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杀了,免你挂心。◎
声音尖厉, 鬼哭一般,静夜中刺耳非常。
崔述为他惊动,昏睡中不住皱眉,手指无意识地抓握身畔枯叶——
舒念一眼看清, 忙将他五指扣在掌中, 足尖勾过一段枯枝, 轻轻一挑, 远远踢了出去, “装神弄鬼作甚?”
笑声骤然停止。
枯枝坠落的方向惊鸟成群飞过,一连片翅膀扑扇声中, 迎着一钩弯月飞去。
月色暗影中走出一个人来, 穿着身绿油油的布衫,腰间插一柄乌漆抹黑的匕首, 匕端镌一只红的滴血的蝎子——
苗千千。
舒念瞟了苗千千一眼,一手抚在崔述肩际, 轻轻抚慰。
苗千千嗤笑,“这野男人叫你这么上心,莫非打算与他做个小妾?”
舒念大怒, “滚。”低头看崔述蜷在毯中渐渐睡熟, 直起身子,“苗千千, 几日不见,你可真是越发不要脸了。”
苗千千大是意外,“小师妹公然辱骂大师哥, 着实长进不少。”转向阮青君, “还不滚, 等爷爷一脚送你上路?”
阮青君面色发白, 迟疑看舒念。
想到此人极可能出身南院,舒念由不得便多了一二分回护之意,“你说他通风报讯,通的什么风,又与何人报讯?”
苗千千不打话,大踏步过来,一抬腿便往阮青君后臀飞了一脚,阮青君匆忙躲避,却哪里绕得过苗千千?终于还是结实吃了一记——
“快些滚。”
舒念十分无语,左右她也无意留这少年,便多取了一只银锭子,与先前的包作一处,掷到阮青君身前,“拿去买田置地过活,万万勿回南院。”
阮青君迟疑一时,终于俯身拾起布包,“多谢姑娘,姑娘保重。”头也不回,一路去了。
舒念一直目送他背影消失在密林深处,才向苗千千道,“你怎么找到这里?”
“饿得爷爷心疼。”苗千千大马金刀地围火坐下,“有吃的没?”
“咱们人的心,不是用来吃饭的。”舒念往篝火上指了指,“只有兔子,还是你刚才踢走那个人烤的。”
苗千千取下挂兔的铁钩,嗅了一嗅,“竟没动手脚,还算老实。”
舒念翻了个白眼儿,“若动甚手脚,你觉得我能容他到此时?”
苗千千将烤兔撕作两半,一半扔给舒念,另一半拾在掌中啃得风生水起——此时无外人在,便连那一点假斯文的模样也懒得装,直吃得连连摆手,示意没空说话。
舒念提着油淋淋的半只兔子,“此间三个活人,分也当分作三份,你一个人吃半只,是杀过贼王擒过反叛的大功臣?”
苗千千一顿风卷残云,啃净兔肉,嘴巴一撇吐出一堆骨头渣子,一头嚼着一头含糊道,“野男人已然死了多半个,吃与不吃,有甚么分别?”
舒念大怒,手腕一翻便将半只兔子砸将过去,“活得不耐烦了?”
苗千千探手扣在掌中,哈哈一笑,一顿撕扯啃咬,便只余了一条腿子,捏在指尖凑到近前,递给舒念,“瞧你饿得脸都成苦菜色了,吃吧。”
舒念兀自后悔把兔子作了武器 ,毫不客气接过吃了,扯帕子擦拭时,却见苗千千蹲在崔述身侧,翻来覆去地左右打量,一把将他远远推开,“做甚?”
“居然真是小吴侯。”苗千千身子一沉就地坐下,“我还道江湖传言靠不住,没想到竟是真的。”
舒念心中一动,“甚么传言?”
“小吴侯被一苗女迷惑,放火烧死宁斯同,又唯恐事情败露,把主查此事的武忠弼也一刀杀了,带着那苗女一路潜下吴山,不知藏身何处。”
舒念一滞,要从诸山舍会场面上来看,好像……也真是这么回事——
然而被苗女迷惑是什么鬼?
难道说的自己?
……
竟无语凝噎。
舒念振奋精神道,“在吴山上你不是跑了么?如何不去寻苗千指和苗千变?”
苗千千一根手指点着她,笑得意味深长,“苗千秋被你弄死了?”
舒念一口否认,“不是我。”
“师父早与我说小师妹深藏不露,我还不信,还是师父有眼光……”苗千千笑嘻嘻道,“前几日我遇着苗千指,好生打了一架,他说苗千秋非但已经被你弄死,还是浑身筋骨俱断,活生生踩死的。小师妹,几时修得这么厉害的外家功力?”
舒念一滞,踩死苗千秋分明是小吴侯的手笔,不免低头看了眼崔述——她与苗千千说了这半日话,居然仍未醒来。
忍不住扯出手腕又诊了一回——
虚弱已极。
舒念忧心忡忡,一拉苗千千,明知不可而问之,“可知饮冰掌解法?”
“安岳拳饮冰掌?”苗千千一惊,双眼瞪得铜铃也似,“几重?”
“九重。”
苗千千难以置信地看向崔述,“你说他中了九重饮冰掌?什么时候的事?”一时恍然,“安岳拳死在诸山舍会,离现在也有五六七八日了——”
舒念肃然点头。
苗千千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指崔述,“居然还没死?”
“怎么说话呢?”这话舒念大不爱听,“寻常人被打了自然立时便死,小吴侯是寻常人么?人家内功深厚,另有法子抑制掌力,并不稀奇。”
“这话说的,仿佛师妹从未听过饮冰掌一般。”苗千千一声冷笑,“真的内功薄弱些便也罢了,一掌打死不受甚么苦楚,越是内功深厚,越被饮冰掌依附,一日不死,掌力一日不消——”
“行了,”舒念听得心烦,“就说你有无解法?”
苗千千断然道,“没有。”想想还补了一刀,“天底下谁也没有。”
就多余向他打听。
唯今之计还是得去姑余寻甘与凉。
“你对小吴侯这么上心,难道真的看上他了?”
舒念一听此事便心头添堵,信口糊弄,“你懂甚么?崔述这种人物,寻常怎会落到这般田地?既有这时机,好生施恩,日后难道还愁没个靠山?你想咱们师父,若能得藏剑楼作依靠,八山二岛焉能没有咱们的名姓?”
苗千千大是佩服,“师妹果然深藏不露。”从怀中摸出薄薄的一本册子,递到舒念面前。
“甚么?”
苗千千神秘笑道,“自己看。”
舒念揭开封皮,明晃晃四个大字——
千毒九卷。
“几时弄到手?”
“天机不可泄露。”苗千千志得意满,“当日叫你跟着大师哥,实是照顾你,如今可信了?”
千毒九卷苗氏掌门信物,谁能在八月月圆带回南疆上呈苗北望,掌门之位便是谁的。
舒念一把抢过,“传闻千毒九卷记载天下毒物解法,说不得便有饮冰掌记载。”
苗千千一个白眼翻上天,“饮冰掌又非毒物,如何会有记载?”劈手便夺,“给我!”
舒念一手隔开,低头翻阅,“等我看完。”
书如其名,区区九页纸。舒念很快翻完,大失所望,“虚有其名。”
“胡说八道,咱们师门圣物,你路上随便寻个人问问,谁不知这是个大宝贝?”苗千千将册子塞入怀中,“咱们得寻个隐秘地方妥善收好,先解决苗千指,再收拾苗千变。”
“为何?”
苗千千拾一根树枝画了条线路,耐心解释,“苗千指人在凌阳,离此地不远。苗千变虽未知所在,据我猜测,多半混在姑余一门左右,咱们收拾了苗千指,再去寻他。”
“我为何要与你去?”
苗千千一滞,“你是师父座下亲传弟子,入中原不为集九人头,不为抢千毒九卷,所为何来?”
舒念被他堵得无言以对,她这几日为饮冰掌烦忧,倒把自家壳子苗千语的身家性命事都混忘了。
苗千千藏好册子,右手一翻,毒蝎匕首出鞘,爬起来便往崔述去。
舒念连忙拦在身前,“又要做甚?”
“你那施恩的法子虽好,却行不通。此人必死,早些一刀杀了,免你挂心。”
“你休得犯浑。”舒念斥道,“弄死小吴侯,日后藏剑楼寻你诲气,咱们南疆再无安生。”
苗千千奇道,“今日就你我二人在此,藏剑楼怎会寻到南疆来?”
舒念威逼利诱尽皆无用,一手暗暗探入袖中,握住天蛛绣球——说不得,今日只能将苗千千解决在此。
苗千千忽然一顿,一手抚额,失笑道,“倒是我糊涂了,放着小吴侯在手边,不好生用上,一刀杀了多么可惜?”
舒念慢慢松开绣球,“什么意思?”
“咱们不是要集九人头?八山二岛十大派,哪一位有小吴侯分量足?咱们与他种上定踪蛊,母蛊放回南疆,师父见了必然大喜过望,说不得连千毒九卷都不要,便能把掌门之位传给我。”
舒念面皮一僵,打的确是好主意,“你不是说他不日必死,如何定踪?”
苗千千大手一挥,“只要活着能喘气儿,便能种蛊。过几日他死便死了,子蛊又不会跟着他死。师父看到母蛊,知道咱们在这等高手身上种了定踪蛊,能不欢喜?”想了一想,又道,“确然应多叫他活上几日,方保万无一失。”
舒念沉吟一时。
苗千千与自己互知底里,比娄雪照难缠岂止十倍,心中暗暗盘算,口头却依着苗千千言语,“大师哥英明神武,神机妙算。”
苗千千大笑,“算你有眼光。”忽尔顿住,极轻地“咦”了一声。
舒念闻声回头,却见崔述不知几时醒来,火光之下目光清亮,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作者有话说:
作话被系统吃了,再发一次……
作者菌今儿要出去,赶早更了,各位巨巨情人节哈皮……
明儿回来目测很晚,九点见,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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