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章
三十五、
何太太伸手将要过去看江老太太的王夫人摁住, “夫人且慢,老太太身边的孝子贤媳呢,咱们先把话问清楚了,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秦妈妈, “我且问你,你是李家下人,难道就看着你家姑娘在许家受罪?”
秦妈妈眼神躲闪,半晌才仿佛下定了决心,“奴婢是害怕, ”她抹了把脸上的泪,“太太您嫁过来的晚,王夫人是知道的, 当初跟在姑娘身边的还有李嬷嬷,那是咱们府上大爷的乳母, 以前叶太太还在李家的时候,待李嬷嬷也是极客气的。”
王夫人已经臊的无地自容了,但还得撑着不能倒架, “我知道她,阁老大人也是一片舐犊之情,特意让李嬷嬷跟着庭兰到了叶家。”
秦妈妈的眼泪又落下来了,“夫人真是好记性, 我和嬷嬷跟着姑娘还有太太去了高淳,后来太太又有了二姑娘, 便老是将咱们府上送过来的东西偏给二姑娘, 李嬷嬷看不过眼, 就说了几句,后来有一次, ”秦妈妈翻眼想了想,“大姑娘那会儿五岁多,二姑娘三岁,二姑娘要抢大姑娘正吃的热□□,结果丫鬟没防备,将□□撒在了二姑娘身上,太太非说是大姑娘将二姑娘给烫着了,竟然罚大姑娘跪。”
这下连许以尚和叶氏都顾不得照顾江老太太了,叶氏冲过去要撕秦妈妈的嘴,“你个贱婢,哪有这样的事?”
王夫人轻咳一声,她身边的妈妈已经快步过去将叶氏给挡了,“然后呢?”
秦妈妈松了口气,“李嬷嬷自然是要护着大姑娘的,便和叶太太吵了起来,还说要带着姑娘回李家,太太也毫不相让,说她是姑娘的生母,姑娘不恤手足,她自然罚得,还说要赶李嬷嬷走,”她看了一眼一旁的许以尚,“当时许大人在前头听见了,进来将两人给劝住了。”
王夫人眉头皱的更紧了,她知道秦妈妈特特说出当年的事,必然不会是替许家上下说好话的,就听秦妈妈道,“可是没过多久,李嬷嬷就病倒了,县里大夫说是水土不服,太太怕李嬷嬷把病气过给姑娘们,就在外头租了个院子将嬷嬷移了出去。”
秦妈妈说着说着放声大哭,“王夫人,二太太,嬷嬷搬过去没几天就走了啊!水土不服,我们跟着许老爷在高淳已经快三年了,哪里还有什么水土不服?”
“这,竟然有这样的事?”许以尚又惊又怒,转头看着叶氏,“敏儿?”
叶氏不敢和丈夫对视,“老爷休要听这个贱婢胡说,这都是他们李家故意陷害我呢,他们想把庭兰接回去,故意让秦妈妈在这儿胡言乱语!”
王夫人却是信了秦妈妈的话了,这种手段在内宅里并不稀奇,李嬷嬷是已经脱藉的良民,背后有李阁老,又一手奶大了李澍,对叶氏全无好感,这样的人呆在叶氏身边,她能舒服才奇怪了。
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叶氏再蠢也是她的小姑,也是姓叶的,这种把柄绝不能再往李家人手里送了,王夫人轻叹一声,抬头看着一脸无辜的许以尚,“之前的事咱们就不再提了,但庭兰是李家的女儿,且不说她也想回去尽孝,便是她不肯回去,你也应该劝着你媳妇把人送回去。”
许以尚已经汗湿重衣,他没想到这种隐秘的事居然被一个下人看在眼里并记在心里,还在十年之后喊了出来,现在若是再执意强留李庭兰,只怕李家不会和自己干休的,“嫂子说的是,”他似乎被秦妈妈的话给打懵了,有些迟钝的看向李庭兰,“兰儿,是父亲疏忽了你,请你看在这么多年为父是真的将你当女儿……”
如果说李庭兰对叶氏全无感情,那对许以尚就是厌恶和鄙视了,如果他真像他所说的那样当自己当成女儿,叶氏这个亲娘又怎会如此?叶氏只不过是许以尚手里的刀罢了,“大人切莫说这样的话,您的良苦用心庭兰没齿不忘。”
看李庭兰的态度王夫人就知道像李嬷嬷这样的事只怕还不少,但现在绝不能再往深里扒了,她轻轻叹了口气,“都别说了,既然老太太身体不舒服,你们夫妻合该好生在老人家跟前尽孝,至于庭兰,就让李大人和何太太先将人接回去罢。”她是看出来了,李庭兰今天是必定要走的,不然只怕这事还有得闹。从现在的形势来看,闹大了吃亏的只会是许家人。
何太太目的达到,立时满脸喜色,她看着跪在地上的秦妈妈,“东西都收拾好了?”
秦妈妈小心翼翼地回话,“回太太的话,都收拾好了。”
“还请二婶命人帮我搬一下行李,”李庭兰院子里的东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至于我院子里的丫头,李家送来的随我回去即可。”
女儿留不住了,而丈夫也对她生疑,叶氏双目含泪,怒指李庭兰,“走走走,你赶紧走,我就当没生养过你这个不孝女!”
张嘴就给亲生女儿盖章不孝,何太太反唇相讥,“叶太太可真是个苦命人儿,生了两个女儿,一个不孝,一个不悌,啧啧,不过你说我们庭兰不孝我们李家是绝不会认的,这世上就没见过放着亲祖父不尽孝,硬留在别人家里伺候一个连面都不见的老太太的,至于不悌,今天大家可是都看到了,你和许大人也是认下的了。”
事已至此,王夫人也不想再做什么调停了,她疲惫的站起身,拉住还要和何太太斗口的叶氏,在她胳膊上重重捏了一下,“时候不早了,你先将庭兰送走,再回来服侍老太太。”
闹来闹去,李庭兰还是要被带回去?叶氏哪里甘心,从小到大,她可是想做什么就必定会达到目的的,回家养胎生产是如此,再嫁亦是如此,叶氏顿时泪如雨下,“嫂子,我太冤了,她怎么能这么对我?”
看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连站都站不住的小姑子,再看看神情平静的李庭兰,王夫人心里不免觉得李庭兰这个孩子太冷情了,但形势比人强,就算是为了小姑子的名声,这事也得就此作罢,“行了,亲母女哪有隔夜仇,等庭兰过去住些日子,必然会记起你的好的,到时候我带她过来给你赔罪。”
何太太懒得理会这对姑嫂,她让李清去外头安排车马,自己则拉了李庭兰要去她的院子里看看,“要我说你只带了贴身之物回去便是,那些杂七杂八不值钱的东西,咱也不稀罕,回去之后看缺什么,你只管去库里挑,庭兰,婶娘把话放在这儿,我和你二叔能有今天全是老太爷的恩德,我和你二叔再不会对你不好的。”
虽然上次何氏也是这样表白心迹的,但李庭兰对李清夫妻并没有太深的印象,记忆里李显壬丢官归乡,李清也丢了在广盈库的差使,一家子跟着李显壬回了商丘,之后她再没见过他们,便是小说里,也没再提起他们,所以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李庭兰还要再看,“我身边的东西大多都是祖父和您叫人送来的,我想着还是一并拉回去的好。”
……
见李庭兰带着何太太出去了,王夫人长舒口气,目光冷凛如冰,“别哭了,你还有脸在这儿哭?”
叶氏被王夫人的厉喝惊的一个哆嗦,下意识的去看许以尚,王夫人自然没放过她的目光,冷笑一声,“不争气的东西,你眼里除了男人,还有没有别的?”
许以尚没想到王夫人会当着他的面斥责叶氏,心里一突,忙挥手将屋里的下人都散去了,“福娘也出去。”
“她出去做什么?闹到今天这个地步,难道和她没有关系?”王夫人不屑的看了许以尚一眼,“你不会觉得李家会就此罢休吧?”
叶氏连哭也顾不得了,“他们还想怎样?”
“他们想怎样?你不会觉得李家不敢把你怎么样吧?”王夫人拿手点着叶氏的额角,她想不明白,原本在闺中极为聪明伶俐的小姑怎么会变成今天这种蠢笨无知的样子,“你真以为这些年李家是怕了你?”
她复有满脸嘲讽的看着许以尚,“许大人以为李阁老对你睁只眼闭只眼,是为什么?”
许以尚已经是冷汗涟涟了,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李庭兰养在他们夫妻膝下?“大嫂,我们夫妻真的没有苛待过庭兰,”他看了一眼犹自一脸委屈的许福娘,“福娘是我和敏儿第一个孩子,确实是惯的狠了,但平时她和庭兰的关系也是极好的。”
到这个时候了还拿话骗自己,王夫人呷了口茶碗里已经冷透了的茶,“既然你们夫妻问心无愧,那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我家老爷是庭兰的亲舅舅,只怕他知道了庭兰受的委屈,也会心疼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叶昆也不管她了?叶氏一把拉住要站起身的王夫人,“嫂子?李家要做什么?”心里再恨李显壬,叶氏也知道他们夫妻绝不是李显壬的对手。
“李家要做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反正如果有人敢苛待我们叶家的女儿,我必是要双倍讨还的,”王夫人轻描淡写的甩开叶氏的手,“你还记得当年在老家的时候,吴中知府的女儿和你起了争执,他家是个什么下场吗?”
叶氏怎么会忘?也是那次,她深刻体会到了叶家在吴中甚至在大晋的地位,便是堂堂知府又怎么样?惹了叶氏的女儿,照样官位不保,甚至连那个她都记不清姓名的知府千金,听说也被夫家退了婚事。
“可庭兰是我女儿,这些年就算是我对她有所疏忽,不,我是更偏爱福娘一些,可她是姐姐,不该让着妹妹一些吗?若是李家因为这个报复我们,是不是太不讲理了?他们要是敢,我,我就去,”叶氏咬着嘴唇,飞速的想着要怎么报复回去。
“你去做什么?跪在李阁老面前痛哭还是以死相胁?”王夫人无语的看了叶氏一眼,转而向许以尚道,“若你还将我们侍郎府放在眼里,那就管好你媳妇,老实呆着,若再兴风作浪,别怪我们叶家不认许家这门姻亲。”
说到这儿,她又冷冷补了一句,“今年年底就要京察,你能被调回洛阳也能再次外放,你要真是个聪明人,就收起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
这两口子叫她今天狠狠丢了脸,王夫人也不再给二人留面子,“那个姓楚的破落户的事这是李家还不知道,若是李阁老知道了,哼!”
王夫人把话说的这么狠,江老太太哪还躺得住,她摁着桌沿直起身,“亲家夫人,你们可不能不管我们啊,老婆子承认,我并不喜欢庭兰,她毕竟不是我们姓许的,但我们许家老小对那个孩子从来没有不好的心思,这些年她吃的用的虽然都是李家送来的,可若是我们这些长辈但凡黑心一些,那些东西哪能落到她的身上?您说是不是?”
王夫人的目光在许福娘身上一扫,语气里满是讥诮,“敢情你们没有贪墨庭兰的东西还立了功了?”
“我家老爷的意思是:许家是叶家姻亲不假,李家也曾是叶家姻亲,若是以后许李两家再有纷争,叶家是必然躲不过的,但能做的也只是帮理不帮亲。”
一番话说完,王夫人不顾许以尚和叶氏的殷勤挽留,径直扶着丫鬟往许府外去,但她上了自家的马车,并不着急着走,而是一直守在许府门外,静静的看着李清领着下人往外抬箱笼。
等看到许以尚亲自送了何太太和李庭兰登上马车,又站在马车外面絮絮说了许久方才转身回府,而李府的马车碌碌前行,王夫人才叹了口气,下令回府。
王夫人支持李庭兰回李家,但并不希望她是以这种方式回去。可叶氏一而再的将把柄送到李家人手中,她这个嫂子也是回天无力了。
……
李家的阁老府在洛阳城东,马车走了半个时辰才在李府门前停下,因着早有家仆回去报信,何氏的马车一到,一旁的侧门便已经打开了,李庭兰她们又走了一半柱香的功夫,才在二门处停下。
李庭兰一下车,便有竹丝凉轿候在一旁了,何氏招呼着李庭兰上轿,“你祖父在外院致中堂呢,咱们先去给他老人家请安。”
李家人丁单薄,李显壬的妻子过世之后,李显壬便直接住在了外院,偌大个李府内宅,其实只住着何氏一家五口。
李庭兰最近一次回李府,还是过年的时候,而且也是来去匆匆,这次终于回家了,她索性将轿帘挑起,一路走,一路欣赏着府中的风景。
李府外院阔大疏朗,并没有多少房屋,倒是一路浓荫蔽日极为凉快。见李庭兰好奇的张望,跟在轿子旁边的李清笑道,“咱们府上人少,你祖父又忙于朝政,我呢,”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拿扇子抵了抵头上的乌纱,“你二叔我没多大本事,也不是个爱折腾的,这些年家里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他一指不远处的一片竹林,“那边听竹院你瞧见了没?是你父亲当年的书房,里头的布置还是你父亲当年的样子,等你有功夫了就过去看看。”
李庭兰还是第一次知道父亲的外书房叫听竹院,“嗯,谢谢二叔告诉我,改日我过去给父亲上柱香。”
“你父亲书房里书也挺多的,你要是想看,也可以拿去看,你祖父从来不禁我们去你父亲书房借书的,他老人家说书就是给人看的,若是白放着,反而是浪费了。”
见李庭兰愿意和自己说话,李清挺高兴的,话也不免多了起来,“还有,你祖父也喜欢女孩子读书,你二婶儿,”他轻咳一声,瞟了一眼前头的轿子,小声道,“是跟着你一位姑祖母长大的,就学持家了,勉强认得几个字,你祖父知道之后,老大的遗憾,说是读书明礼不能分男女,如今庭萱也跟着单先生上课呢。”
“这样啊,”李庭兰眼睛亮了,“祖父真是这么说的?”
李庭兰跟着叶氏学过认字写字,后来许福娘大了,叶氏便请了女先生的,但学的都是女四书,李庭兰看评论区说了,那些东西就是要把女人教傻的,还说男人学什么,女人也应该学什么,李庭兰已经大了,不好再去跟着先生学习,但李显壬能这么说,肯定不会像叶氏那样拘着她,不许她看那些“杂书”,“那我以后也去听竹院借书看。”
李清虽然是靠着李显壬才恩荫个举人功名,但他到底是读了十几年书的人,天然对喜欢读书的晚辈有一种亲近感,听到李庭兰想读书,忙道,“听竹院你随便去,那边到底是外院,如今咱们府上还住着几位要参加明年春闱的族亲,你若是过来。先使人打个招呼。”
“嗯,谢谢二叔,我晓得了,”李庭兰甜甜一笑,读书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且她也不考状元。倒是她的婚事迫在眼前,李庭兰可不相信许以尚会就此罢休,还有那个晋王和谢寒雨,想到这会儿谢寒雨这会儿应该还在乡下,李庭兰眯眼看着听竹院墙外的那么绿色,现在一切都来得及。
……
李显壬虽然才年过五旬,但人极瘦,头发业已白了一半,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有苍老一些。他看到孙女回来很是高兴,但他是个深沉人,捋须受了李庭兰的大礼,方含笑让她坐下,仔细打量了李庭兰的气色,但他并没有急着问李庭兰为什么会突然回来,只道,“回来就好,你的院子你二婶已经安排好了,这里是你的家,若是里头的布置你不喜欢,只管和你二婶儿说。”
李庭兰已经不是任事不懂的小孩子了,李显壬虽然没和她聊太多,但她还是从他强压激动的声音里听出了他的欢喜,不过近乡情怯,她也不知道该和祖父说些什么,便起身乖巧的应了,跟着何太太出了致中堂。
来日方长,她和祖父有的是好好聊聊的机会。
……
李庭兰九岁上李显壬已经命人将她的院子给布置出来了,只是这位一向心有定算的次辅没想到,他这一等,居然又等了五年多才将孙女接回。
李庭兰的院名清芫,和何太太住的住院并不远。李庭兰有限的几次到李府请安,也曾经在自己的院子里小歇过。她内心里极爱这处院子的,不止是因为这处院子极为宽阔,她最喜欢的是院中那一处用老榆木搭起来的花架,此时正是紫藤花最盛的时节,密密匝匝或浓或淡的花束垂下来,天然就成了一道通往正房的游廊。
何太太见李庭兰下意识的顺着花路往前走,便知道她不让人清扫地上的落花是对的,“我猜着你们小姑娘指定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她又往后一指,“你院子后头还有一个小门,你平时要是想去咱们园子里走走,顺着后头的路半盏茶功夫就到了。”
李庭兰还不知道原来她的院子还有后门,笑着应了,不论是跟着许以尚在任上,还是回到洛阳,许家的宅子都十分的狭小,没有李府对比且还罢了,但前世李庭兰也是当过几年康王世子妃的人,醒来重回猗兰院的时候,真的是看到满院子的丫鬟婆子挤在一处就觉得头疼。
清沅院虽然只有三间正屋两间耳房和东西两间厢房,但却比平常的屋子要宽敞阔大的多,三间正房一明两暗,堂屋正中一架十二扇鸡翅木象牙花开富贵屏风,屏风前是一张紫檀木的罗汉床,左右各立着一架紫檀杆的羊角宫灯,罗汉床左右各摆了两对紫檀玫瑰椅,不用问便是清沅院待客的地方了。
屏风后则做了平时吃饭的地方,西侧间是起居室,靠墙的一张紫檀木的拔步床,何太太抚了抚上头的帐幔,“我不太懂得这些,也不清楚兰儿你的喜好,便选了这十样锦的纹样,你若是不喜欢,只管叫你身边的丫头去库里挑便是了。”
自己之前按着叶氏的要求,硬是往“端庄气派”上打扮,也难怪何太太会给自己选这种花色繁复的纹样了,但这里是自己的家了,李庭兰也不准备再压抑自己的性子,“要是不麻烦,就让人把这帐子换了吧,”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其实更喜欢清雅些的颜色。”
何太太上次见到李庭兰已经发现了自己侄女身上的打扮都换了,她一拍脑门道“瞧我这眼睛,你还是穿浅色的衣裳好看,”说罢便招手叫过丫鬟,吩咐去将库里那领雨过天青的帐子拿来给李庭兰换上。
见丫鬟去了,何太太拉了李庭兰在靠窗的罗汉床上坐了,一脸欣慰道,“就该这样,这里是你的家,我们是至亲,”她轻叹一声,伸手抚了抚李庭兰颊边垂下来的碎发,“好听的话婶子也不说了,有道是日久见人心,你便是信不过我和你二叔,也要信你祖父,你祖父这些年可是没有一天不想着你的。”
李庭兰乖巧的点了点头,“今天的事多亏了婶子,”她站起身深深一福,“庭兰哪里还不明白您和二叔对侄女儿的心意。”
见李庭兰能懂自己的意思,何氏抚慰的点点头,“我这个人想来你也听说了,出身不高,也不识几个字,那些大家闺秀夫人太太之间的什么规矩礼仪,也只是学了个皮毛,以后要是有什么没顾到的地方,你只管来和我说,”她冲自己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只见那丫鬟站在门口招了招手,未几便有一排丫鬟婆子鱼贯而入。
何太太笑道,“这是你祖父一早就给你备下的人,”她一指一个正呆呆望着李庭兰的老妇,失笑道,“董嬷嬷你别光流眼泪儿啊,快过来给咱们姑娘见礼。”
那老妈妈“诶”了一声,上前一步曲膝道,“老奴见过大姑娘,我的姑娘……”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就流了下来。
李庭兰忙站起身,“嬷嬷多礼了,”她身边的樱桃已经知机的迎了过去将董嬷嬷给扶住了,一旁的何太太则道,“今天是第一天见,庭兰就受她一礼,这是规矩,这位董嬷嬷是咱们老夫人院子里的,你父亲成亲之后,便和你母亲身边的葛嬷嬷一道帮着你母亲管着咱们府上的内务,后来你父亲不在了,她便被儿子接回去养老,这次听说你要回来,老太爷特地让人将董嬷嬷给接回来了,先帮你管着院子里的事,也镇着这院子里的小丫头们。”
竟然是郑老夫人身边的人,李庭兰忙向董嬷嬷曲膝一福,“庭兰见过嬷嬷,以后这里就劳烦嬷嬷了。”
董嬷嬷哪里敢受李庭兰的礼,侧身避过了,才抹着眼泪道,纹纹来企鹅裙以污二二期无耳把以“看见姑娘回来,老奴这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想到叶氏,她本能的想啐,但还是忍住了,“姑娘放心吧,”她一指身后的几个丫头,“这几个是老太爷一早就叫老奴挑出来的,不论是忠心还是规矩都错不了!”
李庭兰顺着董嬷嬷所指去看屋里的一排丫鬟,看她们的年纪和打扮,大概便分出了一二三等,她笑看领头的两个和樱桃枇杷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她们和樱桃是一样的?”
看到李庭兰身边的樱桃和枇杷,董嬷嬷对自己这位未曾谋面的姑娘已经高看了几分,没想到她居然一眼就看出这两个大丫头是和樱桃两个一样的,“姑娘说的没错,她们几个都是咱们李家的家生子,从五岁上便选到庄子上跟着老奴学规矩了,这个是山楂,”李嬷嬷指着一个面孔微黑的姑娘道,“那个叫石榴。”
四个大丫鬟往眼前一站,立马便能分出不同来,樱桃圆白脸细眉毛,是个和气的长相,而枇杷脸略长些,嘴唇微厚,给人十分老实的感觉,但这两个貌不惊人的姑娘,却个顶个的心明眼亮,聪慧能干。
四个中皮肤最黑的山楂,生的浓眉大眼,眸光明亮,李庭兰觉得她应该是个很利索的人,最后个子矮些,看起来也要比樱桃三个小一两岁的石榴,生的是几人中最好的,但也不是叫人惊艳的美人,而是个看起来十分甜美的小姑娘。
石榴见李庭兰目光落在她身上,但大大方方的曲膝一礼,“奴婢石榴见过姑娘,奴婢的祖母原是伺候老夫人梳头的,只要奴婢见过的样式,都能照着梳出来。”
李庭兰浅浅一笑,请董嬷嬷坐了,一指那个山楂道,“后头那几个,你和我说说?”
何太太没想到李庭兰初来乍到竟然全无一丝怯意,她有些喜出望外,干脆也不走了,坐在一旁呷着茶听李庭兰和那些个小丫鬟们说话,心里却觉得自己有些误会叶氏了。
等大家都见过了礼,李庭兰又让樱桃放了赏,才看向何太太,“二婶,不知道秦妈妈您准备怎么处置?”
听李庭兰问起秦妈妈,何太太便知道她是不打算留着秦妈妈了,“秦妈妈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和背主也没什么区别了,”当年的事虽然被王夫人给硬掀了过去,但在场的都听得出来这里头的故事,“只是她男人和儿子还管着你的产业,怎么个处置法,还得请老太爷示下。”
一个秦妈妈虽不至于打杀了,但发卖了也不是难事,只是秦通父子的位置十分重要,这些年也是兢兢业业。但李庭兰却有些不太想于用他们了,她不相信自己在许府的处境秦妈妈在丈夫儿子面前只字不提,秦氏父子却和祖父提都不提,其实就是背主了,若不是有老太爷镇着,只怕自己的那些产业能剩多少还真不一定。
李庭兰不想给李显壬留下个没主意的印象,秦通一家子是李显壬给她的人,“左右秦妈妈家就在洛阳,就让她先回去吧,至于秦通他们,既是祖父挑的,肯定是极好的,但他们咱们府上的奴才,也不好一辈子守着一个差使,不如我和祖父说一说,给他们挪个地方,二婶儿觉得可使得?”
秦通上辈子倒是兢兢业业打理着自己的产业,但疏不间亲,自己若是将秦妈妈撵回去,而不是像上辈子那样赠了厚金礼送出府,秦通父子还会和上辈子一样么?李庭兰懒得试探人心,她有强大的靠山,自然想活的自在一些。
至于开口请教何氏,也是因为这个家以后是二叔李清的,府里的管事将来也是为李清服务的,她担心何氏心里会有不快。
这是要直接将秦家上下一撸到底了,何太太赞许的看着李庭兰,她太喜欢李庭兰的性子了,“你去说我去说都行,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让你二叔亲自盯着去办!”想到死的不明不白的李嬷嬷,何氏就来气,“李嬷嬷去的蹊跷,她但凡有心,让他男人和老太爷禀一声就行了,可她竟然替许家瞒着,这个背主的杀才!”
何太太走了,李庭兰并不忙着收拾东西,而是将樱桃叫过来仔细问话,既然樱桃和那几个大丫头是一批的,那以前应该是长在一处的。
在许府窝窝囊囊呆了一年多,终于回到了自己家里,樱桃言语之间俱是抑不住的兴奋和欢乐,也不像之前那么拘谨,但她牢记自己是李庭兰的丫头,对李庭兰的问题知无不言。
“我都知道了,我看你是个稳重的,又是四个里头年纪最大的,以后我屋子里的事你就揽个总,其余的事就按她们所长你来安排,以后有事我只找你,”李庭兰看着桌上摆的几样点心和一碗鸡丝凉面,这时候已经过了饭时,何太太便送来了点心给她,“我累了,也没什么胃口,这些点心你们拿下去分一分。”
今天的事樱桃虽然没有目睹,但路上也听秦妈妈说了,忙矮了矮身子,“要不奴婢让人抬了水过来,姑娘略洗洗再歇着?刚才太太院里的妈妈过来,说晚上大家都到老太爷院子里用饭。”
……
何氏从李庭兰那里出来,吃了几块点心垫了垫肚子,又打发了李庭萱回自己院子,换了身衣裳,便求见李次辅去了。
只没想到何氏到了致中堂才知道原来李显壬奉召进宫去了。
公公贵为次辅,入宫是常事,何氏也没在意,领着丫鬟回了自己的芳华院。
等李庭兰带着樱桃和枇杷到了芳华院,才知道了李显壬进宫的消息,何氏偷觑李庭兰的神色,见她并无半分不满,才略略放下心来,“你祖父深得皇上和宋首辅的倚重,几乎天天都呆在宫里,今天也是因为知道你要回来,特意出宫来见你的。”
大晋的内阁就设在皇城之内,五位阁老还要轮值,李显壬虽然是次辅,但身上的担子也是极重的。
见何氏和自己解释,李庭兰柔柔一笑,“二婶儿,这些道理我都懂的,若不是有祖父在外间操劳,哪里有咱们的锦衣玉食?”
李庭兰如此懂事,何氏心下略宽,她指着侧间罗汉床上琳琅满目的各色料子,“来瞧瞧这些料子,这些都是我给你选,往常这个点儿老太爷进宫,宫中是必要留膳的,咱们不用往致中堂去,刚好可以趁着这个空儿给你挑几块料子,叫针线上的人给你量身。”
李庭兰看都会罗汉床上那花团锦簇的衣料,“二婶您忘啦,上个月您就叫人往那边给我送过一批料子了。”
何太太是当家住母,这内宅的小手段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她都不用记,今天在许家,许家两位姑娘身上穿的可不都是李家送过去的?
但她不想提那些让李庭兰难堪,毕竟叶氏是李庭兰的生母,“那些就算了,咱们重选重做,这些都是前些时江南那边过来的,”她冲李庭兰眨眨眼,“你二叔别看官儿不大,托他的福,咱们府上最不缺的就是好料子。”
李清管着广益库,见的最多的可不就是各色丝麻嘛,李庭兰便也不再推辞,捡颜色素淡的挑了几样,“我还有好多没上过身儿呢,再做真的就浪费了。”
何太太深表认同的点点头,“这太过糜费是不好,但你之前那些衣裳,”她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我不是大宅门出门,眼光算不得好,明个儿派人去把衣香阁的管事娘子请过来,照着最时新的样式给你再做几身儿。你之前的那些衣裳,你回去叫人捡一捡,有不喜欢的叫樱桃都送到我这儿来,正好儿我这儿有能穿的人。”
要把自己不要的衣裳送人?李庭兰有些讶然,她的衣裳虽说颜色过于端庄,但料子都是极好的,李家的丫头婆子是不允许穿绸缎的,但要是送给哪家的姑娘小姐,似乎就有些不合适了,“二婶儿有合适的人?”
何太太依着李庭兰的喜好,又挑了几块料子和刚才李庭兰挑好的放在一处,才拉着李庭兰坐下和她细说家中的情况,“如今商丘李氏已经分了宗,但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过年的时候大祭各房还是要在一起的。”
李庭兰当过楚家的主母,宗室营里的关系比这个还要复杂,“在许家的时候我好像听二婶儿说家里住着几房族亲?”
何太太点头,“来的是长房小三房里你的一个族兄,二房的你的一位族叔,还有外六房的一位族伯,这不明年都要下场,虽然商丘离洛阳也不远,但他们想提前过来,在咱们府里读书。”
V章
李家想长久兴盛, 只靠某一个人是不可能的,而作为李氏官职最高的李阁老,责无旁贷的担起了提携同族后辈的责任, 李庭兰了然的点头, “那要不要我去给他们见礼?”
何氏话还没完呢,“见是要见的,不过他们这几天都出去会文去了,倒是跟着他们来的女眷,明天我将人请过来, 你见一见。”
赶考还带着女眷?李庭兰失笑,“是小三房的族兄家里的?”算起来这位族兄应该年纪最小,又是宗房的, 怕是家里不放心。
“小三房来是当家太太,也就是湖三伯娘, 她还带着自己的一个孙女儿,二房你那个族叔岳家就在洛阳,并没有在咱们府里住, ”何氏点头,“六房你族伯则是带了一家子过来的,”说起这个六房,何太太一脸的不屑, 啐了一口,“我还没见过这么不要面皮的人呢!”分了宗, 这外六房和她们阁老府也就算个“乡亲”。
一人赶考, 一家子来洛阳?“几口人?”李庭兰也有些愕然, “他们就这么将家里的事都丢开了?”
“六房你这个浩七伯都快四十了,和你父亲一年中的举, 结果,”何太太一摊手,“他大儿子今年都下场了,还过了院试,中了秀才。”
李浩是外六房小二房的子弟,起初家里见他年纪轻轻中了举人,便全家供他一个,结果在中举之后便屡试不第,虽然举人能免赋税,但李浩除了自己读书,两个儿子也要读书,他的兄弟们便不肯再供他了,几兄弟分家之后,李浩一边读书一边找了个馆当先生,挣些银子养家。
“其实他也是可以捐官的,凭你祖父,便是当不得县令,一个县丞还是办得到的,偏他心气还高的很,说捐的官没前途,死活不肯,”李清就是捐的官,何氏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若不是过继到了三房,李清只怕连字都不认识呢。
好吧,李庭兰也不好评价这位族伯了,她和何氏一个看法,与其一场场考到年纪老大,真不如谋个官出仕,或是安心教书,然后专心培养子女。
“你祖父说他这些年读书读呆了,这次只怕也得不了好,”何氏撇嘴,“六房和咱们早就分了宗了,他们房头的事我也不好说什么,左右家里也不缺几口人的嚼用,只是你那个七伯娘,实在是叫人头疼。”若她还是那个乡下的野丫头,碰见王氏这种人,叉着腰骂一架也不是问题,偏现在她是次辅家的儿媳,大家太太,遇见这个王氏,真的就是狗拿刺猬无处下嘴了。
李浩和妻子王氏一共生养了两子两女,长女已经嫁了,这次跟着过来的是两个儿子和最小的女儿,何氏摆摆手,“罢了,明天你就见着人了,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李庭兰没想到家里居然还有这么多人,“幸亏二婶儿和我说了,我还
忆樺
真的好好准备准备,”族兄族伯什么的,她平时也见不着,倒是湖三伯娘和浩七伯娘,还有两位李家的姑娘,她还真的打起精神来应对,“不知道那两位姑娘性情如何?”
何氏也说了,湖三太太带着孙女儿进京,有在京中为女儿择婿之意,而那位浩七伯娘,打的也是这个主意,“咱们李家的姑娘就没有不好的,妩姐儿虽然娇气一些,但也被你三伯娘教的极好。你七伯家那位如玉姑娘也很是不错,嗯,”何氏肯定的点头,“比她那个娘晓事!”
长房是宗房,掌着族里的祭田和祖产,不但如此,长房还出一位知县一位御史,细论起来,日子比她们所在的三房还好,三房虽然有贵为次辅的李显壬,但人丁单薄,唯一的儿子还是过继来的。
想到这些,李庭兰心里酸酸的,祖父留这么多人在家里,其实也是希望家里热闹一些吧。
未几李清带着孩子们也过来了,看见两个儿子,何氏立马招手,“快过来见过你们大姐姐。”
李庭兰只见过两位堂弟一次。大堂弟李继业虽然只有六岁,个头却不低,身着石青缎绣云蝠纹小锦袍,头发整整齐齐的上束成髻,用一根玉簪扎了,项上带着黄澄澄赤金嵌猫眼石项圈,下缀着赤金长命锁。而小堂弟李继安也是同样的打扮,脖子里也是一模一样的项圈和金锁,只是这两堂弟生的并不十分相像。李继业同样的细眉凤目,居然和李庭兰颇有几分相似,而李继安则虎头虎脑的,更像他们的母亲何氏。
两人刚一给李庭兰行完礼,看着李继安飞也似的冲到了何氏怀里,李庭兰忍不住笑出了声,她伸手在李继安细疏的发髻上捏了捏,四岁的小童原不用束发的。
何氏噗嗤一声笑了,“这个孩子什么都跟他哥哥学,他哥哥穿什么用什么,他必定也要照着来。”
李庭萱已经在一旁拿手指刮脸了,“安哥儿,业哥儿可还好好站着呢,你怎么跑娘怀里撒娇去了?”
李继安从何氏怀里伸出头,奶声奶气道,“安哥儿上了一天学太累了,得好好歇歇!”
一句话把正屋里的人都逗笑了,李继业拧着眉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单先生说了,你不用跟着我的,你非不听,自己回来又喊累,要不明天就不要去了,好好在家里歇上一天。”
李庭兰听何氏说过,李继安才开蒙,没想到他居然和兄长一起读书,不由讶然,何氏笑着解释道,“继安最粘继业,原本单先生只让他上下午各去一个时辰,他就是不肯走,非要等继业下了学,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不受罪,先生说了,我好好读书,将来也能中探花,做翰林!”李继安不干了,他一下子从何氏的怀里跳了出来,一脸认真道,“祖父也说过,咱们李家一门三进士,等将来哥哥和我下场了,就能一门五进士了!”
李清已经捻须大笑,“安哥有志气,父亲等着你们兄弟中进士!”
何氏瞥了李清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刚好丫鬟过来说饭已摆好,大家便一同移步到了前厅。
何氏这里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几人围坐在一张紫檀圆桌上,说说笑笑的吃着晚饭,在妻子和儿女面前,李清也不再是那副木讷少言的模样,除了不时回答安哥儿的各种问题,还将外头的趣闻说给几人听。
李庭兰头一次在这种氛围里吃饭,多少有些不适应,以前不论是在许府还是后来嫁到楚家,她最怕就是一大家人围坐在一起,一顿饭吃完,回到自己的院子,她必然得喝消食药。
“七太太,我们太太和老爷正在用饭呢,”李庭兰正听李庭萱讲桌上的鱼怎么怎么好吃,就听到外头丫鬟的声音,她讶然的望向何氏,这个时候,无疑是恶客上门了。
外头传七“七太太”的声音,“这都什么辰光了还在吃饭?啧啧,也是,阁老府和我们乡下就是不一样,必然是七个碟子八个碗,且得吃上一阵子呢。”
李清不悦的放下筷子,“是七嫂子?她过来做什么?”
何太太脸已经黑了,冷哼一声,“她一天不寻事这日子就过不下去,我还以为今天到底不同,这不,还是没躲过。”
李清有些尴尬,他是嗣子,底气到底不足,加上李浩比他年长,他这个当弟弟的也不好对着堂兄说难听的话,何况他们这一房在洛阳城里,自然要关照赴考的族人了,就是乡党进京了,只要求到门上,阁老府也会照拂一二的。
“算了,反正她也闹不出大动静来,”何太太轻叹一声,嘀咕道,“七嫂子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何氏和李家住不远,不然当年李清的父亲也不会为他和何家订下这门娃娃亲,后来何氏被接到族里由李家的长辈教养的时候,也见过这位王七太太的,当年那也是个清秀温婉的小娘子,只没想到,二十几年的功夫,竟成了这副模样。
那边王七太太已经带着女儿李如玉进来了,她径直往正堂的玫瑰椅上一坐,看着带着儿女出来的何氏,轻笑一声,径直说了来意,“我听说咱们大姑娘回来了,这不,自己便过来想着见上一见。”
这是挑理儿来的?李庭兰一扬眉,从屏风的缝隙里去看大剌剌坐在那儿的王七太太,算算年纪这位王七太太也不过四十许人,但看起来却足有五十上下,因人极瘦,两腮一陷了下去这嘴就呶了出来,眉心还有几道深痕,人就显得十分刻薄。
“七嫂,”李清一抱拳,“原是想着等明天再请你们过来的,没想到七嫂竟然等不得了。”他极不喜自己这位嫂子,细论起来,李清原也是六房的子孙,只是六房原就是庶房,而他家更是庶出的庶出,和六房的嫡支们相比,那是跌到泥里的人。当年他父母早亡,兄嫂将他送去当学徒的时候,六房这些叔伯们可是没人替他说过一句的。
王七太太可不怵李清,李清所出的那一房,也就比外姓旁人多了个李字,每年族里大祭的时候才会出现,他们家虽然也清贫,但比李清本生家里可好的多了。更让王七太太不满的是,李清好歹也是六房出来的,如今他成了三房的嗣子,却一点儿不想着回报原生的六房,也太忘恩负义了些。
“哼,我这不是想着大侄女儿终于回来了,怎么着也得赶紧过来见一见么?”王七太太斜睨着何氏,咯咯笑道,“这可是咱们三房的嫡长孙女呢!”
“娘,”王七太太身边的李如玉听不下去了,她是不赞成王七太太过来的,本来就是借居,人家没请必然是有不请的原因的,这么贸贸然的跑过来,就是上门招人讨厌来了。
李庭兰已经看完了,她从屏风后绕出来,轻声道,“没想到这个时辰会有亲戚过来,我竟唬了一跳,”她抬头看着李清,“二叔,这位是?”
下午她已经听何氏详细说了李氏宗族里的事情,这上千口子人的大家族,翻着族谱说是亲戚,丢开族谱,那些出了五服的,和外性人又有什么关系?何况李氏早就分了宗。
所以她不打算给这个不知所谓的王七太太好脸色,住在别人家里还住的这么得意,其中未必没有“欺负”李清只是嗣子的缘故在,若是她再给王七太太好脸色,那就是在长他人志气了。
王七太太没想到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这么不给自己面子,她挺了挺胸膛,尽量让自己显得庄重一些,“我家老爸是你父亲的七哥,你得叫我一声七伯娘。”
李庭兰没急着给她见礼,而是歪头看向何太太,“二婶儿,不知道七伯娘是哪一房的?我竟是头一次听说。”
李庭兰的父亲李澍在三房是长子嫡孙,但在整个李氏宗族里,水字辈排行第九,而李清原本在六房的时候,连个排行的资格都没有,也是李显壬将他过继到名下之后,换名为“清”,序齿之后,在宗房水字辈兄弟里排行十二。
但未分宗前的四五六三房,却因是庶出的缘故,子女并不和嫡出三房一起排序。王氏这个“七”伯娘,也就敢在洛阳装装样子,在商丘她就只是“李浩家的”。
何太太抿嘴一笑,因为丈夫是过继来的,所以在族人跟前,两夫妻到底有些底气不足,但李庭兰就不同了,她是三房唯一的血脉,老太爷嫡嫡亲的孙女,“庭兰没听过也正常,咱们族里人丁最是兴旺,二十年前族里便做主分了宗,你这位七伯娘并不和咱们一起论亲的。”
“原来是分了宗的啊~”李庭兰浅浅一笑,走过去冲王七太太行了一礼,“庭兰见过浩七伯娘,浩七伯娘这个点儿来,一定是有事要和我二婶儿说,”她回头拉了李庭萱的手,冲何氏道,“我和庭萱先回去了。”
王七太太这种送上门给人打脸的她还真是少见,何氏忍不住莞尔,“好,你们回去吧,一会儿我叫厨上给你们送点心过去。”
好好的一顿饭叫这个妇人给搅扰了,李清也是一肚子不痛快,他招手叫过两个儿子,冲何氏道,“既然嫂子有事找你,那我们也走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带着李庭兰他们扬长而去。
王七太太没想到自己一来,屋里的人竟然都走了,包括那个连话都没搭上的大侄女,难道她是瘟疫吗?这是瞧不起谁呢?“你,你!”
正堂里清静了,何氏慢条斯理的端起丫鬟新奉的茶抿了一口,垂眸笑道,“七嫂子有什么话只管说,虽然咱们两房早就分了宗,但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这些年我家老太爷从来没断过照拂族中子弟,也不差浩七伯这一个。”
李如玉已经窘的无地自容了,她不等王七太太说话,忙向何氏福了一福,“十二婶实在是对不住,我娘也是听说大姑娘回来了,才想着赶紧过来见一见,就没考虑到时辰不对,”她死命拉着王七太太,“娘,咱们赶紧回去,弟弟还在家里呢!”
李庭兰已经走了,何氏又一脸瞧不起自家的样子,王七太太再多留也没什么意思,她冷哼一声,嘀咕道,“看你张狂到几时?!”说罢也不理会自己女儿,一甩袖子起身走了。
……
李家人带着李庭兰走了,江老太太也没必要再装病了,她坐床上坐起身,接过丫鬟奉上的热帕子狠狠的揩了把脸,“大郎,你说如今该怎么办?”
不等许以尚回答,她又看向叶氏,“你也是的,自己的女儿都管不好,就看今天庭兰那决绝的劲儿,只怕早就对咱们心怀不满了。”
“我早就说了,外来的就是外来的,就算是再用心也捂不热的,你偏不听,”江老太太又开始埋怨许以尚,“你当人家是家里的大姑娘,人家呢?人家可是阁老家的大小姐,芝麻大的委屈都受不得。”
江老太太不反对许以尚娶叶氏,娶叶氏的好处明晃晃的摆在那里呢,但她并不乐意叶氏带着前头的女儿嫁过来,可儿子就迷上了叶氏,连个拖油瓶都当宝贝了,根本听不进她的劝阻,“现在好了,出力不落好,你毁了名声不说,咱们福娘也跟着受气。”
叶氏这会儿根本听不见江老太太的抱怨,也感觉不到自己的指甲已经将手里的丝帕划的掉了线,她只呆呆的想着自己的心事。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是什么时候生了异心呢?
许以尚看了一眼叶氏,见她只垂着头和手里的帕子叫劲,怕她脾气上来牛心左性听不进人劝,忙拿眼神示意江老太太不要再说了,自己则坐在叶氏身边,将那条可怜的帕子从叶氏手里抽出来,“孩子还小定是叫别人给教唆了,你是她亲娘,等过两天你过去看看她,两母女把话说开了,把她接回来也就是了。”
江老太太撇撇嘴,她可不像许以尚那么乐观,接回来?李家能许?
叶氏摇头,“我不去,我也不接,我倒要看看李家有几个人是真心待她的,等她吃了亏,就知道谁才是真正对她好的了。”
许以尚对李庭兰的婚事还没有死心,尤其是王夫人的话外之音更叫他害怕。若真是李显壬想报复他,都不用明着动手,年底的“京察”就能将他一撸到底。现在只有将李庭兰重新接回,让李显壬相信他对李庭兰真的是一片慈父之心,他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你和一个孩子置什么气呢,庭兰马上要及笄了,她的婚事还得你这个做母亲的出面相看呢,你不管她,真把孩子耽误了,心疼的不还是你?”
听到儿子提李庭兰的婚事,江老太太怨气更盛,“我觉得哲云那孩子真挺好的,哪里就配不上庭兰了?姑爷又是个仁义人,以柔又是她姑母,将来还会亏待了她?就不知道你们在别扭什么,什么阁老的孙女,那边真拿她当孙女,早几年就接回去了!”
许家辛苦将孩子养大了,姓李的来摘桃子来了?她江氏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你们要是不过去接,我舍着这张老脸往那阁老府里去一趟,我就问问那李阁老,李次辅,他讲不讲道理!?”
叶氏已经回过神了,她回神了,脑子也自然回来了,丈夫爱重她,因此将她的女儿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真心为她好,但婆婆可不是这样的,十几年婆媳,叶氏知道李庭兰在江老太太眼里,真的连院子里的猫猫狗狗都不如,现在更要拿她女儿来贴补自己当姨娘的亲闺女,“行啊,你想去只管去,将来老爷丢了官,你可别说我们叶家没给帮忙!”
想起许以尚那个不知羞耻的姐姐叶氏就头疼,“别说我不会将女儿嫁进宗室,但是真嫁到楚家,也没有谁家的媳妇把个姨娘当婆婆敬着的!”
说罢连礼也不行,径直扶着丫鬟走了。
“你看看她,看看她?!”江老太太气了个倒仰,“什么姨娘不姨娘的,你姐姐如今当着楚家的家呢!再说了,要是没有你姐姐,哪有你的今天?她靠谁给挣诰命?”
许次尚看了眼微微摇曳的珠帘,走过去扶起江老太太,“我送母亲回您的院子。”
等出了院子,许以尚见身边都是江老太太的人,才温声道,“您和姐姐的心思我怎么会不晓得?我也按您说的去做了,可谁成想哲云将事办成那样?”
江老太太兀自忿忿,“哲云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身上还有爵位,哪里配不上那个死妮子了?这样的亲事便是拿到李阁老跟前,我也能挺直腰杆!”
见儿子沉着脸不说话,江老太太又放软了语气,“你姐姐就求你这么一件事,你可不能哄她,她这些年不容易,你姐夫又不肯扶正了她,若是庭兰能嫁过去,她在婆家日子也好过一些。你那三个外甥女将来才能说个好人家。”
江老太太只有许以尚和许以柔两个孩子,她丈夫死的时候,许以尚才十岁,族里便有人打上了江家宅子和百亩良田的主意。硬是生出了江老太太不守妇道红杏出墙的谣言来。为的就是逼死了江氏,再卖了许以柔,好夺了江家的产业。
偏江氏娘家人丁单薄,江老太太无奈之下,将心一横,托人把才十四岁的女儿卖到了楚家,成了楚望江的妾室。
楚望江虽然只是个闲散宗室,也不是乡下百姓能招惹的,许以柔进了楚家之后,族里那些觊觎他们家产的族亲立时换了一副嘴脸,而江老太太,也靠着做妾的女儿,平平稳稳的把儿子养大,还供出了一个同进士。
因着许家是良民,家里也富足,楚望江的正妻吕氏见许以柔生的不错,还颇知进退,虽然嫌许以柔年纪小,但还是请了媒婆写了纳妾文书,正经一顶粉轿把许以柔抬进了楚家,成了良妾。吕氏死后,因着有许以尚这个做官的弟弟,许以柔在楚家便是主母般的存在。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楚望江始终不肯扶正了她。
大晋律写明了的,以妾为妻那是要流配的,楚望江还是宗亲,怎么会冒这个险?这道理许以尚给江老太太说了不止一次了,“姐姐现在的日子和正经太太也没有什么不同,哲云对她一向敬重,她又掌着中馈。”
“到底是没有名份,你姐夫也才四十岁,将来未必不再娶个大的进来,”江老太太打断许以尚的安慰,她紧紧握住儿子的手,恳切的盯着他的眼睛,“所以咱们才要把庭兰嫁过去,有她帮着你大姐,便是将来再进来个大的,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李庭兰本分听话,她嫁到楚家绝对不敢对许以柔这个姨娘有丝毫不敬。更更让江老太太心动的是李庭兰叫人瞠目的嫁妆,若是楚家得了那么大注银子,女儿也不用为了家里的周转捉襟见肘,便是外孙女,也不用再为嫁妆发愁,将来也能说个好人家。而且李庭兰进了楚家的话,便是楚望江再娶,身份也不可能高得过李庭兰,女儿在楚家也能挺直腰杆。
许以尚多精明的人,自然能想明白这些道理,他和楚望江已经有了默契,他们是都要搭上晋王这条船的,而楚望江已经谋了帮晋王府管理皇庄的差使,许以尚对这位大舅兄的能力还是有信心的,相信他一定能得晋王的青眼,那么他离见到晋王也不远了。
许以尚还有一层更隐秘的心思,李庭兰若是嫁到楚家,那他们私下将叶氏那一份嫁妆给扣出来,相信楚家也不会说什么的,“娘您放心吧,这事儿我心里有数的。”
……
安慰好了江老太太,许以尚又回到自己院子去开解妻子,他一进内室,只看到一盏清灯下妻子瘦削的背影,许以尚轻叹一声,走到床边坐下,伸手将叶氏扳过来,“还生气呢?我知道你今天受了大委屈,可老话不是说嘛,儿女都是债,你就当咱们上辈子欠了庭兰的,今生是来还债的。”
许以尚一进门叶氏就听见了,这会儿听到许以尚的话,她呜咽着扑到许以尚的怀里,“我就是想不通,她怎么那么狠心?!”
许以尚也没想到李庭兰有一天会脱离他的掌控,这让他对叶氏也生出了不满,“你也是的,即便福娘更活泼讨喜一些,你也不能惯的她不知道长幼尊卑,如今是在家里,难不成将来到了婆家,她也这么没大没小?”
许以尚脸色沉了沉,“江家可是最重规矩的人家,上次的事可以说是误会,而且天赐也不能说完全没错,但今天的事要是传出去,那边只怕真要生变的。”
若不是有个江贵妃,叶氏是绝舍不得把女儿嫁到那样的人家去的,“生变就生变,福娘是我们的女儿,在娘家我将她捧在手心里,以后也给她寻个疼爱她的丈夫便是了。”
叶氏还想否了和江家的亲事?许以尚推开怀里的叶氏,“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和江兄都说好的事,你想让我做那等背信弃义之人?”
许以尚是典型的北人长相,浓眉大眼额宽鼻挺,这会儿眼睛一瞪语气发沉,叶氏没来由的瑟缩了一下,“不是,我,我是舍不得福娘过去受苦。”
“江家再苦还能苦得过你我当年?大不了咱们多陪嫁她一些便是了,”见叶氏不再闹了,许以尚也放软了语气,“听话,咱们明天先去见一见舅兄,让他帮着在李阁老那里转圜一二。”
……
虽然是第一次在李家过夜,但李庭兰一点儿陌生的感觉都没有,一夜黑甜,再醒来的时候,居然已经天光大亮了。
意识到自己可能起晚了,李庭兰忙从床上起身,外头守着的樱桃已经听到了动静挑帘进来,笑道,“姑娘不必急,太太特意使人过来嘱咐了,说姑娘昨个儿累着了,又才换了新住处,晚上必是睡不安稳的,不许我们叫您,由着您好好歇歇。”
董嬷嬷听见里头的说话声,也跟着进来,“姑娘可能不知道,咱们老太爷早些年就说过,小孩子睡的饱才能长身体,便是咱们大爷,十岁之前也是不许早起的。”
董嬷嬷口里的“大爷”便是自己的父亲了,李庭兰好奇道,“我父亲不是中了探花嘛,这十年寒窗……”她可是听叶氏说过许以尚是怎么十年如一日的挑灯苦读的,难道她父亲不需要吗?
董嬷嬷一笑,“咱们老太爷说了,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睡觉的四个时辰,不还有八个时辰的吗?只要想读书,不拘从哪里都能挤出时间来,何必非要少睡两个时辰?而且读书除了要刻苦,还要讲天分,咱们李家人便是比旁人一天少学一个时辰也是无妨的。”
她说完突然想起李清来,有些尴尬的往外看了看,“哈哈,李家子弟多,也不是个个像大爷自小便聪慧过人的。咱们二爷开蒙的有些晚了,初来的几年老太爷还要叫人帮二爷调理身子……”
龙生九种还各有不同呢,李庭兰並不觉得读书代表一切,而且李清的身世她也是知道的,李氏族里别的孩子四岁都开蒙了,李清十岁了还在当学徒,能中举已经很难得了,“嬷嬷说的是,我觉得人品比学问才情更重要。”
董嬷嬷抚掌,“就是这个理,”她在李庭兰身边坐下,爱怜的看着面前这个单薄的小姑娘,“嬷嬷是看着大爷长大的,在我的眼里,您和大爷是一样的,”她满是皱纹的眼眶微红,轻叹一声道,“咱们老太爷看人一向极准,二爷虽然在读书上没多少天分,可人却本分忠厚,二太太也是个知礼的人儿,姑娘如今回家了,千万别有其他的想头,这里就是您的家,您是咱们阁老府的大小姐。”
李庭兰含笑点头,“嬷嬷放心,我都知道的,若不是二婶儿,昨天我又怎么能这么顺利的回家来?”
听李庭兰说自己“回家”了,董嬷嬷欣慰的笑了,她见樱桃和枇杷捧了衣裳过来,忙扶着李庭兰站起身,要亲自为她更衣。
一旁的樱桃抿嘴笑道,“嬷嬷您只管看着就好,难不成我们离开几年,还能忘了嬷嬷的教导?”
清沅院的丫鬟都是董嬷嬷一手教出来的,在她眼里,和她的孙女一般,她对她们的要求也是极高的,“那可不一定,你们可都给我仔细着,若是哪里伺候的不好,便是姑娘不说什么,我也要把你们撵出去的。”
……
李庭兰到芳华院和何氏汇合了,一起去给李显壬请安
“老太爷平日里忙的很,你祖母又不在了,所以咱们只需每五日过去给老太爷请安便可,不过昨日老太爷被召进了宫半夜才回来的,今天一定还想再见见你,”何氏携了李庭兰的手,一路走一路小声嘱咐。
李庭兰点点头,她对祖父也没有太多的了解,但现在她回来了,又有事情要做,自然得和祖父熟悉起来。
李显壬昨晚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宵禁,只是他一向自律,头天晚上歇的再晚,早上也是按时起身,这会儿听见外头报说儿媳和孙女来了,便轻咳一声,从内室转了出来。
待几人请过安,李显壬看向李庭兰,“兰儿昨天歇的可好?可有什么不习惯之处?”
李庭兰抿笑一笑,“可能是回到自己家的缘故,孙女昨天竟然睡的极沉,比平时多睡了半个时辰才醒。”
“是吗?”李显壬目光看向站在李庭兰身后的董嬷嬷,见她点头,不由捻须笑道,“甚好,”他又打量着李庭兰纤瘦的身形,“你太瘦了,既回来了,便让董嬷嬷好好帮你调理调理。”
想到早逝的儿子,李显壬神情黯然地看着孙子孙女,“对于长辈来说,什么也没有子女的康健更重要的,”他招手叫过站在李继业身后的李继安,“我听说安哥儿现在跟着业哥儿一起读书?”
李清知道李显壬要说什么,尴尬的挠头,“可不是么,我说了他几回了,这孩子就是不肯听。”他也舍不得才四岁的小儿子每天苦读,叫他说,六岁的大儿子现在的课程都多了些。
李显壬点点头,“这样吧,我帮他们再请个弓马师傅,以后每天业哥儿和安哥儿跟着师傅练些拳脚。”
这个好,何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谢谢父亲,咱们这样的人家虽然不必上阵杀敌,但强身健体总是要的,而且有些拳脚,”她掩唇而笑,“真遇到不讲理的,业哥儿安哥儿也不至于会吃了亏。”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何氏可不愿意儿子们只当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迂书生。
李庭兰听的眼睛一亮,殷切的看着李阁老,“祖父,孙女有一事相求。”
李阁老没想到李庭兰会这么直接的和自己提要求,心里挺高兴的,笑道,“兰儿只管说。”
“祖父能不能给我找一个有些功夫的丫头?”会拳脚的男人好寻,女孩子只怕不好找,李庭兰想了想放宽了条件,“妈妈也行,”她赧然一笑,“我这个人没什么力气,身边若是有个手脚利索的,也安心一些。”
何氏是真心喜欢李庭兰这个侄女的,“庭兰说的是,昨天许家那小妮子冲过来。她身边那个丫鬟立马往后躲,把人能气死。”
她抚着女儿肉乎乎的后背,“还不如我们萱儿顶用呢!”
李庭萱立马骄傲的挺了挺小胸膛,“我一顿能吃半碗红烧肉呢,可有力气了!”
“我也能吃,我也有力气,”安哥儿年纪最小,却是个不甘于人后的脾气,听见姐姐说自己力气大,立马从李显壬腿上跳了下来,“以后有人欺负大姐姐和二姐姐,我去打他!”
儿子从小就不怕事,知道替姐姐们撑腰,何氏满意的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我们安哥最厉害了!”
李显壬和李清都被小孩子的童言童语给逗的哈哈大笑,李显壬捻须道,“庭兰的丫鬟我叫人帮你寻去,”他看着玉雪可爱的李庭萱,“给萱姐儿也寻一个。”
“我不要丫鬟,我要个师傅,我要自己学打拳,”李庭萱对自己保护了长姐的行为十分得意,听见祖父也要给她寻丫鬟,立时表达自己的意见。
“你一个姑娘家,舞枪弄棒的成什么样子?”李清不反对儿子们学些拳脚,但女儿就算了。
何氏刚想挑眉反驳,李显壬就发话了,“行,祖父给你寻个师傅,我们萱姐儿以后不靠别人保护。”
李庭兰无比羡慕的看着满脸欢喜的李庭萱,她也想学些拳脚,可惜她已经十四了,身体也不像李庭萱那么强壮,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李显壬将李庭兰的神情看在眼里,心里微微发沉,他并没有急着问李庭兰在许家的情况,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会儿见李庭兰一脸心向往之的模样,他不由想到了楚哲云闯进内宅的事,但若真只此一次,孙女断不会这么没有安全感。
大家又聊了一会儿,何氏便带着李庭兰她们告退了,李显壬也没多留,挥手叫他们走了。
V章
李庭兰出门便发现董嬷嬷没有跟在身后, 不用问就知道她是被李显壬给留下了,便装作不知道,跟着何氏往她的芳华院里去。
董嬷嬷确实是被李显壬留下了, 她细细的将李庭兰昨晚到今早的起居禀报了, 沉吟片刻方道,“看大姑娘的言行举止,叶太太在教养上还是用了心的,”这也是董嬷嬷对叶氏评价略好的原因,李庭兰言行坐卧俱是一派大家风范, “要叫老奴说,便是宫里的姑姑来教导,只怕也就这样了。”
李显壬却在想前几次见到李庭兰时的样子, 但董嬷嬷没见过,他也没办法详细和她解释, “我看庭兰是个有脑子的孩子,这就足够了。”至于她的变化,他可以再慢慢看看。
董嬷嬷深以为然, “咱们大姑娘何止是有脑子,”虽然只相处了半天不到,董嬷嬷对李庭兰满意极了,“不愧是咱们大哥儿的女儿, 天生就比别人强一头,还不到十五的小姑娘, 奴婢瞧着安排起事来也是井井有条的, ”李庭兰的表现比她以为的要好太多了。
从致中院出来, 何氏便不许李庭兰回清沅院,带着她回自己的芳华院一起用早饭, “我这个人爱热闹,你且陪着我吃几顿,中午天气热,你就留在你院子里用。”
李庭兰很喜欢芳华院里的气氛,便也没再拒绝,她也想和二叔一家多熟悉熟悉,“那以后给祖父请过安,我都到二婶儿这儿来。”
李庭兰人小鬼大,仰着小脑袋道,“大姐姐,一会儿三伯娘和七伯娘会过来的,咱们得吃快点儿。”昨天晚上她就没吃饱,后半夜饿了,乳母还怕她晚上吃了不克化,只许她喝了一碗莲子羹。
“嗯,我叫丫头和你三伯娘还有七伯娘说了,请她们过来,你也见见,”李庭兰回来了,这些长辈是一定要见的,但绝不是王七太太那样的见法。
李庭兰从善如流道,“这是应该的,我昨天是被七伯娘吓着了,倒叫二婶儿笑话了。”
何氏挽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做的好,咱们守礼,但不等于没脾气,你是阁老府的大小姐,便是强势一些谁又能奈你何?”
那些阁老尚书家的小姐何氏可是都见过的,但凡她们出现,哪个不是被众星捧月般的簇拥着,即便那些大小姐面上再和煦文雅,何氏也没见过她们真让过谁。
李庭兰也是这么想的,她重活一次,可不是再受一回气的,“我知道的二婶儿。”
湖三太太虽然比李显壬矮着一辈儿,但年纪并不比他小,也是五旬之人了,只是她不是宗妇,长房的日子又极滋润,她的儿孙们又争气,所以人看起来倒比一旁的浩七太太王氏还要年轻许多。
因是已经分了宗的族亲,李庭兰倒不必行什么大礼,她才敛衽曲膝,湖三太太已经站起身一把将人揽在怀里,泣声道,“我可怜的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不枉四伯这么多年一直惦念着你。”
说罢她放开手,将一对玉镯递到李庭兰手里,“这是当年我初进李家的时候,到府上认亲,四伯娘送给我的,我带了这么些年,现在就给你了。”湖三太太口里的四伯娘就是李显壬的妻子郑太夫人。
听闻这是祖母的东西,李庭兰忙双手接了,再次谢过,才小心翼翼的将玉镯交到身边的樱桃手里。
王七太太撇了撇嘴,“我可不像你三伯娘那么好运,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姑娘,嫁进李家可没缘拜见四伯娘,”她等李庭兰行了礼,将一对金戒指递给李庭兰,“大姑娘别嫌弃,我们六房比不得长房富贵,就这对儿戒指,也是当年我娘给我的压箱。”
既然都说是自己的嫁妆了,李庭兰怎么好收?她笑着将金戒指重新塞到王七太太手里,“七伯娘的心意侄女儿收下了,但这是七伯娘传家之物,侄女儿怎好夺爱?”
湖三太太最看不得浩七太太这种我穷我有理的架势,虽然她也是带着孙子孙女一起进京的,但她们只是借住了李府的院子,住进来之前就备了重礼,之后所有的开销也都是她们自己的,不像这王氏,拖家带口来了五六个人,白吃白喝还时不时的跑到何氏这里打秋风,也就是欺负李显壬爱惜名声。
而且李氏早就分了宗,长房和三房是一家,这外六房出来的和他们也算不得亲戚,湖三太太也不给王氏留面子,“庭兰说的没错,你七伯娘的母亲对你七伯娘可是一片拳拳爱心,为了你七伯娘能在婆家站稳脚跟,连家里的祖田都偷着卖了呢!”
她侧头看着王七太太身边的李如玉,“如玉也是的,你一来你十二婶儿就给你打了两套头面,怎么不见你戴出来,是样式你不喜欢吗?”
李如玉已经窘的无地自容了,她原是不赞成一家人跟着父亲进京的,但母亲说为了凑够父亲的盘缠已经将家财耗尽了,若是她们不跟着来,在家里只有饿死。等进了李府,何氏立时送来了四套新衣,两套头面,可新衣裳被母亲拿走了两身,转手送进了当铺,两套头面也被王七太太扣下了,说是刚好可以给两个儿子当聘礼。
王七太太已经怒火中烧了,她是个极要强的性子,奈何丈夫不争气,让她成天受这些窝囊气,“三嫂还真是七里河的保长,管的宽!我们家如玉穿什么戴什么,你还成天盯着不成?”
族里的亲戚但凡过来,都是在阁老府西路的院子里住着,虽然离何氏这边有些距离,但那边的服侍人大多还是府里的,何氏对李浩这一房里的事也是一清二楚的,有这么一对糊涂爹娘,最可怜的便是他们的儿女了。
但王七太太吃府里用府里,却拿出一对儿成色不佳的戒指给李庭兰当见面礼,这还不如送两件自己亲手做的针线来的有诚意呢,“三嫂不说我还真没太在意,”何氏关切的望着李如玉,“是不是十二婶儿送的东西你不中意?唉,我年纪大了,不清楚你们这些小姑娘的喜好。”
送一次全了礼数,以后再想要何氏这里是再不会有了,阁老府便是金山银海,也不去填这些白眼狼。
李如玉眼眶都红了,她无措的搅着手里的绢子,“十二婶儿您别误会,您赏的头面侄女儿极喜欢的,就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都舍不得戴出来。”
站在湖三太太身边的李妩虽然和李如玉差着一辈儿,但两家一路同行,两人年纪又相仿,如今又同住在西路,时不时的便会凑在一起做针线,两人相处的十分融洽,她也很同情这位堂姑,“小姑姑,叔祖母送咱们的都是今年洛阳城里最时兴的样式,”她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珍珠发箍,“若是再不戴出来,等明年过时了就没意思了。”
何氏给李妩和李如玉的头面大差不差,算不得十分名贵,胜在样式新颖,手工精致,李妩也不差这点儿东西,但为了显示对何氏的感谢,在家时会时常将其中的一两件戴上。她听祖母说过,李如玉的头面被七叔祖母拿去了,便想着用这个法子让七叔祖母把头面还给李如玉。
李庭兰也是做过当家夫人的人,遇到上门的穷亲戚,府里是绝不会不帮着准备基本的生活用品的,若让亲戚穿的连府里的下人都不如,那不但打自家的脸,传出去也是在毁府里的名声。
可李如玉身上的那条襦裙,颜色都洗没了,还有那零星飘在裙角的朵朵迎春,看起来新颖别致,但其实也不过是为了掩盖裙子上去不掉的污渍。
这么明着克扣自己的女儿,李庭兰越发看不上王七太太,偏这位七太太一根犟筋通到底,描的黢黑的眉毛高高扬起,“瞧妩姐儿这话说的,我们六房可不像你们宗房,财大气粗,金珠玉翠的不放在眼里,你六叔爷是个除了读书啥都不会的没用种子,我们如玉可不敢和你们这些千金小姐一样,有的戴就行了,还讲什么时兴不时兴?”
这是哭穷哭的连脸面也不要了,湖三太太后悔自己怎么就心一软将这一家子带进了京,早知道王七太太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她当时就将人丢在族里了。
何氏在乡下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她笑眯眯的看了一眼屋里的几位大小姑娘,才拂着正兴致勃勃看热闹的女儿的小脑门,“庭萱是不是觉得很稀奇?”
李庭萱立马乖巧的点头,“七伯娘的话女儿听不懂,不过她的样子看起来,好像她是很有道理的。”
“有没有道理不是光看样子就能看出来的,这世上的道理可不是依着谁嗓门大谁来定的,若是那样,要官府做什么?”何氏呵呵一笑,冲李庭兰和李妩道,“庭兰一直跟着叶太太在外头,怕是见过咱们这些族人,不过你运气不错,今儿亲眼看看,等以后也不会被吓着了。”
李如玉已经臊的满脸通红,她冲何太太福了福,“三伯娘,十二婶,我娘今早起来冒了风身子不怎么舒服,我们先告辞了,”说罢硬拉着王七太太要她跟她走。
王七太太却不肯走,她今天是铁了心要把话说开的,因此她狠狠的将女儿一把推开,“你晓得什么?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她两手叉腰,“何氏,你好歹也是我们六房出去的,这做人可不能忘了本!”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天你带着李妩出去做什么去了,”王七太太可是知道,湖三太太这次来洛阳,不止是为了孙子的前程,她还要为孙女谋一门好亲!
这样的好事凭什么都是宗房的?以前六房是外三房的,和三房攀不上交情,可现在三房的嗣子可是他们六房出去的,怎么着这好处也得是六房占大头儿!她把李如玉往前一推,“有道是长幼有序,她十二婶儿,你给妩姐儿保媒的时候,也先想着些咱们如玉,她和你才是嫡嫡亲的姑嫂呢!”
李庭兰没想到王七太太这么彪悍,满屋子未出阁的姑娘,她就明晃晃的让何氏给李如玉筹划亲事,她忙站起身,拉了小脸通红的李妩和已经无地自容的李如玉,又瞅了一眼两眼放光的李庭萱,示意她跟上自己,“二婶儿,我请堂姐和妩姐儿到我院子里坐坐。”
………
一出芳华院,李如玉已经哭倒在一旁的海棠树上,“若不是借居贵府,我真的要一头碰死了去!”
李庭兰轻叹一声,扶了她的胳膊将她拉起,压低声音道,“堂姐千万不要说这等不孝之言,七太太也是为了你。”
李妩早就看不惯王七太太了,加之她是宗房嫡女,王七太太不过是外三房的媳妇,就是每三年一次的阖族大祭,王七太太也够不着和她们搭句话的。但看到这样的李如玉,李妩还是替她委屈,但劝她的话李妩却想不出来,能说摊上这样的父母你真倒霉么?“小堂姑你别再哭了,我们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她想了想,又靠前了一步,小声道,“听我祖母说,你们既然来了,三房老太爷不会不管你的,只要你眼孔不高,最少会给你寻个举子的。”
李如玉的哭声顿时哽在喉间,她没想到居然会在李妩这里听到这么个消息,她很想追问一句“真的么”?可这话却怎么也吐不出口,但眼泪却是再也流不出来了。
李庭兰看着李如玉脸上又悲又喜到有些扭曲的表情,知道她并没有真的要寻死之心,便示意丫鬟扶她起来,“走吧,昨天二婶送了上等的白毫银针,咱们一起去尝尝。”
……
重新梳洗过,又换了李庭兰的衣衫,李如玉才窘迫的坐到李庭兰跟前,“大姑娘,我,我刚才失态了。”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对上李庭兰那又沉静又清澈的眼睛,李如玉便觉得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她看穿了,这让她在李庭兰跟前,很难做到从容不迫。
刚才在芳华院初见李如玉的时候,李庭兰就被布衣荆钗的李如玉给惊艳到了,现在她换上自己的杏色苏缎褙子,重新梳好的元宝髻用一只小小的鎏金鱼鳞发梳固定了,配了成套的鎏金丁香垂珠耳坠,那掩不住的明丽便扑面而来。
怪不得王七太太要将李如玉带到洛阳来,李庭兰笑着将泡好的茶推到李如玉面前,“快尝尝,其实我不太懂茶,妩姐儿说这茶极不错。”
李妩正和李庭萱歪在迎窗的榻上翻看李庭兰的绣花样子,侧头道,“确实不错,不是我说,也就是来了阁老府,我才知道自己原来竟是只井底蛙。”她说着自己先咯咯笑起来,“以前我在家的时候,也见过那些知府巡按家的小姐们,自问不比她们差些什么,真来了洛阳,跟着祖母和叔祖母出去了几回,才知道自己竟是个极没见识的。”
李如玉已经白了脸,在商丘老家,宗房的几位姑娘对于她们来说,那就是天上的凤凰,她低头看着自己粗糙起茧的手,自问自己若真的跟着何氏她们出去,肯定只会给阁老府丢脸。
“一人一个活法儿,妩姐也不用妄自菲薄,”李庭兰将李如玉的神色看在眼里,笑道,“你觉得我这儿好吧?”她一指自己屋里的摆设,“不说如今回到自己家里,便是在跟着我母亲在许家的时候,我吃的用的也是顶顶好的,”李家送来的都是最好的,叶氏到底是亲娘,许福娘挑过之后,剩下的也都留给了李庭兰。
“可是我除了随着母亲和许大人辗转赴任时不得不出行之外,几乎没踏出过府门一步,外头的世界是什么样儿的,到底比不比我过的好,我也是不知道的。”
再回首时,李庭兰发现自己上辈子是被叶氏给养傻了的,是,她是会写字,能算账,也知道如何和庄铺里的管事们打交道,但她却没有自己思想和主张,就像评论区里说的那样,她就是个“工具人”,她的存在就是为了供养楚家人。
李庭萱顾不得翻花样子了,从榻上坐起来,“那姐姐没去过赏花宴,也没有去寺里烧过香?你也没有逛过庙会?乡下庄子呢?去放风筝?正月十五的时候咱们洛阳城可是满街的花灯,可好看啦!”
李庭兰垂眸,李庭萱说的几样里,也就赏花宴和烧香她经历过,那也是在她成亲之后必要的交际,至于后几样,她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李如玉惊讶的瞪大眼睛,她自小在家里做活儿,家里日子过的艰难,自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大家子才讲究的规矩,只要家里有需要,她是迈步就可以走出家门的,现在想想,即便是阁老府这种画上才有的宅子,若是让她一辈子都困在里头,她也是不愿意的。
有了李庭兰这个对比,李妩突然发现自己的日子是过的最好的了,她笑道,“小姑姑这不是回家了么,以后在自己家里,您想做什么都成!”
“说的也是,”李庭兰脸上也绽出真心的笑容,“我都想好了,等凉快了,我就把想做的想玩的都做一遍,若是你们没走的话,咱们一起。”
……
不管心里愿不愿意,叶氏和许以尚一大早就赶到了叶府。
叶昆已经从王夫人那里知道了所有的事,他对叶敏这个妹妹真的是失望透顶,像他们这些的家族,便是对庶女,明面上都要做到一视同仁,不会让人挑出毛病来的,何况李庭兰还是叶氏的亲女!
因此待见到垂头丧气的许以尚夫妻,他也没什么好脸色,“你们的事我已经听你们嫂子说了,”他轻叩茶盏,垂眸看着盏中的茶水,“怪道你每次往家里来,都不带着兰儿过来呢,话里话外的那孩子脾性不好,不听教,”说到这里他把甜白瓷碗盖往茶盏上一扣,“我看是你这个当娘的丧了良心了!”
被亲大哥当着丈夫和嫂子的面骂丧良心,叶氏委屈的眼泪顿时落了下来,“大哥,兰儿是我亲生的,我说她不好对我这个当娘的有什么好处?实在是她,”她求助地望向王夫人,“昨天的事你也看到了,嫂子你说,兰儿和我哪还有半点儿母女之情?”
虽然王夫人也觉得叶氏有错在先,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李庭兰这么不给自己母亲面子,也是过于无情了。
“庭兰毕竟是个孩子,等过两天她想通了,自然就会好了,”王夫人回想着李庭兰当时的态度,皱眉道,“她马上要及笄了,及笄之后便要说亲,也是回李家的时候了。”
叶氏觉得王夫人真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嫂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现在好了,要说亲了,她回李家去了?怎么?觉得跟着我这个再嫁的娘不体面?说不了好亲事?”
叶昆冷笑一声,“李家商丘大族,前朝也是出过节妇的,便是觉得你不体面又何错之有?”大晋不禁女子再嫁,甚至开国之初,太/祖为了人口还下令寡妇不许守节,但现在立朝已经过百年,早不复当日境况,越是富贵的人家,愿意再嫁的女人越少。尤其是对于像叶家这样在前朝就是大族的人家,族里再嫁之妇更是少之又少。
叶氏被叶昆顶了个愣怔,“大哥,你,你。”
王夫人见叶氏又要开哭,不悦的开口,“敏儿别再哭了,你就是把眼泪流干了也是于事无补的,”她看着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许以尚,“许大人今天过来,必不是来听教训的,你们是怎么想的,只管说出来,大家也好商量。”
许以尚长揖到地,“这次的事是敏儿和我的错,是我们薄待了庭兰,但大哥,大嫂,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即便庭兰要回李家,我也觉得得先把人接回来,让庭兰和敏儿还有福娘她们解除了误会,我们夫妻再将人送回李家。”
这才是最体面的做法,王夫人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你说的没错,庭兰和福娘还有琅哥儿都是至亲,将来他们三人还要互相扶持呢,咱们这些做长辈的怎么能看着他们因此断了手足之情?”
叶昆愿意管这件事,也是不想和李家因为李庭兰的事闹生分。首辅宋旭涛乃圣上的先生,深得建昭帝的倚重,为人又极为强势。而叶昆的父亲在世的时候,和宋旭涛政见不合,几乎从无来往。
也是因着这个缘故,自打宋旭涛入阁,叶家子弟的仕途便艰难起来,他这个侍郎已经做了十年有余,不但没有往上挪过一步,甚至被宋旭涛以办事不力为由,申斥过好几次。
叶昆知道,若不是有李阁老暗中帮着缓和,只怕他这个侍郎也当不长了。而他是叶氏族里官位最高的一个了,其它的族兄族弟们,还需要他的扶持,若是他倒下去了,叶氏想再复起怕又得十年功夫。
所以这个时候,他是万万不能得罪李家的。
“我以前给你们写信,哪次没有叮嘱过你们要善待庭兰?我怕你们嫌她碍眼,还说过将人接到洛阳由你们嫂子来抚养!”想到李显壬那个老狐狸,叶昆就是一阵儿头疼,“我跟你们说实话吧,这些年李阁老一直冷着叶家,这其中为了什么没人比你们更明白了。”
他烦躁的在屋里兜着圈子,半天猛然停下冷冷的瞪着许以尚,“我听说前几日你让个登徒子闯进了内宅?”
许以尚一脸尴尬和自责,“这事我也是回来后才知道的,”他回头看着叶氏,“敏儿忙着招待客人,才一时疏忽了。”
他恨不得拍胸脯和叶昆发誓了,“大哥,我和敏儿又不傻,闹出这样的事毁的可不是庭兰一人,福娘和茵娘也都在呢!”
叶昆也不知道信了没信,摆摆手道,“这话你和我说了没用,”他叹了口气,“这些□□中颇不平静,嗐,你们还非得在这个时候给我找事。”
他的顶头上司工部尚书薛桴已经卧病数月了,薛桴今年已经七十三了,比首辅和次辅的年纪都大,奈何他的几个儿子都不争气,所以薛桴早过了致仕的年纪,还硬拖着老迈之躯不肯退下来,弄的他这个左侍郎想正位都没机会。
如今薛桴眼看撑不住了,叶昆马上就要多年媳妇熬成婆了,若是这个时候得罪了李显壬,那这个尚书未必就会落到他头上,毕竟工部右侍郎熊用汲和他履历仿佛,还是首辅宋旭涛的同乡。
叶氏却是不知道叶昆的筹谋的,她现在只气亲大哥不替她做主,“你不能不管我,你陪我去将庭兰接回来!”
叶昆又转了几圈儿,终是下定了决心,“走吧,我和你大嫂陪你们走一趟,”他轻哼一声,不管是跪是求,他都得将李显壬的怒火给消下去,“不管那边是怎么个说法,你们都给我把脖子缩好了,那边是阁老府,不是叶家更不是许家!”
……
李家的门房十分的客气,“叶大人,我家阁老今儿一大早就入宫去了,我家二老爷也去衙门了,我们二太太说了,不好怠慢了叶大人,请您将帖子留下,等我们老太爷回府了,必然会给叶大人下帖子,请大人过府说话的。”
作为大晋的次辅,每天到李府候见的各级官员不知凡几,李家特意在大门处布置了一间待客的屋子,备了茶水点心给那些硬要留下等李阁老的官员。
叶昆在洛阳大小也是个人物,见他过来,许多在客房里喝茶的官员们都出来与他攀谈。也就亲耳听见了李家太太将叶昆拒之门外的全过程。
这下子大家脸上的表情都微妙了起来,那眼神让叶昆无名火直往脑门上冲,心里既恨给自己找事的许以尚夫妻,又恨不给自己面子的何氏。即使他登门前没有提前递帖子,即使家里没男人,何太太也可以先请他们进去,让府里的幕僚出来招待他和许以尚,然后派人去请回李显壬和李清,她出来招待自己的妻子和妹妹不就行了?
王夫人从下人那里听了禀报,面色也沉了几分,“太不像话了,好歹我们也是庭兰的舅舅和舅母。”
叶氏却十分解气,她似笑非笑的睨了王夫人一眼,“我还是李庭兰的亲娘呢,我就不信她不知道咱们来了?我早就说了,那丫头和咱们离了心,眼里根本没有叶家了。”
王夫人很想敲开叶氏的脑子看看里头装的都是什么,“自己生的女儿都能养的离了心,你很得意吗?现在是你们夫妻想求她回去,不是她求你们!”
许以尚站在车外将姑嫂两人的话都听在耳中,也是无比的头疼,他轻咳一声,“敏儿!”
他走到神情尴尬的叶昆身边,“大哥,要不您和大嫂先回去吧,我和敏儿在这里等着,”他知道必然会是这么个结果的,便是为了给他下马威,李家人也不会今天见他的。
但许以尚还是来了,不但他来了,他还请来的叶昆,目的就是为了让叶昆能和他同仇敌忾,站在他的一边。
即便叶氏再嫁了,叶李两家也没有反目,叶昆在李次辅跟前,也是以晚辈自居的,他根本没想到还有被拒之门外的一天,尤其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必了,既然李家男人都不在,你和妹妹也不必再候着了,改天咱们再来。”
……
叶昆兄妹过来的消息何太太第一时间就遣人告诉李庭兰了,还问要不要将人先请进来。毕竟叶昆是李庭兰的亲舅舅,娘亲舅大,若是李庭兰想见,何太太也不好硬拦着的。
李庭兰对她的几位舅舅都没有多少感情。前世她和几位舅舅就没有见过几面,后来她嫁到楚家,几位舅舅又自矜身份,不愿意和宗室多来往,和她这个外甥女几乎没什么交集。即使是在洛阳的大舅舅叶昆还有舅母王夫人,也就是四时八节的时候有些人情走动。骨肉亲情这些是根本谈不上的。
李庭兰早就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被接到叶府住两日,听叶昆王夫人叫几声兰儿,就能续上断了几十年的亲情吗?若他们真的和自己亲近,必会在陪着叶氏过来之前,单独到李家一趟,听一听她和祖父的想法。
既然他们选择站在叶氏一边,那她不妨再和他们明确一下自己的态度。
至于什么孝不孝的问题,她和叶氏已经做过了一世母女,自问该还的生恩已经还完了,这一世她不会再顾念什么母女之情。她发现了,“名声”真的是一样十分可笑的东西,你在乎它,就会作茧自缚,当你不在乎它了,你就会真正的强大起来。
……
李显壬晚上回来的时候,何太太便将叶家来访的事遣人禀了他知道,晚上一家人一起用了晚饭,李显壬留了李庭兰下来。
“怎么样?还习惯吗?”李显壬看着一脸平静的孙女,怎么看怎么满意。李显壬是故意一直拖到现在才和孙女说话的。虽然心里对孙女万分想念,李显壬还是想看清楚孙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李庭兰微微一笑,她初来乍到,还不好下判断,只说了自己的感受,“清沅院很舒服,董嬷嬷将底下人调/教的极好,二婶儿将什么都为我准备好了,上午的时候,我还见了族里的湖三伯娘和浩七伯娘。”
李显壬轻轻呷了口茶,“虽然我们都说想将你接回来,但却一直任由你留在许家,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你怪我吗?”
怪倒说不上,毕竟叶氏是她的生母,李显壬是祖父,真论起来,叶氏才是她最亲的人。而且她若小小年纪被留在李家,李显壬那么忙不可能亲自教养孙女,祖母郑老夫人又病如膏肓,与其将她送回老家族中,或者由嬷嬷带大,都不如跟着自己生母靠谱,“祖父也是为我着想。”只是谁也没想到叶氏会那样“教养”她。
李显壬点了点头,“你父亲不在了,你祖母那个时候也病着,你才一岁,若将你留在家里,万一有个照顾不到的,”他叹了口气,“你母亲虽然执拗了些,但到底是你的生母,又知书达礼,”他欣慰的望着肖似儿子的孙女,“你下头又有了弟妹,她在生活上对你有所疏忽也是难免的,你不要太过苛责于她,看到你现在的样子,祖父还是十分欢喜的。”
在李显壬看来,李庭兰虽然身子看着弱了些,但精神还是不错的,之前见到他时的怯弱疏离,想来是两人还不熟悉的缘故,现在看着温婉大方的孙女,他心里对叶氏的恶感已经没剩多少了。毕竟他从来没想过强逼叶氏为李澍守节。
“至于你那个继父,”李显壬根本没有放在心上,“那终究是个外人,没必要强求过多。”
李庭兰含笑应了,她已经不是那个不知世事人心的傻丫头了,李家对她越满意,那么对叶氏的不满便会越少,但她不能为了让李显壬和李家人恨上叶氏和许以尚,便用以前的样子见人。她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那不如孙女让董嬷嬷亲自往大舅舅府上去一趟,先赔个礼,再请他们到府里来吧?”叶氏和许以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李显壬亲自看看就明白了,不她多说多做。
李显壬想了想,“后日便是休沐,就后日吧。”
见李显壬有些乏了,李庭兰也不再多留,忙说出了自己另一个请求,“我听说洛阳城里的闺秀都会跟着女先生读书,我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年纪,不知道祖父能不能让我到父亲的院子里寻些书来看?”
虽然李清说了可以随便去听竹轩,但李庭兰还得提前和李显壬说一声。
大晋不禁女子读书,不论是勋贵还是清流,都不讲“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没有一个知书达理头脑清楚的主母,如何打理内宅辅助丈夫教养子女?
当年李阁老为儿子订下叶氏女,看中的也是叶家世代书香。可自己的孙女却没有跟着女先生上过学?李显壬压下心中的不悦,“你父亲的书房一直都在,你可以随时过去,不过你父亲那里不是四书五经就是讲制义的,未必对你的胃口。内院的忘忧楼是你祖母的藏书楼,你祖母是个爱书的,凡她看过的书,都收在那里头,你无事的时候也可以去那里看书。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先记下来,祖父给你讲解。”
见孙女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俱是惊喜,李显壬有些不好的预感,当年他没有往许家荐女先生,是觉得叶氏不会忽视女儿的教养,本身叶氏也是个才女,说不定李庭兰是由叶氏亲自来教的,“你平时都看些什么书?有什么消遣?我看你的性子,应该喜欢下棋?”
李庭兰有些不好意思,琴棋书画里也就她的字还过得去,“母亲说这些都是华而不实的东西,我不需要博什么才名。女儿家最要学的是当家理事的本事。”
她低下了头,“母亲说等我过了十五岁再跟着她学管家。”
李显壬都想扔茶碗了,合着孙女是什么也没学过了。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谁不讲个才貌双全?当家理事固然重要,琴棋书画才可以陶冶情操怡情养性。十五之后再学管家,那十五之前就当个傻子来养?他深吸一口气,“是祖父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你喜欢什么?祖父为你请先生。”
李庭兰对什么才名没有兴趣,但琴棋书画她还是挺有兴趣的,倒不是为了李显壬口中的怡情养性,纯粹是她想找些东西来玩一玩,上辈子她活的太枯燥无趣了,“我都想学,孙女也不想成什么大家,也不想做什么才女,您为我寻一个差不多的先生就行了,我多少都要知道些皮毛不是?”
李庭兰在楚家当了二十多年主母,当然知道怎么管家,但她不能显露出来,这些本事是她在楚家摔了多少跟头,遭了多少嫌弃才摸索出来的,“至于管家,等以后二婶儿有空了再教我也不迟。”
李显壬眉头微皱,“你年纪还小,既然想学咱们就好好学,”他怕要求太高再吓着了宝贝孙女,放缓语气道,“祖父想多留你几年,咱们有的是时间。至于管家的本事,等以后再慢慢来。”
李庭兰点头,“那祖父先帮我寻些字帖,我没事的时候挺喜欢临帖的。”
“你过来,”李显壬闻言一喜,起身将李庭兰带到他的书房,一指书案上的笔墨,“你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V章
三十八
李庭兰的字是照着叶氏的字临的, 一笔簪花小楷似模似样,看得李显壬连连点头,“你这字还不错, 只是想把字写好, 光靠临帖苦练是不行的,还要会看帖读帖,让自己的眼光和见识先上去。”
李庭兰写字,最初是用来打发闺中漫长无聊的时光,也是为了让自己平心静气, 并没有想过要达到什么水准,听见李显壬指点自己,忙用心倾听。
李显壬看着乖巧听话的孙女, 忍不住问道,“庭兰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打算?”
他不认为李庭兰是个没有成算的孩子, 若真的心里没有想法,必不会联系家里想办法从许家出来。
李庭兰浅浅一笑,李显壬一直没有问过她为什么从许家出来, 她也没有主动提,“其实在许家过什么样的日子,孙女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手心手背尚有厚薄之分, 何况就如祖父所说,我是长姐, 理当多照顾弟妹一些。”
“只是, ”李庭兰垂眸片刻, “我不能由着他们左右我的婚事,而且是以那种下作的方式。”
李庭兰平静的像在说别人的事, “许大人打什么主意孙女心里很清楚,不过是想先毁了我的名声,再由母亲出面劝我点头嫁给那登徒子。”最重要的是,这种方法可以让叶氏彻底厌弃她。
李庭兰抬眸望向李显壬,“您对我一直心有歉疚,若是我执意要嫁,您自不会拼命阻挠的,不然只会让我与您反目成仇,那样就正中许以尚下怀了。”上一世便是这样,叶氏说楚哲云是她自己的挑的,李显壬只将她的嫁妆如数交付与她,再没有多说什么。
李显壬缓缓的在红木圈椅上坐下,孙女说的没错,若是外头已经传出了她和姓楚的孙子的谣言,而孙女又点头应下婚事,他便是再难过,也会遂了孙女的“心意”,只希望有自己在一天,楚家人不敢轻慢了孙女。
李庭兰将楚许两家的关系,和江老太太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嫁到楚家的缘故和李显壬备细说了,“以前的种种我都能忍,但他们都想毁我终身了,我若再忍下去,就是自寻死路了。”
“荒唐,”李显壬一掌击在红木扶手上,“我的孙女也是一个破落户敢肖想的?”
李庭兰唇边的讽意更盛,“许家当年还不如楚家呢,不也照样谋到了叶氏女吗?”
李显壬意味深长的看向李庭兰,没有忽略她那个“谋”字,“庭兰,你知道什么?”
李庭兰缓缓的在青瓷水盂里涮着刚才用过的笔,叶许两人的“相遇相知”,评论区也是扒烂了的,“这不是明摆着的嘛,也只有我母亲看不透,毕竟许以尚这些年确实对她很好,只不过这些好,都是有价儿的罢了。”就像现在,她这个女儿,便是叶氏要付出的代价。
李显壬冷哼一声,“我一生阅人无数,却在你父亲的婚事上头走了眼,只看见了叶家的名声和叶绍两夫妻的为人。”却没想到他是个不会教孩子的。
些许生活上的薄待李显壬可以忍,可以劝孙女想开些,甚至教养上的疏忽,李显壬也可以念在叶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宽囿一二,但是敢把主意打在自己孙女的终身大事上头,甚至还是为了许家一个为妾的大姑子,这个简直是在挑战李显壬的底线,“你只管放心,这口气祖父必然会为你出的。”
他看向李庭兰的目光里满是怜惜和愧疚,“祖父也会为你寻一位良人。”
李庭兰对什么良人没有多少兴趣,确切的说,她对嫁人完全没有兴趣,不说在楚家鞠躬尽瘁的二十年,就单看叶氏和许以尚所谓的美满婚姻,李庭兰觉得其中充满了算计和欺瞒,“祖父刚才还说要多留孙女儿几年呢。”
李庭兰知道她不能直接说自己不嫁,那样只会被李显壬以为是在“害羞”,便用了“拖”字诀,反正她们祖孙来日方长,时间久了,相信祖父会明白她的心愿。
“嗯,好好好,祖父依你,”虽然许多人家在女儿十三四岁上便开始为其相看人家,但洛阳城里疼爱女儿,把女儿留到十八岁的也不是没有,李显壬也不觉得自己的孙女会愁嫁,何况他的孙女婿,他得好好挑、亲自挑,然后仔细的看上几年才行,“咱们不急,等你及笄之后再说。”
有了李显壬的保证李庭兰彻底放心了,“我听二婶儿说祖父这阵子挺忙的,可是外头有什么事吗?”
她赧然道,“我成天呆在家里,外头的事一概不知,有时候觉得自己跟个傻子一样。”
李显壬可不允许自己的孙女什么也不懂,他颔首道,“桂西那边有位土司杀了知府,带着族人逃进了山里,”见李庭兰面上并无惧意,而是一脸好奇,李显壬失笑道,“那地方离咱们洛阳十万八千里呢,等朝廷收到了消息,黄花菜也凉了,现在先要做的就是再派个知府过去,安定了地方。”
话到这里,李显壬捻须而笑,若是许以尚知道自己要去桂西,只怕什么鬼心眼儿都不敢有了。
看着李显壬脸上的笑容,再想到他突然提的桂西,李庭兰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祖父在说什么,她抿嘴一笑,如果被派到千里之外,许家人脸上的更肯定会很精彩。
……
见过了谦恭客气的董嬷嬷,王夫人心里舒服极了,暗道李家果然是李家,做事自有大家风度,她叫过身边的婆子,“你往姑太太那里去一趟,就说明天让她和我一起往李府去,唉,到底是两母女,有什么误会是解不开的?”
婆子应声去了,王夫人又叫了自己的小女儿过来叶茉过来,“明天你和我一起去,”女儿和李庭兰关系极好,由她帮着在其中缓颊再好不过。
“兰表妹早该回去了,娘你怎么还想着要将人接回去?”叶茉仰着娇嫩的小脸,手里转着环佩上新打的络子,大大的鹿眼里都写着不满,“娘您这是为虎作伥!。”
王夫人抬手就是一记暴栗,“怎么跟娘说话呢?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难不成你想看着你姑母辛苦养大的女儿就这么生分了?”
“姑母先要真将兰表妹当女儿,再说生不生分吧?咱们也不提那姓楚的怎么敢闯到许家内宅的,就看许福娘对兰表妹的态度,娘您还看不出来许家平时是怎么对兰表妹的?若是姑母肯护着兰表妹,他们又怎么敢?”叶茉天真但她不傻也不瞎,何况她身边还有个聪慧细心的王菊心。
王夫人哪里不明白这点儿道理,虽然对叶氏有许多不满,但那终究是自己的小姑,同为人母,不免就为她多想一些,“你表妹身份是尴尬了些,但她这么说走就走了,你姑母岂不成了恶人?你们小姐妹之间说话方便,你替母亲好好劝劝她,咱们也不求她重新回去,但三不五时的过去小住几日总是要的,不然外头人知道该议论了。”
叶茉无奈的点点头,叶家和王家都是最重名声的人家,上一次叶家风评被害,还是姑母再嫁的时候,叶茉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也听身边的嬷嬷嘀咕过,还说因为出了姑母的事,姐姐叶芬原本一门极好的亲事都受了影响,堂堂叶氏一族的嫡长女,最后只能嫁给了王家表哥。
也不是说王家表哥不好,但叶芬是照着宗妇的标准培养的,而王家表哥虽然也很出色,却是二房所出还是次子,到底叫人意难平。
叶茉嘟着嘴,“娘您别管他们,许姑丈也是个贪心不足的,因着养了兰表妹,他们得了多少好处去?这还不足意,竟还想算计兰表妹的婚事。万一兰表妹回去了,再被他们设计,咱们岂不是害了表妹?”
王夫人却不这么认为,许以尚还算个聪明人,“你也别把人想的太坏了,这次的事你姑母并不知情,而且她也不会同意将你表妹嫁到楚家去的。”她叹了口气,“便是为了你,娘也得将这件事顺利解决了,不然那边闹出什么不好的话来,你可怎么办?”
王家虽然是山东大族,族里也多有人出仕,她的叔叔如今还是安徽布政使,只可惜王家人多在地方上,在朝中任职的并不多。而叶家,如今官位最高的叶昆倒是在朝中,却在工部侍郎的位置上一坐十几年,六部几次人事调动,都没有轮到他的头上过。
好在晋王这次挑的是继妃,这继妃的人选在家世方面就不像上次那样净往高里挑了,自己的女儿就有极大的可能了,若是李显壬肯帮上一帮,“你表妹的祖父是次辅,那何氏别看出身不强,却不怎么走了什么大运,听说很得宫里太后娘娘的喜欢,”王夫人推了推女儿,“不是娘偏心,可咱们做女人的,背靠家族享尽荣华安逸,自然也要为家里的父兄尽一份自己的心力。父兄前程好了,咱们在婆家腰杆子也更硬一些。”
让女儿嫁给晋王那样风流成性的男人,王夫人心里也是有些不忍的,但叶家已经沉寂十几年了,若再不出个得力的人,以后在江南可大世家里想说话就难了,“晋王是多情了些,可男人不都是如此么?不说你父亲,就是你哥哥们,后院里少人了?”
叶茉咬着嘴唇,“娘,为什么不是秦王?”
叶茉心中浮现出那个素衣男子,自从在上香的路上见过他一次之后,他那冷峻如覆着冰雪的容颜就仿佛刻在了她的脑海里,“他是嫡长子,父亲更应该支持他啊!”
若不是年前秦王突然回京,大家都快忘了还有这么王爷在呢,且他自幼便不在宫中,又不得帝心,偏还顶着个中宫嫡子的身份,只怕将来晋王登基,他连个高墙圈禁都未必落得着,谁家会把女儿往那个火坑里推?
“秦王身体一直不好,听说根本没有成婚的意思,”大道理王夫人已经说烦了,她只能另换一个角度,“他比晋王殿下还年长一岁了,可至今宫里都没有为他选妃的旨意,难不成让你爹跑到皇上那里说要把自家女儿嫁给秦王?”
“可晋王都又再次选妃了,宫里不可能不对秦王有个说法的。”想到晋王的那些新闻,叶茉心里就打怵,“您觉得就我这样,能压得住晋王府里那么一群妖魔鬼怪吗?倒不如嫁给秦王,我会劝他不和晋王殿下相争的,这样咱家也算是在晋王那里立了一功。”
叶茉又不是因为秦王的身份才喜欢上他的,别说陪着他当个闲散王爷,便是和他一起当个平头百姓,叶茉也甘之如饴。
以这种方式“立功”?王夫人宁愿不要这样的“功劳”,但劝阻的话她已经说了太多,只能头疼的摆摆手,敷衍道,“好啦好啦,不管是哪位王爷,这都得看宫里头的意思,你先和庭兰打好关系,免得将来秦王真的要议亲了,想求李家帮忙也不好开口。”
以王家的家规,女儿家是无权过问自己的婚事的,提前告诉女儿,已经是王夫人对叶茉的格外疼爱了,反正只要哄着女儿在外头好好表现及可,至于嫁给谁,自有他们做父母的做主。难不成将来亲事定了,做儿女的还能不从?
“可现在李庭兰回到了李家,凭李家的家世,人又漂亮,没准儿晋王就看上庭兰了呢,我还是算了,等将来朝廷要为秦王选妃的时候再说,”叶茉抠着手指,她是真心喜欢李庭兰,同情她的身世,并不曾想过要利用她。
王夫人嗔了女儿一眼,“你想什么呢,晋王殿下二十了,庭兰可还未及笄呢!”
可自己也不过比李庭兰大一岁,为什么要嫁给一个已经有一院子女人的老鳏夫?
“那不还有宁寿郡主,还有胡蕊华,承恩公府,隆恩伯府不都有的是适龄的姑娘,”叶茉尤不甘心道,想成为晋王继妃的女人很多,但不包括她,“江贵妃不还说想要鲁国公府的姑娘做儿媳吗?”
“你这个孩子,”既然存了让女儿一争之心,王夫人怎么会不打听这些?“宁寿郡主那个脾气,而且她还是静安长公主的女儿,”就冲静安长公主是郭太后养大的这一条,她就不可能被江贵妃看中,“至于胡姑娘,”听闻江贵妃很喜欢她,再想想她的家世,王夫人只能暗暗给自己打气,“晋王是个喜欢好颜色的 ,胡家姑娘确实样样出挑,但就是相貌上略有不足。”
至于另两位,郭家怎么会把女儿嫁给晋王?江家不拖晋王的后腿就不错了,让他家的女儿做王妃,江贵妃就第一个不答应。还有什么鲁国公府,江贵妃瞧中人家女儿,人家可没瞧中她儿子,真以为大晋都围着她一个贵妃转呢。
……
许家的马车到了叶家,叶氏母女并未下车,在叶府大门处等了王夫人的马车出来,许福娘看着率先走到前头的那辆翠帷华盖车,撇了撇嘴,“娘,咱家也置办一辆那样的马车呗。”
她家这车黑漆平头车跟在叶家的马车后头,就好像叶家人的跟班儿一样,再想到叶茉平时那幅高高在上的样子,“为什么表姐也要过去?”她拉了拉叶氏的衣袖,“我不想去了,我要回家。”叶茉肯定要帮着李庭兰挤兑自己。
“你想让你爹罚你?”叶氏没好气的瞪了女儿一眼,“到了李家好好再跟你姐姐道个歉,道理娘都和你讲透了,这次不论怎么样,咱们都得让你姐姐跟咱们回去。”
叶氏现在很难对那个没良心的李庭兰生出什么母女情了,没有感情自不会伤心失望,那头低一低也没什么了,为了自己的一对儿女,她这个亲娘有什么不能做的?
许福娘扁扁嘴,叶府设宴,父亲需要江家看到他们一家人幸福和睦,需要李庭兰这个大女儿出来见客,所以她便是心里再委屈,也只能咽下委屈当什么也没有发生。
“可舅母为什么非要带表姐过去?看我笑话么?娘我不是跟你说过,这个茉表姐一向看不起我,”许福娘不敢再在叶氏面前说李庭兰的坏话,又把话题扯回到叶茉身上。
“有你表姐在,你姐姐便是有火也不好对你发了,”叶氏抚了抚女儿的头发,“福娘你听话,爹娘都是在为你打算的。”她不信李庭兰在外人跟前连脸都不要了。
王家的马车一到李府,便有个中年婆子迎了过来,引着几辆马车进了侧门,待到二门处,何太太早已带着李庭兰和李庭萱候在那里了。
王夫人扶着丫鬟的手从小轿上下来,笑道,“我就喜欢你们府里这些树,走到哪里都是一片苍翠,又舒服又畅意。”
何太太抿嘴笑道,“可不是么,我听老太爷说,什么花花草草都不如树好,我们后头的园子里,还有一片桃林一片柿子林,那真是有花又有果,我瞧着倒比种什么梅花海棠的强些。”
叶氏下意识扯了扯嘴角,桃花轻浮,柿子哪有花可赏,她嫁进李家之后,曾提议将那片林子给砍了改种一些珍品梅花,等到冬天,李府的梅林必然会成为城中一处盛景,她也可以办一办赏梅宴。至于桃子柿子这些,完全可以种在乡下庄子里,想吃让庄子里送了来不就行了?
可李澍却说那两片林子是他祖母叫人种下的,做晚辈的不能擅动,如果她喜欢梅花,他可以叫人到最近的庄子里种上一片,将来他们到庄子里小住,就可以痛快的赏梅了。
想到李澍,叶氏的原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更是蒙了层灰,那个男人主意正的很,从来都不知道让着她。她的目光落在何氏身边的李庭兰身上,这个女儿是她十月怀胎亲手养大的,却连性子都像极了那个人。
跟在叶氏身边的许福娘完全顾不上叶氏的心思了,她已经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她以为叶府已经够大够气派了,没想到李家犹甚,不说这一路来的景致,就是满院各处的仆妇,怎么那么多啊?而且竟然还鸦雀不闻,看上去规矩居然比叶府里的还要好。
叶茉最见不得许福娘这种没见识的样子,轻笑一声,“表妹赶紧上轿吧,莫要叫人久等了。”
说完她冲李庭兰灿然一笑,拉了她的手道,“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又见面啦,你回家就好啦,以后你到我那儿住几天,我来你这儿住几天,咱们就不用分开了!”
李庭兰示意小丫鬟为叶茉挑起轿帘,笑道,“表姐把我心里的话都说尽了,要不这样,今儿表姐就别走了,咱们再把菊心姐姐和菀表姐也接过来,大家一起热闹一下。”
许福娘在轿子里已经冷了脸,她狠狠冲李庭兰方向啐了一口,骂了句猖狂,才将心里的火给压了下来。
……
诸人在何太太的芳华院坐定,王夫人还在心里感慨着何太太的好福气,和妹妹的无福。
看遍京城,像何氏这样年纪轻轻就做了当家主母的,真没有几个,尤其是何氏头上还没有婆母,整个阁老府的内宅都是她说了算,而自己那个没脑子的小姑子,都三十几岁的人了,还在为婆家一家周旋辛劳。
一巡茶过,王夫人招手将李庭兰叫到自己身边,“昨儿过来你不肯见我们,舅母还以为你又病着呢,今儿一见,是我白担心了。”
李庭兰才不怵王夫人的敲打呢,她灿然一笑,“这不我才回来么,行李什么的都没收拾好呢,实在是不便见客,便请二婶代我致歉。”她不想见就是不想见,不需要任何人为她顶缸。
王夫人被李庭兰的笑靥晃了眼,她知道自己这个外甥女生的不错,却没想到原来她这么的漂亮,再看她身上簇新的妆扮,心里也承认这样才是大家闺秀应有的样子,再看叶氏身边富丽堂皇的许福娘,只能无奈的扯着嘴角强笑道,“是嘛,哈,看来舅母是白担心了,可怜你母亲,因为你的事,这两天一直都在后悔,觉得对不住你。”
叶氏被李庭兰冷淡的样子气的肝疼,但这会儿形势比人强,她心里泛酸,“兰儿,娘这两天想了许多,以前娘是觉得你一天天大了,又是长姐,处处都要为下头的弟妹们做榜样,才对你要求的严了些,你也要体谅为娘的一片苦心才是!”
她横了还在一旁愣神儿的许福娘一眼,许福娘忙知机的站起身,冲李庭兰深深一礼,“姐,是我错了,我不该恃宠而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走到李庭兰身边想去拉李庭兰的胳膊,嘴里如向叶氏撒娇那样嘟哝着,“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再不会了,你回来吧,我和琅哥儿都很想你。”
见许福娘伸手,李庭兰不着痕迹的伸手拂了一下鬓角,躲过了她的拉扯,“我已经回家了,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就如母亲所说,就算是不住在一起,你我还是姐妹,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若不是许以尚和叶氏无计可施,也不会祭出叶昆和王夫人,只是他们想的太美了,虽说娘亲舅大,但叶氏为母不慈的时候,叶昆这个舅舅可是装没看见的,“舅母,前天我走的时候,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不说叶家是什么规矩,便是像王家那样的世家望族,也断不会任由自己族中的女孩儿一直住在外头的吧?”
王夫人被李庭兰说的一脸尴尬,王家哪有会再嫁之妇?如今已经早不是开国时了,太平日子过得久了,过去的老规矩也被这些望族重新立了起来,尤其是像王家这样的人家,族里可是好几位守寡的节妇呢!更不要说任由自家的女儿呆在外头了,除非有亲长陪着,王氏女连外宿都不许的。
何太太呷了口茶,笑道,“我家老太爷也是这个意思,叶太太这些年也辛苦了,我家老太爷还赞你把庭兰教养的好呢,还说今天你来了,叫我一定要替他谢谢你。”
她从身边的婆子手里拿过一张礼单,“这是我家太爷叫我为你准备的,感谢你这些年的辛苦。”
叶氏气的咬牙冷笑,小小一张礼单就把自己打发了?敢情她是给李家看孩子的老妈子?“何太太开什么玩笑呢,庭兰是我的亲生女儿……”
何太太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同样冷笑打断,“我们知道庭兰是你的亲生女儿,不然当年也不会让你把庭兰带走,只是庭兰不止是你的亲生女儿,还是我家大哥的亲生女儿,我家老太爷的亲孙女。”
她犀利的目光中满满都是嘲讽,“你养庭兰是天经地义的,但我们老太爷是再周全不过的人,就怕叫人误会了我们李家连自家的骨肉都养不起,特意叫城南那两间铺子每年向你交账,算做我们给庭兰的脂粉钱。”
她笑容里的不屑真的是毫不掩饰,“可就这都挡不住有心人的嘴,竟然出了亲妹子指着姐姐的鼻子骂,说她吃用了许家的东西!王夫人你说说,我们要是再不把庭兰给接回来,只怕御史都该上折子弹劾我家老太爷了,难道叫我家老太爷拿着账本子去朝堂上和那些嘴贱之人掰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吗?”
城南的两间铺子其实最早的是时候是叶家的,当初被叶家老夫人拿出来贴补了可怜的曾外孙女,李显壬便顺水推舟叫那铺子的掌柜每年向叶氏报账,所有盈余都用来当作李庭兰的花用。那两间铺子虽然不大,但地段不错,卖的又是江南的丝绸和脂粉,每年最少都要交给叶氏两千两银子。
别人可能不明白,但王夫人当了多年的主母,那两间铺子之前也是由她替老婆婆代为打理的,怎么会不知道这里头的猫腻?这两千两银子,不但是李庭兰,就是叶氏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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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都算上也是吃用不完的。
王夫人是大家主母,几千两银子是看不到眼里的,又怎么会让何太太给拿住了,“庭兰是你们李家人没错,但她也是敏妹的女儿,敏妹如果是个只为自己的人,当年也不会拼了命也要带庭兰走的,怎么到了何太太嘴里,好像她是为了几千两银子才接走女儿的了?”
她睨了一眼下首坐着的许氏夫妻,“你们回去算一算,把银子给李家送回来,难不成真叫人家说你们是靠给人养女儿挣银子不成?”
李庭兰翻年就要十五了,那银子叶氏收了十三年,足足两万六千两,让她骤然拿出来,她也着实肉疼。但王夫人发话了,她能怎么说?说自己不能白养这个女儿?
叶氏恨不得撕吃了张嘴银子闭嘴银子的何氏,“诚如大嫂所说,哪有养自己的孩子还要收银子的道理?不瞒大家,那银子我是收了,但我分文未动,想着等庭兰出嫁的时候,拿来给她压箱。”
何太太噗嗤一笑,“是这样啊,怪不得许小姐张嘴闭嘴说我们庭兰吃用了她们许家的,你们两夫妻这片苦心藏的可真够深了,不过我们李家人向来一口唾沫一根钉,送出去的银子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她伸手将李庭兰拉到自己身边,笑眯眯的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了,“当年的事在座的都是知道的,我们庭兰的压箱银老太爷一早就准备好了。”
当年的事,叶氏恨恨地瞪了口无遮拦的何太太一眼,许福娘和叶茉还在这儿坐着呢!“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我们今天来就是想和庭兰把误会解释清楚,然后接她回家去的。”
她直直的盯着李庭兰,“兰儿到母亲身边来,你和母亲说,你到底跟跟不跟我回去?”
李庭兰并不惧怕叶氏的盯视,她微微一笑,坦然的回望着叶氏,“母亲每日要孝敬老太太,照顾许大人和福娘他们,还要打理家事,我就不过去给母亲添乱了。”
她甜甜一笑,“祖父说了要亲自教我读书呢,还给我请琴棋师傅去了,二婶儿也要教我管家,我想在这儿多学些东西。”
又是一个巴掌抽到了脸上,叶氏紧紧握住高背椅的扶手才强撑住了身子,“你以前不是不爱读书吗?我说要教你,你都不肯学,至于管家,你回来了,娘亲自教你。”
李庭兰摇头,“我父亲是一甲探花,母亲您也是才女,我怎么会不想读书呢?”她神色黯然的低下眼眸,“母亲忘了,您说许大人任上请不来好夫子,还说女儿家针线女红最要紧,书读的太多,心容易野……”
“咯咯,”何太太又掌不住笑出声了,“书读多的心容易野,”她意味深长的看住了叶氏,“叶太太这是有感而发?”
叶氏发现自己真的太高估自己了,原以为在李庭兰面前她可以做到古井无波不动如山的,没想到就这么短短的几句交锋,她就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既然装不了坦然也堆不出笑脸,叶氏索性也不忍了,她以袖掩面哭倒在王夫人身上,“大嫂,你听听她都在胡说什么?我们是一片诚心过来致歉的!还有庭兰,这些年我没有功劳难道连苦劳都没有了?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虽然来时已经被千叮嘱万交代,可看到自己娘被气哭了,许福娘再也忍不了了,“大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呢?娘平时是怎么对你的,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
李庭兰不理睬许福娘的质问,只向王夫人道,“大舅母,你们来的意思我都明白,我也说了,过去的争执都是小事,姐妹之间哪有不争吵的?所以我从来就没有放在心上。至于接我回去,”她目光澄澈的看着王夫人,“只要您和大舅舅发话,说让我回许家去,那我今天就跟着母亲和许大人回去。”
王夫人迟疑了,她和叶昆今天过来只是劝和的,希望叶氏和李庭兰能握手言和,最好的结果是李庭兰跟着叶氏回去。但这话绝不能从她们夫妻的嘴里说出来。
这是在人家李庭兰自己的家里,她们一群叶家人,有什么资格要求李家的女儿去许家?
感觉到手被叶氏攥的紧紧的,王夫人轻叹一声,“我和你舅舅今天来,最主要的就是看看你,二来呢,也是希望你和你母亲能消除误会,”她把手从叶氏的手里抽出来,又向李庭兰伸出手,等李庭兰把手放在她手里,王夫人把李庭兰和叶氏的手放在一起,“母女哪有隔夜的仇,庭兰你记住,什么时候当娘的都不会害自己的骨肉的。”
李庭兰任由王夫人把自己的手压在叶氏手上,笑着点头,“舅母的话我信,母亲把我拉扯大,其中的艰辛我又怎么不明白呢?您放心吧,以后我会时常过去探望母亲的。”
叶氏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庭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还是不肯跟我回去?”
李庭兰看了王夫人一眼,一脸无辜道,“母亲,女儿说过了,这里才是我的家,我有自己的家,为什么要跟您回许家呢?”
她将手从王夫人手中抽出来,有些无奈的看着王夫人,“舅母,您好好劝劝母亲吧,我回家对母亲来说并不是坏事。”
“你这个没良心的!”自己都如此低声下气了她还死不悔改,叶氏深深的感觉自己被愚弄了,一股邪火窜上心头,她几乎不假思索的就伸出了巴掌,挥向李庭兰那张让她厌恶的脸。
两人中间隔着个王夫人,李庭兰又躲的极快,叶氏一掌拍空之后,惯性使然扑在了王夫人身上,头上长长的流苏钗正挂住了王夫人头上的红宝牡丹钗。叶氏没有察觉,直起身子的时候,自己的钗就把王夫人的头钗给扯了下来,只听又是一声惊叫,王夫人的几绺头发也随之而下,散在了肩头。
何氏一直盯着被逼迫“握手言和”的两位呢,看到这番情景,更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叶太太,你这是要闹到什么时候?”
王夫人最重仪表,这会儿当着主人还有晚辈的面,被叶氏弄了个披头散发,也气的不行,她一把将叶氏推开,“你又发什么疯?!”
她伸手握住垂下来的发丝,尴尬的无地自容,“劳烦何太太,我,这真是太失礼了!”她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有这么丢脸过。
“呃呃呃,无事无事,来人,请夫人到内堂小坐,”何氏立马招来丫鬟,送了王夫人进去,才又转头看向还有些愣怔的叶氏连连冷笑,“这在我们老李家,当着李家人的面,你就又动上手儿了,今天我把话放这儿了,就算是我家老太爷发话,我也不会让庭兰跟你们回去的。”
“来人,去前头禀咱们老太爷,”何氏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兴奋,她也根本没有要掩饰的打算。
V章
三十九、
致中堂里声息不闻, 叶昆和许以尚做好了一来会被给个下马威的准备,但也没想到以李显壬的为人处世,这下马威会给的这么直白, 他不是个处世圆融的老油条吗?
李显壬看着一脸尴尬的许以尚依礼跪拜了自己, 才淡淡的点了点头,示意许以尚在下首坐了。
大晋的规矩,凡百官交往,以品秩分尊卑。品秩相近,则东西对立, 品秩稍卑者居于西。品秩相差二三等,相见是卑者居下。品秩相差四等,相见时卑者下拜, 尊者坐而受礼,有事则跪着禀告。
李显壬如今贵为次辅, 兼文华殿大学士,太子少师,是堂堂的正一品, 叶昆只是正三品,许以尚只是个五品的吏部主事。李显壬没让他跪着说明来意,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
若是堂上坐的是另几位阁老,许以尚跪的是心甘情愿, 但堂上坐的是李显壬,他的心情就十分的微妙了, 原因无它, 李庭兰可是他养了十三年的。
李显壬人老成精, 许以尚装的再平静无波,他还是看出他眼中的不满。只是这点儿不满, 在李显壬眼里什么都算不得,他没理会许以尚,而是转向叶昆,“平江今日过来,可是有话要讲?”
平江是叶昆的家乡,大晋朝堂上,大家习惯以对方的家乡来称呼对方,叶昆也被称为叶平江。但叶昆在李显壬面前,一向是执子侄礼的,李显壬待他也素来和煦,并不称他“平江”,而是呼叶昆的字“健卿”。
这一声“平江”叫出来,李显壬的态度就很明白了,他对叶昆很不满意。
“世叔,”叶昆起身长揖到地,“侄儿是过来致歉的,”叶昆一脸惭愧,“当年家父曾向世叔许诺会善待庭兰,”叶昆眼眶微红,“是侄儿疏忽了。”
李显壬沉默半晌才轻叹一声,“她有亲娘在,你这个当舅舅的又能如何?”
“怪只怪我,念着和东山兄的几十年交情,一时妇人之仁,”李显壬轻敲桌案,不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追悔也没有什么意义,“好在兰儿已经长大了,也到了回家的时候。”
他冷冷的睨了许以尚一眼,神情不怒自威,“不知道许主事这些年对老朽的报答还满意吗?若是觉得抵不了你对兰儿的养育之恩,有什么要求只管提来便好。但你若贪心不足的想打我孙女婚事的主意,”
李显壬的声音如浸了冰凌,“那就别怪老夫不顾和叶家那点子情分了。”
许以尚忐忑的站起身,也是一个长揖,“阁老说的哪里话,这些年若没有阁老的提携,在下哪能走的这么顺遂,阁老的大恩下官铭感五内!”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在下每日忙于公务,疏忽了内宅,叫兰儿受了委屈……”
他说着就提袍再次跪了下来,以头触地,“还请阁老责罚。”
李显壬居高临下地看着恭顺的匍匐于地的许以尚,厌恶的摆摆手,话里尽是讽意,“不必了,你是个男人,心里装的都是国事,你的内宅,孩子们的教养与你何干?”
李庭兰日子过的好,是许以尚这个继父慈爱厚道,若是李庭兰受了苛待,“一句内宅是女人管的”,许以尚就可以将责任推的一干二净,何况叶氏还是李庭兰的亲娘,他这个做继父的从里到外都是最干净的那个。
只是大晋讲的是妻凭夫贵,他堂堂一国次辅不好针对叶氏做什么,那不满和怒火,当然得朝着她的丈夫发作了。
李显壬冲身边的小厮示意他们过去扶许以尚起身,“你们既然都到了,刚好我把话和你还有平江说明白,这些年你们抚养了庭兰,李家也没有亏待你们夫妻,庭兰若还愿意见你们,我必不会拦着,但庭兰是李家的姑娘,她既回来了,我便不会再让她跟你们回去了。”
“便是她愿意跟你们回去,我也不会答允的,”李显壬语气平淡,但其中的坚定却是谁都听的出来的,其实对此行的结果许以尚已经心里有所准备了,便是李庭兰听话,李显壬这只老狐狸也不会再把这个软肋送到他的手里了。
这些年许以尚借着李显壬的名头得了多少便宜,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便是李显壬再是宋旭涛的应声虫,他也是内阁次辅,他的怒火是自己这个小小的五品官无法承受的。
他将身子再次躬下,“在下明白阁老的意思,其实这次来,在下也只是希望能得到阁老的谅解,”他抬头恳切的望着李显壬,“在下真的是将庭兰当成亲生女儿的。”
便是没有发生楚哲云的事,许以尚的话李显壬也是不信的,一个为了达到目的毫无底线的人嘴里会有什么实话?他也不会把许以尚对李庭兰的算计说出来,李庭兰是女儿家,名声比什么都重要,“往事不提,时候也不早了,我就不多留你们了。”
李显壬端茶送客,叶昆和许以尚也不敢再多留,他们才随着小厮出了致中堂,就看到一个婆子急匆匆的奔过来,许以尚心里一突,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也顾不得规矩了,拦了那婆子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婆子是认得叶昆的,忙福了福身,“禀叶大人,我家太太叫奴婢过来回老太爷,叶太太在芳华院里当着大家的面儿就要对我们姑娘动手,还把王夫人给伤着了,我家太太说,李家不敢留这样的人在府上,回老太爷一声,那边要送恶客出门。”
叶昆一口气顶上来差点没背过去,“动,动手?叶敏她?!”
婆子回了话再不多留,一甩手就往致中堂去了,这边的叶许二人却不能冲到内院去,在这儿急的直跺脚,叶昆指着许以尚怒道,“叶敏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两口子是怎么商量的?”
他也不等许以尚说话,怒气冲冲的往外走,“你们的事我再也不管了。”
……
王夫人重新梳了头出来,正屋里已经是送客的架势了,她讪然的拉了何太太道歉,“一不小心就成了恶客,我这位小姑在家的时候便被惯坏了,还请太太多担待些。”
见何太太笑而不语,王夫人便又走到李庭兰跟前,见樱桃几个站着不肯让路,王夫人也不生气,“过几日舅母派人接你到舅母家里玩,咱们再好好说话儿。”
李庭兰仿佛没到被刚才的事情冲击到,她从樱桃身后走出去,牵了王夫人的手,“舅母说的哪里话,我以前一直跟着母亲在金陵那边,舅母就算是惦着我也是鞭长莫及,”她又走到叶茉身边,冲她浅浅一礼,“原是想留表姐住几日的,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事,改日我给表姐下帖子,表姐可莫要和我生分了。”
叶茉可是真的被惊到了,别说她这个嫡女了,就是家中庶出的姐妹们,也没有被动手教训过,而且这次动手的还是她姑母,曾经的叶家明珠。
叶茉现在对李庭兰无比同情,“嗯,你也别想那么多,过两日我再来看你,和菊心表姐一起来。”
见女儿和李庭兰相处融洽,王夫人心情也好了一些,在叶家和许家之间,她想都不用想就可以做出选择。因此理都没理叶氏母女,和何太太道别之后,由何太太和李庭兰陪着出了芳华堂。
叶氏一巴掌挥出去就后悔了,可再后悔也来不及了,这会儿她欲哭不哭的拉着许福娘跟在王夫人身后,心里计较着出去了要怎么和许以尚解释。
……
李庭兰送走了王夫人几人,便和何氏一起去致中堂。见李庭兰进来,李显壬从书案后面走出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可伤着了?”
李庭兰笑着摇头,“有大舅母挡着呢,孙女无事。”
“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李显壬迟疑地打量着神情淡然的李庭兰,心里的难过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她在家里也时常这么对你?”
“妾身也吓了一跳呢,”何太太不胜唏嘘,在她没嫁给李清前,可是听了叶氏不少事,叶氏可是李显壬为李澍千挑万选来的妻子,不论是从才华,品性,相貌还是持家的能力,那都是大晋世家女里第一等的。
可她看到的是什么?一个连自己脾气都控制不住的糊涂虫?“媳妇瞧着她顺手的模样,兰儿这些年肯定没少受委屈。”
李显壬原本对叶氏的那点儿好印象已经荡然无存了,这还是来认错的就敢对李庭兰动手,可以想见李庭兰一个孤弱的小丫头在许家,又会被欺负成什么样?“是祖父对不住你,当年祖父应该强硬一些的。”
叶氏不过是把她们母女俩关在房里闹绝食,这种事根本不难对付,都不用叫京兆府衙门的捕快出马,随便叫个府里的侍卫,都能进去把人给抢出来,“我真应该叫人把你抢回来了。”
李庭兰能理解李显壬的选择,不论是叶家还是李家,都是大晋排得上号的人家,李显壬当时又是礼部尚书,怎么能闹出那样的新闻?何况叫人进屋里抢孩子,普通的仆妇未必能一击就中,但要是换成男人,叶氏的名节就彻底毁了,“祖父也是为了小辈们考虑。”
老天对自己不薄,夺走了他的儿子,但给他留下了这么个聪慧体贴的孙女,饶是见惯世情,李显壬也觉得眼眶发热,他轻咳一声,“他们早走了也好,”他看向何氏,“继业继安下课了,就都带到我这儿来,咱们一起吃饭!”
李显壬心情还不错,何太太也跟着高兴,脆声应了,“妾身这就下去安排,”她冲李庭兰眨眨眼,“兰儿在这儿陪你祖父说说话。”
……
屋里只剩下祖孙两个,李庭兰便把王夫人要请自己过府的事说了,“孙女和茉表姐挺投缘儿的,所以想过些日子请表姐来府里玩,其他人么,”她轻轻摇头,“我觉得舅舅和舅母不会死心的。”她相信若自己去了,叶氏肯定也会在场。
听孙女的意思是不愿和舅家太过亲近了,李显壬心里略安,他从身后的书架上拿出两本书,“这个是外头新出的游记,我看过了,写的很不错,你拿去看着玩吧。”
女儿家不能像男子那样随意出门,自然无法领略各地风俗山川美景,“你父亲中举之后,曾经出去游学过两年,他曾经感慨,说行万里路要胜过读万卷书,”说到这儿,他又从书案的抽屉里拿出一只红木匣子,打开了推到李庭兰面前,“这是那两年他在外头给我写的信,你拿走看看,你父亲可不只会写时文八股,他的文笔不比这两本游记差。”
李显壬把儿子写给他的信就放在手边,可见心中的思念,李庭兰鼻子一酸,拿帕子擦了手,才郑重的将匣子接了,“孙女一定会仔细看的。”
等李庭兰将匣子收好,李显壬才道,“你大舅母那边你不必担心,他们不敢太过分的,”见孙女不解的看着自己,李显壬捻须笑道,“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内宅和前朝是分不开的,”他将薛桴,熊用汲的事和李庭兰说了一遍,笑问,“你可明白其中的关节?”
李显壬这是有心在考校李庭兰了,问题不难,但脑子里只有内宅方寸之地的女子未必听明白,也未必愿意去明白。
李庭兰点头,“外祖过世已经十年了,所谓人走茶凉,虽然叶家不能说全靠大舅支撑,但大舅却是叶氏这一辈的领头人,他能不能再进一步,关系的不只是叶氏一支一房。”
李显壬没想到李庭兰竟然从叶氏说起,但他没表现出自己的惊喜,只轻轻点头,就听李庭兰又道,“虽然您和外祖是好友,但出了当年的事,两家没有芥蒂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您说你不在意,叶家也是不会全信的。薛尚书现今的情况,只怕盯着工部尚书位置的不止左右两位侍郎吧?”
李显壬欣慰的点头,“虽然薛尚书这些年只是个空架子,具体事情都是你大舅和熊侍郎分管,按例也该从他们其中择一位接了他的缺,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理所当然?”
李庭兰凝眉沉思片刻,“我在许家听说一事,不知道会不会对这件事有影响。”
李显壬诧异的捋了下胡子,“你只管说来。”
李庭兰便把许以尚意图和江澜结为儿女亲家的事说了,说罢赧然道,“您也知道,许府只有三进大,福娘又不怎么满意这门亲事,我便不小心听到了。”
江澜是哪位李显壬自然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李庭兰竟然也知道,“你知道江翰林和宫里的关系?”
李庭兰俏皮的眨眨眼,“江贵妃和隆恩伯府的名号孙女再孤陋寡闻也是听过的,还有贵妃所出的晋王殿下,孙女还听说晋王殿下要选继妃,叶家也有意让茉表姐试一试的。”
见李显壬看她的目光里多了探究,李庭兰连忙给自己描补,“我在许家人眼里,是个木讷少言的傻子,所以他们说什么的时候,也不怎么避着我的。”
“那你呢?”听到李庭兰说起晋王,李显壬花白的眉毛微微抖了两下。
李庭兰讶然抬头,有些不解的看着李显壬,她说这么多,就是要让李显壬一开始就看清楚她是个怎么样的人。毕竟她想把手伸到外头去,就得先得让这位阁老府里的老太爷点了头。但李显壬这话是要问什么?
见孙女脸上除了不解,并没有羞色,李显壬心中略安,“我是问,你对晋王选继妃的事有什么看法?你的年纪和家世,别说是继妃,就是太子妃,也是够格的。”
晋王?那个是她的仇人之一,还有他那个真爱谢寒雨。李庭兰脸上不自觉的带上了厌恶之色,“便是孙女人在深宅,也听过晋王的风流名声,那样的人孙女可高攀不起。”
李庭兰话里的鄙夷把李显壬逗笑了,孙女也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万一被外头那些传言给骗了,那他可就没地儿买后悔药了,“这只是其一,还有一条,我们李氏立族三百年,靠的是族中子弟读书上进,”后族便是再烜赫,李显壬也不认为那是一个家族的立身之道。
李庭兰对李氏的认知其实也就她们这一房的了了数人,话本子里也没有写过李家在商丘宗族的事。若不是有湖三太太她们过府,她都不知道商丘李氏还有几百口子呢。不过她还是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祖父,您觉得晋王真的有登顶的那一天吗?”
李显壬是绝不会搅进后/宫皇子们的纷争中的,对他来说,做个纯臣便好。但孙女提出来了,他也愿意和李庭兰多说几句,“你知道晋王上头还有位皇子吧?”
祖父愿意说,李庭兰喜出望外,前世她囿于内宅,对外头的事知道的有限,小说里的描写是小说里的,与其从只言片语中分析,不如听听当局者如何说,“我知道,是秦王殿下,只是听说这位鲜少出现在人前。”
“除了这位秦王殿下,宫里还有位方皇后所出的五皇子,因为才十三岁,还没有封王,听闻宫里还有几位公主。”
李显壬要对这个孙女刮目相看了,虽然这些并不难打听,但如果不留心,也不是人人都知道的,“没想到你竟然会关心这些?”
李庭兰端起茶轻啜了一口,才道,“长日无事,孙女也就听婆子们说些外头的事了做消遣,而且像孙女这样的,将来嫁人,肯定也会是官宦之家,多知道些应该不是坏事。”
这丫头倒是坦诚的很,李显壬很喜欢李庭兰和他说话的态度,“你说的没错,女儿家虽然不能出仕为官,但也不能对外头的事一无所知,”心情一好,李显壬忍不住打趣起孙女来,“昨天还和我说,要在家里多留几年,好好陪陪老头子呢,今天就说要相夫教子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没想到看起来很严肃的祖父也有促狭的一面,李庭兰觉得这样的祖父更亲切,她嘟嘴佯怒,“以前在许家,我自然恨不得能早早嫁人,好从那里出来,现在我回到自己家里,自然是不肯走的,哪里有自己家里舒心畅意?”
看似笑话的话,却把李庭兰在许家的处境清晰的描述了出来,李显壬心里沉沉的,“祖父和你开玩笑呢,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他转身回到内室,片刻后抱着一只匣子出来,从里面拿出两张地契给李庭兰看,“这是咱们这处宅子的地契,如今这处宅子万金难求,但你二叔是嗣子,我不能把这宅子留给你,所以就早早将这处宅子一分为二,”他指着其中一张,“你祖母和你父亲住过的院子都在东路,将来留给你,中路和西路就给你二叔。只不过这样一来,将来给你的宅子要比现在的小了许多,你可怪祖父?”
“这怎么可以?族里怕也会有想法的。”李庭兰没想到李显壬连这处宅子都分出来三分之一给自己,要知道这处宅子可以大的堪比王府了。而且上辈子李显壬可没有说过宅子有她的一份,当然,她出嫁后没几年,祖父就被贬谪了,家产也几乎被抄没一空。
但看这早已准备好的地契,可见祖父早有这个心思了,但李庭兰却不能再收这分地契了,她作为孙女,带走李家一半家产已经叫人非议了,若是连李家在洛阳城几十年的宅子也分走小半儿,不说李清和何氏怎么想,只怕老家族里也会有异议的。
李显壬摆摆手,“宗房那边不会反对的,”这宅子就算不给李庭兰,也落不到宗房手里,他们才不会出来做恶人得罪自己这个当朝次辅,“而且商丘族里的宅子和产业,我都留给了你二叔。”李显壬知道李清也就是个守成的本事,给他田产和宅子反而更好。
见李庭兰还要再说话,李显壬又道,“这是一早就和你二叔说过的,他只是个七品官儿,住这么大的宅子也不相宜,与其将来惹人的眼,还不如分出去一部分的好,便是西路,我也和你二叔说了,会继续保持原样,给老家到京的子弟们用。”
李庭兰道,“昨儿我见了两位伯娘,才知道原来咱们在老家还有一大家子人呢!”
李显壬轻叹一声,“早年间就分了宗了,细说起来也算不上家人。”
“你父亲不在了,宗房老太爷亲自过来了一趟,”李显壬皱眉,不愿想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他说的也对,若是三房在我这儿断了,我还有什么颜面对见你曾祖?所以才从外三房里选了你二叔出来。”
李显壬也不是傻瓜,他宁愿要一个外三房都没人知道的李清,也不在几个小宗房选那些聪明伶俐的孩子。
他们和商丘那几房分宗多年了,可不愿意宗房借着选嗣子事将手伸过来。李清已经记事了,父母双亡,和所出的庶房小六房本生家里没有一点儿感情,自然不会被那个没良心的哥哥和族里左右,这样的孩子才会一心一意承继三房的香火,守好三房的产业,“不过到底都同宗同脉,我也不能真的不认祖宗。”
以前但凡族里有事找到李显壬,只要不违规,李显壬必是要照拂的,族里的几只老狐狸也都分得出轻重,从来不提过分的要求。不管三房态度如何,他们各房年年都会在过年的时候遣了族里优秀的子弟过来给李显壬拜年。
所以年轻一代都觉得三房和族里各小宗房一直都关系良好,李显壬也是他们的至亲长辈。
“你的几位族伯都是争气的,不过我都将他们放在了外头,”刚才李庭兰的表现已经很让李显壬惊喜了,所以他想再考一考她,看看这个孙女到底能敏锐到什么程度。
李庭兰低头深思,虽然这些书里没写,她也没有经历过,但她到底是活到了最后几集的人,那文里也是写过一些政治斗争的,评论区里更是将晋王和谢寒雨的手段分析的明明白白,她也算是跟着上了一课。“今上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将来必会有一番龙争虎斗的,祖父是不想李家人陷进去……”
他祖父堂堂次辅,还落了那么个下场,李氏其它为官之人,只怕更难自保。
李显壬又是惊喜又是慨叹,半天才道,“祖父没想到你能看到这一层。”
李庭兰汗颜,“孙女是觉得以祖父今时今日的地位,实没必要再进一步了,”更重要的原因是,宋旭涛比李显壬更得帝心,他仅比李显壬大两三岁,李显壬想再进一步,除非宋旭涛出意外。
或者是投了晋王。但对于李显壬这样的读书人来说,明明有两位嫡子,却投靠庶出,本身就是一件违背他心意的事,这样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但您不表态,却不代表族里其他人不会生出投机之心,在外人看来,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若在京城的李氏族人投向晋王,李显壬也很难摘清楚,李庭兰没再说下去,李显壬的神情已经告诉她,她说对了。
“只是,”李庭兰转着手里的茶盏,“这么一来,您在朝堂上就有些势单力薄了,我知道您有许多学生,但即便那些人都视您如师如父,可他们也有自己的家族骨肉。真有事的时候,愿意为您舍出身家性命的又有几人呢?”
李显壬默默的看了李庭兰一会儿,“这些都是你自己琢磨的?”若是许以尚有这个脑子,怕也不会任由叶氏冷待了她。
李庭兰赧然低下头,“祖父您别笑我,我就是太闲了,才爱东想西想的。”
“你想的很好,也很对,”李显壬站起身在青石地上踱了几步,“你父亲不在的头几年,便是接了你二叔家来,祖父也失了最初的那份雄心。”
直到何氏生下了长孙,李显壬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在传统的过继观念里,继子到底不是自己的亲骨肉,能养的亲的不多,但孙子却是算是嫡嫡亲的自己人了,为了那几个活泼聪明的孩子,李显壬得好好筹谋了,“那你也看出来我在让你二婶做什么了?”
李庭兰想到了容颜姣好的李如玉,点头道,“除了族人,学生,您还希望有姻亲的助力,”君子不党,但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上,想不朋不党,只怕早就被人啃的渣也不剩了。
“你是赞成祖父这么做了?”三房子嗣单薄,儿孙又小,想结得力的姻亲怕是来不及了。
李庭兰一脸认真,三房愿意配合族人们,也是在为后代谋一个退身之处,相信有李显壬的余荫在,将来有个什么万一,李清一家回到商丘族里,日子也不会太过艰难,“祖父一片拳拳之心,孙女都明白。”
李显壬一脸欣慰的看着眉眼含笑的孙女,捻须道,“若是以前我是在为你二叔加上一层保障,现在你回来了,祖父想要的就更多了,”
李庭兰微微一笑,和族里多来往有利有弊,不过祖父已经年过五旬,二叔李清性子过于忠厚,实在担不起李氏三房,他们阁老府的希望只能寄托在那两个小毛头身上了,“孙女明白祖父的意思,只是在孙女看来,姻亲真还不如族人和师生呢。”
“孙女听过不少新闻儿,妈妈们说,若是夫家落了难,殉夫的,陪着流配的女人不知凡几,可若是妻族有事,便是已经生了子女的,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被送进家庵。”
李显壬被李庭兰轻描淡写的话说的皱眉,他孙女在许家都听了些什么?不过他还是得承认,孙女的话确实有些道理,就听李庭兰又道,“我瞧着如玉堂姐是个极好的姑娘,若是因着咱们府上的关系,她能得一门好姻缘,也是一桩美事,至于其他,有了更好,没有也罢,”李如玉与她来说与陌生人无异,她并不指望从她的婚姻中得到什么好处。
若不是自己的亲孙女,李显壬都不敢相信面前的少女还不到十五岁!他突然有个想法,自己孙女聪慧还有主见,与其嫁到别家去,倒不如坐产招夫,将来生了儿子承继儿子这一房的香火,倒比将嗣子的儿子过继在李澍名下更相宜。
只是大晋的规矩,赘婿是不能参加科举的,那些有心仕途的青年才俊,断然不会就范。李显壬一时又犹豫起来,不觉竟然想出了神,直到李庭兰叫他,才恍然笑道,“哈,老了老了,精力也不像从前了。”
李庭兰倒不觉得李显壬是精力不济,他的神情明显是在深思什么,只是她并不揭破,扶了李显壬在案旁的椅子上坐下,又亲自去内室取了墨绿贡缎弹花引枕出来,垫在李显壬背后,“业哥儿他们马上要散学了,祖父就这么歪一歪吧。”
“嗯,”被孙女这么服侍着,李显壬老怀大慰,他一指身边的椅子,“你也坐,咱们接着说话。”
李庭兰又拿了个垫子给自己靠了,给李显壬换了新茶,李显壬能和她说这些,可见并不是个认为女子只用“相夫教子”的愚人,她索性便放开了,“祖父对几位皇子有什么看法?”
李显壬没想到孙女还挺执着的,这才多大功夫又将话题给扯回来了,他沉吟片刻道,“秦王殿下少时极为聪颖,也很得太后娘娘的疼爱,只是他九岁的时候重病了一场,太后娘娘说他不宜养在宫里,便将人送到了外头,近日才回到京里。”
这个众所周知的内容,李庭兰是书中人,自然知道秦王所谓的大病,不过是郭太后为了保他的借口。
书中前期这位秦王殿下像个隐形人一般,宫里的刀光剑影主要是晋王和五皇子,后来晋王在谢寒雨的襄助下斗败了方皇后,秦王才走到了晋王面前。
李庭兰前世活在深宅之中,只偶尔从楚望江和楚哲云的谈话中,听他们将秦王视为大敌,而话本子里,也将秦王做为晋王登上宝座的最大阻碍,让晋王和谢寒雨很是头疼了一阵,但那样一个厉害人就那么突然的折在了宫中,还是以那么不堪的罪名,这也让李庭兰尤为不解。
为此她特意看了话本子里关于宫变那一章的描写,她知道了晋王和谢寒雨的算计,卑劣却也十分有用,但又违和莫名,要知道在此之前,晋王也曾数次向秦王下过手,却都铩羽而归。谢寒雨也说秦王沉深如海,怎么就束手就擒了呢?
也是因着这个,即便是她强行回来,立誓要改变自己和李家的命运,但在李家站队的问题上,她还是很有些不确定的,秦王败的太过突然,李庭兰有些怀疑,即便是她暗中帮他躲过宫里的算计,之后他的路就是一片坦途了吗?
“那五皇子呢?他也是中宫嫡子啊,”李庭兰没在秦王的问题上纠缠,转而打听起五皇子楚珣来。方皇后倒台是谢寒雨一手筹划的,李庭兰觉得自己可以帮她躲过谢寒雨的算计,但五皇子这个人值不值得他们投资呢?
李显壬发现孙女对宫里的几位皇子格外有兴趣,“我们这些为人臣子的,守好自己的本心便可立于不败之地,说句大不敬的话,不论谁坐了那个位置,都得用臣子来料理政事。”
李庭兰却不这么认为,她托腮道,“别的我不清楚,就看这内宅吧,江老太太和母亲内地里就颇不和睦,江老太太说母亲太强势了,宁愿用外头新买的人,都不肯用跟着她一辈子的老家人。”
“我母亲呢,则说那些老人跟着老太太操劳了二十年了,让他们回家荣养,才是儿女的孝心,”想到江老太太和叶氏那些明争暗斗,还有自己嫁到楚家那些年和许姨娘过的那些招儿,李庭兰厌恶的摇摇头,“一朝天子一朝臣,要我说,能荣养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这些道理李显壬又怎么会不明白?想做纯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因为后继无人,便早早熄了争上进的心,更懒得搅到那些是非中去,也是因着这个,宋旭涛才待他格外优厚,“你的意思祖父明白,但一家有一家的情况,你大舅舅的做法是没错,可不适用咱们家。”
叶昆这一支在朝的就有四个,叶昆的大儿子叶志城如今在外任,但他是两榜进士,前途可期,选边儿站也是为了家族的未来,填一个女儿进去叶家连眉头都不会皱眉一下。他们就不同了,等李继业李继安出仕,最快也要二十年后了,为了不可预知的未来,把自己的亲孙女搭进去,李显壬舍不得。
“孙女不是这个意思,孙女只是在想,两虎相争必然是地动山摇,谁能保证自己可以安然的作壁上观,甚至是那个渔翁?”晋王可不就拿李显壬这个次辅开刀了吗?
李显壬眸光沉沉地看着平静的像在说日常琐事一样的孙女,身体几不可见的微微前倾,“没想到你竟然能虑到这一层?你母亲真的没给你请过先生?”
V章
四十、
首辅宋旭涛是建昭帝在潜邸时的老师, 两人感情深厚,建昭帝对他的信重更是二十年如一日。而且宋旭涛是坚定的立嫡派,他只会在秦王和五皇子之间做选择。因此不论是宫中的太后还是方皇后, 对宋旭涛也是格外的不同。郭太后时不时就有赏赐送到宋家, 而方皇后更是将自己的娘家侄女嫁给了宋旭涛的幼子做续弦。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这个次辅就成了江贵妃和晋王的拉拢对象,这些年这对母子没少向他示好。江贵妃甚至乔装成小太监在出宫路上堵过他,承诺若是他能支持晋王,那么宋旭涛的现在就是他李显壬的将来。
从内心说, 李显壬也是主张立嫡的,但他是个老泥鳅的性子,知道江贵妃那是建昭帝心尖上的人, 他没有宋旭涛的资本和自信,怎么敢把自己的态度毫无顾忌的表露出来?只委婉的表示皇上的几位皇子俱都龙章凤表, 可堪大任,尤其是晋王既有圣宠又有贤名,江贵妃着实不必为晋王太过担心。
李显壬话里的意思晋王既得圣宠又有贤名, 将来必是一代贤王,要是江贵妃觉得她儿子是一代贤主,那她真是想多了。
当然李显壬没将自己对江贵妃的敷衍告诉过任何人,包括他最信重的心腹幕僚。至于他对立储的态度, 相信长眼睛的都心知肚明,他是不会搅和进这趟浑水里的, 因为对他来说, 下一任皇帝是谁区别都不大。
但今天亲孙女却和他说了这么一番话, 不由他不惊心,他不信一个稚龄女儿会关心这些, 能想到这些,难道她这趟回府是别有目的?还是奉了谁的命令?
离建昭帝驾崩还有五年时间,离李显壬被贬也只有三年不到的时候间了。秦王太弱,五皇子又太小了,而自己手里一无所有,李庭兰心里发急,脸上却丝毫不敢露出来,“许家并没有为孙女请先生,这些都是孙女自己想到的。”
李显壬的态度李庭兰也不奇怪,上辈子的自己才是大多数闺阁女子该有的样子,但这一世她并不打算再做个随男人指挥捧摇摆的贤惠女子了。她浅笑与李显壬对视,“孙女觉得祖父应该不会反对女儿家想这些的。”
孙女那黑白分明的双眸如一汪寒潭,却不似寻常小女儿那般清可见底的,李显壬轻叹一声,“兰儿说的对,心胸远见学识都不分男女,祖父只是奇怪你怎么在许家那样的地方,还能想到这些。”
不过他没让李庭兰解释,只大笑几声,“这或许就是兰儿你的过人之处了!”同一件事,同一本书,不同的人从中得到的启示可以是大相径庭的,这就是各人天赋不同,“祖父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李庭兰是姑娘不能闻达于朝堂,但凭这份天资,她可以让自己过的更好,这一点已经很让李显壬满意了。
李显壬的笑声和信任让李庭兰眼眶微热,“那祖父以后就把外头的事和我说说,没准儿孙女能帮您出出主意呢。”她回府之后最担心的就是她空有前世的记忆却没有人手和家里的支持,那她最多也就是摆脱和楚哲云的婚姻,却没办法帮祖父躲过晋王和谢寒雨的算计。
既然孙女不愿意做不着风雨的娇花,李显壬就不会将她困在金笼之中,“以后你想知道什么,只管来问祖父。”
……
许以尚夫妻着叶昆夫妻先回了叶府,几人坐定,叶昆黑着脸怒斥叶氏道,“我看你就消停点吧,以后接庭兰回去的事提都不许再提。”
叶氏还准备向哥哥哭诉她在李家遇到的冷遇呢,没想到先得了一顿训斥,气的脸都青了,“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问问嫂子,那个何氏,还有李庭兰,她们是怎么对我的?”
王夫人已经是精疲力竭了,她捏了捏额角,“敏妹,你就听你大哥的吧,庭兰的事我看得从长计议,而且她是姓李的,回李家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何苦这么执着呢?”关键是领回去了又不肯善待,李庭兰又不是三四岁任事不懂的小孩子,能由着她胡作非为。
回府的路上许以尚和叶昆已经谈过了,知道此时已经无力回天,他沉吟一下站起身冲王夫人和叶昆一揖,“这次的事辛苦大哥大嫂了,回去我会好好劝敏儿的。”
“老爷!”叶氏没想到许以尚也会站在叶昆那边,眼眶一红眼泪就落了下来,“连你也不懂我吗?”
许以尚安抚的握了握叶氏的手,又冲王夫人拱手一礼,“我和敏儿还有一件事想请大哥大嫂费心。”
为怕王夫人不尽心,许以尚向她示意让许福娘和叶茉都出去。等两个孩子走了,许以尚将许江两家的僵局和叶昆夫妻说了,“凭我和敬之的关系,这门亲事还是要继续下去的,但是,”
他为难的看了叶氏一眼,“杜太太爱子心切……”江家想打退堂鼓,许以尚却越要将两家的婚事继续下去,尤其是在李显壬已经有了对付他的心思之时,只有晋王才有和李显壬一争之力了,他可不想真的被一撸到底或者被贬谪到哪个犄角旮旯去。
叶昆和王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王夫人便颔首道,“大家是一家人,又事关福娘的终身,我这个做舅母的焉有不帮之理?”
她回头看了一眼呆呆出神的叶氏,“送到江府的帖子就由我来下好了,还有,我会往李府也送一张帖子,庭兰是一定得过来的。”
叶氏啊了一声,忙道,“那丫头恨死我了,才不会过来!哼,她巴不得她妹妹嫁不了好人家儿呢!”
这都胡扯些什么呢?王夫人不悦的皱了皱眉,“我说了,那帖子由我们这边下,她才回李府,是绝不会扫了我的面子的。但我丑话说到前头,既是侍郎府请客,便不会只请这么两三家,到时候满府客人都在,你要是还像今天这样无所顾忌,干脆称病算了,我带着福娘就好。”
李庭兰出门何氏必然是要陪着的,何氏那张嘴王夫人都害怕,她可不想叶氏和何氏在她们府上闹起来,她的女儿还没嫁人呢。
叶氏自是知道其中利害,也知道她已经惹的王夫人生了厌,此刻再不高兴,也只能点头应道,“我知道了,那天我会让福娘好好准备的。”
王夫人想到许福娘那身打扮和做派,“这两天就让福娘留在这里吧,她身上的毛病太多了,让家里的嬷嬷给她扳一扳,至于衣裳首饰我来给她准备,你就不必管了。”
“你别瞪我,你看看你把福娘宠成什么样子了,你自己说说,以后要是给琅哥说个敢对长姐动手的媳妇,你愿不愿意?”
王夫人是长嫂,可以说是看着叶氏长大的,对她的不满也不是一时一日了,“你也是叶家的姑娘,你未出阁的时候家里是怎么教你的?什么叫喜怒不形于色?什么叫宠辱不惊?还有,”既然都开了口,王夫人也就不再有什么顾忌,“你看看你们福娘身上穿的戴的,哪一样不是从李府出来的?带着这么个女儿到人家家里,哪里来的脸说庭兰吃你们的喝你们的?”
许以尚是个男人,只知道妻子女儿打扮的好不好看,至于来历价值却是看不明白的,被王夫人当面一点,顿时满脸通红,他忙站起身,再次作揖,“大嫂教训的是,这件事我和敏儿辩无可辩,是我们夫妻做错了。”
“江家虽然没什么底蕴,但江翰林那人最重名声,偏隆恩伯府又是那个样子,”叶昆和江翰林也打过几回交道,他实在不看好许福娘,“你们要是真想结这门亲,就不能再由着福娘的性子来,不然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王夫人又道,“还有今天说的那个银子,两万六千两不好听,你们回头给李家送过去三万两银子,就说原是准备等庭兰出嫁的时候添到她的嫁妆里的,既然李家提出来了,就先给李府送过去。”
自己捧在手心儿里的女儿,却被人嫌弃成这样,许以尚心里挺不舒服的,但现在他们用得着叶昆夫妻,再不好听的教训也只能听着,但他没想到怎么还出来了三万两银子,那可是三万两,他茫然的看向叶氏,“敏儿,什么银子?”
王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不由冷笑,便将今天何太太和叶氏的话都说了,“不过是几万两银子,何必落人口实?这些年只要是有心人,谁看不见阁老府四时八节往金陵送的东西车拉船载的?”
见许以尚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叶昆轻咳一声,“你大嫂说的对,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要是因为几万两银子叫人非议,那就得不偿失了。”
道理许以尚都懂,但三万两银子对叶家李家来说是九牛一毛,他们可以不当回事,可对于许家来说却不是了,这些年他虽然做出一副将家事全权交给叶氏的模样,其实他任上那些见不得光的收入也顶多也就交给了叶氏一半,另一半被他自己牢牢握在手中,便是内院,他明面上从不过问,暗地里也是关注着的。
所以家里的财政没人比他心里更有数了,不说家中的存银根本没有三万两,便是有,那也是在剜他的肉啊!就是江老太太知道了,也必要一番大闹的。
……
陪着李显壬用了午饭,李庭兰告辞出来准备回自己院子歇午觉。李庭萱乍得一个玩伴,正兴奋着呢,便不肯跟着何氏回芳华院,嚷嚷着要去清沅院里陪李庭兰,何氏无法,只得由着她跟李庭兰走了。
“姐,你跟我说说呗,早上到底怎么回事啊,”丫鬟帮李庭萱脱了外衣服侍她躺下,人才退出去,李庭萱便从帐子里探出头,看着还是卸钗环的李庭兰。
早上何氏怕她再惹事,只让她出来见了个礼,便叫乳娘将她带出去玩了。
等李庭萱从丫头们嘴里听说叶太太竟敢当着满屋子人的面儿对李庭兰动手,已经是中午的事了。
李庭兰从镜子里看着活泼可爱的堂妹,“能有什么事?我可看见了,你的小丫头喜儿可是留在院子里了。”这个堂妹人小鬼大,走的时候还不忘留个耳报神。
李庭萱嘻嘻一笑,在宽大的拔步床上打了个滚儿,“她胆子太小了,没敢往前凑,都没听清楚。”
喜儿都快贴到窗户上了,还叫不敢往前凑?“以后可不许这样了,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人家只会觉得咱们府上没规矩。”李庭兰并不想拘着李庭萱,反而她很喜欢李庭萱被养的开朗大方又活泼,但那个喜儿偷听的实在太蠢了,在自己家里还行,若是出去了也这样,李家人脸可就没处搁了。
“家里的事不论是二叔二婶儿还是祖父和我,你若是想知道什么,只要是你合适知道的,必不会瞒着你,你不必这么着去打听,将来到了外头,就得靠自己耳聪目眼察言观色了,”李庭兰仔细和李庭萱分说其中的利害,小姑娘若是传出去个爱打听的名声,那打击可是毁灭性的。
李庭萱被李庭兰教训的小脸一红,索性歪到凉凉的芙蓉簟上,“姐姐你居然什么都懂,我娘就不管我这些。”
李庭萱这么一说,李庭兰才突然想起跟着李庭萱的那些丫头们,她走过去坐在床边,让李庭萱躺在自己身边,拿了梳篦细细的帮她通着头发,“二婶儿平日里要料理家务,还有一大家子人要照顾,总有想不到的时候,而且她那么疼你,便是看到了也舍不得说你。”
李庭萱鼻子酸酸的,何氏待她不可谓不好,但何氏太忙了,她还有两个弟弟比她更需要母亲的照顾,“姐姐说的是,我娘太忙了,”她抬起头枕在李庭兰的腿上,“那以后我跟着姐姐玩儿。”
“你来找我玩可以,但是得上完课之后,”李庭兰已经错过了最佳学习时间,她很羡慕才八岁的李庭萱,“祖父虽然不要求家里的女孩儿都是才女,但他却极想咱们都读书的,”她一指床头架了上的那本书,“这个就是祖父给我的。”
她轻叹一声,“姐姐在许家的时候没机会好好读书,但你不同,有机会就好好跟着夫子上课。”
读书,李庭萱的小脸皱成一团儿,她从李庭兰腿上翻下来,痛苦的在床上滚来滚去,“我说喜欢上课,那是哄祖父开心呢,我想学打拳。”
“没说不让你打拳啊,等祖父帮你们寻的师傅来了,你就去跟着师傅练拳,你一边读书一边练拳,岂不是就文武双全了?”
李庭萱还是个孩子,听到“文武双全”立马激动起来,“姐姐说的对,我以后就要文武双全!”她挥着小拳头,“等我学了拳,先把那个许福娘揍一顿!”
李庭兰被妹妹的“雄心壮志”逗乐了,她捣了捣李庭萱的额头,“我看你是先睡上一觉,下午把夫子布置的大字写了,”怕李庭萱不乐意,李庭兰继续道,“姐姐陪你一起写。”
“好,”李庭萱更高兴了,“业哥儿和安哥儿都不愿意和我一起写,他们说我是女子不用考功名,嫌和我一起妨碍他们。”
“那下次你就告诉他们,虽然朝廷不许女子像男人一样考功名,但不表示女子的学问就不一定不如男人,而且学问好坏也做不得假,你好好读书,将来你们一起做文章,难道夫子会因为你是女子,就说你的文章不如他们的?”
李庭萱眨着大眼睛,半天才认真道,“那我要是真的没他们学的好呢?”她有些不自信的扯着床边的流苏,“祖父常夸安哥儿聪明。”
“祖父也没有说过你笨啊?你好好跟着夫子学了,便是没有业哥儿和安哥儿学的好,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李庭兰抚着李庭萱柔软的发丝温声道,“总不会因为你没他们学的好,就要把夫子教的都还回去吧?”
李庭萱已经八岁了,何太太已经挑了府里针线房里的一位妈妈过来教李庭兰女红,如果再添了琴棋书画这些,李庭萱能专心跟着单夫子读书的时间也没多少了。
见李庭兰这么说,李庭萱嘟着嘴半天才道,“姐姐也想我当个才女吗?”李庭萱还没到出门交际的年龄,但她性子活泼,又喜欢听大人说话,也知道洛阳城里的闺秀们想嫁个好人家,都得多少有些“才”名,“我娘说那个才女不抵吃不抵喝的,没啥用。”
李庭兰浅浅一笑,有些道理对于李庭萱来说还太深,她也不能对何太太的教育方式横加指责,毕竟对于何太太来说,她就是这么被教导的,“有没有用等你成了才女不就知道了?”成不了才女而说才女没用,会被人以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
叶府的帖子第二天一大早就送到了,何太太直接叫人将李庭兰给请到芳华院,“到底是叶家,我觉得你不好不去就应下了。”
李庭兰仔细问了都请了什么人家,抿嘴笑道,“在叶家请客,这主意肯定是许大人出的。”
许以尚是个石头里都要榨出油的精明人,就凭江澜背后的晋王,许以尚也是一定要结成这门亲的,“叶家也乐意帮他们这个忙,咱们呢,还不得不捏着鼻子给他抬轿。”
“那干脆就说我病了,你得在家照顾我,咱们不去了,”何太太可不想给叶家和许家长脸,她才不去给许家抬轿子呢!
李庭兰摇头,她已经如愿回到了李家,就好再再继续和叶氏撕破脸了,毕竟叶氏生养了她,“真那样的话,还不知道那边会编排出什么话来呢,我才一回府,就要照顾生病的二婶儿,我母亲会心疼的。”
何太太咳了一声,“我不怕被人占便宜,但这么着叫人利用,真不舒服啊。”
李庭兰想的挺开,上辈子她在出嫁之前一直被关在内宅了,嫁到楚家之后头两年,楚望江身份不够,她又是个新妇,也没有人往家里下帖子请她赴宴,洛阳城里的夫人太太们,她都不怎么认识。
“我以前一直没出过门,就是舅舅家也只去过一次,”李庭兰笑着把茶盏捧到何太太手边,“二婶儿就当带我出去认人了。”
自己那个还不到出门交际年龄的女儿,都比这个丫头出门的次数多,何太太接过李庭兰手里的茶,怜爱的拍了拍她的手,“那成,咱们从叶家回来,我再带着去街上逛逛。”
“真的?”这个是意外之喜了,“来得及吗?”
何太太白了李庭兰一眼,“有什么来不及的,大不了早走一会儿,我带你去南市看看。”
……
王夫人设宴的目的很明确,所以赏花的客人也没请几位,除了在许家见过的梁太太马太太,另几位都是和叶昆颇有些交情的。
这些人都不是第一次见到何太太了,其实有些人还是阁老府宴会上的常客,但李庭兰她们还真是第一次见。
因此看到跟在何太太身边的李庭兰,花厅里瞬时安静了片刻。和何太太素来交好的朱御史太太是只见过李妩,她一指李庭兰和李如玉,“何妹妹,这是你们府上哪一房的姑娘?”
何太太看了一眼难掩尴尬的王夫人,哈哈一笑,先拉了有些手足无措的李如玉,“这是我的堂侄女,在家里行九,”,等李如玉和大家见了礼,何氏换了郑重的神色,牵了李庭兰的手,“朱姐姐,我这是我的那个苦命的侄女,如今可算是接回来了。”
李庭兰浅浅一笑,向朱太太曲膝一礼,“庭兰见过朱太太,太太安康。”
“这是你们府上的大小姐?”朱太太不自主的提高了音量,人也站了起来,“好好,是个好孩子。”
朱太太出身不高,但她丈夫状元出身,和叶家同出平江,两家便做亲戚一样走动。也是因着这个缘故,朱太太是知道李家的事的,她从腕上脱下一只镯子,不由分说的套在李庭兰腕上,“回来便好,你婶子提起你就心疼的不行,现在你回来了,她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了。”
朱太太的话于有心人比如王夫人和不远处坐着的叶氏来说,实在算不得好听,偏王夫人还不好发作,只得亲热的拉着李庭兰的手向大家介绍,“我这个外甥女平日里不怎么出门,大家没怎么见过。”
李家的大姑娘,王夫人的外甥女?便是再迟钝的夫人太太神色都微妙起来。大家仿佛都明白了叶家为什么突然这么当不当正不正的设这个赏花宴了。
这大热天儿的没人想出门,便是叶家那几盆还在花期的名种牡丹,也引不起诸人的兴趣。若不是和叶家多年的交情,叶府来送帖子的仆妇言辞格外诚恳,许多人家都会找借口不出来走这一趟的。
如今看来么,今天这赏花宴是为了这位阁老的嫡亲孙女所设啊!只是人家阁老府要宣布孙女回家,不必叶家设宴吧?
心里腹诽,花厅里夫人们脸上的笑意热切了起来,朱太太身边一位夫人也站起身拉住了李庭兰,“真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姑娘,”她轻叹一声,“我瞧着这眉眼竟然和探花郎仿佛。”
知道了李庭兰的身份,那夫人口里的探花郎是哪位大家自然都明了了,何太太睨了一眼脸已经青了的叶氏,抿嘴笑道,“我进门晚,竟没见过我家大伯,”她拉着李庭兰走到上首坐着的国子监祭酒夫人梁氏面前,“夫人您看看,他们可像?”
梁氏已经年过五旬,眼神已经不十分好了,但听说这是李澍的女儿,眯了眼将李庭兰拉到自己身边,仔细打量了一番,潸然间便落下泪来,“像,真像啊~”
李澍可是说是胡祭酒最得意的门生之一了,未中进士之前,就时常出入胡府,也极得梁夫人的喜爱。奈何天不假年,他的骤然病故让胡祭酒至今扼腕不止。梁夫人看到李庭兰,就有些舍不得撒手了,只是李家的事太过复杂,又是在叶府,有些话她不好仔细问,只得随口问了年龄,便把矛头指向一旁的何太太,“今儿就算了,过几日我给你下帖子,你可要带着庭兰到我家里去。”
说罢她又小声道,“说起来咱们两家也是连着亲呢,我家大儿媳还得管你祖母叫一声姑母呢!她有个女儿,和你年龄差不多大,你们姐妹一定相处的来。”
国子监祭酒虽然只是四品官,但清贵至极,但凡在年轻的时候在国子监求过学的,都算得上他的学生。胡家和梁家也都是大晋排得上号的世家名门,得到她的青睐,对李庭兰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何太太见这个平时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梁夫人突然热情起来,心里暗笑,脸上却一副惊喜的模样,“过两天我就带着庭兰去府上拜望。”
梁夫人提起她家的女孩儿,李庭兰才想起来,胡祭酒的孙女胡蕊华正是当年的晋王妃。这次的江贵妃为了给晋王挑一门好亲,可是很费了一番心力。她这个被关在内宅的女子,也从婆子那里听了不少八卦:
江贵妃之所以挑了胡蕊华,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有个做国子监祭酒的祖父:胡祭酒在先帝时曾任翰林侍读,那可是天子私人,据说深得先帝之心。大概是因为太得先帝的心了,建昭帝登基之后,就没有那么待见他,原本的坦途就布满的荆棘,胡祭酒没能像别的翰林学士那样要么待在翰林院做学问,要么进六部或是督察院,最后入阁。而是被建昭帝扔进了国子监,他学问好,正合适教书育人。
这倒也成全了胡祭酒,二十年后,朝中不说半数,起码三分之一都能称得上胡祭酒的学生。不但如此,胡祭酒还有极为庞大的姻亲网,他的三个儿子都娶了高门女为妻。长子也就是胡蕊华的父亲,妻子就和李庭兰的祖母一样出自荥阳郑氏。而晋王一系,看中的就是这一点。
何况胡蕊华的父亲和叔叔也都在朝为官,她的父亲还是湖广总督,那可是大晋数得着的富庶之地。而她的叔叔如今是山东巡盐使,也是富的流油的差使。
前世她也曾见过那位晋王继妃几次,印象里是个瘦削阴沉的女子,尤其是在看她的时候,眼里是不屑和怨愤。李庭兰并不想和胡蕊华结交,但梁夫人和何太太都开口了,她也只能含笑应了,“我平日很少出门,也没有什么朋友,可得请胡姐姐多多指点指点我。”
梁夫人笑的越发和善,她的孙女在京城官宦人家里不是身份最贵重的,但却是名声最好,风仪最佳的那个,旁的不敢夸,提点一个常年被关在家里的小丫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梁夫人在看到李庭兰进来的第一眼,已经给她打过分了:李澍的女儿,相貌自是没得说,言谈举止也没有什么可挑剔之处,只是和自己的孙女比起来,还少了一分雍容大度,毕竟她是养在那个叶氏身边的,再好的女孩儿跟着叶氏那种母亲,也得让教歪了,“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爱笑爱闹的好时候,以后你无聊了,只管往我那里去,别的我不了夸口,你胡姐姐人缘是极好的,让她帮你引荐别府的姑娘们,年轻人得有几个能说话的朋友。”
这话说到何太太心里去了,她带李庭兰出来也有这个目的,李庭兰马上要及笄了,总不能连有司和赞者都请不到吧?“妾身谢过夫人,”何太太曲膝一礼,态度极为诚恳,“不怕夫人笑话,我也正愁这个呢,我年纪轻见识浅薄,我这个侄女呢,”
她怜爱的看了李庭兰一眼,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唉,就请夫人您多操心了。”
一番话说的王夫人脸都绿了,何太太这是当众踩她这个舅母的脸啊,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她笑着冲站在花厅处的叶茉招招手,待叶茉笑眯眯的走过来,便将李庭兰交到叶茉手里,“茉儿,你表妹来了,快带她到你们那边去玩儿。”
梁夫人不怎么喜欢何太太,在她看来,李显壬过继的儿子不是读书的料子,那就更应该精心为其挑个名门闺秀,她甚至还舍下脸推荐了自己娘家侄女儿。
不过比起何太太和李家,梁夫人对叶家更是厌恶透顶,叶氏嫁了李澍那样的佳婿,又生了女儿,就应该为他守节,没想到她堂堂叶氏女,竟然再嫁了!还嫁了个给李澍提鞋都不配的同进士,这让她这个李澍的师母都感到被羞辱。还有叶家,居然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她转头淡淡地看了一眼和江翰林太太杜氏坐在一起的叶氏,冲王夫人道,“我虽然痴长你几岁,有些话原也是不该说的,但我们老爷和叶大人当年也颇能聊上几句,有些话我不提醒夫人,反而有居心不良之嫌。”
这个梁夫人仗着胡祭酒门生众多,最喜欢在人前摆师母的嘴脸,时不时的就要指点教训别人。偏胡祭酒的身份在那儿,谁家请客都不好隔了他家去。
胡祭酒做翰林的时候,叶绍是当时的掌院学士,胡祭酒也曾得过他的不少关照。后来叶家出了叶敏再嫁的风波,而胡祭酒又不得志,两家惺惺相惜走动的更加频繁了。
但王夫人绝没想到,梁夫人会当着大家的面儿下她面子,她尴尬的四下望望,在一片同情的目光笑道,“夫人有话只管说便是了。”
梁夫人不着痕迹的扫了叶茉一眼,她没想到叶家竟然在明知晋王有意胡蕊华的情况下,还生出非分之想,想为自己女儿一争继妃之位。这在梁夫人眼中无疑就是一种背叛!
她不相信今天这场赏花宴是王夫人专门为李庭兰办的,如果要告诉洛阳城里相熟的人家,李家的女儿回来了,那这宴会就应该由李家来办,而不是叶家这个外家来操持。
还就请这么了了几家人,这是在故意轻慢李家女儿?
而且王夫人都没等李庭兰给大家见完礼呢,就迫不及待的让女儿将人带走,这是什么意思?李家女羞于见人吗?
梁夫人的父亲是前朝有名的诤臣,因上书弹劾先帝任人唯亲而被廷杖罢官,但也因此名声大涨,他归隐后开的书院,前去求学的士子更是趋之若鹜。
有这个的家教背景,梁夫人也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喜欢将话说在明处,她觉得只要自己恪着礼,便没有什么话不能诉诸于口的,何况还是叶家先负了胡家,“虽然今天夫人是请我们来赏牡丹的,但我们今天都是第一次见到庭兰,怎么也得让大家先把人给认了吧?”
她斜睨着王夫人,目光明确的在叶氏身上扫过,“怎么?是你怕哪个不高兴?还是觉得庭兰不该到你们叶府来?”,李庭兰随着许以尚一家回洛阳一年多了,她今日才见到人,可见叶氏竟然从来没带她出过门。
梁夫人早就忘了叶氏已经不在她们的圈层了。若不是今日主家是王夫人,她想骂叶氏那都找不到人。
王夫人没想到一向和自己交情不错的梁夫人会突然发难,“夫人可误会我了,庭兰虽然早就回洛阳了,但一直身子不太舒服,她又是个不喜出门的,我们舍不得拧了她的意思。”
哟,这话什么意思?何太太一挑眉就要开口,却被一旁的李庭兰悄悄扯住了衣袖,李庭兰抿嘴一笑,冲梁夫人曲膝一礼,“夫人误会我舅母了,我自幼便随着母亲去了江南,猛然回洛阳确实有些不习惯。”
她往何太太身边靠了靠,脸上的笑容真挚了许多,“不过现在我回家啦,什么不习惯都没有啦,舅母府上要宴客,二婶儿不就带我来了么?”
她说完再次冲梁夫人和她身边围坐的几位夫人一礼,“几位夫人见谅,庭兰还没有过去给母亲见礼呢。”
何太太对李庭兰的表现满意极了,“快去吧,你母亲一直看着你呢!等去给你母亲见了礼,再和你表姐玩去。”
王夫人嘴角微抽,她是真怕叶氏当众拿李庭兰撒气,才宁愿让李庭兰落个失礼的名声,也想让叶茉赶紧把人带走。毕竟今天最重要的事是江叶两家的相看,真要是因为李庭兰出了什么闪失,她可就白辛苦了。
李庭兰才不管王夫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不管她和叶氏关系多差,在人前叶氏都是她母亲,如果对自己的母亲视而不见,那不管她以后做什么,都会被人诟病。
“庭兰见过母亲,”李庭兰走到叶氏面前,端端正正福了一礼,她今天上穿了件梨花白苏绣缠枝丁香褙子,下配浅黄立水裙,淡扫蛾眉,乌云似的秀发梳成元宝鬟,发后压着一柄竹节纹白玉象牙梳,发边斜插一支金累丝花蝶钗,玉立婷婷,俨然一副世家千金的模样。
叶氏只觉得李庭兰这身打扮太堵心,她以前可不是这么叫她妆扮的,她这分明是故意的,“嗯,你舅母早早就下了帖子,怎么到这个时候才来?”
李庭兰仿佛没有感觉到叶氏语气里的不满,只微微一笑,她是跟着长辈来的,早晚可不是她说了算的,而且今天堂上诸位夫人,何太太虽然最年轻,丈夫也只是个广盈库使,但她却是阁老府的当家太太,便是来的晚些,谁又怎么怎么着她?
她抬眸看了一眼坐在叶氏身边的杜太太,略带歉意的冲她浅浅一笑,才温声道,“母亲想是忘记了,李府和舅舅府上隔着两个坊呢。我和二婶怎么也得等送了祖父和二叔去衙门才好出门。”
叶氏秀眉一挑,“这样啊,真是回了阁老府,人也知礼起来,以前可不曾见你送过谁出门。”
李庭兰没想到叶氏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挑她的刺,可惜她如今再不是泥捏的了,她只一脸狐惑的望着叶氏,“庭兰自幼跟着母亲,您从来没说过需要我送谁出门啊?”
叶氏觉得李庭兰绝计是在故意激怒她,她想坏了许福娘的婚事!她偏不能让这个狠心的丫头如愿。
她一指身边的杜太太,“这位是你杜伯母,兰儿还不赶紧见礼。”
“见过杜太太,”李庭兰微微一笑,曲膝向杜太太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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