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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他变了◎

    翌日清晨, 乘乘难得早起,本还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赖了会儿,直到方柔喊她起来。

    “你洗漱好,去隔壁喊萧……”顿了顿, 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称呼, 索性还是直呼其名, “喊萧翊过来。”

    乘乘搓着惺忪的眉眼问原因。

    方柔转头出了外厅,声音听不太真切:“喊他过来吃饭。”

    乘乘愣了一会儿才转神, 旋即蹦得老高,瞌睡虫霎时飞走。

    她囫囵洗簌一番, 辫子松散, 迫不及待地围着方柔叽叽喳喳:“阿娘, 你答应翊叔了?”

    方柔瞥了她一眼:“什么答应不答应。”

    乘乘到底是孩子,说话口无遮拦:“答应他求亲呀!我都说了,若要找个人认爹爹,我乐意那人是翊叔!”

    方柔没顺过气,轻咳一声,怨道:“小孩子说胡话, 你要再口无遮拦, 就别喊他来了。”

    乘乘忙作个鬼脸, 撒腿跑没了影。

    方柔摆好碗筷,乘乘刚好拉着萧翊进了院子。

    萧翊的目光落在方柔身上, 再挪不开。

    他站在院子里没动,乘乘好奇地抬头看去,只见萧翊痴然望着前方。

    方柔站在门边, 一身碧裙, 不施粉黛, 微风卷过小院,她的衣带随风摆动。她这么些年一直没挽发,仍是少女的装扮,岁月并未苛待宿丘山的小师妹。

    只一眼,如万年。

    她今日穿了他送的那条碧裙。

    方柔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忙别过身,低声道:“站着干嘛?吃过饭还得去食楼帮忙,乘乘也要上书院。”

    萧翊应了一声,目光挪不开,木然地拉着乘乘进屋。

    三人在小桌坐好,只是简单的杂粮粥配白面卷饼,盐水浸青菜,萧翊只觉堪比御膳珍馐。

    吃过早饭,方柔收拾妥当,两人一齐将乘乘送去书院,小姑娘这一路别提多兴奋。

    到最后几乎是小跑着进了书院大门,生怕留给二人独处的时间不够多。

    萧翊今日与谢镜颐有约,二人直接到食楼碰头,方柔默默往前走。

    他打量着方柔,半晌才问:“衣服合身么?细节有何不妥,我可以随时让她改。”

    方柔垂眸看了眼裙摆,耳梢有些发烫:“合身是合身……只不过,你怎会知晓尺寸?”

    萧翊轻咳一声:“以前日夜抱着你,怎么会不记得?”

    方柔脸颊绯红,因他白日孟浪羞恼不已,真不该多嘴问这一句。

    “你、你无耻!”她走快几步,近乎要将他甩得远远的。

    萧翊大步追上来,忙拉住她的手,她一颤,最后五指被他牢牢握紧。

    她低声:“在大街上别这样。”

    萧翊俯身低语:“我见大家都这样,夫妻如此实在寻常。”

    方柔将手抽开,“我们不是夫妻。”

    萧翊道:“待剿匪一事安定,我就在丘城托媒向谢兄提亲,如此我们便名正言顺了。”

    方柔一怔,转眸看着萧翊。

    先前在京城皇宫,她被一道懿旨封为宁王妃,宗室府替她和萧翊主持过典仪,不过一切都按照皇家的规制,彼时他们关系紧张,境况尴尬,自然不会有所谓的三媒六聘之礼。

    方柔收了所谓的封妃宝册虚以为蛇,过后早不知将册子扔去了何处。

    她与萧翊已非初识新人,他们不仅是名义上的夫妻,更一早有过肌肤之亲。

    可不知为何,方柔听见萧翊这般郑重地提及此事,心跳忽而快了半拍,也不知是期待更多还是害怕更盛,总归不全是好意。

    方柔站定在杨楼街外,望着萧翊道:“你不要急着逼我表态,我还没想好。”

    萧翊一怔,以为方柔又反口:“阿柔,你后悔了?昨夜我们不是已说清楚,你愿意与我重新开始。”

    她抿了抿唇,直视他,“成不成亲重要么?”

    萧翊语滞,急道:“重要,我想要名正言顺,我亏欠你,我们本不该如此的。”

    方柔轻叹:“若我真在意名分,当初怎会昏了头跟你……”她没说下去,只默默道,“咱们先相处一段时日再看,或许你后悔也说不定。”

    萧翊立刻握住她的手,“阿柔,是我想要你做我的妻子,我只怕你反悔。”

    方柔忽而掩嘴轻笑:“萧翊,话别说太满。”

    她只这样说,随后提步往食楼走去,连带着拉动萧翊的胳膊,他被猛地一扯。

    方柔回眸,俏皮地眨眨眼,“你怕了?”

    她有意捉弄他,总算扳回一城。

    萧翊一时怔然,被她牵着往前走,脚步忽而变得虚浮。

    沈映萝正在帐台后忙活,抬眸瞧见方柔和萧翊前后脚进了门,心照不宣地朝方柔使了使眼色,她忙避开揶揄。

    萧翊上前问候:“阿嫂。”

    沈映萝抬笔指了指二楼,“陆镖头先一步到,你上去吧。”

    萧翊轻笑着颔首,又看向方柔,她抬手悄悄地挥,转身去了后院,萧翊心满意足地上了木梯。

    沈映萝转头望了眼方柔的背影,又回眸瞥见萧翊的衣摆消失在楼梯尽头,眼眸一转,笑着摇了摇头。

    剿匪是重中之重,他们还要提防城中眼线察觉。

    穆家近来异常低调,也不知是否怕打草惊蛇,连穆珩也鲜少再露面,似乎一切如常。

    倒是乘乘有回忽然说起,她时常见着穆珩在书院附近徘徊,这一来让萧翊和方柔多了心眼。

    好在陆鸣作主,派了两位身手好的镖师日夜接送两个孩子,从书院回来要么送去镖局,要么直接到杨楼街,几乎不出差错。

    临近午时饭点,方柔端了些饭菜到二楼房间,三人仍未谈妥,打算休息片刻再继续。

    陆鸣记挂镖局的事务,得空先回去一趟交办差事,谢镜颐独自面对萧翊仍不自在,找个由头匆匆下了楼。

    屋里只剩萧翊和方柔二人。

    她放好饭菜,还没说打算,萧翊已拉住她的胳膊:“阿柔,你陪我吃一些?”

    方柔看着他,眼眸轻转,最后还是坐到了桌边。

    如此,似乎找到了些往日的感觉,只是这一回忙着布菜的是萧翊。

    他起筷,每样都给方柔夹了一些,“你多吃些,还是太瘦了。”

    方柔见他忙得乐此不疲,忙按住他的手,“好了,饭得一口口吃,你当我是什么呀……”

    说罢,她将几碟菜挪到萧翊面前,“特地跟赵叔说了菜色要清淡些,我估计陆镖头一是有事,二是实在跟你吃不到一块儿去,这才想着回镖局换换口味。”

    萧翊眉眼带笑地望着方柔,“你能与我吃到一块儿便好,陆兄有自己的饭搭子。”

    方柔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原来你只是差这一个饭搭子。”

    萧翊放了筷子,握住她的手,“还差许多搭子,你数数?”

    他俯身,凑近方柔,她微微侧耳,只听萧翊嗓音低沉:“出游、赏景,还有床……”

    方柔脸微红,伸手推了他一把,忙正身坐好。

    “我以前怎么不觉着,你嘴上也这般没正经……”

    萧翊挑眉道:“眼下无旁人,夫妻私语有何妨?”

    方柔没再与他就这个称呼作争辩。

    两人说着话吃过午饭,方柔知晓萧翊仍有要事商议,这便收了碗筷下楼,正巧在楼梯与谢镜颐交错。

    谢镜颐一脸不悦,可也知晓方柔与萧翊重修旧好应是板上钉钉之事,他虽对萧翊仍有保留,可这些日子他的转变也非虚构。

    更何况感情之事由不得外人说道,他肉眼可见方柔笑得多,如此,重新爱上一个人也非大逆不道,他想要的也无非是方柔过得好。

    谢镜颐回头又望了方柔一眼,无奈低叹,只道姑娘大了留不住。

    午后,三人终于商定好细节,陆鸣派了名心腹镖师前往丘城,密函交于何沉,再向李明铮汇报细节,剿匪要义俱已明悉。

    萧翊随陆鸣回城东清点人手,顺道将乘乘接回家。

    乘乘见着萧翊,主动跑上前挽住他的手,一大一小慢悠悠地往杨楼街走。

    小姑娘忽然仰头问:“翊叔,你以后都会跟我们生活在一块儿么?”

    萧翊垂眸,笑望着她,“乘乘,你想我陪着你和娘亲?”

    乘乘认真地点头,语气坚定:“我看得出来阿娘喜欢你,我也喜欢你。”

    萧翊揉了揉她的发,没再言语。

    两人回了梨园巷,方柔前脚刚到家,正在打水洗菜。

    乘乘被萧翊一个眼神叫去做功课,他坐到水井边,一手接着方柔洗好的菜,一面凝神望着她。

    方柔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眸瞥了他一眼,不由失笑:“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萧翊难得语塞,半晌才道:“你穿这身衣裳好看。”

    方柔:“不都差不多么。”

    她将盆里的水倒干净,站起身走去厨房,萧翊跟在她身后。

    他忽然低声问:“阿柔,你怪我么?”

    方柔架起锅,又蹲下生火,萧翊凑上前接过柴火帮忙,方柔便轻轻拍了拍手上的木屑。

    她转眸看着萧翊,“以前怪过,因为你一点也不懂我。我以为你懂,后来发觉你我实在不合适,所以我才想离开,再喜欢也没有用的,勉强不来。”

    萧翊心间一颤,他木然地往火堆里扔木柴。

    “所以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让我觉得不舒服了,我还是会离开你。我现在对你心软和心动,并不代表我可以接受过去那些我接受不了的事情。”

    他急道:“不会再那样了!”

    方柔很冷静,“话别说太满。”

    萧翊知晓与她作口舌之争并无意义,她的不信任和警惕并非一日而起,要解开心结自然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小事。

    火生好,方柔让萧翊去看着乘乘,她简单做了几样菜,他们又如一家三口对坐着吃完。

    乘乘今日格外乖巧,功课早早完成,还在萧翊的督促下看了会儿书,这便洗漱妥当早早去了睡觉。

    有了萧翊搭把手,方柔得闲,竟有心思拿了话本在灯下翻阅。萧翊眼下无事,就坐在一旁望着方柔。

    她看她的话本,他便看她,让她看了几眼便没心思。

    她抬眸,“你还不回去么?”

    萧翊默默道:“大事定在三日后,会有段日子见不到,我想多陪陪你。”

    方柔怔了怔,五指压下话本,嘴边带着笑:“不是还有几日么?”

    萧翊道:“明日我要先去丘城部署。”

    方柔哑然,竟然这样突然么?她意外地看着萧翊,半晌没说话。

    “这是大事,也会有危险,”他又自顾自说了一句,“所以有些话,我想问清楚说明白。”

    方柔一怔,彻底放下了话本,静静望向萧翊。

    在她的印象里,萧翊从来没有向她表露过对公事的担忧和为难,好似他无所不能,对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

    而直到如今他说会有危险,方柔才幡然醒悟,他以前只是不说,并不是没想过。他不是刀枪不入的神仙,他有血有肉,上战场也会受伤流血。

    她迟疑道:“你想说什么?”

    萧翊正色:“阿柔,你是心甘情愿的么?你这些日子与我亲近,是因为你想明白愿意与我重新相处,还是……”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为了让我一心一意剿匪,只是缓兵之计。”

    方柔讶然地望着他,显然没料到他竟会有这样的担忧。

    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格外认真地望着萧翊,“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萧翊头一回不敢妄动,他直视着方柔,声音低沉:“也许你不清楚,其实在京城那些日子,我总觉得你离我很远很远。哪怕我每天都能抱着你亲近你,可我知晓你的心思已不在我身边,我抓不住,越是这样,就越想将你牢牢捉紧,生怕一放手就会彻底失去。”

    方柔双眸微垂,长长的睫毛盖下,遮住了她的眸光。

    “哪怕我现在学会放手,学会给你时间给你余地,我控制不住心底的那阵嫉妒和害怕。你在骗我么?我毕竟伤害过你,你还能像以前那样爱我么?我不敢要求,更怕你误以为我要控制你,这样一来,又将你推远了。”

    “你说你已放下裴昭了,阿柔,我不愿意瞒着你,免得你又觉得我骗你。我很嫉妒他,曾经已很嫉妒,到现在仍很介意。他到底没死,我又庆幸又忐忑,毕竟他……”

    萧翊没再说下去,他难得这样坦白。

    方柔在这一刹深刻地感觉到,萧翊果真变了很多。

    她慢慢抬起手,五指摩挲过萧翊的脸侧,他微怔。

    方柔明眸似水,她眨了眨眼,手指摸过萧翊优越的眉峰,细声道:“爱慕一个人自然就会生出占有的念头,这不是要求,我也不会觉得你在控制我。”

    萧翊一怔,嗓子忽而变得干涩。

    “换作是我,若你再与哪个王姑娘赵姑娘勾连不清,我自然也不愿意。萧翊,你真不懂姑娘家的心思,你嫉妒裴昭,难道我就不嫉妒……”她也没把后半句话说出口。

    他面露惊讶,有抑制不住的喜色。

    方柔轻叹:“这些都过去了,不管我是不是敷衍你,我知晓你一定会收拾那帮马贼。所以,咱们的事情与其他人都没关系,若你要一个答案,那我与你明白说便是了。”

    “萧翊,我想过了,也已经想得很清楚。我愿意与你重新开始,我心里有你,我会担心你的安危,也害怕你受伤。你靠近我,我还是会心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也会想每天能见到你,听你与我说话……”

    “我也会害怕,你是不是在骗我呢?可是这些担心没有意义。我也不怕与你说,我不会再随便任你摆布,所以,我们是平等的,若彼此相处并不舒服,无非一拍两散。但起码我现在能看清,你的确改了许多,我也喜欢与你待在一起,哪怕什么事也不做。”

    她凑近了些,捧着他的脸,语气格外认真:“你还不信么?重新爱上你没有那样难。”

    萧翊忽而动容地笑起来,他抬手搂住她,方柔的脑袋顺势搁在他肩头,就像几年前那般自然的亲昵。

    这是她自发自愿的,没人再勉强。

    她身上的幽香往萧翊鼻腔里闯,他沉息克制着那份渴望,方柔转过头,垂眸在萧翊脸侧轻吻了一下。

    “你要平安归来,我和乘乘在宁江等你。”

    她柔软的唇贴在他耳畔,声音极轻,令人目眩神迷,“阿翊。”

    第92章

    ◎我与他有约定◎

    萧翊次日一早动身前往丘城, 临出门,手里拿着封书信,本想默默塞进方柔家的院子里。

    谁知才走到门外,院门已被拉开, 方柔并没彻底醒, 可还是特地早起相送。

    他又惊又喜, 再次明白过来方柔的真心,一时竟有些局促, 只匆匆抱了抱她,将书信塞到她手中, 转身走得很干脆。

    方柔捏着那封信, 目送萧翊离开梨园巷。

    这几日宁江风平浪静, 不过方柔察觉到杨楼街多了些穿官靴的便服差人,他们时常徘徊在食楼内外,她暗道应是萧翊的安排,只怕穆氏鱼死网破以沈记众人作挟。

    又过了几日,有流言传开,说是西线某几座山头战火连天, 还来了不少官|兵|戒|严, 瞧着像出了大事。

    再后来, 何沉忽然出现在食楼。

    彼时方柔正在帐台给客人找零,她瞧见一脸憔悴的的何沉, 先是一怔,随即暗道不妙。

    何沉脸色冷肃,走上前低声道:“方姑娘, 公子重伤, 昨夜刚转醒。”

    方柔手里的笔跌落下来, 她木然地站着,手指轻颤。

    喉头像是刮过一阵干涩的风,嗓音低哑:“他、他怎会?”

    何沉只道:“方姑娘还是随我去一趟丘城吧。”

    方柔旋即搁笔,摘下袖子,几步奔到后院与沈映萝交待了几句,姑嫂二人一同回到前厅。

    沈映萝关切地拉着何沉问:“怎么回事?”

    何沉耳聪目明,瞧出沈映萝的心思,忙答:“谢大侠并无大碍,公子在危急中救下谢大侠,由此不慎被暗器重伤。”

    沈映萝也是一怔,忙催促着方柔快些赶去丘城。

    何沉架了马车,可方柔抽出他腰间的佩剑,斩下牵引,忙翻身上马对何沉道:“骑马快些,请何侍卫带路。”

    何沉愣了一会儿,心底有一阵说不出的感慨,可他无暇细想,忙接过马缰,一骑当先奔出城门,带着方柔朝官道去了。

    两人自东边进了丘城,一路不停,何沉将她带到了州府驿馆外。

    方柔心跳怦然,几年前她被八抬大轿带到此处,就在正堂见着换了一身王爷装扮的萧翊,她在那日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最后鬼迷心窍点头答应随他东去京城。

    而今她一人一骑,仍是同样的地方,去见的是同一个人,心境早已改换。

    方柔进了大门,何沉引路,二人走到昔日的别院。

    院子里守了七、八人,李明铮站在最前,他回过头来,也是一晃神,随即谨慎地朝她颔首问候,并未言语。

    她下意识朝他福身,随后提裙进了屋。

    有个大夫模样的人恰好从屏风内走出来,李明铮应声上前,方柔听大夫与他作交代。

    她一时恍惚,似乎在这刹再次意识到,萧翊始终是萧翊,身份高贵的宁王殿下始终如此,他是天字第一号贵人,哪怕被褫夺的封号,可从没人真当他是平民百姓有意怠慢。

    皇帝之上还有太后,二圣表面的态度暂且不论,可论迹论心,哪怕萧翊受了惩戒严训,可他们也只想要他悔过醒悟,从没有一刻轻慢这位矜贵的宁王,他是天子兄弟,圣母嫡子,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

    她的脚步顿时犹疑起来,站在屏风前不再挪动,何沉疑惑地回头看向方柔,只见她心神不宁地绞着手。

    他低声:“方姑娘,公子这会儿正好转醒。”

    她猛然回神,深深吸了口气,这才缓步朝里走。

    她还没靠近床榻,萧翊已转头看了过来,瞪了何沉一眼:“你现在越发有能耐了。”

    何沉忙道:“公子恕罪,方姑娘甘愿来的。”

    方柔发愣,这才明白原来这是何沉自作主张,萧翊本没打算让她来。她转念一想,也在情理当中,萧翊的确不是这种人。

    她忙走上前,坐在他身边,何沉已悄没声地退了出去,门被他轻轻拉紧。

    方柔问:“还好么?”

    萧翊扯出一丝笑:“只是小伤罢了,我没事。”

    他的脸色苍白,唇色也浅了许多,想来气血亏损,并非他言辞中那般轻松。

    方柔便道:“你有事我也没法子,只能替你找大夫。”

    她埋怨他逞强,也不愿说好听的,可却主动伸手替他捻起被子,不慎摸到他冰凉的五指,神色不自觉染上一层忧虑。

    “不用你想法子,我见着你,什么病痛也没了。”他握起她的手举到脸侧,轻轻贴在皮肤上,那阵淡香扑鼻,他侧脸轻吻她的手背。

    方柔顺势俯下身,她抬起另一只手,温柔地替他拨去额前的散发。

    她问:“疼吗?给我瞧瞧伤到哪里了。”

    萧翊本不愿意,又见方柔面露忧虑,他不想她生气,这便淡笑道:“余毒已经散了,今日能落地走动,再休养几日就没事了。”

    他抬手指了指心前,方柔怔了怔,有些迟疑地拉开他的衣襟。

    她见着了那道旧伤疤,萧翊受伤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在心前,此刻旧痕添新伤,昔日种种涌上心间。

    她五指轻颤,不敢触碰,别开脸替他拉好了衣服。

    萧翊故作轻松道:“阿柔,你说了你不后悔,你也不必后悔。的确是我做错了,这是我欠你的,你该讨回来。”

    方柔垂眸:“别说了。”

    她站起身,瞧见桌上摆着尚未放凉的汤药,逃避似得走了过去,背身问:“现在能喝药么?”

    萧翊低笑:“倒也没说不许。”

    方柔咬了咬下唇,用手背贴了贴瓷碗试温,这便端起来走回床边。

    她搁下药碗,拿了引枕垫在床头,慢慢扶萧翊靠坐起。

    她一勺勺地喂,一碗苦药被萧翊喝出了莫名的甜意,他暗想自己真是昏头得彻底。

    汤药喝完,萧翊也不能立刻躺下,他拉着方柔的手问长问短,明明分开也没多久,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方柔问了些剿匪的境况,得知马贼大部已被歼灭,还活捉了几大头目,只是仍有少数流寇逃窜到了更深的山林藏匿无踪,那幕后黑手始终没露面,只怕也在暗处伺机反击。

    那片山林早已被云尉营众将包围,此刻犹如瓮中捉鳖,只待李明铮盘问出流寇藏匿的据点,避免无妄死伤,他们便可再次行动一网打尽。

    陆鸣和谢镜颐只受了些轻伤,敷药过后早已无碍,赵铁云被毒箭划伤手臂,虽性命无虞,可得好好歇着,否则伤及筋骨怕有后患。

    他们此时在云尉营大帐商议后续行动,方柔听过种种,这才放下心来。

    萧翊见她神色无异,又笑道:“阿柔,那书信你看过了么?”

    方柔只说:“我不想看。”

    萧翊眉眼含笑地望着她:“阿柔,你不想看,还是不敢看?”

    方柔抬眸看了他一眼,声音很低:“你又不是不回来……”

    他忽然直起身,将方柔搂进怀中。

    她一惊,稍稍抵着他的胸|膛,“你疯了?你还受着伤!”

    萧翊低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她不再挣扎,更怕拉拉扯扯反倒害他难受。她放松下来,轻轻地靠在他怀里,萧翊身上那味熏香无影无踪,只有一阵淡淡的药香萦绕在二人之间。

    他握着她的手,慢慢摩挲揉|捏,何沉忽而走到了屏风外。

    “公子,李监军已查明流寇的行踪,众将准备妥当。如公子所料,马贼背后之人正是五年前作乱颂余的六亲王达乌合。”

    方柔见何沉有正事禀报,忙正身站起,萧翊没拉住她,只得怏怏地靠在枕边,静待何沉往下说。

    何沉沉默了片刻,又道:“李监军与谢大侠商议过,他们的意思是,找位熟悉颂余国的帮手一同清剿马贼余孽,活捉达乌合。”

    萧翊下意识瞥了方柔一眼,她恰好回眸望向他,二人心照不宣地错开视线。

    萧翊脸上不再有什么表情,沉声道:“他们定了人选么?”

    何沉还不及回答,又听萧翊道:“若无头绪,我倒有个合适的推荐。”

    何沉一怔,开口问道:“公子以为谁合适?”

    萧翊望着屏风后模糊的身影,声音平静:“裴昭。”

    方柔猛然转头看着萧翊,长睫轻眨。

    何沉过了一会儿才答:“公子与谢大侠所见略同。”

    萧翊冷哼:“裴昭如今身在何处?”

    何沉支吾了几声,方柔猜到了些许,只听他道:“裴昭已入云尉营。”

    方柔心底一沉,甚至不敢再看萧翊。

    可萧翊只淡声道:“他的动作倒是快,只怕一早就有合作的打算。”

    何沉不敢妄言。

    萧翊又道:“我稍后去趟大营,趁早动手以免延误良机。”

    何沉不免担忧道:“公子,您的伤……”

    萧翊只说:“下去吧。”

    他们主仆寥寥几句,直教方柔产生了重回宁王府的错觉。

    待何沉应声退下,萧翊竟已独自起身落地,他走到衣架旁净手,看来是真打算更衣外出。

    方柔在后边看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走上前,默默取过那叠崭新的衣衫。

    萧翊再也不需要隐瞒身份,这身衣裳的用料和剪裁与平日穿戴截然不同,他退下了伪装,不再扮作一位普通百姓,方柔一时恍惚。

    萧翊看了她一眼,低声道:“阿柔,我自己来。”

    方柔抿了抿唇,摇头道:“只怕我有些生疏了。是我本就想帮你,没有人勉强我。”

    她的确没有自谦,动作可算得上很陌生,对于这身衣服制式的细节也总要琢磨半天,只是萧翊也不急。

    他垂眸望着方柔,她微微皱眉,神色却格外认真。

    先是沉默着各有所思,直到方柔替他摆正腰封,她垂眸默默道:“若你心底好奇,我想与你说,我不会去见他。”

    萧翊微怔,只见方柔后退了半步,抬眸望着他。

    眼前人一身锦衣难掩潇洒,神姿风雅,器宇轩昂,他的气质已然不同。

    方柔淡笑道:“我与他有约定,今生不再相见。你不要觉得是因为我还未放下,或许当年是,可如今我已没有这样的想法。”

    萧翊皱眉道:“为何?”

    方柔讶然地看着萧翊,竟失笑道:“想不到你能冷静听我提起这件事。”

    萧翊一时无言,只是静静望着方柔。

    她轻叹:“既然有缘无分,不必再徒增无谓的念想。何况颂余女王也不愿见裴昭心有牵挂,为了我和乘乘,也为了他和裴家亲军的性命,我们不该见面。”

    萧翊声音低哑:“当年若不是我用了些手段,只怕很难留住你。”

    方柔怔然失神,很快复了本色,只道:“阿翊,我已经放下了。我与裴昭的旧事到此为止,我亏欠他,可我也无法弥补,就如我之前与你说的,你再如何介意也没有办法阻止我的愧疚。可于我本心,我对他也只剩下愧疚。”

    萧翊深深望了她一眼,良久才道:“阿柔,我只怕你将愧疚当□□慕。”

    他话语少顿,又释然地摇了摇头,“你若想见他,随我一同去云尉营便是。”

    方柔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说了不会见他,又或者你想我去?若你想的话,那我随你去便是了。”

    萧翊脱口而出:“不想。”

    一不留神终于将心底话说出口,他一怔,眼见方柔掩嘴偷笑,不由轻咳一声,掩饰过难得慌乱的神色。

    方柔笑道:“实话实说不是很好么?我在别院等你回来。”

    第93章

    ◎克己复礼◎

    大营离主城不远, 可萧翊现下心脉有损,独自策马只怕加剧内伤,只得听从李明铮安排,与何沉坐上州府派遣的马车徐行前去。

    这一路何沉安分守己, 不敢多打量萧翊的神情。

    待会儿可谓仇人见面, 只盼裴昭和萧翊能有一个耐住性子, 别说着说着拔刀相向。

    他自个儿神游物外,全然没留意到萧翊皱眉瞥了他好几回, 自然心知肚明旁人作何思索。

    萧翊一概不理,如今无论从哪方面来看, 他都是最后的赢家。

    面对手下败将, 萧翊认定自己有宽容。

    到了大营外, 何沉先下车,本还想把踏凳摆好,可萧翊悠悠然落地站稳。何沉腹诽他倒也不必这样勉强,人还没见着,气势已摆出来了。

    萧翊抬眸望天,过去五年他也曾来过云尉营交办差事, 眼下再踏足却有截然不同的心境。

    他不作多想, 负手朝里走, 大帐之外守着李明铮的亲信,他见了萧翊忙恭敬行礼:“参见钦差大人。”

    他稍稍颔首, 里头的交谈声已随话音落下而止息。

    何沉眼明心亮地撩起了门帐,萧翊提步入内,先见着李明铮迎上来。

    陆鸣和谢镜颐站在他身后不远。

    谢镜颐朝他颔首示意, 陆鸣总算得知萧翊的真实身份, 可一时间还没缓过神来, 咧嘴笑着上前,喊了声:“阿翊,我看你脸色已好了许多!”

    李明铮皱眉瞥了他一眼,刚要发话,萧翊抬指一扬,他旋即噤声,这么多年的默契仍维持在相处的点滴之中。

    萧翊淡淡一笑:“多亏陆兄相助。”

    一行人说着话往里走,在大帐正中,有个高大挺拔的戎装男子正站在沙盘后方。

    萧翊眼眸微敛,直视着裴昭,他恰逢其时地抬起了头。

    两人的目光交汇,有股微妙的气氛蔓延。

    这么些年过去,裴昭的面貌变了许多,他本就生得俊朗,岁月留给他几分粗砺,如此便多了些不可忽视的野性,他脸上那道疤更提醒着萧翊,此刻他们并非旧友重逢。

    说是对手已很勉强,只怕唯有用宿敌才足以形容这份剑拔弩张。

    萧翊一直走到沙盘前才停下,他身后跟着一干人,怎么看都是裴昭孤立无援。

    可他丝毫不惧,脸上的神色带了几分轻蔑。

    他望着萧翊,只说:“殿下,别来无恙。”

    萧翊心间一沉,皱眉道:“裴将军,慎言。”

    他们就这样对峙着,直教陆鸣摸不着头脑,可他自知这是朝廷旧事,并不敢多嘴询问,只不住地打量着二人。

    李明铮一叹,往前走了半步,抄起一杆木标递给萧翊,“公子,放了小旗的地方就是流寇藏匿的山洞。其中有一处是达乌合的老巢,只是他十分谨慎,时常改换穴居,没有规律可循。除了那些从颂余带走的心腹,达乌合谁也不信,所以这帮马贼并不确定他究竟躲在哪个洞中,也不知晓山洞还有无暗道通向别处。”

    萧翊稍颔首,接过李明铮递来的木标,他抬眸轻扫,沙盘上错落着密密麻麻的小旗,那帮马贼几乎占领了那一带山头。

    西北一带地质特殊,常有隐蔽的洞穴遍布,若无万全的计策,贸然出|兵围剿费时耗力,更可能中了达乌合的圈套损失惨重。哪怕他们已将山头团团包围,可正如李明铮所言,无人知晓那些山洞之后是否有暗道,更不知达乌合是否仍被困在山中。

    萧翊把|玩着木标,看向李明铮道:“你们怎么看?”

    他答:“排查出重点区域分队围剿,山头这样大,流寇所剩无几,他们不会冒险分散人力。”

    萧翊不置可否,他沉默了片刻,掀起眸子,瞥了眼同样沉默的裴昭。

    他正好转头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交汇,又再错开。

    萧翊语气很淡:“两年前,我在关外奉旨招安迦罗潭六部首领。我们准备了天珠黄金,每部各一,事情本来进展顺利,有四部首领已明言归顺大宇。”

    “后来驼队途径颂余和南仓交界的沙漠,有伙来历不明的武|装抢走了剩余的天珠和黄金,屠杀了整队人马,还将领队的头颅砍下,拿大宇朝军旗将那些人的脑袋吊在关外不远的城墙上。”

    何沉悄悄抬眸看了眼裴昭,陆鸣和谢镜颐头一回听这件事,两人脸色骇然地对视一眼,霎时不敢言语。

    萧翊继续道:“我派人查了三个月,可期间并无天珠和黄金流通在外,直到有一回,我们在大漠遇见风沙,被好心牧民带回家中躲避。那牧民的幼子坐在炕上玩弹珠,那些珠子正是本该送给迦罗潭的招安礼。”

    陆鸣脸上一骇,不可置信地追问:“那牧民就是抢走天珠的人?”

    萧翊摇头,“那伙人抢走箱子,随手把天珠和黄金沿路抛弃。”

    连谢镜颐也忍不住问:“为何?”

    萧翊静默片刻,抬眸望向裴昭,一时没有言语。

    裴昭神色冷肃地看着萧翊,沉声道:“有些人做事不为目的,他们只想制造混乱。”

    他的目光扫向沙盘,“那伙武|装是达乌合的人马,对么?”

    萧翊轻哼,举起木标撑在沙盘上,俯身凝视着那一排排小旗。

    “达乌合唆使纠集马贼作恶,无非也是为了取乐,否则赃款不会只作三份。边境不稳,人心惶惶,不仅挑衅了大宇,还能威胁颂余。”

    在场众人面色凝重。

    陆鸣低声问:“那我们该如何部署?”

    萧翊忽而抽出木标,信手一掷,那长棍横扫而过,将小旗尽数甩倒。

    他回身望着众人:“烧山。”

    裴昭即刻皱眉怒道:“萧翊,你疯了?”

    萧翊只拂了他一眼,冷声道:“派人守住山脚,别走漏风声,近几日严禁百姓上山。”

    李明铮与何沉都不敢多言,陆鸣显然被萧翊的气势吓得不轻,当即觉着那光风霁月的阿翊兄弟忽然改换面貌那般,他怎会有这样狠厉的手段?

    他继续说着:“山脚附近的村民秘密疏散,换我们的人乔装住进去。”

    裴昭冷声打断:“萧翊,你考虑过后果吗?”

    萧翊看向裴昭,李明铮欲言又止,他抬手拦下。

    “乔装顶替的人手不妨交由裴兄安排,偷梁换柱瞒天过海这招你在行,”萧翊神色冷淡,“达乌合没有目的,可我们有。清剿马贼,歼除流寇,至于你……裴兄,活捉达乌合交换自由身,这个筹码还不错,别犹豫。”

    裴昭一怔,萧翊已带着何沉离开大帐。

    他心中记挂着方柔,一路不停直奔州府驿馆。

    萧翊顾不上胸口起了阵新的闷疼,大步走回别院,却见方柔正蹲在院子里熬药。

    她听见脚步声,才回过头,萧翊已将她拉起。

    “这些事情自有大夫安排,你别累着了。”他不舍得她劳累,忙将人带进屋,把她按在椅子上。

    方柔忍不住笑:“眼下你才是病人,我好端端的能跑能跳,得空煎药等你回来罢了。”

    萧翊皱了皱眉,也不知是否因方才与裴昭久别重逢,心中忍不住起了波澜。

    他竟一时失言:“我只是不习惯……”

    方柔怔了怔,抬眸望向萧翊。

    他说:“你对我太好,我反而后怕。”

    方柔忽然问:“那你要把我推开吗?”

    萧翊哑然,他看着方柔,嘴角轻颤,良久说不出话。

    “或者你本也没想好,那我们不如退回原先说的那样,你办好正事回京,我们只当没见过。”

    萧翊立刻道:“不可能,你不能反悔。”

    方柔佯作恼怒:“所以你还是做不到,我为什么不能反悔?你就这样霸道么?”

    萧翊即刻站起身,大步走到方柔面前,急切道:“不,不是!我只不想你总要放弃与我重新开始,我小心翼翼,生怕你哪时忽然不高兴,又或者生我的气却不说,万一我没察觉……你不与我说,我总担忧自己没做好,或是哪里又做错了。”

    他一股脑说个不停,方柔再忍不住,掩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萧翊一怔,疑惑地望着方柔,一时不知该陪她笑还是继续解释。

    方柔轻轻握起他的手:“你可以放心,我愿意与你好好相处,所以,我对你做的事情全都发自本心,我若不想做,也会与你说的。你不必想这样多,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萧翊怔然点了点头,方柔站起身,轻轻抱住他。

    脸贴着他的胸|膛,细声道:“伤口疼么?这一去就谈了大半日,你累不累?”

    萧翊低声答:“我又不是废人。”

    方柔闻言轻笑。

    两人安静地抱了一会儿,方柔又道:“我有些饿了,可是在驿馆人生地不熟,也不好自作主张。”

    萧翊轻抚她的背,静静听着。

    方柔笑了笑:“我带你去城里吃些东西,好不好?”

    萧翊点点头,当即安排下去。

    他知晓方柔想在城中逛一逛,由此没叫马车,两人并肩走出了大街,何沉不放心,带了人远远跟着,自然没叫方柔察觉。

    方柔先前听人说丘城新开了间江南小馆,这便想与萧翊前来尝鲜。

    他重伤才愈,吃些清淡滋补的也适宜。

    萧翊由她作主点了几道特色菜,另叫了茶,两人坐在沿街的二层雅座,路上人来人往,天色渐沉,长街点起灯火。

    菜品很快呈了上来,方柔尝了那道牛肉羹,入口鲜美爽滑,她赞不绝口。

    萧翊不爱吃羊肉,她点的这道牛肉倒很对他的喜好。

    方柔催他也尝尝,满面期盼地望着萧翊,直到他露了满足的神色,方柔笑得开怀。

    也正是此际,小馆大门外,有个身影驻足停下。

    伙计欢喜地迎上前:“客官里边请,小馆二楼还有空座。”

    他闻言,稍稍抬起头,隐约瞧见一抹碧影,那姑娘的侧脸隐在灯火下,她的模样变得格外模糊,可他刹那间认出她来。

    他眼眸微敛,心间怅然无所思量,长街人声鼎沸,他却忽然落入一片空茫,一刹那,脸侧的那道疤忽而被途径的走马灯照亮。

    裴昭滕然惊醒,低声礼别伙计,默默转身离去。

    ……

    萧翊陪方柔吃过晚饭,本打算随她一同逛逛夜集。

    可何沉忽然现身,说那帮马贼交代了新线索,李明铮召集众人一同前去衙门议事。

    萧翊将方柔送回驿馆别院,嘱咐她早些休息不必等,匆匆喝过药便随何沉一同离去。

    方柔的心境早已不同,以往她独自空等萧翊归来,只会觉得心底空落落的,而今她按部就班点灯洗漱,坐在书案边看了会儿书,早早躺上床,心神安宁,只是有些挂念乘乘。

    她今日奔波,很快进入酣梦。

    西北的天时多变,昨日明明见冷,盖了厚被子也才刚好,今日忽又艳阳高悬,气温升高许多。

    驿馆只备了四季被,方柔怕转天着凉,特地又叫人拿了第二床备着,入睡时不觉得闷热。

    入后半夜,方柔出了一身薄薄的汗,她迷迷糊糊转醒,眼前一片黑暗。

    她兀自一惊,入睡前明明给萧翊留了灯,怎会忽然灭去了?

    方柔霎时睡意全无,联想剿匪局势焦灼,她下意识睁开眼坐起身。

    还没来得及摸黑点灯,却见窗缝漏进几缕月光,在幽暗的月色下,萧翊一身白衫,纤尘不染,神姿犹如玉中仙人。

    也正是方柔转醒这刹,萧翊已缓缓掀起眼皮,一双深邃的眸子望向她。

    他忙道:“阿柔,怎么了?”

    方柔旋即放下心来,她坐在床沿解释道:“我见灯灭了,吓了一跳。”

    萧翊低声笑:“你在驿馆很安全,何沉派了人手守在别院四周。”

    方柔一时语塞,心中疑思蔓延。

    萧翊既然回来别院,为何独坐在圈椅里?他没发出动静,方柔猜测他方才应当是在闭目养神。

    明明夜深了,还不早些休息么?又或是……方柔不敢确定心中的猜测。

    过了良久,她才低声问:“你怎么不、不躺下休息?”

    萧翊淡淡道:“我坐着也能休息,你接着睡,离天亮还早。”

    方柔一怔,何时见过萧翊这般克制守礼?

    她抿了抿唇,细声道:“你伤刚好,还是过来躺着吧。”

    萧翊望着她没说话,方柔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下意识又说:“我不碰你,你也不要碰我。”

    萧翊被她逗乐,低声笑了笑,这便缓缓站起身。

    他徐步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投下,遮挡住方柔眼前一丝光亮。

    她下意识往里缩了缩,实则脸红心乱,慌道:“你笑什么!”

    话音才落,她只觉床榻微微向下塌陷,萧翊坐在那头,黑暗中一阵摸索,两人的手碰着了,方柔五指一颤。

    她此时蜷腿坐着,乌发如瀑落在身前,一双莹亮的眸子泛着迷离的水光,天真懵懂又透着丝不应有的妖|冶。

    方柔不知萧翊忍得多难受,他连呼吸都在压制着,一阵渴|望蔓延,可他只是沉息躺|下,很快闭上眼。

    方柔眨了眨眼,慢慢动作,萧翊恰时道:“阿柔,睡吧。”

    声音像沉寂大殿响起的钟鸣,空堂低沉,一阵心悸游历在四肢五骸,方柔心跳飞速,忙翻了个身紧紧闭上眼。

    极静的夜里,彼此一丁点动静都牵引着对方,感官被无限放大,清晰而直接地往心里钻。

    很快地,方柔听见身侧传来绵长规律的轻微呼吸,萧翊应当是累极了,很快陷入沉睡。

    方柔今日休息早,上半夜睡得沉,此刻几乎没了睡意。她觉察到萧翊的动静,这便轻轻翻过身,面朝着他。

    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又半撑起身子,凑上前细细打量。

    他的眉眼骨相极佳,睡姿安宁,一张毫无瑕疵的脸风雅英俊。

    方柔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指,轻轻抚过他的额头,心中感慨万千。

    兜兜转转这样多年,她从没想过有一日会再与萧翊产生交集,他是她在少女时期深爱的人,她曾日夜与他肌|肤相亲,她与他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他一点点改变,学着好好去爱一个人。

    她垂眸暗自出神,没留意到一缕长发落下,扫过萧翊的脸。

    一阵麻|痒惊醒梦中人,他双眸轻颤,没睁开眼,手却忽然扣住了方柔的腕。

    她一惊,脱|口低呼,下一瞬却被萧翊压|住。

    吻落下来,湿|润缠绕在她的脸侧,萧翊声音低哑:“阿柔,你是故意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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