过问过柳安有关他身世的问题,等到柳安想说的时候, 自然会告诉自己的。而且他们太忙了,来来回回都被朝廷事牵扯着。本以为日后有的是时间, 如今……却是连人都找不见了。
纵使心中千万般难受,她也不敢表现出来。
人心太过复杂,即便是秀芝也不知道这件事。
卢以清走的时候,王津要跟着,她只说,“我是去江南散心的。”
江南,一个同周禾有关的地方。王津听到后便会垂下头。
“你守着府上,多照看下周禾的妹妹。”卢以清强行按着心思,交代着。
她同秀芝眼神交汇,秀芝便瞧出了其中的不一般。
可秀芝却淡淡道:“夫人,念念已经长大了,也改学着打理府上了。”
卢以清双目一红,秀芝真的是任何时候都在自己身侧。
“那就烦劳秀芝,陪我去江南了。”卢以清道。
……
她们出行那日,是长安最正常不过的一日。朝中几乎无人知道她出去了,即便是知道的,也是从最亲近的人口中得知,夫人去江南了。
刚出长安城门,卢以清的泪便控制不住的往下落,她拼命去擦,却还是擦不干。
“夫人……”秀芝的声音很轻,其中多有安抚的意思。
卢以清没有应声,她昂了昂头,“不吉利,不能哭的。”
“夫人安心,丞相绝不会有任何事。”秀芝只能这般安慰着。
“是啊,他可是柳安呀。”卢以清有些自言自语,却也在那一瞬间,想到了柳安离开那日,城门处的白衣少年郎。多年前,父亲说他就是在那里见到柳安的。此后,柳安入丞相府,开始了本不该如此颠簸的一生。
卢以清并不知道,柳安的颠簸的一生早在他来长安之前就开始了。
“秀芝。”她轻声一念。
“夫人,婢子在。”秀芝轻抚着她的背。
卢以清两行泪落下,浸湿了秀芝的衣裳,“我大抵知道何为夫妻了。”话音落在此处,但卢以清心中想的,却是,她大抵知道爱一个人是何种模样了。
盼着他好,想同他终老。
……
这一路上,卢以清几乎没有停过,几个车夫轮回的换,中途跑死了三匹马。马车上人都要散架了,她也是不敢停。
秀芝瞧着她日渐消瘦,终于在她身子扛不住前,到了丞相最后传去长安消息的地方。
卢以清刚入双河镇心中更紧张了起来,她不确定如今柳安究竟怎样了。
“安排人去找,所有人都派出去。”卢以清被秀芝扶到榻上,她刚坐在榻上便开始安排。
“婢子知道了,夫人好生歇息。”秀芝也是心疼的紧。
卢以清哪里睡得着,若不是她身子不济,早就和旁人一起去找了。
她在榻上躺了三日,才终于知道了些消息,原来在这双河镇外,有一处寨子,里面住着一群土匪。
土匪是何种的人啊!落在他们手中还能得了好?只是柳安又怎么会落在他们手中?
她听到后,便让人去找双河镇的官府,这官府本不想管事,只是在见到圣旨的那一刻,那小官心中打鼓,他这一生可是从未见过圣旨的,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真假。
后来便是高了许多的县令。
县令见到卢以清的那一刻便跪在了地上,此时那小官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乱子。
没有耽误许久,他们便组织了人去围剿。
卢以清几日连水都没喝下,整个人又是憔悴了不少。即便是秀芝让她吃些东西,也都会被吐出来,到最后秀芝也不敢劝说。
秀芝只道:“夫人,有消息总是比没消息的好。”
她点了点头,守着窗子看了一夜,她本想与众人一同去的,只是她身子弱的只会添着麻烦。
天色渐渐亮了,她瞧见一个人影从窗前走来,那身影格外熟悉,却不是柳安的。
一直到那人走到自己面前,卢以清浑身发麻。
是岳西楼的老板。
可秀芝却是先她一步进来的。
“夫人、夫人!”秀芝很是激动,这样子一看就是听到了一些好消息!
“夫人,丞相找到了!”
卢以清浑身发麻,张了张嘴,泪先于所有情绪,直接从脸颊流了下来。
秦瑶在一旁瞧着,怎么这丞相夫人像是换了个模样,路上她也听秀芝说了夫人这一路的遭际,心中难受的很。
她往前了一步,缓声道:“夫人,我这来给您送好消息,您不准备些合口的饭菜让我吃上两口。”
卢以清笑了,“是这个道理,快、秀芝快去准备。”
秦瑶并不是自己想要吃什么,她知道对于卢以清而言,如今丞相的消息是最终要的。而卢以清的身体,同样是重要的。
她从前可是做过老板的,最知道这些时候能让人进食,而且特意告诉了秀芝,做些不会伤到胃的。毕竟卢以清已经许久没有饮食了,胃定然是弱的很。
秀芝刚一出门,秦瑶就上前双手握住卢以清的手,“夫人莫要担心,丞相如今好着呢。”
卢以清双目微微泛红,就要欠身,又被秦瑶赶快扶住。
“丞相从前对岳西楼多有照拂,夫人何故与我言谢?”
“一码归一码,秦老板帮了这样大的忙,自然要说声谢谢。只是如今丞相去了何处?”卢以清有些着急问。
“继续向前了。”秦瑶回,“我也不知丞相究竟要去何处。”她并没有将柳安的身体情况告诉卢以清,免得她越发思虑,这顿饭都吃不下去。
卢以清也是微微颔首,没有主动同她说,丞相究竟去了何处。
“快同我说说,你是如何在这里的?”卢以清又问。
这时候,秀芝笑着走了进来,“夫人不如同秦老板边吃边说?”
“也好。”卢以清笑着说,“倒真是有些饿了。”
闻言,秦瑶心口微微发酸,到底是悬着的心下来了些,才能顾及到身子其他地方的不对。她虽已经来到此处许久,但有关长安的事还是听说了不少。
很难去想,面前这女子亲率兵马救皇宫的景象。
两人落座后,秦瑶不停往卢以清那里夹菜。分明是第一次坐在一起用膳,却像是熟悉了许久一般。
食不言,用膳时他们并未过多交流。
一旁的秀芝见夫人终于用了膳,一脸感激之情瞧着秦瑶。
待饭食被收走后,秦瑶才接着说:“卖掉岳西楼后,我便和他一起走,当时并没有个想要停留的地方。走着走着,便来到了此处。因太过山清水秀,我们二人流连许久,便决定住在这里。”
“为何没有接着做生意?”卢以清问。
秦瑶笑了笑,“大抵是不想这般客气着与人打交道了。”
“我同他说,我想做个山匪。”
卢以清听着,睁大了眼睛。
秦瑶见她这个反应,又笑了笑,“别说你意外了,但凡是个知道的就没有不意外的。但他却说,夫人愿意做什么便做什么。”
“我们二人什么都没有,但好在有钱,很快便收揽了一些格外忠心的小弟,慢慢的寨子就大了起来。人多了,但也没有做些劫富济贫的事。我会做些生意,所以这双河镇上许多店铺都是我们寨子的人在经营。山上又种满了吃的,就连粮食也囤了些,过的也是自在。”
秦瑶说着,卢以清渐渐入了神。这天仙一般的生活,原来真的有人做到了。
但前提是秦瑶一手放弃了长安城内最大的酒楼,而且是在不清楚日后是否能过上好日子的前提下。
秦瑶淡泊名利,又聪慧过人,她能赌,也是有些信心在的。这样的事换在自己身上,恐怕是不会做的。
“秦老板如今也是快活的很。”卢以清笑着说。
秦瑶却道:“夫人,这世上能让人真的快活的许多前提都是有钱。来到双河镇立足,是打点了许多人的,若是从什么都没有开始,恐怕我也做不到。”
卢以清点了点头,秦瑶这话说的不错,就像若要在朝中翻云覆雨要的便是权利。
“那……”卢以清有些犹豫的垂下头,“秦老板是如何遇到我夫君的?”
秦瑶微微一怔,这细小的变化没能逃过卢以清的眼,她整个人的心紧绷成一条线。
第117章 一一七
卢以清暗自深呼一口气, 这一路上她将所有最坏的可能都打算好了,所以秦瑶无论说什么都是好的,毕竟人还在, 就是有希望的。而且,柳安已经继续往幽州走了,只需听完秦瑶的话,她便再快些, 看能否追上柳安。
“秦老板但说无妨。”卢以清道。
“我本不知道丞相来此的消息,作为一个山寨必然是有些人巡逻的。那日我正在山上和众人一起摘果子,听到巡逻的来说, 瞧见了两队人马,似乎要有一场伏击。这本和我没什么关系, 但若是在我这山头,这般岂不是打了我的脸,日后还让我如何立足。我便直接让大家丢下了果子, 扛上家伙过去。”
说着秦瑶又打趣道:“夫人别觉得我这里的人都是些粗夫,也有些厉害的,什么箭法好的, 大有人在。可不巧的是, 我们到的时候, 丞相已经中箭了。”
卢以清浑身一颤,中箭!
“哪……哪里?!”
“夫人放心,倒不是要害。”秦瑶马上道:“对方正要射第二箭的时候, 被我手下的一个人,一箭射开了。我本想抓了他们挨个盘问, 却不想对方就是要下死手。为了不让他们逃走,便都杀了。”
秦瑶又道:“丞相说, 那些是左相的余孽。”
卢以清深吸一口气,“没想到还没死绝!”
“丞相的伤势并不重,但他有些着急,伤口尚未好,便启程了。不过夫人放心,这一次那些箭法好的,都让丞相带走了。”
卢以清摇了摇头,“丞相启程的时候,带的人并不算少。怎么会被这些人伏击到呢。”
“夫人,丞相来到此处时,人手只有三人了。”
卢以清一时间不敢想,这一路上,柳安究竟遇到了什么。
她浑身发麻,稍稍缓过神后,起身道:“这一程,拜谢秦老板。”
“夫人不必。”秦瑶也马上站了起来。
秦瑶不知道柳安要去哪里,但卢以清清楚的很。他身上有伤,要去的地方可是极冷的幽州。
“秦老板,日后有机会,再去长安,记得来丞相府上。”卢以清道。
秦瑶笑了笑,“日后丞相夫人若是来了双河镇,也莫要忘了来此。”
“一定。”卢以清又道:“这一程给你添麻烦了。”
“夫人这是哪里的话。”秦瑶马上道:“本来在这双河镇还要花钱打点,夫人这一来,日后就连县令都要敬我三分,更何况这双河镇的民官。”
卢以清微微颔首,“实在是有些担心丞相的身子,便不多款待秦老板了。”
“夫人来此本应我做东,哪里有让夫人款待的道理。夫人,前方路远,夫人定要保重身子。多吃些饭食。”秦瑶叮嘱道。
“嗯。”卢以清点了点头,又想到了那位令秦瑶跑下一切也要跟着一起出来的诗人,但想了想,毕竟是人家私人的事,也不好过问。
他们在双河镇没再多待一日,连夜便又开始往前赶路。
就在他们离开双河镇的第二日,收到了一封书信,联系到柳安了。
彼时,卢以清的心才算是放下了大半。
……
马车一路往前,里面的人凭着外面的天气便能知道如今大概走到了何处。
柳安的手轻轻放在离心口不远的位置,即便是轻轻呼吸一口也是有些疼的。但他不能再等了,幽州一直在连续攻陷,他必须尽早到地方。
战乱结束的早一日,百姓便不用在那种水深火热中度日。旁人可能不知晓,但自幼生活在幽州的柳安可是清楚的很。
“丞相,到了。”驾马车的人是秦瑶的人,他本觉得马车慢,想要骑马来。
可惜这身子不行了,到底不是当年能孤身纵马去长安的人了。
他手落在帘子上,想要看看外面的景象,心中却有些胆怯。
思量片刻,他还是慢慢掀开了帘子。
掺杂着细雪的冷风迎面而来,吹在他的泪痕上。这风刺骨的冷,又格外的暖。
他呼出一口气,热气飘起,化了双睫上的霜雪。鼻尖有些冷,不用想也是红彤彤的。
“丞相,我们现在去哪?”
“丞相,实在是太冷了,我们寻一处地方落脚吧。”
“丞相?”
外面驾马的少年喊了几声,他都没有反应。
许久后,他道:“外面,很冷吗?”
“冷啊,比大雍不知道冷了多少。”那少年笑着,“丞相您久居长安,此等天气更是难以忍受,不若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吧。”
“是啊。”柳安掀开外面的帘子,准备下去。
“丞相,您的身子。”
他抬了抬手,示意少年不必这般担心。
脚落在雪地上,落在幽州这片土地上时,他心中的痛终于耐不住了。
‘日后我儿,就守着幽州这边地,为大雍护好这一处河山。’
幽州,父亲、母亲、兄长,我回来了,却并未如走时一般为你们报仇。
父亲,我来守护这河山了,您到底是会为我欣慰,还是觉得我不应该如此?
父亲,他说他知道,他说他知道错了,希望我能原谅,可是父亲,他不是伤害了我一人啊。
他心中难受,手紧紧攥着那块有些冰冷的玉。
一步步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和落在他心口没什么两样。
他往前走着,想,是不是走着走着就能到家了,就能瞧见母亲在热腾腾的饭桌前等自己的模样。父亲会说,又去哪里了?还不快过来。日后再赶不上饭食,可就没人等你了。
‘我儿日后要娶妻生子的,自然有人等我儿。’
‘儿啊,日后想娶一位什么样的夫人?’
‘我……我才不娶亲。’
想到而儿时语,他笑了,有些苦又有些甜,说来,又或是酸涩的。
我有了一位极好的夫人,她是这天底下最最好的夫人。她善良、果敢、坚毅,丝毫不输这世间的男儿,但她又细心、贴心,待我极好。
只可惜,我不能带她来见你们。
柳安越走越远,少年只好牵着马车在后面跟着。
终于,在少年觉得自己即将被冻成一块冰之前,丞相回头了。
“走吧,直接去见可汗。”丞相轻飘飘一句,让少年许久才反应过来,只是这见可汗哪里有这么容易。
却不想这一路上遇见的人,竟都没有阻拦丞相的。
少年忽然长了见识,世上竟有如丞相般厉害的人。
“丞相,我这还是第一次到幽州来。”少年看着柳安的目光中,像是有星星般。
“幽州果然同其他地方都不一样。”
“丞相也是第一次来幽州吗?丞相一直生活在长安,见惯了繁盛,也不觉得这里稀奇吧。”
少年的嘴叭叭说个不停。
柳安道:“我第一次到长安的时候,也觉得繁盛。”
“啊?原来丞相也不知自幼便在长安的。那……那丞相是哪里人?”
少年好奇的问了,但柳安并未回答。
少年想,丞相或许是觉得自己聒噪了,况且丞相是哪里人,也不是自己应该过问的。
“站住,你们是干嘛的!”拦路的人操持着一方口音,少年有些头大。
“丞相,他……他在说什么?”
柳安没有回答少年,只是对着拦路人用同样的口音道:“告诉你们家可汗,只说长安来的故人,问他昨夜有没有见到牛郎织女。”
拦路人听着奇怪,但这口音又让他觉得来者不简单。
这是一路上柳安第一次说方言。
少年惊讶的张着嘴,“丞相不亏是丞相,竟然连这胡语都会。”
柳安笑了笑,“你也很好。”
进去传话那人很快便回来了,朝着柳安又说了一通。
柳安看了少年一眼,“他们会给你找个暖和的地方,你好生休息,我去一趟。”
“丞相!”
柳安微微一笑,“无妨,在这里虽不如长安,但……”后面的话他不知该如何继续说。
“但也无妨。”柳安拍了拍他的肩膀。
少年坚定的眼神充满了信任,重重点了点头。
柳安这才放心往帐中走去。
他心中一直很稳,但在靠近营帐的一瞬间,却开始有些慌。
里面坐着的人,同死去那个一样,是他的年少好友。只是物是人非,没人知道他现在对自己会是何种模样。
帘帐打开的一瞬间,阿布勒摇晃着酒杯的手顿住了。他眉头蹙了蹙,想要看清来人。
到底是他瞎了还是……
他赶忙坐起来将酒樽丢在案上,整个人身子前倾着。
来者一直没有行礼,他们面面相觑,许久后,对方道:“好久不见,阿布勒。”
阿布勒鼻尖一酸,“你……你是人是鬼?”
柳安笑了,“怎么,这么多年过去,就连骄傲不可的阿布勒也开始相信什么牛鬼蛇神了?”
阿布勒轻笑,眼眶微红,“我就说哪有什么人知道牛郎织女,都是你们这些中原人说的。”
“可我又想,哪个中原人会胡语?哪个中原人知道我曾夜夜守着看牛郎织女。”
“你怎么来了?”阿布勒说完,又道:“不,你怎么还活着?”
柳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还活着。”
“既然来了,就留下和我一次吃香的!喝辣的!”说完阿布勒朗声大笑。
柳安淡淡一笑,拱手道:“大雍政事堂丞相柳安,来同可汗讲和。”
“什么?”
大雍丞相???
第118章 一一八
阿布勒没想到柳安还活着, 更没想到,他竟然还成了大雍的丞相。
“哈哈哈哈,你可知道, 是谁下旨杀了你的全家?!”阿布勒一手拍在案上,心中止不住的愤怒!
“阿布勒,有些事你走着走着就变了。”柳安声音极淡。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冲击在了阿布勒心上, 他有什么可嘲笑别人的?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
阿布勒抽了抽嘴角,冷笑一声,“是啊, 有些事,走着走着就变了。”
“丞相前来, 是为谈和?”他抬眼看像嘴唇泛白的人,离开十余载,竟然连着幽州的天气都受不了了。
柳安点了点头, “阿布勒收手吧,如此下去,于大雍、于幽州都不是什么好事。”
阿布勒点了点头, 又带着怒气道:“那你知不知道, 我的牧民都要饿死了?!”
“我能解决。”柳安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无非是两地能进行最简单的通商。
这些年来,大雍的戍边将领犹豫仇恨,几乎不会对外通商。这也正常, 谁会愿意将自己的东西同那些攻打自己的人通商?
但这其实是个死循环,牧民们没有吃的, 必然会加势攻打。
“两地通商,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柳安坚定道。
阿布勒愣了愣, 似乎在猜这话的真假。他点了点头,“我一直相信,你是能堪大任的。”
柳安淡淡一笑。
两人都沉默住了,似乎不知道此时能否叙旧,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瞧你冻的那副样子,真是没用,还不坐下喝些热乎的。”阿布勒先开口道。
柳安笑着,坐在了阿布勒身侧,直接端起了面前的热羊奶喝了下去。
“你这身子就是在长安这些年矫情的!”阿布勒又道。
柳安不打算告诉阿布勒自己受伤的事。
“你……你不觉得我残忍?”阿布勒或许是见柳安一直不说话,缓缓问出了声。
“残忍?”柳安重复了一句,又道:“我见过他了,在他去长安的时候。那时候我还以为日后还有机会相见的。”
“阿布勒,我见过太多残忍的事了。手足相残也是最多的。”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柳安甚至有些不信,这样无情的话,自己能说的如此平静。
他一时间不知道是否应该同阿布勒接着说下去,如今在世的所有人中,恐怕只有自己知道阿布勒和他弟弟的感情曾经有多好。究竟是为了权利,还是为了什么?
“可汗,大雍来了个女人。”就在柳安犹豫的时候,一个侍从走了进来。
而这一句话,让柳安这个人心中一颤。
大雍来的……女人?
莫不是阿竹?!
“哦?”阿布勒勾起嘴角,“大雍来女人倒是不常见的。”
他站起身来,“丞相不同我去看看?”
柳安笑了笑,“阿布勒,让她进来吧。”外面那样冷,阿竹的身子未免受得了。
可阿布勒却是冷笑了一声,“谁知道……这女子来是不是要杀我的?”
“定然不是。”柳安道。
“看来,来者你认识了?”阿布勒聊有兴致的问。
柳安微微颔首。
卢以清走进来的那一刻,柳安没有丝毫意外,只是鼻尖酸的不行,眼眶也是极红的。
他心中有股情绪猛烈的往外冲着,他曾在这片土地上笑着说,此生不娶妻,而如今为了眼前的女子,甚至可以连命都不要。
“你是何人?”阿布勒问。
卢以清从进来,目光便落在柳安身上,阿布勒自然能瞧出二人的不一般。
“这是我夫人。”柳安笑着说。
……
柳安和卢以清在营帐中同阿布勒说了些幽州和大雍的事,便带着卢以清出了门。
两人并肩走着,柳安一眼不发,紧紧握着卢以清的手。
而卢以清什么都没问,没问他是如何走到这里的,也没问他为何同这可汗如此相熟。
她只是跟在柳安身后,在雪地里走了许久。
她并不知道,柳安是想让那些在幽州的亡魂知道,这是他的夫人。
可是走了许久,卢以清见柳安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她心中清楚,有些思绪一直积压着,便会成了心中的一种病。
“夫君。”她忽然开口,柳安果然停了下来。
“你……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卢以清胸口有些闷,那一口气像是要喘不过来一般。
可柳安只是笑了笑,摇了摇头。
卢以清微微一笑,垂下了头。一眼,便瞧见了柳安腰间的玉佩。
“夫君这玉佩着实配的上夫君,我父亲还是有眼光的。”
“什么?”柳安有些疑惑,他没听懂夫人在说什么。
这玉佩和丞相有神关系?
“夫君这玉佩不是我父亲赠的吗?”
卢以清淡淡的一句话,似在柳安的脑中炸开了一半。
“这……这是谁告诉你的?”柳安浑身发麻,难道……难道丞相早就……早就知道了?!
怪不得当初,丞相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腰间。
卢以清笑了笑,“这有什么不能知道的,夫君来时又没有玉,赠玉时,大抵许多人都见过。”
柳安脑子‘嗡嗡’作响,渐渐的他眼前发昏,瞧不见面前的人。
最后听见的声音,是阿竹急促的呼唤声。
……
柳安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长安的,只知睁眼时,身旁都是人。阿竹一脸疲乏的模样,似乎许久没有睡了。
“这是怎么了?”他一出声,嗓子干裂的疼。没忍住,微微蹙了蹙眉。
“夫君醒了。”阿竹的话,如她的泪一般轻。
柳安想要伸手,却没有半点力气。
“夫人哭什么,幽州的事可处理好了?”
“嗯。”阿竹点了点头,那模样这是让人怜爱。
“夫人,让他们都出去吧,我累了。”不知怎的,许多人在这里,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卢以清点了点头,将人都打发了出去。
可在她转头的一瞬间,柳安又闭上眼。
……
三日后,卢以清终是扛不住了。
她去了一趟宫中,皇上见她来,也是忙走下龙椅迎接。
“姨母……”
“臻儿,姨母是代丞相来辞官的。”
赵臻暗暗咬紧牙关,“姨母放心,丞相已经交代了我,官职调任,我也都会听从丞相的话。”
卢以清点了点头。
“丞相他……”赵臻不知自己应该如何过问。
“太医说,他本就伤势严重,又一直奔波,幽州又是极寒之地,身子受了太大的亏损。”
赵臻长呼出一口气,心头疼的厉害。
“姨母,还会……回来吗?”他也有些怕,怕丞相和姨母再也不回来了。
“大抵,会吧。”
赵臻身子往后撤了一步,拱手一拜,“臻儿拜谢姨母,拜谢丞相!”
“此等大义,臻儿此生铭记。日后必成明君,作圣贤王。”
卢以清向前走了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臻儿,即便是丞相和姨母不在朝中,也是以另一种方式陪着臻儿……姨母曾看过一段史书。胡人猖獗,中原内乱,朝中四分五裂,王朝覆灭之时,一位小皇后同一位摄政王力挽狂澜。相较他们的大义,我们似乎只是随着命运沉浮。”
“姨母说的,可是皇后嫆迟。”赵臻知道这段事。
卢以清点了点头,“说来,此一生还是有些相似的。我十六岁回长安,卷入这件事。嫆迟十六岁嫁太子,挽起一个国。”
“好了,日后若遇到什么开解不来了,便多看书。多同裴千承学习着。”
“臻儿记下了。”
“陛下!陛下!”孙恩德急促的声音响起,进殿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陛下!丞相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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