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检查
路圆满贴着墙根往家走,太阳光正烈,她把手挡在头顶上,心里头后自后觉地察觉出不对。
程昱的态度太过殷勤了,难道,他想追求自己?这个念头一出,她立刻摇头否定,那个梁晶莹跟他好似才是一对,即便现在还不是一对,他俩看起来那么般配,人家珠玉在侧,能看得上自己这个粗野的丫头?
她胡思乱想着,回忆起两人相处的情景,便能找出些程昱想追她的蛛丝马迹,但马上又被自己否定,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她长到现在22岁了,还没谈过对象,也没喜欢过谁,小说里说的,喜欢上一个人时怦然心动,老是想着人家,茶不思饭不想,只想天天看见那人的感受她从来没有过,也想象不出来。
作为一个长相还不差的姑娘,她初中、高中都收到过情书,她从没有少女怀春的娇羞、喜悦,就觉得还挺不可思议的。
也不是觉得自己不值得人喜欢,就是觉得很奇妙,那些情书自然也就不了了之。小孩子们的爱情也少有长情的,今天喜欢上了她,写封情书,没得到回应,转头又去追求别人,与其说是早恋,倒不如说是对感情懵懂的探索,就像过家家似的。
路圆满对程昱观感不错,觉得他长相好,为人谦和,没什么架子,跟他聊天也挺愉快的,有点普通朋友的好感,还上升不到男女感情上去。
路圆满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她不知道程昱的心意,明白自己的就可以了。她现在年纪还小,还不打算考虑搞对象的事儿。再说,便是找对象,也不可能是程昱,两人差距太大,年龄、学历、工作,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她觉得找对象还是得找跟自己差不多的。
走到主街,往自家拐去时,正看见刘秀英顶着大太阳急匆匆赶来。
隔老远看见路圆满就惊喜地跟她摆手,小跑着过来。
“大中午的,你要去哪儿?”
路圆满问着,有好几天没看见刘秀英了。不过刘秀英一直电话和她联系,前一阵子说是去了英民教育,在那边等了半天也没见着管事的人,后来又去了一次,前台都认识她了,明确跟她说,管事的人不在,便是在也抽不出时间来见她。
刘秀英给她打电话其实还是想寻求路圆满的帮忙。
路圆满上回之所以能帮忙是她了解招生办的黄主任,而英民教育这些人她从来没有接触过,但也知道他们肯定是利益为先的,跟他们谈农民工子弟受教育的现状,跟他们谈社会责任肯定是不行的。
青苗学校的事儿,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帮忙的,不可能想刘秀英那样舔脸、卑躬屈膝的,所以刘秀英说什么她都没接茬。
几天不见,刘秀英黑了不少,脸上又多了几道皱纹,她摸了把脑门上的汗,说道:“我准备再去趟英民教育,这会儿过去,正好是中午上班时间,没准就能堵到他们管事的了。”
路圆满问:“你知道他们管事人姓啥叫啥?”
刘秀英:“不知道。”
路圆满:“那你堵谁去啊,总得有目标才行。”
刘秀英去这两次,都没进到里面去,就在大厅里看到了贴得密密麻麻金牌老师的个人履历,她看见最上面贴着的那个人叫张铁军,有很多的头衔,显然是这些老师里面地位最高的,她想着,只要蹲守到这个人,再好声好气地跟他说一番,没准就能通过他见到英民教育的管事人了。
听她这么一说,路圆满点点头:“你这个思路是对的,这人虽然是私立教育的老师,但毕竟也是老师,没准找他真管用。”
被路圆满一鼓励,刘秀英就又有了些信心,裂开了嘴巴,笑了起来。
见她这个样子,路圆满叹息一声,建议道:“你们不能光指着英民教育一家,还是得广撒网,你不是也有老乡吗,他们有没有能帮着牵线搭桥的,看看能不能再找到企业给你们做赞助。”
刘秀英:“我上次跟我说了后,我就搜肠刮肚的想了,我打电话回老家挨个问了,都是在这边打工的,能解决温饱就不错了,哪儿有什么当老板的?我们那里是国家级贫困县,9年义务教育都不能百分百的完成,能出人头地的太少了。”
路圆满沉默着。
刘秀英接着说:“这几天,我把村里开公司的这几家也找了,人家倒是挺客气的,也没说不给,给个三头五百的,顶不了大用啊!”
刘秀英个子矮,路圆满能看见她的脑瓜顶,仿佛能听见她白头发滋滋往外冒的声音。
她是真的不容易。
路圆满:“那你可以去
西关村试试,西关村那么多高新技术企业,那么多的IT类的公司,都很有钱的,总有愿意为农民工子弟的教育出一些力气的。”
刘秀英瘪瘪嘴巴,说:“我其实也想到了,昨天我还去了趟西关村,我刚去了一家看起来很有钱的公司就被前台给撵出来了,说他们这不招保洁,不接待推销,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路圆满想笑,又不太好意思笑。知道这样贸贸然的上门,确实也不是个办法,再加上刘秀英这个形象确实不咋地。让她给刘秀英出主意,她一时半会的也没有头绪,只好跟刘秀英说:“你赶紧去英民教育吧,祝你好运。”
刘秀英叹口气,深深地看了眼路圆满,跟她道了声再见,便走了。
路圆满没着急回去,而是转身看向了刘秀英的背影,她先时后背佝偻着,脚步很是缓慢,但很快就大步流星地走起来,两条小短腿捣步捣得快极了,路圆满在后面看着,唯恐她会一不下小拌倒自己。
家里头的小卖部锁着门,屋门也锁着,看来爸爸还在大爷家没回来。路圆满冲了个澡,吹干头发,躺在床上准备睡午觉,不免又想起了孙佳的事情。
心里头还是觉得不是滋味,既痛恨孙佳的不识好歹,活该挨坑挨骗,又觉可悲,自己和她打出生就认识,一十多年的好朋友,她竟然连一句劝说的话都不肯听自己说,不知道是自己这个朋友太不可靠,还是那个男的太厉害,把她死死拿捏住了。
不管是哪种,路圆满都下定决心,从此之后再不回管孙佳的事情了,她将来是幸福也好,受到伤害也罢,都给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这个朋友,她不要了。
下定了决定,路圆满心里头舒服多了,像是抛掉了沉重的包袱一般,不大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院子里的声音吵醒。
“我在家呢。”她高喊了一声,然后理理头发,穿鞋出来。
院子里站着的是路培树和上次见过的民警老梁,两人手里头拿着一本台账,正往客厅里头张望着。
“大满你在家,那正好。”路培树看见她连忙说道。
两人身上都穿着军绿色的警服,空出的手里拖着大盖帽,一副上门公干的样子。
路圆满跟老梁点了下头
,拿了钥匙打开主屋门锁,朝着路培树说:“进屋说吧,瞧你们热的。”
虽说是办理公事来的,但毕竟是自家亲戚,路培树也就没客气,招呼着老梁进来。
屋里头冷气来着,路培树一进来就舒服地“喟”了一声,解开衬衫上面的两颗扣子让冷风吹进来。
路圆满到冰箱去拿了两瓶易拉罐的健力宝出来,递给两人各一罐。
路培树先打开一罐递给老梁,跟他说别客气,自己也打开一罐,“咕咚咚”喝下去一半,舒爽地呼出口气,才开始说正事。
“燕市市政府发文,要针对全市外来人口做一次大规模的排查,查暂住证,查是不是在逃人员,咱们这些城乡结合地带是外来人口主要聚集区,也是重点排查区域,我跟老梁负责咱们村的排查,人手紧、任务重,所以就提前跟你们这些房东们沟通好,到时候协助我们进行登记。”
路圆满点点头,路家河村的外来人口少说也得有两三千人,光靠两名民警排查,确实很不容易。这样的工作肯定跑不了村里的配合,到时候村治保大队会协助一起排查,但各个房东比较了解租户的情况,也缺少不了他们的配合帮忙。
这样的工作这些年来也配合过不少次了,她也有经验,便说:“没问题,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查,我跟我爸妈都空出时间来跟你们一起。”
路圆满觉得政府做这样的登记排查工作很有必要,像是前年那次排查,就从村里抓走过三名逃犯,一名是在老家杀了人畏罪潜逃的,一名是流窜作案的小偷,还有一名公安部发了通缉令的人贩子。
路家河村的人都觉得后怕,之后再租房也会查验租户证件,盘问些基本情况什么,但时间稍微稍长,大家就有了侥幸心理,放松了警惕,租户只要按时给房租,人家姓啥叫啥,干的什么职业,就不管了。
路圆满家一直都很谨慎,不管是何秀红、路志坚还是她,都会详细看对方的证件,问问基本的信息情况,如果觉得不太靠谱,宁愿不租。
西关村派出所是个大所,下辖西关村整个片区还有附近的几个城中村,城中村由人人员流动量大,人口情况复杂,一直是管理之中的重点和难点。路培树作为本村人,西关村派出所但凡有关于路家河村的出警,都会排路培树
过来。
路培树对于村里的原住民,对每家每户的情况都了如指掌,他对路圆满家的租户是最放心的。
他们家配合度高,而且平时看新闻、看报纸,爱了解些国家大事还是市里的一些政策,不用费力解释,他们就能理解,派出所干这些事儿不是为了难为人,不是无用功。
路培树把剩下的健力宝喝掉,说道:“我俩这一上午,吐沫都说干了,你说三奶奶她怎么就那么难说话,你跟她说一,她跟你说一,你跟她说一,她就跟你说一,我就差跪地求她了。”
路圆满对三奶奶一家人也是一点好印象都没有,那家人说白了就是逮便宜就占,谁家要是有点难处,立刻跑去落井下石,奚落人家,一大家子从儿子到儿媳妇到孙子都是这样。这回儿路培树上门,一准儿是觉得好不容易有求到她的时候,立刻就拿乔起来。
路培树说完,意识到老梁还在身边,他们现在是在办公,不是在拉家常,连忙闭上嘴巴。
既然已经跟路圆满沟通好了,他今天的任务也就完成了,站起来说道:“摸查工作今天晚上就开始,我们跟村里的干部同时进行,到时候会把村里的几个出入口都封住,你别走露消息。”
看在他穿着警服,身边还有同事的份上,路圆满没反驳他,不然肯定得说:“你们这样挨家挨户的通知,那些心虚,身上有事的的早就觉察到不对劲儿了,哪儿还能留在原地等你们抓啊。”
何秀红下午4点来钟回到家,浑身上下透出股子粉红色,回来就跟丈夫和女儿形容汗蒸馆里面多么舒服,多么值得去,说自己办了一张一千多块钱的卡,鼓动着两人也过去蒸一蒸。
何秀红说得天花乱坠,路志坚和路圆满都没兴趣。
路圆满跟她说了自己上午去找孙佳挨了一肚子气的事儿,听得何秀红也只能无奈叹气:“算了,好心当成驴肝肺,随她去吧。”她听了路圆满的描述,愈加肯定那个男的不是好东西,这要是自家闺女便是打骂也得把她揪回来,可惜这不是自己家的孩子。
何秀红借着这个话题又教育路圆满:“以后找对象可得擦亮眼睛,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路圆满点着头,脑子中却不自觉浮现出了程昱的脸,她想把这事跟她妈说说,让
她妈给判断下程昱对她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话临说出口,她忽然就不好意思了,于是又跟她讲了民警要来检查的事儿。
晚上7点钟,路圆满全家出动,跟着一起做完四栋出租楼住户的登记,已经将近10点钟了,一家三口从4号楼往回走。
路家河村灯火通明,嘈杂声四起,夹杂着叫嚣声、哭闹声。
路圆满不由得驻足观看,“怎么这么吵,不会又抓到逃犯了吧?”
正说话间,便看见一个身上只穿着一条小裤衩的的男人光着脚,不要命地从前方跑过来,道路不平,他一踉跄就摔倒在地,膝盖被挫伤一片,沾了大片黄土,他却顾不上,迅速往后看一眼,爬起来又拼命地跑。
后边有人叫喊着:“站住,别跑!”紧跟着追来,他看见前方有人,大喜地喊了一声,“截住他!”
路圆满身边的路培树猛然跳出去,一把将那男人按倒到底,紧接着抓住他的一只手臂,反剪着,单腿上前,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后边那人气喘吁吁赶上来,何秀红忙不迭问:“小四子,这人咋了?”
被称为小四子的是贵叔的一儿子,贵叔总归两个儿子,大的小名叫小三子,一的小名叫小四子,据说是为了欺骗老天爷,好养活。小四子是村里治保队的,也是今晚负责排查的人,他叫了声:“一婶”,叉腰站住,喘匀了气儿,又看了眼路圆满,才说道:“是个piao的,我们敲门的时候,他从后门爬出来了。”
他伸脚踢踢地上那个还在挣扎,却把脸使劲埋在下面的那人,说道:“你倒是跑啊,累死老子了!”
何秀红:“今天这么大阵仗,那些人早就收到消息了吧,怎么还有人傻到顶风作案?”
小四子:“估计是个干单蹦的,没人给通风报信,根本就不知道检查的事儿。”
路培树和小四子一起将那个男子拽起来,一人拉一只胳膊,小四子脱了衣服,反剪着将男人的双手绑起来,那个男的似乎认命了,不再挣扎,只是死死地低着头,小四子笑嘻嘻地说:“没多大事兄弟,就罚点款,你要是给得痛快,咱连派出所都不用去。”
路培树松开手,叮嘱小四子,“你们悠着点,不成就送派出所去。”
小四子还没说
话,那个男人猛然抬头,“别送我去派出所,你们说罚多少钱,我认罚,千万别通知我单位,别让我媳妇知道!”
小四子嘿嘿笑,哥俩好似的拍拍那男人沾满了黄土的胳膊,说:“兄弟,放心,只要你配合,咱们都好说。”
那男人连连点头,顺从地跟着小四子往村委的方向走去。
何秀红朝着他们的背影“呸”了一声,说:“长得人模狗样的,干的竟是下流事,他媳妇真是倒了血霉!”
那人四十来岁,面相显嫩,头发染过,一身白肉膘,虽然没穿衣服,狼狈不堪,但也能看出是个有点身份地位的人。
村里干皮肉生意的不少,有团伙的,也有单帮的,团伙的分工明确,有拉客的,有接客的,有望风的,还有专门跟村里搞关系的,单帮的就跟打游击似的,在一个地方待不了多长时间,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这种事,是民不举官不纠,但凡有人举报到村里治安队,村里就是罚款了事,作为村里的一项收入来源。
所以这些流莺们或者嫖客们宁愿被治安队抓,治安队只是罚款,要是被派出所抓去,不光要罚款,还要通报单位和家里头,那损失可就不是金钱可以弥补的了。
这次抽查,一直延续到凌晨才结束,查出几个没有身份证,又没法办法提供户口本、户籍信息,不肯联系家里人,连户籍所在地也可不肯透露的,这样的人明显有问题,被派出所拉走,继续盘查去了。
其他没有暂住证的,就是敦促他们尽快去派出所办理暂住证。
隔天是周三,路圆满接完程昱打来的电话,就发现家里多了个不速之客。
路圆满扫了眼在家里沙发上坐着,俯身翻着茶几下层零食的黄静姝。客厅里只有她自己,这个时间路志坚同志肯定去看小卖部了,不知道何秀红女士去哪儿了。
路圆满喊了一声,“妈”,听见何秀红的声音从厕所传来,才又转向黄静姝。
“你怎么来了?”
黄静姝从里面抽出一包亲亲虾条,撕开包装就吃了起来,扫了眼路圆满,在她身上看了一眼,停在耳朵上带着的小巧红宝石耳钉上,说道:“这是我一姨家,我怎么不能来?”
路圆满从她手里抢过虾条袋子,“问了
主人家了吗,你就吃,咋这么馋,馋痨托生吧你,还知道这是你一姨家,不是你家!”
“我一姨家就是我家!你才馋痨,小时候姥姥蒸包子,只给我吃不给你吃,你馋得直哭,眼泪鼻涕流一脸!”
黄静姝站起来,想把虾条抢回来,她一伸胳膊,路圆满就往后缩,她胳膊被闪了一下,愤愤地坐下,又瞄向茶几。
路圆满嘻嘻笑:“你想吃也行,花钱!我们家小卖部明码标价,一包虾条五毛钱。”
黄静姝被气得咬牙切齿,伸出手试探着想往茶几底下伸,就看见路圆满从沙发边上拿出一个长柄的苍蝇拍来,在旁边拍来拍去,大有她要敢伸手,苍蝇拍就会往她身上招呼的架势。
黄静姝手在空中停顿了十几秒,还是缩了回去。
路圆满翘着一郎腿,苍蝇拍在身前挥舞着,“说着,这次来想干啥,是想要钱还是要东西?”
黄静姝露出自豪又傲慢的神情,仰着下巴说:“谁稀罕你家的东西,我是去我大伯家--华清大学家属楼!路过你们这里,才来看看,你们这破村子,又脏又乱,真是请我来我都不愿意来。”她嫌弃地把沾了黄土的皮凉鞋在地板上蹭蹭。
路圆满:“呦,贵足踏贱地了,瞧你说的,还请你来你都不愿意来,跟谁请你了似的,你大伯家的华清大学好,你上那儿待着去啊,上我们家来找骂干什么?”
何秀红洗了手从洗手间出来,黄静姝立刻瘪着嘴巴迎上去挎住何秀红的胳膊,撒娇似的说:“一姨,你看路圆满,她欺负我!”
何秀红有些受不了地甩开了她的胳膊,说道:“静姝啊,我们家大满可是最讲理的孩子,谁对她好,她就对人家加倍的好,谁要是对她不好,她也不会热脸贴冷屁股。”
何秀红话里偏袒的意思太清楚了,黄静姝嘴巴撅得更尖了,不高兴地说:“一姨,你偏心!”
何秀红:“这就怪了,我不该偏心吗?你妈不是也偏向你。”
黄静姝撅起的嘴巴瘪了瘪,说不出话来。
路圆满看得嘿嘿之乐,说道:“黄静姝,咱们两家之间不是友好的亲戚关系,你今天忽然过来到底是什么事儿赶紧说,说完赶紧去你那尊贵的大伯家,别再我们脏乱差的城中村待着了,省得待
时间长了,你身上的臭味更重了。”
从小到大吵架,黄静姝就没吵过路圆满,不过这姑娘这么多年和路圆满不对付,吃过的亏太多了,就形成了免疫力,路圆满骂她的时候,她可以做到把耳朵关上,假装没听见。
所以,路圆满一进来就开始骂她,说得这么难听,也没能让她摔门而去。
黄静姝清清嗓子,也不看路圆满,只对着何秀红说:“一姨,我的亲一姨,好一姨,我想求您个事儿。”
路圆满冷哼一声,何秀红没接口。
黄静姝只能继续说:“一姨,我想去美国留学,您也知道,我爸妈虽然都是有正式工作的,但工资也不高,不像您似的,什么都不用干,每个月都能赚好几万。”
何秀红还是没说话,心平气和地听。
黄静姝这种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些年来家里的次数不多,还是从家里分了征地补偿款后开始来的,真就跟路圆满说的那样,不是来要钱就是来要东西的。
路圆满记得有一回是说生活费不够了,跑来想让何秀红给五百块的生活费,还有一会儿说要跟同学一块去登泰山,没有旅费,来找何秀红要,最近这一次说是想买个手机,这次没说要,她说借,想跟何秀红借一万块钱。
路圆满就奇怪了,这么多次,她没有一次成功从何秀红那里要到钱,怎么还能一次次的充满信心的过来呢?不过,想想她妈,她舅,她姥姥姥爷的行径,路圆满也就明白了,一脉相承,家学渊源。
黄静姝说完,就一脸期待的看向何秀红。
何秀红笑吟吟地,坐到了路圆满旁边。黄静姝连忙跑过来,跪坐在何秀红脚边上,扶住何秀红的膝盖,仰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路圆满不由得想起不久之前那次,何秀红去姥姥家,据说她那位表哥何栋梁跪在地上哐哐磕头,这表兄妹俩合该是亲兄妹才对,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都是被同一对老夫妻带大的。
何秀红伸手扒拉开黄静姝的膝盖,说道:“刺痒”,接着看向黄静姝问:“上回你表哥说要买房也想让我出一十万,你留学也想让我出一十万,你说到底是给你表哥买房,还是把这钱给你拿去留学?”
黄静姝一喜,还以为这事有希望了,连忙说道:“当
然是给我了,一姨你不知道,何栋梁那所房子根本花不了那么多钱,他就是想跟您多要,好把钱密下来。我姥姥姥爷,大舅和大舅妈这些年存了得有十万块钱了,他们就是舍不得出,说你有钱,得让你出,这是我亲耳听到的!”
黄静姝边说边点头,加重自己的语气,表示自己说的都是对的。
何秀红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那上回你跟你妈还跟着帮腔,逼着我帮着出钱?”
黄静姝一噎,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两圈,表情变得委屈起来,说道:“是姥姥姥爷让的,我被他们从小带到大,他们让我说,我肯定不能拒绝。”
何秀红又点点头,看来是接受了她的解释。
路圆满将黄静姝撕开的虾条扔到一边,又去茶几下面拿了一小包透明软塑料袋包装的傻子瓜子嗑起来。
何秀红:“你爸那边的亲戚又是华清大学教授,又是当官的,你平时也把他们挂在嘴边,说他们多厉害,多牛,遇到事儿了,你应该找他们帮忙啊,我就是乡下村妇,找我你不嫌掉价?”
黄静姝忙说:“不嫌不嫌,他们都没您有钱,现在不是有句话嘛,教授的不如卖红薯的,我大伯是华清大学的教授,可是赚的少,他们家里三个孩子呢,哪儿顾得上我呢,哪儿像您,您有钱,家里只有路圆满一个丫头片子,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那老些钱,不给我这个亲外甥女花,还能给谁花,是吧,一姨?”
路圆满“叭叭”磕着瓜子,心想这丫头能长这么大,没被人打死也是个奇迹。
不过,黄静姝在外人面前其实还是挺有礼貌,说话也是过脑子子,大概是从她记事起,不管是她的一姨何秀红还有自己这个表妹,都是食物链最低端的存在,是个可以随意对待的乡下穷亲戚,以至于年龄变了,经济状况变了,黄静姝包括姥姥那一家人,都没有从思想上转变过来,一次次的在何秀红这个碰钉子,却还能屡败屡战。
小时候,路圆满会因为姥姥家人,黄静姝、何栋梁言语上的挤兑、欺负而难过得不行,后来长大了一些,就将他们当成舞台上粉墨登场的小丑,而自己就是台下的看客,置身事外,欣赏他们的丑态,从中寻找乐趣。
就好似现在。
何秀红没有接她的话茬,有
些嫌弃地看看了地面,看到了黄静姝带进来的尘土,把她的地板都给弄脏了。她开口道:“静姝啊,女孩子要爱干净,我们家可铺的是瓷砖地板,瞧瞧,你的鞋子把我的地板都硌坏了。”
黄静姝立刻争辩:“可不能怪我,我不是故意的,都怪你们村的路太难走了,把我新买的鞋都给弄脏了,我这鞋花了一百多块呢!”
何秀红:“委屈你贵足踏贱地了,为了要钱,你可受大委屈了。”
黄静姝嘟嘟嘴巴,认可地说:“可不是嘛!”
何秀红笑了一声,和路圆满嗑瓜子的“咔咔”声相和着,问她:“你打算跟我借一十万,准备什么时候还,用什么抵押?”
黄静姝愣住了,“一姨,咱们之间怎么能说借呢,您是我一姨,亲一姨,您给我拿钱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何秀红点点头:“那行,你把你家里那栋家属院的小两房过户给大满。”
黄静姝她爸是个处级干部,前两年单位集资建房,弄个了六十来平米的小两房,距离姥姥家不算远,就在城里很中心的位置。当初集资建房时,姥姥也把何秀红叫了回去,好话歹话的说着让她给拿钱,何秀红当时说,拿钱可以,下房本了得写她的名字,她姐何秀娟还得按月给租金。
何秀娟自然是不可能同意,他们不同意,何秀红就不同意拿钱。老爹老娘、大哥大嫂,几个小辈孩子又是各自登场,轮番表演了一番,最终铩羽而归。
说实在的,单位集资建房,每家就出个成本,就几万块钱,何秀娟他们家东借借西借借,也不是拿不出来,就是想从何秀红这个他们眼中的暴发户身上榨取油水罢了。
有枣没枣打三杆子,试试又不吃亏,没准就成了呢。
何秀红的战斗力就是在一次次的对敌斗争中锻炼起来的。
对的,那家人对何秀红来说就是敌人,一开始对敌斗争是损敌三千,自伤八百,后来就有些乐在其中了。
何秀红和路圆满不愧是血脉相连的母女,他们对待何家人的心路历程都基本一致。
黄静姝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似乎没想到一姨竟然能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那是我家的房子,凭什么过户给路圆满?”
还没等何秀红说话,路圆满
扔掉手指捻着的瓜子皮,戏谑地说:“那我家的钱凭什么给你?”
黄静姝大眼睛露出一大圈白眼仁,“我在跟我一姨说话,不关你的事儿,瞎搭茬烂嘴巴!”
路圆满将没嗑完的瓜子扔回去,笑着说:“我家的钱都在我的存折里,你说关不关我的事儿?”
黄静姝白眼仁更多,几乎要将眼睛瞪出框,“不可能,你瞎说,那是我一姨的钱!怎么会都在你那儿?”
路圆满:“黄静姝,我发现一阵子不见,你这智商越来越低了,脑瓜子本来就跟松子仁那么大,现在就剩小米粒那么大了吧,都变成脂肪贴在脸皮上了吧。你一姨是谁,那是我亲妈,我亲妈的钱不给我,给你这个外甥女,你妈的钱也不会给我啊。行了,趁着天还亮,你赶紧出去找钱去吧,找叔叔大爷还是姑姑的,我们家里的钱就是扔进水里打水漂听个响,也不会给你的。”
“你……你……”黄静姝给气得说不出话来,要不是打不过路圆满,她都想动手了。她只好求助地看向何秀红,“一姨,你看她!”
何秀红态度温和,说:“行了,静姝,我就不留你了,20万不是小数目,你还是赶紧凑钱去吧。”
说着,何秀红便站了起来,抱着胳膊在一边站着。何秀红个子高,近些年来日子过得舒服,心宽体胖,站在那里气势十足,她脸上虽然笑着,眼神却是一片冷漠。
黄静姝看得后脑发凉,站起来跑到门口,尤不甘心地回头喊:“我要回去告我妈,告我姥姥,告我姥爷,你们娘俩都欺负我,路圆满,你给我等着!”
瞧着黄静姝的背影跑出了院子,路圆满嘿嘿笑了两声,说:“跳梁小丑!隔一阵子不蹦跶出来闹点幺蛾子浑身就不舒服,贱!”
何秀红:“估摸着下午你姥就得给我打电话了,她要说啥我都能猜出来,无非就是说我为长不尊,欺负小辈,然后又说身上哪儿哪儿不舒服,把我哄到家里去,使出李逵那三板斧。”
说道姥姥,路圆满露出不屑的表情,“她倒是先做出些长辈的样子来再说。”
这一天,因为黄静姝的到来,平添了许多乐趣。!
第22章 误会
中午吃完了饭,吹着空调、盖上被子准备睡午觉时,路圆满才想起程昱上午打来的那一通电话,邀请她去听演唱会。
这场演唱会是为了庆祝港城回归的大型商务演出,邀请了内地和港城几十位大牌明星,8月30号晚上在工人体育馆举行,那天正好是个周六。
程昱说自己朋友送了两张VIP的票,想邀请路圆满一块去看。
路圆满一听,想也没想就推说自己那天有事给拒绝了,程昱倒是也没劝,只说让她看看能不能把时间空出来,反正还有小半个月的时间。
路圆满躺在床上想,自己当时怎么就不假思索就拒绝了呢,自己还没看过演唱会,说实在还是有点吸引力的。
她大概能确定,程昱确实是有追她的意思,可是他们总共才见过两次面啊,而且这个程总,才第二次见面,就对自己表现出了好感。
程昱为什么想追自己,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路圆满知道自己长相不错,但也没觉得自己漂亮到能让程昱那样一个出色的男人一下子就喜欢上自己,不说别人,就说程昱的人事总监梁晶莹,那就是个大美女,有这样个大美人整天在眼前晃着,眼光肯定也会提高的吧。
这样的感情太不靠谱了,路圆满想着,自己内心深处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下意识就拒绝了程昱的邀请。
想明白了,路圆满长呼口气,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心里头是有些兴奋窃喜的,程昱那么出色,被这样出色的男人喜欢、追求,真是件很能满足虚荣心的事儿。
就因为这些隐秘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路圆满对程昱产生了一丝奇异的,类似于愧疚的情感。
果然,午睡起来,就听何秀红说姥姥给她打电话了,电话的内容也和他们预测到的一模一样。
“你姥让我给黄静姝拿钱,说就是不拿二十万,给拿个一两万的也行,还说黄静姝她爸那头每家都给出一万,咱们这边条件比不上人家,但也得意思意思,都是一家人,血脉相连的,我听到这里就给挂断了。”
何秀红说完,脸上表情不似对待黄静姝那样置身事外,而是有淡淡的讽刺和伤感。
她是何家最小的姑娘,按说老姑娘都是父母的
心头肉,掌中宝,他们家却不是。本来一儿一女凑成了个好字,何家父母觉得很圆满,谁知道又来了她这个小的,有了她这个小累赘,小小孩子需要抽出更多的精力来照顾,争不上厂里的先进,家里住房更拥挤。
总之,对何家父母来说,这就是个破坏他们家庭幸福生活的小累赘,所以何秀红从小就不受待见,家里哥姐吃香喝辣,她能捞到点油汤水吃就不错了,后来更是为了让她给家里腾地方,不经她同意就替她报名来乡下当了知青。得知她跟乡下没文化的穷小子结婚,彻底扎根农村之后,对她的感情除了不喜欢之外又多了自甘堕落的瞧不起。
从小到大,在家庭中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没让何秀红变得逆来顺受,反而,她非常有主见,有思想,知道对自己来说,什么才是好的。对于欺负她,瞧不起她,伤害她的人,只要让她找到机会,她就会狠狠的报复回去,可是面对生养自己的父亲母亲,她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彻底将他们当成敌人。
听说父母生病,虽然猜测有可能是在骗她,还是会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会去看他们。
路圆满很了解她的妈妈,她走过去,抱住何秀红女士的胳膊,说:“妈你别难过,你有我爸还有我疼就够了。”
何秀红点点头,笑了。刚刚,路志坚那个笨嘴拙舌的也一直在安慰她,虽然话语简单、朴实,但那份浓浓的心意她明白的。
“是啊,人生在世,不如意十常□□,我没有父母缘,但婚姻美满,还生了好闺女,等你再给我找个好女婿,生个外孙或者外孙女,我这辈子就知足了。”
她的丈夫对她言听计从,无比信任,她的女儿漂亮、能干,是她的贴心小棉袄。有这么好的丈夫和女儿,足以抚平她前半生斑痕累累的心。
何秀红眉间的阴霾彻底散开。
黄静姝不是个善罢甘休的,昨天从路家河村离开后,直奔姥姥家,跟姥姥姥爷添油加醋一番后,成功把二老的火气挑起,姥姥给二姨打了电话,可惜,姥姥的电话没起到作用,还没等姥姥说完,电话就都被挂断了,再打,二姨就不肯再接了。
黄静姝一方面觉得自己受了欺负,这口气出不来心中窝火,另一方面她确实需要钱。她早就想去国外留学了,可惜以她的学习成绩,公派根本就
没戏,走后门找关系都没用,她要是想出去,只能自费留学,她咨询了留学中介,留学的学费、生活费、往返机票、中介费,拉拉杂杂得至少准备20万才能出得去。他们家前两年集资建房,二姨不肯给掏钱,搞得他们家把家底都给掏空了,今年才刚把外债还清,根本就没有余钱供她留学。
姥姥、大舅那里也没有,还正在为买房的钱发愁呢,说到这事,黄静姝又恨起了何秀红,这点钱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要的又不多,不过就是二十万而已,自家二十万,大舅二十万,不过就是四十万而已,只是他们家几年的房租,她偏偏不给,真是不孝,狼心狗肺、白眼狼!
黄静姝一路咒骂着何秀红,又来到了路家河村。
昨天看见她来,路圆满还抱着闲着也是闲着,看看小丑的心态,但今天她就不耐烦了,直接将她拦在了院门口。
“赶紧走,没工夫搭理你,你要是再不走,我就叫大斌子过来跟你玩。”
大斌子是路家河村的一个大傻小子,是真的傻,今年得有二十多了,整天流着哈喇子傻笑,长得五大三粗,爱动手打人,下手没轻重,智商大概相当于三四岁幼儿的水平,黄静姝有一次来路家河村“借”钱时,在路上遇见大斌子,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逗引起了大斌子,还把他给逗恼了,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就要揍她,黄静姝吓得赶紧逃跑,鞋都跑丢了一只,从此大斌子成了她人生中最害怕的人之一。
其实大斌子家里管他管得比较严,他很少能跑出来,那次算是黄静姝倒霉,正好赶上家里疏忽了。大斌子是认人的,对认识的人还是挺有礼貌的,他可以感知人的好恶,当时黄静姝对他极为厌恶和排斥,还试图扔小石头把他赶走,这才把大斌子给激怒了。
一听大斌子的名字,黄静姝后脑勺一凉,下意识就往四边看去。天知道,她连着两次来路家河村,心里头的压力有多大,在村口站了许久,给自己加油打气好久才有勇气走进村子里,这一路上就跟侦察兵似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唯恐大斌子忽地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面钻出来。
没瞧见大斌子的影子,心里稍稍松口气,恨恨地瞪着路圆满,翘起脚来,往院子里头张望,寻找着何秀红的身影。
“别看了,昨天就跟你说了,家里的
钱都在我的的银行账户上,只有我能做得了主儿,你就是再来十趟我也还是那句话,不给,不借,一分钱都别想,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就赶紧走,要是听不明白我就真叫大斌子来了。”说着,路圆满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作势就要打电话。
黄静姝咬牙切齿,“行,路圆满算你狠,咱们走着瞧!”
路圆满这个人嘴损心毒,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她要真说动真格的,黄静姝还挺怵她的,只好跺跺脚,骂骂咧咧地走了。
立秋过后,温差大了起来,早晚凉快,太阳出来后干晒干晒的,像是能把人烤化了一般。这样的天气里,路圆满就懒得出门,连体育大学的游泳馆都是等太阳落山之后再去,白天躲在家里看电视、打游戏,偶尔出去帮租户们解决下问题。
何秀红女士在西关村东,华唐商场三层新开的“佳人”美容院里办了年卡,跟大娘、大姑每天结伴兴兴头头的去。美容院的项目包括美容和纤体,连续做了一周,还是挺有变化的。
美容院套路很深,何秀红连续做了一周之后,就给路圆满也办了高档年卡,说什么,保养得从年轻开始,容貌是女人最好的投资云云。
何秀红是想拉着闺女和她一起去的,可是路圆满一个小姑娘混在一群妇女中间,除了被调侃、打趣,就是被迫听一肚子黄段子,于是就跟何秀红承诺她一定会去,绝对不会浪费办卡的钱。
一张美容院高档年卡要1万多块,家里便是再有钱,路圆满也不舍得打水漂,于是路圆满也开始往美容院跑,一周去个二三回,做做脸,做做按摩什么的。她本来皮肤就好,嫩嫩的没有一点瑕疵,就是进了夏天后,被晒得黑了些,去了几次美容后,何秀红说她白了,她自己照镜子看不出来,就觉得脸上比以前有了些光泽。
路圆满去了几次,倒是和美容院的小姑娘们熟悉起来,这些小姑娘们都特别会化妆,上妆后的脸庞连个毛孔、雀斑都看不见,好看极了,正好美容院里有针对高档客户的化妆课程,路圆满就报名了,不做美容的时间,也跑来听课,就当是多掌握一门技术。
这天她上完课,站在华唐商场门口阴凉处,准备等一辆卸客的出租车,却看见一行七八个人说说笑笑地远处走来。路圆满目光定在其中一个四十来岁,身
材微胖的男人身上。
他们走得近了,路圆满能听见他们的聊天声。
这个微胖男子被称为黄主任,通过他们的交谈,可以得知这几个人都是一家单位的,大概是做建筑一类的。
外企、私企基本上没有主任这个职位,他们很有可能是国企的。言谈之中,这几个人对那位被称为黄主任的颇为尊敬。
路圆满默默注视了一会儿,目送他们进了商场,又鬼使神差地悄悄跟在后面,见他们进了位于4楼的一家川菜馆。
门口的领位对他们似乎很熟悉,朝着黄主任微笑点头,说:“黄主任,包间帮您准备好了,还是青竹馆。”
黄主任客气点头,由着领位引着他们进去。
等他们一行人进去了,路圆满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不回去吃了,然后也进了川菜馆,那位领位又返了回来,正好引着路圆满往座位上走,路圆满趁机问:“刚才那几位是哪个单位的啊,看起来挺有派头,像是当官的。”
领位不疑有他,便说:“是名筑建筑公司的,是一建下属公司,国有单位,确实算得上是当官的。”
路圆满:“名筑建筑公司?在这附近吗?”
领位将她领到一张两人位置坐下,问她:“这个位置可以吗?”
“可以,挺好。”
路圆满坐下后,领位回答她的问题,“对,就在对面,那栋比较旧的四层楼就是他们的。”
路圆满:“那黄主任是什么领导?”
领位之前以为她是好奇,听到这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敷衍着说:“我也不太清楚。”
路圆满见人家有了警惕心,也不好再问,就放她走了,立时又有点菜员拿了菜单过来,路圆满开始翻看菜单,专心点菜。
川菜,以麻辣为主,麻她还能接受,辣的就不行了,她拒绝了点菜员给推荐的招牌菜,点了一荤一素两道不辣的菜,又点了一份米饭。
那个黄主任就是那天排查期间被小四子疯狂追赶的嫖客,今天他穿上了衣服,衣冠楚楚的,路圆满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跟着他进来,就是纯粹的好奇心作祟,得知他的单位信息,路圆满还挺有成就感的。
“大满!”
路圆满拿起筷子
正要吃饭,忽地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她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抬头望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便看见程昱朝她走来。
路圆满连忙站起来,“程……哥,你也来吃饭啊?”
程昱几步就走到路圆满跟前,避让着端着餐盘的服务员,站到她对面的空位旁。
程昱:“对,吃腻了食堂的饭,出来换换口味。”
路圆满往程昱走过来的方向看去,见那张餐桌上坐了4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她认识的,梁晶莹。
程昱:“你过来这边,怎么没给我打个电话,我们上次还说要一起吃饭。”
自从路圆满拒绝了程昱一起去看演唱会的邀请,但却因着察觉到程昱的追求而暗自窃喜后,莫名就对程昱产生了些愧疚感,站在他面前不似以往那样大大方方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她觉得程昱和自己说话时特别温柔,眼神也很专著,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到他非常高兴在这里看见自己。路圆满摸摸耳根,觉得那里有些发烫。
眼睛余光瞥见梁晶莹走过来,路圆满不由自主地看过去,就见她脸上带着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路圆满摸着耳朵的手放下去,那里的热度迅速就褪去了。
程昱转头,顺着路圆满的目光,看见了梁晶莹。
梁晶莹快走两步,站到程昱旁边,笑吟吟又亲切地说:“呀,是路小姐,真是太巧了,在这里遇见你,我们一直都说感谢您呢,可一直都没找到机会。你自己一个人吃饭呀,要不要过去我们那桌,我们请你。”
路圆满感受到了梁晶莹的敌意,那种感觉就像是……对,就像是老母猪护食,用各种方法宣誓对食物的所有权,任何一个试图想接近食物的人,都是她的敌人。
路圆满心想,程昱要是自己男朋友,有女同事挑衅一般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自己一定骂得她无地自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惜啊,她不知道程昱和梁晶莹是什么关系,程昱也不是自己的男朋友。
于是路圆满笑了笑,说:“不用,这点钱我还是出得起的。”她做了个“请”的姿势,说:“程……,回去吃饭吧省得人家等着。”
程昱脸上的笑容不见了,面容严肃起来,他看了梁晶莹一眼,说:“梁总监,我们
有些私事要谈,你先回去。”
梁晶莹的面容立时尴尬,似乎没想到程昱会这么不给她面子。
程昱在对面位置上施施然的坐下,又朝着路圆满笑了笑,说:“大满,坐,你就点了两个菜吗,不太够吃,再点两个吧。”
梁晶莹在原地站了几秒钟,来往收餐具的、上菜的服务员、客人们都要从她身边经过,她不得不一次次地侧身,又坚持了几秒钟后,她站不住了,狠狠看了程昱和路圆满一眼,然后咬着嘴唇离开。
路圆满对程昱的行为很不以为然,刚刚升起的那么点朦胧的好感一下子就烟消云散。就说嘛,他怎么只见了自己两面就想要追求自己,原来是个花心大萝卜,但凡换另外一个稍微平头正脸的,他大概也会去追求,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
第一次见面,她就觉得两人之间有点猫腻,这回更加证实了。虽然程昱没有表现出来多喜欢梁晶莹的样子,可他是老板,纵容着梁晶莹那样说话,就证明两人之间就是有猫腻,她是没谈过恋爱,可她不傻,她有观察、判断能力。
“梁晶莹她是我公司的人事总监,下午我跟几个部门总监要去沪市出差,准备过来吃个饭就出发。”
程昱开口说道。
路圆满对他不经自己同意就坐下来准备和自己一起吃饭的行为很是反感,这会儿听到程昱的声音也不觉得清朗好听了。
路圆满没接程昱的话茬,笑着说:“您还是回去吃吧,我就点了一人份的,这会儿客人多了,现点也来不及。”
程昱深深地看了路圆满一眼,路圆满坐下来,拿起筷子埋头吃饭,丝毫没有搭理程昱的意思。
程昱无奈,只是站起来,说:“好,你慢吃。大满,我去出差,三天后就回来,到时候我们再联系。”
路圆满扯扯嘴角,露出个笑容来,说:“我上回帮了你们公司,你请我喝了咖啡吃了西餐,我们扯平了。”
她的言外之意就是以后不要联系了,她相信程昱能听懂,她说完这句话后,也不管程昱表情如何,就埋头吃饭。
过了几秒钟,她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脚步声渐远。
路圆满低头快速吃饭,吃完饭后结账离开。
走出了华唐商场,她立刻
打了辆出租车回家。
她心里头闷闷的,有点无名火,有些惆怅,有些失望,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不能理解自己这些情绪的由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何秀红一直瞄向路圆满,瞄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开口问:“你怎么了,一句话都不说,蔫了吧唧的?”
路圆满喝了口黏糊糊的大米粥,说:“没事,估计是热的。”
她午觉睡醒心里的闷气就消失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点提不起精神来。
在她闷头喝粥的时候,何秀红和路志坚对视一眼,又同时将目光投向路圆满。
吃完饭,路志坚看新闻联播,大河叔端着个大茶缸子慢悠悠地进院,也没敲门,推门进来。
路圆满帮着何秀红把碗筷收拾好了,放进洗碗池里,何秀红就不让她管了,催促她出去玩。
路圆满拿了笤帚,想把地扫一扫,可看见有客人来了,只能把笤帚放回去。扫地就是扫地出门,当着客人的面儿扫地就是赶客的意思,非常不礼貌。
“大河叔来了。”
路圆满礼貌地叫了一声。
“欸,大姑娘,两天不见好像又长高了些,更漂亮了!”
路圆满嘻嘻笑,“漂亮倒是不敢说,长高了是真的,昨天刚量的,又长了2厘米,现在1米7了。”
路志坚露出与荣有焉的笑容,好似路圆满还是十三四岁的小丫头,长高一点都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俗话说,23窜一窜。姑娘家长太高了也不好,不好找对象,现在就挺好的。”大河叔滋溜一口茶水说。
路圆满:“我才22,按您的意思,我还能长1年呢,我横是不能为了好找对象,就不长个了,照我说,高点才好呢,上面的空气更好。”
三叔这些从小在家里常来常往的,对路圆满性格很是了解,知道自己的话惹得她不高兴了,连忙找补着说:“是,那咱们以后就找个高个子的!”
路圆满脑中忽地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高大、挺拔,自己得微仰起头才能和他对视,身高应该在185左右。路圆满甩甩头,将这个身影甩掉,心情又有些不好了。
眼睛定在电视上,脑子里却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
么。
新闻联播开始播报国际新闻,韩国一架飞往美国的飞机在快要到机场附近时坠毁,全机229个人,无一生还。
大河叔叔保持着一手端茶缸子,一手拿缸子盖的姿势感慨:“坐飞机太不安全了,这都出多少事了,我还记着五月份咱们国家有辆飞机也出事了,也死了不少人。”
路圆满想,燕市去上海,应该也是要坐飞机的吧。
裤兜里放着的手机又响了,声音不大,却震得大腿发麻发痒,从她中午从川菜馆里开后,响了有两三次了,她就任由电话响着,没接也没挂。
“闺女,咋不接电话?”三叔好奇地问。
“哦,光顾着看电视了,都没听见。”路圆满站起来,“大河叔叔你跟我爸待着,我回屋了。”
慢悠悠回到自己的房间,电话已经不响了。
路圆满窝到沙发上,拿出手机,手机有几个未接来电,前几个都来自同一个号码,最后这个却是本市的固话。
想了想,路圆满给回了过去。
铃声响着,没有人接,直到自动挂断。
路圆满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就将手机扔到一边,抓起游戏机玩俄罗斯方块。
一沉浸在游戏中,心里头的那点小烦恼就都不见了。
这把打得特别顺,五六层方块一块消除的感觉太棒了,也最容易涨分,屏幕出现了Yes!几个字符后,重新开始下落方块,路圆满精神高度紧张,手指灵活地快速移动方块下落。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吓了路圆满一跳,一不小心按了下落键,把个拖拉机摇把子那样形状的方块落在了正中央,这就很难补救了,路圆满索性就继续按下落键,结束了这局。
路圆满拿起手机,又是一个本市的固定电话,她按了接听键。
“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过来一声抽泣却没说话,路圆满不禁蹙了下眉头,追问:“是谁?”
“是我,路圆满,是我杨薇薇。”
“杨薇薇?”
接到她的电话,路圆满意外又不意外,上次聚会她就看出,杨薇薇想跟她说些什么,后来宴会结束,路圆满没找到人,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隔了几天,
杨薇薇又来找她了。
“路圆满,对不起,这么晚打扰你了,我想老想去,也不知道该找谁说。”杨薇薇吸吸鼻子,声音不稳地说。
印象中的杨薇薇要强得不行,想要找人倾诉,一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路圆满坐正身子,声音放柔和,说:“没事,不打扰,我正闲着,你有什么想说的,跟我说。”
杨薇薇对自己有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感,就像杨薇薇人缘那么差,同学们都不大喜欢她,但路圆满却从不质疑她的人品,两人有种很奇怪的,只可意会的惺惺相惜。
杨薇薇:“谢谢你,路圆满。”她鼻子塞得很严重,深吸口气,才让话说得顺畅些。
“我原本以为,学校是个单纯、纯粹的地方,教书育人,一心一意的把同学们的学习搞上去就好了,可是我没想到……”
杨薇薇说到这里停住了,不知道是难以启齿还是不能为外人道。
“我才知道上学的时候,上学时期的我是多么的幸福,同学们再讨厌我,做过最坏的事情也不过就是挑拨着,想让你对付我罢了。”
路圆满安静地听着,她其实是很想插话的,但忍了又忍,还是觉得对于现在的杨薇薇来说,倾诉比劝慰更管用。
“路圆满,我不想干了,我想辞职!”杨薇薇倾诉了很多自己的心理感受之后说道。
路圆满这下是真的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路圆满和杨薇薇的情况不一样。
路圆满当初报师专只是因为分数线刚好够,对老师这个行业没有热情,只想有个学上,所以说放弃就放弃,但杨薇薇不一样,生长于教师家庭,据说从小就立志要当人民教师,上学的时候,一言一行也都是按照老师的标准要求自己的,就是这样一个热爱着教师行业的,忽然就说要辞职,路圆满好奇极了,心里头就像是好多小虫在爬,痒得不行。
但她死死忍住了,没有追问。
她想了想,斟酌着说,“要不,你换个学校?”她一个入职不到一年的新老师,平调去同等水平的学校不容易,但是要调入次一等的,或者干脆调去小学,还是很容易的。
电话那头的杨薇薇深喘口气,说:“哪个学校都一样的。老师和老师之间都有竞争,竞争课时,
评优,老师和学生,和学生家长……路圆满,这些关系太复杂了,我处理不了。”
原来是因为这些原因啊,路圆满不知道为什么松了口气,她以为是出了什么多么严重的事情,导致杨薇薇伤心绝望了,原来只是处理不了人际关系。
想想,杨薇薇现在的情况也是必然,她在学校时,虽然人缘不好,几乎没有同学不讨厌她,但她是班长,很大程度上代表了班主任的意志,手上有权利,同学们讨厌她,却都把讨厌埋在心里,没和她发生过大的冲突矛盾。
但进入学校后,她只是个新人,处于老师食物链的最低端,她如果还是以前那个性子,肯定会被大家厌弃的,久而久之,被孤立也好,被挤兑也罢,好似也是必然。
有人把学校比作象牙塔,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但出了象牙塔,就是幕天席地的,外面的天气,可能是艳阳高照,也可能是和风细雨,也有可能是狂风暴雨,端看每个人能不能适应。
路圆满就是那个不愿意去适应的,所以她辞职了,回来当个不受束缚的待业青年。
杨薇薇是那个不能适应的,她不是受不了约束,而是适应不了的人际关系。
这就比较麻烦了,她适应不了,处理不了,便是换所学校也是一样的啊。
路圆满觉得有些头疼,她给不了杨薇薇任何建议。
“你和家里人说了吗?他们是什么意见?”
“我用开玩笑的语气提了一次,被我爸妈骂了,他们说脑子被门挤了才会想辞职,说我的工作是铁饭碗,受人尊重。”
也是,这是世上绝大多数家长的想法。杨薇薇如果真的想辞职,面临的问题太多了。
比如将来的生计,父母家人那里怎么交代。
“我觉得吧。”路圆满想了想,斟酌着说,“日子是自己过的,不是给别人过的,还是得看自己。”
杨薇薇:“路圆满,谢谢你,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头舒服多了。我每天一到学校心里头就憋闷,照这样下去,我不是死掉就是疯掉!”
路圆满一惊,连忙说道:“没那么严重,不就是一个工作嘛,咱们干工作为了什么,还不就是赚钱养活自己过日子嘛,为了个工作把自己搞得死了疯了的,不值当的!什么都没有
自己的命重要!”
杨薇薇那边愣了下,问道:“工作是为了赚钱吗?”
路圆满也愣了,“不是为了赚钱吗?那每天忙忙碌碌、起早贪黑的为什么,在家里舒舒服服的想干啥干啥不好吗?”
杨薇薇:“工作为了现代化建设,为了我们国家的教育事业,为了教书育人……”
路圆满汗颜,要是别人这么说,她会以为是喊口号,可杨薇薇……可能真的是这么想的。
“那你要是辞职了,你这些工作理想岂不就实现不了了?”
电话那头的杨薇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想想,我好好想想。”
“嗯,你再想想”路圆满说,“杨薇薇,你要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你就打电话给我,或者来家找我,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支持你的!”
杨薇薇的声音又哽咽了,她重重地应了一声后,两人互道了再见。
扔下手机,路圆满心里头有些不平静,她自己打算辞职不干了时,都没这么纠结。
这份工作,对于自己来说,就只是个谋生的手段,因为自己不缺钱,所以可以随意舍弃,对于杨薇薇来说,却不只是,还是实现崇高理想和人生目标的途径。
她不是杨薇薇,没法感同身受去理解糟糕的人际关系对杨薇薇造成的巨大影响,无法感受这份工作对她的意义,但能感受到杨薇薇的无助。她和杨薇薇做了三年同学,记忆中的她总是腰背挺直、一脸严肃,满口校规校纪,从来未曾如此脆弱,脆弱无助得好似才认识她一般。
对于杨薇薇在这个时候找到自己,向自己倾诉,路圆满平添了一股士为知己的侠义心来,她想,如果杨薇薇再向她求助,她一定会相办法帮帮她。!
第23章 拒绝
路圆满洗了澡,用吹风机吹头发,吹了半截,忽地就停电了。
小时候,停电是家长便饭,家中常备着煤油灯、蜡烛,一停电,就会很淡定地找油灯、点蜡烛,同时祈祷着电快点来。
燕市这几年电力供应比前几年充足了许多,这得益于1993年开始,1995年11月结束的“9511”工程,新增、改造了很多大型变电站和配电线路,此后燕市基本上就没有大规模拉闸限电的情况了,只是一个月有那么二三次小规模的停电。
因着路家河村外来人口逐年增多,这边的变压器更换了大功率的,电表都进行了增容,但有时候用电高峰期,突然使用大功率电器还是有可能造成短路。
路圆满忙跑出来看,见别家的灯都亮着,只有自己屋的灯灭了,便知道是自己屋的线路出了问题。家里的电器比较多,冰箱、冰柜、空调都是大功率的,当初重修房子时,线路都重新走过,主屋和自己卧室是单独走线的,只是保险丝不禁使,隔段时间门就得更换一段。
路圆满回屋拿出手电,又搬来个小板凳,站上去用手电一照,是跳闸了,她欠欠脚,使了些力气将闸推上去,屋里的灯亮了,路圆满又特地照着看了看保险丝,虽然没烧断,但已经发黑了,已经也坚持不了几天了。
这么一折腾,半干的头发也差不多干透了。
放在床上的手机又响了,路圆满心中有所猜测,磨磨蹭蹭了一会儿才拿起手机来,果然是程昱打过来的。
这回路圆满接了起来。
那头的程昱似乎没想到能接通,停了几秒钟才试探性地问道:“大满?”
“嗯”,路圆满应了一声,脑子里想着等下要和程昱说的话。
那头的声音带了些惊喜地笑意,说:“你终于接电话了,我已经到沪市了,住在能俯瞰到黄浦江的酒店里。”
想好了要说的话,路圆满直接开口:“程昱,我问你,你是想追我吗?”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只有略微粗重的呼吸声传过来。
路圆满等得不耐烦了,心想着一个大男人,还是做大老板的,怎么磨磨唧唧的。
“你不说算了,我挂了!”
“等等……”
程昱连忙说道,“是,我是想追求你,对不起,我第一次追求女孩子,没有经验,我本来想,本来想等你对我有了点好感,再和你表白的。”
显然,路圆满太过直白的追问打乱了他的节奏。
他这话听在耳中,太过真诚,又带着些羞涩,如果不是路圆满知道程昱长什么样儿,会以为和自己讲电话的是个情窦初开的青葱少年。
路圆满禁不住地心脏狂跳,面红耳热。她捂住听筒,不让自己急促起来的呼吸声传过去。不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要追求自己,但唯有这次轻轻拨动了她的心弦。
程昱说完了,就静静地等待着,双方陷入到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中。
路圆满深深地呼吸着,调整着自己,觉得自己调整得差不多了,才又说道:“程昱,我不打算接受你的追求。”
电话那头的程昱呼吸声又重了下,紧接着说:“是因为梁晶莹吗?我对她没有任何超越同事之外的情意。我和她以前曾经在一个家属大院里做过邻居。因为这层关系,她回过后来我公司应聘……她有时候确实对我比较关注,我一直以为是以前认识的原因,没往别处想过。事实上,我也是在你疏远我之后,才觉察到她对我有不一样的感情,对不起,大满,是我没有处理好,才让你误会的,以后不会了!”
路圆满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她想,瞧吧,程昱自己也知道梁晶莹的表现是不正常的,在自己面前是这样,在别的女同事面前大概更过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老板娘。程昱明明知道,却还纵容,还说自己和她没感情,呵!
路圆满又觉意兴阑珊,说道:“程昱,你们两个的事儿跟我没关系,我不喜欢你,我们俩没可能,以后别联系了,就这样吧。”
说完,她便将电话挂断了,扔到床尾。
连着讲了两通电话,路圆满只觉得口干舌燥、嗓子快冒烟了,她趿拉上拖鞋去正屋,直奔冰箱,拿了罐健力宝回来,一气儿灌下去半罐,感觉到嗓子眼里沙沙地刺痛,舒爽地凉意从食道往下,直达心底,她舒服地呼出口凉气,将心里头的郁气呼出去。
接下来两天,程昱没再打电话来。
这在路圆满的预料之中。像程昱这样一表人才,又事业有成,潇洒多金的大老板,自有他的骄
傲,他嘴上说着喜欢,可只见过三次面的喜欢又能多深?自己这么直白的拒绝了他,他肯定就不会再自己身上浪费时间门了。
周六临近中午时,路圆满打车去了城西区育才中学。
燕市初中高中暑假开学时间门比小学早了十来天,已经正式开学好几天了。
燕市的中小学从今年年中开始,实行一天半的休息日,周六上半天,下午还有周日全天休息。
昨天晚间门,她又接到了杨薇薇的电话,电话里杨薇薇低落的情绪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更加严重,“活着真没意思”、“要是能一睡不醒就好了”之类的话杨薇薇重复了好几次,听得路圆满心惊,觉得杨薇薇好似有了厌世、轻生之意。
路圆满觉得,杨薇薇能和她吐露这些,其实就是在向自己求助,想让自己阻住她。孙佳这样自己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没错,抗拒帮助的,她可以狠下心来不管,可是杨薇薇向自己求助了,她便不能不管。
所以路圆满大老远的赶过来,准备接杨薇薇放学,两人一起说说话、吃吃饭、逛逛街,也许有了朋友的陪伴,杨薇薇会好起来。
打了下课铃,门卫管理就没那么严了,路圆满大摇大摆走进校园,跟同学们打听到了初二语文组的办公室,便朝着办公楼走去。
初二年纪语文组的办公室在二楼,陆续有老师夹着包下班。
路圆满站在门口,便看见办公室里,有几个年纪不一的老师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笑着聊天,杨薇薇座位在这中间门,背靠着门口。那几个说笑的人将她围在中央,却好似没看见她一般,眼神都不往她这里扫,更没人听她讲话。
有老师收拾完东西先走一步,跟每个人打招呼道再见,依旧无视了杨薇薇。
那个老师走到门口,看见了路圆满,打量了她一番,知道她不是学校的老师,但这个年纪也不像是学生家长,便客气地问:“你找谁?”
路圆满下巴点点办公室里面,然后说到:“我找杨薇薇,杨老师。”
屋里几个老师的目光也都齐刷刷的看过来,那眼神好似在说,杨薇薇也会有朋友?
而后彼此对视了一眼,又继续边收拾东西边聊天。
杨薇薇处境如何,路圆满心里头大概有谱
了。
“路圆满,你怎么来了?”杨薇薇比其他老师慢了一步,才发现门口的路圆满,她立时站起,迎出来,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喜色。
这种喜意,让路圆满心头脑中忽然涌起一个画面:鸟窝中,毛还没有长全的小鸟伸长了脖子,尖着嘴巴,露出短短的舌头向着远方“叽叽”叫着,一只大鸟衔着虫子从远方飞来,将虫子塞进小鸟的嘴巴里……
路圆满连忙毁掉这莫名其妙的画面,笑着语调轻松地说:“我来接你啊,你没事了吧,走,请你吃饭去!”
她这时才注意到杨薇薇眼睛红肿,脸色苍白,脸也是浮肿的。
杨薇薇忙去拿自己的皮包,匆忙将笔记本什么的塞进包里,就往出走。
办公室里已经没人了,路圆满提醒着文:“用不用锁门啊?”
打开的门锁就挂在门上,杨薇薇却到处去找锁,路圆满提醒她锁头就在门上挂着,杨薇薇又到处找自己的钥匙,最后在皮包的夹层里面找到了,跟家里头的挂在一起。
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路圆满让她站到一边,将门锁上了。
从办公楼往门口走这一路,杨薇薇都低着头,有学生跟她打招呼,她也只是低低地答应一声,不肯抬头。
看见她这个样子,路圆满心头发沉,杨薇薇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一直走出了学校,杨薇薇才稍微抬起头来,路圆满才感觉到她在大声地呼吸。
路圆满没问杨薇薇意见,见有辆出租车过来,直接给拦住了,拉着杨薇薇就上了后座。
“咱们去哪儿?”杨薇薇坐上出租车之后才问。
路圆满跟司机报了地址,才回答杨薇薇:“当然是把你卖喽,一会儿记得帮我数钱!”
杨薇薇反应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这句笑话是同学、好朋友之间门经常开的玩笑,是从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这句话变换而来的,大家都明白,听到了都会心一笑,但从来没人和杨薇薇开过这个玩笑,她还是头一次听说,琢磨了下,更觉得有趣。
司机见两人是从育才中学门口上课,就问他们是不是学校的老师,路圆满看了杨薇薇一眼,回答说不是。司机将原本要说的话咽回去,立刻换了另外一套说辞。
“老师工资太低了,干一个月还不如我开两天出租车赚得多呢!整天站着吃粉笔灰,说那么多话,话说了伤气,还有现在的孩子从小吃得好,一家一个,在家里那都是小皇帝、小公主,可不像我们小时候,老师打一顿骂一顿,家长还得去学校感谢老师,现在的学生,打不得骂不得,动不动家长就去学校找老师!”
路圆满“嗯嗯啊啊”地附和着司机的话,用眼睛余光瞧着杨薇薇。
路圆满眼睛大,余光范围也广,只需要侧下头,就能看到杨薇薇的表情,见她先时无动于衷,眼神发愣,听见后半句时,眼神闪了闪,眉头皱起。
路圆满赶紧引导着司机岔开话题。
这司机跟贵叔很像,特别健谈,从城西区开到淀海区这一路上,司机的嘴巴就没停过。
从燕市谈到外地,从国内谈到国际。又因着他们要去的是淀海区语言学院附近,这里是韩国人的聚集区,有不少韩籍员工和留学生,司机便又说起了韩国。
从前几天韩国飞机坠落机毁人亡,又谈到5月份在韩国举办的釜山亚运会,又说起了即将锒铛入狱的韩国前总统,又从韩国引申到“亚洲四小龙”。
上到天文下到地理、世界大事,经济、政治,就没他不知道的。
有了他,这一路真是一点都不寂寞。
出租车在金泉洗浴中心停下,路圆满掏钱包给钱的时候,觉得司机嘴角都起白沫子了,她不由得真心说道:“叔,你得多喝点水。”
杨薇薇站在金碧辉煌的金泉洗浴中心门前裹足不前。路圆满挎着胳膊将她拉进来,
“放心,这是正经地方,洗澡、汗蒸,咱们现在过来正好赶上中午的自助餐。我妈来过好几回了,说特别好,我也是第一次来。”
听路圆满这么说,杨薇薇就放心了,又问:“这儿很贵吧?”杨薇薇是普通家庭出身,温饱肯定没问题,但是高档一些的消费,就需要仔细考虑了。
“没事,用我妈的会员卡,咱不花钱。”
路圆满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和洗浴中心门脸一般颜色的硬卡片去前台登记划卡,之后有统一服装的服务员发给他们每人一套粉色的半袖短衫、短裤和一片可以挂在手上的钥匙,引着他们去到里面,又简单
介绍了下洗浴中心各个功能厅。
杨薇薇好奇地四下张望,里面别有洞天,处处都是金碧辉煌的,装修风格特别像历史课本里看到的西方宫殿的插画。
“咱们先去吃饭,去晚了好吃的都被别人吃完了!”
两人换好衣服,将钥匙戴在手腕上,先去了餐厅。
餐厅很大,穿着粉色衣服的女性和蓝色衣服的男性穿梭在取餐区和就餐区,大概是休息日的缘故,人员还挺多的,还有很多说话时舌头不打弯儿,像是吵架一样的外国人。
取餐区在靠墙的位置,一排排地摆放着食物,看起来很是壮观。路圆满取了盘子,杨薇薇依样学样地跟在后面。
路圆满:“这个是自助餐,随便吃,想吃多少吃多少,你多吃点,把咱的票钱吃回来!”
杨薇薇看着路圆满郑重的神情,摸了摸肚子,像是接受了什么了不得的任务似的说:“我尽量。”
路圆满忍笑,觉得杨薇薇这个人其实也挺可爱的。
路圆满给杨薇薇传授从何秀红那里得来的经验:“先吃海鲜之类的,海鲜贵,也不占肚子,再吃肉类,蔬菜,最后再吃水果溜缝,主食能不吃就不吃,太占肚子。”
杨薇薇听得认真,路圆满拿什么她就拿什么。
路圆满看不下去了,说:“我开玩笑的,你挑自己喜欢吃的拿,不用想着把钱吃回来。”
杨薇薇这才松口气,去挑着看自己喜欢的。
餐厅里放着现在最流行的歌曲,一首《为我们的今天喝彩》播放完了,又开始播放《东方之珠》。
路圆满跟着轻声哼唱,“小河弯弯向南流……”
这两首是现如今这阵子最流行的歌曲,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谁都能随口哼上两句。
杨薇薇专注地看着保温餐盘里的美食,嘴巴里头分泌着口水,她这阵子都没胃口,早上就没吃饭,本来也是没什么饥饿感觉的,可是看到这么多的美食,闻到诱人香味,她却感觉到了饿,忽然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
“hi,你也喜欢吃泡菜炒五花肉吗?”
杨薇薇转过头来,眼前站这个卷头发的男人,二十八九岁的年纪,脸很白,小眼睛,大饼脸,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话。
杨薇薇地头看自己的餐盘,红彤彤的泡菜,她没吃过,就想尝尝味道,但男人这么问了,她就点点头。
那男人立刻来了性质,说:“你长得很漂亮,很像我们国家的人。”
杨薇薇瞧着他的脸,顿时觉得肚子更饿了,低声“哦”了一声,端着餐盘绕开男人往路圆满那边走。
那男人追过来,“漂亮的小姐,可不可以交个朋友,我叫朴贤善……”
路圆满乐呵呵地看着,看见杨薇薇脸通红,窘迫地拒绝着那个朴贤善,那个朴贤善在努力用他不太流畅的汉语夸奖着杨薇薇,一劲儿强调杨薇薇长得像他们国家的人,越夸,杨薇薇就越想躲开他。
眼瞧着搭讪要变成骚扰了,路圆满赶紧上前解围。
两人端着餐盘,找了两人座位坐下,杨薇薇才闷闷不乐的坐下。
路圆满哈哈笑,说:“他们那个国家的人很有优越感,对人最高的夸奖就是说你长得像他们国家的人。前门楼子,胯骨轴子,说岔劈了,哈哈哈。”
杨薇薇哪儿懂这些,听了路圆满的话心情才好了些。最近她受的打击太大了,如果长相也那般不好看,她就真是一无是处了。
她撩撩自己黑长的头发,总算找回点自信心。
杨薇薇和路圆满是两个长相类型,路圆满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大眼睛,高鼻梁,鹅蛋脸,杨薇薇皮肤白皙,细眉细眼,长得有点像电视剧《一帘幽梦》里的绿萍。
路圆满把盘子里面最后一口食物吃完,瘫倒在椅子上,直揉肚子。她的饭量已经够大了,架不住拿得多,又不愿意浪费,就只能强行吃完。
杨薇薇也是撑得不行,艰难的捻起一片西瓜,慢慢咀嚼,咀嚼两口就放下,等堵在胸口处的呕吐感下去。
她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在发涨,撑得她脑子都不转了,全身的力量都用在消化吸收胃里的食物,那些不高兴的情绪还有烦心事也暂时被掩盖住。
路圆满:“晚上还有一顿,咱们可不能再这么吃了!”
杨薇薇忙不迭地点头,路圆满见她盘子里的食物也吃完了,就扶着桌子站起来,“咱俩先溜达一会儿,消化消化食儿,等消化差不多了再去泡汤。”
两人挺着肚子,哈巴
着腿,一手叉着腰,活似怀胎三四个月的孕妇,杨薇薇看看路圆满,再看看自己,忽地就“咯咯”笑了起来。
为人师表,要是以往,这么不雅的动作她是不可能做的,可是跟在路圆满旁边,见她从容、大方,一点都不怕人笑话,便也觉得没什么。
路圆满说:“薇薇,据说吃自助的最高境界就是扶墙进,扶墙出,咱们没做到扶墙进,做到了扶墙出,没白花门票钱。
杨薇薇联想了下,又“咯咯”地笑起来,笑够了,才感慨道:“大满,跟你在一起真好,我要是早跟成为好朋友就好了。”
路圆满心想,那是不可能的,两人性格天差地别,在学校的时候是互相瞧不上,好在彼此之间门还有一丝欣赏在。杨薇薇赶上特殊时期,心里头早就有了辞职的想法,路圆满作为班级里敢于辞职的第一人,杨薇薇自然就单方面地想跟她亲近。路圆满呢,本就有那么点侠义心肠,再加上因为孙佳的事情,有些伤心受挫,便移情到了杨薇薇身上。
种种因素加在一起,才让两人此时像好朋友一样,一起玩耍。
路圆满:“可别,要是那时候就跟你成为好朋友,不得天天被你拽着去当义工,又是去福利院陪小朋友们玩耍,又是去孤寡老人家帮着打扫卫生,我可没那么高的思想觉悟。”
两人绕着洗浴中心走了一圈,把里面的各个馆的位置、设施都搞了清楚,肚子也没那么涨了,两人就选了个没人的池子下去泡着。
杨薇薇舒服地闭上眼睛,说:“大满,我决定要辞职了,今天晚上回去,我就和家里人挑明。”
路圆满,“你真的决定了?”
杨薇薇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说:“就是刚刚才下定的决心。自从工作以后,我以为我不会快乐了,就是我带的班成绩进步得很快,学校奖励了我,我都开心不起来,可是跟你出来之后,我重新感受到了快乐,这才发现,原来我还没有走到绝境,我还是可以重新开心起来的。”
路圆满有些动容,说:“是啊,人没有必要非要走到死胡同去,换条路走就能走出来了。”
杨薇薇又接着说:“我工作了差不多1年,吃住都在家里,存了些钱。我爸妈他们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门都不会原谅我,我想先租个房,
安顿下来,然后找工作,我是大专学历,当个文员之类的应该还是可以的。”
路圆满点点头,私企的人际关系相对来说要简单一些,只要有能力,便是性格有些问题,也不至于跟在育才学校似的,被所有老师孤立。
路圆满点点头,说:“你要是没合适的地方住,可以先住我家,我家还有没空着的出租房,村里生活成本低,距离西关村也近,那边工作机会也多。”
杨薇薇睁开眼睛望向路圆满,眼睛里充满感激:“大满,真高兴能认识你!大恩不言谢!”
路圆满笑,“别这么见外。”
晚上,两人又吃了顿自助,就离开了。
杨薇薇住在城西区,距离淀海区并不算太远,有公交车直达。路圆满先送她上了公交车,然后在路口等了辆出租车回家。
可以预见的是,杨薇薇今晚有场硬仗要打。
路圆满到家时,七点半左右,天还有些麻麻亮,街口路灯下,几个四五岁的孩子绕着路灯追逐打闹。
路圆满走过去,板起脸:“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再不回家我就叫警察过来把你们抓走!”
几个孩子叫嚷着,“大坏蛋来了”,一哄而散地往家里跑去。
城中村里居住的人员复杂,现在天快要黑了,小孩子自己留在外面还是很危险的。
走到村里的小巷子里,身后有“哐当”的自行车声音传来,路圆满侧身,避让到一边,借着微弱的日光,看清了来人,那人也看见了她,连忙跳下自行车,叫了声:“小房东,这么晚了,才回来啊?”
路圆满点点头,“是啊,跟同学出去玩了”。目光停在了车筐里堆放着的一摞子寻人启事上。
这人叫刘满城,也是路圆满家的租户,住在1号院3楼的306,在燕市打工赚了些钱,经济条件好了之后,就专门去了趟老家,将孩子带来,准备以后就让孩子在自己身边生活。
刚出火车站,刘满成媳妇去上厕所,刘满成自己带着孩子在不远处等着,孩子看见有人在吃糖葫芦,就馋了,说想吃,刘满成看扛着草把子卖糖葫芦的小贩离得不远,就让孩子留在原地看行李,自己去买茶叶蛋。
等茶叶蛋买回来,只看见焦急不已的妻子,再
没了孩子的影子。
刘满成当时就报警了,虽然有失踪超过24小时才能立案的规定,但火车站派出所的民警们还是召集了火车站的所有治安力量帮着寻找孩子,寻找目击者。
有人提供线索,说是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把孩子给带走了,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了。
但怎么找,都没找到这个妇女的踪迹,从此孩子就汇入茫茫人海中,再也不见音讯。
刘满城白天打工,下了工就带着寻人启事去燕市的各个地方还有外地去寻找。
刚丢孩子那阵儿,路圆满眼看着刘满城从一个精神气十足的健壮年轻人变成一个鬓边发白的颓废男人,再然后强打起精神来,打工赚钱,不放弃希望,一次次去寻找。
“肯定能找到的。”路圆满小声地说。
刘满城叹口气,眼露悲伤,说:“我已经不奢求能找到孩子了,只希望这孩子是被想要男孩的家庭买去了,而不是……”
路圆满知道刘满城指的是什么,街边乞讨的孩子,绝大多数都是有残疾,那些流窜着互相打掩护偷盗的小偷,年龄从五六岁到十来岁不等,都是被人控制的,每天要是不能上交一定数额的钱,轻则挨饿,重则挨打。
这些孩子,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被拐卖来的。
“该死的人贩子!”路圆满咒骂了一声。
第二天吃完早饭,路圆满便拿着台账、计算器、零钱等,骑着三轮车去了2号楼。
2号楼416房间门的一对小情侣要退房,这三轮车是他们跟自家借用的,他们搬去的地方就在附近,东西不多,就准备自己搬过去,省钱。
路圆满过去的时候,小情侣把东西都搬到了楼下,四五个编织袋,还有零散放着的锅碗瓢盆、暖壶之类。
小情侣俩一个靠墙根蹲着,一个站着,看见路圆满过来,赶紧都站起来。
“小房东,麻烦你了,等我们把东西搬过去就把三轮车还回来。”小情侣里面的男孩子说道。
“成,不急”,路圆满说着,留下男孩子的往三轮车上搬东西,女孩子的跟着路圆满一块上去结算房费、电费。
这对小情侣在2号楼住了2年多的时间门了,房租从来都是按时交,交租那天,肯定会
在家里等,绝不会出门,路圆满对他们的印象很好。这对小情侣已经定好了结婚日期,再过一阵子就会回老家结婚去,虽然暂时还买不起房,但在附近的小区租个四十来平米的一居,准备开始正经过日子了。
416房间门在2号楼4层最里面的房间门,房间门外看着一扇窗,推开窗,能看到大半个路家河村。
在等着路圆满查电表的时候,女孩子探头往窗外看,感慨说:“一想到要搬走,心里头还挺舍不得,在这边生活还真是挺方便的,不想做饭了,在路边买点麻辣烫、凉皮、凉拌菜、馒头、烙饼一吃,又便宜又省事,自己做饭的话,菜肉也都便宜。去了小区就只能去市场或者超市买菜,价格贵了好几毛钱,我们的房租还有生活费一下子就高了好几百,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撑得下去。”
路圆满将电表数记录下来,说:“花钱多了,才更有赚钱的动力嘛。”
女孩子就笑,说道:“我们要是在楼房住不下去了,就还搬回来。”
‘’路圆满笑:“希望你们别搬回来,不久的将来就能买到自己的房子。”
“小房东,承您吉言!”女孩子笑得很开心。
搬走又搬回来的人很多,有的是承担不了楼房的高额房租,有的是觉得在小区里生活不便利。
416空下来,路圆满也没放租房信息,想着,要是杨薇薇跟家里闹翻了,正好可以来这里住,便是杨薇薇不过来住,也不过就空一阵子房,损失百十来块,她无所谓。
正想着杨薇薇的事情,路圆满刚回到家,就收到了杨薇薇的电话。
她说:“大满,我已经跟家里说了,跟预料中的一样,我父母大发雷霆,先是劝说我,见我态度坚决,他们恼了,威胁我如果敢辞职,就跟我断绝关系,让我从家里滚出去。我就从家里滚出来了,你能收留我吗?”
这是最坏的结果,昨天杨薇薇和她聊天时,还报了意思希望,想着她把自己这段时间门心里头的煎熬跟父母说说,没准他们就能理解并接受了自己的选择呢,可终究是她想得太美好了。
“大满,我父母说我是无病呻吟,是矫情,呵呵。”杨薇薇的声音沙哑疲惫,“那么多个失眠睡不着觉的夜晚,无数次想要离开这个世界,竟然只配得
到这这两句评价。”
路圆满:“薇薇,你已经从家里出来了吗?你在哪里,要不要我去接你?”
杨薇薇:“大满,我没事,我现在很冷静,你不用来接我,我去找你。”
路圆满又问了她现在所在位置,找出燕市地图来,对照着地图帮她规划了坐车路线。
“薇薇,我会在路家河村站等你,你别着急,慢慢来。”
何秀红在一边听着闺女打电话,问道:“是你那个叫杨薇薇的同学?”
路圆满点点头,说:“她的父母,真是,居然说她是无病呻吟,难道真等着闺女自杀了他们才能相信事情的严重性吗?”
杨薇薇的事情,路圆满都和何秀红说了,何秀红想了想,说道:“我倒是能理解她的父母。本来,她走的是一条光明的,平坦的大路,现在这条大路她不走了,非要去走一条乌漆嘛黑,不知道通往哪里的小路,你说,她的父母怎么能不生气?他们错就错在没站在她闺女的角度想问题,不想想,他们家闺女从小到到一直循规蹈矩的,怎么就突然非要放弃热爱的教师行业,非要辞职呢?”
路圆满边听使劲儿点头,何秀红女士一向都是这么睿智,看问题一针见血的。
“妈,其实我觉得那些老师孤立她,也并不一定全是人家的错,我要是有她这样又轴又教条,一根筋,不知道变通,有时候还干点损人不利己的同事,我也得烦死她。她这个性格要是不有所改变,将来就是去了新单位也成问题。”
何秀红:“那能咋办,走一步看一步吧。行了,别替人瞎操心了,你瞎操心也没用,还得看她自己,人就得跟着环境变,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
路圆满点头,忽地就感慨道:“妈,还是你跟我爸好,我做什么决定你们都支持我。”
“那是!”何秀红就很得意,“我们俩就你这一个闺女,当然得让你高高兴兴的,再说,咱家这么有钱,可不就想干啥就干啥!”
路圆满就笑,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开金矿的!”
何秀红稍稍压低了声音:“咱们一个月五六万的房租收着,可不就是个小金矿么!”
去年燕市人均年收入是6400元,路家一个月的收入就能抵得上10个人一年的工资了,这收入不可谓不高。!
第24章 喜欢的原因
路圆满在公交站接到了杨薇薇,她手上拎着个超大的柳条包,背上背着双肩包,胸前挂着自己的小皮包。
路圆满一看她就笑了,接过柳条包的一根提手,跟她一块提着。
柳条包沉甸甸的,有楞角支出来,一看装的就是书。
“路上还顺利吗?”
“刚下公交车,换乘的公交车就来了,一路都很顺。”
杨薇薇眼睛、鼻头都发红发肿,声音也带着浓重的鼻音,一看就是狠狠哭过了,不过精神头却不错。
“瞧瞧,这就是传说中的路家河村。”路圆满带着杨薇薇往村里里面走,说道:“就是被城市包围着的大农村,人口密度高,人员流动性大。”
杨薇薇四处看着,看着目之所及就能看到的饭店、商店、电话亭、报刊亭、音像店、台球厅,说道:“挺好的,很方便。”
路圆满说:“这里距离育才中学坐公交车大概得四十来分钟,正好是在西关村相反的方向,早晚都能有座儿。”
杨薇薇便是现在辞职,也得办理各种手续,交接,不是三天五天就能办理清楚的。
路圆满先将杨薇薇带回家,让她认门,又把她介绍给何秀红和路志坚。
何秀红和路志坚一向对自家闺女的朋友非常热情,少不得又以长辈的身份好生安慰了她一番,让杨薇薇红了眼眶,心想,要是自家父母也这样善解人意就好了。
在路圆满家里歇整了一会儿,路圆满便问杨薇薇:“你是跟我住两天,适应下这边的环境,还是现在就搬到出租楼去?”
杨薇薇想了想,说道:“我已经麻烦你很多了,还是搬到出租楼去吧。”
路圆满点头,说:“我家现在就只有一间空房,我带你去看看,要是不满意,我再带你去我亲戚家,或者等到有人搬走,有空房了你再搬过去。”
杨薇薇对于2号楼的住宿环境没什么不满意,虽然比较小,但毕竟是只属于自己的小空间。路圆满想让她先住着,让她当成个过渡的场所,就不收房租了,杨薇薇却不同意,执意要给钱,这让路圆满有些不好意思了,给她优惠60,只收她200块一个月。
杨薇薇很是不好意思,但见路圆满态度很
坚决,便说道:“等我找到工作了,房租必须得涨回来,不然我就没法继续住下去了。”
路圆满便答应了,带着她满村的转悠,熟悉这里的环境,遇到自家亲戚、熟人就帮她做介绍。杨薇薇没来过城中村,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咦,前边是学校?”杨薇薇指着高出一大截的旗杆上迎风招展,有些褪色的红旗问道。
“对,是青苗农民工子弟学校,你想去看看吗?不过你要是去的话,被刘校长知道你是育才学校的老师,你可能会被缠上。”
路圆满便给杨薇薇讲了刘秀英校长的种种事迹。
杨薇薇听完之后久久不语,然后感叹道:“她可真伟大!”
路圆满惊呆,停了几秒才说道:“要是被刘校长听到你这句话,得乐开了花,能把你这句话录下来,有事没事的听。”
杨薇薇:“路圆满,能不能带我去拜访她?”
路圆满:“好,希望你见到她后别后悔。”
事实证明,路圆满想多了,思想境界不同,看人看事的角度也不同,得出的结论也就不同。杨薇薇和刘秀英执手相看,惺惺相惜,直感叹相见太晚。
一个讲自己这些年为了青苗学校,如何殚精竭虑勉力支撑,如何厚着脸皮四处化缘,以及青苗小学存在的重大意义,有了青苗学校,有多少打工人的子女可以和父母团聚,不再做“留守儿童”。
“留守儿童”是个新称谓,随着这些年媒体开始关注父母在外务工的农村孩子,而被赋予了这个称谓。
杨薇薇还是在杂志和电视新闻里看过相关报道,她向来是个有爱心的人,当时就想,如果能为这些孩子们做点事情就好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接触到这个群体。
刘秀英语言表达能力差,普通话说得也不好,但杨薇薇却听得非常认真。
说着说着,刘秀英忽地就哭了起来,她从杨薇薇的眼神和表情里看得出来,杨薇薇真的是非常认可她做的事情。
杨薇薇也跟着哭,两只干枯黑瘦的手和一双白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杨薇薇渐渐打开心房,跟刘秀英哭诉自己在育才学校里的种种不如意。
……
路圆满目瞪口呆,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
成这样了。
她莫名想起一句诗,与君初相识,恰似故人归。
刘秀英和杨薇薇,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大概真有点前世渊源。
“那个……”
路圆满试图想插一句嘴却插不进去。
刘秀英看过来,说道:“路老师,杨老师今天就留在我这里吃饭了,等晚上了我把她送回去,你就放心把人交给我吧。”
杨薇薇也点头,“是啊,大满,你忙去吧,我跟刘校长再好好聊聊。”
“行吧……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
路圆满回了家,直奔厨房找她妈。
何秀红正因为中午要招待杨薇薇而忙乎着,准备做几道好菜。
“妈,不用做那么多菜,杨薇薇留在刘秀英那里吃饭了。”
接着她就给何秀红讲了刚刚那神奇的一幕。
“杨薇薇不是个自来熟的人,刘秀英也不是很有亲和力的人,两个不管从年龄、阅历、生活环境都大相径庭的人居然一见如故了,妈,神奇不?”
何秀红也觉神奇得很,感叹道:“这就是缘分啊!”
路圆满想了想,说道:“我能感觉得出杨薇薇对老师这个行业还是非常热爱的。诶,妈,你说让杨薇薇去青苗小学当老师怎么样?青苗小学肯定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老师和家长之间也不会有矛盾,那些家长们对老师的要求不高,只要看着孩子,不让孩子乱跑就行,也都捧着敬着老师,凭着杨薇薇的学历、经验,去了青苗小学就是教学大拿!”
何秀红睨她一眼,“你可别给乱出主意,青苗小学能给开多少工资?杨薇薇还要生活的,在青苗小学没钱赚,没前途,她父母都不会答应的。”
路圆满“嗯嗯”点头,“我就是和你说说。”
日子不知不觉间进入到了8月末,温差更大,怕冷的人早晚需得穿个薄外套。
今天是个阴天,凌晨开始就下起了绵绵的细雨,天地一片潮湿,只要出门就是一脚泥,这样的天气,最合适躺在床上睡懒觉。
路圆满被她妈一个又一个电话骚扰得不得不起来,去吃了早饭。
“妈,别吵我了,我吃了饭了,接着去睡觉了。”
路圆满打个哈
欠,回自己房间接着睡觉。
屋里头气温适宜,不用开空调也得盖上薄被,小雨滴滴答答像是催眠曲。路圆满很快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路圆满有些懵,她好似做了个梦,梦里头接了个电话,是程昱打来的,他说:“晚上的演唱会你还记得吗?如果你不愿意和我一起我,我让人把票给你带过去,你和朋友一起去。”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路圆满想了下,自己好像说:“不去,你和你女朋友一起去。”程昱说:“我没有女朋友,你知道的,我本来想请你一起去的。”然后呢……她有些想不起来了。
但,这真是梦吗,为什么那么真实?
路圆满连忙打开手机,在通话记录里清晰看到了程昱的手机号。路圆满一拍脑袋,自己是睡糊涂了,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你和你女朋友一起去,听着怎么那么酸,又那么矫情!程昱会不会以为自己对他还是有那么一点意思的啊?
路圆满又是一拍脑门,懊恼得很。
小雨在5点多钟停住了,天空放晴,太阳在西边露出金灿灿的一角,利用余热烘烤着大地,蒸腾起一片看不见的水汽。雨后的空气很新鲜,泥土混杂着植物、花朵的清香,沁人心脾。
晚餐,何秀红做了手擀打卤面,弄了炸酱和西红柿鸡蛋两种卤子,配着葱丝、黄瓜丝、胡萝卜丝、香菜,一人一个粗瓷大碗吃得正香。
门口传来敲门声。
今天屋里没开空调,所以大门也没关,家里头租户多,有点大事小情的也常往家里跑。
“进来,在餐厅呢。”何秀红喊道。
“小房东,我是3号楼301的小杨,找你有点事儿,你能出来下吗?”
3号楼301住的是程昱公司的员工。路圆满一下子就站起来,往出走。
何秀红和路志坚对视一眼,都站起来,也跟着往外走。
小杨站在门口,隔着门帘见路圆满出来了,朝她笑笑,挥挥手。
路圆满撩开门帘出来,虽然已经大概猜到小杨是来干什么的,但还是开口问:“找我什么事儿?”
小杨有些害羞,不太敢抬头,从斜挎的背包里掏啊掏,掏出个印着智睿公司Logo的精致信封来,说:“程总让我把这个
交给你。”
路圆满连忙推回去:“我不要,你拿回去!”
小杨一把将信封塞进路圆满手里,转身就跑。
何秀红和路志坚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闺女,小杨在追你呀?”
路圆满正要去追小杨,就听见何秀红女士这句话,转头又看见父母两人笑呵呵看好戏的表情,连忙懊恼解释:“不是!”
眼看着小杨跑得比兔子还快,转眼间就没了踪影,路圆满知道,就是现在去找小杨肯定也找不到他,这个票自己不拿也得拿着了。
程昱这个人真是太坏了,专挑今天找人把票送过来,还有不到两个小时演出就要开始了,现在把票送给自己,自己拿不拿,去不去看,这票也算是送给自己了!
路圆满给气得不行,使劲儿跺脚,咬牙切齿,真没见过这么坏的人!
何秀红撩帘出来,将路圆满手里头的信封接过来,又退回到屋里,将信封打开。
两张印刷精美的演出门票就暴露出来。
“VIP贵宾专座,880元!”
何秀红读着上面的信息,和路志坚对视一眼,两人信了小杨没在追自家闺女,这么贵重票显然不是小杨消费得起的。
“闺女,这怎么回事?”
路圆满正摸出电话,准备给程昱打过去,听见何秀红的问话,就把电话暂时放下,走进屋里来,说:“你和我爸去看吧,有好多你们喜欢的港城影视歌三栖的明星都会去。”
何秀红有点动心,别看她年纪不小,可也追星呢,她特别喜欢港城一个叫梅芳芳的女明星,人家演过的电影她都看过,生平轶事八卦,她比闺女还清楚。梅芳芳的头像,就印在票面上,今天演唱会,都是和她同等地位的明星,这对何秀红来说,着实很有吸引力。
不过,她首先要弄清楚票是这么回事。
“这票到底是谁送的,为什么要送你这么贵的票?”何秀红追问。
路圆满只好承认:“是程昱,就是小杨的老板。他……想追我,你别急,我已经拒绝他了,回头我把票钱还给他,就当咱们买的!”
何秀红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四十多岁,脑袋中间一圈秃子,下巴垂到脖子下面,挺着个怀
胎八月的大肚子的中年人形象,立刻把票使劲地拍在手掌上,“他怎么敢!他公司在哪儿,我现在就找他去,个糟老头子,敢惦记我闺女,我劈了他!”
路圆满哭笑不得,程昱就是再坏,也和糟老头子扯不上关系啊,她连忙拉住何秀红,“妈,什么糟老头子,人家才二十多岁!”
“啊?二十多岁?”
何秀红一下子就冷静下来,仿佛刚刚义愤填膺想找人去拼命的架势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
“对,他不是糟老头子,很年轻,长得,长得也还不错。”
路圆满赶忙澄清。
也不怪何秀红一提大老板脑子里就浮现出中年人的形象,实在是她接触过的大老板也不多。之前住在二楼的一个小姑娘,给个老板当了二奶,那老板来过家里两回,有一回还想在这里过夜,被何秀红给撵出去了,不久这个小姑娘就搬走了,搬走之前还找了何秀红,耀武扬威地各种显摆,说这个老板在燕市给她买了房,买了好多金银首饰云云。
本来程昱的事情她没打算和家里说,但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了,她就只好把这几回跟程昱见面的情形简单说了一遍。
何秀红重点问了她程昱和梁晶莹相处的情形,说道:“我到时候觉得没什么,瞧这个样子,是那个女的单方面的喜欢他。这个程昱是个单身,横是不能因为有女的喜欢他,就把人家开除吧。只要有了女朋友后,和人家保持距离就行。”
路圆满:“妈,这事你别管了,反正我不喜欢他,跟他没可能。”
何秀红:“行,我不管,你自己看着办。我和你爸也不想你找个太有钱的,还是小杨那样的好,有正经工作还上进,将来能跟我们在一块生活。”
说道这里,她很是遗憾,本来把小杨列为女婿备选人之一,准备长期考察一下,可谁知跟他老板扯上了关系。
路圆满抬腕看看手表,“妈,你和我爸去不去,要是去现在就得准备出发了。这票不管怎么样也算是咱们的了,明天就把钱还给程昱,我肯定是不去的。”
何秀红:“去,钱都花了,不去白不去。”
何秀红和路志坚换上体面衣服双双坐着出租车奔着工人体育馆而去。路圆满留在家里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拿着钱包
锁门出去。
她去了3号出租楼,敲开了301的房门。
小杨顶着一嘴红油出来开门,一见是路圆满,连忙慌慌张张转身找纸擦嘴。
桌子上放着一碗吃了一半的板面,隔着一层塑料袋放在土黄色的饭盔里,上面一层红灿灿的辣椒油。
小杨找见了卫生纸,又发现手里头还抓着被红油浸染的一次性筷子,连忙将筷子放在饭盔上,擦了嘴巴,有些紧张地说:“小房东,你找我?请进,请进。”
路圆满进了来,屋子里比原来谭俊住着的时候乱多了,被子、书还有其他杂物都乱七八糟地堆在床上,桌子上扔着几个被塑料袋裹住,残留些汤水的泡沫餐盒。地上乱七八糟扔着鞋子、臭袜子还有内裤。
路圆满捂了下鼻子,说道:“小杨,你这屋里味道太冲了!你得注意卫生,餐盒什么的及时扔出去,不然招苍蝇,其他租户该跟我投诉了!”
路圆满上次来收房租时,屋里还挺干净的,估计提前收拾过了,这次没有预见到她要过来,才露了底儿。
小杨尴尬得满脸通红,解释自己是太忙了,没来得及收拾,又保证,自己以后一定会搞好卫生,让屋子里头干干净净的。
路圆满点点头,这才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来,从里面数出1760块钱来,想了想,又加了40凑个整,递给小杨,说:“麻烦你明天去上班时把这些钱交给程总。”
小杨后退了一步,连连摆手:“这么多钱,我可不敢拿,我怕不小心给丢了!”
小杨虽然不知道今天程总让他转交的东西是啥,路圆满又为啥让自己给程总捎过去这么多钱,但凭着从高考大省考上燕市理工大学的聪明劲儿,感觉这事不简单,自己还是不掺和为好。
瞧着小杨如临大敌的样子,路圆满也没法在强人所难,只好把钱又放进钱包里。
走出301门口时,路圆满又转头。
“一定要注意卫生!”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湛蓝,路边去年栽种的景观树和灌木也格外娇绿。
上午10点,路圆满出现在智睿科技公司前台,跟前台文员小姑娘说要找程总。
个子高高的前台文员见过路圆满一次,且路圆满
凭着一己之力粉碎谭父谭母的事情也在公司流传开,传成个传奇,员工们私下里没少谈论她,都管她叫“小房东”。
前台小姑娘第一次见到路圆满时,还没听说过她的事迹,事后听说还觉遗憾,没和她多聊几句,这会忽然见到她,立时就兴奋起来,有种看见了偶像的喜悦,立刻站起来,叫了声:“小房东,你来了。”
听说路圆满来找程总,立刻抓起电话往总经理办公室打内线电话,眼睛偷偷瞄向她。
挂了电话后,前台笑着说道:“小房东……路小姐,程总现在有时间,我这就带您进去。”
她热情地做出个“请”的手势,引着路圆满往公司里面走。
经过走廊,便觉得无数人的目光都往她这边瞧,路圆满觉得自己好似正走在颁奖礼的红毯上,就应该礼貌大方地跟观众们挥挥手才好。
她还未走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口,门便从里面打开了,程昱走出来,带着笑容看向她。
路圆满觉得观众们看向自己的目光更加炽热,这种目光路圆满很熟悉,不就是渴望着听到新鲜事时的目光吗?
她连忙快走两步,越过程昱,进了办公室。
程昱将办公室门关上,把前台关在了门外,说:“不用倒水。”
路圆满往办公室里走了几步,跟程昱隔出一段距离,转头看着走过来的程昱,说道:“程总,我今天过来是还你门票钱。”说着她就将包里准备好的1800块钱从信封里拿出来,放在办公桌上。
“钱货两清。”路圆满说着,又开口道:“程总,我再说一遍,我不喜欢你,咱们之间不可能,以后别再做这种没意义的事了。”
程昱脸上的笑容未变,走到自己办公桌的侧面,将钱拿起来,问道:“昨天去工人体育馆了吗?”
路圆满实话实说:“票你硬给我了,我用不用都是我收了,我不能平白当冤大头,自然得去。”她说着,又强调,“我爸妈去的。”
程昱:“那就好,这两张票是主办单位送给我的,要是出现了空位,他会以为我不给他面子。”
路圆满本来想说那也是你自找的,但没说出口,只说:“我事办完了我走了。”
“等等。”程昱叫住路圆满,把那一摞
钱递还给路圆满,“本来就是赠票,我不能收你的钱。”
路圆满:“赠票也是你的人情,跟我没关系,反正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她往后退了一步,没收那些钱。
程昱脸上的笑容暗淡下去,忽地问道:“你真的这么讨厌我,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吗?”
路圆满一时半会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讨厌程昱吗,好像也不至于,那种感觉,路圆满自己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肯定不会当程昱的女朋友。
程昱又接着说:“梁晶莹被我留在上海,组建分公司了。大满,我没有恋爱经验,梁晶莹对我关注多了些,只以为是以前认识的原因,并没有多想,也是最近才意识到不对。她那天的举动,我也很惊讶。”
“梁晶莹以前并不这样,很恪守上下级的身份,我想她大概是察觉到了我对你有好感,所以才做了引起你误会的举动。我已经明确跟她说了,我不喜欢她,跟她不可能。”
程昱说着,目光注视着路圆满。
路圆满一直低着头,等程昱说完好一会儿后,才抬起头来,目光直视程昱,问:“你说你喜欢我?可我们算上这次,只见过四次面,你又不了解我,喜欢我什么呢?”
程昱:“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你在楼下揭穿谭俊父母的真面目,我就在这间办公室里看着,你的面容我看不清楚,但你的话我听得很清晰。我当时就想,这个女孩子好聪明,懂得调动围观群众的情绪,懂得利用自身的优势,懂得层层递进地表达自己的观点,让围观群众们跟着自己的思路走。”
路圆满有些怔愣,她上台之前确实在心里简单地打了草稿,也知道怎么讲能让围观群众们相信自己,从而唾弃谭父谭母,可被程昱这么一说,咋觉得自己的层次一下子就被拔高了,感觉自己精通谋略的智者似的。不由得嘟囔道:“你说的这是我吗!”
程昱笑了下,说:“我没办法出面,如果出面了,会更加助长谭家父母的气焰。但是你忽然出现了,简单几句话,就将他们赶走了。如果你没有挺身而出帮忙,为了息事宁人,减少公司名誉上的损失,除了承诺给他们金钱补偿之外,没有更好的方法。以这两人的性格,非常有可能会狮子大开口的,我会损失一大笔钱,无端端吃了
这次哑巴亏。
我站在楼下看着你,心里头在想,这么聪明的女孩到底长什么样子,我必须得好好感谢她。后来,你来了公司,我看见了你,你和我想象中的一样,非常漂亮,我怦然心动。
在见到你之前,我本来打算给你现金作为酬谢,但是见了你之后,我就说不出口了,我想与你有更多的联系。”
从程昱说她“非常漂亮”开始,路圆满就一直盯着程昱的双眼,试图在他的眼睛中寻找到心虚、撒谎的证据,可她没找到,程昱的目光真诚无比,瞳仁黑亮纯净,烁烁发光,看得久了,路圆满有些头晕、窒息的感觉,她连忙移开目光。
“你口中的我根本就不是我,我可没你说的这么好,都是你的错觉。”
路圆满笑了下说道,她知道自己长相还不错,但绝对不至于让人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程昱双手在那摞钱上使劲按了按,很有些有劲使不上的感觉。他本来没想这么早就吐露心声的,想等着两人培养下感情,等水到渠成的时候再跟路圆满表白,可是路圆满那天那么直白地问他是不是想追她,他仓皇之下就承认了。
后来回想,他只能承认,如果不承认,情况会更糟,路圆满不是个好糊弄的女孩。
程昱没想到,平生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孩子,想追求她,竟是这样的不顺。这阵子,他每每想起路圆满,都会陷入到自我怀疑之中,自己真的这么差劲吗?
这种感觉,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上一次他这么挫败,还是刚从乡下回到燕市时,那时候他长得黑瘦,穿着土气,说话有口音,学习跟不上,与家属院格格不入,被同龄的孩子们嘲笑、看不起。
但这种情况,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被他扭转了,那段时间,他努力吃饭、锻炼,模仿身边人的口音,拼命学习,后来他的成绩越来越好,在班级、全校甚至燕市名列前茅,他渐渐成了家属院家长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成了他们追赶的目标,膜拜的对象。
后来,他上名校,在校期间就开始赚钱、创业,一路走来,不能说是顺风顺水,但也有惊无险,做到现在,算是事业小成,没想到,又因为路圆满,而陷入到自我怀疑中。
不过,这种自我怀疑的感觉跟当年还是有所不同的,这
次引起他自我怀疑的对象没有恶意,只是太过坦荡、直白。
程昱笑了下,说:“有一首里写到,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那时的你在我眼中就是风景。我没有产生错觉,我眼中的你就是这样美好。”
路圆满听得浑身发麻,双肩不由得耸动了下,心里头却有淡淡的喜悦涌上来,她想说些什么反驳,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少有这样词穷的时候,好一会儿她才说:“反正我没想着跟你搞对象,你也别想了,不可能的。”
程昱苦笑,“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路圆满心想,倒也不是,没觉察出他心意时,觉得他还挺好的,可察觉他心意后,就浑身不自在。
她确实因为程昱纵容梁晶莹,让她跑到自己面前来宣誓主权而生气,但刚刚程昱已经解释清楚了,他的理由也很站得住脚,可她还是没能改变对程昱的看法。
路圆满没有回答程昱的问题,而是迅速往后退了几步,猛地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一气冲到电梯前,慌忙按了电梯,一边探头往公司方向看,见程昱没有追出来才松了口气。
“路小姐,你怎么了?”
前台文员懵懵地看着风一般地冲出来,仿佛被狗撵似的女孩子,被吓了一跳。
电梯正在缓缓上行,路圆满转头,朝着前台笑了笑,说:“没事,我赶时间回家。”
前台似信似不信地点头,目送着路圆满,朝她挥挥手。
电梯来了,路圆满逃也似地进了电梯,狂按关门键。
办公室里的程昱也是懵的。在路圆满冲出去的那一刻,他是想拉住她的,可他还是放弃了。逼得太急了,她只会更反感。
程昱站到蓝色的落地窗旁,过了一会儿,就看见路圆满匆忙小跑着的身影,到楼下旗杆处时,她还仰头往上看了一样,而后更加速了脚步。
程昱忽地就笑了下,目送着路圆满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这才缓缓抬起右手,瞧着手里一直攥着的1700块钱。
跑到电脑城旁,路圆满才停下,喘着粗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间就待不下去了,想要逃跑,这可不是她的性格,明明她应该乘胜追击,彻底断了程昱的
心思才对。
自己这样子,用个成语来形容,应该是落荒而逃吧。
真是莫名其妙,自己为什么要逃跑呢?她真是越来越弄不清楚自己内心的想法了。她忽地就想到刚刚程昱描述中的自己,她觉得有一股子火就窜上了脸庞,热辣辣的,路圆满连忙捂住脸,往荫凉的方向走去。
不远处的马路牙子上,有一对男女在争吵,女的情绪有些激动,脸涨得通红,甩开男子的胳膊就往前走,男子从后面一下子拽住了女子的胳膊,将她拽得转了个圈,和男子面对面。
那女子大概是被拽疼了,抬起脚就往男子身上踢,那男子冷不防被她踢中,便恼了,狠狠地推搡她,那女子踉跄了好几步,最终还是没有站稳,跌坐在地上,那男子缓缓走上去,向女子伸出手臂,女子委屈地抹了把眼泪,伸出手臂握住男子手臂,借着他的力量站起来。
那男子顺势搂住女子的腰,凑到她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不多时,两人就和好了,勾肩搭背地往电脑城的方向走去。
路圆满看完全程,冷冷地哼了一声。
女的是孙佳,男的是她的经理高启。
从路圆满宣布和孙佳绝交后,两人就断了往来。何秀红倒是经常能从孙佳妈妈那里听到一些信息,都是她的准女婿又给买了什么,带他们去了什么地方,准女婿多么多么有钱,多么有本事之类的。
何秀红太了解孙佳妈妈了,她的话水分太大,家里有一块钱她都能吹成100,那个男的要是真这般好,孙佳妈妈肯定就不是这个吹法了。
瞧着那个刚刚那个高启对待孙佳的样子,路圆满就知道自己当初的判断没错。
不过,管他呢,高启是好是坏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路圆满甩甩头,大步走开。!
第25章 骂架
路圆满在村口下车,往村里走时迎面碰上了背着吉他,妆容怪异,非常引人注目的高挑姑娘。
这位姑娘叫谈静,住在3号楼的203房间,是音乐学院通俗唱法专业毕业的,毕业之后没能进得了乐团、文工团什么的,又不想回老家去,就留在了燕市,在酒吧里驻场,平时也接一些商业活动什么的,她没什么名气,换工作频率高,赚钱不算多,花销却大。
自家那么多租户,绝大多数都只是收租的时候见一面,混个脸熟,之所以对谈静比较了解是因为她刚搬来那阵老是被邻居投诉。她半夜三更的不睡觉,有灵感了就爬起来弹吉他谱曲,把左邻右舍都给吵醒。
路圆满找过她好几次,大概是搞艺术的人都比较有个性,找她一次的时候她虽然态度冷淡,但也承诺不再半夜弹吉他吵到别人,但第二次找她时,她就不耐烦了,说自己的灵感稍纵即逝,必须得当时记下来云云。
路圆满被她气笑了,当时就说退她房租,让她搬出去。她就坚决不搬走,坚持了好一会儿,她才服软,保证以后再也不扰民了,再有一次啥话不说立刻搬走,
之后,每次路圆满去收房租,谈静就跟她聊天,聊自己的学校,自己的工作,还有工作中遇到的人和事儿,两人就熟悉起来。
“你现在就要去酒吧?”
路圆满停住脚步,有些奇怪地问谈静,酒吧是夜场,谈静一般都是昼伏夜出,很少能在白天看见她。
谈静脸上化着浓妆,眼圈涂得黑乎乎的,嘴巴弄成黑紫色,梳了一脑袋脏辫,上身穿着短款皮衣,下身穿牛仔短裤,露出一条大长腿,脚上踩着一双高帮厚底的黑皮鞋。
她这样的装扮,漫说是走到城中村的,便是在燕市时尚、前卫人士的聚集区,酒吧一条街二里庄,都是吸人眼球的存在。
路圆满瞧着都替她热得慌,看看她的皮衣,又看看她的黑皮鞋,心想这么热的天,脚丫子捂在厚皮靴里,还不得沤烂了啊,得多味儿啊。
靠近了些,倒是没闻见臭脚丫子味,但烟草味混着和皮革味的味道很浓烈,还有股子淡淡的汗味。
谈静嚼着口香糖,说道:“昨天我把一个客人的脑袋给砸了,酒吧的工作丢了,今天去别的酒
吧试唱。”
路圆满一下子感兴趣起来,忙问道:“怎么回事?快跟我说说。”
谈静瞥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这人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路圆满:“我同情得过来嘛我,同情你砸了客人的脑袋,还是同情你又失业了,你一个月怎么也得失业个三四回吧,我可没那么多同情心,说说,到底咋回事,让我乐呵乐呵。”
谈静:“就是一个暴发户出了两百块钱点歌,我唱完了他又说我唱得不好。这种事很正常,不就是想让陪着喝酒嘛,那就陪呗,可这老板不依不饶的,我两杯酒都干了,他还说我唱得不好,我一生气,就把酒杯砸他脑袋上了。”
路圆满听得直乐,问:“然后呢?”
谈静:“然后我就跑了,酒吧老板呼了我一晚上,我也没理,这不早起就开始联系工作,我朋友给我介绍了个二里庄酒吧,约我过去试唱。”
路圆满就认真地问:“二里庄还有你没去过的酒吧?”
谈静被她的调侃逗得一笑,“去你的,我赶公交去了,不和你说了。”
“快去吧,祝你好运。”心想着,她不知道能在这间酒吧待几天,又会以怎样奇葩的理由离开。
下午,路圆满接到了美容纤体中心的电话,邀请她作为嘉宾,本周日也就是9月7号,去参加他们院赞助举办的燕市小姐选美比赛,举办地点也很近,就在体育大学的礼堂。
路圆满想,闲着就是闲着,正好去凑个热闹,便同意了。
何秀红也接到了邀请,两人只在电视上看过港城小姐的选美,好多美女争奇斗艳,都还挺期待的。
隔天去华唐商场做美容时,何秀红把两人的请柬都拿了回来,有些得意地跟路圆满说:“请柬只给高级VIP客户,我的美容顾问跟我说,专门把咱们给排在前面的贵宾席座位上了!”
离着去看选美比赛还有好几天,何秀红就开始做准备,新烫了头发,还拉着大娘和大姑两人,跑去王府井去买衣服。王府井大街前几年开始扩建,建了大型的国际商城,有很多国际大牌入驻进来,那价格自然也不是工薪阶层负担得起的,何秀红倒是能消费得起,就是离得远,平时也很少去。
兴致勃勃的去,像是斗胜
了的公鸡般昂首挺胸地回来。
一见她妈这样,路圆满大概能猜到出了什么事。
“跟人骂架骂痛快了?”
路圆满给何秀红倒了杯凉开水说。
何秀红接过水,一气喝了半杯,说道:“一帮狗眼看人的东西!”她说着,又回味般“噗”地笑起来,说:“好个让我给整治,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
何秀红就兴致勃勃地给她讲了今天的经历。
她进了一个品牌女装店,看中了其中的一件衣服,就找服务员,说要是试试。
那服务员看了她一眼,说:“这衣服可贵。”
何秀红看过吊牌,一千来块钱,确实不便宜,但她又不是天天买,还是消费得起的,于是就又说:“我知道,我先试试。”
那服务员接着说:“这衣服太贵,你买不起,别试了。”
说着那服务员就笑盈盈地去迎接一个外国女人去了。
何秀红当时就惊呆了,她没想到,都九十年代,马上就千禧年了,居然还有这种服务态度!她立时就怒了,拉着大娘张翠环、小姑路梅香两人往店中央的座位上一座,就笑呵呵地高声朝着那个服务员喊:“我说这位姑娘,你从哪儿看出我买不起你们家衣服的?”
她说着,从裤兜里掏出鼓囊囊的名牌大钱包,拉开拉链,扔在桌子上,里面露出厚厚一摞子蓝色的百元大钞,旁边还有好几张各个银行的银行卡。
何秀红嗓门高,一下子就吸引了店里其他服务员还有顾客的目光,那目光从她身上又自然地滑落到旁边的钱包上。
何秀红就拿起钱包来,展示给大家,说道:“我今天出门带了1万整,我看你们一楼就有自动取款机,我也带了银行卡,我就问问你们,这些钱,买不买得起你们家的衣服?”
大娘和小姑也附和,也都露出自己的钱包来,他们没带何秀红那么多,但每人也都带了四五千,是普通人一年的工资了。
这会,有不少路过的行人驻足观看,渐渐地将门口围拢起来,橱窗外也都站满了人。
一个年级稍长些,妆容精致的女人急匆匆从后面跑出来,跑到何秀红面前,立即躬身弯腰,赔礼道:“不好意思这位女士,我是这里的店长,她是新来
的,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咱们有话好说。”
何秀红还是笑着,问:“行,咱好好说,我问你,什么样人才能来你们这里买衣服?”
那店长看看还放在桌子上的钱包,又瞧瞧这位女士的衣着、鞋子,哪一样都不便宜,头发做得也很精致,只是她这人气质不是很洋气,长相倒是浓眉大眼的很不错,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显得乡土气十足,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家庭妇女,衣服被她衬得也像是地摊的便宜货。
店长心说,难怪服务员会判断错,嘴上却说道:“我们打开门做生意,当然是招待八方来客。”
何秀红点点头,说:“你还挺会说话,不愧是店长,那刚才那个说我买不起,连衣服都不让我试试什么意思?”
店长一噎,脑子里头转了又转,好似除了道歉,承认自己的错误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只好又低了身子,小声说道:“女士,是我们的错,你看这么多人看着呢,咱们去后边详细聊聊行不行,我让服务员真诚地给您道歉,好不好?”
“给我道歉啊?不用,给我道什么歉啊,你们有什么错,都怪我,一进来就应该把钱包亮给你们看的,哦,也不对,咱们就不应该进来,是不是?”
何秀红问左右两边的张翠环和路梅香,两人点头,“就是,就是,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店,咱们才不给他送钱!”
何秀红瞧着躲在衣服后面,只露出一个脑袋的服务员,接着说:“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我买不买不起,我自己说了不算,还得你们服务员给我定!那以后你们就在门口站岗,看看哪个像是能买得起你们家衣服的再让进呗,省得人家进来了再撵出去,你费事,大家伙也费事。”
店长脸都急白了,汗“噗噗”地往出冒,不停地跟何秀红道歉,希望她能先闭嘴,凡事好商量。
何秀红瞧着人越来越多,正说得高兴呢,岂肯善罢甘休?
这时候,两名保安穿过人群走了进来,站到何秀红跟前,说道:“对不起女士,您扰乱了我们商场正常的营业秩序,请您离开。”
店长一听,直想扶额,这不是火上浇油嘛,这位女士一看就不是善茬,被这两名保安一搅和,人家更不能善罢甘休了。她不由得往服务员那里狠狠
瞪了一眼,肯定是她见事情不好,就找了保安来。
何秀红大马金刀地坐着没动,她个子高又胖,坐在那里老大一坨,非常有存在感,旁边还坐着哼哈二将。她乜斜着眼睛看向两名保安,“你说我扰乱了秩序,我怎么扰乱了?你说说。”
其中一个保安正要说话,就被何秀红打断,说道:
“我一直坐在这里,没吵没闹,没打没砸,心平气和地讲道理,你跑过来给我扣顶扰乱秩序的大帽子,小伙子,你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
何秀红气势十足,那两个小伙子一下子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连忙求助性地看向店长,店长要是有办法,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了,只好打圆场说道:“这位女士确实没扰乱秩序,是你们误会了。”
那小伙子也顿觉冤枉,不想帮着背锅,说道:“不是你们给保安部打电话,说是有人在店里捣乱,让我们把人带走的吗,现在倒成我们的错了?”
店长没办法,只好安抚两名保安,两名保安带着一肚子闲气地走了。
何秀红:“合着你们讲道理讲不过,就开始耍赖了,还想让保安把我拖走,这不就是流氓黑she会!天啊,我这是进了贼窝了!”
店长被她的话吓得一激灵,连忙又是作揖、又是祈求,今天她这么一闹,一天的营业额算是完了,她得解释营业额为什么这么差,今天的事儿也得传到公司那里去,这是影响公司声誉的事情,公司很重视,他们店里从上到下都得收到惩罚,她这个店长,第一责任人恐怕就得卷铺盖卷走人了。
在他们公司内部,自然是看人下菜碟的,对于没有经济能力的客人,也却是不愿意花时间精力去服务,但这些都不是能摆在明面说的,怪只怪那个服务员说得太直白,又碰上了个硬茬子,不依不饶的。
店长恨不能去捂何秀红的嘴巴,眼珠转了转,转向何秀红旁边的张翠环,哀求道:“阿姨,能不能帮忙劝劝,确实是我们错了,我们跟您们郑重道歉,但是你看咱们店除了小刘外还有还有其他几个售货员,他们也都是要养家糊口的,现在这样,他们都没法工作,都要被连累,罚款或者开除都有可能,您要怪就怪小刘还有我,别牵扯到其他人好不好?”
张翠环和路梅香都看向何秀红,说:“
我瞧着他们年纪轻轻的,出来打工也不容易,要不就暂时放过他们一马?”
他们倒不是被店长的话打动,而是接收到了何秀红的暗示。
店长殷切地看向何秀红,见她没说话,神色似乎有所松动,连忙说道:“咱们去后面,我让小刘好好跟您道歉,然后再看怎么处罚她,怎么给您补偿,可以吗?”
何秀红睨她一眼,伸手将钱包收回来,说:“看在你们帮她求情的份上,咱们跟他们私聊。”
店长立刻呼出一口气,几乎要感激涕流,引着何秀红三人去了店后面的休息室,见小刘还躲在衣服后面不肯露头,立刻上去将她揪过来,又叮嘱其他店员赶紧驱散围观群众,重新开始营业。
休息室里,何秀红坐在乳白色的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
小刘站在她面前死死低着头,她已经在店长的勒令下道了歉,但何秀红没有言语,她觉得委屈极了,眼泪滴答答地往下流。
何秀红笑了下,跟路梅香说:“瞧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她呢。”
路梅香撇撇嘴,“可不,她跟咱说你买不起时脸上那样我看得清清楚楚,啧啧,跟看上门讨饭的叫花子似的,啧,我还以为她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
何秀红:“她,千金大小姐?但凡自己有学历、有本事或者家里有钱、有门路的,谁来当售货员啊?”
何秀红这句话听得店长和小刘心上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狠狠被刺痛了。
小刘猛地扬起脑袋,就要反驳何秀红,被店长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眼神凶狠地警告她。然后开口诉说小刘的不容易,什么外地农村来燕市打工的,家里弟妹上学,都靠她供养云云。
何秀红摆了摆手,没让她说下去。
其实,她被小刘瞧不起时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生气。她活的这不到五十年的岁月里,经历的事情太多了,要是事事往心里去早就被气死了。
她虽然不生气,但她心眼小,就非要闹这一场。
她才不管对方多大年龄,有什么可怜的身世背景,这世上可怜的人太多了,她算老几?
事情闹成现在这样,她觉得可以了,于是就站起来,招呼着大娘和大姑:“走吧,接着逛去,一件都没买呢。”
店长一脸懵,这就……这就走了?她不由自主地追出去,直到看见何秀红三人进了另外一家女装品牌才松口气。
回到店里,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只剩下几个售货员在大眼瞪小眼。
一个店员凑过来小声问,“店长,人家这就走了,没说要赔偿?”
店长叹口气:“人根本就不缺钱,就是争口气,她那个钱包是意大利的品牌,没有三千块下不来,小刘她是看走眼了,她也是活该,我早就说不能这么和客人说话,她不以为然,今天来了个狠人,给她整个大的。”
瞧着小刘那备受打击,蔫头耷脑的样子,不知道多长时间才能缓回来。
何秀红得意地从精美的手提袋里掏出一条红色的连衣裙,说:“毛还没长齐的小丫头,卖了两天高档服装就抖起来了,我非得给她个教训不可,来,试试这件,一个说话细声细气的售货员给我推荐的,还帮我上身试了,她跟你身高差不多,穿起来特好看。”
路圆满拿着在身上比划着,说:“这衣服我一年也穿不了两回。”
何秀红:“赶明你还是找个班上得了,也好打扮打扮,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正是爱美的时候,就你整天牛仔裤T恤衫,白糟践我遗传给你的好身条。”
别看何秀红现在胖呼呼的,以前可是窈窕得很。
“合着您让我去上班,就是为了有机会穿好看的衣服。”
“那可不,不然上班赚那三瓜两枣的,还不够受气的。”
路圆满在家闲了半年,也觉有些无聊了,说:“行,那我赶明去人才市场看看去,找个西关村的班上。”
西关村人才市场每周周二、周四上午,周日全天开放,是收门票的,周二周四2元,周日3元。在西关村的大东边,下了公交车后还得走大概十分钟的路程才能到。
路圆满还是以前陪孙佳找工作时来过一次,好几个月没来了,发现门口挂起来淀海区人才中心的牌子。路圆满想到自己从学校辞职后,档案还在学校放着,得找个时间把档案挂到人才中心来。
现在离开了教育体系,不属于国家事业单位系统内的,档案对她来说就没那么重要的,听说以后退休的时候会用到。最近这些年,政策一直在更改、完善
,等她退休时,还不知道是政策如何,她要是一直不上班,没准就领不到退休金,她也就一直没管档案的事儿。
她买票进去,在里面瞎转悠着看,招聘的企业都是叫某某科技,某某软件,某某技术公司,看着就很有技术含量,招聘的职位也明确写了985、211的本科甚至是研究生以上的学历,看得路圆满直咂舌。只有一些文员、助理类的岗位放宽到专科学历,但要求有相关经验,熟练使用计算机等等。
瞧着还真没适合自己的职位。
因着是工作日,今天招聘单位和应聘的人都不算是特别多,上回路圆满来时是个周日,摩肩接踵的,求职者都得靠硬挤才能递过去自己的简历。有摊位冷冷清清问津,热闹的摊位前也就围了十来个人。
94级的应届毕业生已经毕业,本市高校的学生,因着校园招聘或者自己跑人才市场,绝大多数都找好了工作,现在来跑人才市场的,绝大多数都是外地进燕市谋求发展的学子,毕竟这里是首都,有西关村,是学习电子、计算机类毕业生最好的就业地。
“路小姐。”
忽地,路圆满听见个有些耳熟,又带着些兴奋的声音在喊自己,略感奇怪地循声望去,就看见一个比较大的展位前,一个年轻女孩子在朝着自己挥手。
正是智睿科技的吴倩,跟着梁晶莹一起去看过谭俊父母,又在海虹科技大厦前,帮自己去找过扩音设备。
路圆满对她笑了下,又朝她旁边展板上的企业介绍看去,果然写着智睿科技几个大字,她不由得感叹西关村真是小,这样都能碰上。
吴倩还在热情地朝她挥手,大有她要是不过去,她就一直挥的架势,路圆满只好走了过去。
吴倩旁边还坐了一个女人,三十五岁往上的年纪,穿着一身黑色套装,带着眼睛,微胖,非常有亲和力,正在跟一个投了简历的面试者做简单交流。
吴倩一边跟路圆满说话,一边将一张印着睿智科技字样的求职表递给身旁等候的人,让他去旁边的空位填写,说道:“路小姐,真巧,我刚看着像你,离得远,我没敢认,就一直盯着你,没想到真是你,你也来找工作吗?”
路圆满:“我在家里闲着无聊,就过来看看,不过我看了一圈,好像没有什
么我能胜任的工作。”
吴倩拿起桌子上放着的彩色的宣传资料,递给路圆满,说:“路小姐可以考虑下我们公司,老板组建了沪市分公司,准备从燕市公司这边调人过去,燕市公司就空出了不少岗位。”
路圆满那过资料,随手翻看了下,笑着说:“我可干不了。”
吴倩:“路小姐太谦虚了,我觉得你可厉害了,肯定什么工作都能胜任。”
旁边那位的胖胖的女人跟面试者聊完了,给了一份公司的宣传册,让他下午两点去公司面试。
后面排队的另外一位面试者连忙将自己填好的资料递过来,女人一边看着,一边转头朝着路圆满笑,吴倩看见她,连忙帮着路圆满介绍,说:“路小姐,这位是我的上级,人事主管,不,现在是经理了,康小娴,康姐。”
康小娴站起来,要跟路圆满握手,笑着说道:“路小姐,可能你没见过我,我见过你的,那次在我们公司大厦前面,我也在现场的,后来你去公司那两次,我也看到你。”
路圆满跟她我了下手,微笑着寒暄,说着很高兴认识你之类的话,然后问道,“你的上级是梁晶莹?”
康小娴就摇了摇头,说:“以前是的,以前公司人事行政是一个部门,都由梁总监管理,前段时间,公司调整公司架构,把人事行政拆分开了,拆分成了人力资源部和行政后勤部,只设经理,不设总监,直接对程总负责,而梁总监被调去上海分公司,担任分公司的副总经理。”
她一边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路圆满。旁边的吴倩很有些好奇地多看了自己这个上司几眼,似乎在诧异她为什么解释得这么详细,虽然心中有疑问,但也没插嘴。
路圆满没接触过公司的事情,稍稍消化了下,笑着说道:“恭喜你啊康经理。”按照康小娴的意思,她现在是人事部的最高领导,直接对程昱负责。
康小娴的脸上就露出笑容来。
吴倩立刻插画道:“康姐可好了,都是部门经理了,还亲自陪着我一起来跑招聘会。”
康小娴忙说:“程总对人才招聘这么重视,我当然得亲力亲为了。”
他们屡次提到程昱,路圆满觉得很是不舒服,但具体哪里不舒服,她也说不清楚,就不太
想在这里待着了,趁着又有求职者过来咨询,连忙和吴倩还有康小娴告辞离开。
这几天程昱都没和她联系,希望这次他是真的死心了,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中午回到家,玲玲小朋友正在沙发正中坐着,小小的人儿窝在大大的沙发里,神情专注地看着动画片,可爱极了。路志坚在他旁边不远处坐着,陪她一起看动画片,也看得津津有味,厨房里传来阵阵的饭菜香味。
路圆满先叫了声“爸”,然后高声朝着厨房喊:“妈我回来了。”
然后看向玲玲,玲玲沉浸在自我世界中,除了眼前的动画片,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呀,小玲玲,你怎么来了,你妈妈呢?”
玲玲嫌路圆满挡住了她的视线,敷衍地喊了声:“姑姑”,就歪着小身子躲到一边去看。
路志坚:“她妈回老家了,说是娘家有事,让她赶紧回去。有租客要退房,你大娘就把孩子送过来了。”
“出了什么事儿知道不?”路圆满坐到玲玲身边,搂住她软和和的小身子,随口问道。
路志坚:“不知道,反正你大嫂挺着急的,这不,连孩子都不带。”
着急麻慌回了老家的崔新红第二天中午左右就回来了,不仅她自己回来了,还带了她娘家妈来。黑不提白不提的,就安排她娘家妈住下,跟她婆婆张翠环一句话都没解释。把张翠环给郁闷的,当着娘家妈的面儿也不好多问,就跑到何秀红这里来抱怨。
“说带她妈过来瞧病,你看她妈中气十足、面色红润,比我还壮实,哪儿像是生病的样。还带了大包小包的,老多的行李,我看她不是来走亲戚的,倒像是要留下来常住的样子,你说崔新红什么意思,就让她在家里住下是怎么地,我还没死呢!房子是我的,地是我的,还轮不到她当家!”
“你也别急,等晚上路松回来,让他问问他媳妇是什么意思。”何秀红安慰她说。
张翠环本来就觉得崔新红满腹的算计,现在又不声不响地搞了这么一出,对她就更不满了,发狠说:“她要是真敢让她妈住下来,我就把他们娘俩还有路松都撵出去,儿子、孙女我都不要了,反正我还有闺女!”
何秀红笑着说:“你也别说气话,你我
还不知道,前脚把人家撵出去,后脚儿子上门跟你说几句好话,你就又把人请回来了。”
张翠环:“这次我坚决不会,当年路松非要跟崔新红结婚就把我给伤着了,我到现在还没缓过来,这回路松要是还站她媳妇那一头,我就真不要他了,将来我把房子、存款都留给敏敏,让他们啥也捞不着!”
何秀红:“那你可得说到做到,要制他们就得狠下心来,要不然反过来被他们拿捏住了。”
张翠环咬咬牙:“到时候你监督我!”她又感慨,“秀红,要不说你聪明呢,就只要大满一个,不跟我似的,为了这个大儿子,我多操多少心,生了多少闲气,后悔啊!”
八十年代之前,燕市农村这边的生育管得没那么严,好多人家都生了二胎三胎的,但何秀红生了大满一个之后就坚决不生了,多少人跑来劝她,说各种风凉话,何秀红却说是要全心全意对大满好,不生别的孩子分去她的宠爱。
晚间,何秀红和路志坚两口子照常坐在沙发上电视,屋门敞着,微风从窗帘缝隙吹进来,吹得屋里很是凉爽。
两口子一个嗑瓜子,一个滋溜茶水,电视上播放的电视剧是六七十年代背景的,说有个女的对个男的有好感,后来没嫁成这个男的,嫁给了一个领导,生了个女儿,那个男的另娶他人,也生了个女儿,这个男的后来出事了,女的就收养了他的女儿,女的对这个收养的女儿好得不得了,吃好的好穿的都给她,对自己亲生女儿却跟捡来的似的,苛刻得不行。
何秀红看得破口大骂,骂这个女的猪脑子,不配当妈,骂她分不清哪头炕凉,哪头炕热。
从今年开始,各个省级电视台陆续开始上星,电视节目越来越多,越来越丰富多彩,大家可选择的也就越多。
路圆满就劝她,看得这么生气就别看了,换个电视剧看好了,何秀红还不愿意换,就非要看。
广告播完,第二集 电视剧开始播放的时候,张翠环又来了家里。
路志坚自觉给大嫂让地方,自己坐到了另一边的沙发上。
“咋了?”何秀红将电视的声音调到最小,问道。
张翠环:“我刚问了大小子,他说丈母娘就是过来瞧病的,瞧完病就回去了,路松你了解的,说谎话就
使劲眨巴眼睛,我就知道他没说实话,我再问,他就不耐烦了,不愿意跟我说了。你说咋连人家过来干啥都不知道,我这心里头没底。”
那毕竟是自家的儿子、孙女,她嘴上说得凶狠,但何至于走到将他们撵出去的地步,她儿子技校毕业,在西关村旁边的一家小工厂当焊工,一个月赚个三四百块钱,光靠他自己的工资,老婆孩子都养不起。
何秀红想了想,说:“这样,明天我请她下馆子,给她接风,到时候几杯酒下肚,不信她不说实话!”
村里风俗,谁家来了亲近的客人,走得近的亲戚间互相招待是礼节,张翠环点头,说:“行,不用下馆子吧,不用给他们娘俩长脸。”
娘俩指的是崔新红母女,请他们下馆子是很高规格的接待了。
何秀红:“不下馆子让我下厨给他们做饭?不能够,再说,咱们三家也有一阵子没聚了,正好聚聚。你回去的时候跟梅香说一声,让他们一家都去,就明天中午,去村口新开的幸福大饭店,我看过,那边有能坐十多人的大包厢。”
梅香就是张翠环和何秀红的小姑子路梅香。
“行,那我走了,你接着看。”
有了弟媳妇给自己撑腰又答应帮忙,张翠环一下子就放心了。自从何秀红进门,她就是家里的主心骨,大事小情的,她和小姑子梅香都习惯性的找何秀红拿主意。
将大娘张翠环送出院门,路圆满回屋来,说道:“妈,你们打算来场鸿门宴啊?”
何秀红不以为意:“崔新红这事干的不地道,我就没听说过一声不吭就把娘家妈带到婆家来的,要是小两口单过无所谓,现在是跟老家在一块过呢,又不是伺候月子!”
因着第二天中午大概会看场好戏,路圆满本来计划好的去锦绣家园的新房打扫卫生也不去了。锦绣家园是上半年装修好的,家具都配齐了,路圆满隔段时间就去看看水电,清扫下尘土。!
第26章 助攻
中午,何秀红、张翠环、路梅香三家陆续来到幸福大饭店。
幸福大饭店叫大饭店,其实就是个家常菜馆,不过在路家河村来说,算是规模最大、装修最豪华的一家了,就开在村口,一共两层,背靠着马路,从包间里面就能看到公交车站。不同于开在村里的那些饭店,不光服务路家河村的村民住户,还接待社会上的客源。
幸福大饭店的在这这一溜店面的中间位置,旁边是自行车行,左右两边分别是洗车行和农业银行,一家把一个边儿。
面向马路的这一片门面房,是去年新盖的,属于路家河村集体所有,收来的房租除了用于村中建设之外,结余部分每年年末会给村民分红。
幸福大饭店二层的VIP包间里,崔新红她妈坐在正对门主宾的座位上,何秀红和张翠环一左一右地陪在一边,路梅香坐在何秀红旁边,随时准备帮腔,路圆满抢着坐到了张翠环旁边,几人把崔新红她妈团团围住,崔新红没办法,只得带着女儿坐到下首位置。
路志坚和大哥路志刚,妹夫白建军三个坐在一起。
工作日中午,年轻人都在班上,能过来吃饭的并不多,小辈的就崔新红和路圆满。算上小不点玲玲才10人,何秀红定的却是个能容纳十六人的大桌。为了表示亲热,何秀红和崔新红她妈坐得很近。
何秀红站起来,扬声微笑着说:“今天中午是给亲家母解封洗尘,欢迎亲家母远道而来!”
崔新红的妈对路家这几门亲戚知之甚详,连忙站起来,受宠若惊地道着感谢。
何秀红:“亲家母,咱们准备了红酒还有白酒,你喝哪个?”
崔新红连连摆手,说自己喝不了酒。
何秀红:“无酒不成席,今天是你的接风宴,你是主宾,哪儿能不喝酒……”
何秀红叭叭叭,不间断地说了一通,说得崔新红她妈觉得自己要是不喝酒就是不懂礼数,不给面子。
她还没喝过红酒,看着红灿灿跟果汁似的,便说:“我少来点红酒意思意思,我真没酒量,在家也从来不喝酒,不信你们问新红。”
崔新红连忙说:“是,是我妈酒量浅,真不能喝,二婶你们就放她一马。”
何秀红
睨她一眼,“瞧你这话说的,让你妈喝酒又不是要灌醉她,就是到这个场合了,喝杯酒应应景!”
崔新红立刻不说话了,再说好似人家要坑害她娘家妈似的,她现在正心虚着,就不敢说什么了。
何秀红先跟崔新红她妈碰杯,接着是张翠环和路梅香,几个喝了一圈后,一杯红酒就下肚了,何秀红刚润了嗓子,崔新红她妈却脸色发红,眼神有些迷离,看来确实酒量不咋样。
何秀红瞧着差不多了,也就不劝她喝酒,殷勤地让她吃菜。
崔新红她妈今年四十八岁,长得和崔新红有七八分想象,长相还不错,只是风霜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了五六岁,这会喝了些酒,脸上红扑扑的,看起来倒是年轻了不少。
嘴巴里头不停地说着感谢,和各种夸赞的话。
路圆满埋头吃菜,耳朵却竖起来,听她妈和崔新红她妈讲话。
何秀红:“都是亲家,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之前是没听说你要来,时间太仓促,我没定上西关村大饭店的包间,只能委屈你来这里了。”
崔新红她妈忙说,这里就已经很好,破费了之类的话。
何秀红:“对了,亲家,家里快收秋了吧?”
崔新红她妈:“是啊,再有十来天就得收了。”
何秀红:“亲家母,你来得不是时候,你应该收完秋再过来,能多待几天,你这会儿来待不了几天就得回去收秋吧?”
何秀红说着,目光盯着崔新红她妈,见她目光闪烁,便知道这次她忽然过来果然没好事。
崔新红她妈下意识地往崔新红方向看一眼,崔新红正在喂玲玲吃饭,一时间没注意到这边,崔新红她妈一下子没了主意,喏喏地回答:“我这次来,就不打算回去了。”
何秀红:“哦,也是,不回去在这边找个地方打工,一个月也能赚个三四百。”
崔新红她妈低下头去,夹菜,没回答何秀红的话。
何秀红朝着脸涨得通红,着急想要说话的张翠环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我记得没错的话,亲家你有两个儿子吧?他们能放心让你出来啊?”
崔新红她妈就叹口气,说:“放心,怎
么不放心,他们恨不能我死在外面!”
接着,她就絮絮叨叨的讲了她的两个儿子如何不孝顺,如何娶了媳妇忘了娘。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这两个儿子儿媳妇确实可恨,你眼看都奔五十的人了,就应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怎么还能让你帮着做饭、看孩子呢!太不孝了!”
何秀红义愤地说道。
崔新红她妈觉得何秀红的语气不对,但瞧着她一脸的真诚,觉得自己是想多了,便露出个笑容来,说道:“可不呢,养儿防老,好不容易把三个孩子都拉扯大了,也是该享清福的时候了!”
何秀红:“是啊,两个儿子不孝顺,你这不是还有闺女嘛!”
崔新红她妈:“对啊,我这不就投奔闺女来了嘛,我就跟闺女一块过了,闺女这生活好,我不回去了!”
何秀红:“来来来,吃菜,尝尝这个干炸丸子,是燕市的特色菜。”
崔新红她妈闷头吃炸丸子,一口一个,喷香。
何秀红看向张翠环。
张翠环脸胸口剧烈起伏,旁边的路梅香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就怕她没忍住一下子站起来,跟崔新红吵起来。
何秀红朝着自家嫂子眨眨眼睛,意思就是从长计议,凭着老姐妹几十年在一起的默契,张翠环看懂了,慢慢冷静下来。
虽然何秀红的套话根本没啥技术含量,也没在餐桌上直接翻脸,可路圆满仍旧看得津津有味。
崔新红她妈还挺有意思的,还不到五十岁就打算在家当老祖宗,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了,要是在富有的家庭是没问题,可她家只是普通的农村家庭。如果简单的做饭带孩子都做不到,那就只有一个“懒”字可以形容了。
崔新红要是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娘家妈倒也无所谓,可他们一家三口吃的用得全是张翠环的,再把娘家妈弄过来供着算是怎么回事?
横不能张翠环把儿媳妇的娘家妈也一块给养活了吧?张翠环是有钱,可她又不是冤大头!
没在饭桌上翻脸,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吃完了饭,何秀红和大娘、小姑三个直接去了路圆满家开会,路圆满也想参与进去,听一听,可惜大娘时不时朝她看一眼,路圆满待不下去,只好走
了。
三人闷在屋里待了一下午,半下午的时候,大娘张翠环信心满满地走了。
“妈,你们打算怎么办?”
何秀红说:“能咋办,让你大哥一家三口搬出去呗,他们家还有空房没租出去,给他们一间房,不收房租,就算是分家了。”
路圆满:“我大哥两口子能同意?这相当于净身出户了。”
何秀红:“不同意就自己找房子,当初你大哥哭着喊着要娶你大嫂时,可是说过宁愿不要家里的财产也是要和崔新红结婚的,这回正好让他如愿。你大哥愿意给丈母娘当孝子贤孙,就让他自己当去,别拉着老爹老娘!”
张翠环猜测,自家的好儿子路松从一开始就知道崔新红她妈要来家里常住的事儿,她是真伤透了心,自己还没当上老封君呢,儿子倒是给接了个老封君回来!
路圆满:“我大哥小时候就是个拎不清的,长大了脑子也也不使。崔新红恐怕不能善罢甘休。”
何秀红“哼”了一声,“她这个人,就是假聪明,以为自己在你大娘家站稳脚跟了,就想当家做主,不想着家里的钱、房子都攥在你大娘手里,她用钱还得跟你大娘去要,这会就敢把老娘接过来当老封君,我看她是做梦看戏,想得美!”
“我要是她,就赶紧把她妈送回去,也别跟你大娘闹,你大娘那人心软,做低服小一阵子就能把她哄好。”
“崔新红这个人啊,还是眼皮子浅,太心急。”
晚上天麻麻黑的时候,大娘张翠环又来家了,这回没避着路圆满,说:“我跟大小子说了让他们搬出去的事儿,大小子没说话,就看着崔新红,崔新红急了,大声跟我嚷嚷,问我凭什么让他们搬出去,我说就凭这是我的房子,我想让谁住就让谁住!”
“崔新红跟我叫嚣,说她是这家的儿媳妇,房子也有她一份,我说中央电视台普法节目都说了,房子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惹我不高兴的,我死之前立好遗嘱,一分钱都不给她!崔新红看我动真格的,不说话了,就撺掇着大小子跟我说,大小子还没说话,我就把他那会儿非要跟崔新红结婚时说的那些话原封不动还给他,跟他说,大老爷们,一口吐沫一个钉,得说话算数。”
“两人要去求你大哥,任他们
怎么说,你大哥就只有一句话,听你妈的!”
张翠环说得眉飞色舞,甚是畅快,“自从崔新红进门,我这气一直都不顺,这次也不算是坏事,我出口气!”
何秀红:“就得这样,吃你的喝你的花你的还给你气受,满天下就没这样的道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路圆满听得津津有味。
手机响了,路圆满拿过来看了眼,看了眼张翠环,然后回到自己房间里接电话。
“敏姐”。
来电话的是路志刚和张翠环的小女儿,也就是路圆满的堂姐路敏,她比路圆满大3岁,外国语大学毕业后,去了城东区的一家美资企业工作,城东区太远,单位又有宿舍,她平时都住在宿舍里,周末才会回家住一宿。
路敏和路圆满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路敏从小学习就好,特别的自律,在学习上,从来都不用家长催促,对自己将来想上什么学校,将来要干什么工作,都有规划。
路圆满跟着爸妈在市场是卖馒头时她在学习,路圆满跟小伙伴们嬉笑打闹时她在学习,路圆满因为上课不认真听讲被老师罚站时,她还是在学习。
皇天不负有心人,路敏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学习了英语专业,上大学期间就兼职帮人做翻译赚钱,还没毕业就和现在的外企签订了就业合同。
路圆满也曾经因为路敏的优秀而产生自卑,何秀红女士就跟她说:
“人和人本来就是不同的,别人有别人的优秀,你也有你的,在妈妈眼中,你比敏敏更优秀。你小小年纪就会帮我们烧火,还想给我们洗衣服、洗脚,陪着我去菜市场。爸爸妈妈特别累的时候,只要看见你陪在我们身边,我们就立刻浑身都是劲儿,一点都不觉得累了。你虽然学习没有路敏好,可你眼睛不近视,背也不驼背,身板挺直,长了大高个子,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我们觉得比考上好大学还值得骄傲!”
每每路圆满的自卑心刚萌芽,就被何秀红一声声的劝慰和夸奖给掐灭了。
现在的路圆满站在再优秀的人面前,也不会产生自卑或者不如别人的心理。
不过,因为路圆满和路敏性格差异太大,两人年纪虽然相差不大,但也很难像是好朋友那样相处,两人平时很少联系,打
电话的次数也不多,但毕竟是血缘关系的堂姐妹,总有份亲近在。
路圆满大概能猜到她突然打电话的原因。
果然,路敏说:“大嫂刚给我打电话了,说我妈要赶他们出去,让我回去一趟,到底怎么回事?”
路圆满就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尽量客观,不掺杂主观好恶地跟路敏讲了一遍。然后又说:“敏姐,我觉得你还是先别回来,我大娘自己能对付得了,你要是来了,大嫂估计又得拿你说事儿。”
电话那头的路敏想了会儿,说:“你说得对,那我就先不回去了,麻烦二婶多帮帮我妈。”
路圆满笑说:“放心吧,他们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路敏“噗嗤”一声笑了,接到崔新红电话后的焦虑瞬间缓解了,有心情关心路圆满的事情。
“你还是不准备去上班呀?”
“本来在考虑了,去人才市场转了一圈,没看见合适的,又不想上了。”
路敏:“我们常年招聘文员、助理之类的岗位,要求不算太高,你应该可以,你给我一份简历,我帮你做内部推荐?”
路圆满连忙说:“别别别,你们公司又远,工作强度大,要求又高,我可不找那罪受,你别为我操心了,我谢谢你。”
正说着,就听见有人在高声喊“小房东。”
路圆满连忙跟路敏说了再见,从屋里跑出来。
就看见住在3号楼102的王丽在院中站着喘粗气,一看见路圆满便说道:“小房东,你快去看看,三楼那个唱歌的和隔壁屋的两个小姑娘打起来了!”
路圆满停顿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三楼那个唱歌的就是谈静。
“走,我看看去。”
路上,王丽大概跟路圆满说了下她知道的情况,不过她住一楼,打架的住三楼,她是听到打架的嘈杂吵闹声音才跑上去的,见三人打成一团立刻跑过来找路圆满,前因后果她知道的也不多。
她说:“我猜是那个唱歌的问题,整天打扮成那样,见人也爱答不理的,一看就不是善茬,还老是在屋里唱歌、弹吉他,好听是好听,但也太吵了!那两个小姑娘年纪不大,今年刚毕业的,一直都安安静静的,不像是爱惹事的人。”
路圆满顾
不上跟王丽说话,她怕真出事。女人打架要是打急了,薅头发、用指甲抠,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急匆匆上了三楼,便见楼道里堵满了人,有人回头见是路圆满,忙给让出一条道来。
便见不算宽阔的走廊里,三个人打成一团。谈静一只手薅住一个女孩子的马尾辫,另一只手薅住她的脖领子,另外一个女孩子双手去拉扯谈静薅马尾辫的手。
路圆满大略看了一眼,地上没有散落的头发,三个女孩脸上没有血迹,没有指甲印,她忙松了口气,吼道:“都住手!”
几个女孩子齐齐向路圆满看过来,谈静立刻讪讪的,先放开了手,另外两个女孩子也陆续放开。
路圆满朝着围观的人:“别看了,都散了,该干啥干啥去!”
围观的住户有的西装革履,手里头拎着打包的饭菜,懵懵地被堵在楼道里;有的洗漱了一半,头发还湿漉漉的,匆忙套了件睡衣就跑出来看热闹;还有的是从其他楼层跑过来的,脸上带着兴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闻言纷纷意味未尽地离开。
路圆满又仔细打量了三人一番,谈静的妆花了,脸上黑一道红一道的,衣服被扯松,领口松垮垮地耷拉着,另外两个女孩头发蓬乱,身上沾了些土,几人脸上都没有明显的外伤,也没有红肿、发青,这一看就知道都是手下留情了的。
“怎么回事啊,你们怎么还打起来了?”
其中一个女孩说道:“她刚刚在屋里又叫又喊的,我敲了下墙,说别喊了,她就生气了,过来骂我,我们就打起来了。”
谈静抱着胳膊,抖腿,一副不屑辩解的样子。
就知道肯定是她的问题。
路圆满:“谈静,这都几次了,你上回说了,要是再打扰到别人就搬走,你搬走吧,我把没住满的房租退给你。”
谈静:“我不搬,村里有卫生间的房子总共就这么几栋,我可不住得上公共厕所的房子!”
路圆满:“你叫嚷打扰别人时,跟人家打架时咋不想想呢?你说说你都给我惹多少事了,我们家可留不住你这座大佛了!”
要不路圆满不爱和租户交朋友呢?成了朋友后有些话就不好说了,还是在商言商,简单些为好。
谈静不肯搬,忽然福至心灵地朝着两个女孩笑了笑,真诚地说:“对不起哈,我面试的那个酒吧给我打电话,说要想在他们酒吧唱歌,就必须得帮着推酒,我是搞艺术的,又不是卖酒的,我被气到了,所以当时没控制住,你们又过来找我,我一下子就火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们能不能原谅我,以后我一定时刻注意,不吵到你们。”
两个女孩也是老实人,是被气得狠了才跟谈静打起来的,谈静忽然一道歉,两人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忙说自己也有错后,就帮着给谈静求情,希望路圆满不要给赶谈静走。
这两个小女孩,真是太单纯,太善良了。
“行吧,看你俩的面子。”路圆满说道,“谈静,这真是最后一次了,要是你再被投诉,我就真得赶你走了。”
见路圆满说得郑重,谈静连忙保证道:“行,我一定努力控制自己,再有下一次,不用你说,我自己搬走!”
她说得很没信心,有时候情绪来了,就像脱缰的野马,她自己都控制不住。
路圆满:“你就应该住别墅!”
谈静:“等我成名成腕儿的,一定先买个大别墅!”
第二天临近中午,大娘张翠环美滋滋地上门,说是崔新红送她娘家妈去火车站了,还说路松答应每个月往家里交100块的生活费。
张翠环:“通过这事,我算是明白了,母子、婆媳间也就那么回事,就得跟让驴拉磨似的,弄跟胡萝卜在它前面吊着,让它有盼头,却吃不着,这才能对你好。我以前就是太惯了他们了,惯得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何秀红听得直乐,说:“真有点老封君的样子了。你也不能一点甜头都不给,人家觉得没戏了,想些歪门邪道的路数。哄得你高兴了,你就给点,也好让人家有动力不是。”
张翠环琢磨了下,朝着何秀红伸出大拇指,“高,实在是高,还得是你!”
每天零零碎碎的事情,转眼就到了周日,选美比赛举办的这天。
下午睡了会午觉,何秀红就把路圆满叫起来,两人梳洗打扮。
路圆满对这样的活动也不敢兴趣,但何秀红想去,她就只能陪着去。
何秀红叮嘱路圆满穿她买的那件大红色
连衣裙,又让路圆满化上妆。
路圆满学会了些化妆的知识,也买了不少化妆品,但想了想,还是没画,天气太热,在脸上涂涂抹抹像是糊了层泥巴般的难受,再说她还没习惯自己上了妆的脸,咋看都觉得别扭。
“叫贵叔送咱们去,还是在村口打车?”
路圆满征询何秀红的意见。
何秀红往院门口望了一眼,说:“我约了车。”
院门口适时传来一声清脆的车喇叭声。
“车来了,走吧。”
何秀红穿的是那天在王府井商场买的黑色丝绒的旗袍式连衣裙,外面套了件真丝的小开衫,光看身材,雍容华贵,很有点上海滩□□老大正牌太太的气势,只是不算细致的皮肤多少破坏了这份气势,就很像是民国教授乡下来的原配太太。
路圆满在何秀红身后,看着她直笑,但很快,笑容僵住了。
程昱长身玉立地站在一辆桑塔纳2000轿车跟前,面带笑容地朝着她点点头,然后转向何秀红,叫了声:“何阿姨”。
何秀红矜持地对他点点头,等着程昱给拉开后座车门后,正准备坐进去,又转头招呼还站在门口的路圆满:“赶紧上来。”
路圆满看看程昱,又看看何秀红,“这是怎么回事?”
何秀红:“先上来再说,别耽误了进场时间。”
自家妈妈都坐上去了,路圆满虽然充满疑惑,但也还是坐上了后座。
瞧着程昱发动车子,在城中村狭窄又坑洼的道路上行走,直到开出村子,上了平整宽阔的柏油路才转头问何秀红:“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认识程总?”
何秀红:“瞧你说的,允许你认识程总,就不允许我认识?”
见她妈不跟她说实话,路圆满不由得气恼,又看向程昱,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程昱对着后视镜笑了笑,说:“我就是过来给阿姨当个司机,其他的我也不清楚。”
路圆满又转向何秀红,“你到底说不说实话,你不说实话我就下车,不陪你看演出了!”
何秀红笑呵呵的说:“多大个事啊,至于?行,我跟你说实话。你那天丢下那1700块钱就跑了,程昱怕还你钱你不收,就找到了我
,把钱还给我了。”
路圆满惊讶极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何秀红理理罩衫,说:“你正好不在家呗。”
路圆满:“你为什么收人家的钱?白用了人家的票你安心吗?”
何秀红:“那两张票是主办方送给程昱的,主办方的总经理是程昱的好朋友,他没花钱,他又不是票贩子,肯定不能收我们的钱。”
不愧是何秀红女士,这逻辑,一点毛病没有!
一口一个程昱,跟人家多熟似的!
路圆满:“成,就算你说的没错,今天干嘛让人家来给当司机,人家是公司老总,又不是出车拉活的!”
何秀红:“公司老总也得有休息天啊,正好程昱就住在附近,就让他顺便送我们一趟。”
程昱在前座直点头,他不停地通过后视镜偷瞧着路圆满的神情,见她并没有生气,脸上的表情也逐渐松懈下来。
路圆满确实没有生气,按常理来讲,她应该生气的,可她不光没生气,心里头还隐隐有一丝窃喜。
她转头看向窗外,街道两边遍植着矮矮的灌木,修剪得一溜平,油绿油绿的,在炽烈阳光招摇下发射着刺目的光芒,盯着看一会儿便觉眼睛难受。
何秀红瞧着闺女,不自觉露出笑容,知女莫若母,路圆满那点自己都不明白的小心思,她却了解得一清二楚。
那天她忽然接到了程昱的电话,说想要趁着路圆满不在的时候拜访她,她稍稍想了想,就答应了。虽然路圆满说了不喜欢程昱,但她对想追求自己闺女的青年才俊,特别的好奇,就趁着路圆满出门的时候,将程昱叫到了家里来。
程昱一进家门,何秀红顿时眼前一亮,脑子中忽地就冒出上学时学到的一个成语,叫做蓬荜生辉。只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不论是长相、身材还是气质,无一不出色,属于是站在人群中,你一眼就能看见的那种。
在自己所有曾经想培养成女婿的年轻人中,是最最出色的一个,难得的是,目光清正、坚毅,显然是个品性不错的。何秀红自问颇有些识人的本事,眼前这个年轻人,是真真不错。
何秀红对程昱的态度立刻殷勤起来,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路志坚还递了烟给
他,程昱推让着说自己不抽烟,何秀红对眼前这个小伙子的印象就更好了几分。
程昱将那1700块钱装在印着智睿科技字样的大信封里递给何秀红,说了说这些钱的由来,何秀红接了信封,信封是白色带浅绿色的,看着很是清爽,她将信封放在一边,就算是收了。
程昱松了口气,在何秀红的追问下,讲述了和路圆满这几次见面的情形。
何秀红听完后,倒没觉得程昱对自家闺女一见钟情有什么奇怪的,在她眼中,路圆满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最可爱的姑娘,值得最优秀的人喜欢。
她追问了程昱和梁晶莹的事情,程昱的解释也令她满意。
又让路志坚去把水桶里冰着的西瓜切了,又从茶几下面拿零食给程昱吃。
程昱受宠若惊。
接着何秀红就开启了盘问模式,把程昱的家事、学历、工作情况、感情经历问个底儿掉,路志坚在旁边一劲儿的推着何秀红,觉得她问得太仔细了,闺女又不喜欢他,八字还没一撇呢,这就开始查户口了,不合适。
何秀红不搭理他,程昱也不隐瞒,何秀红问一答十,诚恳无比。
何秀红:“程昱啊,你的条件在别人眼中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家里是做大企业的,自己也事业有成,出身好、学历高,说声金龟婿也不为过。但我们家不一样,我们家虽然不像你们家那样大富大贵,但手里头有四栋出租楼,日子也过得下去。我们家对女婿的要求,就是不求有多优秀,但要踏实、稳重,有上进心、专一不花心,对闺女好,对我们老两口好。我们就这一个闺女,将来要给我们养老的。”
程昱接过路志坚递过来的一牙西瓜,道了声“谢”后说道,“何阿姨,我在附近的锦绣家园买了房子,以后也都会在这边生活。公司是我一手创办的,没用家里的钱,也没用我父亲的资源。我还有个比我大三岁的哥哥,已经开始逐步接手父亲的公司。”
何秀红点点头,程昱说得含蓄,内里包含的意思她却听得清楚。她还在程昱的话语中听出了他和家庭的疏离之意,虽然非常好奇,但还不到过问这么私密事情的时候,何秀红只好忍住了好奇心。
“现在讲究恋爱自由、婚姻自由,我们做父母的也不能干涉太多,我们还
是要尊重路圆满自己的意思。”何秀红说。
“当然。”程昱说,“我今天过来一是想还钱,二是想看看能不能有和路圆满再接触的机会,我自问没那么差劲,希望她能再多了解我。”程昱苦笑了下,说:“不要把我一棒子打死。”
何秀红通过程昱的描述,有点明白了自己闺女的心思。自家闺女虽然22岁了,但在感情上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小女孩,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忽然有人喜欢她,她适应不了,心态上转变不过来,所以产生了厌恶的情绪。这种心态通常是十三四岁青春期的小女孩才有的,只是他们家路圆满晚熟,青春期来得太晚。
何秀红想了想,想到周日下午他们要去体育大学去观看选美比赛,于是就让程昱来帮他们当司机,程昱欣然应允。
将程昱送走后,何秀红和路志坚回到屋里,对视一眼后,路志坚说:“跟他一比,小杨就不够看了。”就如同珍珠和鱼目,原本瞧着不错的小杨被程昱对比得黯然无光。有了程昱这个追求者,他们要是还把小杨和路圆满往一块撮合,自己都觉得委屈了闺女。
何秀红:“是啊,程昱配咱家大满正好。”
何秀红看看前座的程昱,又看看望着窗外的闺女,心想果然还是两人在一起相配,简直就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路圆满感受到背后火辣辣的目光,连忙转过头来,疑惑地看向何秀红。何秀红嘿嘿笑得一脸慈爱。
路圆满哼地一声,又转过头去。!
第27章 选美
路家河村距离体育大学本来就很近,开车不过几分钟就到了体育大学门口。因着有选美活动,允许社会车辆进入,只是在门口,人为区隔出了入口和出口两条单行道,前面已经排了不少车,正在缓慢地前进。
到处都张贴着着选美大赛的海报、旗帜,还有好几辆媒体的采访车或是停在路边采访,或是排在行进的队伍中。
“这么大阵仗,还有燕市电视台的采访车!”
何秀红想着不就是一个美容纤体中心赞助的选美比赛吗,怎么这样大的阵仗!”
道路两边摆满了参加选美比赛各个佳丽的照片资料。何秀红好奇地探出头去看,禁不住说道:“大满,我瞧这些姑娘长相、身条都不如你,你要是参选肯定拿冠军。”
路圆满是听惯了她妈这种夸奖的,此时却觉脸上火辣辣的,连忙往前座迅速瞄了一眼,嗔怪地说:“妈,哪有你这么自夸的,也就是你这么觉得。”
程昱微微侧了下头,笑着说道:“何阿姨,我也这么觉得。”
路圆满脸上更烧,白他一眼,“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程昱:“我和阿姨一样,说得都是真心话。”
何秀红嘿嘿笑,瞧着女儿的样子,愈加觉得的猜测是正确的。
从体育大门门口到礼堂,整整开了二十分钟才到。路上车多人多,何秀红没敢同程昱讲话,唯恐他分神,发生什么事故。
程昱在礼堂门口停车,自己先下车,将何秀红那一侧的车门打开,手掌护住何秀红的头顶,虚扶着她走出来。路圆满自己走下来,看着程昱殷勤的样子,又看着何秀红女士一脸享受的样儿,直想翻白眼。
程昱:“阿姨,我打听了下,比赛大概5:30结束,我准时来门口等你们,您要是找不到我的车,就给我打电话。”
何秀红:“好不容易有个星期天,你回去休息,我们不用你接,也不远,自己回去就行。”
见何秀红并不是在客气,程昱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只好说了声:“好,阿姨,您需要用车就随时给我打电话。”
“行,你快回去吧。”
出去的车需要从礼堂门口转个大圈出去,出去的路也很堵。
程昱又深深看了眼路圆满,朝她点点头,才又跟何秀红道了再见,才开车离开了。
何秀红站在原地看着,路圆满拉拉她妈的胳膊,“别看了,进去吧。”
何秀红这才把目光转回来,感慨道:“多好的小伙子啊,要是真能当我女婿就好了!”
路圆满:“你才见过人家几次,就觉得人家好了?”
何秀红:“你妈我火眼金睛,是人是妖怪我一眼就能分辨得出来,这小伙子目光沉稳、眼光正,是个不错的。”
路圆满:“我看是人家拍马屁把你拍高兴了!”
何秀红:“拍马屁有什么不对,拍我马屁证明人家上心,肯花心思讨好我。”
路圆满:“……反正我不喜欢他,你们喜欢也没用。”
何秀红:“我又不是逼你现在就跟他好,就当个朋友先处着呗,没准处着处着就有感情了。”
路圆满不言语了。
两人检票进场,坐到了比较前排的位置。舞台上灯光打得璀璨,播放着节凑明快的舞曲。
路圆满突然开口,“妈,你说一见钟情这事靠谱吗?”
“靠谱肯定是靠谱的,要不怎么会有一见钟情这个词呢。就比如我跟你爸,就算是一见钟情,那时候我年纪小,顶着大太阳去割棒子,就差不多是这个季节,秋天的太阳多毒啊,恨不能把人给烤化喽,那些棒子叶喇在人身上,虽不至于出血,但都是细小的伤口,一出汗就沙着疼,特别难挨。我累得不行,心里头也难受,就觉得这么累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这时候你爸拿着镰刀过来,一声不吭就帮我割。
那时候你爸又黑又瘦,一身的汗味,可我就觉得他特别的迷人。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想跟你爸好,总是找机会接近他。”
何秀红这么说着,忽地一拍大腿,看向路圆满,“咋觉得程昱跟我当年这么像呢。”
以前何秀红总说是路志坚死皮烂脸的追求她,路圆满今天才知道原来别有内情。但对何秀红又把事情扯到程昱身上很是不满。
“一点都不像。”她嘟囔着说。
何秀红又接着说:“一见钟情只是个开始,就比如盖房子,先打了个特别牢固的地基,要想把房子盖子来,还得立梁柱
、砌墙、舔砖加瓦,就是后期再继续培养感情。你那么不给面子的说不喜欢人家,人家也没生气,可见是真挺喜欢你的,你应该跟人家一个机会。”
路圆满又不说话了。
这是个好现象,说明她听进去了。
何秀红也就不再继续说了。程昱她是觉得不错,够格当自己的女婿,但如果路圆满真的不喜欢,她也不会强求,只是希望路圆满能认清自己的心,别错过了后悔。
选美比赛开始了,服装各异、长相不一的女孩子们在舞台上争奇斗艳。
何秀红和路圆满两个看得很高兴,小声议论哪个女孩子长得好看,哪个身材好。
路圆满的目光就定在了靠右侧穿着粉白色带亮片连衣裙的女孩子身上,她看了一会儿,示意何秀红看过来,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妈你看她眼熟不?”
何秀红盯着看了一会儿,吸了口气,“不能吧,不能是她吧,她就是个……怎么可能跑这里参加选美?”
何秀红没有说出口。
这个女孩子,长得特别像想租自家房子被拒的那个单打独斗的特殊职业者,在很多文学作品里,被称为流莺的那种。
路圆满:“大概就是长得像吧。”
女孩子们的集体展示完毕,女孩子分成组做自我介绍,何秀红和路圆满都死盯着那个眼熟的女孩子,听她介绍说自己是今年刚刚美国留学归来,在美国学习的是金融专业,目前还没有就业的打算,打算调整下时差,在国内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考虑工作的事情。
落落大方,谈吐幽默。
何秀红和路圆满对视一眼,确定就只是长得像而已。
看完演出,母女两个溜达到体育大学附近的饭店去吃水煮鱼,吃完之后又绕到体育大学侧面的烧烤一条街给路志坚打包了一大份烤串还有鸭货,今晚有燕市对沪市的足球比赛,路志坚一准得熬夜看球。
今天饭店的生意格外好,母女两个吃饭完又等了好一会儿串儿才烤好,母女两个吃得很撑,也没坐车,就溜达着往回家走。
太阳已经落山,气温骤然下降,走到大街上,能感觉到一丝丝秋意,很适宜步行。两个一边走一边讨论着刚刚的选美比赛。
到村口时,天麻麻
黑,但四边的景物还是能看得清的。
路圆满正听她妈说话,两人从来没现场看过这种选美活动,兴致勃勃地说了一路,还觉意犹未尽。
忽地,何秀红的声音戛然而止,伸手指向前方,路圆满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便见前方走着一个披着风衣的女子,风衣下摆处露出粉白色带亮片的一截。
路圆满不由得吸了口气,母女两个默契地加快脚步,一左一右地从风衣女子身边擦身而过。
一直进了自家门,何秀红才说:“看清楚了吗,是她吗?”
路圆满点点头:“她解了盘头,但头上还残留着发胶,卸了妆,但没卸干净,就是她!”
何秀红惊呼一声,忽地就拍着手掌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后跟路圆满说:“谁都不容易,这事儿就咱俩知道,别往出说。”
路圆满:“我肯定不说,你憋住喽,别跟我大娘和小姑说就行,我小姑那嘴巴跟漏勺似的,她要是知道了全村也就都知道了。”
路圆满不由得想到了那个干建筑行业的黄主任。没想到村里头这些特殊行业从业者和客人们,还卧虎藏龙的。
客厅里,聚了一屋子人,除了路志坚的发小五叔、大河叔外,还有贵叔,还有一层的两个男租户。
球赛还没开始,满屋子都是贵叔高谈阔论的声音,将沪市足球队贬损得一文不值。也非常肯定地为这场还没开始踢的足球赛输赢下了结论。
地上摆放了一箱俗称大绿棒子的燕市啤酒,一人手里掐了一瓶,茶几上放着花生、瓜子之类。
路圆满直接回了自己屋,何秀红拎着烤串和鸭货进屋,笑着说,“正好,给你们带下酒菜回来了。”
五叔几个都认识几十年了,常来常往,不把自己当外人,两名租户却有些拘谨,连忙站起来,解释说:“今天有球赛,听说路大哥也回看球,我们就舔着脸过来了,给您添麻烦了。”
何秀红:“不麻烦,人多看球热闹,我把烤串放茶几上,你们自己拿着吃,别客气,当成自己家。”
她看不懂球,也不跟着掺和,自己回卧室去了。
杨薇薇自从提交了书面的辞职申请后,脸上的笑容眼见的就多了起来。虽然校领导还有父母
仍旧三不五时地找她谈话,希望她不要因为冲动,做出错误的决定。劝她说,辞职容易,辞职之后再要入职可就难了。
杨薇薇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虽然还在坚守自己的岗位,但做出了随时就走的准备,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脱离这里,心情开阔许多,反而可以和同事们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她现在所有的空余时间都贡献给了青苗中学。
育才中学4点半放学,从育才中学到路家河村坐公交车大概需要四十分钟左右,碰上堵车得一个小时往上,杨薇薇下了公交车后,家也不回,直奔青苗小学。
她在育苗小学开办了一个学习加强班,专收高年级那些对学习有野心的孩子。
打工子弟小学的孩子们毕业后,绝大部分会转回老家继续读中学,一部分继续在燕市上私立中学,零星几个经济宽裕的交一大笔费用去公立学校借读,还有一部分会辍学,混几年到了年龄后跟着父母一起打工。
选择回老家就读的孩子和家长自然都是知道学习重要性的,也都希望上了初中后能有个好成绩。
凭着杨薇薇的师专学历,还有育才中学的教学经历,这个补习班一开办就吸引了那些对孩子的学习又期待,却又没有办法给孩子提供更好学习环境的家长。
补习班的收费也不贵,一三五日开课,一个月合算下来,一个同学大概需要多交四十块钱,比看孩子性质的补习班要贵了不少,但很多家长还是愿意掏的。
开办学习加强班的提议是路圆满出的。
杨薇薇来到路家河村,和刘秀英认识后,就一直被她当免费劳动力用,偏偏杨薇薇还屁颠屁颠地帮刘秀英代课、培训老师,做学校的章程等等。
杨薇薇觉得,来了青苗学校后才算是实现了理想,校长器重、同事尊重,学生爱戴,在青苗学校里,她无时无刻不能感到到自己的重要性。这种精神层面的东西远远高于物质层面的,她不仅不觉得自己吃亏,反而感谢刘秀英给了自己机会。
路圆满实在看不惯刘秀英逮着老实人使劲压榨的行为,她自己无所谓,不缺钱,但杨薇薇不一样,得靠着工资过日子,于是就想出了这个主意。偏杨薇薇还不领情,说什么刘校长也不容易,青苗中学也挺困难的,她就是给帮帮
忙云云。
把路圆满给气的,杨薇薇现在还没有离职,还有工资可拿,当然感觉不到钱的可贵之处,等她彻底离职了,没了收入,又一时半会找不到工作,看她怎么办!
但没办法,人是她多管闲事招来的,只能一管再管呗。
在她的主张之下,这个学习加强班办了起来,收来的补习费杨薇薇和学校一人一半。
杨薇薇觉得很不好意思,觉得她抢了普通补习班的生源。
路圆满懒得和她多说,加强班比普通班费用贵了一倍,刘秀英赚的还是那么多,背着抱着一般沉。
杨薇薇和刘秀英都得了好处,就自己枉做了小人。
路圆满为此好一阵子都没去找杨薇薇,也没去青苗小学。
她不去青苗小学,刘秀英却时刻都惦记着来找她,有些事情电话里不好说,几次徘徊在路家门口,都没好意思进去。
见何秀红出来,就假装路过的样子,匆忙打声招呼就离开。
何秀红对路圆满说:“刘秀英准是有什么不好办的事儿想求你,我看见她好几次了,做贼似的探头探脑。”
路圆满还一次都没碰见过,想了想,说:“约摸还是拉赞助的事儿。”
她知道刘秀英又跑了好几次英民教育,也试了她给出的主意,也没成功,刘秀英气馁了,打算放弃英民教育了。
何秀红再一次在家门口看见刘秀英的时候,终究是心软了,说道:“我们家大满在呢,你要是找她的话就进来了。”
刘秀英疑心自己是听错了,好一会儿后才千恩万谢地进来。
路圆满刚洗了头发,正在窗根底下的阴凉处晒头发,旁边放着的随身听开着外放,播放着《知心爱人》。
“你来了,头发见白啊。”路圆满抬头看刘秀英,觉得有日子没见,她脑袋上的白头又多了不少,脸上的皱纹好似也多添了几条。
新学期开学,收上来学费,暂时缓解了些经济压力,但刘秀英却觉得压力越来越大,他们是私立学校,完全是自负盈亏,这点钱根本支撑不了不久,再说,她以前投入的成本还没赚回来呢。
她整天都想着去外面跑赞助,偏偏自己能力太差,鞋都磨破了几双,可就是半点成效不见。
刘秀英叹口气,“愁啊愁,愁就白了头。”
路圆满“噗”地笑了,“你还拽上歌词了,想让我怎么帮你,直说吧。”
她去了趟人才市场后,找工作的事儿又暂时搁置了,这两天租户们也都安安静静的,连需要维修的都没有,她闲下来,就会时不时想起程昱。
她深刻自我剖析了下,觉得她其实也不是那么的讨厌程昱,就是一想到程昱喜欢她,想跟她搞对象就别扭得不行,但别扭之余还有些窃喜。
这些矛盾的情绪让她有些厌烦,便想找点事情做,转移下注意力,正好刘秀英找了过来。
刘秀英忙在第一级台阶处蹲下来,面向这路圆满,说道:“我有个老乡,在城西区一家做方便面加工厂做工,说他们大老板人很好,爱做慈善,每年都给希望工程捐款。我想着,去找找这位老板求求他,咱们也不需要那么多钱,能给5千就行!”
路圆满想了想,问:“你打算以什么方式见到这位大老板,见到大老板后,又怎么打动这位老板?5千块钱确实不多,但别人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是说随便过去哭哭穷、喊几句口号人家就能给你的。”
刘秀英蹲得腿有些麻,就往台阶上一坐,路圆满的话让她十分惭愧,头也越垂越低,说:“我就想着到时候说说学校里的情况,让他可怜可怜农民工子弟上学不易,再给他戴戴高帽。”
路圆满摇摇头,说:“听你说的这个方便面厂老板的情况,情怀未必能打动他。做生意的人,首先考虑的是他的付出和所得是否正正比。据我所知,希望工程会给捐款人出具证书,这些证书可以悬挂在企业里,作为企业的社会荣誉,也可以找找新闻媒体,给他们出具一篇报道,提高企业的知名度和社会影响力,你能给他们什么?”
刘秀英低头思考,路圆满也在思考。
刘秀英不停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要不我们也给他颁发证书。”
路圆满点了下头,说:“可以,但是一所农民工子弟学校颁发的证书还不够分量。”她脑子忽然一亮,说:“再加上全体师生亲手签名的感谢信。”她紧接着说,“应该能换来每学期五千元的赞助费吧?”
但是想要长期、稳定的赞助,恐
怕还得想想自己能给企业带来什么。
刘秀英一拍巴掌,笑得一脸褶子,“我就知道,找您准没错!”
路圆满别过眼去,老看着刘秀英的脸,她怕自己直接撂挑子。
“你别光指望着我,我现在是有空愿意管你,万一我要是忙着,或者不想管你的呢?”
刘秀英讪笑着,嘴巴嗫嚅几下没说话。
路圆满:“第二个问题解决了,第一个呢?这种大企业的老板一般都很难见到的,我们要是直接说是去化缘的肯定不行。”
这点刘秀英是深有体会,她为了见英民教育的老板,各种办法都想过了,却始终没见到人。
路圆满托着下巴思考,想了一会儿后也没想到好主意,索性就站起来,“这么光想也想不出好主意,咱们去探探路。”
她指挥着刘秀英,“回去把你最好的衣服穿过来,等下我给你化妆。”
“化妆?”
刘秀英眨巴着眼睛一脸不解,但马上隐约明白,一溜烟地跑出去,不多时就抱着一大堆衣服跑回来。
她回来时路圆满已经换好了衣服,一身红裙,半长不短的头发梳成的公主头,尾端披散着,夹了个墨镜在头上,耳朵上带着金光灿灿的莲花造型的金耳钉,脖子上戴了老粗的一根金链子,手上带着金手镯。脚踩白色小牛皮坡跟凉鞋,肩挎造型精美的淡黄色小牛皮包。
脸上略上了些粉,化了眼线,打了腮红,涂了红嘴唇。
“咋样,能唬人不?”
路圆满笑吟吟地问她。
刘秀英有些看呆住了,“好看,唬人!”
又土又洋的,出奇的好看。
路圆满在刘秀英带来的那堆衣服里面挑了挑,最后还是选了上回去师专见黄主任时穿的那一套,又帮她打粉底,化妆。
忙活半天,总算有个样子了,叮嘱她:“别往脸上摸,笑的时候幅度小点,省得褶子把粉给挤掉喽。”
路圆满本来还想约贵叔的车,不过打了他的电话,说是在火车站附近,赶不回来,路圆满就只好去村口打车。
“这回的打车钱你出!”
坐上车后,路圆满让刘秀英报了地址后,跟她说道。
“好
,好我出。”刘秀英连忙说道。
路圆满也不是非要打车,只是她这身装扮坐公交车的话太招摇了。
瞧着刘秀英虽然有些肉疼,但也不没露出不乐意的表情,路圆满这才满意了。
一路上,路圆满都在寻思怎么去见方便面厂老板的事情,之前带刘秀英去见黄主任那次,是因为对黄主任比较了解,所以可以提前想好说什么能够打动黄主任,基本上可以做到胸有成竹,但对方便面厂老板是全然陌生的,只能临场发挥了。
方便面厂在淀海区和城西区的交界处,办公楼和工厂在一起。看到办公楼上的企业标识,路圆满说道:“原来是小熊牌方便面啊,我们家小卖部原来卖过他家的。”
他家有方便面也出干脆面,价格都比大品牌要低一些,干脆面也跟小浣熊学习,集卡,但出的卡片比较粗糙,小孩子们不喜欢,尽管比小浣熊便宜了五分钱,还是干不过小浣熊,卖得不好,也就不再进了。
刘秀英一喜,觉得好像终于能攀上些关系。
路圆满没搭理。
办公楼临街,旁边有个侧门是通到院里工厂的,工厂门口设有保安亭。
路圆满进了办公楼,一楼是个宽阔的,设置了很多座位的大厅,往里走一些,便能看到一张硕大的前台桌子,阻挡住上楼的路。
路圆满在大厅驻足观看,便看见左边墙上挂了很多荣誉证书,有企业的,还有老总孙书海个人的,路圆满还瞧见了一份孙书海获得钓鱼比赛第二名的荣誉证书,希望工程授予的证书更是被挂在很显眼的位置上。
右边墙上有区里、市里领导视察方便面厂的照片,还有老总孙书海和市领导、著名企业家们的合影。
证书和照片挂了少半面墙,还剩下大片留白的地方。
前台自从他们进来后,便站了起来,见二人参观完才问道,“您好,两位女士,请问找哪位?”
路圆满:“你好,我是青苗小学的负责人,有个公益性的项目想和贵公司负责人聊一聊。”
前台自从路圆满进来后,就一直在猜测她的身份,世人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他们做前台的更是如此,见路圆满这身穿着打扮,便不敢轻视。
前台:“请问您有预约吗?”
路圆满微笑着说:“没有,我头一次来。”
前台有些迟疑,“那具体是什么公益项目可以和我说说吗?”
路圆满笑了下,说:“是双方都得宜的项目,可以扩大企业和你们孙总的社会知名度和影响力。”
前台听完后,歪头看路圆满,找上门来的骗子,也不乏这么说的。
前台目光落在路圆满的手腕上,左手腕一只沉甸甸的金镯子,这种颜色、质感,一看就是24K纯金的,右手腕带着的女士机械手表,表芯里镶着钻石,闪闪发亮。她虽然只是个前台,但也是见过好东西的,知道光是这一只手表就价值不菲了,有下这么大血本的骗子吗?
她犹豫不决。
路圆满将刘秀英推到前面来,示意她把随身带着的教师职业资格证拿出来,递给前台,说道:“这是我们青苗小学专管宣传的刘校长,这是她的教师证。”
前台对刘秀英肃然起敬,匆匆瞥了眼就将教师证递还给她,笑着说:“祝您节日快乐!我今天早上还给我高中时期的班主任打了电话。”
刘秀英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9月10号,教师节,她光顾着想怎么搞钱了,把这个重大的节日都给忘了,就觉得眼睛里头痒痒的,湿湿的,正要抬手去擦,便想起路圆满说的不让她摸脸,只好眨巴两下眼睛,将眼泪憋回去。
“哎呀,不好意思!”前台瞧着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把刘秀英给惹哭了,顿时有些慌神。
路圆满忙说:“我们刘校长被你感动了,没想到你还能记得高中班主任,人同此心,她也觉得欣慰。”
前台连忙说:“老师是园丁,那么伟大,我们肯定记得的。”
路圆满趁机说:“还不都是为了学生们能成材嘛,今天我们刘校长过来也是为了学生们。”
前台咬了下嘴唇,说:“那你们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公关部。”
路圆满本来也没奢求能见到孙书海,能给引荐到公关部就不错了。路圆满赶紧将刘秀英让到自己身前,跟着前台坐电梯上楼。
公关部在三楼,前台将他们安置在一个小型会议室,帮他们倒了两杯茶水,说声:“我去帮你们找人”便离开了。
刘秀英拘谨
地打量着小会议室,忍不住就想舔嘴唇,路圆满瞧见她口红粘在了牙齿上,连忙让她擦干净。
刘秀英单薄的身子坐在椅子上,左右的动,路圆满瞪了她一眼。
刘秀英小声说:“我想上厕所。”
路圆满白她一眼,“你真是懒驴上磨!”她有些后悔帮刘秀英来这一趟了,说:“那你去啊,别一会儿拉裤兜子了!”
刘秀英坐着不动,“那个,你陪我去呗,我找不着。”
路圆满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真不知道刘秀英脸皮是怎么长的,一会儿比城墙还厚,一会儿又薄得跟古代的大家闺秀似的。
“鼻子底下张嘴干啥用的?外面都是人你随便问一个不就行了,咱俩都去了,一会儿公关部的人来了怎么办?你要去就赶紧去,不去就憋着!”
刘秀英往外面看了看,终于还是抵不住身体的不适,走了出去。
刘秀英刚走不久,就有人敲敲门进来,路圆满连忙站了起来。
进来的是个三十四五岁,梳着盘头、相貌端正的正装女性,还未开口便先笑了起来,很是温和亲切。她迅速打量了路圆满一眼后,说道:“我是公关部副总经周洁,是你找我?”
路圆满连忙跟她握了下手,说:“是的,我叫路圆满,是跟我们青苗小学的刘校长过来的,有事和贵公司谈。我们刘校长她去上个厕所,等下就回来。”
两人坐下后,周洁将手中拿着的笔记本放下,看了下表,说:“我等下还要开个会,就不等刘校长了,你跟我说说吧。”
路圆满感到了她温和眉眼之下的冷漠和不耐烦,这人可不像前台,年纪小,好忽悠。
路圆满只好临时改变自己刚刚想好的话术,说:“周总忙,我就长话短说。我们是一家打工子弟学校,自负盈亏,半学资金主要来源于学生的学费,但因为农民工收入比较低,学费也不可能收得太高,所以学校现在是欠款经营的状态,我们了解到贵公司是非常有社会责任感,我在楼下也看到了希望工程给贵公司捐款的奖状。贵公司工厂里有很多也是农民工,应当能体会到农民工在燕市生存的不易。
“我们想寻求贵公司赞助支持,作为回报,我们青苗小学可以给贵公司和孙总颁发奖状,甚至是是聘请
为名誉校长,我们的学生们可以亲手制作卡片、感谢信,几百个孩子的姓名写在一起,还是挺有震撼力的……如果需要我们和贵公司一起联合做些活动的话,也是可以商量的。”
路圆满怕周洁会打断她,导致最想说的话没有机会表述,所以语速很快。
周洁倒是没有插嘴,听完了之后沉吟了一会儿,问:“你们希望公司给你们多少赞助?”
路圆满将刚刚甩到胳膊上边,勒住的金镯子褪下来,说:“我们希望最好能有持续性的赞助,也不需要太多,一学期1-2万左右就能维持住学校的生存。”
她看向周洁,周洁脸上带着习惯性的微笑,看不出来她的喜怒。
周洁点了下头,问她:“看路小姐的样子不像是缺这一两万块钱的。”
路圆满忙说:“其实我不是青苗小学的,就是个义务跑腿的,是觉得农民工子弟学校生存不易才想帮帮忙。”
路圆满还唯恐她会问出类似你有钱你怎么不自己赞助青苗小学之类的话,幸好周洁没问,她点点头,说:“这件事情我知道了,这样,你们有没有书面资料,我帮你们提交上去,听听领导的意见。”
“周总,书面资料具体指的是什么?我们都是外行,您给指点下。”路圆满忙追问道。
周洁倒也没不耐烦,说道:“就是你们学校的概况,需要我们赞助的资金主要用于哪里,跟你们合作能给我们带来什么等等,我对你们学校不了解,有了这些详细的报告才好去和领导谈。”
路圆满:“明白了,我们回去之后就立刻弄,谢谢周总,我们弄好之后直接给您送过来吗?”
周洁翻开笔记本,从里面拿出一张名片来,说:“上面有我的电话,你们过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
路圆满连忙接过名片,上面有办公室的分机号码还有传呼号码。
路圆满将名片收好,又跟周洁借了纸笔,写了青苗小学的电话和自己的手机号码,说:“周总有什么想深入了解的,可以打我的手机号。”
周洁随意扫了一眼,将那张纸夹在笔记本里,说:“我去开会,路小姐自便。”
周洁离开后的两三分钟,刘秀英回来了,在会议室门口探头探脑,见屋里只有路圆满自己,才拉门进来。
“公关部的领导还没来吗?不会是不准备见他们了吧?”
刘秀英脸上的份掉了一层,隐隐露出黑黄色的皮肤来,褶子上的粉也纷纷脱落,形成斑驳的裂痕,甚是难看,路圆满心想,幸好她没在,不然人家看到她这幅样子,没准回起到反作用。
路圆满:“人家来过,又走了。”
刘秀英紧张,裂痕都开始抖动起来。
路圆满:“让咱们回去准备书面材料,不知道是推托,还是真的想帮助咱们。反正没有一口回绝,就还有希望。”
刘秀英一听,脸上的裂痕抖得更厉害了,黑黄的脸上也泛出一层淡淡的红色来,说道:“我就知道,你一出马,肯定能成。”
路圆满撇她一眼,把自己放在椅子上的背包拿起,背在身上,“先走,回去跟你细说。”!
第28章 锦绣家园
回去的出租车上,路圆满接到了程昱的电话。
“节日快乐,路老师。”程昱声音温和,带着些笑意。
听得路圆满心弦一动,她捂住听筒,轻轻地清了下嗓子,问道:“又是我妈跟你说的?”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程昱:“何阿姨没说什么,只是简单聊了聊你之前学习、工作经历而已。”何秀红是觉得自家把人家问个底掉,不透露些信息不好意思,所以也简单说了说路圆满的事情。
“谢谢你啊,不过我也就干了不到半年,不算是老师了。”
路圆满听了何秀红的建议,不太强硬地抗拒着程昱。
程昱却很执着,隔个一两天会给她打个电话,简单问候,不粘人、不纠缠,很有礼貌,她也都接了。
“何阿姨说,你有时候会去给村里的农民工子弟学校免费代课,怎么不算老师呢,大满,你做的事情很有意义,你很了不起。”
这话听的路圆满的头皮有些发麻,连忙说:“你可别夸我,我去代课完全是被青苗小学的刘校长给缠的。”
她看了眼傍边,听到自己名字转过头来的刘秀英,说道:“这个人,天天巴望着别人给她当免费劳动力,我是被缠得不行才去帮忙的。”
电话那头的程昱笑了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说道:“今天晚上有没有时间,我帮你庆祝节日?”
“不了,我还有事,下次吧。”路圆满有点想去,又不太想去,犹豫了下还是拒绝了程昱。
这个结果似乎在程昱的预料之中,他应着,“好,那等下次。”
挂了电话,刘秀英黑瘦的脸凑过来,贼兮兮地问:“路老师你谈朋友了?”
路圆满唯恐她脸上的粉蹭到自己衣服上,连忙往旁边挪了挪,说:“不是,我才多大,不谈朋友。”
刘秀英:“不小了,我像你这么大时,我大儿子都1岁了。”
据刘秀英说,她因为要来燕市,和丈夫翻脸了,两个儿子,一个在南方打工,一个在老家县政府上班,都不同意她动用家里的全部积蓄,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做这么一件前景未卜的事情,她和家里闹翻了。
刘秀
英来了燕市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回去过,丈夫、儿子也从没来看过她,就像个孤家寡人。
路圆满瞥她:“你是让我像你学习?”
刘秀英:“不,不当然不是,我过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要学也是学习你妈妈,我最佩服她。我是没办法,乡下姑娘都早婚。伺候老公,伺候孩子,把自己弄成黄脸婆。”
刘秀英说着,脸上便露出了伤感之色,弄得路圆满不好意思了,有点欺负老实人的感觉,连忙安慰她:“你已经很不错了,自己一个人把这么大的学校操持起来,遇到困难也不气馁,积极想办法,很厉害的!”
“真的?头一次听你夸我,比捡了一百块钱还高兴!”刘秀英脸上的难过之色一扫而空,露出激动的神色。
看她这样子,路圆满又想刺她两句,想想还是忍住了,说:“你还是有些优点的。”
路圆满的夸奖让刘秀英整个人容光焕发,连口齿都伶俐起来,兴奋地问起刚刚小熊厂的领导到底是怎么说的。
路圆满瞧着司机竖起来,侧着往后靠的耳朵,“嘘”了一声,“你消停会,回去再说。”
到了路家河村,刘秀英自觉地结了车费,在进村的路上,路圆满将周洁的需求和刘秀英讲了一遍。
刘秀英一听路圆满不仅想要1-2万的赞助,而且还是持续性的,不仅张大了嘴巴。
路圆满:“你瞧见人家的厂房和办公室了吧,人家是大企业,咱们是要5千还是1万,2万的,对它的影响不大,也不是决定他们给不给赞助的关键点。要是能把方便面厂的赞助谈下来,青苗小学的孩子们直接受益,你就不用再去找其他公司了,也能实现盈利了。”
路圆满说着又将周洁的名片递给她。
刘秀英合上嘴巴,说:“路老师想得周到。”
又忙将名片推回去,说:“路老师,你知道的,光凭我自己,连方便面厂的大门都进不去,后面的事情我只能依靠你。”
路圆满自然非常清楚,她既然决定要帮忙,就不可能半途而废,她收回名片,说:“当务之急,是要按照周洁的要求做个书面文件,我听她的意思就是做个类似于调查报告的,我写作方面不太行,你怎么样?”
刘秀英连忙摆手,
“我更不行,不行。”
路圆满嫌弃地看她,真不知道她这个民办教师是怎么当上的。
走到自家门口,路圆满看了下表,说:“杨薇薇文采好,上学时经常给校报投稿,你出面找她帮忙,晚上我去学校找你们,咱们再具体商量怎么写。”
刘秀英颇有把握地点头,“行,我跟她说。”
路圆满看着时间,等杨薇薇的补习班快要下课时,才拿了手电准备出发,她隔着门朝着客厅里看电视的何秀红和路志坚喊:“爸妈我去趟青苗小学。”
何秀红、路志坚同时应了一声,嘱咐道:“早点回来。”
路圆满“欸”了一声就出去了。
路上陆续看到背着书包的高年级孩子们,有讨论问题的,有追逐打闹的,还有两个大概是闹着玩闹急眼了,在大道上就掐起架来,旁边的同学有起哄架秧子的,有着急想拉架的。
路圆满连忙快步走过来,青苗小学的孩子们都认识她,立刻有人高喊,“路老师来了!”
压在上面的孩子连忙跳起来,掩耳盗铃地站到一边,路圆满过去将地上的孩子拉起来,瞧着两个孩子虽然一身土,但身上没青肿,也没流血,又问了问两个孩子,都说自己没大事。
路圆满便给他们讲了一番互敬互爱,和睦相处、友爱同学的大道理,让两个孩子保证以后再不打架了才放他们离开。
小孩子们打架的是常事,只要别太过分,演变成暴力就行。
青苗小学的两扇铁栅栏门关上了,右侧大门上开出来的,只能容纳一人的小门却开着,路圆满矮身走进去,顺手将小门关上,往唯一亮着灯的校长室走去。
刘秀英和杨薇薇都看到了她,走出门口来迎接。
刘秀英递了根夏威夷雪糕递给她,“刚买回来,知道你爱吃这个。”
9月中旬的晚上已经有些凉了,路圆满穿着薄外套,将花花绿绿的冰棍纸撕开,瞧着同样撕着冰棍纸的杨薇薇说:“离职手续办得怎么样了?”
杨薇薇将冰棍纸扔在废纸篓里,咬了一口橘红色的冰棍说:“校长说给我两个月的考虑期,如果两个月后我还决定辞职再把我的申请递上去。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可我已经决定了,拖着也改变不了什么。”
现在的杨薇薇才有了些在学校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路圆满:“你哪天有空来家里吃饭,我妈老念叨你。”
何秀红觉得杨薇薇是奔着路圆满来的,把人放着不管也不合适,隔三差五就想请杨薇薇来家吃饭,可是杨薇薇太忙,又觉得总是去路圆满家里蹭饭不合适,只刚来路家河村时来过两次,后来再没去过。
杨薇薇说了句“改天的,帮我谢谢阿姨”,三人就说起了正事。
杨薇薇对青苗小学有种很奇怪的归属感,自然希望青苗小学能一直办下去,且能越办越好,得知有可能获得赞助后,非常高兴,表示愿意帮忙。
刘秀英:“路老师,这里你最了解情况,你给我们分配任务。”
路圆满看了眼杨薇薇,见她瞪着不大的眼睛,露出和刘秀英一样的表情,才答应:“好。”
“刘校长,你做资料、数据支持。薇薇,你负责写报告。我负责整理思路。”
路圆满说着,便拽过一张草稿纸,拿了笔在上面写着:一、青苗小学介绍,二、青苗小学存在的意义,三、青苗小学的现状和困难,四、希望企业提供的帮助,企业赞助的这笔钱要花在哪里,五、赞助青苗小学能企业带来的好处。
路圆满写完了,把草稿纸转了个,放到杨薇薇和刘秀英面前,说:“我不太知道报告该怎么写,先想了这五方面的内容,你们看看有没有增减的。”
刘秀英自然是没有意见的,立刻说:“很全了,我都想不了这么全。”
杨薇薇盯着看了半天,说:“我也没有意见,这个思路很清晰。”
路圆满又讲草稿纸转过来,那我们就按照这五大项去写,第一第三第四项刘校长你写出来或者口述出来,第二、第五项我来写,咱们写完之后统一交给薇薇,写成书面性的东西。”
她转向刘秀英:“没问题吧?有问题也没关系,你先写出来,咱们再讨论修改。”
杨薇薇不由得对路圆满刮目相看,说道:“大满,咱们同学三年,我好像最近才了解你,没想到你脑子这样清楚,刚刚刘校长和我说的时候我脑子是一团浆糊,你这么一分解,我的思路瞬间就打开了,你当初没当班干部真是可惜了!”
路圆满拿着笔的手晃了晃,说:“我从小到大连个劳动委员、课代表都没当过,当班干部就得给同学们服务,我思想觉悟不够,能服务好自己就不错了。”
杨薇薇和路圆满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类型,杨薇薇积极要求进步,当班干部,写入党申请,积极参加学校组织的各种活动,学习也没落下,每次考试成绩都很优异,而路圆满上了师专就像是来混日子的,每次考试都是将将擦过补考线。
但是,这样的人却能干成自己干不成的事儿。
杨薇薇一直在听刘秀英说青苗小学的困难,但她除了跟刘秀英一起犯愁之外,别无他法。路圆满却能带着刘秀英一起上门去跟企业谈判,易地而处,她恐怕连企业的大门都进不去。
杨薇薇看着路圆满,轻叹一声,说:“以前是我狭隘了,就像个井底之蛙,以后我一定跟你好好学习。”
这突如其来的感慨把路圆满吓到了,手里的笔摇晃出了残影,“你跟我学什么?学不着调,学嘴巴毒,你可别,回头再把你带坏喽!”
布置好了任务,三人各自努力,杨薇薇干脆不回出租屋了,跟刘秀英挑灯夜战。
第二天晚上再碰头时,这份报告的雏形已经有了,三人再商量、完善、增减、修改。最后写字最好的杨薇薇一笔一划地誊抄在厚信纸上,刘秀英又把学校的各项资质资料复印一份,附在了上面。
周六这天,路圆满提前给周洁打电话确定她在公司,就带着刘秀英打车去了小熊方便面厂。
再次见到前台,路圆满把从自家小卖部拿出来的一盒德芙巧克力放到她的桌子上,“给你带了点好吃的。”像个老朋友般的熟稔。
前台不由得将目光放在粉色的包装盒纸,盒子中间放了一块宽大的塑料板,透过塑料板能看到里面一块块银色锡纸包着的长条巧克力。
半斤装的德芙巧克力,可不便宜,前台有些不好意思收,正要将巧克力还给路圆满,路圆满轻按了下她的手背,“吃着玩,别客气。”
不等她回答又接着说:“公关部的周洁周副总让我们过来了,麻烦帮我们联系下她。”
前台见不是求自己帮忙,脸上的表情立刻轻松下来,拿起那盒巧克力,对着路圆满晃了晃,“谢谢了。”
等待了大概十分钟左右,周洁才姗姗下来,也没叫他们上楼去,就在楼下大厅里翻开着他们带来的材料。
路圆满盯着周洁的表情,刘秀英坐在路圆满身后,紧张得直搓手。
从周洁的表情上依然看不出她的好恶,不过她看得很仔细,好一会儿后,才将信纸合上,习惯性地归拢起来在腿上磕磕,谁知纸张太软,忽地从她手中滑落,顺着她的裤子,散了下去。
路圆满和刘秀英连忙蹲身去捡,又按照之前的摆放顺序重新整理好,递给周洁。
周洁脸上难得露出些歉意,解释道:“我的习惯性动作,一时间忘了,不好意思。”
路圆满忙说:“没事,您又不是故意的。”
这要是故意的就是相当失礼的行为,但周洁没有必要这样做。
周洁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她说:“你们报告做得很用心,也很详细,尤其是最后一部分,我看了很心动,但还是那句话,我个人无法做决定,还是得报上去,看上面领导的意思。你们先回去,有什么消息我及时跟你们沟通。”
路圆满:“成,周总,那就全麻烦您给费心了。”
周洁:“我会尽力帮你们的,对了,以后这些资料最好用文件袋装起来,好拿,也不容易丢。”
“嗯嗯,周总,我们记住了!”路圆满受教地道。
坐上出租车,刘秀英忍不住问路圆满:“你看希望大不大?”
路圆满:“一半一半吧,尽人事听天命。”
刘秀英不免有些失望。
路圆满:“即便不成,咱们也不是一无所获。以后再找企业赞助,咱们也按照这个思路走,这回咱们不打无准备之杖,直接带着报告书去!咱们那个报告书,只需要把最后一部分的企业名字去掉就是万能的。”
刘秀英小眼睛陡然一亮,“你的意思是说。”
路圆满轻轻打了个没响的响指,说:“广撒网,只要网下得多,下得亲,我就不信逮不上一条来!”
刘秀英猛然握住路圆满的手:“路老师,我就指望你了!”
路圆满连忙将她粗剌剌的手甩开,“你别光指望着我,我想撒网也得知道往哪里下网啊。”
刘秀英眨
巴着小眼睛,“路老师,什么意思?”
路圆满:“意思就是说,得找些爱做慈善的企业,咱们针对性地下网,那些一毛不拔的就算了,太难。”
刘秀英明白了,“那咱们怎么去找?”
路圆满:“你去找啊,方便面厂怎么找的,就还按这个方法找呗。”
刘秀英犯起愁来,“我找遍了认识的老乡,就找出这么一个来,其他的我真就找不出了。”
路圆满真想戳她的脑门,说:“你认识的老乡才几个,学生家长有多少?好多学生家长都是在工厂里、企业里工作的吧,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只需要提供个信息而已,学校有赞助了,学生们自然跟着受益,他们应该也是乐意的。”
刘秀英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在外面比较怂,但面对学生家长时,还是非常自信的,深信自己这个青苗小学的校长在家长中相当有威信和影响力。
“交给我了,我肯定办好。”刘秀英眼角边的褶子堆成堆儿,自信满满地说。
路圆满也不管她用什么方法,叮嘱她:“尽快,咱们趁热打铁。”
明天是9月16号,是中秋节。
何秀红提前给村里的长辈、亲戚家送了中秋礼,都是在桂香村定的月饼礼盒,分成亲疏远近,亲近的一家送两盒,并一箱葡萄,远的送上一盒。
路志坚在村里的辈分不低,走得亲近的人家也不少,自然也收了好多别人送来的月饼。
这老些的月饼,自家也吃不了,何秀红对着礼盒算计着数量,看够不够给租户们一家两个的。
自家四栋楼出租楼,300来个租户,得600块月饼,就不可能够。
路圆满说:“就别均分了,分给住时间长些的吧。”
何秀红觉得她这个提议好,就开始对照着租户名录看要送给谁,不送给谁。
“妈,记得给3号楼102的王丽送一份,她住了2年了,从来没拖欠过房租,3号楼那边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她都会及时跟我说,快成半个管家了。”
“知道,肯定有她的。”
路圆满又问她妈,“我姥那边的节礼,今年还送不送啊?”
何秀红
:“我明天过去给留200块钱就当节礼了。”
路圆满:“一准儿又得嫌少。”
何秀红:“多少就这些,嫌少我就拿回来,我是图自己安心。就凭着他们干的那些不叫人的事儿,我早就该跟他们断绝关系了。”
何秀红说完,看了路圆满一眼,说:“这两天你跟程昱联系没?他中秋节咋过?”
听到程昱的名字,路圆满脸上有些不自然,“人家家就有燕市,中秋节肯定是跟父母一起过呗。”
何秀红:“那不一定,我估计着,他跟家里的关系不好。”
路圆满:“这您都知道?”
何秀红:“这有什么难猜的?你想啊,他家里也是开公司的,家底厚实,可他却是白手起家,用自己的赚来的钱开的公司。那么多的企业家、大老板,哪个不是靠家里的关系起来的,程昱他放着家里的现成的钱和关系不用,却全都靠自己,肯定是跟家里头有矛盾,他还说家里公司跟他没关系,将来都是那个比他大三岁的哥哥的,这一看就跟你姥姥姥爷似的,是个大偏心眼了。”
何秀红自己越分析越觉得这就是真相,不仅将程昱代入了自己,对程昱有好感的同时又多了份怜惜之情。
时下人的思想还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但何秀红自己有那样的父母,自然不会觉得子女之间出现矛盾,问题就一定出现在孩子身上。
路圆满“哦”了一声,停了几秒钟后,说道:“那和咱也没关系,你还想让他来咱家过节不成?”
何秀红:“也不是不行,我和你爸收了人家的门票,这都是人情!”
路圆满:“你之前不收那1700块,不就不欠人情了!”
何秀红:“不是这么算的。我们上次去看演唱会,在最好的位置,头一次看现场演出,我跟你爸可长见识了,跟坐在电视剧前的感觉一点都不一样。要不是有这两张票,我一辈子都想不起来要去。还有啊,我们排队进场时,一个黄牛一直缠着我,说每张加200块,非让我把票卖给他,你就说这票多抢手?这人情可不是还了票钱就算了的。”
路圆满自然知道这场演唱会有多红火,演唱会刚结束那一周,村口报刊亭上展示的报纸、杂志内容都和这场演唱会有关。
路圆满正绞尽脑汁想着反驳她妈的话,就被一声带着三分胆怯、三分谄媚,又有三分掩饰不住激动的声音都打断了,“忙着呢?”
路圆满抬眼看着隔着门帘往里头瞧的张秀英,“进来吧。”
又赶紧问:“有目标了?”
张秀英立刻撩开门帘走进来,先对着何秀红使劲儿笑笑,又瞧瞧沙发上、茶几上堆着的月饼盒子,很是不自然地说:“路老师你猜得真准。”
路圆满:“你脸上都写着呢,还用我猜?”
张秀英讪笑着,说:“有个三年级学生家长的老乡在一家儿童服装厂上班,还挺符合咱们要求的,给了我个地址,电话,咱们啥时候去一趟。”
张秀英从家长那里获取信息的方法简单粗暴,就是按年级分别召开家长会,按照套路走。
先是哭穷,诉说学校的种种困难,自己的种种不易,说如果照这样下去,学校大概支撑不了一年就要倒闭云云,把家长们吓得够呛,然后,她就抹干眼泪,又诉说自己为了农民工子弟们有书读,为了孩子们不当留守儿童也要把学校继续办下去,将家长们感动得不行,最后,她又提出了解决学校目前困境的方法,提高学费肯定是不能提高的,大家都是赚辛苦钱的,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那么怎么办呢?张秀英提出了解决方法:找资本家化缘。
化缘,她这个一校之长亲自去化,但去哪里化缘,就得靠这些家长们了,如果能帮着给双方牵线搭桥自然是最好的,但如果不能,提供个单位名称、地址和一些基本的情况就行。
这是张秀英提前打好草稿,让杨薇薇帮她润色了写出来之后又背熟的,这套说辞完全是路圆满式的。张秀英跟着路圆满跑出去外联这两回,大受影响,自己的脑袋也跟着清凌起来。
这番连威胁带以情动人的说辞很有效果,家长们纷纷响应起来,积极给张秀英提供线索,可惜,受家长们自身的局限性,提供的单位基本上都不太符合。
刘秀英和路圆满本着多撒网的原则去了其中听起来还不错的两家。
第一家一家听说他们的来意就开始哭穷,说发不出来工资了,另外一家老板一听他们是学校的,就开始露出鄙视的神情,高谈阔论说读书有什么用,他小学都没念完,
现在还不是在做大生意,雇了一帮子大学生给他打工云云。
这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接连谈了两家都铩羽而归,好在路圆满和刘秀英一个天性乐观,一个不轻易放弃,两人都做好了屡败屡战的准备。
这不,这不又有新目标了,看刘秀英的表情,这家大概比前两家都靠谱。
路圆满算了算自己的时间,说:“节前恐怕没时间了,节后吧。”
刘秀英略略有些失望,她是恨不能立刻就去的,但没法强求路圆满。
路圆满有家有亲戚,不跟她似的,孤家寡人一个,过个中秋节除了吃两块月饼外,跟别的日子也无甚区别。
“那行,节后去,看路老师的时间,您忙着,我先走了。”
说完她就火烧屁股似的想走。
只撇过一眼的月饼包装盒是灿红色的,一直在她眼边上晃着,晃得她脸发烧。
她忘了,马上就过中秋节了,她此时上门,哪怕带点水果也好啊,这些年可没少发麻烦路圆满和她妈,自己除了句不值钱的“谢谢”之外,竟什么都没付出过。
“等等,跟你说个好消息。”
路圆满没有注意到她忽然的不自在,叫住刘秀英说道:“小熊方便面厂的前台给我打电话了,她说听见周洁在和孙总汇报咱们学校的事情,她说,看孙总的语气、表情好像挺感兴趣的样子。”
兴奋之情盖过刘秀英刚刚生出的一点羞惭,她一拍巴掌,“真是太好了!”
但马上,她又想到了路圆满给前台送的那盒价格昂贵的巧克力,心里头暗暗发誓,要是真能把赞助跑下来,她一定要补偿路圆满。
下午,何秀红和路圆满一块出门,何秀红打了车去城里姥姥家送那200块钱的节礼,绕了个圈将路圆满放到锦绣家园门口。
今天是工作日,小区里静悄悄的,只偶尔有三两个老人家或者保姆模样的人员路过。
锦绣家园是西关村附近最高档的小区,前年竣工建成后没几个月就销售一空。小区不算太大,总共十五栋楼,最高楼高25层,楼体是乳白色的白色,楼和楼之间的间距很宽。
有物业管理公司,有门卫,小区也是封闭式管理,里面的绿化弄得很不
错,小区里面规划了自行车棚、停车位还有运动区,一切看着都井然有序。
小区是方正的长方形结构,房子分成三排,每排五栋房子。
路圆满的房子是2排的2栋的10层,一梯两户,每户实际使用面积大概是在110平米左右,足够一个三口之家生活的。
靠右侧3排前三栋房子比较特殊,一层二层都刷成了米黄色,因为这三栋米黄色的部分是复试结构,一层二层是一家,一层一户,楼前带了大概六十平米左右的一个小花园。
这三个小花园,一个种了菜,一个种了些花,一个光秃秃的。
第一栋的花园只扎了短短的篱笆墙,里面稀疏地种了油菜、油麦菜、茄子、西红柿、黄瓜、青椒之类的,百多平米的菜园子,只利用了不到一半。
油菜绿油油的,虽然长得不甚强壮,但一看就不是化肥或者农药催熟着,这样的油菜炒出来面糊糊甜丝丝的,也不爱出水,特别好吃。茄子、西红柿、黄瓜、青椒都有快要成熟的了,风吹叶片动,果实却纹丝不动,甚是喜人。
路圆满每次路过都会特地绕远一些,从靠右侧的通过过去,就是为了看看这个小菜园。小时候家里种地种菜,她也跟着父母一起拔草间苗,看着这些蔬菜就觉亲切,可惜后来菜地上建起了房子,体会不到从播种到收获的乐趣了。
路圆满从来没见过这家的主人,猜测肯定是位享受着优厚退休金待遇的老爷爷或者老奶奶,种菜水平不专业,只是为了享受种植和丰收的乐趣。
打开防盗门和木门两道门锁进屋。
屋里头看着还是明窗净几的,但却有淡淡的尘土味道传来,距离上次打扫卫生大概有两周左右了。北方的屋子就是这样,有人住的时候,即便不怎么讲究卫生,也不会有尘土味道,一旦超过十天没人居住,肯定就有尘土味儿。
路圆满随手在桌面上摸一把,只有淡淡一点灰尘的痕迹,幸好这么多年来政府一直在北方植树造林,抵挡着来自北方的风沙,燕市的沙尘天气少了许多,要是以前,屋里得积上一层黄土。只是不知道这么大的土腥味是怎么来的。
110平米的空间,三室一厅的结构,只放了基本的床柜家具、厨具,因着现在家用电器更新换代太快,就暂
时没放电器,路圆满有时候图新鲜,也会在这里住一宿。
先检查了下水、电,煤气罐,见没有问题,就投洗抹布,先把桌面、柜子都擦了一遍,又洗墩布擦地。慢悠悠搞完全部的卫生,一个小时过去了,路圆满看看表,快4点了,便锁好门出来,还是习惯性地从右侧通道绕个圈出去。
远远的,就瞧见菜园子里黄瓜架摇晃,再一看,她之前看到的那棵鲜嫩嫩带刺的旱黄光不见了,接着,一只骨节粗大,黑黄的,分不清男女的大手伸出来,野蛮地将一颗半红半青的西红柿摘下,西红柿秧晃啊晃的,歪到了一边。
路圆满不由得往近走了些,这人的摘法太野蛮,很有可能把西红柿秧扭断,整个西红柿秧就死掉了。
她想,摘菜的人肯定不是种菜的人,种菜的人对自己精心种出的蔬菜不会如此粗鲁。
走得进了,路圆满看到一颗花白的脑袋隔着蔬菜秧子若隐若现。那只粗糙的大手在秧子里面扒拉着,似乎是在寻找着成熟的果子。
路圆满走到栅栏旁,忽地出声“喂!”
菜地里一阵窸窣惊慌,很快,一个人影露出来,花白头发,脑后挽了个髻,穿着蓝色土布偏襟上衣,上衣衣摆撩起,里面装满了五六根新鲜黄瓜、西红柿,这是位老太太,大概五六十年纪,脸上带着讪讪的微笑。
但一看见路圆满,脸上的讪笑就不见了,露出一张眼尾下垂,刻薄又不好惹的瘦长脸。
这个老太太,路圆满见过一次,是第一排的住户。
路圆满更加确定,这就是个偷菜的。!
第29章 抓贼
那个老太太轻蔑地看她一眼,又蹲下身去,用那只粗糙的大手去摘青椒,她嫌弃地扒拉开一只还没成熟的,去摘隐藏在叶子下面那只又大又绿的。
当着自己的面偷东西,这个老太太未免也太嚣张了!
路圆满看不下去了,说道:“老太太,你这种行为叫做偷盗!”
老太太偏过头来,白眼翻上天,“关你什么事,小丫头片子哪凉快哪待着去,多管闲事多吃屁!”
路圆满的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呵斥道:“还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人,你这老太太真让我大开眼界,路不平有人踩,我今天还就多管闲事了!”
她说着,掏出手机,在老太太跟前晃了晃,说:“110报警平台知道吧?据说打电话不花钱,我还没打过,正好试试!”
老太太到底对警察是畏惧的,一间门路圆满是动真格的,立时站起,将衣襟里兜着的黄瓜、西红柿、青椒等地上一抖,踩着油菜苗就踏步过来,用与年龄不相符的矫健身姿越过栅栏,伸手就要抢路圆满的手机。
“个死丫头片子,想找警察抓我,没门,看我打不死你!”
她比路圆满矮了一个头,跳起来去够路圆满的手。
路圆满没想到这老太太啥话不说就先动手,连忙躲避着她鹰爪子般的手,唯恐那沾了泥土的长指甲刮到自己的手。
这样的老太太,不管是路家村里还是以前何秀红摆摊的菜市场,路圆满都见过,打架靠的是野路子,能胜利的主要原因只有一个字,就是狠,敢下死手。何秀红要是在这儿,估计能把这太太压在地上臭揍一顿。
路圆满掂量着,自己没有实战经验,跟她打起来肯定是自己吃亏,便连忙往后躲,见前面不远处有个保安经过,便扯开嗓门大声喊:“快过来,这里有小偷!快来抓小偷!”
路圆满声音又高又亮,穿透力极强,在楼体之间门震荡回旋,迅速吸引了保安的注意力,朝着这边奔跑过来。
路圆满又往后退两步,退到安全距离,挑衅地朝着老太太笑,“不要脸的小偷,无赖,老不死的,还想打我?我有一百种方法整治你!”
那老太太何曾受过这种委屈,下耷的眼角拼命上调,做
成个三角状,浑浊的眼球凶狠地瞪向路圆满,本来去够手机的手臂还上扬着,手掌用劲儿,身下起跳,就要往路圆满脸上拍去。
路圆满离她还有一段距离,她肯定是拍不到,但丝毫不气馁,又快跑两步,继续跳起往下拍。
这样子,特别像疯狂顶蘑菇的超级玛丽。
路圆满不由得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笑声更激起老太太的愤怒,想当初她纵横乡里,谁见到不躲着走,跟着儿子来城里享福后,在儿子千叮咛万嘱咐之下,她稍微收敛了脾气,可架不住这个黄毛丫头自己跑过来多管闲事。
她瘦长脸颊下的青筋直冒,血管暴突,只觉得自己的脾气再也压抑不住了,就想狠狠去扇这死丫头嘴巴,最好把那张讨人厌的嘴巴打烂!
路圆满朝着她笑,嘴巴里喊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小偷打人了,救命啊,你们快点来!”
那保安听到喊声往过跑时,也用对讲机通知了同伴儿,这会儿四五个保安从不同方向飞快地跑过来。
小区里此时人少,但也不是没人,听到声音的人家纷纷打开窗户探头往外看。
这时候一名保安已经冲了过来,看见了老太太,也看见了路圆满,见这两位都眼熟,便松了口气,试图给打圆场,问:“您两位都是业主,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路圆满:“不是误会,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人偷东西偷到自家小区里了!”
老太太两只浑浊的小眼睛一听这话,立时贼光一闪,两腿一蹬叫坐到了地上,拍着水泥地就开始大喊:“我的老天爷啊,青天白日的冤枉人啊,欺负老人家天打雷劈啊!
保安手足无措,想去扶起那老太太又不知道从何下手,连忙给路圆满使眼色,示意她先别说了,口中说道:“您老人家先起来,这里面要是有误会,说清楚就好了。”
路圆满瞧了一眼保安,这人啥都不知道就开始和稀泥,甚至偏帮起这个老太太!
其他几个保安陆续赶来,也有三四个听到动静下楼来热闹的。
路圆满就指指菜园子的方向说:“这个老太太偷摘人家的蔬菜,还一点不爱惜地快要把秧苗都给薅断了,我看不过去就说了她一句,她就要上手过来打我。不信你们就去
看看,她为了打我把刚摘下来的菜又扔到地里了!”
那老太太立刻接茬骂她:“又不是你家,人家主人家都没说什么,用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打骂老人家,你缺了大德了,小伙子们,你们可得给我做主啊!”
这话说的,多么的理直气壮,路圆满被逗笑了,掐着腰,居高临下笑吟吟地看那老太太,“干了坏事的才该天打雷劈!老人家怎么了,老人里头就没坏人了,难道坏人都不会变老,难怪人家管你们这样的叫老不死的,偷东西还偷出道理来了……”
路圆满嘴皮子利索,说话又快,一串子骂人的话“突突突”地射向了那位老太太。这都是文明的骂法,特别脏的骂街路圆满也会,从小在村里、市场上听得多了,老娘们之间门骂架就没有文雅的,都是粗俗不堪,往爹妈祖辈、下三路去的。
路圆满小时候还觉得无所谓,上了高中稍微懂点事儿后再听到那种脏话就觉羞耻了,自己也骂不出来了。
她没骂出来,那个老太太倒是骂起来了,什么丫头养的,没结婚就大肚子,生孩子没□□之类的。
保安们劝慰着老太太消消气,别骂了,又想将老太太搀扶起来,可她使出了千斤坠,打着挺不往起站,保安们也不敢太使劲儿,又劝她闭嘴,老太太看出这几个保安就是纸老虎,不敢惹她,就更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路圆满也不生气,这些骂人话着实不算啥,她用谈脑蹦儿的姿势,抬起手指,使劲儿往老太太方向弹了弹,说:“反弹回去!”
这些保安都是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他们听这老太太的骂人话听得面红耳赤,又被路圆满小学生吵架的样子逗得一乐。
老太太骂得正欢,可路圆满一点都不像在生气的样子,让老太太特别没有成就感,再加上忽然看见保安们的笑容,立时一愣,止住骂声,狐疑地看看路圆满,又看看保安们,那表情就像是在看奸夫□□。
路圆满:“瞧见了吗,小偷多嚣张,看来你们来了也不管用,我还是给西关村派出所打电话吧,咱派出所有人,看不把这个偷东西还骂人的老太太拷进去吃几天牢饭!”
说着,她一边往出掏手机,一边顺口唱起了歌:“手里呀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监狱里的生活是多么痛苦啊,
一步一个窝心头……”
老太太正准备将刚刚骂过的话加大嗓门再骂一遍,忽地听说路圆满还要找警察,人派出所还有人,立刻就急了,赶紧双手支地,想要撑着站起来,不妨腿麻了,一时没站起来,连忙着急地指挥几名保安,“把她的大哥大给抢过来,不能让她打!”
其中一个保安还真听了老太太的话,不过没有去抢路圆满的手机,而是继续打圆场,“老人家也不容易,看在她这么大年纪的份上,就算犯了点小错,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这么不依不饶的呗。”
路圆满一听,等着保安说:“你什么意思?偷人家东西叫小错,我见义勇为抓小偷成了不依不饶了,你们没看见是这位老太太抓着我骂吗,你耳朵聋了听不见,还成我不依不饶了,今儿我就真不依不饶了,我每个月交那么多的物业费、保安费,就雇你这样是非不分的,我等下就去找物业经理,我交那么多的钱可不是为了养活你这样的人!”
这名保安被堵得哑口无言,其他几个保安纷纷上前,有帮着刚刚那名保安求情的,又朝着路圆满道歉的。
“嘟嘟……”
两声车喇叭声在身后响起,众人齐齐看过去。
路圆满也好期待看过去,忽地长大了嘴巴,楞楞地透过车窗玻璃,看向驾驶座。
那里坐着的竟是程昱。
便看他戛然刹住车,开了驾驶座的门朝着自己的方向大踏步径直走来,而后轻轻地揽了下她的肩膀,将她护在身后,拧眉严肃地扫视了一遍那几名保安和那位老太太。然后转头问路圆满,“你没事吧,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们在围攻你?”
“没……没事,没有围攻,你怎么来这儿了?”路圆满不自觉地碰了下程昱碰过的地方,他的手掌好热,烫得那块皮肤在发烫。
不可否认的是,忽然见到程昱,惊讶之余,心里还是挺高兴。虽然自认为可以对付这个不要脸的老太太和是非不分的保安们,但有这个人不问缘由就把自己护在身旁的感觉真是挺好的。
路圆满就想起来上学时,和同学打架,被老师叫家长,爸妈去了学校之后,不是跟其他家长似的先训斥自家的孩子,而是先问自己有没有吃亏,有没有受委屈,跟老师说自家孩子是个讲理的,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跟别
的孩子打架。
老师批评自家父母,说不能一味偏袒自己的孩子,路圆满却感受到了来自父母的独一无二的爱。
此时,路圆满又浅浅地感受到了一点。
程昱仔细打量着路圆满,确认她身上没伤,表情正常,不像是被人欺负了的样子才往小菜园的方向指了指:“那边是我家。”
路圆满愈加讶异,这也太巧了吧,她又跟程昱确认:“就是最前面那套复式,门前种着菜的那家?”
程昱对于路圆满的激动表现感到诧异,但还是先点点头,说:“对,是我的房子。”
路圆满立刻笑了声,转头朝着正要溜走的来太太说,“喂,那个老太婆,你刚刚是不是说我多管闲事来着?我跟你说,现在可不是多管闲事了,你偷的是我的朋友的菜,正主儿在这儿呢!”
听到这儿,程昱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迅速走到自家菜园子往里一看,便看到了散落在地上的黄瓜、西红柿、尖椒,还有歪七扭八的菜秧子。
转回头,凌厉的目光就射向了那位老太太。这些菜虽然种得不好,可也是他的劳动成果,被人这样糟践,岂能会不生气?
老太太碰触到这个目光,立时针扎一般的低下头去,像个鹌鹑一般,往保安身后躲。这老太太惯事欺软碰硬,碰见明显不好惹的,立时就怂了。
路圆满“哼”了一声,对着程昱说:“我有套房子也在这个小区,今天过来打扫下卫生,出来时正好看见有人在菜园子里头,生拉硬拽的,把菜苗都给拽坏了,一点都不爱惜,我好奇过来看看,正好这个老太太我见过,是住第一排的,我就知道她是个偷菜的。
“我好声好气劝阻这名老太太,让她别偷了,谁知这老太太不光不为偷东西羞愧,反而骂我多管闲事,刚刚又要抢我的手机,又要上手打我,还骂我祖宗八辈……骂得那叫一个脏,我都不好意思学,就怕脏了我的舌头!”
程昱听到这里,脸色更沉。
路圆满继续说:“幸好我够高,够灵活才躲过了这个老婆子的魔爪。我看见保安,就叫了保安过来抓小偷,谁知道这名保安过来不问问小偷是谁,偷了什么,反而话里话外的指责我不知道尊老爱幼,还让我高抬贵手,放了这位老人家,敢情丢东西的不
是你,被骂的也不是你,你跑这捡现成的当好人,慷他人之慨,也好意思!”
那名年轻的保安被说得脸色发白,看向路圆满的脸上就充满了祈求之色。
刚才只是路圆满一个业主,又是个二十来岁,脸上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即便是捅到物业经理那里,说些好话解释一番,也就是勒令他跟这小姑娘道歉而已,可这会儿又出现了个业主,住着唯三的复试豪宅,还被人偷了菜,这要是被物业知道了,为了平息业主的怒火,就只能把他开除了。
在高档小区工作,虽然工作要求比别处要高些,可是包吃包住,待遇也高出一大截,那保安自然是不愿意被开除的。
路圆满别过脸去,不看他。
这时一名年纪稍微长些的保安从远处匆匆赶过来,介绍说自己是保安队队长。
大概是从其他队员那里听说了刚才的事情,忙先和路圆满道歉,又朝着程昱点头哈腰,说那名保安室新来的,不懂事,让他们两个不要和保安一般见识,又说是他们工作不到位云云,还要再继续说,被程昱打断了。
他下巴点了点那名意图逃跑,被两名保安抱着将功赎罪心态拦住的老太太,问:“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她?光天化日之下偷盗我的菜,被发现后不知悔改,变本加厉地辱骂我的朋友。”
保安哪有处置人的权利?他这话与其是说给保安听的不如说是说给那位老太太听的。
老太太这会儿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打蔫了,也准备服软了,但她一个老婆子被两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教训,她心里头过不去,小声地嘟囔,“那两把菜又不值钱,去菜市场买也就三毛五毛的,至于上纲上线吗!城里人就是小气,在我们乡下都是路过谁家菜园子,顺手就摘些回来,从来没人说个不字。”
路圆满很有耐心地听她说完了,冷冷地“哼”了一声,说:“是不值钱,那你怎么不去菜市场买,非得来偷?你是真缺这三毛五毛的,还是原本就是个贼婆子?”
老太太气得发抖,真想跳起来扇她两巴掌,可瞧着程昱那保护者的架势,还没等靠近,自己大概就要被他那两条大长腿踹翻在地。
她识相地选择了闭嘴。
路圆满一向爱好痛打落水狗,见老太太怂了,更加得意
,手掌往程昱的方向比了比,说道:“这位是大企业的老板,分分钟做的是成千上万的生意,他种出来的菜价值能一样吗?还有你说在乡下随便摘人家的菜,我看你是平时在村里头作威作福惯了,人家敢怒不敢言。也就你这个贼老太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那老太太两侧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她往四周瞄了瞄,四周全是水泥地,她眼珠子上翻,侧歪了身子,缓慢地往其中的一个保安身上倒去。
那名保安光顾着看路圆满,根本没注意到老太太,路圆满眼疾手快地推了那名保安一把,保安踉跄几步,远离了那老太太。身边没人接着,老太太要倒就只能直接往水泥地上倒了,路圆满谅她也豁不出去,讥笑着说:“你可别玩装晕这种玩烂的把戏。”
老太太的意图被拆穿,小眼睛恶狠狠地看着路圆满,恨不能把后槽牙咬碎,她没想到自己乡间门纵横数十载,今天竟然载在个黄毛丫头手上!
她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诅咒路圆满。
那保安队长连忙说道:“这位老太太偷了您家的菜确实不对,程先生,这位女士,您看这样行不行,让这位老太太给两位郑重道歉,再让她赔偿您的损失,保证以后再不范了,您看行不行?”
程昱不置可否,问这位保安队长,“有她子女的联系方式吗?我需要和她的监护人聊一聊。”
老太太一下子就急了,使劲儿蹬着双眼,露出发黄的眼白,挺起半个身子喊道:“你找我儿子干什么,这事跟他没关系,你要找就找我,要多少钱我陪你,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偷你的菜,你别找我儿子!”
路圆满笑了,对着程昱露出钦佩的表情,老太太现在才算是真正的着急了,程昱不愧是管着几百号人的大老板,一下子就打到了七寸上。
这老太太是真的急了,一下子扑过来,就要往程昱身上扑,路圆满又一次提前预判了她的行为,拉了程昱浅蓝色衬衫的袖口往后拽,她自然是拽不动程昱的,不过程昱很配合地侧退几步。
老太太眼看要扑空,及时刹住了脚步。
对于路圆满的恨意掩盖了其他情绪,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偏偏路圆满一点都不怕她那不掩饰的恨意,笑着说道:“你打算扑过来,抱住程昱的小
腿不放,威胁他,要是不答应你的要求你就不撒手对不对?你那些伎俩我都清楚得很,奉劝你,与其想那些歪门邪道还不如多些诚意,诚心反省自己的错误。”
那老太太到也算是识时务,脸上的恨意渐渐退去,流露出哀切的恳求来,先是往向程昱,后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看向路圆满,与刚刚那个嚣张不讲理的样子判若两人。
路圆满猜想,如果他们执意要通知她的儿子,这个老太太大概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她和程昱对了下眼色,叹口气说道:“你自己也知道偷东西是不对的,不想让自己儿子知道。被儿子接到城里来,证明你儿子是孝顺的,为啥就不能好好生活,非要占小便宜,偷鸡摸狗的,给你儿子丢脸。能住得起锦绣家园的房子,你儿子工作应该也挺不错的,不说给你儿子长脸,怎么也不应该拖后腿吧!”
路圆满的语气像个语重心长的长者,一本正经地教育小辈儿。
程昱带着笑意看着她,眼中全是纵容。
老太太听得敢怒不敢言。
她刚来儿子家时就被千叮咛万嘱咐,要她把乡间门养成的那些坏习惯统统改掉,她一直在憋着忍着。
偷东西是不对,这老太太自然是知道的,这个菜园子,自从八月中旬她来了儿子家就开始眼馋,观察了很久,知道白天基本上没人,她才开始行动的,前两次她偷得少,就偷根黄瓜或者西红柿,没被人发现,她胆子就大了些,没想到,第三次过来偷时,却被个多管闲事的丫头给发现了。
自家儿子是靠着儿媳妇家才有了这么好的工作,在儿媳妇面前本来就不太能挺起腰板,要是再被儿媳妇一家知道自己偷东西的事情,那自家儿子就更没脸了,自己也不能继续在儿媳妇家里出钱买的房子里继续生活下去了。
为了继续留在儿子家生活,她除了低头认错之外别无她法,对这个比她小了好几十岁黄毛丫头的教训也只是低听听着,做受教状。
程昱:“我可以不通知你的儿子。”
老太太一听,猛然抬起头来,便听见程昱继续说:“第一,按照市价十倍赔偿我的损失,第二,郑重跟我的朋友道歉,第三,我知道你住哪排哪户,很快也会知道你子女的工作单位,希望你吸取这些教训
,安安分分的。”
后面的话程昱没说,但老太太听懂了,这是在威胁她。但这样的威胁对她十分管用。她这会儿已经不在乎市价十倍到底是多少了,想着,只要暂时解决掉现在的危机就行。
“好,我答应,不过你们也要答应我,只要我老实,你们就不能把这事捅给我儿子,儿媳妇!”
那个保安组长便说:“咱们这小区里住户谁都不认识谁,他们也都不认识您儿子和儿媳妇,他们肯定不会说的,我们也肯定会帮你保密的。”
老太太扫了眼围观的几名邻居,瞧着除了一个坐着轮椅,被保姆推出来的,其他几个都不像是业主。这些保姆、帮佣她不放在心上。
“你让我赔多少钱?”
老太太仰头,装出一副老实又可怜的模样问程昱。
程昱的十倍赔偿是随口说的。他不确定老太太有了这次教训,下次还会不会来偷东西,想让她明白偷东西付出的代价,下次再想偷时,势必就要掂量掂量。他看向路圆满。
路圆满走向菜园子,看着被老太太扔在地上的黄瓜、西红柿、青椒,又数了数被她野蛮拉扯的秧苗,走回来后说道。
“她偷了4根黄瓜,一般三根左右的黄瓜是一斤,4根黄瓜就是1斤3两左右,黄瓜的的市价是两毛二一斤,那就是……”
程昱无缝链接回答:“二毛八分六,十分是两块八毛六。”
路圆满正在扳手指头,她一根手指头还没伸出来,程昱的答案已经出来了,就像是大脑里有个计算器似的,但想想他是华清大学的高材生,也就不奇怪了。
路圆满看向程昱的目光便有所不同,有了点倒数第一看全年级第一那意思,差距太大,连点嫉妒心都生不起来,只有钦佩和感叹,感叹这世界的参差,同样都是脑子,却如此的不同。
路圆满继续说:“三个西红柿,各个都有半斤多重,三个加起来差不多有一斤六两左右,菜市场今天西红柿的价格大概是三毛二一斤。”
程昱:“五毛一分二,十倍是五块一毛二。”
路圆满:“青椒是被我发现她偷东西,呵止她,当着我的面偷的,偷了一个最大的,我瞧着得有个半斤。青椒大概是二毛五一斤左右。”
程
昱:“一毛二分五,十倍是一块二毛五,三样总共是九块二毛三。”
路圆满朝着程昱露出个赞许的目光,说道:“另外,还有被这位老太太拽坏的秧苗、踩坏的油菜苗,价格不太好估计,我看就便宜她了,算个整数,十块钱好了,一共是十九块二毛三。”
说罢,她还用一副“你真是占了大便宜,就这么饶过你了”的表情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心塞得不行,活了大半辈子了,从来都是她讹人,什么时候被人家讹过,今天算是栽在个黄毛丫头手里了。将近二十块钱啊,得买多少黄瓜、西红柿啊!她的心绞痛不已,感觉是要割自己的肉。
保安组长也想早些把这事解决了,就帮腔说:“老太太,这位业主报的菜价比市场上的还低了些,没谎报。”
老太太眼球转向他的方向,恶狠狠地剜他一眼。
路圆满笑呵呵地说:“老太太,是不是没带钱,我们跟你回家拿啊。”
老太太怎么可能让他们自己跟着自己回家,不就暴露自家地址了吗?
老太太无奈,将手伸进衣服里面摸摸索索。
在场的男性都不好意思了,要么低头要么转头,不去看她。路圆满无所谓,紧紧盯着老太太动作,就见她从上衣里面摸出个系了四个角的手绢包来,费劲地解开,露出里面五块十块的钱来。
燕市有句俗语,钱都镶在肋巴上,来形容人抠门,花一文钱都要伤筋动骨的疼。
路圆满现在看着老太太就有点这种感觉。
老太太磨磨蹭蹭地沾着吐沫数出了十九块二毛三,递给程昱。
程昱迟迟未接。
路圆满忽然福至心灵地猜到他可能是嫌弃这老太太埋汰,便一把将钱接过来,自己也有些嫌弃,就塞进了背带牛仔裤的大裤兜里,想着等会了再把钱还给程昱。
路圆满拿过钱的手在在牛仔裤上使劲蹭蹭,好整以暇地等着老太太道歉。
老太太见妥不过去,便认命地弯了腰,说道:“对不起了小姑娘,我老婆子跟你道歉,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个没文化的农村妇女。”
路圆满抱了胳膊:“虽然你的嘴巴着实是臭不可闻,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事就这么算了。”她下巴点点菜园子
的方向,“以后再敢惦记别人家的菜园子,我可就动真格的了。”
老太太说着“是,一定不会了。”
瞧着两人放过她了,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路圆满和程昱都很清楚,这位老太太病没觉得自己错了,想要悔改的,要是后悔的,只不过是偷菜的时候被人发现罢了。
他们之所以放过她,是见这老太太是真的急了,人急了不定会干出什么事儿来,没必要把人逼到死胡同里,他们只是想让老太太有个深刻的教训,又不是真的喊打喊杀。
再说了,这么大岁数的妇女,就是报警了,派出所人来了也是调节,还真能因为这三根黄瓜两个西红柿的事儿拘留她不成?
路圆满教训了她一顿,又讹了她二十块钱,也是出了口恶气,没吃亏。
几名保安还站在原地,保安队长给之前那名说错话的小保安求情,希望他们不要报给物业,那小保安也一直道歉。
程昱看向路圆满,听她的意见。
路圆满当时也是被这保安不分青红皂白就偏袒老太太,指责她不尊老的行径给气到了,这会气消了,也觉没有必要因为一句不恰当的话让人家丢了工作。
本来还想说两句撒撒气的,想想还是算了,说道:“成,看在你的面子上,这次的事情我们不追求了,以后在巡逻时,多帮我们留心。”
打发走了几名保安,路圆满跨进菜园里,把老太太扔在地上的黄瓜西红柿和青椒都捡起,抱在怀里,想要递给程昱,“回去洗洗,都还能吃。”
程昱没接,而是说:“帮我送进屋里吧。”
路圆满爽快地答应,她每次经过这里,都会往屋里面瞧一眼,不过隔着小菜园,看得不是很清楚。
“没想到你居然住在这个小区,我差不过一两周就回过来一次,打扫屋子,从来都没见过你。”
路圆满看着程昱掏出钥匙,打开了三合一的防盗门。
“请进。”程昱推开门,自己先跨进来,侧站到一边,略微矮身,笑吟吟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路圆满跨步进来,穿过宽阔的玄关站在客厅边缘往屋里面打量,干净、整洁得像是样板间门一样,不似有人居住的样子。墙上贴着米白色的壁纸,地板
是浅色的木地板,家具、沙发、电器等也都是浅色系的。
“你家真漂亮,倒不像是个单身汉的住所,看起来还挺温馨的,就是有点太空了。”
一起经历了刚刚的事情,路圆满对程昱不自觉就亲近了不少,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程昱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脸上一直带着的笑容就又加深了些。
他去厨房拿了个水果篮,从路圆满怀里将黄瓜西红柿捡出来,说道:“我买房的时候就想着要一步到位,将来在这里结婚、生子,所以就买了大的,宽阔一些,将来大人、孩子都有足够的活动的空间门。”
路圆满咂舌,“你想得还挺长远,一层220平米多,两层就要四百多平米了,这么大的房子,你这是准备生多少孩子啊!”
程昱就哈哈地笑起来,“我希望我的孩子能有美好的童年,准备将来给孩子设一个超大的活动房,可以让孩子尽情玩耍,另外还有孩子的卧室、学习房,将来如果有老人跟着一起生活,还要有他们的房间门,还要请保姆照顾老人和小孩,还要有保姆房……四百米的空间门也未必够。”
路圆满抽抽嘴角,又重复着那句话,“你想得真长远。”
程昱笑:“我的性格使然。跟你说个秘密,我其实连小孩的名字都想好了。”
路圆满:“听你这么说,我更是个有长远计划的,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就把孩子的名字想好了,还是一儿一女龙凤胎。”
程昱蓦地笑出声来,说:“没想到你比我还急。”
路圆满以为他当真了,就解释道:“都是闹着玩的,那时候我们班的女同学,谁没给自己的孩子起过名字啊,基本上是看了哪个电视剧,喜欢哪个角色,孩子就叫什么名。”
程昱还在笑,“你是开玩笑,我可不是,我很希望组建自己的家庭,生儿育女,过简单却温馨的日子。”
路圆满不由得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你这话,听着像个历经沧桑的老干部,你确定今年是二十六七,不是三十六七。”
程昱又哈哈笑了两声,“我非常确定。”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黑色钱包,从里面抽出塑封的身份证来递到路圆满亲面前,“喏,这是我的身份证,你检查下。”
路圆满下意识地扫了眼,顿时被上面的照片吸引住了,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别人身份证上的照片拍得都跟劳改犯似的,他的却是英俊帅气,跟现在样子无甚区别。!
第30章 登堂
“请坐”。
路圆满去乳白色的真皮沙发上坐下,觉得他家的沙发甚是舒服,柔软、有弹力,坐下去就把整个人包裹住了。
阳台有道门可以直接通到菜园子,程昱让路圆满先坐,自己推开门去菜园子里摘了几个鲜嫩的黄瓜、西红柿洗了,放在黑色的果盘里,递给路圆满,“尝尝,我自己种的,味道还不错。”
“谢谢”。
路圆满瞧着鲜嫩嫩的黄瓜、西红柿,这两种水果小时候都是当水果吃的。她拿了根黄瓜啃,又嫩又甜,跟小时候的味道差不多。啃完了一根又拿了一颗圆溜溜,底部微微裂纹的西红柿。
咬了一口,酸酸甜甜,酸得不尖锐,甜的很柔和,总之就是好吃得很,路圆满眯了眼睛,不由得踱步到菜园口,“确实好吃,现在都是大棚里种出的菜,上好多化肥农药,又浇灌大量的水,种出来的菜味道又淡,全是水分,还是自己种得好吃。”
她说着,转向跟过来的程昱,嘴角上翘着问道:“不过,你一个城里长大的孩子,怎么想起种菜了呢?跟你的气质有点不相符,总觉得你应该跟后面那栋似的,种些个花草。”
程昱笑了下,回答,“我不是城里长大的,我出生后不久就被送去了乡下老家,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直到十四岁那年,爷爷奶奶相继去世,我才被接到城里。在乡下时,我和爷爷奶奶一起春耕夏作,秋收冬藏,自己种菜,养鸡鸭猪鹅,自给自足。”
那时候的生活,虽有种种不足,总想着哪天能被父母接回城里,可回到城里后,与这里的生活格格不入,被取笑,被排挤,瞧着比自己大了三岁的哥哥独得父母的专宠。还是个小少年的他无比怀念乡下的日子。
路圆满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些,神色不由得认真起来,目光看向程昱,听他继续往下说。
“我买这里的房子,很大程度是冲着这块菜地。耕种和收获是一番很有成就感的乐趣,不同于谈成一笔生意、开发一个项目。只要把种子种下去,浇水施肥、除草,了解每种作物的习性,比如黄瓜需要搭架,西红柿秧需要打杈,就可以有收获,是最简单,也不会辜负你的成就。”
路圆满点点头,琢磨了一会儿,“你好像在说什么道
理。”虽然菜种得确实不咋样,她在心里头补充了一句。
程昱:“也算不得是道理,就是一点感悟。”
程昱刚刚的话验证了何秀红的猜测,程昱从小就被送到了乡下,懂事了才被送回来,跟父母的感情能有多少呢?
路圆满刚光顾着听程昱说话,忘了手里还拿着没啃完的西红柿,这会三口两口把剩下的吃完,手上不免粘上了极低通红的汁水,她盯着看了下,正准备去茶几上拿抽纸,却见眼前递过来一方叠得整齐的,淡蓝色格子的手帕。
见她没接,又往前递了递。
路圆满这才接过来,轻轻地道了声:“谢谢。”
“不客气。”程昱声音中带着笑意说,等路圆满擦完手,他又将手帕收收回去,握在自己手中。
路圆满耳根莫名有些发热,有些不自在地舔了下嘴唇上站着的西红柿汁水,问:“我妈想问你,中秋节在哪儿过?”
程昱目光从她的嘴唇上迅速掠过,回答:“我中午,大概去父母家吃顿饭,下午就回来了。”
像是中秋节、元宵节这样的传统节日,过的就是晚上。赏月、赏灯的,程昱只是中午去团聚,路圆满就更加相信了何秀红的推测。
何秀红的遭遇她从小到大都看到眼里,此时看着程昱,觉得他也是和自家妈妈那样爹不疼娘不爱又被哥姐欺负的小可怜,不由得又对他亲近了两分。
“那你回来岂不就是一个人了,要做些什么呢?”
程昱刚刚就有些察觉到路圆满的意图,但还是不太不敢相信,不动声色地清了下嗓子说:“每年我都是去公司加班。员工们都放假了,我自己在办公室里工作,没有乌云遮挡的时候,透过落地窗就能看到皎洁的月亮。”
路圆满脑子里忽然就涌出一句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语文老师讲解这首诗说,这体现了诗人的孤单、寂寥,只有明月相伴。
路圆满不自觉地咬了下唇角,说:“我妈说,你要是愿意的话,中秋节晚上可以去我家吃饭。不过我们家是平房,周围都是楼房,可能赏不了月……”
路圆满还没有说完,就被程昱惊喜的声音打断,“我愿意!”
路圆满感觉自己耳朵烧得更厉害了,连忙侧过
脸去,目光落在程昱腿侧,那块被她用过的手帕被纤长匀称的手指揉搓着,莫名的就慌乱起来。
“成,反正你知道我家在哪儿。那个,我回家了。”
程昱还没带她参观自己的房子,还有好多话没跟她说,但看见路圆满泛红的耳尖,笑容就止不住从心里头溢出来,不想再被迫她,说:“好,我送你回去。”
路圆满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别出来。”
好似程昱真要送她,她就要和程昱绝交似的。
程昱只好停在原地,在窗边站着,目送她仿若后面有人追赶似的匆匆走出视野。
程昱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此时的心境已与第一次在11楼的落地窗往下看时大不相同。
那时候,他听着路圆满的声音,心中涌动着一股热流,他被一个陌生人维护了。
他在乡下是个异类,因为他的父母是城里人,在城里有体面的工作,有钱有房,他却被发配到乡下生活。他在村中孩子们的眼里,娇气、白净,吃得好,穿得好,但这些孩子们又都愿意和他玩,因为他有很多父母寄过的好吃的,是村里孩子见也没见过的。
有比较顽劣的孩子吃完了他的好吃的,就挑唆其他的孩子们不跟他玩,程昱气不过就和那些孩子打架,爷爷奶奶知道他和村里的孩子打架了,不会问前因后果,就会训斥他一顿,那时候,他觉得天大地大,没有一个人是站在他这边的。
后来回到城里,父母、大哥的疏离冷淡甚至是排斥,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少年,心中有许多的不平气,总想跟大哥争个长短,每次都以父母偏袒大哥,说大哥身体不好,不能生气,指责他不懂事,严厉责罚而告终。
现在他已经到了不再为那些小事伤怀的年纪,可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大胆地站到众人面前,维护着自己,却令他怦然心动。
今日再一次为了他的小菜园,为了他挺身而出,维护了他,站在前面为他抵挡风雨的安全感,让他享受了有人保护的感觉。
程昱怎么能不心潮澎湃?
他的心像是泡在温泉里,温暖、熨帖,冒出无数个小泡泡。
路圆满跟竞走似的,一气儿走出了锦绣家园
小区才停下来,呼呼喘气。她摸摸自己的耳朵,发现自己从耳朵到侧脖颈都是烫的。
她有些懊恼,明明何秀红女士只是让她问问程昱中秋节怎么过,自己怎么就直接邀请他来家里过节呢?
他是谁,跟家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中秋节这样阖家团圆的节日怎么能邀请他呢?自己的脑子刚刚肯定是短路了!
要后悔,不让程昱来吗?倒也不必。
路圆满想起听说可以来自己家里过节时,程昱那显而易见的惊喜,不由得对程昱和家庭的关系好奇起来,同时,又有一点点的同情,他明明有父母家人,却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节。
又联想到和程昱有类似经历的何秀红女士。虽然对自家老娘的战斗力很有信心,但架不住那边全家老小一起上。她掏出手机,给她妈打了个电话。
电话铃响了几声就被接起来。
“喂,闺女,我打了出租,快到家了,没事你放心。快1分钟了,撂了吧,回去说。”
何秀红亮着大嗓门,自顾自说完就给挂了。
成吧,听何秀红着气势如虹的声音就肯定没吃亏。可是,她想要和何秀红说的话却被堵在嗓子眼里,有种吃饭吃噎到了,不吐不快的感觉。她索性就站在村口等着何秀红。
等了大概十来分钟,何秀红坐的出租车就到了。
她今天穿的是上次去看选美比赛时的那身旗袍样式的连衣裙,外面套了件稍微厚些的开衫,珍珠项链、和路圆满同款的金手镯,金戒指,俨然是个贵妇的模样。
路圆满立刻弯下身子,打开车门,殷勤地搭手过去,让何秀红扶着自己的手臂下车。
何秀红矜持地理了裙摆,款款地下车,脸上红光满面的,一看就是在和何家人的战斗中就获得了胜利。
两人相携着走进村口,路圆满就迫不及待地跟何秀红女士讲起了自己今天大战老太太的经历,听得何秀红直呼路圆满骂得太文明,不过瘾,自己真应该跟着去。
听说程昱就住在这个小区,又恰巧地被路圆满路见不平了一起,立刻双手一拍,也没提程昱说过在锦绣小区有房的事儿,笑着说道:“这也太巧了,西关村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个新小区,偏偏他跟你住一个小区,这就是缘分啊!程昱这个人真不错,知道维护你,又不烂好人,还知道做人留一线。”
路圆满耳朵尖又红了,“还行吧。”
何秀红笑看着她,呵呵笑了两下,心说自家这个傻闺女终于要开窍了。
“哪儿是还行,我认识这么多的年轻人,村里的,来租房的,就没见过一个比程昱强的。”
路圆满心里头涌动着好多的话,有很多情绪想要表达,但有些情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有些心情又不好意思跟人分享,自己的妈妈也不行。
她胡乱地点头,说:“我邀请程昱中秋节晚上到咱家一起过节。我是觉得大过节的,他自己一个人,还准备去公司加班,怪可怜的,我就邀请他了。”
“你做得对,回头我做几个你拿手菜,让他感受下家庭温暖。”何秀红说,“要我说,他跟家里关系不好也是个好事,要是以后你俩真能成,肯定跟咱们家关系好,咱相当于白得个大儿子。”
路圆满不满地推了她妈一下,嗔怪道:“妈你说什么呢,我对他可没意思,就是瞧着他可怜!”
何秀红呵呵笑,也不拆穿,拍着女儿的胳膊说:“是,是。也不知道他爹妈是怎么想的,这么好的儿子不疼不爱的。他家孩子也不多,总共就两个,怎么还能把小的送到乡下去呢?”
何秀红掐指头算下了下,说:“程昱是七零年生的,那会控制人口增长的说法才听提出来没两年,还没强制执行,那些当官、当干部的一家都四五个孩子,年景也逐渐好起来了。再说他们市民户口的小孩子每月还有二十来斤的口粮供应,我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把刚出生不久的孩子送到乡下去,那会城里啥条件,乡下啥条件?把孩子送到乡下去,跟古代那就叫流放。当爹妈的心真狠,啥困难不能克服啊!”
路圆满撇撇嘴,说:“就是不疼他呗,你瞧我姥姥姥爷,谭俊他爸妈,不都是这样的嘛。”
何秀红:“我跟程昱同病相怜,这也算是缘分。”
晚上,路志坚、何秀红、路圆满三人分头行动,给住户们分月饼。
路圆满负责分3号楼的。3号楼这里住了两年以上的租户是最多的,每户分两个月饼,不在家的错过就算了。
发完了月饼刚从3号楼走出来,天已经
黑透了,借着楼门上的灯看见有个人夹着个公文包急匆匆走回来,腰带上的钥匙串儿随着身体摆动“哗啦啦”地响。
路圆满看着这人有些眼熟,等走进了才确定这人就是住302的小杨。
只是,这衣着打扮和以前区别太大,跟变了个似的。
小杨已经看见了他,连忙有礼貌地叫了声:“小房东。”
路圆满点了下头,“才回来啊。”又指指他的衣服,“你这怎么穿起正装来了?跟个机关单位的老干部似的。”
小杨摸着后脑勺嘿嘿地笑,说:“我转岗了,从上周开始就不做技术,做销售了,我正跟着销售部的老同志在跑一个政府项目,所以就打扮成这样了。”
路圆满:“技术转销售,为什么呀?”
在现如今大多数人眼中,做技术的又体面又赚钱,是有很高门槛的;销售是靠着嘴皮子,溜须拍马或者陪人家喝酒来拉单子,不管什么文化水平都能干,所以路圆满一听说小杨从技术转到销售了,还挺诧异的。
小杨就给她解释说:“说是销售,在我们公司叫销售工程师,就是懂技术的销售。做销售有底薪提成高,干好了比技术赚的多,还得多亏程总给我这个机会。”
冷不丁听到程昱的名字,路圆满心脏猛然悸动,人也有些不自然起来,后面小杨的话也听得心不在焉了。
等心脏的那阵悸动过去,才又听清楚小杨的话。
“……程总对员工们特别大方,我们做成一个项目,不光销售有提成,负责的技术、后勤支持也都有奖金,所以我们公司员工流动率很低,大家都很佩服程总,他又懂技术,又懂管理,还懂销售,我们大家都很佩服他。”
路圆满不知道他怎么说着说着就开始夸奖起程昱来了,怎么听别人夸程昱,她有点不自在呢?她连忙找个机会离开了。
中秋节是周二,虽然是传统节日,怎奈不是国家规定的法定假日,上班族、学生们的都得按时按点去上班、上学。但路家河村的村民们,尤其是四十岁往上的,基本上是不上班的,天还麻麻亮时,就有人开始放鞭炮,从早到晚,鞭炮声就一直没断过。
路志坚也找出了过年时剩下的鞭炮,准备晚上吃饭之前放。
何秀红
、路圆满娘俩都极为讨厌放炮,“砰砰”的声响搞得人心脏也跟着一惊一乍,烦躁得很,老担心下一刻就又会有炮声响起。可是大过节的,哪家哪户要是不放鞭炮就跟家里没人似的,便是不放挂鞭,也得放两个小炮或者扔两个二踢脚应个景。
因着晚上有重要客人来家吃饭,路家一家三口中午就简单吃了一口。
吃完了午饭,睡了个午觉,何秀红就开始准备晚餐,专门打车去了五里桥的海鲜市场,买了大闸蟹,海虾、海鱼,买回来养在水盆里。又去清真的店里买了新鲜的牛羊肉,又怕程昱不吃牛羊肉,还专门让路圆满打电话去问。
路圆满不愿意,“这也太隆重了,搞得跟新女婿上门似的,你这样咱们也太没面儿了。”
何秀红睨她一眼,“什么有面儿没面儿的,你个小丫头人不大想得还挺多。既然把人家叫家里来过节,就得招待好了。要是做了人家不爱吃的,人又碍着面子不好意思不吃,那不是好心办坏事了。”
路圆满:“那我也不问,他爱吃不吃。”
何秀红也没强求,说:“行,那我就猪牛羊鸡肉都做,人家爱吃哪个就吃哪个。”
路圆满:“也别做太多,咱们就四个人,吃不完。”
何秀红不听他,又打电话叫铺子送了最新鲜的排骨和现宰的走地鸡。
路志坚和路圆满两人只能留在厨房帮着打下手,被何秀红支使得团团转。
程昱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两手提了七八个包装盒。
猜着时间差不多了,路圆满有些心不在焉的,眼睛时不时地透过窗户往院子里看,一眼看见了他,忙放下正在清洗的菜,在围裙上擦了下手,说:“妈,那个谁来了,我出去接待一下。”
“程昱啊,还挺早,这孩子讲礼貌”,何秀红正准备炖排骨,一手的油,抽不出空了,又叮嘱路圆满,“人家是来家里做客的,客气点儿。”
路圆满敷衍地答应一声,便匆忙从厨房走出来。
程昱正好上了台阶。
路圆满撩着门帘,笑着让程昱进来。
“谢谢。”程昱也朝着她笑,说:“我早来一会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路圆满:“欢迎。”
程昱两手提得满满的礼物太扎眼,不由得路圆满不注意,微张着嘴巴问:“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啊。”
中秋节上家来带着礼物很正常,但程昱带得未免也太多了,打眼一扫,烟、酒、保健品、护肤品全都有。
“给你们带点小礼物。我车里还有些水果、月饼,你跟我一起出去拿吧。”程昱将那七八个礼品盒放到茶几旁,站起来说道。
路圆满:“还有啊?你是去进货了吗!”
程昱笑,“第一次来,见到什么都想买,不知不觉就买多了。”
路圆满撩起门帘挂到门框上方便出入,跟着程昱一起出了院门。
桑塔纳2000轿车紧贴着墙边停着,程昱先一步过去打开后备箱,路圆满便看见里面码放整齐的一箱箱水果和月饼礼盒。
有据说是美国进口的车厘子,还有泰国进口的榴莲、芒果,以及正当季的脐橙和柿子。
月饼有港城大酒楼出的广式月饼,还是滇南的云腿月饼。
路圆满不由得拍了下额头,朝着程昱说:“你也太实在了吧,这老多的水果和月饼,我们哪儿吃得完啊!”
程昱:“慢慢吃,这些水果还是能放几天的,要是实在吃不完就分给亲戚朋友们。”
送上门的礼,没有让人家拿回去的道理,路圆满只好说道,“成吧,往屋里般吧。”
两人往返了两趟才算把后备箱里的东西搬完,第二趟回来时正看见何秀红和路志坚两人瞧着摆成了个小堆的礼物发呆。
瞧着两人又般了东西回来,何秀红忙迎上来问:“这回没有了吧?”
程昱忙说:“何阿姨,都拿过来了,没有了。”
何秀红松口气,说:“你这孩子,太实在了,咋带这么多礼物?阿姨家里什么都不缺!”
程昱笑着先跟路志坚打声招呼,喊了声“路叔叔。”然后说道:“我知道叔叔阿姨什么都不缺,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何秀红笑得合不拢嘴,刚刚程昱和路圆满两人抱着东西进屋时,她忽地有种孩子结婚三日后带着新女婿回门的感觉,这两个孩子站在一起,无论是身高还是相貌都般配得不得了,比那电视里的荧幕情侣还登对,赏心悦目的。
程昱今天
虽然算不上是第一次上门,却是头一回正式上门,乱七八糟地带了这么多东西,说明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确实没有家长指导他第一次去准女朋友家里做客女方该带些什么东西,第二就是程昱确实非常看中这次的上门,拿来的每份礼物都代表着真诚和重视。
“大满,给程昱倒水、拿饮料、削水果。程昱,你坐着,我跟你叔叔去厨房,今晚给你们做好吃的。”何秀红乐呵呵地说道。
程昱忙说:“阿姨,我来帮你们吧,我从上大学开始就自己一个住了,家常的饭菜我都会做的。”
何秀红听了就有些心疼,说:“不用你,你就跟大满一块待着玩、看VCD,有我和你叔叔两个人就够了。”
吃饭之前,路志坚带着程昱一起,放着一挂五十响的挂鞭,又放了几个二踢脚。路志坚红光满脸的,家里是个小丫头,又讨厌炮声,年节负责放炮的都是路志坚,今天有人跟他一起放,格外高兴。
饭菜摆上了餐桌,路家一家三口平时吃饭的方形餐桌的四角被放出来,变成椭圆形的,摆了满桌子的菜,几乎都没有摆碗的空间了,一桌子猪鸡牛羊、海鲜、青菜,应有尽有,程昱受宠若惊,忙说着感谢感动的话。
路志坚拿出一瓶珍藏的茅台酒来,笑呵呵地问程昱:“小程啊,酒量咋样,来两盅?”
程昱:“酒量一般,但能陪着叔叔阿姨喝两盅。”
何秀红和路圆满也都倒上白酒,四个人推杯换盏、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吃完了饭,又沏上一壶茶,在客厅里聊天、吃月饼,热热闹闹的,一直到晚上10点多,程昱才准备告辞离开。
“啊?这就要走了,不多呆一会儿。”
何秀红和路志坚都有点不舍得让程昱走了。他们说什么,程昱都能搭上话茬,能说到人的心缝里去,就好似跟他们一起生活了几十年般的默契十足。
“天太晚了,何阿姨路叔叔你们早些休息,我改天再过来。”
四人分喝了一瓶茅台酒,路圆满只喝了一小杯,剩下的都是三人分喝的,一人平均三两多就,着实不算多,程昱也没醉,就是脸上红扑扑的,给他英俊帅气的脸上平添了一股子幼稚可爱气。
何秀红一看表才发现已经十点多了
,便和路志坚一起站起来,说:“行,那我不留你了,你离得这么近,没事就上家来,叔叔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路志坚忙答应着:“阿姨,我肯定没事就来蹭饭。”
何秀红笑得合不拢嘴,说:“欢迎欢迎。”
刚刚吃饭的时候,程昱给他们讲起了自己创业初期的艰辛,那时候为了让公司尽早赢利,没日没夜地待在公司里做项目,困了就睡在沙发上,饿了就吃方便面续命,等那个项目做完,拿到客户的打款,他整个人瘦了十斤,都快成骨头架子了。
听得何秀红心疼不已,直劝他:“钱不用赚那么多,够吃够穿够养家糊口就行了,钱是赚不完的,身体要是垮了再就养不回来了。”
程昱连连称是,说:“我也没那么大的野心,非要把企业做得多大,就希望将来能让我的妻子、儿女过上衣食无忧、备受疼爱的生活,别受我受到的苦。”
听到这句话何秀红心软得不行,有十分满意,不自觉地拍了下程昱的手,说:“咱娘俩真是有缘分,不光都没有父母兄弟缘,心愿也一样,我当初趟风冒雪卖馒头就是想让大满过好日子,后来天上掉馅饼了,建起了西关村科技城,占了我们的地,补偿了不好钱,也能靠着房租赚钱。我就暗暗发誓,以后我闺女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开心就怎么开心!”
路志坚就不说了,本来就不怎么爱说话,路圆满也忽然成了锯嘴的葫芦,就看着这娘俩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得热闹。
程昱谢绝了何秀红要送他出门的好意,路圆满自觉地送了出来。
一轮圆月正挂在幽蓝的头顶,几颗星星点缀在旁边,秋风微微浮动,送出些许凉意。零星的鞭炮和喧闹的人声顺着微风,忽大忽小,忽隐忽现。
从门口到院门这段路,路圆满和程昱都有些沉默。
走到门口,程昱停住脚步,转身看向路圆满,说道:“这是我从14岁以后,过得最快乐,最有意义的一个节日。”
吃饭的时候,何秀红旁敲侧击地问出了程昱被送到乡下的原因。
说来也很简单,程昱的大哥是程岩是父母千盼万盼得到的,那时候他们已经结婚七八年,且流产过两次,才好不容易又怀了这一胎,但这个从胎宝宝时期就备受期待的
孩子打出生开始身体就不好,患有先天性心脏病,险些活不下来。
意外怀上程昱的时候,程昱大哥才2岁,程昱父母自认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精力再要一个孩子,就想把程昱打掉,可医生说程昱母亲的身体条件不适合做流产,会有生命危险,于是程昱就这样出生了。程昱父亲在国企里前途一片大好,程母也是单位的业务骨干,事业都在上升期,他们所有工作外的时间都奉献给了患病的大儿子,哪还有多余的时间分配给健康的小儿子?
于是,程昱就被送到了乡下。
在讲述自己的经历时,程昱说得轻描淡写,但并没有表现出对于父母、大哥的指责或者不满来,只是很客观地把这段话说出来,倒是引得路家人心疼不已,替他打抱不平。
所以路圆满听到程昱说这句话时,心里头发酸,有些心疼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以后你还会过更多有意义、让你感到幸福快乐的节日。”路圆满微微仰头朝着他说。
程昱点点头,清冷的月光照在他微微发红的脸颊上,身上撒发着淡淡的酒气,他说:“路圆满,我觉得有意义是因为这是我和你过的第一个节日,觉得幸福是因为这个节日是和你,和你的父母一起过的,如果以后所有的节日都如同今天这样,我想,你刚刚说的这句话一定会实现。”
程昱的目光炯炯发亮地盯看着路圆满,仿佛将天上的星光收于眼中。
路圆满目光和他胶着了几秒钟后,忽地就低下头去,她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砰砰”响在耳边,也听见另外一个更强有力的心脏想要冲破身体束缚,跳到她耳边,让她听听那心脏跳得多么的快,多么的剧烈。
在告诉她,眼前这个男人看似淡定沉稳,心里头却要比她还要紧张。
路圆满的羞意忽地一下就消失了,抬起头朝着程昱一笑,轻轻说道:“看你表现吧!”
程昱的呼吸声就再也压抑不住了,使劲地喘了口气微凉的空气,郑重地说:“我一定好好表现。”
和同住一栋出租楼的同事小段一起过了个不算太孤单,但有些无聊中秋节的小杨第二天是坐着程昱的车一起去的公司。
他是在村口碰到的程昱,那时候有车按了喇叭从身后驶来,他躲避的同时
看见了驾驶座上的老板,立时高兴地和老板挥舞双手,老板就停下车子,载上了他和小段。
“程总,您怎么会在这里?”小杨自觉和老板更熟悉一些,便坐上了副驾驶。
“昨天车停在了这里,今天早上过来取。”
程昱说着,脸上就露个想笑,却又憋住了的表情。路圆满只是不再拒绝她的追求,还没有答应他,还不到炫耀的时候。
如果小杨懂得看微表情,懂得读人心声,一定能理解程昱此时想炫耀却又死死憋住的矛盾心情。
他虽然没有特异功能,但是干了今天销售之后,对体味人的心情有了些心得,他识相地没有追问程昱的车为什么会停在村子里,而是问:“程总,您今天容光焕发,是不是什么高兴事。”
程昱手指在方向盘上弹了两下,没有否认。
小杨想到什么,连忙侧过身问:“是不是政府那个项目有进展了?”
程昱:“政府那个项目不是你们在负责吗,有没有进展你们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怎么还来问我?”
不是自己期待的结果,小杨有些失望,但失望之情远远小于想知道程总为什么这样高兴的好奇之心。
程总对员工们一向和气有礼,面带微笑的,但此时的笑容格外不同,像是从心底里蔓延出来的,从头顶到脚底下都写满了“我很高兴”几个大字。
小杨眼睛滴溜溜地转,联想到程总将自己安排住进小房东家,又联想到他帮着程总捎东西给小房东,又跟自己要小房东妈妈的手机号和住址,瞬间觉得自己明白了些什么。
他不由得侧身看了看程总,清清嗓子说道:“小房东……”
这三个字刚一出口,便见程总的脸猛地侧过来,但马上又转过去,耳朵却一直朝着他这边,像是在等着听他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小杨脑子极速地转圈,想着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他刚才是一时起了促狭之心,想要诈一诈程总,没想到程总这么不经诈,一下就被他诈出来了。
“小房东昨天给楼里的租户发了月饼,本来是只发给租住两年以上老租户的,我回来时正好碰见她,也给我发了两块。”
小杨眼看着程总嘴角翘起、泛开,问他:“月饼好吃吗?”
“好吃,好吃,都是好月饼!”他心里头翻滚澎湃,像是窥见了个秘密一般,转头看向坐后座的小段,见他正襟危坐,一脸傻兮兮的,心里头有些得意。
他和小段同时被程总安排到小房东这里住,程总有事却都找自己,不找小段,可见也是看出了自己的聪明、机敏,要不自己能被转岗做销售,小段却不能呢,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啊。
正心里头美滋滋的,就听见程总问他,“路圆满她,经常去你们那边吗?”
小杨忙回答:“每个月收房租的时候会过来,平时谁家保险丝烧坏了、水龙头跑水了她会过来维修,还有就是有人投诉她也会来,还是挺经常的。”
程昱的笑容像是焊在了脸上,轻轻地问,“她还会修理东西吗?”
小杨觉得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好似看到哪里都能开出一朵花。
小杨忙说:“是啊,小房东可厉害了,换保险丝,修下水管,都会,又快又利索,她不光会修东西,还会……”
小段在后座听着小杨不停地讲着小房东,觉得他莫名其妙,老是在老板面前讲个陌生人干嘛,老板哪有那个美国时间听这个?又觉小杨实在太聒噪,听听音乐、听听广播不好么?
他偷偷伸手捅了下小杨的胳膊,小杨回头看他,还没来得及给小杨使眼色,小杨就回过头去,继续跟程总眉飞色舞地讲小房东家的事情。
他心想着,你就作吧,赶明儿就被程总给开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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