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章
在儿子无辜挨打之前, 杜太太是挺喜欢许福娘的,只觉得那姑娘娇憨可爱,看着是个没心眼儿, 但现在她却不这么想了, 就冲许家那个乱象,她就不信叶氏能教好女儿。
现在李庭兰站在眼前,就这么盈盈一礼,看似简单,李庭兰却可以在行云流水之间裙裾不动环佩无声, 这也让杜太太突然想明白了刚才许福娘哪里让她觉得怪异了:一个活泼开朗的姑娘,给自己行礼的时候刻意到了刻板的程度,那副小心翼翼显然并不是她平时的样子。
江澜寒门士子, 杜氏的也只是秀才之女,但随着江翰林高升, 这十几年的京城交际,也让杜氏的眼界开阔不少,尤其是大女儿十岁的时候, 宫里的娘娘便赐下了教养嬷嬷。这么些年的耳濡目染,杜氏还是有几分眼光的。
看到了叶氏两个女儿的差别,杜太太落在李庭兰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她欠身伸手扶了扶李庭兰, 又从自己腕上摘了只铰丝溜金镯放在李庭兰手里,“不愧是李家的女儿, 真真儿好风仪。”
她心里想说的不止是好风仪, 更是李庭兰身上天然的那份贵气, 这份贵气她在宫里娘娘的身上见过。那不是金莼玉粒锦衣华服就能滋养出来的,便是叶氏这个母亲身上也是看不到的。甚至再挑剔一些说, 叶氏这位叶家女,举手投足之间也少了座上那几位世家夫人的大度雍容。
这会儿在李庭兰身上,杜太太突然明悟了,这份贵气是在人前的那份松弛和从容,而恰是这种从容却是她们这些在交际场中浸淫半生的贵夫人们也很少能做到的。
叶府今天不是为了向大家引荐李庭兰的,来的也不是李庭兰的长辈,所以那些夫人太太们并不一定要给李庭兰见面礼,但杜太太给了,这其中的不同李庭兰心知肚明,因此她也大大方方的接了,再次曲膝谢过。
李庭兰如今的一举一动叶氏都觉得刺眼,见杜太太的目光还在李庭兰身上,她强压心里的不悦,“和你表姐到外头玩去吧,你妹妹年纪小,你要多照顾着些。”
李庭兰低低应是,又和何太太还有王夫人说了一声,才随着叶茉出了花厅。
一出花厅,叶茉长舒一口气,“表妹你可算来了,”她亲热的挽了李庭兰的胳膊,“我可真怕你不来呢。”
李庭兰躲过叶茉的手,转身将李如玉和李妩介绍给叶茉,“如玉堂姐和妩姐儿住在西院,那天没顾上替表姐引荐。”
谁府上还没有几个穷亲戚呢,叶茉早早就看到李如玉和李妩了,但她心里对这两个姑娘没什么感觉,只含笑和她们厮见了,又问了李如玉的年齿,“今天来的客人不多,如玉姐姐和妩姐儿都不必拘束,这里是兰妹的舅家,你们就当自己府里一样。”
自打昨天听说何氏要带她出门,李如玉便一直忐忑不安,因着知道何氏的出身,便是何氏再穿金戴玉,富贵无边,李如玉心里也是不怵的。但等见过了李庭兰,她那颗滚烫的心便凉了几分。如今又在叶家见了这么多夫人小姐,她觉得自己原本的期望真的只是野望了。
见李如玉只垂头呆呆的不出声,李妩忙越过她给叶茉福了一礼,“我和小姑姑初到洛阳,若是有什么不当之处,叶姑姑也莫要笑话才是。”
李庭兰和叶茉都被李妩的一声“姑姑”给逗笑了,叶茉挺喜欢大方的李妩,摆摆手道,“咱们年纪不差什么,就别论什么辈份了,你不知道,我最怕人家这么叫我,生生将人喊老了。”
叶家也是大族,叶茉却是长房的老生女,妥妥的小树栽在大坑里了,而在李氏,李庭兰也也是这种情况,她上辈子就和族里没什么来往,更加不适应,“可不是么,有回她这么一喊我,我也是吓一跳呢!”
李妩却被两人说的苦了脸,她也不喜欢叫和自己大小差不多的人姑姑啊,但辈份在,她不这么喊,就成了没规矩了,尤其是在外头,但这是在叶府,叶茉又是主人,她也不好为自己辩解,只嘻嘻一笑,退到李如玉身后,不再说话。
李庭兰看到廊下的几盆牡丹,驻足道,“果然是珍品,”她嫁进楚家之后,公公楚望江是个极爱牡丹的,但凡听说哪里有珍品,必重金以求,李庭兰没少跟着在后头为楚望江打发那些送货上门的花农,现在看到这一排晚牡丹,她首先想到的是:这得多少两银子。
叶茉喜动不喜静,喜欢参加赏花会,却不喜赏花,“为了这几盆花,我大哥可是费了不少心力,请人从荷泽移了珍本和洛阳的嫁接而成,愣是在乡下庄子里养了两年多,”她撇撇嘴,“我大嫂最爱这些了。”
叶茉说起嫂子阳氏,李庭兰才想起来刚才并没有看到她,“大嫂子不在家吗?”
叶茉看了李庭兰一眼,“今儿太热了,我娘便没有让她出来。”
李庭兰在叶府住的两日,阳氏对她很不错的,“那咱们先去瞧瞧大嫂子吧,也省得她一个人闷在院子里无趣。”
叶茉晃了晃手里的团扇,“我带你先去那边打个转儿,咱们再找我大嫂子去,”她一指不远处用太湖石磊出来的假山,“今天也就杜太太带了两位姑娘来,都在那边儿呢。”
李庭兰远远一觑,就看到几个倩影或立或坐,“福娘旁边那两位?”
叶茉拉着李庭兰放慢了脚步,将今天叶家请客最主要的目的尽数告诉了李庭兰,“许姑丈亲自求的我爹,我娘也不好拒绝,”她压低声音,“这也太上赶着了,我竟不知道那江天赐哪里好了,瘦瘦小小的跟个小鸡崽子似的,对了,那天你看到没?他都被打哭了!”
想到江天赐和楚哲云狼狈的样子,叶茉笑个不停,“我敢和你打赌,他还没有我院子里的婆子力气大呢!”
想到那天的痛快,李庭兰也不由莞尔,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瞧那两位姑娘生的真好,江家果然出美人儿啊!”
叶茉从鼻子里嗤了一声,“确实是美人儿,穿碧色裙子那个,一个是江翰林的大女儿,叫江静,她身边那个穿浅桃红的,是江家最小的女儿,叫江慧。”
她撇撇嘴,“那个江静好像已经定给了晋王,据说只等继妃进门之后,她便也要入府了。”
江家的大女儿江静李庭兰是知道的,她眯眼看着不远处那位杏眼桃腮的姑娘,她后来进了晋王府做了夫人,很是和谢寒雨有一番龙争虎斗的。
叶茉的庶姐叶菀看到叶茉过来,实实在在的松了口气,她款步下了石阶,上前一步拉了李庭兰的手,“是不是茉儿又带你拐路了?害的我们好等。”
叶茉嘟嘴不满道,“我哪有啊,今儿不是请人赏花嘛,我自然得先带表妹赏一赏咱们府里的晚牡丹喽。”
许福娘也看到了李庭兰,若不是有江氏姐妹在,她真的连身儿都不想起的,她小眉头拧的死死的,“姐姐的架子也太大了,这么多人等你一个。”
李庭兰讶然的四下看看,“你们可是要玩什么?我不来开不了局么?”许江两家都不是什么好货色,这婚事成不成李庭兰一点儿也不关心,“我刚才见那几盆牡丹果然养的出色,便看住了。”
她四下扫了一眼,“可是耽误你们了?”
叶茉冷冷的扫了许福娘一眼,只短短两日,她就被许福娘搞的从脚心上往冒火,“表妹别听她胡说,”她将江静和江慧介绍给李庭兰,等两下厮见过后,才拉了王菊心,“前儿我还和你说庭兰要请咱们去她那儿小住呢,结果今儿她就来了。”
王菊心抿嘴和李庭兰笑道,“这丫头回来就叫我收拾东西,说你是个言出必行的,她得先将做客的衣裳都收拾出来,还得再给你备一份礼贺你归家。”
李庭兰一脸遗憾,“早知如此我今天就不跟着二婶儿过来了,直接在家里准备暖房宴等着你们过来。”
许福娘心里酸水儿直冒,她银牙紧咬,“姐姐成了阁老的孙女,这眼睛就长到天上去了,连我这个亲妹妹都懒得理睬了?”
在到叶府之前,许以尚就和许福娘深谈过一次,告诉她这门亲事对她,对许家的重要性,还承诺她,等她将来出嫁的时候,会为她准备一份不输于京中任何贵女的嫁妆。同时也告诉她,江天赐有个在宫里做贵妃的姑母,还有个即将成为晋王侧妃的亲姐姐,她若是想在江家站稳脚跟,就必须和李庭兰搞好关系,最好还能经常出入阁老府。
听了父亲的话许福娘当时就哭了,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要讨好那个拖油瓶,但她也清楚,如今的李庭兰,已经不是许家那个唯唯诺诺的李庭兰了。
可心里的不甘却让她在见到李庭兰的时候,无法做到笑脸相迎。
李庭兰还没开口,叶茉就不高兴了,“什么叫‘成了阁老的孙女’?庭兰本身就是阁老府千金,怎么,你是今天才知道这一点的?”叶茉长长的噢了一声,“是不是就是因为庭兰是阁老的孙女,而你却不是,你才成天欺负她?”
许福娘的脸登时红了,“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
“嗯,你是没有欺负过我,”虽然是为了许江两家,但这里到底是叶家,李庭兰不想叶茉这个主人被人诟病待客不周,“反正在你眼里对我不恭是一件极正常的事,倒是茉表姐小题大作委屈了你。”
今天负责招待女孩子们的,除了叶茉还有叶菀,叶茉可以毫无顾忌,但她这个姐姐却不能让大家真的吵起来,“我们倒没玩什么,你没来之前,大家正在讨论哪里的荷花开的好呢。”
她亲自给叶茉和李庭兰倒了盏茶,“这是今年的明前龙井,兰表妹尝尝看喜不喜欢。”
李庭兰笑着谢了,端起茶尝了一口,再不多看许福娘一眼。
江静江慧就是为了许福娘而来的,江天赐是江家独子,又那么出众,她们自然希望他能订一门好亲,许福娘虽然看着活泼开朗,还是叶家的外孙女,但在江氏姐妹看来,她是配不上自己才华出众的弟弟的,而且两人才相看,弟弟就挨了一顿打,养到现在脸上的青痕还没有全消,弄的连书院都去不了了。
这也让她们在心里暗暗将许福娘记了一笔。
今天这趟江氏姐妹更觉得自己来对了,若是不来,她们绝不会知道许福娘不但不得叶家人的喜欢,和自己的一母同胞也是剑拔弩张的。这样的弟媳娶回去,不但对父亲和弟弟的仕途没什么帮助,估计还是个搅家精。
叶菀也是常跟着王夫人出去交际的,对亭子里的冷场恍若未睹,她含笑先下了台阶,“静心居那边我嫂子亲手种了一株冰凌罩红石,足有半人多高,那牡丹可不是凡品,得用肉汤来养,可惜花期已过,等明年它再开的时候,大家一定过来看看。”
江氏姐妹也不是洛阳人,还是头一次听说拿肉汤来养牡丹的,而且大家也不好就这么一直呆坐着,跟着叶菀起了身,“那我们一定得过去开开眼了,喝肉汤长大的牡丹,便是不开花那肯定也和寻常的不同。”
叶茉轻轻拉了拉李庭兰,两人落在后面,看着缀在江氏姐妹身后的许福娘,叶茉摇了摇头,“真不知道以后江家会不会怪我母亲。”
见李庭兰但笑不语,叶茉觉得她是在笑自己背后说人,有些着恼道,“你那个妹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这样的媳妇哪家娶回去能有好日子过啊?”
李庭兰轻笑一声,许福娘以后的日子过的并不差,叶茉这就是多余操心,“表姐想的太多了,福娘在咱们跟前是妹妹,等将来到了夫家那是要为人妻为人媳为人母的,自然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而且,”想到江家,李庭兰有些不屑,“表姐忘了,还有一句话,叫人以群分,许大人和江翰林极为投契,他们的子女自然能处得极好。”
叶茉还没反应过来,王菊心已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庭兰真是促狭,”这不是说两家臭味相投么?
见叶茉疑惑的看过来,王菊心笑着小声解释,“茉儿你是把江家公子想成了正人君子,觉得他必不会喜欢福娘这样的,若是江家公子极能和福娘想到一处呢?”
叶茉樱口微张,愣了愣才掩口失笑,“你们两个坏死了,哈哈,不过这倒是另一番道理了。”她不喜欢晋王,连带着晋王的外家也看不顺眼。
王菊心一指不远处玉兰树下的石凳,咱们在这儿坐一会儿吧,她真的不耐烦应酬看人时两眼掂量的江家姐妹和蛮横无脑的许福娘。
叶茉和李庭兰自是不会反对,李庭兰招过叶茉的丫鬟,嘱咐她去看看许福娘几人赏花之后要做什么,“那株牡丹咱们都赏过的,就不跟着去了。”
没一会儿丫鬟回来,“几位姑娘说要做画呢,大姑娘便请人到静心居去了。”
王菊心轻咳一声,“既是这样那咱们就安心在这儿待着吧,我是不擅书画的,就不过去献丑了。”
王家的女儿不擅书画?李庭兰笑眼弯弯,王家的女儿不擅书画她可是不信的,“正巧我不懂,刚才来时还说要去看望大嫂子,不然王姐姐一起去?”老在这儿坐着也不是办法,倒不如寻的别的事做。
“刚好我画了几幅新花样子,让大嫂挑几幅喜欢的,我绣在襁褓上。”王菊心立时起身。
三人说定,叶茉转头吩咐自己的丫鬟去和叶菀说一声,李庭兰拜托叶菀照拂李如玉和李妩两个,才转身要跟着叶茉离开。
“你不管那两位李姑娘么?”王菊心有些惊讶,李妩和李如玉可是随着李庭兰来的。
李庭兰点头,“无妨的,菀表姐在呢,而且她们今天过来也只是透气来了。”李妩她是不担心的,那小姑娘交际应酬的手段比她只怕还强些,至于李如玉,李庭兰原也没打算护着她,她和她家里既有心想将她高嫁,那有些事情是她必须亲自经历的。
“表姐别操心了,”叶茉已经不耐烦了,“庭兰也是才归家的,能顾着自己就不错了,哪里还有闲心管她们?”
王菊心无奈的瞪着叶茉,她这个表妹未免也太过心直口快了些,“庭兰,这丫头就是这么个嘴,你别介意。”
李庭兰不在意的一笑,“表姐又没说错,今天是我回洛阳后第一次正经出
忆樺
门赴宴,心里别提多惶恐了,无暇顾及到别的多正常啊。”
叶茉不停的点头,“表姐,咱们照顾好兰表妹就行了,静心居那边有我大姐呢!”
王菊心总觉得李庭兰的话有些言不由衷,第一次出门的姑娘她见过不少,哪个也不像李庭兰这样坦然淡定,偏她说的还是实话,“行吧,有菀表姐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三人才移步往阳氏院子去,就见许福娘身边的蜜蜡疾步从静心居方向过来,“大姑娘,”她冲李庭兰曲了曲膝,“二姑娘等了你好久呢。”
李庭兰微微一笑,许福娘身边的两个丫鬟像极了她们的主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么快就赏完花了?你和她说,让她和江姑娘好好说话,我要和表姐先去看看大表嫂。”
蜜蜡有些为难的看了周围一眼,她以前是十分不将这位大姑娘放在眼里的,但这里是叶家,里头还有江家姐妹,“大姑娘,我家姑娘和江姑娘说您的字写的极好,江大姑娘和二姑娘都想看看呢。”
她们想看自己就得进去写?哪来的脸?李庭兰轻笑一声,“那你回去和你们二姑娘说,我今儿没心情,就不奉陪了,”说罢她一拉叶茉的手,“时候不早了,再不走日头就上来了。”
……
许福娘没想到她叫蜜蜡亲自去请,李庭兰都不肯给她面子,她有些委屈的咬了咬嘴唇,强笑道,“静姐姐见笑了,我这位大姐姐,”她轻叹一声,显得十分无奈的低下头,“在家时我喜欢抚琴,大姐最喜欢写字,娘还说在她书法上极有天赋的。”
江静眸光微闪,“李姑娘才来,自然要先去看看大少夫人,咱们等她回来了再一处说话就是了。”
江家想和许家联姻,除了许江两人交好之外,李阁老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首辅宋旭涛是个坚定的立嫡派,次辅李显壬的态度就十分重要了,要知道宋旭涛仗着皇帝的信重,从来不将底下人放在眼里,得罪的朝臣数不胜数,而李显壬却和他恰恰相反,在朝臣中人缘极好。
虽然江澜和宫中的贵妃撇的极清,但江贵妃却这个娘家人却是极为照顾的,时不时的就将杜太太召进宫陪着说话,对两个侄女儿也是极为疼爱的,就是江慧的婚事,也是由江贵妃亲自帮着张罗的,不然江慧哪里能和英国公府上订了亲事?
而作为长姐的江静也是个极聪明的,她比妹妹更得江贵妃的欢心,所以江贵妃早就发话了,等这次继妃的事定了,便让她也进晋王府做晋王侧妃。
因为有了这句允诺,加上和晋王表哥见过几次,晋王对她也颇有情意,虽然还没入王府,江静已经将晋王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了,“咱们不是说好了去我们平泉庄子上避暑嘛,要是叶姑娘和李姑娘有空,回去我给她们下帖子,咱们一道儿过去玩两天。”
江静说的平泉山庄在洛阳城南三十里外的龙门南山脚下,因着山峦环抱,林木掩映,还有清泉顺山势而下,那泉水既清且甜,洛阳城里许多豪门贵戚都会命人每日过去取水来用。而且附近还有一座平泉寺可以听到暮鼓晨钟,便有许多达官贵人在此处建了别墅,作为夏日纳凉之处。
江家这种庄子,还是江贵妃赏下来的,三人说话的时候,江静便提出请许福娘去庄子上玩的建议。
许家在孟津也有庄子,但许福娘不用问,也知道许家的庄子和宫里贵妃娘娘赏下的庄子是不能比的。而且今天接触下来,观江静江慧的言谈举止,看她们的衣着打扮,许福娘对江家的家世有了不同的想法,再想想江天赐人长的也俊秀,她对江家这门亲事再不像之前那么抵触了。
有心交好自己未来的大姑子,许福娘就想“显露”一个自己的才艺,她不但要表现自己,还想让李庭兰在江氏姐妹面前出个丑,有了她的衬托,才能显得她许福娘更加的聪慧过人,一母同胞天差地别的话,那只能是因为资质不同了。
只没想到李庭兰竟然这么不识趣,偏江静还说什么要带着李庭兰去她家庄子上,许福娘冷笑一声,“江姐姐还是休要提这件事了,我大姐必是不会去的。”
“这样啊?我想着你们是亲姐妹,邀了你总不好不约她,”江静和江慧对视一眼,笑眯眯的看向一旁的李妩和李如玉,“到时候我给两位姐姐下帖子,还请你们不吝赏光。”
江慧则一脸好奇的歪头问道,“福娘妹妹,我听娘说李姐姐是由叶伯母一手带大的啊!她不还是你们府上的大姑娘嘛!”
许福娘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我们将她当成许家大姑娘,可惜她眼里只认她那个当阁老的祖父,也不想想,若是没有我娘,哪里来的她?若是没有我父亲,她能长大?”
叶菀在一旁听的嘴角直抽,这两位江姑娘说个话眼眉乱飞的,哪里是什么安分的人?偏这位许姑娘还把她们当成了好人,这才多大功夫,就在她们面前自揭家丑?“福娘妹妹,这是今儿厨上才熬的百合绿豆汤,里头加了雪片糖,你们尝尝。”
许福娘不悦的看了叶菀一眼,一个庶出也敢这么随意插言,若是许茵娘敢这样,她早就出言教训了,她没理叶菀,而是看向江静,“静姐姐要不要尝尝?我舅舅府上的厨子是从江南带过来的,使了几辈子的老人儿了,手艺很地道。”
叶菀被许福娘的无视气了个倒仰,许福娘这个毛病她是知道的,常常自矜于她嫡出的身份,可她也不想想,她一个五品官儿的嫡女,和她一个从三品侍郎的庶女,到底哪个才更高贵一些?难道县令的嫡女比宫女生的公主还要高贵么?
但叶菀没忘了自己主家的身份,压了心里的怒火,起身道,“我让丫鬟把汤给大家送来。”
“顺便看看我大姐姐什么时候才过来,”许福娘故意加重了“吩咐”的口气,“大嫂子身子重,呆的太久就不是探视,而是打搅了。”
叶菀一个没忍住,冷笑出声,“许表妹可能不晓得,大嫂子娘家和荥阳郑家连着亲呢,不论咱们这头的关系,李表妹和大嫂子也不是外人,大嫂子见到她只会高兴,何来打搅之说?”
许福娘没想到叶菀竟敢这么和她说话,这是什么意思?她是真的不知道阳氏和郑氏有亲,但叶菀搬出这两姓,不过是来恶心她罢了。笑话她们许家小门小户,便是她将要说亲的江家,虽然出了个贵妃娘娘,但祖上也不过是有些薄产的耕读之家。
许福娘的眼泪夺眶而出,“表姐这话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和江家姐姐的出身吗?我们许家和江家是比不得你们叶家,还有什么阳家李家的,但上门就是客,你这种大家千金,居然会做出慢待客人的事,也不知道舅母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
叶菀虽然只是个庶女,但叶家对庶出并不苛刻,一来是叶家娶妻“贤”字当先,二来这些庶子庶女教导好了,也是家族的助力。叶菀对王夫人敬重多过害怕。许福娘的诬蔑比起害怕她更多的是生气,许福娘话里话外,可是在指责王夫人教女无方了。
江静见叶菀一张俏脸通红,知道她是动了真气,叶许两家的女儿吵起来,那是自家小女儿起了意气,她和江慧两个外人的处境可就尴尬了,心念至此,她不由暗怪许福娘不懂事,便装作无意的撞了一下正在低头做画的江慧,只听江慧哎呀一声,“姐姐,这画毁了!”
江静忙俯身看画,“这可怎么办?都怪我都怪我……”
两人这么一来一去,打断了许福娘和叶菀的争执,许福娘忙转身去看江慧的画,只见长长的一条墨迹横亘在画纸下方,显见是江慧正在画荷叶的时候被撞到了,“这一下太实了,又是横着的,”想改成荷叶或者枝干,都是不成的。
“算了算了,反正今天我也没多少感觉,而且我画画向来不如姐姐,”见两人不吵了,江慧松了口气,笑着把笔在水盂里涮干净,“等我回家去了,再仔仔细细的画一幅给福娘妹妹。”
江慧的画确实不如江静的好,许福娘也谈不上惋惜,她横了一眼正和江静说话的叶菀,冷哼一声,“要不是有人不晓事,静姐姐也不会撞着你了。”
叶菀知道江静撞江慧是不想她和许福娘继续争执,原正想借此下台,将刚才的事揭过去,没想到许福娘偏还不肯放过,不由怒上心头,挑眉道,“许表妹画儿画的好不好我不懂的,但厨艺一定极为了得,平时没少进厨房吧?”
这是笑话她家用不起厨子吗?许福娘小脸顿时通红,“你什么意思?”
叶菀轻蔑的勾勾唇角,“你这煽风点火的本事不就是在灶上烧火的时候练出来的?”
“噗嗤,”李如玉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贵女,却没想到这些贵女并不是她想像中的高贵优雅,竟然也绊嘴吵架,虽然不吐脏字,但真的和市井里那些无理取闹的妇人们也没什么两样,她紧绷着的心弦放下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这是当着未来大姑子面在诋毁自己的品性了,许福娘气的眼泪簌簌而下,“我要告诉舅母去,你们叶家就会欺负人!”
“福娘妹妹,”看着掩面奔出去的许福娘,江静气的跺脚,她看了一眼纹丝未动的叶菀,叹了口气,“叶姑娘,这么由着她跑到前头去到底不太好,不说福娘妹妹的名声,便是叶姑娘你也会落人口舌的。”
叶菀的婚事早就私下议定了的,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嫡母还有未来的婆母都是清楚的,倒是许福娘这么一闹,江家真的会不介意?她可是知道不论是叶氏还是王夫人,都挺看重江家的。
“江姑娘说的是,”叶菀不能把自己的无所谓表露出来,而是急切的一把拉住江静的手,“咱们赶紧去把她追回来,万不能让她就这么跑到我母亲那里去,唉,”叶菀仿佛被吓着了,眸中泪光盈盈,“我姑母极疼爱福娘,只怕是要发火的。”
江静是想置身事外的,可叶菀的力气实在太大,她硬生生的被叶菀给从静心居里拉了出去。
江慧看着姐姐跟着出去了,忙拿帕子擦了手,提裙也跟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李妩和李如玉,李如玉长吁口气,“妩姐儿,咱们?”
李妩将盛着绿豆汤的白瓷碗放下,拿帕子沾了沾唇,“走吧,咱们两个留在这儿也不相宜,”她招手叫过留在屋子里服侍的小丫鬟,请她去阳氏那里送消息,才款款地和李如玉出了静心居。
“妩姐儿,你看今天的事?”一出静心居,身边只剩下从李府带来的丫鬟,李如玉忍不住出声,虽然觉得挺可笑的,但李如玉还是有心想请教李妩,她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嫁到什么样人家去,但多懂一些总没坏处。
李妩四下看了看,冲李如玉眨眨眼,“叔祖母不是说了,今天原就不是为着请咱们来的,咱们看热闹就好了。”
确实是挺热闹的,李如玉到底有些不放心,“那毕竟是庭兰的妹妹。”
“但她不姓李,便和咱们没半分关系,”李妩压低声音,在李如玉耳边道,“咱们只管记住,不论在家里如何,出门就都是李氏女,外头人可不管你是哪个房头儿的。”
……
“你说前头福娘闹起来了?”叶茉蹙眉听着丫鬟的禀报,“怎么回事?”
来送消息只是个粗使丫鬟,“奴婢也不清楚,奴婢就看到许姑娘哭着往花厅里跑,是李府的小姐叫奴婢过来请姑娘了,奴婢过来的时候,看到江家两位姑娘也去了。”
今天过府的姑娘由叶菀和叶茉来招待,叶菀是个沉稳少言的性子,和叶茉处的也不错,加上她们是亲姐妹,叶茉想都不想就选好了边儿,“肯定是那个许福娘又闹什么幺蛾子,”见阳氏站起身,叶茉忙扶住她的胳膊,“嫂子你只管歇着,我到前头看看去。”
她又摁住李庭兰,“表妹你也别过去了,省得再被殃及,”她心里不满,脸上也带了出来,“也不知道姑母是怎么教女儿的,好好的姑娘眼皮子浅也就算了,脑子也不清楚,我大姐又没惹着她,一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也亏得大姐没脾气才忍得了她。”
李庭兰却不想放过看好戏的机会,而且她也很想再看看江家,“福娘到底是我妹妹,而且母亲也在那里呢,我不过去不太好。”
她歉意的冲阳氏点点头,“叫大嫂担心了。”
阳氏嫁过来的那一年,正好是叶敏再嫁,她对当年的事知道的比别人更清楚一些,“你别想那么多,万事都有老太爷呢!”
李庭兰灿然一笑,“我知道,有我祖父在,我谁也不怕的。”这两天她从何氏和李显壬的言谈间都感觉到了,李家并不需要那种循规蹈矩的女儿,何氏是因为自小就不是循规蹈矩的长大的,而李显壬则是更希望家中的女子也能担起风雨。
V章
李庭兰随着叶茉刚一进花厅, 梁夫人便冲她招手,“庭兰到这儿来,”等李庭兰走过去, 她一把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又冲身边的一位夫人笑道,“那边是人家的家事,咱们不好掺和,庭兰还是个小姑娘呢,更不好听那些话。”
过来做客的都是明眼人, 看叶氏和杜太太的神情,就知道两家是想结亲的。所以梁夫人不让李庭兰过去,大家也都能理解。
李庭兰似乎不太适应梁夫人这么亲密, 低头轻声道,“我刚才请表姐带我去给大嫂子请安了, 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向叶氏那里张望了一眼,“我到底是姐姐, 不去问问怕不太好。”
梁夫人怜惜的抚了抚李庭兰的后背,同母所出,一个张扬跋扈不懂规矩,一个温柔周全, 这其中的差别当主母的哪会看不明白,“这会儿你母亲必不希望你过去的, 你是个知礼的孩子, 她哪能怪你?”
说罢她侧头同身边的马太太轻笑道, “你那外甥女还真是个率真人儿,以后杜太太可得费些心了。”
亲娘容得下这样的女儿, 婆婆可未必会喜欢这种由着自己性子来的媳妇,而且江家还是独子。
“杜太太?”李庭兰讶然的又向叶氏那边看了一眼,面颊微红,“我竟不知道,这可如何是好?”
虽然和叶氏十分“要好”,但马太太还是迅速选好边儿站了,“不知道最好,那是许家的事,与你没什么干系的。”
“太太说的是,”何氏原本在看热闹,见李庭兰被梁夫人拦下了,便款步过来,她已经把事情弄清楚了,“庭兰不必担心,好像是几个小姑娘刚才在画画儿玩的时候起了点儿争执。”
何太太大摇其头,嘴上也极不客气,“不过是几句话的事,那叶大姑娘又是个再本分不过的姑娘,唉,叶太太这么教孩子,许姑娘这么个性子,啧啧。”
叶菀是什么样的姑娘,相熟的人家都是知道的,所以不论许福娘怎么告状,对她的影响都不大,倒是她自己,一个姑娘家在这样的场合生事,就叫人觉得不懂事了。
杜太太的面色十分的不好看,她并不关心是非曲直,那个并不重要,她关心的以后她带着这样的儿媳出门交际得多糟心。
江家虽然有个贵妃娘娘,但也掩盖不了根基太浅的弊端,她其实最想的就是在叶家,王家、胡家这样的人家里挑一个儿媳,哪怕是旁支,只要是嫡出就没有问题。
看出杜太太脸上的不耐,王夫人轻咳一声,“福娘别哭了,这事是你大表姐姐的不是,我替她给你赔个不是,”她看到匆匆进来的叶茉,“茉儿带你福娘妹妹去洗个脸,再换件衣裳。”
叶茉抿嘴一笑,上前冲杜太太曲膝一礼,“福娘妹妹年纪还小叫您见笑了,她就是脾气直些,并没有什么心眼儿的,”说完她走到一脸不耐烦的叶氏面前,拉了许福娘的手,“昨个儿表妹不是还夸我那件烟霞裙漂亮嘛,正好,咱们去换上。”
该告的状许福娘都告完了,王夫人都亲口赔了不是,她也没什么不满意的,何况叶茉的那条裙子她昨天一见就喜欢上了,那烟霞纱她在李庭兰那里见过,本来还想着要过来呢,没想到李庭兰就离开许家了。没想到来了叶府,她竟然发现叶茉已经连裙子都做好了,只是叶茉这人不好说话,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现在好了,自己一状过去,她就乖乖地把裙子送给她了,许福娘心里不免得意。今天是叶府请客,让她这个客人不满意,就是叶府的失礼。
许福娘咬着嘴唇满脸委屈的从叶氏怀里站起身,终是没忘了向杜太太行了一礼,口里讷讷道,“叫您见笑了,”豆大的泪珠悬在她的睫毛上,“主要是菀表姐说话太难听了,又辱及我家里,我实在忍不得了……”她可不是不知礼,而是不能忍。
叶菀心里暗笑,脸上越发显出愧疚之色来,她冲许福娘福了福,“今天全是我的错,我没有招待好表妹和江小姐,还请表妹莫要和我一般见识,”她又冲叶氏一礼,“姑母我错了,你消消气。”
叶氏现在就想赶紧带着女儿走人,她太久没有回洛阳了,完全没想到自己精心教养的女儿带出来没有惊艳四座,重现她当年的风采,反而是个不会看场合,不分主次不知进退的傻子。尤其是在王夫人当众说替叶菀向她赔礼的时候,她竟然连应都不应一声,更不说推拒道歉了。
“菀儿别这么说,福娘是什么样的我这个当娘的最清楚了,她年纪小,你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叶菀虽然是庶出,但订的婚事极不错,叶氏原还打着让许福娘和几位表姐交好,将来可以互相走动的心思呢,她推了一把许福娘,“快跟你表姐下去,别在这儿添乱。”
见母亲生气了,许福娘不敢再开口,有些不情愿的跟着叶茉和叶菀走了。
等许福娘几个走了,何太太才咯咯笑出声,她摇头道,“其实她们原可以烧个香听个经顺便把事儿办了,非要大热天的弄什么赏花会,啧啧。”
梁夫人了然的一笑,她已经从马太太那里听说了江许两家要在议亲的事。若两家人借听经的名义见一面,不但人少清静,而且相处的时间也短,会少很多意外。现在好了,便是江许两家婚事照旧,可许福娘在洛阳的名声也算是完的差不多了,起码在座的几家,府里设宴是绝对不会请这位姑娘参加的。
等许福娘换了衣衫出来,王夫人已经请做客的夫人们赴宴了。冷静下来之后,许福娘也后悔的不行,不管这件事她占不占理,当着那么多人闹起来,真的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况看叶菀的脸色,她还未必真的会受“伤”。
王夫人看着低着头进来的许福娘,心里再次叹气,她这几天叹的气真的比过去一年的都多,她含笑招手让许福娘过来,“嗯,你茉姐姐这条裙子你穿着挺合适的,好看。”
夸完许福娘,她又拍了拍她的手臂,“我已经训过你菀表姐了,没事了,和你茉姐姐吃饭去吧,你姐姐也在那边等着你呢。”
有了王夫人的温言相劝,许福娘悬着的心又踏实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又有什么用?今天这事她占着理,就没什么可怕的。何况杜太太看中了她,她以后是江家少奶奶,是江贵妃的侄媳,那这些人就不敢说她一个不好,“嗯,”许福娘红着脸跟王夫人赔礼,“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和菀表姐置气的,舅母,我不是有意的……”
王夫人已经完全没有心情听她解释和道歉了,她现在就想赶紧结束这场宴席,送叶氏母女走,“行啦,一家子姐妹哪有那些讲究,快去吧,这个点儿你们肯定都饿了。”
……
不远处安然坐着的李庭兰正悠悠然的挟着一只虾仁,她之前还在想要不要破坏了江许这门亲事,不过现在么,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模样,她都不知道是该惋惜还是该鼓掌了。
“你这个妹子脑子是怎么长的啊,家里的嬷嬷该打出去了,”和李庭兰一起去了一趟阳氏那里,王菊心和她熟稔了不少,她拿牙磨着一瓣炸牡丹花,有些不屑的轻嗤一声,“竟然还一脸得意,真觉得自己赢了?”
“到底年纪小了,难免头脑一热就管不住自己,”上辈子许福娘有家人的疼爱,日子过的顺遂,这些毛病便没有暴露出来,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这个最让她瞧不上的姐姐成了真正的阁老千金,许福娘心气能顺才怪呢。
“所以啊,这么早订什么亲啊,”王菊心冷哼一声,“你这个姐姐都没说亲呢,”王菊心接触的那些世家,在儿女亲事上都是一副不着急的态度,除了娃娃亲,正常人家的女儿都要及笄之后才把婚事提到议程上,许福娘这种没过十三就相亲的,少见。
李庭兰觑了一眼对面坐的江氏姐妹,淡淡一笑,“我和福娘是姐妹不错,但我是李氏女,和许家人没什么关系的,母亲和许大人也是一片爱女之心嘛,订亲早些,可以晚几年再成亲的。”
江静和江慧此时正坐在李庭兰对面,将两人的听了个一清二楚,江慧郁闷的拿胳膊碰了碰姐姐,她们姐妹不论到哪家府上做客,听到的都是夸赞,今天却因为一个许福娘,让她们也跟着成了被议论的对象,这让心高气傲的江慧胃口全无。
江静更关注的却是李庭兰说她和许家没什么关系的话了。而且她对李庭兰的话已经深信不疑,但凡李庭兰对许福娘有一点儿姐妹之情,刚才的事她都不会站在一边看热闹,连上去打个圆场的意思都没有。
江静抬眸笑看李庭兰,“刚才在静心居的时候,福娘妹妹还和我们说,李姑娘写了一笔好字呢,可惜这次没有见到。”
李庭兰微微一笑,将自己手里的帕子抖开,丝制的素帕角上绣着两个字,“惜福”,“是福娘夸张了,我也就是识得几个字,写的也不怎么好。”
江静有些失望地看着帕子上的字,“果然端雅,”也就是个端雅了,她的字比李庭兰要好上不知道多少。
王菊心侧头认真看了看,诚恳的点头,“江姑娘的评价挺中肯的,庭兰你若是喜欢书法的话,回头我送你两本字帖你好好参详参详。”
江慧可不像江静那么含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福娘姐姐和李姑娘还真是姐妹情深,刚才还不住口的称赞李姑娘呢。”这样的字也值得对外人夸耀?
“嗯,”李庭兰浑不在意的收起帕子,“所以我才不过去献丑,也省得被江二姑娘笑话。”
她说完看着身边王菊心,“我祖父也是觉得我得好好再临临贴,七鹅群依五而尔七五贰八一看最新完结肉文清水文他得闲的时候还给我校笔锋呢,我以前没学过多少东西,这一回家,许多事都得重头学起。”
王菊心了然的往叶氏那边望了一眼,“咱们女孩子学这些就是为了怡养心性,若处处都要争出个长短,反而失了初心,我最喜欢的就是庭兰你这种泰然的性子。”
“我也喜欢王姐姐你样坦荡的人,”李庭兰冲王菊心灿然一笑,“我下帖给你的时候,你可一定得来。”
叶茉和许福娘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壁垒分明的六个人,她和叶菀是主人,却晚到了这么久,她安排许福娘坐下,满脸都是歉意,“是我招待不周,改日一定登门赔礼。”
李庭兰都有些同情叶茉了,“表姐别这么说,自家姐妹一点儿小龃龉,倒是我们给表姐添了麻烦才是。”
许福娘瞪着仿若外人一般的李庭兰,才冷静不久的心火又拱了起来,“大姐姐可真会说话,也不知道刚才你去了哪儿?!”
李庭兰讶然道,“我和表姐还有王姐姐一起去了大嫂子那里,蜜蜡没告诉你?”
“我是说刚才!”许福娘恨恨又是一眼,如果她眼睛里能飞出刀子来,她真想一刀扎在李庭兰那张装模作样的脸上,“我让人请你去静心居你偏不,如果你去的话,我和菀表姐也未必会吵起来。”
李庭兰被许福娘的话逗乐了,“你的意思是怪我了?好吧,这么想你能舒服一点儿的话,你就这么想吧。”
说完她再不理睬许福娘,只低头安静的吃饭。
许福娘想要再说话,身边的丫鬟已经将一碗汤奉到她面前,叶茉笑道,“福娘先喝口汤吧,你刚才不是还在喊饿吗?”
她现在最想的事就是这顿饭赶紧结束,她再也不想看见许福娘了。
……
午宴一结束,杜太太不肯留下听戏,也不肯在叶府准备好的雅舍里小憩,直说家中还有事,带着女儿们告辞而去。
杜太太一走,其余几家夫人也陆续告辞,她们见到了意料之外的李庭兰,又看了一场闹剧,只想回去好好歇歇。
等梁夫人也走了,何太太便也不肯再留,只是她带着李庭兰告辞的时候,叶氏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冷冷的盯着李庭兰,“你竟然还记得我是你的母亲,真真好笑。”
何太太哪里会让侄女儿受气,冷笑一声,“庭兰当然记得你是她的母亲,倒是你这个当娘的早就忘了自己生了两个女儿,啧啧,不过么,幸亏你忘了,”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许福娘,“不然养的和许姑娘一样,呵呵,那才更好笑呢。”
有何太太顶在前头,李庭兰便没吱声,一旁的王夫人见小姑又要开始,无比头疼的打断叶氏,“行了,你也带着福娘回去吧,我累极了,便不多留你们了。”
……
“我看这门亲事要黄了,”一上马车,何太太笑道。
李庭兰也是这么个看法,江家正在上升期,怎么可能为寄予厚望的儿子娶一个蠢妇?“母亲回去只怕不好交代的。”许以尚的为人李庭兰看的再清楚不过,叶氏没办好他交代的事,许以尚不可能会有好脸色。
何太太颇有深意的看了李庭兰一眼,半天才道,“你母亲可是他千方百计才求来的,而且还有叶侍郎在呢。”
“可惜他不甘心只靠着叶家啊,”李庭兰没未必替许以尚隐瞒他的野心,“江家可是出了位娘娘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何太太挑帘往窗外张望,“啧啧,这么热的天,街上竟然还有这么多人,也不知道都跑出来做什么?”
李庭兰噗嗤一笑,“哪二婶儿觉得咱们跑出来是做什么的?”
“咱们哪一样?咱们这些内宅妇人轻易出不得门,哪里还在乎天气?”她一指不远处的一个小门脸儿,“看到没,那家的冰碗那吃的很,”说着叫过跟车的婆子,嘱咐了几句,才回头道,“我让她买两碗咱们几个吃,再往家里送几碗去。”
见李庭兰脸上并没有自家女儿听到这话时的兴奋之色,何太太笑道,“这家有秘方,和咱们府里自己做的味道不一样,你尝了就知道了。”
“我身体不好,即便是大夏天,母亲也很少让我吃这些的,”听到冰碗,李庭兰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二婶儿说好吃,肯定是极好吃的。”
“身体不好,我看你就是让说的了,身子骨再强的人,成天被人说身体不好,那身体也不好起来,”何太太一脸的不赞同,“我觉得这人吧,活的就不能太精细了,你看看我,还有你二叔,小时候过的啥日子,不还一个赛一个壮实?你再看看你弟弟妹妹,不也一个个跟小猪似的能吃能睡耐摔打?”
“你再看看今天那几位姑娘,一个个跟美人灯似的,不是我小瞧你们,真遇到个事,你们恐怕没有身边的丫头们跑的快,”何太太对养生有自己的一套看法,“叫我说,没事的时候就多走动走动,路走的多了,胃口肯定就好,吃的多了,胃气就壮,身子骨也跟着结实起来。”
说着她回头指了指后头,李如玉和李妩坐在那辆车上,“你和妩姐儿吃喝都要比如玉精细吧?可你们的身子骨只怕真不如如玉结实。”
说话间婆子将冰碗送进了车里,何太太递给李庭兰一碗,“你吃不得冰的话,就先少吃点儿凉快凉快,以后身子骨更好些了再多吃。”
李庭兰看着冰碗里满满的蜜豆和各色水果,不由食指大动,但她也赞同何太太的说法,她的身子就是在屋子里关弱的,成天坐着不动,自然就没有多少食欲,吃的少又怎么可能会身体好?
但她现在的身体却还无福将这些都吃完,只能是略略的尝了几口,又叉了颗葡萄噙在口中取它一点点凉意,便把手里的冰碗递给了一旁的樱桃,“这家冰碗真的好吃,等明日咱们再叫人来买。”
何太太赞许的点点头,“是,这叫什么来着,那个词,循序渐进!”
一旁的何太太在津津有味的吃着冰碗,李庭兰不好和她说话,但透过纱帘的缝隙往外看,上辈子嫁人之后,她倒是时常外出,她的嫁妆里单在南坊的铺子就有十几间,楚家父子进出都是钱,更别提家里的姨娘丫鬟们了,为了能保住宗室的体面,李庭兰可以说是殚精竭虑,除了看账本,就是到铺子上巡视。现在再看到这些熟悉的铺面,心里不免五味杂陈。
“走,咱们下去,”何太太见李庭兰盯着不远处的翰墨轩出神,笑道,“你可是这翰墨轩的正经东家呢。”
“啊?我就是觉得匾额上的字写的极好,”李庭兰故作讶异,这翰墨轩是当年叶家老太夫人送给她的,这里经营的笔墨纸砚都是最好的,而匾额上的提字,是叶家曾经的状元郎,也是李庭兰的太外祖的墨宝。
车在翰墨轩外停下,何太太还在和李庭兰细说,“这铺子虽然是在你的名下,但这里的掌柜也就是每年给我报一次账,银子我替你存在了汇源银号了。老太爷说这虽然是你曾外祖母的心意,但终归是叶家的产业,咱们李家人不好插手。”
李家的马车刚到街口,翰墨轩的掌柜已经得了消息,这会儿车才停下,他已经躬身相迎了,“见过何太太。”
何太太淡淡一笑,“卢掌柜请了,”她示意卢掌柜头前带路,等几人进了二楼招待贵客的雅间,才道,“我带着咱们大姑娘来南市坊逛逛。”
李家大姑娘?卢掌柜头里一突,微微抬头扫了一眼何太太身后的三位姑娘,最后将目光落在浅笑望着他的李庭兰身上,“小人见识浅薄,敢问这位大姑娘可是……”
“卢掌柜好,您想问的就是我,”李庭兰前世也是没少了卢掌柜打交道。楚望江和楚哲云都自诩读书人,日常所用的笔墨纸砚无一不精,办书会文会的时候,更是非珍品不可。
卢掌柜曾经因为这个和李庭兰说过几回,说楚哲云要的那些都是翰墨轩数十年来的珍藏,也是朝墨轩能在洛阳城里独占鳌头的根本,被这么拿出来随意使用送人,是在挖铺子的根基。
李庭兰知道卢掌柜说的都对,但她是楚家的媳妇,连她这个人都是楚家的,她的嫁妆又怎么能不给夫家使用呢?甚至到后来,她其实也存了破罐破摔之心,想着翰墨轩倒了,看楚家父子还要拿什么施为?
再后来翰墨轩确实是倒了,楚哲云的姨娘谢婉怡来找她,说是想顶下翰墨轩,自己做点儿小生意挣点儿脂粉钱,也算是为刚出生的女儿置点产业,全了她的慈母之心。李庭兰见她说的恳切,便将辅子转给了谢婉怡,只是没想到谢婉怡同样开了一家笔墨铺子,掌柜竟然还是这位卢掌柜。
李庭兰还记得她当时的心情,怎么说呢,觉得自己挺可笑的。但楚哲云却说,她是家中主母,主母的责任就是管好府里的庶务,本就不该把心思都用在自己的嫁妆上,而且谢婉怡原本就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沦为妾室已经很可怜了,何况她为楚家生下一儿一女,是楚家的功臣,便是送她几间铺子也是应该的。她这个主母不但收了谢婉怡的银子,还为她做什么生意斤斤计较也太过小家子气了。
自己只不过几句不满,便换来这么一通训斥,李庭兰再不多说了,只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其他的不去听也不问了。
……
听说来的是自己东家,卢掌柜忙一揖到地,“小人见过大姑娘。”他的父亲曾经是叶老太爷身边的长随,后来放籍替汪老太夫人在洛阳城里经营这家翰墨轩,父亲过世之后,翰墨轩就交到了他的手里。
汪老夫人一向待为宽厚,虽然卢掌柜不是叶家的奴才了,靠着翰墨轩,卢家的日子也颇为滋润,家里也是宽宅大院的住着,丫头婆子围着。
但卢掌柜心里清楚,如果没有叶家这棵大树,翰墨轩不会走到今天,他也过不上这种日子。而且到了他儿子,卢家放籍已经是第三代了,可以考科举了,他几个儿子都没多少天分,跟着卢掌柜学做生意,但孙子辈里却有几个极聪明的,以后若想出人头地,更是离不开叶家这旧主的提携。
既然离不得叶家,卢掌柜对叶家的事自然关注的很,但他真没听说自己真正的东家,李家大姑娘回了李家。
脑袋有些懵,可也不能等着主家先开口,卢掌柜脸上堆笑,膝盖一软跪了下来,“小的卢兴给大姑娘请安,大姑娘福寿安康。”
李庭兰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中年人有些失神,上辈子她对这位卢掌柜是极为敬重的,一是因为他的父亲是她曾外祖母的人,二是因为翰墨轩他确实经营的极好,账目也清楚明白。但那个时候的卢掌柜在她面前也是将大掌柜的架子端的极足的,时不时就要教导教导她经营之道。
何太太看了一眼一直没出声的李庭兰,轻咳一声,“卢大掌柜快请起,我们今天也只是出来转转,走到你们铺子门前了,我便提意大姑娘进来看看,”她顿了顿,才意味深长的道,“这毕竟是先头老太夫人送给大姑娘的,总不能连长辈的一片善意都抛在脑后,连看都不看一眼。”
“卢掌柜快起来吧,”按理说李庭兰应该叫身边的丫鬟过去扶卢掌柜起来的,但她没有,经过前世,她已经看清楚了,卢掌柜就是典型的生意人,做生意的诚信他是有的,但忠义就谈不上了,所以她也不打算和他论什么祖辈的恩情,“我如今已经回到祖父身边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只管到阁老府来,和我说和二婶儿说都行。”
卢掌柜心里咯噔一声,但他不能不得一句明话,“大姑娘的意思是,”他抬头觑了一眼,正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眼,忙将头垂的更低了,“只是不知道叶太太那边怎么处置?想来您也是知道的,许府每年所用的笔墨也是从咱们这里出的,年底是以您的名义销账的。”
李庭兰挑眉,转头正看见同样挑眉看过来的何氏,她轻咳一声,“这样啊,以前的就算了,左右我当时还住在许府,那些笔墨就当是我用了,以后再不许这样了,还有,可以在咱们柜上挂账的人家麻烦卢掌柜帮我理个单子出来。”
她浅浅一笑,“我总得知道哪些府上时常照顾咱们的生意。”
这才回府就断了那边的供应?卢掌柜惊讶的差点没忍住想抬头去看李庭兰,“是,小的记下了,明天小的就将单子给姑娘理出来送到府里去。”
见卢掌柜应的有些迟疑,李庭兰也不和他解释,只和何氏笑道,“说起来我名下铺子还挺不少的,回去请二叔帮我查一查,许府都在哪些铺子里挂着账,以前的就算了,以后可再不会有这样的规矩了。”
卢掌柜这下惊的嘴都合不拢了,他也顾不得尊卑了,“姑娘,这怕不太合适。”
他已经不是叶家的家生子儿了,但叶家着实待他不薄,有些话他这个世仆不劝上一句,他觉得心里不安,“那边府上到底还有叶太太,姑娘不若退上一步,今年还照旧规矩来,等年底叫请各处的掌柜往许府走上一趟……”把改规矩的事和叶太太说明白了,也省得着人议论。
李庭兰深深地看了卢掌柜一眼,他能和自己说这些,确实是在为自己着想的,但她却不想再这么放任许以尚和叶氏了,至于名声什么的,有银子讨人喜欢吗?何况真吵出来,许以尚同样没脸。
“我明白你的意思,也谢谢你能为我着想,”李庭兰颔首,“知道我的人都知道我名下产业无数,会觉得我不应该为些许银子和生母计较。”
她轻叹一声,“这样吧,左右许大人回京也才一年多的时间,你把他们积欠的银子列个账出来,去吏部衙门走一趟,和许大人将话说明白了,这些银子算是我在许府上花用的,算是我的孝心,只是下不为例。”
卢掌柜这次汗真的下来了,“姑娘?”
何氏不悦的打断卢掌柜,“你们姑娘怎么说你怎么做就行了,怕什么?姓许的还敢吃了你?”
“卢掌柜是曾外祖母都认可的人,他也是为我着想,”李庭兰不欲和卢掌柜再说下去,她打量着雅间里的摆设,不说临窗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就是这一桌一椅,比之李府都毫不逊色,“这样吧,等闲了我请祖父再帮翰墨轩题幅字。”
这是给叶家看的啊,卢掌柜咽了口唾沫,胖胖的脸上俱是惊喜的笑,“那太好了,有阁老的墨宝,咱们翰墨轩的生意肯定会更上一层楼。”主子们之间的官司和他一个掌柜的有多少关系?他提醒到了算是尽了自己的心意。
见卢掌柜识趣,李庭兰便也不多留,她今天原也不是冲着翰墨轩来的,确切的说,来之前她压根没想起来这家店,她站起身,挑了几方适合小童用的砚台,“回来的时候我没顾上给业哥儿他们准备礼物,刚好到这儿来了,就补上吧。”
何太太不懂这些,但翰墨轩二楼的,肯定是好东西,一家人不用推辞,她笑道,“那敢情好,以后就让那两个小子用你送的砚台写字。”
李庭兰又挑了几套花笺出来,仔细看了看,转手递给一旁的李妩,“这是咱们的新品吧,颜色挺好的。”
卢掌柜颇为得意,“是请咱们的师傅特意做的,能入姑娘的眼是它们的福气。”他将李庭兰挑剩下的几套一一摆开,“这种花笺应着月份共有十二种,每月一种花卉,以其花形为底。淡雅脱俗,现在城里的姑娘小姐们最时兴用这个写信了,”他又拿了几块墨装好捧给李庭兰,“咱们还特意为这花笺制了这莹墨,这墨在花笺上写出来的字,墨色饱满丰润,不滞笔,不拒墨,不损毫,还自带香气,又雅又奇。”
一旁的李如玉和李妩已经被这十二套花笺吸引了,尤其是李妩,拿起一支小巧的莹墨放在鼻下轻嗅。李庭兰却没有多少吟风弄风的雅兴,这花笺和莹墨她都记得,这是上辈子谢寒雨的拿出来给谢婉怡的杜若阁闯名声的招牌。
原来这种上辈子据说是谢氏家传秘法所制的莹墨早早就摆在自己的翰墨轩里了。
前世李庭兰的翰墨轩倒了之后,谢婉怡的杜若阁开张,当时杜若阁推出的莹墨和花笺在京城贵女中极为风靡。连带着杜若阁也极受洛阳城读书女子的追捧。后来谢婉怡更是将杜若阁做成了只对女子开放之地。她记得当时谢婉怡跟她说过,这叫“精准定位”。说只京城的官宦女子,就能让杜若阁赚的比翰墨轩多上数倍。
李庭兰失笑,她才是谢家姑侄的“精准定位”才对。
V章
四十三、
李庭兰把玩着手里小小的墨锭, 看着一脸得色的卢掌柜,“这是咱们自己师傅制的?那师傅叫什么,哪里人士?”
“这刘师傅是汪老太夫人的陪房, 姑娘也知道, 汪老太夫人的娘家可是徽州有名的制墨世家,刘师傅家几代都是汪家的供奉,刘师傅是他们几兄弟里心思最巧的一个,咱们老太夫人出阁的时候,特意挑了他两口子做了陪房, 现在刘师傅虽然不再亲手制墨,可咱们翰墨轩的制墨作坊,是由他儿子刘小师傅主持着呢。”
李庭兰眼中的兴味更盛, “你的意思是,这莹墨和花笺, 都是咱们翰墨轩自己研制出来的,不是从外头买来的方子?”
这可不是小事,卢掌柜也顾不得尊卑了, 挺直腰大声道,“当然是咱们翰墨轩的了,”他拿起一张花笺,指了指背后的暗记, “姑娘您看,这后头还戳着个‘刘’字呢, 只是这刘字像朵花一样, 不仔细看认不出来。”
李庭兰的目光在那个暗记上流连片刻, 这个暗记她之前也是见过的,只是那时候并不知道其中的含义。只没想到翰墨轩易主之后, 连刘师傅的心血,也成了别人的“家传”了。
“刘师傅这样的人才是咱们翰墨轩的镇店之宝,”李庭兰将那花笺放下,“这样吧,你去和咱们自己作坊里的人说一声,不拘是纸还是墨,只要有人能制出新样子来,一旦被摆在翰墨轩,年底就给他们两成的纯利。”
卢掌柜没想到李庭兰随口就许出了这样的重利,他张了张嘴,啊了一声还是道,“姑娘可能不晓得,自汪老太夫人起,对下头的匠人就极好,给的工钱那可是行里最高的,他们已经拿了银子了,若是再……”就像这花笺和莹墨,一上市销的就极不错,因为主要的客户是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这价钱定的也高,若抽给刘师傅两成纯利,他都替主家肉疼。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们拿了银子,也给咱们翰墨轩出了工不是吗?你是大掌柜,自然明白推陈出新的好处,”李庭兰微微一笑,“这莹墨和花笺贵就贵在‘新’字上,而不是其中加了什么珍贵难寻的材料吧?”
翰墨轩在李庭兰手里也经营过几年,这里头的利润李庭兰再清楚不过。
翰墨轩自己的作坊产量并不算高,主要销的是各产地出来的精品,但也是因为这样,翰墨轩作坊里出的纸和墨,也是按着精品的定价来的,这其中的利润其实要比卖别家的货物还高的多,“咱们既然能造出东西不输于汪家,秦家的纸和墨,那就让更多人知道又如何?”
卢掌柜咽了口唾沫,翰墨轩的作坊在他眼里就是小打小闹,根本不能和那些做了几代的招牌比。他从来没想过用翰墨轩自己出的东西来抢市场,因此跟客人推荐自家产品的时候,要么不提那是翰墨轩自己制的,要么就会用一副不值一提的口气,将翰墨轩自己出的墨和纸,让主顾“看中了就带回去玩玩”。
但眼前这位大姑娘,却是一副要大干的模样,“大姑娘,这里头的门道您可能不太清楚,咱们这些窍道在行家眼里是一眼就能看透了的,争不过人家的。”
李庭兰却不是这么想的,“难道除了澄心堂,高丽纸、金粟笺、谢公笺之外,大家都不用别的纸了么?便是咱们翰墨轩里,卖的也不止一家所产吧?那多一个翰墨轩纸又能如何?”
“不是,咱们也卖着自己的纸呢,”不然家里的作坊是用来做什么的?“只是到咱们翰墨轩来的客人,都不差银子,但要求又极高……”
“咱们的纸比不得别家的吗?若是比不上,那就当我没说过,若是比得上,那推一推咱们自家的纸又如何?宣城那几大家,难道是古来有之的吗?”李庭兰打断卢掌柜的话,“我不过就这么一提,具体怎么做你是行家,不妨多想想,”她瞟了卢掌柜一眼,“我记得卢掌柜也是拿干股的吧?”
“呃,是,”卢掌柜额间见汗,这还是出来逛逛无意走到这儿的?他怎么觉得李庭兰就是冲着翰墨轩来的呢?不过李庭兰的主意也不错,自己作坊产的纸和墨,利润自然比进别家的要厚许多。
“那咱们宾主就好相处了,”李庭兰站起身,“我和二婶儿该走了。”翰墨轩挣的多,卢掌柜年底拿的也多,她不信卢掌柜算不清这笔帐。
……
楚哲云站在翰墨轩外,心里并不像面上那么平静。
他身上的伤到现在还没有好,每抬下胳膊肩膀都生疼。还好他反应快护住了头脸,不然今天真的没办法出来见人。
回府的第二天他父亲就遣人往江府送了药材赔礼,但东西都被人退回来了。楚哲云却知道自己绝不能和江天赐断了联络。他父亲说的好听点,是宗室是皇亲。其实不过是顶着个奉国中尉的名头吃老本儿。日子过的比乡下的那些地主强不到哪儿去。
也是明白自家的境遇,父亲楚望江便在他生母吕氏去后,干脆不再娶正妻,而把娘家兄弟已经入仕的许姨娘捧了起来,还把许以尚当正经姻亲来往。而他们父子,看中的不只是许以尚的官位和人脉,还有他的继女李庭兰。
万幸许姨娘和他们父子的想法一样,这才有了上次的安排。只可惜那丫头似乎早就防范,不但让他吃了个大亏,还让他特意请的“见证人”,也跟着挨了顿好打。
楚哲云是个有大志向的,当然不想因为这件事便和江家断了关系。他一从许家听说今天叶氏要在叶府与杜太太见面,但早早赶到江家,等杜太太一出门,他便登门求见,要探望江天赐,并且赔礼道歉。
江天赐虽然聪明,但倒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客人都登门了,他也不好不见,只好收下拜帖,命人将楚哲云请了进去。
一番诚恳道歉和解释之后,江天赐心里那点儿怨气也就随风而去了,反而宽慰楚哲云,莫要将上次的事放在心上,毕竟是他们有错在先,李姑娘所为也在情理之中。
楚哲云自然是无有不应,两人又闲话一会儿,楚哲云便将话题转到江天赐的婚事上,言道自己的一时唐突,才致使两府生了嫌隙。楚哲云趁势为自己府上让许姨娘主掌中馈做了解释。
“许大人也多次与家父商量接回姨娘,但姨娘已为父亲诞下三女,且府中事务也离不得姨娘,”楚哲云长叹一声,“可大晋律实不能违背,所以才一直这么糊涂了事。”
“家父也是敬重姨娘贤德,也怕再娶家中生乱,便决定不再继娶,”楚哲云言辞恳切,以他家现在的情况,与其再娶个破落户家的女儿,得罪许姨娘,倒不如就这么过下去,而且他也不愿意头上再来位嫡母。
江天赐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楚兄说的没错,咱们男子在外,不论是读书还是立业,最怕的就是家中生乱。”
楚哲云再次长揖,“表妹福娘幼承庭训,贞静温良,若因我的疏忽遭公子嫌弃,那楚某真是万死难辞了。”
楚哲云提起许福娘,江天赐脸一红,“楚兄说的哪里话,许二姑娘是个好女子。”
到了此时,楚哲云一颗心才算落了地,许福娘和江天赐的婚事一定不能黄,他还想和江天赐做连襟呢!
目的达到,楚哲云便起身告辞,并邀江天赐一起出门走走,“老是这么闷在家里,人也会头昏脑涨,恰好愚兄要到南市去帮同窗选生辰礼,江贤弟若是不嫌麻烦,就帮愚兄参详参详。”
江天赐这几日被母亲姐姐围着,确实憋坏了,想想脸上的青痕也不明显了,便叫来丫鬟为他更衣,随着楚哲云来了南市坊。
这会儿楚哲云站在翰墨轩前,再想想这样的铺子李庭兰名下就有十几间,身上的隐隐的疼痛和屈辱都不那么重要了。
“贤弟,我们进去看看,”收敛好心神,楚哲云含笑冲身边的少年手,示意他先走。
江天赐在楚哲云跟前却不肯托大,拱手道,“楚兄先请,”说罢他踯躅一下,清秀的脸上显出微微的羞涩,“其实我不大到这里来的,听说翰墨轩的东西不是咱们这些学子可以用得起的。”
江天赐这个贵妃的侄子都用不起翰墨轩的东西,楚哲云是不信的,但他并没有戳破,只配合的苦笑道,“我平时也不会到这儿来的,但以志才兄的家世,送的太简薄了显得没诚意,”他轻轻摇头,“进去看看,若没有合适的咱们就赶紧走。”
楚哲云虽是宗室子弟却一心苦读,才十八岁就成了举人,江天赐对这样的人很是敬重,这一路上楚哲云把自己科举中的一些经验和江天赐分享,还给他推荐了好几本制义选集,江天赐已经将楚哲云引为知己了。
楚哲云口里的志才江天赐也是认识的,李御史家的三公子,只是李御史曾经弹劾过江贵妃,江天赐对他家没什么好感,“呃,原来楚兄和李志才相熟。”他不过十四岁,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神情不免难看。
楚哲云哈哈一笑,“我和志才是同窗,多深的交情谈不上,但总不能人家下帖子给我,我连个面都不露吧?”
他声音微沉,“天赐你们这样的出身,自然不明白我们这些宗室子弟的难为,那些御史成天盯着我们,稍有不慎就成了他们博名望的工具……”
听楚哲云说的直白,江天赐也有些不意思,“楚兄,我……”他父亲也弹劾过宗室。
楚哲云却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江世叔那是在其位谋其政,并不是为博虚名,这点愚兄还是分的清的,不瞒贤弟,家父在家里也曾感慨,如今朝中最缺的就是像江世叔这样的忠直敢言之臣。”
江天赐被楚哲云说的脸红,“楚兄过奖了。”
没想到却听头顶上传来“咦”的一声,他忙抬头去看,却见楚哲云盯着翰墨轩招牌上那个小小的徽记,江天赐不由出声,“楚兄,这是叶家的铺子?”
许福娘可是叶家的外甥女,江天赐脸更红了。
门口一直等着迎他们的小伙计忙弯腰陪笑,“两位公子误会了,这里以前是叶侍郎府上的产业,但十年前就被叶家老太君赠予了李府大姑娘。”
李府大姑娘?江天赐还没有读书傻,许江两家要结亲,许家的事父母也和他仔细分说过,他有些尴尬的偷瞧了楚哲云一眼,“就是在许家长大的那位?”也是狠打了他们的那位。
楚哲云已经抬起的脚又落了下来,“我竟不知这里是她的产业,唉,”他有些落寞的轻叹一声,“贤弟啊,愚兄如今身在迷雾之中啊!”
正在暗暗慨叹叶家豪富的江天赐被楚哲云的话说的摸不着头脑,他见楚哲云不肯往里进,也停了脚步,“楚兄这话可意?”
楚哲云今天是特意要带江天赐过来的,这是他给江许两家婚事上的另一道保险,他不信世上有人见到财帛会不动心,尤其是江家这样的寒门,他要的是江天赐因着李庭兰的嫁妆联想到许福娘的嫁妆,从而坚定娶许福娘的心。至于以后成亲的时候有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多,那就是后话了,江家还能退亲不成?
江天赐终于问了,楚哲云心里一喜,面上却是黯然之色,“那日的事,贤弟是不是觉得是愚兄莽撞了?”
江天赐抬头看了看翰墨轩的大门,狐惑楚哲云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过去的事咱们就别提了,”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江天赐恨不得当没发生过。
楚哲云又是一叹,轻声道,“我和兰表妹自幼便是相熟的,只是这几年年纪大了,往来便不似以前多,只没想到,她会那么误会我。”
江天赐有些反应不过来,“楚兄的意思……”难不成他和那位李姑娘还有什么故事?“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楚哲云自失的一笑,重新打起精神道,“贤弟教训的是,是我失言了,”他抬头看着招牌上的徽记,“原我也想不明白,后来听说她回了阁老府,唉。”
江天赐不知道该怎么宽慰楚哲云了,半天才道,“也是那李姑娘有眼无珠,那个,要不咱们换一家店吧。”
人都到门前了,楚哲云怎么会这么走,“我总觉得她不是那样浅薄的女子,若是有机会,我想和她当面将话说清楚。”
……
李庭兰下楼的时候,正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她厌恶的皱了皱眉头,继续往前走。
江天赐心里对楚哲云无比同情,心里正寻思怎么帮一帮楚哲云,突然发现才进门的楚哲云又停了脚步,他抬眸一看,几个花团锦簇的女子正俏生生的立于眼前。
见楚哲云直愣愣的站在那里,正挡了自家姑娘的道儿,樱桃上前一步,“麻烦让让。”
跟在李庭兰后头的卢掌柜也急了,忙几步上前,用胖大的身躯直接将楚哲云挤到了一边,“姑娘您慢走。”
何太太已经沉了脸,轻啐一口,将李庭兰拉到身后,“咱们回去。”
楚哲云却已经回过神儿来,他不由大喜过望,快步上前一揖道,“原来是表妹,许久不见了,还真是巧的很。”
何太太秀眉一挑,“这位公子,洛阳城可没有乱攀亲的规矩。”
楚哲云没想到今天来翰墨轩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尤其是再看到李庭兰,发现她与之前大不相同,真的是人如其名,婷婷如兰,“何二太太怎么忘了,在下姓楚,那日在舅舅府上原不过是一场误会。”
他深情款款的望向李庭兰,“我正想着寻个时间好好和表妹解释一二呢,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了。”
“我们见过?我意不记得了,”何太太拖长音调,见过不要脸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许大人有个姐姐给人做了姨娘,你管许大人叫舅父,你是他那个姨娘姐姐生的了?”
张嘴就骂自己姨娘生的,楚哲云心头火起,但这会儿一楼还有其他的客人,他只能强压着脾气,“夫人误会了,许姨娘是我父亲的妾室,我母亲娘家姓吕。”
“咯咯,”何太太失笑出声,“你是正室所出?那管一个姨娘的兄弟叫舅父?啧啧,”她不屑的摇头,“不好意思,这位楚公子,咱们这样的读书人家不明白你们这些天潢贵胄的规矩,没忍住。”
她根本不给楚哲云说话的机会,“还有,我们家和许家没什么关系,你也莫要再这儿乱攀亲,不然我可得请兴平王爷出来说话了。”
兴平王虽然只是位郡王,却是建昭帝的祖父辈的,因为兴平王妃当年对建昭帝和郭太后颇为友善,建昭帝登基之后,便让兴平郡王当了宗人令。像楚哲云这样的宗室子弟,有什么事是不用去京兆府衙门,而是去宗人府的。
楚哲云猜度着陪在李庭兰身边的应该是李阁老的嗣媳,他听许姨娘说过,李家这位媳妇出身还不如许姨娘,但万没想到她居然跋扈至此,不由勃然变色,“这位夫人,楚某有没有胡乱认亲,只管问一下这位李姑娘便是。”
他自问生的不差,当初到许府拜望的时候,感觉李庭兰对他也是极为客气的,至于上次挨打,楚哲云觉得应该是那个叶家姑娘下的令。若猗兰院里只有李庭兰在,她断不敢那么做的。
而且现在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不信李庭兰会那么不给他面子,毕竟叶氏和许以尚还站在那里呢。
好歹也做过近二十年的夫妻,楚哲云一挑眉毛李庭兰便能猜出他的想法,她目光冰冷的盯着楚哲云,“我自是认得你的,”她转头看了一眼江天赐,“我不但认得你,还认得这位江公子,前几日就是你们两位私闯许府内宅,被丫鬟婆子拿住了。”
翰墨轩因为价格原因,平时的客人并不是很多,但这会儿也还是有其他客人在的,李庭兰的登时将一楼客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楚江两人身上,尤其是他们身上还穿着儒衫。
江天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李姑娘,那日的事只是一场误会,想来令尊令堂已经和你解释清楚了。”
“这位公子,家父已经在我未出世前去世了,还请你注意言辞,”李庭兰冷冷的睨了楚哲云一眼,“是不是误会这位楚公子心里最清楚。”
楚哲云被楼里的客人看的如芒在背,他是家中唯一的儿子,又会读书,楚家宗亲们提起他就没有不夸赞的,如今被李庭兰一辱再辱,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你!?”原本楚哲云对李庭兰并不满意,但现在他偏要李庭兰嫁给他了,这样的女子就该被关在家里狠狠教训,“好好好,你既无情,就别怪我无义了,你我两家早就默契,只等你及笄便会订亲,这事在许家谁人不知?”
“啪,”响亮的耳光声唬了所有人一跳,何氏指着楚哲云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得了失心疯便敢来这里攀诬我们阁老府的小姐,呸,什么许家?我们姑娘是姓李的!”
“卢掌柜,让你的人送这位公子去宗人府,”何太太根本不给楚哲云再辩的机会,冲身边的婆子道,“你拿上咱们老太爷的帖子,去问问兴平王,什么时候宗室营里的破落户都敢跑到咱们阁老府碰瓷儿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卢掌柜忙应了一声,一招手几个伙计便围了过来,何太太派了阁老府的人跟着,还拿着阁老的帖子,他的胆气壮了起来,要知道当今对宗亲们一向不怎么待见,再看这位楚公子的衣着,也不会是什么近支宗室,那遇上次辅府净等着挨收拾吧。
江天赐目瞪口呆的看着楚哲云被几个年轻伙计团团围住,他到底年纪小经的事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色厉内荏的在一旁喊,“你们要干什么?楚兄是国子监的学生,是读书人!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李庭兰不屑的睨了一眼在一旁跳脚,却不敢冲到人前维护楚哲云的江天赐,“如果江公子觉得今日的事是我们李家的错,只管告知江大人,让他上书弹劾便是!顺便说说你这个秀才不好好在家里读书,当街拦阻官家小姐是个什么居心?!麻烦回家找本千字文看看,‘斯文’两字怎么写吧。”
说罢再不多看江楚二人一眼,一拉何太太,“二婶儿,不必和这些无聊的人废话,咱们走吧。”
何氏上下打量了江天赐一遍,半天唇角上扬,轻嗤一声,“这就是许大人和叶太太看中的佳婿,啧啧,跟许二姑娘倒也般配的很。那个词儿是什么来着,什么丘,什么狼的?”
李庭兰笑道,“一丘之貉,二婶儿的形容倒是贴切的很。”
“你,你什么意思?”江天赐想追上何太太和李庭兰好好和她们论上一论,却被一堆婆子给拦住了,“你们把话说清楚?不然我要告你们!”
“太太,二太太,”何太太刚要登车,突然听到有人轻声叫她,她回眸一看,居然是翰墨轩里的小伙计,因他被旁边的婆子拦着,正急的伸着脖子不停往上蹿着。
何氏心头一动,招手将人叫了过来,“你可是有事?”
能进翰墨轩的自然是再机灵不过的,小伙计三两句就把自己刚才在大门处听到的话学了一遍,“小的瞧那姓楚的没安好心,这不是想毁咱们姑娘名声嘛,拼着挨顿打也得来禀一声。”
这是贼心不死,特意冲她们来的,何太太已经气的柳眉倒竖,她狠狠的啐了一口,示意丫鬟拿了一对银锞子赏给小伙计,“你是个有心的,一事不烦二主,你跑快点儿追上你们掌柜,就说我的话,能养出这种丧良心种子的人家,只怕一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眉头微凝,“叫卢掌柜只管捡了他们府上的破事儿说,但要防着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唐突咱们大姑娘。”
“是,”小伙计喜出望外,将银锞子往怀里一塞,撒丫子就要追卢掌柜去。这人家里有什么破事儿他不知道,但他可以立马去打听!
“且慢,”李庭兰笑着冲小伙计招招手,待人到了紧前,才道,“既是两人过来的,就一个也别放过了,还有和卢掌柜说一声,将两人都留在兴平王爷那里,等他们家里来领人,嗯,他们辱我在前,你们都是我们李家的伙计,怎么能看着自家姑娘受辱?定是要为我出口气的。”
小伙计听明白了,躬身应了,立时转身扭住被婆子们围在中间的江天赐,“这位公子,您也跟小的走一趟吧。”
何氏已经笑出声了,她大声冲那几个婆子道,“你们也别闲着,陪着小哥儿走一趟,免得人再半路逃了。”
这活儿有意思,那几个婆子答应一声,便有一个婆子从一旁的小吃摊子上扯了块抹布直接塞在了江天赐嘴里,另一个扭了他的胳膊,小伙计扯住江天赐的衣领,“咱们赶紧走,不然就追不上掌柜的了。”
V章
叶氏带着许福娘一回到府里, 便命人先将她关了起来,对着不住在屋内哭喊的女儿,叶氏长叹一声, “过几日我会托你舅母为你选一位规矩嬷嬷过来, 你一天学不会收敛性子,就一天别指望从这院子里出去。”
她看着探头探脑的许茵娘,再想想叶菀,心里就更憋屈了,但许茵娘不是她生的, 一个庶女的命运她才懒得理会,只冷笑一声,带着丫鬟回了自己院子。
江老太太听说叶氏一回来便将许福娘关了起来, 忙差人叫叶氏过去,叶氏哪里有心情去应付江老太太, 叫人回说自己中了暑气,要先喝了药才好过去,便自顾自的合衣躺下, 她脑子里乱极了。从她及笄这后开始跟着母亲出门,到嫁给许以尚以后,在金陵官宦圈子里交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丢人过, 而让她无地自容的,还是她精心教养并引以为傲的女儿。
饶是许福娘是她的亲骨肉, 回想她在叶府的表现, 叶氏也不得不承认, 许福娘的所有表现都称不上一个大家闺秀,何况她比旁人更了解自己的女儿, 知道今天的事绝非她在花厅里所说的那样,叶菀当众取笑她,瞧不起她是个小官之女。别的不敢说,王夫人的为人叶氏还是清楚的,她养出的女儿,尤其是庶女,绝没那个胆子。
而且叶氏也敏锐的感觉到了,侄女儿叶茉对许福娘的不喜,这也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叶茉是叶家嫡支嫡女,将来必然会有个好前程,她还想女儿能和叶茉搞好关系,以后可以多个照应,哪里想到才短短两天,她就将人给得罪了。
在床上不停辗转,叶氏的头越来越疼,更让她忧心的还是江家这门亲事。他们求叶夫人宴客,为的就是和江家缓和关系,可看今天杜太太走时的脸色,叶氏觉得这门亲事是彻底无望了。
原先觉得江家清贫,心里百般不愿,可知道亲事要黄,叶氏又觉得江家哪哪儿都好,人口简单,公公前程正好,婆婆也不是个难相处的,江天赐更是相貌俊秀知道上进,宫里还有个得宠的娘娘……
许以尚一回府便被江老太太叫过去了,听了老太太一通抱怨之后,他没急着回主院,而是去了许福娘的院子,叫人将跟着许福娘的两个丫鬟押到他的面前,将今天的事细细问了一遍,包括许福娘和叶菀起争执的前因后果,几个姑娘的每一句对话,他都让两个丫头一字不漏的学了一遍。
许以尚越听心就越冷,比起杜太太对许福娘会有什么样的印象,他更担心的是叶家对许福娘的看法。许以尚心里清楚,他一个小小的五品,根本引不起晋王的兴趣,若是直接过去投效,也不会得到重用的。所以他才为自己几处铺路,江家楚家,还有叶昆这个工部侍郎,甚至李阁老,只有这些人都站在他的背后,他在晋王跟前才有说话的资格。
可现在,这些一直筹谋的路一条条都要断了。
“你娘说的对,直到你出嫁,都不许再出这个院子,”屋中许福娘的抽泣不能让许以尚心软半分,他觉得自己平时真的是太纵着这对母女了,才让她们两个一个比一个看不清楚形势。
……
叶氏没想到许以尚会让人来请她到江老太太的院子里去,她都说不舒服了,他不应该立马过来吗?
葛嬷嬷亲自拿了身衣裳捧到叶氏面前,又示意琼枝和琼蔓扶叶氏起来,“老爷一回来,先去了老太太那里,又去了二姑娘那里,听说直到二姑娘出嫁前,都不许她再出院子了,”葛嬷嬷压低声音,“今天的事老爷气坏了。”
许以尚动了真怒,叶氏也不敢再像往常那样撒娇耍痴,忙换了衣裳,又叫葛嬷嬷给剪了块膏药贴在额角,才扶着琼蔓去了老太太院子里。
许以尚完全没有了哄叶氏的心情,一见到她便冷声道,“你是许家的主母,福娘又是你亲手教大的,总之江家这门亲事是一定要做成的。”
叶氏没想到她人都没坐下呢,许以尚就这么一套话砸下来,什么叫“许家的主母”,什么叫“福娘是你亲手教大的”,敢情女儿成这个样子,全是她的错了?所以她要为许福娘的婚事负责?
叶氏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头疼的像要炸开,她也不坐下,颤抖着身子质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次的事全怪我了?是谁说福娘这样天真纯善没有心机的女孩子才是最好的?”
许以尚不想在江老太太面前和叶氏吵架,只得放缓语气,“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最要紧的是不能让福娘的亲事黄了,你摸着良心想想,江家孩子真的配不上福娘?”
叶氏靠在琼蔓身上缓缓坐下,“江家是不错,但我看杜太太是个眼孔高的,未必看得上咱们的门第,她张嘴闭嘴都在问庭兰。”现在怕是江家看不上自己女儿了。
许以尚和江老太太交换了个眼神,“不管她问谁,这门亲事必须得成。要不,你请你表姐马太太走一趟,跟那边说,你的嫁妆将来都拿来给福娘陪嫁!”
“什么?”江老太太和叶氏不约而同的出声。江老太太看了叶氏一眼,不等她开口,抢先道,“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们又不是只有福娘一个孩子,琅哥儿以后可怎么办?”
她嫌弃叶氏不假,却不嫌弃叶氏的银子,若是这些银子全归了江家,以后许家可怎么办?
叶氏也没想到许以尚会做这样的决定。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许以尚上地方十年,江南又是大晋最富庶的地方,许以尚确实没少捞,但他们现在是在京城,许以尚又只是个五品清吏司主事,她的嫁妆全给女儿,以后家里吃老本儿么?“你真是疯了!”
许以尚要的是权,银子算什么,只要有权,什么没有?“难道你要我一辈子呆在清吏司做个小小主事?待我升上去了,你还愁没有银子?琅哥儿才多大,十年以后我许某人还能让儿子娶不上媳妇?”
“反正我不同意,”即便许以尚升了官能挣到银子,可那是她的嫁妆,是她的私产,若是都给女儿带走,她以后怎么办?难道吃个燕窝都要伸手问许以尚要银子么?
“我也不同意,天下就没有这样的道理,”江老太太难得和儿媳立场一致,她是事事听儿子的,但这次的事不行,叶氏的嫁妆单子她手里就有一份,当时她和儿子仔细算过,足足八万两!这些年不知道又生发出多少来,怎么能让孙女这个外姓人带走?
许以尚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之前在金陵任上时,也没发现叶氏办事这么不利落,还不分轻重,“这可是关系着福娘终生的,你是她亲娘,怎么连点子身外之物也舍不得?”
“身外之物?”叶氏冷笑连连,“不如这样,你将你手里的银子拿出来给福娘陪嫁好了,我的嫁妆将来都是福娘和琅哥儿,不急这一时。”
“你,”许以尚没想到叶氏这么不可理喻,“你荒唐!我的银子是要用来做大事的,而且家里大笔的开销不都得从公账里出?”他不期然又想起那三万两来,干脆将心一横,就当没这回事好了。
“好啦好啦,都别吵了,要我说,什么你的我的,那不都是许家的?倒是你那个大女儿,她手里的银子怕比你们两口子的加起来都多,”江老太太打断两人的争吵,“媳妇,不是说你的半幅嫁妆都归了她么?你去和她说,家里不宽裕,叫她看在亲姐妹的份上,将你的那些东西还回来给福娘当嫁妆不就成了?左右她也不差那一星半点儿的,她可是占着阁老府一半的家业呢!”
这次轮着许以尚冷笑了,“她去和李庭兰说?她得有那个脸面呢,为母不慈居然将亲生女儿都逼走了,现在去和人家要嫁妆,只怕阁老府都不会答应!”他脸上是掩不下的讥嘲,“这一闹,怕是满洛阳城的人又该想起来叶氏女不敢守三年夫孝便急着改嫁的事了。”
“那也得去说,你是她亲娘,”江老太太声音尖厉,“你去哭,去求,跪着求,我就不信她真能看着妹子嫁不出去?!”
“你是在说我不要脸么?”叶氏已经听不见江老太太在说什么了,她只呆呆的看着许以尚,“你觉得我下贱?”
许以尚也在后悔自己一时口快,但他却不愿意再像以前一样事事先和叶氏道歉,只将头偏到一边不去看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你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庭兰也是你的女儿,她又没了生父,即便你多偏她一些,难道我还会和你计较么?”
叶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若说自己是怕许以尚不高兴才故意冷待女儿的,偏又拿不出证据来,毕竟许以尚从来没说过让她苛待李庭兰的话,半晌她悲从中来,含泪质问,“你凭什么说我逼走了庭兰?呵呵,那我问你,二门处的婆子是谁调开的?”
许以尚觉得叶氏真的是越来越不可理喻,就知道扯着过去的事不放,心里厌烦,嘴里的话就更不客气了,“那也是你不肯应下哲云和庭兰的婚事,你是她娘,生了她养了她,李澍不在了,她的婚事不该是你做主?但凡你早些点头,两边将庚帖换了,我何必出此下策?”
“怪我?全怪我?”叶氏只觉两耳嗡嗡,但有些话她还是要问清楚的,“原来你早就和楚家商量好了,要将庭兰嫁到楚家去,去给你那个当姨娘的姐姐做媳妇?让我的女儿去给个姨娘端茶行礼?”
“什么姨娘姨娘,说的那么难听做什么?”江老太太气的直拍桌子,“若是没有以柔,就没有你男人的今天,你不该还上这份恩情?再说就你那个女儿,没人要的拖油瓶,哪个正经人家愿意娶?端茶行礼怎么了?莫说我们柔儿养大了哲云,就是她喊了姑母,也没道理不给柔儿端杯茶!”
说来说去,还是想让自己的女儿给她那个当姨娘的女儿敬茶!叶氏咬紧牙关,死盯着许以尚,“你也是这么想的?”
又开始扯这些了,这些女人从来不都不分轻重缓急,许以尚烦躁的摆手,“这是什么大事?咱们现在说的是福娘的婚事,你总不能看着福娘的亲事黄了吧?”
“黄了就黄了,区区寒门有什么大不了的?福娘的婚事不必你操心,”叶氏腾地站起身来,大声喊道,“你们真想和楚家联姻我也不拦着,那就嫁茵娘好了,左右一个婢生女,刚好服侍姨娘婆婆!”
说罢再不理会这母子俩,扶了自己的丫鬟跌跌撞撞地往自己院子去。
许以尚这些日子处处折戟,现在想出来的办法又被妻子给否了,如何肯罢休,他一把拉住叶氏,“敏儿静下心听我说!”
夫妻这么多年,许以尚自信叶氏对他的感情,“今年年底就要京察了,若是上头想挑我的毛病,舅兄也保不住我的,而且桂西那边出了乱子,好多缺都空了,万一把我派到那边去。”
叶氏惊恐的睁大眼睛,她也顾不得和许以尚置气了,“不可能,那地方你怎么能去?”
许以尚长叹一声,“以前兰儿还在府里,我自然不必担心这些,可谁想到那丫头突然转了性子闹着要走,”许以尚颓然的坐在椅子上,“若是朝廷真的下了旨意,我难道挂印不去吗?要知道那边几年就要一乱,乱起来连知府都敢杀。”
叶氏一口气堵在胸口,顶的她热泪长流,“凭什么?我们哪里亏待过庭兰?我找他们去。”
见叶氏如此的冥顽不灵,许以尚强压的火气又蹿了起来,“你找谁?找李阁老吗?你觉得你还是李家的媳妇?你今天敢站在阁老府的大门口,明天我就是全洛阳的笑柄!”
江老太太也被气的直拍大腿,“我说琅哥儿他娘,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呢?尚儿为什么非要将福娘嫁到江家去,那江翰林可是国舅爷,他要是帮咱们说句话,尚儿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不就是让你问你那闺女要点儿嫁妆,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又不是没有?!要是不给也行,让她那个祖父跟咱们保证,不许坏了尚儿的前程!”
江老太太可不是真正的官家夫人,当年也是和族里媳妇们骂战过无数次的红粉英雄,见叶氏只咬着嘴唇不说话,大怒道,“我看你是心里头就没忘了那李家,削尖了脑袋想重新回去!”
叶氏怔怔的盯着江老太太那一张一合的厚嘴唇。大家都是女人,不论平时江老太太表现的再慈爱,叶氏也本能的感觉到她骨子里对自己的不喜,但她从不在意,她爱着许以尚,自然会尊重他的母亲,平日便是有什么不快,她也当没听见没看见。
但今天,竟然为了这么点小事,她竟然就是这么一副嘴脸,叶氏转头去看许以尚,“你听听你娘说的是什么话?你就由着她这么欺辱我?”
江老太太说的都是许以尚不方便的说的,而且他也不想再纵着叶氏了,“你还不知道母亲的脾气,她最是有口无心的一个人了。何况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敏儿,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你不再是叶家的千金,阁老府的媳妇,而是我许某人的妻子,你以前的那些荣耀,起码我现在还给不了,也请你为我想一想。”
叶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意思,我是为了富贵荣华才嫁给你的吗?许以尚,我什么时候和你要过这些?!”若她要的是这些,何必要再嫁与他?
许以尚觉得简直无法和叶氏沟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许家,咱们的儿女的前程,都指着你呢!”
都指着她呢?叶氏咯咯笑出声,以前许以尚可不是这么说的,他和她说,嫁给他之后,她万事不需要操心,他会疼她爱她,他会让她过的比在叶家李家更快乐,他不会让她苦太久的……
……
原本好好的安排被不省心的女儿弄的一团糟,许以尚也是一肚气,他装作没发现叶氏情绪不对,径直去了外院的书房想下一步的对策去了。
他其实很想约江翰林出来喝上几杯的,但考虑到两家上午才又见过面,自己是女方,不好表现的太过急切,只得耐着性子找了本书来看。
但翻了几页之后,实在看不进去,索性叫人进来帮他换了衣裳,往叶府求见叶昆。
女儿在叶府出了丑,叶敏是叶家的女儿可以不在意叶昆夫妻的态度,他却不成,他得亲自登门赔罪去。
……
听完何氏愤愤不平的述说,李显壬先看着一旁神情平静的孙女,“庭兰你想怎么样?”
李庭兰淡淡一笑,“二婶儿疼我才会被那无赖气到,其实这不是什么大事,”以前她身在许家,一举一动都被人拘着,教导着不许这样,应该那样,听人说着自己为让父母多么多么的为难。
但现在从许家出来,再回头看,不论是许以尚还是楚望江,在羽翼未丰之时,甚至都禁不住自己的次辅祖父手指一弹。
“现在更害怕的应该是楚家,”想到楚望江父子的性子,和许以尚就是一丘之貉,“楚哲云是楚望江唯一的儿子,他在楚哲云身上寄予厚望,若是一个堂堂的少年举子闹出认妾室为母的丑闻来,只怕国子监都不会再收留他。”
士林有多重名声李显壬比谁都清楚,别说楚哲云叫许以尚舅父,就是楚哲云真的是许姨娘生的,他的舅舅也该是嫡妻吕氏的兄弟,“你说的没错,”既然算计到自己孙女头上,那就不能轻饶了这些包藏祸心之人。
李庭兰并不会在李显壬面前隐藏自己的心思,好也罢坏也罢,这里坐的都是她的亲人,她不想在他们面前伪装自己,“若是楚望江想保儿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再娶个正妻回来。”
何太太已经笑出声了,“就楚家那破落户,谁敢把女儿嫁过去啊?哎哟,底下还有一个背景厉害的姨娘。”
“是啊,我听母亲说过,因为不能扶正许姨娘,楚望江发妻亡故之后,便不肯再娶,如今楚家内宅是许姨娘说的算的。”
以前叶氏就拿这位许姨娘教育过她,说许姨娘为人贤惠大度,不但将楚家打理的井井有条,更视楚哲云为己出,因此以妾室之身赢得了楚家上下的拥戴。而她是她的女儿,德言容功样样不缺,为什么就得不到夫家的敬重和丈夫的疼爱呢?叶氏要她好好跟许姨娘学学,多反思自己身上的问题。
李庭兰倒要看看,这一回楚望江会选择谁?许以柔的贤惠大度,还能不能换来楚家上下的敬重。
几人说笑一回,见李显壬面露倦色,李庭兰便随着何太太告退出来。
“二婶儿,您能不能让人帮我打听点儿事?”随着何太太到了她的芳华院,李庭兰道。
何太太将切好的鲜桃递给李庭兰,“你说。”
今天去了翰墨轩,又见到了楚哲云,李庭兰不免想到了谢婉怡,这个时候,谢氏姑侄只怕已经被楚哲云所救了。
“我想让人去楚家在孟津的庄子里查两个人,”李庭兰将谢婉怡的事说了,“那对姑侄好像姓贾,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尤其是小的那个,听说极为美貌。”
楚哲云救出谢婉怡姑侄之后,便为她们重新改了身份,两人还是姑侄,却成了被人卖到京城的大贾氏和小贾氏。
何太太的嘴都合不住了,半天她一拍手边的檀木桌,“岂有此理,真真是,啊,呸!气死我了!这个小色胚!呸呸呸!”一个破落户养着外宅,还敢肖想她家宝贝侄女?
“二婶儿不必为那种人生气,瞧我,这不是要报复回去么?”李庭兰懒懒一笑,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楚哲云既然对那个贾家姑娘用情至深,那咱们就成全他们好了。”
何太太有些转不过弯儿来,“庭兰,你,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李庭兰不以为然的笑笑,“许家没多少规矩,楚家就更是如此了,那些下人们闲着没事就爱传这些,我在许家的时候,房里的大丫鬟的娘是老太太身边的,我也是听她说的,可能她不知道楚家在打我的主意才口没遮拦,她怎么知道的我就不晓得了,大概是听她娘说的?”
何太太当了七八年家了,知道底下人也自有一张自己的关系网,“也亏得你知道这些,不然,”她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要是这么好的侄女被那种伪君子给骗了去,可就掉进火坑里去了。
但到底有没有李庭兰说的两个人还不一定,何太太又道,“我先叫咱们外院的管事往孟津走一趟,就说是想买庄子。”
李庭兰看何氏还是气咻咻的,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今天的事相信兴平王会给咱们一个交代的,至于贾氏姑侄,若查出真有其人,咱们也先莫声张,将来说不定还有用处呢。”
李庭兰还准备让楚哲云和谢婉怡终成眷属呢,这两人凑成一对,也省得楚哲云再去祸害别人家的姑娘。
何太太一拍巴掌,“我明白,等那楚哲云议亲的时候,再将他的丑事给揭出来,哼,我看他就和那两个贱婢过一辈子去吧!”
V章
四十五、
李庭兰进了致中堂, 入眼就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子站在屋角,见她进来,那男人立时就与她行礼。
李显壬见李庭兰要躲, 笑道, “这是李伍,你叫你二婶儿帮你查的事我派了他们兄弟过去了。他还有个兄弟叫李陆,以前是你父亲的长随,以后就跟着你了。”
“李伍见过大姑娘,”李伍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五短身材,面目普通,李显壬话音一落, 他就利索的跪下给李庭兰郑重见礼。
李庭兰前世并没有见过李伍,但听李显壬说那是以前跟着她父亲的人, 忙起身避过,又回了李伍半礼,“伍叔你是跟着我父亲的人, 庭兰当不得你的大礼。”
李伍还是规规矩矩将头磕完,才起身又是一揖道,“小的知道姑娘的心意,但规矩不能乱, 这规矩
YH
乱了,家也就要乱了。”
李显壬显然对李伍的表现很满意, 他冲李庭兰点点头, “以后你要想知道些什么, 或者叫人在外头跑腿办事,只管和他说就好了, 他和他那个兄弟,可是洛阳城里的地头蛇。”
李伍显然不觉得地头蛇是什么贬义词,嘿嘿一笑,“谢老太爷夸奖,”,旋即又和李庭兰认真解释,“小的兄弟两个小时候是随着父亲在洛阳服侍先老太爷,先老太爷最是和善不过的,特意嘱咐小的父亲不许拘着我们哥俩儿,还每月都给我们半吊钱零花,小的两兄弟手里有钱,又不用听差遣,可不就剩下到处跑着玩儿了么?”
李显壬似乎想起了李伍兄弟小时候,面上不觉带了怅然,“他们两个后来给我当了两年小厮,你父亲大了以后,他们就跟着你父亲在外头走动。”
李伍眼眶已经红了,他强忍泪意,“我们兄弟能再服侍姑娘,是我们兄弟的福气。”
李庭兰没想到李伍竟然服侍了李家三代,忙又向他福了福,“以后就有劳伍叔了,只是不知道陆叔怎么不在?”既然是李伍李陆两兄弟,按道理不该是只来了一人。
李伍拿袖子抹了把眼睛,“老太爷叫我们去孟津庄子上查那两个女人,近年来我们还查到了些了不得的东西,老陆去安排人盯着那边了,小的赶紧过来想着得和老太爷还有姑娘禀一声。”
李伍的性子李显壬是清楚的,并不是个轻狂的,他这么说必是查到了什么,“你说吧。”
李伍便将他们查到的东西备细说了一遍,“那楚哲云事情做的并不严密,教坊司的管事们私下也没少干这种事,”他不屑的扯扯嘴角,“尤其是像谢家这样的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姑娘,留在手里白养着,倒不如卖出去赚点儿黑心银子呢!”
大晋的历代皇帝都不喜歌舞,这教坊司里连演乐的机会都很少有,就只剩下卖笑这一条了。而且按大晋律法规定,教坊司里的官妓别说与人为妻了,便是做妾都不行,只能一辈子沦为男人的玩物,简直就是个永远就跳不出的火坑。
何况进去的又多是曾经的官宦女子,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侮辱,许多进去之后都没开始接客,就直接寻了死。
所以一但有人想花银子将进去的女眷弄出来,只要舍得下银子,要的人又不是上头点过名的,就能遂愿。
原来她们是谢家的人,李显壬没想到居然查出这么个结果,目光不觉得深沉起来。
“祖父,谢家是谁?他们犯了什么事?”李庭兰佯做不知。
“几年前南直隶出了科场舞弊案,时任礼部尚书的谢榕和其长子被判了秋后,谢家其余男丁尽数流放,女眷应该是没入教坊司了,”李显壬是次辅,自然对这轰动全国的大案知之甚详。
李庭兰故作无知道,“那谢家是冤枉的吗?”
李显壬没好气的白了孙女一眼,“那案子是皇上钦点了我主持审理的,三司会审,怎么可能冤了他?”想到这里,他冷笑一声,“而且谢家做这个不是一次两次了,国朝的抡才大典,居然被他们当成了敛财的工具,着实可恶可恨!”
谢家既然不冤枉,那谢寒雨报的哪门子仇?李庭兰轻叹一声,“只怕谢家人不是这么想的,他们说不定认为是祖父您故意害他们呢!那谢榕不也是内阁大学士吗?”
“我害他们做甚?我和谢榕无怨无仇的?谢家光在祖籍就坐拥田产上万倾,谢家的奴才都是当地一霸!”李显壬瞪了李庭兰一眼,谢榕嚣张太过又富的流油,收拾他是皇上和宋旭涛的决定,他不过是执行者罢了,“你是不是看了你祖母藏的那些话本子了?”
李庭兰嘻嘻一笑,“祖母眼光极佳,她老人家收藏的那些话本子都很有趣,”起码比存在的这本有趣的多,“祖父,这将罪臣之女偷出来,是大罪吧?”
“自然,不但是楚哲云,就是整个楚家,还有教坊司,也脱不了干系,”李显壬看着李庭兰,“庭兰想将他们一网打尽?”
李庭兰有些迟疑,她其实不反感教坊司里将人偷偷卖了,与人为妾也要比在里头做永无出头之日的官妓要好,便是入了青楼,还有个赎身的希望呢,可进了教坊司那就彻底进了火坑了,“还是算了,谢尚书犯了大罪,他们整个谢氏都得了报应,也不差两个弱女子了。”
她前世都没有多恨谢婉怡,更别说今生了,说到底坏的是那些男人,而不是这些依附与男人生存的女人。
至于谢寒雨,李庭兰微微一笑,谢寒雨有来自未来的见识,她有前世的记忆,这次就看看谁活的更好了。
李显壬颔首,谢家已经倒了,两个女流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不过是两个可怜人,她们如今和你云泥之别,就由她们去吧。”
他的帖子送过去,兴平郡王就将楚望江叫过去臭骂了一通,说他内帏不修,丢尽了宗室的脸面。又骂楚哲云自贬身份,不堪为人子,若不是楚家父子认错态度良好,楚哲云又是宗室里难得上进的孩子,兴平郡王都要上书夺了楚望江那可怜的爵位,让他连仅有的两百石俸禄都领不到。
而国子监的学士又将楚哲云喊了过去,狠狠的教训了一顿,直斥他利欲熏心,没有士子气节,直接不许楚哲云到国子监去。
楚家在李显壬看来就是两只上不得台面的臭虫,摁死他们他都嫌脏了手,“若是那姓楚的再闹什么幺蛾子,”他唇边噙着一抹冰冷的笑意,“有这两个谢氏女在,随时都可以要了他们的命!”
李庭兰恨的是楚家父子,恨的是给谢寒雨撑腰的晋王,但这一世伤害还没有造成,她若是一意孤行的要置楚哲云于死地,只会引起李显壬的怀疑,“孙女知道了,不过还请伍叔无事的时候多留意一下楚家那边。”
“那对父子野心勃勃,并不会因为这一点打击就老实呆着,还有许家那边。他们‘养’了我十几年,怎么会这么轻意就放手?”
李显壬眸光沉沉的看着李庭兰,他没有忽略李庭兰提起楚哲云的时候,眼中掩不住的恨意,只怕是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只是孙女不愿意告诉他。可恨他又这么轻轻放过,李显壬不觉得孙女是这样的人,“你想做什么,只管放手让李伍和李陆去做,不过是个奉国中尉,但是兴平王在我跟前也是不敢托大的。”
说罢了楚家的事,李显壬又道,“五日是后太后在宫中设宴,你也在赴宴名单之中,”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李庭兰,“太后有用意你可能猜到?”
李庭兰点头,“应该是为了晋王殿下吧,至于让孙女进宫,怕也是好奇想见见真人是个什么样儿的”
见李显壬还望着自己,李庭兰继续道,“祖父放心,孙女还没及笄呢,又没有养在您膝下,贵妃娘娘应该相不中我的。”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李显壬捻须道,“你是个稳妥的,还有你二婶儿陪着,我也放心。”
……
江老太太看着哭成个泪人儿的女儿,心疼的将人搂在怀里,“是娘对不住你,叫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
说着便和许姨娘抱头痛哭起来。
许以尚冷漠的看着相拥而泣的母女俩,一直等她们哭够了,才道,“大姐不必哭成这样,对你来说,其实这是一件好事。”
“好事?你开什么玩笑,你姐夫被兴平王叫去臭骂了一通,还逼着他卖了我呢!”在楚家掌家太太当久了,许姨娘已经不复往日的谨小慎微,何况这里还是她的娘家,她可是许家的大功臣。
许姨娘想想就觉得委屈,眼泪再次落下,“我是我们太太抬回去的良妾,凭什么卖了我?哲云敬重我,不正说明我贤惠不藏奸吗?”她能在楚望江的几个姨娘里脱颖而出掌管府里的中馈,靠得可正是“贤良”。
真是个女人,听到要被卖就吓住了,“你也不想想,有我在谁敢卖了你?我现在就问你一句,你还要不要在楚家呆着?”
许姨娘愕然的看着许以尚,“你想干什么?”她猛然从榻上跳起来,“许以尚,你也嫌我丢你的人了?是,你是五品官老爷,怎么能有个给人做妾的姐姐呢?我就不该活着,”她放声痛哭,“我就应该在你中了进士之后一根绳子把自己勒死,好全了你的名声的!”
江老太太也生气了,她黑着脸瞪着许以尚,“当年要不是你姐姐,哪有你的今天,你以为她不想给人当正头娘子?”
许以尚被两母女哭的头疼,“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早就说过要把姐姐接回来,有我在,她在家里舒服的当着姑奶奶,就算是想再嫁,有个吏部主事的弟弟,难道还当不了正头娘子?是你死活硬要拦着,现在又来怪我,”许以尚声音里带了几分讥诮,他是受了姐姐的大恩,但再大的恩情也禁不住成天挂在嘴边,这些年许以尚已经烦了。
江老太太一拍炕几,“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她一个给人当过姨娘的女人,再嫁又能嫁得多好?给老鳏夫当续弦?”现在在楚家当掌家娘子有什么不好的?江老太太对女儿现在的生活很满意。甚至有些得意自己当年的选择。
“所以啊,姐姐若是不想回来,那咱们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逼姐夫把姐姐扶正了,”许以尚眸光幽亮,他这些年无数次暗示楚望江把自己姐姐扶正了,毕竟有个当姨娘的亲姐,许以尚也光彩不到哪儿去。
但楚望江为了个重情重义的名声,愣说他真要这么做了,宗室必不会放过他,让许以尚体谅他的难处,只把府里的中馈交到了许姨娘手中。
以前许以尚人在江南,京里又没多少人脉,离不开楚望江为他时时传递洛阳城里的各种消息,心里不满,但江南那边知道他底细的人少,也就忍下了,现在他不能再忍了,为了他的仕途,这个姐姐要么得被扶正,要么得接回来。
许姨娘没想到弟弟竟然为她谋划这些,一把将脸上的泪擦了,瞪着圆圆的杏眼认真道,“可是我听说官宦人家妾室不能扶正的,不然就触犯了刑律。”
许以尚冷笑一声,“哪有那么多?而且姐夫只是宗室,又不是正经科举出身的文官,你去宗室营里打听打听,那逼死主母的小妾不还活的好好儿的?”
弟弟愿意为她撑腰,许姨娘底气一下子足了,如果她被扶正,她的三个女儿就成了嫡女,这夫家就以往上挑一挑,还有楚哲云,以后她就再不担心楚哲云会对她不孝了,她可是他正经的母亲了,“那咱们该怎么办?”
许以尚把楚家如今的形势备细和许姨娘说了,“你放心吧,只要弟弟这个官不丢,姐夫就能想明白。”
许姨娘却呆了,“你的意思是,兴平老王爷恨上我家老爷了?”她眼泪登时又落了下来,狠狠一巴掌打在许以尚胳膊上,她不明白自己这个弟弟在高兴什么,自家老爷倒了霉与她有什么好处?“你不想着自己帮你姐夫,还在这幸灾乐祸?”
许以尚无奈的揉着胳膊,“正因为姐夫被兴平王斥责,才更离不开许家,而且咱们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假做你被送回,我再给你另寻个身份正正经经的嫁过去,有什么不好的?左右这些年你也没见过多少人。”许姨娘虽然掌着中馈,但到底是个姨娘,平素是不出来交际的,所以宗室营的太太们见过她的并不多。
敢情自己是白哭了,许姨娘站起身端端正正的给许以尚福了一礼,“二弟,姐姐谢你大恩了,你不但救了我,还救了你三个外甥女啊!”
许以尚忙扶住许姨娘,“母亲就生了咱们两个,姐姐何必说这样的话?而且姐姐当年为了我,不也二话不说就听了母亲的安排吗?”
心里的大石头被搬走了,江老太太又仔细叮嘱了女儿两句,才又叹道,“唉,原本一切都安排的好好儿的,庭兰嫁过去,你大姐以后就有靠了,没想到却闹成这个样子,”她想起叶氏就恼火,“你媳妇也是的,怎么把闺女教成了那种六亲不认的孤拐脾气?”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许以尚不想听这些马后炮的话,而且在他看来,李庭兰的离开,除了叶氏之外,江老太太也是有责任的,既然说了要当亲女儿养,她们就应该真心对待李庭兰,现在好了,力也出了,反而里外不是人,没落着一点儿好。
自己马上就要成楚太太了,许姨娘脸上再无悲色,便开始担心丈夫的前程,“你姐夫有事吗?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入了晋王殿下的眼。”
楚望江是宗室,再差还能差到哪儿去?顶多被御史们骂几本,而且现在宗室营里不肖子弟多了去了,内宅那些事更是臭不可闻,楚望江不过是让妾室当家,而且这个妾室还没有坑害过嫡子,说起来都值得宗人府表彰了。
就算是以后被人知道身份做假,相信只要楚望江能得晋王重用,这都只是小事,“姐夫这次也是运气不好,”他沉着脸道,“我才见过姐夫,也和他说过了,哲云那孩子到底是年轻了些,心里藏不住事,他和庭兰的婚事本来就得徐徐图之,现在惊动了那边,只怕成的可能性更小了。”
这也是许以尚有把握让楚望江把许姨娘扶正的原因之一:楚望江对楚哲云这个唯一的儿子可是寄予厚望的,但他是宗室子弟,皇亲国戚可是士林清流最鄙夷的一批人,楚哲云若想凭科举入仕,成功的融入到读书人之中,还得靠自己这个便宜舅舅。
许姨娘一听急了,“那怎么办?”她倒不是觉得李庭兰和楚哲云有多般配,而是李庭兰手里那一大注嫁妆太诱人了,她的三个女儿若是能分到一星半点儿,成为嫡女再有一笔不菲的嫁妆,不愁将来寻不到好人家,“二弟,你一定得想个办法啊!”
许以尚也在想办法,但李庭兰已经回李府了,从李家把楚哲云送到宗人府的行径看,人家根本没把许家当亲戚,“你说的简单,李庭兰如今是李府的姑娘,我不过是五品小官,哪来的办法?”
江老太太咬着牙花子,“我倒有个办法,就怕你媳妇那边不肯答应。”
“娘您先说,真要是可行,叶氏那边我去说,”李庭兰一走,许以尚的如意算盘彻底黄了,想到晋王,他的心就跟油煎的一样。
“这婚姻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庭兰没有亲爹,你和你媳妇就是正经的父母,就算是她不在府上了,你和女婿都在,咱们两家就不能走礼了吗?只管写了婚书,交换了信物,我就不信了,将来楚家带着轿子堵了阁老府的门,他们还能不放人?不放人怕是他家的闺女这辈子也别想再嫁了。”江老太太打算的是生米煮成熟饭这一招,只要过了礼,写了婚书,李庭兰就是楚哲云的媳妇。
许姨娘的眼一下子亮了,“对,娘说的没错,只要交换了庚帖,李家敢不认,等我成了楚太太,就拿着庚帖去京兆府衙门告状去,我看他家的姑娘名声还要不要了!”
见许以尚低头不语,许姨娘推了他一把,“你们读书人最要紧的不就是名声嘛,只要做实了咱们哲云就是李家的孙女婿,他们还能把人给杀了不成?何况哲云又生的一表人才,书读的也好,时间久了,不认他们也得认。”
许以尚摆摆手,“妇人之见,你们把媳妇弄到手了,我呢?恐怕李阁老把怒气都会撒在我的头上,年底京察他能把我一撸到底!”
“嗐,哲云成了李家的女婿,那李阁老就这么一个孙女,他孙女在咱们手里,还敢亏待了哲云?哲云有了出息会不帮你?而且你姐夫也说了,你们这么做都是为了晋王,要是晋王想提拔你,李阁老又能如何?他还能大得过晋王殿下?那可是以后的皇帝!”
许姨娘越想越觉得有理,唾沫横飞的叙说着自己的畅想,“庭兰和哲云自小就认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就许了婚事的,哪能因为她回了李家,这门亲事就不做数的?”她一拍巴掌,“要是李家敢悔婚,我破着脸不要了,也要找到他们门上!”这可是她这个楚太太立功的大好机会!
“对,就是这个理儿,”江老太太心热的是李庭兰名下的大笔嫁妆,她意味深长的看着许以尚,“姑爷和女婿是皇亲国戚,哪里懂得那些俗务,等庭兰嫁过去了,她的嫁妆,还得咱们帮着打理呢!”关于李庭兰嫁妆的归属,她得等女儿走了,再和儿子仔细说说,非要楚家给了准话儿,他们才能换庚帖。
她家老爷不懂俗务?他家老爷现在更帮晋王殿下管着皇庄呢,许姨娘张了张嘴,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下了,不管怎么样,先把人给娶回家再说,至于嫁妆,哪有娘家后爹帮着管嫁妆的道理?这嫁妆还得婆家人帮着料理。
V章
李庭兰站在镜前, 看着被精心打扮过的自己,“二婶儿,我这也太夸张了吧?”
和在许家那种老气横秋的夸张不同, 何太太的这种夸张是另一种夸张, “这有什么?你祖父是次辅,太简素了反而显得刻意呢!”
“可,”李庭兰看着头上硕大的红宝石,“今天是太后娘娘为晋王殿下选继妃……”她没必要过去抢风头。
她走到妆台前挑了一朵白玉芙蓉将发髻上的红宝丹凤垂珠钗给换了下来,又挑了一对白玉镯换上, 和身上淡绿色的交衽襦衣,荷叶青宽摆百褶裙更加的相得益彰。
何太太也承认这样更好看,但她更希望大家能看到李家对李庭兰的看重和珍惜, 想了想还是挑了一支南珠珠花给李庭兰戴上,才抿着唇角道, “这样也好,看着清爽。”
而且,她还有个没有吐露的想法, 那就是宫里除了那位声名不佳的晋王殿下,可还有位皇后娘娘所出的五皇子呢,那五皇子和侄女年龄相差不大,次辅的孙女当王妃, 那不是理所当然?
收拾好了,何太太便带着李庭兰登上了马车, “你祖父今儿刚好在宫里当值, 真要有什么事, 咱们也不怕,”何太太虽然品级不高, 但她是阁老府里唯一的命妇,又因为她幼时长在民间,性子开朗说话又直率,挺得郭太后的喜欢,宫里但凡有个什么事,郭太后都不会忘了她。
李庭兰则在默默回想李显壬给她的名单,今天进宫的除了她,洛阳城里有望成为晋王继妃的姑娘都在被邀之列。
这也算是重来一次的好处?前世她可没有机会围观晋王的选妃现场。
李庭兰跟着何太太在宫门外下了马车,何太太虽然得郭太后的喜欢,奈何她品阶太低,只能带着李庭兰步行,“幸亏咱们来的早,太阳还没有上来,不然这一路上能把人热晕过去。”
说到这儿何太太不由腹诽郭太后为什么要在这五黄六月里开什么赏花宴,“这也是邪了门儿了,怎么都要在这时候请客呢!?”还都是推都推不得的。
“这充分说明两宫有多重视这次赏花会了,”前世李庭兰也没少进宫,虽然她先是康王世子妃,后是康王妃,但谢皇后从来没给她过恩典,每一次她都是靠两条腿走进坤宁宫的。
她从荷包里香润雪津丹塞给何氏,示意她含着,“您只当是带我出来认人来了,前些天在舅舅府上,我都没见着几个。”
雪津丹入口,何氏从喉间到心头都是熨贴的,“亏你想得开,不过今儿进宫的还真是各样儿的都有呢,若不是太后的懿旨,还真来不了这么全呢!”
前世李庭兰可没见过这阵仗,她不由好奇,“来的人家都是心甘情愿的吗?”
“这是圣恩,哪有不情愿的?”何太太的笑容意味深长,“听闻这次秦王也要来呢,要说这秦王殿下也老大不小了,若是这次再拖下去,太后娘娘必然是不依的。”
李庭兰有些想不起秦王妃是哪位了,便没有接话,只默默的跟在何氏身边,未几便有杂沓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何太太侧身回望,忙驻足福身,“原来是承恩公夫人。”
现在这位承恩公夫人方氏李庭兰前世是见过的,如今她不过四十岁年纪,因着和太后的关系,不必步行,乘着一顶凉轿,而她轿边,则跟着两位年纪的小姐。
方夫人看到何太太也极为客气,“我瞧着背影就像是你,”她示意小轿停下,看了一眼何太太身边立着的李庭兰,“这位便是你们府上的大姑娘吧?不亏是阁老府的姑娘,瞧着通身儿的气派,叫人瞧见就欢喜的很。”
“夫人过奖了,她还一个还没及笄的小丫头,哪里来的气派可言?”何太太笑微微的称赞过去,“倒是两位郭小姐,才真是大家气派呢!不亏是太后娘娘的侄孙女儿,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真是比不得。”
郭太后的这两位侄孙女李庭兰没什么印象。她是在楚望江封王之后才开始出门交际的,之前洛阳城里像承恩公这样的公门侯府,她这个奉国中尉府的儿媳是接触不到的。
等她以康王世子妃的身份出现时,曾经的高门显户,不知道多少已经改换了主人,就像这承恩公府,建昭帝一死就被抄了家,晋王母子对郭家人可是全无好感的。
“何太太怎么站在这儿说话呀,多热啊,”又一顶小轿停了下来,胡祭酒夫人梁氏笑着和大家打招呼,“有什么话咱们到慈宁宫参见过太后再聊吧,我看后头还有不少人呢,不好堵在这里。”
李庭兰一眼看到跟在梁夫人轿边的少女,可不正是曾经的晋王继妃,后来的胡淑妃胡蕊华?
堂堂亲王妃陪着丈夫熬到丈夫登基,却被贬成了妃妾,最终去了长安退思庵出家,胡蕊华也是个可怜的女人了。
不过现在的她却是女儿家最好的时光,她生的并不是极美,但眉眼温柔,天生一种让人见之忘俗的温雅风度,身上的衣衫和不远处的郭氏姐妹比起来也简素清淡了许多,但那衣料难得,绣工更是精细,不会让人生出轻视之心来。
“我竟没想到,蕊华和庭兰站在一处,竟像姐妹一般,”梁夫人看着最疼爱的孙女,再看看和孙女并肩而立的李庭兰,喜不自胜道,“蕊华,这就是我和你提起的庭兰妹妹,她是头一次进宫,你要多陪陪她。”
李庭兰自然不会无视梁夫人的好意,她虽然不是第一次入宫,但今天来的人大部分都是陌生的,还真需要有个得力的人在一旁指点,胡蕊华前世能成为晋王继妃,显然是极得宫中娘娘们喜欢的。
“庭兰谢过梁夫人,”李庭兰冲梁夫人敛衽一礼,又向胡蕊华笑道,“一会儿就有劳姐姐了,刚才二婶儿还在发愁,担心我不懂宫里的规矩,冒犯了贵人们。”
胡蕊华也在打量李庭兰,祖母回来之后就对李庭兰赞不绝口,让她也对这位传闻中的李姑娘充满了好奇心。
现在见了真人,胡蕊华不得不承认,这位李姑娘果如梁夫人说的那般,不但生了副好相貌,且气度不凡,一点儿都不像叶氏那种女人养出来的。
胡蕊华没见过叶氏,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女人,但一个再嫁女能是什么好东西?她养出来的女儿么?胡蕊华可不像梁夫人那么看好李庭兰,叶氏再不好也是亲娘,为了李家的富贵就将生她养她的亲娘一脚踢开的女子,“冷酷无情”四字足矣。
但梁夫的话她又不能不听,何况周围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她轻轻拍了拍李庭兰的手,“我虽然也不常到宫中来,但不论是太后娘娘,还是皇后和贵妃娘娘,都是极和气的。”
两顶小轿再次前行,承恩公夫人几人走在最前,何太太干脆就陪在了梁夫人身边,不时和她搭上几句话,而胡蕊华和李庭兰落在最后,两人也不着急,安静的款步前行。
今天的赏花宴设在御花园一角的太液池上,理由也直接,宫中的荷花开了,太后娘娘请大家一起同赏新荷。
只是这会儿为时尚早,郭太后还未起驾,大家入宫之后,都要先到慈宁宫给郭太后请安,之后才会随着六宫的妃嫔们一同陪着太后往太液池去。
李庭兰她们来的虽早,但到了慈宁宫时,方皇后和江贵妃已经都在了。
等承恩公夫人和梁夫人她们见过礼后,李庭兰随着何太太走到殿中,向上首的几位娘娘行叩拜大礼。
郭太后看到何太太过来,白皙的脸上俱是真切的笑,“是芦娘来了,平身吧,哀家正觉得无趣想着你要是来了就好了,没想到你就进来了。”
何太太又磕了个头才起身,福了福才笑道,“臣妾今早儿一起来,就想起娘娘宫里的桂花羹了,便连早饭都没怎么吃,带着臣妾侄女儿往宫里来了。”
虽然六月没有新鲜桂花,但谁家还没有几罐子糖渍的?何太太这么说,不过是哄郭太后开心,方夫人也道,“可不是么,说起这桂花羹桂花糕,再没有别处比娘娘宫里的好了,臣妾也惦记着呢!”
郭太后被方何两人的话哄的大笑,她遥点着方夫人,“你呀,何氏说她想哀家的东西还情有可原,你哪里就缺这个了?哀家这里做膳食的大成儿,可还是以前承恩公府上出来的呢。”
方夫人抚掌着,“娘娘有所不知,大成儿学了他爹全挂子本事,偏他那两个兄弟,和大成儿一比,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就比如说这点心,端上来看着模样没什么差别,嘿,你要是细品,总觉得少了他们爹当年的那个滋味儿。”
御厨全大成的爹是承恩公府的大厨,老承恩公郭乾是郭太后的哥哥。郭太后并不是高门大户出身,她的父亲当初也不过是个知府,因此郭太后初入宫的几年,就算是生下了皇子,日子也不好过。好不容易建昭帝被册为太子,郭太后的父亲却已经过世了。郭乾便被封了奉恩伯,郭氏族人便都依附着奉恩伯府过活。在郭乾的辖制之下,一个个安静如鸡。
等建昭帝登基之后,郭乾之女成了继后,郭乾被封为承恩公,郭家才真正的烜赫起来。但大家心里也都清楚自家的荣华富贵来自哪里,自是有什么好的,都要先送到宫里。
郭太后对娘家人的孝心很是满意,“这有何难,改日叫大成儿闲了回府里去再指点指点他那两个兄弟,全家的手艺总不能在他们兄弟手上断了。”
李庭兰脸上带着浅浅的笑,认真地听着郭太后和方夫人的对答。前世她大半时间都关在内宅里,对外头的风云变幻所知甚少,尤其是郭家,还有二皇子五皇子。她在做鬼魂的时候,看到评论区里讨论过,为什么既嫡且长的二皇子会突然败了?
有个评论让她印象极为深刻,她说这部小说只是披着宫斗权谋皮的言情,所有发生的事都是为了男主女主服务的,至于逻辑和现实,那个根本不重要,对手越强大,才越能显现出女主的能力,这可是个女强文呢!
李庭兰没听过“宫斗”“权谋”“女强”这些词,但字面意思她大概能猜到,想想话本子里谢寒雨能压倒晋王所有的女人,靠的应该就是个“斗”字了,晋王能夺取大位,估计就是权谋了,而给他出谋划策的谢寒雨,可不就很“强”吗?
不过现在嘛,李庭兰用余光观察着同样含笑陪坐的方皇后,还有她下首千娇百媚,已经过近四十还像个少女一样的江贵妃,她不管会不会洪水滔天,她只要晋王和谢寒雨倒霉。
李庭兰在暗暗观察上首的几位贵人,方皇后和江贵妃也在打量李庭兰。今天来的贵女们她们都是极熟悉的,只除了初来乍到的李庭兰。
尤其是江贵妃,她听嫂子杜太太说过和许家的婚事,其实按她的意思,她更瞩意的是李庭兰。既然都是许家养大的女儿,李庭兰还多了一层阁老孙女的身份。首辅宋旭涛是铁杆的立嫡派,晋王一系早就绝了拉拢他的心思,那次辅李显壬就不能再错过了。何况她自认和李显壬早有默契。
“这位就是李次辅的孙女了吧?果然生的极像李探花啊,”郭太后话音一落,江贵妃便开口了,她招手叫李庭兰上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向郭太后笑道,“这一晃就十几年了,臣妾记得当年太后可是极中意李探花的。”
当年李澍中了探花,郭太后爱他人才,是想把公主下降的,只可惜李澍早就和叶家有了婚约,而且像李澍那样的人才,建昭帝也不可能让他做个无所事事的驸马。
郭太后这才仿佛看到了李庭兰,她眯眼仔细打量了李庭兰,颔首道,“是个齐整的孩子,哀家怎么听说你是跟着你母亲去了江南,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庭兰前世没见过这位郭太后,只知道她一直是支持秦王的,后来因为秦王逼/奸母妃事发,生生将这位对孙子寄予厚望的太后娘娘给气死了。
只要不是晋王一系,李庭兰就能不在乎郭太后冷淡的态度,她赧然道,“回太后娘娘,臣女一年前随着母亲回京的,半月前回的自己家。”
“原来如此,”郭太后轻轻的嗯了一声,“既然回来了,就安生跟着你二婶儿过日子,她到底是你的长辈,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她。”
这话说的,好像李庭兰没把何太太放在眼里一样,何太太忙接口道,“娘娘说的是,庭兰就是惦记着我们老太爷的身体,才要回来尽孝的,唉,”她叹了口气,“之前的事臣妾听我家老太爷说起过,当年啊,我前头那个大嫂子抱着兰儿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要是李家不把孩子给她,她就和孩子一起饿死在屋子里。”
还有这样的事?李澍过世不到三年,其妻再嫁在当年也是一件极为轰动的新闻,只是李叶两家都是位高权重之家,内情他们不往外透露,外人也都只是凭着道听途说八卦其中内情。没想到十几年后,李家人竟然当众说起来往事。
这下子别说年轻的如方皇后和下陪的低位嫔妃,就是年长的郭太后还有梁夫人,也都坐直了身子,即便后头再有人入宫要给太后见礼,也被郭太后摆手,让去一旁候着了。
何太太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来时她已经得了公公的暗示,既然李庭兰已经回家了,而且叶氏也没有像当初承诺的那样善待这个女儿,那李家也没有必要再给叶家留什么脸面了,只有将过去的事说明白了,才不会让人误会李庭兰“不孝”,“太后娘娘您说说,庭兰那个时候还不足一岁呢,小孩子能饿几天?我家老太爷还能怎么着?还不是叶太太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郭太后没开口,梁夫人已经忍不得了,“可不是么,她饿自己三天,出来连大夫都不用请,可庭兰要是三天不进水米,哪有还性命?真真是毒妇一个!”
何太太有些歉然的看了李庭兰一眼,“臣妾原不该在孩子面前说这些的,只是这个孩子心太善,那边到底是她的生母,有生养之恩压着,便是亲娘要她死,她还能说个不字?之前那十年,我家老太爷每每派人过去看孩子,那边都不给见,不是说孩子病了,就是孩子去了哪个庄子上。好不容易跟着许大人回了洛阳,我们想把孩子接回府上住些日子竟也不能够。”
何太太拿帕子沾了沾微红的眼眶,“我家老太爷只要想起来就食不下咽的,后来不是跟在庭兰身边的妈妈借着那边府上的当家人都出门听经去了,才过来报信,那边竟然背着我家老太爷要给庭兰说亲!”
郭太后也听住了,有后娘就有后爹的事她听的太多了,便是她自己当初入宫,也是因为父亲后娶的填房苛待她们兄妹,她为了给自己还有哥哥博个前程,才一咬牙入宫了。但再嫁就不把前头女儿当人的事她还真没听过,“庭兰的婚事岂是叶氏一个妇人就能做主的?”
她打量着身量未足的李庭兰,“哀家看李姑娘也没多大呢?”
何太太长叹一声,“回娘娘的话,我们庭兰才十四啊,哪里就需要说亲了?幸亏那妈妈还有几分忠义之心,赶着报过来了,我家老太爷立马命我走了一趟,这次便是抢,也要把庭兰给抢回来!”
李家是不会让人知道是李庭兰主动要求回来的,虽然回自己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有心人却会诋毁她不念母亲的生养之恩。
一旁兴平郡王世子妃探身道,“可是那个楚家小子?”她一来就听到大八卦,也顾不得礼数了,如果是真的,她也有新闻可讲呢!
见是兴平王世子妃,何太太忙见礼,礼罢才道,“听说就是一个姓楚的,宗亲!”她一脸的义愤,将和李庭兰去翰墨轩的遇到的事大概讲了一遍,怜惜的看了一眼已经被梁夫人揽在怀里安慰的李庭兰,“把我家庭兰可吓坏了,上来就认亲,还说些浑话,要不是我家老太爷规矩极严,我当时真的要叫底下人赏他大耳巴子了!!!”
既然姓楚的敢在大街上胡言乱语,李家就得提前防着他们往李庭兰身上泼脏水,所以一早就将这些事撕罗开了,也省得将来再有人拿此事做文章。
这事儿郭太后还真没听说呢,“居然是宗室里的?”她看向兴平王世子妃,“哪家的?”
兴平王世子妃可是将事情打听的一清二楚的,原因无它,宫里这位太后娘娘最喜欢听外头的新闻儿了,现在太后下问,正合了兴平王世子妃的意,她忙将自己知道的学了一遍,讲完了,复跪在太后面前,“臣妾来时,王爷特意将臣妾叫过去,嘱咐臣妾代他向娘娘请罪,是他管教不力,族里才出了这种不成器的东西。”
一个奉国中尉家的小子?管李庭兰继父叫姑丈,李庭兰那个继父竟然有个姐姐给人做妾?
这里头信息量太大了,大家又都是大宅门儿里出来的,哪能悟不出这其中的蹊跷,一时间殿里眉眼乱飞,看向李庭兰的目光不约而同的带上的几许怜悯。
“世子妃快起来,兴平王爷每日要操心那么多事,难不成连都出了五服的子弟都要照顾到?”方皇后没想到今天居然还有新鲜事,她端详着神情安然,仿佛何太太所说之事与她无关的李庭兰,心下讶然,若是寻常的姑娘,摊上这样的亲娘,不被气死如今也要窘死了。
她看向李庭兰的目光越发柔和,“这也算是无妄之灾了,幸亏李姑娘身边还有忠心的妈妈。”
V章
郭太后斜了方皇后一眼, 她们婆媳也处了二十年了,哪能猜不到方皇后的心思,她这个儿媳自打生下了五皇子, 这心就大了。而眼前这个李庭兰, 年龄和五皇子倒挺合适,这出身又好,方皇后动心也是在所难免的。
三个孙子里,郭太后最喜欢的自然是自己侄女所出的二皇子楚琙,那可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 可饶是她亲自看护着,照样躲不过宫里的阴谋算计,七岁那年他就中了次毒, 足足调养了三年才将身体里的毒素给清干净了,可后来仍然是厄运不断, 连带着她都跟着大病了一场。而让她没想到的是,这里头除了有江贵妃的手笔之外,自己亲自选的继后方后也在里头掺了一脚。
而她们之所以有这么大的胆子, 和自己皇帝儿子的默许也不无关系。
无奈之下,郭太后将人悄悄给送出了宫,具体的地方她连皇帝儿子都没有告诉。就这么躲着,一直到楚琙十五岁上, 才将人接了回来。
可回来又如何呢,皇帝儿子不喜欢孙子, 后头还有两个不省心的老三老五, 他们还有两个更叫人不省心的亲娘, 孙子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郭太后无奈之下, 就又将孙子送了出去,如今孙子二十二了,晋王只差没把“太子”两个字刻在自己脑门上了,郭太后只得将孙子再次召回,总不能连太子位都不要了。
郭太后眯眼看着李庭兰,她曾拿册封太子之事试探过李显壬,得了个模棱两可的结果。因着有宋旭涛的支持,郭太后便歇了再拉拢李显壬的心思。只是他这个孙女接回来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难道看上了老五?
这边梁夫人已经气的直捶胸口了,她可是将李澍当儿子的,“真真是欺人太甚!刚才世子妃说那人如今在国子监读书?”她家老爷可是国子监祭酒!
世子妃强笑一下,“是啊,我们王爷已经申斥了楚望江了,还勒令他把家里收拾干净,至于那楚哲云,”兴平王世子妃看了江贵妃一眼,“王爷说,虽然他轻狂了一些,但也是因为太过年轻的缘故,养不教,父之过,念在他还肯读书上进的份上,只罚了他父亲。”
江贵妃没闹明白兴平王世子妃为什么看她,但她和兴平王府的交情不错,“老王爷考虑的极是,”她叹了口气,“皇上也时常为宗室里那些不知上进的小辈们生气,说他们把太*祖当年的教诲都忘到脑后了,难得出了楚哲云这么个愿意读书的,老王爷应该是起了惜才之心。”
梁夫人心里撇嘴,读书再好,品性坏了又有什么有?能说出这样的话,江贵妃这为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念及此,她的目光又落在孙女身上,她的孙女这么好,却不得不嫁给晋王那样的风流子。
郭太后没好气的横了江贵妃一眼,没将难听的话说出口,她抬眼看了一下殿下站着的夫人小姐,“哟,一眼没瞧见,竟然都到了。”
太后不再过问,何太太忙拉了李庭兰退到一边,早有女官领着候在殿角的诰命们上前一一见礼,而李庭兰则听着何太太在她耳边小声说着各家夫人的来历。
等大家都入了座,方皇后招手将两个华服女子叫到跟前,倾身和郭太后解释,“臣妾想着李氏和柳氏常年在王府里难得出门一次,便将她们也召来了。”
郭太后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方皇后,“你是晋王的嫡母,他没有正妃,你叫李氏她们过来服侍也是应当的。”
一旁的江贵妃娇媚的脸已经青了,她今天要给儿子挑继妃,方皇后却将晋王府里已经生下子女的李侧妃和柳夫人都召来了,这是给谁下马威呢?
江贵妃脸色不好看,方皇后就更畅意了,“原想着将恪儿和忻儿也召进来陪母后乐乐,但想到咱们今天是赏新荷,湖边上湿滑,小孩子有个万一就不好了,便算了。”
李侧妃已经将殿里的诸家小姐都瞧了个仔细,她出身并不比原先的晋王妃差到哪里,奈何冯王妃出身宣宁侯府,有个在宣大当总兵的爹,而自己的父亲只是尚宝寺卿,又出身寒门。不过冯王妃再是正妃又如何呢,难产而亡,连肚子里的嫡子也没有保住,反而是她,先后为晋王生了一儿一女,如今还掌着晋王府中馈。
殿里有女儿的人家,看着李侧妃和柳夫人,没有一个能笑的出来的,李侧妃有个当侍郎的爹,柳夫人有个山西巡抚的祖父,两人不但花容月貌,还都为晋王生了儿子。
以前这两位很少出现在人前,有野心的人家就当她们不存在,也可以自欺欺人的说,楚恪和楚忻一个才三岁多些,另一个才周岁,能不能长成还不一定,便是长成了,也不过是庶出。
可当李柳两人被方皇后推了出来,所有的夫人们都犹豫了,她们的女儿能在王府站稳脚跟,最终登上凤座吗?
江贵妃冷冷一笑,将手里的青瓷茶碗递给身边的宫人,“我觉得那个楚哲云追不追究还在其次,倒是那个楚望江,一把年纪的人了,内宅里连个规矩都没有,叫一个妾室当了家,这府里若是有个正经主母,哪里会乱成这个样子?”
再看向李庭兰的时候,她的脸上又挂上了和煦的笑容,“李姑娘你也不必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且不说一个奉国中尉的儿子配不配得上李家的门楣,便是门当户对,这婚姻事又岂是许家能插言的?”
一个宠妃,竟然在这儿论起规矩来了,方皇后好笑的看着侃侃而谈的江贵妃,等她说完了,才悠然道,“贵妃说的有理,许家那个妾室便是再当家又如何?儿女的婚事岂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能做主的?”
江贵妃登时黑了脸,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虽然她并不觉得儿子风流有什么不好的,但现在是儿子娶继妃的关键时刻,她说这话只是为了让各家夫人放心,将来晋王妃进府,便是最大的那个。可在宫里当家作主惯了,她时常会将方皇后这个主母给忘了。
郭太后睨了一眼方皇后和江贵妃,两宫不和朝野尽知,但闹到外诰命面前就不好看了,“行了,你们少说两句,”她一指梁夫人身边的胡蕊华,“哀家好久没见蕊华了,瞧着又长高了。”
被郭太后点了名,胡蕊华脸一红,再次上前一礼,“太后娘娘慧眼如炬,臣女是又长高了一些。”
被郭太后亲自点了名,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胡蕊华身上,李庭兰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替胡蕊华惋惜,如今的胡蕊华和前世那个刻薄冷漠的胡蕊华完全不是一个人,可以想见,晋王府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了。
“庭兰,”叶茉悄无声息的踅摸到李庭兰身边,暗暗扯了李庭兰一下。
李庭兰微一侧头,见是叶茉来了,浅浅一笑,“表姐。”这里是慈宁宫,各家命妇见了也不好打招呼,“舅母呢?”
叶茉用下巴示意李庭兰,王夫人正站在另一位同品级的夫人身边。想来因为叶氏是她小姑子的缘故,王夫人这会儿脸色并不太好。
“你怎么乱跑?小心叫人看见议论你,”殿里像叶茉胆子这么大的真没有,李庭兰皱眉提醒。
叶茉压低声音在李庭兰耳边道,“现在哪有人会注意我,”大家都盯着胡蕊华呢,“唉,真希望太后立马为晋王殿下和胡姑娘赐婚,”这样她就躲过一劫了。
“放心,”李庭兰轻轻握了握叶茉的手,叶茉是成不了晋王继妃的,但她的命运,李庭兰将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一会儿咱们就呆在一处。”
她不知道叶茉是怎么成为建昭帝的嫔的,江贵妃下首就坐着一群环肥燕瘦的美丽女子,她们年轻娇嫩,比随着母亲觐见郭太后的贵女们年长不了多少,现在却一个个都如戴着最漂亮面具的人偶一般,身上早没有了鲜活的生气。李庭兰不希望表姐成为她们其中之一。
胡蕊华退下,郭太后叫了建宁侯家的女儿说话,而方皇后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李庭兰身上。
方皇后是江贵妃的眼中钉,她身子后倾背在高高的椅背上,精致的菱唇轻轻翘起,“怎么,皇后娘娘看中李家姑娘了?”
江贵妃自认和李显壬早有默契,自然不能让李庭兰落到方皇后的篮子里,“李姑娘可比五皇子大着两岁呢。”
方皇后的心思被人看穿,索性也不遮掩了,掀掀薄唇道,“别说两人只差了一岁,便是大两岁又如何?大些懂事才能更好的照顾珣儿,我们珣儿不像他三皇兄,不管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自己锅里捞,我们有一只鲜桃就够了。”
这是将晋王身边的女子都比做烂杏了?凭她那张马脸也配?江贵妃又是一声冷笑,冲李庭兰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提高了声音道,“啧,好一对姐妹花,李姑娘,你倒和叶姑娘感情挺好的。”
叶茉和李庭兰悄悄打了招呼,也没敢真的聊天,两人都在老实的装鹌鹑,就等着两宫起驾太液池,她们也好跟着出去透透气,今儿正殿人太多,便是放了冰釜,也闷的让人心情急躁。
江贵妃的肆意让殿里的人不约而同的皱眉,胆子小的夫人忍不住都低了头,李庭兰轻叹一声,上前一步道,“回娘娘的话,臣女和表姐一向感情极好。”
王夫人忙越众而出,女儿原该跟在她身后的,却跑到了李庭兰那边,江贵妃要是追究起来,女儿一个没规矩名声是落定了,“娘娘恕罪,她们小姐妹一时忘情,惊扰了娘娘……”
何氏秀眉一挑,看向王夫人的目光犀利起来,李庭兰自己站的好好的,是叶茉自己跑过来的,叫王夫人这么一说,这事儿她家侄女也要负责任了。
江贵妃咯咯一笑,娇媚的脸上满满的不怀好意,“一时忘情,这是将慈宁宫当成你们府里了?啧,也是,叶家女儿历来率性而为,哪管过什么规矩礼仪?”
江贵妃话音未落,李庭兰和叶茉都已经跪下了,李庭兰跪的十分淡定,她是叶氏的女儿,除非她想永远忍着恶心和叶氏扮演母慈女孝,将来让叶氏仗着母亲的身份对她予取予求,替许家从李家这里拿好处,不然她就要面对这一切,但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便是背上污名,也要和叶氏割裂开。
这是在公然质疑叶家的家风了,而且这话还是出自江贵妃之口,想到叶王两家的打算,王夫人心里大恨,心里将叶氏和公开抖落叶氏丑事的何氏骂了千百遍,但现在也只能是跪下请罪,“请娘娘恕罪。”
郭太后不满的横了江贵妃一眼,这个女人没有一刻不在找事的,“行了,你好端端的吓唬她们做什么?今天是哀家叫人陪哀家赏花的,哪来那么多的规矩?”
被郭太后教训了江贵妃也不恼,娇滴滴地歪头道,“臣妾这不是无聊想逗她们玩玩么?说起来她们是亲表姐妹,居然生的一点儿也不像,既然李姑娘肖父,人都说侄女像姑母,”江贵妃望着跪在殿中的王夫人,“令嫒生的像你小姑了?”
王夫人白皙的圆脸胀的通红,但形势逼人强,她也只能将羞恼压在心里,“回娘娘的话,臣妾的女儿像臣妾更多一些。”
“呃,”江贵妃有些懊恼的摆了摆手,“都起来吧,瞧你们那副样子,好像本宫会吃人似的。”说罢她又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庭兰,“李姑娘是跟着叶氏长大的,我瞧着规矩挺好的,倒是不知道叶氏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女子改嫁,只要不是夫家无人,前头生的儿女都是要留给夫家的,这叶氏与众不同,硬是将李庭兰给带走了,跟着再嫁妇的李庭兰,其实在许多人眼里,还不如丧妇之女呢。只是这话大家也都是在心里想想,并不会表露出来,可江贵妃一口一个“叶氏,叶氏”的,真的是恶意满满了。
若是一般的姑娘,这会儿怕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只是李庭兰早就不是十四岁的小姑娘了,也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何况上辈子因为她有个改嫁的娘,李庭兰在宗亲中也没少被奚落,现在她淡定的就像听着别人家的事,冲江贵妃再施一礼,回到了何氏身边。
李庭兰的淡定倒叫上首的郭太后多看了她一眼。建昭帝前后三位皇后,妃嫔也有数十位,这宫里明争暗斗她经过也见过,江贵妃和方皇后的这点儿小心思她怎么会看不出来?但李庭兰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明明是给晋王殿下挑继妃,大家的注意力却都集中在了最没可能的李庭兰身上,承恩公夫人轻笑一声,倾身道,“太后娘娘,臣妾瞧着人来的差不多了,您不如趁着日头还没有上来移驾太液池?”
娘家人的面子郭太后肯定要给的,她轻轻的嗯了一声,方皇后立时起身,亲自扶了郭太后的胳膊,“母后,凤辇已经备好了。”
等郭太后的凤辇起动了,方皇后却没有往自己的凤辇那儿去,而是亲切的挽了方夫人的手,“这也没几步路,姐姐,咱们一道儿走过去。”
方皇后是方夫人亲妹妹,当年小郭后病逝,郭太后和先承恩公郭乾因为前怨,不愿意提携郭氏的族人,可又不愿意后位落到别人手里,便选了方夫人的亲妹妹小方氏为后。
只是郭乾当年娶儿媳的时候,郭太后还只是贤妃,虽有一个皇子,但母子皆不受宠,郭家也不是底蕴深厚的人家,所以方夫人的父亲也只是个四品郎中。
后来因着承恩公郭乾的关系,方夫人的父亲倒是又进了一步,官至三品,但他不是个有能力的,直到小女儿入宫成了建昭帝的继后,也就得了个奉恩侯的爵位。
也是知道自己娘家靠不住,即便是成了皇后,方皇后对郭太后和姐姐,如今的承恩公夫人,都极为恭敬。
方夫人很得意方皇后对自己的态度,她觑了一眼前头的凤辇,客气了几句,才携了方皇后的手慢慢往前走。
看着携手而去的方家姐妹,江贵妃冷笑几声,扶着身边的小太监上了自己的步辇,“本宫可没有那么好的兴致,走。”
江贵妃坐着步辇走了,剩下的几位宫嫔却没有那个胆子走到皇后前头去,便三三两两的跟在方皇后身后当陪衬。
宫里的贵人们都走了,外命妇们才都长舒了口气,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各自寻了相熟的夫人太太,缓步往太液池去。
李庭兰是过来当陪客的,心情最是轻松,倒是何氏怕她因为殿中的事吃心,过小安慰了她两句,没想到反而被李庭兰给安慰了,她正准备听李庭兰的话找自己相熟的夫人说话,抬头正遇上王夫人看过来的目光。
想到刚才在殿中王夫人不知道帮外甥女辩解,反而还想将责任往李庭兰身上推,何氏就狠狠瞪了她一眼。
王夫人回头想等何太太和李庭兰,正遇见何太太冰冷的眸光,她面上一烧,生硬的扯了扯嘴角,将头转了回去,紧紧的握了叶茉的手,“走快点儿!”
落在后头的胡蕊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的轻蔑更盛了几分。因着有梁夫人的交代,她不得不过来陪着初次入宫的李庭兰。可以她眼里,不论是出了个叶氏的叶家,还是娶了个乡下村妇当宗妇的阁老府,都让人觉得粗鄙不堪,这样的人家养出来的李庭兰,只怕也不过是一只绣花枕头。
可她却还要为了面子忍着心里的烦躁过来敷衍她,胡蕊华想想都觉得委屈。再想到服侍在方皇后身边的李侧妃和柳夫人,她心里的火气更是噌噌的往上涌。
李庭兰都不用眼睛看,就能感觉到胡蕊华身上的戾气,“胡姐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李庭兰心里一叹,胡蕊华这样的不论嫁到哪家府上,有家世和自身的能力在,日子就不会过的太差。可她要嫁的是最重颜色的晋王,即使有个强力的娘家,这日子也不会太好过的。
“姐姐用这个遮一遮日头吧,”李庭兰将手中的团扇递给胡蕊华,她年纪小又没打算在两宫跟前出风头,所以就没有用脂粉,但胡蕊花就不同了,这么一路走来,额间已经汗湿,脸上的粉已经开始斑驳了。尤其是她嘴唇略厚,唇色又重,人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老气一些,为了弥补这处不足,来时她涂了层浅粉色的口脂,这会儿那层口脂都被她下意识的舔没了,整个人的气色就更不好了。
胡蕊华没接李庭兰递过来的扇子,她现在就想赶紧到太液池边,那里有凉亭可以遮荫,还有茶水可以解暑,“妹妹慢行,我到前头去了。”她实在没心情和李庭兰在这儿慢慢走,索性和她道了个恼,径直往前头寻梁夫人去了。
李庭兰讶然的看着胡蕊花匆匆而去的背影,笑了笑没说什么,既然两人不投契,那就不强求了。
V章
等大家都到了太液池, 李庭兰也没往人堆儿里去,不着痕迹的寻了个无人的角落坐了,欣赏着满池的碧荷。
现在才六月中, 荷花居然就开了, 虽然初绽未绽的花苞居多,但连天的碧色也让人心旷神怡,带着花香的湖风很快吹散了她身上的暑气,直叫人昏昏欲睡。
“庭兰,刚才的事对不住了。” 叶茉好不容易摆脱了王夫人, 悄悄找到倚阑而坐的李庭兰,替自己母亲和她道歉。
李庭兰怎么会和叶茉计较这些,笑道,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以后咱们小心些便是了。”
叶茉抿了抿唇,“我没想到宫里的贵人是这个样子的, 嘴那么坏!”叶茉也随王夫人入宫过几次,以前她觉得宫中的贵人们是个个雍容大度富贵无边,让她景仰又胆怯。
“嘘, ”李庭兰用眼神示意叶茉噤声,“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居然敢说这样的话?
叶茉被李庭兰严厉的神情吓了一跳,忙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她们, 瞪了李庭兰一眼,“又没有人, 你净吓我!”
“你看不到人, 不代表无人, ”李庭兰的声音依然低微,“别忘了今天宣你们进宫是做什么的, 你觉得暗地里没人看着?”
被李庭兰一提醒,叶茉立马收敛了神色,但嘴上依然强辩,“反正我也不想当什么劳什子王妃。而且,”她姣好的脸上闪过一抹沮丧,“只怕现在也没人会看上我了。”有那么个姑母,只怕太后也不会考虑她做秦王妃的。
这个表姐,真的是让舅母给宠坏了,她都提醒她了,还这么口无遮拦的,李庭兰无奈的拿团扇挡了脸,“晋王殿下龙章凤姿,岂是咱们这样的人能肖想的?姐姐自惭形秽,自然不敢肖想王妃之位。”
叶茉没想到李庭兰小心到这种地步,她一指脚下亭亭的碧叶,“难不成这里还躲了人偷听咱们说话?你呀,太小心。”
见李庭兰又拿眼睛瞪自己,叶茉忙摆手,“我错了,我错了,咱们不说这个,”她一指不远处亭中正在做画的几位姑娘,“看见了没?那边都比上了。”她以为大家会和她一样呢,没想到上赶着烧热灶的人还挺多的。
“那你呢?这么跑过来舅母不生气?”李庭兰有些好奇,王夫人的心思可瞒不了人的。
叶茉掩口轻笑,“我倒是敢画,我娘也不敢让我去啊,”笑罢又道,“不过我也逃不了的,一会儿还去为太后娘娘抚琴。”
“不过胡姐姐的琴艺是得过皇上夸赞的,我也就是去充个数,还有丁大人家的姑娘,那可是和胡姐姐齐名的才女。”
“建宁侯府的卢姑娘最得太后娘娘欢心,从她入宫到现在太后都让她陪着,”叶茉拿团扇遥遥一指,神情极为愤懑,“我觉得太后娘娘一定是看中她了。”
“建宁侯回京了?”建宁侯卢瀚是建昭帝的心腹,也是蓟辽总兵官,掌握着辽东二十万兵马,后来和谢寒雨成了忘年交,也成了晋王最忠实的支持者。
只是现在并不是回京述职的时候,李庭兰坐直身子,“可是辽东出了什么事?”
“你呀,怎么问起傻话来了,卢侯能回京,自然是因为边关无事了,”叶茉咯咯轻笑,“咱们大晋国泰民安,都多少年没打过仗了,要我说,就应该将这些将军们召回来,留在那边将士们受苦不说,每年还要耗费数百万国帑,劳民伤财于国无益。”
李庭兰惊讶的看着侃侃而谈的叶茉,“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大舅舅这么说的?”
国泰民安?也就叶茉这样长在内闺的小姑娘才会相信国泰民安了,当然当年的她也是这么认为的。却不知辽东那边的金人并不甘心久居塞外,他们对关内的锦绣山河一直虎视眈眈。
叶茉点头,有些不屑冲建宁侯府卢家小姐所在的方向撇了撇嘴,“我和你说,这位建宁侯打的是以战养兵的主意,成天说边境不安,三不五时的就有战报进京,其实谁知道哪次真哪次假?不过是怕皇上裁兵他当不了蓟辽的土皇帝罢了。”
李庭兰呆呆的看着叶茉开开合合的粉唇,后头的话肯定不会是这位大小姐想出来的,看来真的是叶昆想的了。大晋重文轻武,尤其是建昭帝之后,对武将的防范之心日重,甚至对边关将士的粮饷一拖就是半年,李庭兰记得,当初自己祖父的罪状里,也有拖欠军饷激起兵变这一条。
“若不是怕皇上将他召回,建宁侯怎么会好好的打起了皇子妃的主意?卢家以前可是从来不参和这些的,”叶茉轻嗤一声,她不想当什么继妃,也看不上那些为了个继妃之位争的像乌眼鸡一样的人家。但这会儿她最讨厌的就是建宁侯了,好好的戍边不好吗?非要争秦王妃之位做什么?
李庭兰对卢家小姐并没有什么印象,她似听非听的点听的点头附和着叶茉,脑子里飞快转着别的事,却声音极低的在叶茉耳边劝道,“表姐,秦王殿下比晋王殿下还年长一岁呢,太后娘娘考虑他的婚事也是应该的啊。”只是叶昆这个不得志的工部侍郎,绝不会在郭太后的考虑范围内。
李庭兰记得清楚,明年下半年首辅宋旭涛会上书请皇上立太子,提的就是嫡长子秦王,只是折子被建昭帝留中不发,但消息还是传了出来,之后便有晋王的拥趸上书请立晋王为太子,后来支持五皇子的大臣也开始上书,朝中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为这个,楚望江父子还真是发愁了一阵。那个时候她和楚哲云新婚不久,楚望江还将她叫到外书房去,交代她去探问李显壬的意图。
听李庭兰这么说,叶茉白了她一眼,“我知道应该,但更应该的是让秦王殿下入朝听政,”叶茉很替这位可怜的秦王委屈,一个早已成人的嫡长子,却至今隐于人后,这是哪里的规矩?“晋王殿下虽然也没有听政,但他早就成亲开府了,五皇子也时常出来走动的,偏只有秦王殿下,皇上也真是,”她到底知道轻重,将“偏心”二字咽在了口里。
别说现在,就是上辈子李庭兰也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的秦王,她摇头,“表姐也知道我一直呆在家里,对这位殿下也是只闻其名,表姐这么一说还真是啊,秦王殿下是不是真的像外头传的那样,身体羸弱才不能常现于人前的?”
叶茉其实对这位传闻中的秦王殿下知道的也不多,她幽幽的叹了口气,倚栏看着脚下的绿叶,“外头是这么传的,只我是不信的,”她是亲眼见过秦王救人的,那身手哪里是身体羸弱的人可以有的。她在李庭兰耳边将自己所见仔细说了,“不然我怎么会替殿下不平?”
李庭兰点头,秦王身体没事她上辈子就知道,当初这么传也是郭太后为了保护他,“表姐是怎么知道那人是殿下的?”叶茉既没见过秦王,怎么会知道救人的是秦王?
叶茉还在想那如惊鸿般的身影,半天才回神道,“我装作同路一直跟着他,听见有人这么喊他了。”她垂下头,声如蚊蚋,“他也知道我听见了,还冲我点了下头……”
心里想着那个刻在心底的男人,叶茉心中一阵儿酸楚,转头看着水榭里的郭太后和卢氏女,“其实卢小姐挺好的,她父亲可是皇上最信重的人啊!”若是秦王娶了卢珍,会不会离那个位置更近一些呢?
建宁侯如果成了秦王的岳父,那秦王的胜面就要大的多了,只是上辈子秦王并未娶妻,李庭兰看着叶茉微红的眼眶,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劝她,“几位殿下的婚事有皇上金口玉言,只怕太后娘娘也做不得主。而且这些人心里想的都是大事,不是咱们这些小女子可以揣度的。”
她抬眸看着远处朝她们走过来的宫人,“那位姐姐应该是请你过去的。”
来的宫人果然是请叶茉过去抚琴的,叶茉立时起身,临了还拉了李庭兰一把,“你一个人坐着有甚意思?”
突然多了位建宁侯府的卢姑娘,李庭兰也来了兴致,便也不犹豫,和叶茉一起随着宫人到水榭里去了。
何氏见李庭兰过来了,忙冲她招招手,“我原过去找你,见你和叶姑娘一处说话便没过去,”她凑到李庭兰耳边小声道,“一会儿几位王爷都要过来,你跟紧我。”
几位王爷也要来?真是洛阳地邪啊!
何氏以为李庭兰给吓着了,忙抚了抚她的手臂以示安慰,“别怕,这些和咱们没甚关系,咱们只管看着便是。”
“李姑娘,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个尖细的声音在李庭兰耳边响起,她侧头一看,见是一位小公公。
何氏认识这位是方皇后宫里的,“是胜公公啊,”她迅速的将一只荷包塞到永胜公公手里,“我这个侄女儿初次进宫,还请公公多费心。”
永胜公公是坤宁宫总管赵公公的干儿子,在坤宁宫也有几分面子,他也知道方皇后的打算,笑道,“何太太放心吧,我们娘娘是听说李姑娘才从江南回来,想听听那边的新闻儿。”
……
方皇后三十许人,比江贵妃还要年轻,但她却不是江贵妃那等千娇百媚的长相,白皙的圆脸盘上最出色的就是一张菱唇,那总是上扬的唇角,很好的中和了下垂的眼角,人才看起来不那么没精神。
她看到李庭兰似乎很是欢喜,招手将她叫过来,一指自己身边的郭氏姐妹,“你既是才回洛阳,定然没有多少闺友,本宫这两个外甥女都是极好的性子,你们认识认识,以后也好常来常往。”
郭氏姐妹穿着同色的缕银线挑线纱裙,不同的是姐姐郭琪上身是一件淡黄色雪绢琵琶襟短衫,而妹妹的短衫则是浅碧短衫。听到方皇后的话,郭琪上前一礼,“李妹妹安好。”
李庭兰对郭家姐妹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晋王登基之后,承恩公府以谋逆罪被抄家,好像还是谢皇后出面为郭家求情,请楚珩看在郭太后的面子上,免了承恩公府女眷的罪,使得她们没有被发卖到教坊司。也因着这个缘故,谢寒雨的仁善的名声又上了一层。
李庭兰不知道这些被免了罪的郭氏女最后的结局如何,但这些金尊玉贵的夫人小姐成了身无分文的庶人,又身涉谋逆,便是有娘家的,娘家人只怕也怕也会撇清干系。想来她们后头的日子必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不过现在她们还都是踩在云端的人上人,李庭兰回了一礼,“庭兰见过郭姐姐。”
郭琪报了自己的闺名,又一指身边的妹妹介绍她叫郭珉。郭珉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与方皇后同样生了一张圆盘脸的郭琪并不相似,一张小巧的瓜子脸,人瘦瘦的极为娇美。李庭兰不用细看她们身上首饰的差异,但猜到这位应该是庶出的了,她笑着和郭珉也见了礼,三人俱在方皇后下首坐了。
方皇后似乎很喜欢看到她们“姐妹”和乐的样子,先和方夫人赞了一回李庭兰的大家风范,又道,“刚才她们在一起写诗做画,怎么不见你来?”
虽然心里对什么“才女”不感冒,但方皇后还是很愿意未来的儿媳是个多才多艺的姑娘。
李庭兰笑着摇头,“回娘娘的话,臣女并不擅长这些,便不露怯了。”
不擅长?郭琪眸光微闪,“那投壶,双陆,捶丸呢?你喜欢哪个?”
方夫人爱怜地嗔了郭琪一眼,“谁像你,既不读书也不抚琴,成日就知道玩了。”
李庭兰依然摇头,“我身子一向不太好,家里便没让我碰这些,”她垂眸轻声道,“以前无事时我便临临帖子,现在回家了,祖父便让我到祖母的藏书楼中捡些喜欢的书来看。”
身子不好,又啥都不会?方皇后心里皱眉,面上却并没有表露出来,笑道,“这样也挺好,不像琪姐儿她们,成天招猫逗狗的,就没有一刻安生的,”说着她又是一阵儿笑,“雍和和她表姐也是一个脾气,前几日闹着要出城骑马,结果几姐妹都中了暑气,如今都老实呆在自己宫里喝药汤子呢!”
方皇后口听雍和是养在她膝下的雍和公主,建昭帝除了成人的三个儿子,还有二个女儿,雍和公主生母早逝,方皇后当年还没诞下皇五子,便将她抱到了自己身边抚养。
另外两位公主,熙和公主乃江贵妃所出,和雍和公主同年生的,因着两宫的原因,二人并不对付,方皇后所谓的中暑,其实是两人在城外起了争执,同时从马上摔了下来,如今都躺在自己宫里养伤。
郭琪自是知道两位公主“中暑”的原因,她抿唇轻笑,“一会儿臣女过去看看,”她冲李庭兰嫣然一笑,“李妹妹同我们一道儿过去吧,妹妹性子安静,公主一定会喜欢妹妹的。”
郭琪比五皇子大四岁,郭珉更小还是庶女,所以承恩公府没有适龄的女儿做五皇子妃,偏方家虽然出了承恩公夫人和皇后娘娘,奈何族里的男丁没几个成材的,处处还得靠大小方氏拉扯。所以方皇后便把目光投向真正对儿子有帮助的公卿勋贵身上。而李庭兰就是她今天最大的惊喜。她原只看中了李庭兰的出身,这会儿见到本人,这相貌就更让人满意了。当然,才学除外。
郭琪是得了方皇后的吩咐,要请李庭兰同往雍和公主住的临华阁。
李庭兰已经猜到方皇后的用意了,比起自己祖父的能量,她的年龄在方皇后那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当初朱皇后可是比建昭帝大着三岁呢,郭太后还不是诚心求娶了么?
现在大家的眼睛都盯着晋王继妃之位呢,没有人会在意她这个还没有及笄的小丫头,李庭兰也不怕有人算计她,左右她也不想在这里枯坐陪笑,便笑应了,“那臣女就去给公主见个礼。”
见李庭兰如此听话,方皇后刚才的不悦消散了许多,有这么听话的儿媳也好,这样的话,便是将来儿子登了大宝,她依然是后*宫之主。
三人正欲离开,就看到不远处廊桥下煊煊赫赫过来一大群人,李庭兰还没看清都是谁,一旁的郭琪已经笑着回禀方皇后,“娘娘,是静安长公主殿下到了,还有宁寿郡主。”
方皇后并不喜欢这位行事嚣张的大姑子,但她得建昭帝和郭太后的喜欢,圣眷甚至还在她这位皇后之上,这就更让她吃心了,她闻言只是冷笑,“咱们这位长公主还真是个慢性子,回回都得让大家等她一个。”
郭太后那边也已经看到静安长公主了,她笑着冲已经提裙跑来的宁寿郡主扬声道,“慢点跑慢点儿跑,外祖母又不走,小心再摔了你。”
这宠溺的口气让郭琪这个嫡亲的侄孙女都听不下去了,忍不住轻声抱怨,“都十七八的人了,跑几步还能摔了?”
郭珉也道,“闺阁千金就这么提着裙子乱跑,也不怕人笑话?”
李庭兰只当没听见两人的议论,她前世没见过这位郡主娘娘,只在话本子里看到,宁寿郡主对晋王情根深种,不顾长公主的反对入了晋王府做了侧妃,和正妃胡蕊华很别了一阵儿苗头,据说胡蕊华的孩子都是她给弄掉的。而晋王府里几个家世背景都很显赫的女人大乱斗,给了女主谢寒雨成长和发展自己势力的时间,也让晋王看清楚这些女人的阴狠和恶毒,越发感受到了谢寒雨的淡泊脱俗。
宁寿郡主已经跑到了郭太后身边,她只随意的曲了曲膝,便亲昵的搂了郭太后的胳膊撒娇道,“外祖母,人家一大早就急着进宫来了,偏我这裙子,”她提了提裙摆示意郭太后看那上头的绣的遍地莲,“绣房那些懒东西们办事不经心,我早上要穿了,她们竟然说还没有绣完,气死我了!叫人狠狠敲了她们一顿板子!”
郭太后低头去看宁寿的裙子,“这是南边的绣工,啧,端底是好手艺,便是宫里的绣女们也及不上,慢工出细活儿,没绣好就晚来会儿,咱犯不着为这事儿生气,你也别罚她们,伤了身子谁给你做活儿?”
静安长公主已经走到了,她敷衍的冲站起身的方皇后行了个礼,又冲江贵妃和一众宫嫔们点了点头,才走到郭太后身边,“母后慈悲,我也是这么说她的,没绣好就换一条,府里不缺她一条裙子穿不成?”
“那怎么能行?这遍地莲的花样是才画出来的,我得穿来给外祖母看看不是?”宁寿站起身转了半圈儿,“外祖母说好不好看?”
郭太后已经笑眯了眼,频频点头道,“好看,咱们宁寿穿什么都好看。”
李庭兰看着宁寿郡主阳光下那张笑容灿烂到肆意的脸,有她在亭中的贵女们都仿佛失去了颜色。
静安长公主落座之后,受了众人的礼,才看向郭太后身边卢珍,“这位便是建宁侯府的大小姐了吧?过来本宫瞧瞧。”
静安长公主的生母当年和郭太后是好姐妹,两人都不得帝宠,日子过的同样艰难,静安长公主出生其母便血崩而亡,郭太后求了朱皇后,将静安养在了自己身边,两人亲如母女,后来郭太后生下了建昭帝,静安长公主又替郭太后照顾弟弟。连静安长公主生母也是在建昭帝登基以后才被追封了太妃。
静安长公主知道郭太后的心思都在秦王身上,因此才想将建宁侯的女儿赐婚给秦王楚琙,但静安长公主并不看好秦王,再没人比她更清楚建昭帝有多宠爱江贵妃了,晋王可以说就是在建昭帝膝头长大的,若不是郭太后硬拦着,只怕根本不会有后头的方皇后。
她虽然能理解郭太后对早亡侄女的愧疚之心,也能体谅郭太后拉拔娘家的苦心,但她如今是连孙子都有的人了,为着子孙计,她也得站在江贵妃这边。何况女儿心里只有晋王一人,为了晋王一直拖到快十八了还不肯议亲。
一旦长公主府出一位皇后,便可保周氏三代荣华。但若是卢珍真的被郭太后指给了秦王,秦王便得一强援。静安长公主心里发沉,看向卢珍的目光也带上了冷意,秦王绝对不能娶到卢珍!
V章
待受了卢珍的礼, 静安长公主便让宫人给了赏,“是个好孩子,怪不得母后您喜欢呢, ”她亲昵的拉了拍了拍卢珍的手, 冲一旁的建宁侯夫人田氏道,“有空了夫人便带着卢姑娘到我府上坐坐,我这个人最喜欢热闹了。”
田夫人忙起身应了,又带着女儿向静安长公主一礼,才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丈夫和儿子常年戍边,她一个人守着偌大的侯府,时日久了, 越发的不愿意出来交际,这次若不是郭太后下了旨, 她也不会带着女儿出来凑这个热闹。
“本宫听说李阁老的孙女儿今天也来了?”静安长公主人虽然来的晚,但消息得的却不晚,她目光在贵女群里搜寻, 看到从郭琪身边走出来的李庭兰,了然的一笑,“过来给本宫瞧瞧。”
“臣女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安泰, ”李庭兰敛了心神,上前恭谨的一礼。
别人兴许害怕这位皇帝“敬爱”的姐姐, 李庭兰却并不怵她, 静安长公主无疑是个聪明人, 不然也不会那么得太后和皇帝的信赖,但她的运气却不怎么好。硬是违背了太后的意意将女儿嫁到了晋王府做侧妃, 却没想过晋王最是个风流薄幸的,他虽然登上了那个位置,宁寿并没有得到她们母女想要的荣耀,静安长公主还因此失去了最疼爱的女儿。
没有在李庭兰脸上看到那些贵女们初见自己的忐忑和兴奋,静安长公主有些失望,她轻笑一声,神情中的倨傲更甚,“不愧是李次辅的孙女,倒是个有胆子的。”
不过是有个当次辅的祖父罢了,静安长公主可不像别人那样将阁老们当神敬着,这天下是她们楚家的,太子谁来做自然是皇帝说了算,那些成天就知道叫喳喳的文臣能成什么事?一道圣旨就能灭了他们满门。
“平身吧,也是个乖巧的孩子,”静安长公主示意身边的宫人赏了,才摇着手中的团扇向郭太后道,“母后也是,这么热的天还出来,也不知道心疼自己的身子。”
她锐利的目光盯上郭太后身后的柳姑姑,“是不是你们撺掇的?”
“是我要来的,你瞪青柳做什么?”郭太后嗔了静安长公主一眼,“青柳跟了我二十多年,哪能想不到这个?”
静安长公主却不怎么喜欢这个跟了郭太后二十多年的青柳姑姑,她也曾经想将青柳弄出宫去,奈何青柳立志不嫁,家里也没有了亲人,还发誓要跟郭太后一辈子。
“母后,”方皇后不耐烦看静安长公主在这里摆长公主的架子,笑道,“琪姐儿她们准备去看看雍和。”
郭太后早年吃过苦,因此对孙辈们格外疼惜些,听到郭琪她们要去看雍和公主,笑着挥手,“去吧,有你们小姐妹陪着,也省得她一个人儿孤单。”
郭琪笑着应了,又拉了李庭兰,“娘娘,臣女想和李姑娘一道儿去,李姑娘平时也喜欢练字,雍和见了李姑娘必然是会极欢喜。”
雍和公主养在方皇后名下,方皇后待她和五皇子没什么差别,又有太后的纵容,性子很是嚣张,而江贵妃生的熙和公主更是不遑多让,两人在宫里就像皇后和贵妃的两杆枪,彼此大打出手都是不一两回了。这次更是双双坠马,虽然没伤到性命,但两宫一个告到太后跟前,一个告到建昭帝跟前,最终两位公主都被禁足才算了事。
现在方皇后让郭琪姐妹去探望雍和公主,还带着李庭兰,江贵妃不乐意了,“雍和那种性子看到见到了李姑娘怎么会欢喜,郭琪你可真会开玩笑。”她一指站在人后的江静江慧姐妹,“静姐儿慧姐儿,你们也去看看熙和吧,你们是表姐妹,她见到你们必然是欢喜的。”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庭兰身上,人家都是表姐妹去看望,她一个非亲非故凑过去做什么?招人眼么?李庭兰脑子飞快,正想找个理由推了,就听静安长公主轻笑一声,“既然皇后娘娘想让雍和多认识几个朋友,李姑娘又是头次入宫,便跟着琪姐儿过去吧。”
她一指宁寿郡主,“宁寿,你也别在这儿呆着了,去看看熙和去,也省得你在家里的时候成天念叨她。”
在座夫人们的目光顿时意味不明起来,静安长公主这是直接摆明车马告诉众人她对晋王继妃之位势在必得了,连在一旁服侍的李侧妃和柳夫脸上的笑容都僵硬起来,她们可不愿意头上多这么一位厉害的主母。
有了宁寿郡主在前,便没人再注意李庭兰了,她轻舒口气,随着郭琪郭珉往坤宁宫的临华阁去。
……
李庭兰上辈子是见过宫里这几位公主的,熙和公主自不必说,是晋王的一母同胞,嫁了后来的海宁伯世子,日子过的极为逍遥。而养在方皇后膝下的雍和公主的日子就要难过许多,她因驸马一家获罪,自己的公主封号也被褫夺了,后来随着驸马去了外任,李庭兰便再没听过她的消息。
如今的雍和公主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张圆圆的小脸,大大的杏眼显得十分娇憨可人,她看到郭琪两姐妹进来,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笑容,“我起不来扶你们,你们也不许跟我见外,拜来拜去我可是要生气的。”
看着这个满脸真诚笑意的小姑娘,李庭兰有些和当年那个苍白平静的公主对不上,但她还是上前认真的给雍和公主见礼,“臣女见过公主殿下。”
雍和公主并不像传闻的那样难说话,她眨着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姑娘,“你是琪姐姐带来的,在我这里自然如她一般,快坐下咱们说话。”
李庭兰又福了一福,才在一旁的一个绣杌上坐了。郭琪则为雍和公主介绍了李庭兰身份,“娘娘说你必然会喜欢李姑娘,就让她过来让公主认识认识。”
雍和公主已经听懂了郭琪话里的意思,她脸上的笑更和煦了,“原来是李姑娘,当初我和熙和学写字的时候,父皇还请李阁老帮我们校过笔锋呢,太后娘娘也说李阁老的字中正圆融,亦如其人。”
这是郭太后评价李阁老的话,李庭兰忙起身恭听了,才再次谢恩,就听雍和公主又道,“你平时在家喜欢做什么?”
李庭兰只好又将自己那贫乏的爱好说了一遍,她可不想跟着公主贵女们去骑马游猎,那个危险性太高了。
“你也喜欢写字?”雍和公主来了精神,示意身边的宫人,“你去将我以前临的帖拿来给李姑娘看看,”她没有让李庭兰写给她看,而是让人拿自己的字给李庭兰品评。
李庭兰没想到雍和公主对自己如此和气,她有些讶然的抬头,正遇上郭琪了然的笑眼,“你别听外头那些传言,咱们公主最是个好说话的性子,”她下巴冲江贵妃所住的揽秀宫方向点了点,“那边那个才是真的难说话,你以后若是遇到了她,最好要躲着走。”
李庭兰也觉得雍和公主并不像个跋扈的人,她含笑应了,起身接过雍和公主临的帖,一看之下心里更笃定了几分,有道是字如其人,雍和公主的字显然是潜心练过的,其中浓淡枯湿断连辗转都自有其韵。哪里是性情跋扈乖张之人能写的出的?看到她的字李庭兰不由汗颜,“公主可以为吾师矣!”
她的字和雍和公主相比,真如蒙童一般了,“有公主在前,以后臣女再不敢和人说自己喜欢临帖了。”
“先前是为了讨父皇和母后欢心,才在这上头多下了几分功夫,后来练出了趣味,便真的离不得了,”雍和公主浅浅一笑,她想让李庭兰知道的,显然这姑娘是懂了的,“我也是见李姑娘是同好才拿出来的,李姑娘莫要笑话我才是。”
郭琪见李庭兰已经鼻间见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公主您也是的,宋阁老说过您的字便是许多翰林也比不了,您还在这儿自谦,这是故意羞臊我们吗?”
雍和公主在榻上挪了挪身子,一旁有宫人忙过来在她腰间放了个靠垫,她坐的舒服了些,才道,“李姑娘家学渊源,不是咱们能比得的,我才想着拿出来请教一二的。”
李庭兰恭敬的将墨迹淋漓的宣纸递还给宫人,才道,“郭姑娘说的没错,公主的字非吾辈能及,”能写出这般书法的人,应该是胸有丘壑,李庭兰不由对前世的雍和公主好奇起来,她跟着驸马远离京城,想来日子也会过的极为不错。
“公主,几位殿下来看您来了,”几人正说着话,外间有太监匆匆进来禀报。
几位殿下?这下连雍和公主都一脸的讶然,“快请,”她和郭琪交换了个眼神,示意宫人过来扶她,“咱们到外间去。”
“我就说我自己来就行了,你们非要跟着,”几人随着雍和公主才到殿门处,就听到一道略带喑哑的公鸭嗓响起。
见郭琪姐妹已经盈盈下拜,李庭兰忙跟着拜了下去。
雍和公主笑道,“原来两位皇兄也来了,”她松开宫人的手,挣扎着要给秦王晋王见礼。
那道公鸭嗓又响了起来,“二姐我们是来看你的,你伤了腿还给二皇兄三皇兄行礼,伤上加伤怎么办?”
“五弟说的是,还不快扶了雍和公主,”另一个声音响起,李庭兰几看到几双镶着明黄边的青缎靴子朝她们走来,心里暗道晦气,将头压的更低了。
雍和公主已经由宫人搀扶着起了身,“礼不可废,三皇兄难得到临华阁来一趟,雍和更不能失礼了。”
她又看向一旁沉默的青年,“外头天挺热的,二皇兄这时候出来身体可受得住么?”
秦王殿下?李庭兰下意识的想抬头,最终还是忍住了,就听一道清越的声音道,“我这些日子已经好了许多,皇祖母特意命我多出来走动走动,说见见太阳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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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会更康健。”
秦王看着低头躬身的几位女子,“都起来吧。”
“谢殿下,”郭琪率先站直了身子,她和秦王是正经的表兄妹,言语间更自在一些,“臣女瞧着殿下的气色果然比以前要好许多了。”
“嘁,你是太医么?你瞧着好许多了,”五皇子楚珣本来就对秦王和晋王硬要随他到坤宁宫来很不满,偏这两位还都是他的兄长,且都已经封王,这怨气不好冲他们撒,那送上门的郭琪他就不客气了。
郭琪被楚珣怼也不恼,只笑了笑便退到殿侧。倒是晋王一眼看见李庭兰,他自诩风流,也从不以贪花好色为耻,在他看来,他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个资本,女人被他看上,那是祖坟冒青烟的幸事,这世上就不会有不爱他的女人。
这女人见多了,晋王的眼光也是很高的,郭琪姐妹这样的他并没有放在眼里,倒是站在郭琪姐妹身后的李庭兰,引起了他的注意。
晋王和雍和公主没什么兄妹情,反而是因着方皇后和熙和公主的缘故,他很讨厌这个皇妹。雍和害熙和落马,他恨不得冲到坤宁宫再打雍和一顿,怎么会好心过来探伤?
不过是他发现有小太监悄悄给楚珣送信,楚珣得了消息之后,便说要坤宁宫里探望雍和,他好奇心起,想看看这坤宁宫到底藏了什么,让这个小小年纪便野心勃勃的皇弟都顾不得在皇上跟前讨好献媚了。
因此他便也说要去看看两位妹妹,从御书房辞了出来,他这么做,不但可以盯着楚珣,还在皇帝那儿得了友好手足夸赞,再便宜不过。
这不一来他就明白了,原来勾着楚珣往临华阁里跑的原因在这儿呢,他轻轻一笑,“郭表妹本王是常见的,倒是这位姑娘不知是哪家的?”
雍和公主也没想到秦王和晋王会同时来了,但来都来了,她也没本事将人赶走,“这位是李阁老的孙女,表姐和她投契,便约她过来看我。”
李庭兰没想到居然能在临华阁见到秦王,心里正盘算一会儿怎么好好看看这位秦王殿下呢,便听到晋王问自己,她无奈的上前一步,再次一礼,“臣女见过三位殿下,殿下金安。”
“呃,原来是次辅大人府上的千金,”晋王的目光幽深起来,他就知道,能让方皇后起意的姑娘,绝不只有一张好脸,这身份才是重中之重啊。
楚珣已经恨的咬牙,他当然知道方皇后的用意,刚才一进来他就仔细打量李庭兰了,虽然不是个绝色,但也是个极美的姑娘,尤其是她还有个当朝次辅的祖父,“原来是李师傅的孙女,失礼,”楚珣脸上堆起惊喜的笑,冲李庭兰拱了拱手,“怠慢李姑娘了。”
李庭兰有些无语的侧身避过,这位五皇子还是太嫩了啊,不称阁老而喊师傅,倒也说的过去,毕竟她祖父还担着太子少师的头衔,现在没有太子,他祖父每旬都会抽出一上午给皇子们授课。所以是皇子们的师傅
但如果叙师生之谊,五皇子就更不能给她行礼了,她是孙女,他是徒弟,两人差了辈儿了,他哪里需要给她行礼?可见这位对那个位置有多么热切了。
李庭兰还没有开口,一旁的晋王已经敲着扇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五弟你这么太多礼了些,你是君,李姑娘是臣,你是在咒李姑娘么?”
李庭兰又给五皇子郑重回了一礼,“殿下敬重臣女祖父,只是臣女祖父是天家臣子,李氏一族更是世受皇恩,粉身不足以报万一,当不得殿下大礼。”
秦王仿佛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五皇子在这里作张作致,他是不得不来的,若中知道临华阁里有位阁老孙女在等着,他宁愿再挨建昭帝一通骂,也不来凑这个热闹。
这两个弟弟就差没有争储位刻在脑门上了,而他这个最大的绊脚石偏还活的好好儿的,不知道碍了多少人的眼,这个李姑娘明显是方皇后为五皇子安排的,却还被楚珩给看到了,也真是挺倒霉的。
秦王想起他第一次听说这位李姑娘,是她被外男闯了院子,再想到自己在翰墨轩遇到她的那次,她似乎被一个宗室子纠缠。这是第三次了,她又遇到了晋王和楚珣。真真是该去把洛阳城外所有的寺庙都拜上一遍,方能祛了这满身的晦气!
雍和公主见气氛尴尬,忙叫人上了茶来,“不知道两位皇兄要过来,我这里只有应景的荷叶茶,还请两位皇兄不要嫌弃。”
晋王笑微微的看了李庭兰一眼,就看她安安稳稳的站在那里,说不出的娴静淡然,似乎根本感觉不到殿中有些凝滞的气氛,他忍不住挑眉,想来都是世家贵女的原因,李庭兰和胡蕊华颇有些相似,但又比胡蕊华生的好许多。
想到胡蕊华,晋王心里不由烦躁起来,江贵妃和隆恩伯都看中了胡氏一族在朝中的影响力。可胡蕊华生的着实一般了些,别说自己李侧妃和柳夫人,就是眼前的郭琪都比不上。
晋王的目光从李庭兰身上又滑向郭琪,他也不是没考虑过郭琪,如果能和承恩公府结亲,只怕郭太后都不好反对自己。只是承恩公和郭太后对自家印象都不好,郭琪也是个滑不溜手的,他试探过几次,郭琪先是装傻充愣,后来看到自己就躲着走,跟避瘟疫一般。
现在好了,晋王的视线再次落在李庭兰身上,谁能想到天上掉下的次辅孙女呢?阁老唯一的骨血,李氏一族出仕之人也不比胡家少,听说她手里还有半个阁老府的嫁妆。而且生更是花容月貌,就是看着年纪尚小,身段儿还没有长成……
李庭兰头一次被人这么肆无忌惮的打量,她不悦的皱了皱眉,但并没有去看那道视线的主人,一旁的郭琪也注意到了,她也很反感晋王在看她们时的目光,仿佛她们不是人,而是可以任他随意掂量比较的货物一般,“公主,我们出来的时候也不短了,再不回去只怕太后娘娘该问了。”
郭琪站起身,既然今天五皇子注定没办法和李庭兰说上话了,倒不如赶紧回去的好。
雍和公主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成,一会儿午宴就要开了,你们回去晚了了也不好,”她扬声叫过殿里的姑姑,吩咐她亲自送几人回去。
既然已经有了目标,晋王怎么会轻易错过这个好机会?不等雍和公主说话,他站起身,晃着手里的扇子,“你不必叫人送了,刚巧我们也要过去给皇祖母请安,就和郭姑娘李姑娘一起过去。”
说罢他随意的将扇子在手里转了一圈儿,率先往殿外走去。
雍和公主面上闪过一抹愠意,但还是看向一直没说话的秦王笑道,“那就有劳二皇兄了。”
晋王一出坤宁宫的大门,就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跟在郭琪身后的李庭兰,他有些不高兴,从小到大,不论他走到哪儿,都是被追捧的对象,哪家姑娘不是含情脉脉的望着他?期待他能看她们一眼。偏今天这三个,郭家姐妹也还罢了,肯定是家里特意嘱咐过的,才不得不还他拉开距离,但这个李庭兰就奇怪了,竟然连看他一眼都不曾。
晋王轻笑一声,李庭兰这种姑娘他也不是没见过,尤其是有些身份人家出来的,要么是自矜身份要讲什么风骨,便是心里再想得到自己的青睐,也要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还有一种那就是知道自己有几分姿色,想和他玩欲迎还拒的把戏,总之就是一句话,要引起他的注意。
偏这李庭兰还真有玩这手的资本,晋王看着款款走在郭琪身边的李庭兰,暗道商丘李氏果然名不虚传,竟然将一个姑娘养的如此的仪态不凡。居然在三位皇子跟前,依然这么恬淡安静,这让他不由想起了难产而亡的冯王妃,果然这世家气韵不是那些乍贵之家能养出来的。
V章
李庭兰装没看到晋王的打量, 她的注意力都在秦王身上。这位秦王殿下她听楚望江和楚哲云提起过,也在书中看到过,按评论区的说法, 那是侧面描写居多。小说里谢寒雨说他看似无欲无求, 其实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力量。但具体是什么样的事,偏又没细写。
李庭兰也只是听楚哲云和楚望江说话的时候,听他们骂秦王多狡,屡次坏他们的好事。而她这个内宅的傻子更没有知道内情的资格。
后来秦王怎么就成了□□母妃的下流无耻之人了呢?还是谢寒雨和晋王的设计,让他以□□母妃这种罪名, 名声尽毁无法再立于世间。
李庭兰看着走在前头的秦王楚琙。他和晋王还有五皇子生的并不像。极高的个头,人很清瘦,一身淡青锦袍看上去就像一杆竹, 尤其是他身上那种不属于皇家的清冷寂寥之气,根本不像这红尘中人一般。难道他真的像传闻中那样被郭太后寄养在寺里了?
李庭兰记得小说里写他能征惯战, 但她不记得秦王曾经带兵出征过。可从叶茉的讲述里,秦王肯定不是个病弱之人,叶茉可是亲眼见过他救人的。她心头一动, 想到了郭太后身边的卢珍,秦王的能征擅战和卢家有没有关系呢?郭太后看中了卢珍就是因为这个吗?那秦王怎么就让谢寒雨将卢瀚给拉拢过去了?李庭兰回忆着谢寒雨提供给卢瀚的那些法子。评论区里说了,那都是一些简单的急救知识,甚至评论区里还有人写了更详细的。若是她提前将这些拿出来呢?
“李姑娘是头一次入宫吧?”晋王等李庭兰走近了, 才低头温声道。
他根本不在乎五皇子恶狠狠的目光,他就是要公开表露出对李庭兰的兴趣, 他自信在自己和五皇子之间, 只要长眼睛的都知道选谁。
正在想心事的李庭兰猛然被点了名, 愣了一下才回过神,“啊?殿下在和臣女说话么?”
晋王皱了皱眉, 睨了一眼还是一脸懵懂的李庭兰,“嗯,本王在问李姑娘头一次入宫,有什么不习惯的么?”
这是盯上自己了?想想书里谢寒雨为了能和晋王一生一世一双人,花了多少心力,李庭兰突然对她生出同情之心,这种只要是个女人就想划拉到自己碗里的男人,值得么?
“太后娘娘慈恩见召,臣女感激不尽,”李庭兰并没有正面回答,这种明知故问的话也没必要回答。
“看来李姑娘很喜欢这里了?也是,这里可是天下间最尊贵的地方了,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配得上姑娘这样的品貌,”晋王了然的拿扇子敲着手心,“若是李姑娘喜欢,一会儿本王陪李姑娘在御花园里逛一逛。”
李庭兰一阵儿牙酸,她还没有及笄,这风流子还真是个禽兽,“殿下说笑了,虽君臣有序,但男女有别,臣女不敢劳动殿下。”
郭琪在一旁直翻白眼,她知道晋王无耻,可这么无耻还是出乎她的意料,“晋王殿下,若是李妹妹想逛园子,一会儿我奏请过太后娘娘之后,会陪着李妹妹逛逛的。”
五皇子已经气的要跳脚了,“三皇兄你这是做什么?当宫里是你的晋王府么?便是你真冒了风犯了癔症,人家李姑娘也不是你府里那些闲花野草!”
秦王回头看了一眼一派泰然,仿佛一切都和她无关的李庭兰,“这日头太毒了,来人,去弄几顶凉轿给郭姑娘她们。”
等身边的小太监领命跑了,秦王又向晋王和五皇子道,“我身子不好,最不耐这种天气,太液池那边皇祖母还等着咱们过去呢,你们要是不急,我就先过去了。”
说罢冲郭琪几个一点头,扬长而去。
李庭兰偷眼看着目瞪口呆的晋王和又羞又气的五皇子,垂头压下唇边的笑意,不得不说,目前在这几个皇子中,她对这个一个眼神儿都没给她的秦王印象最好了。
晋王自然不会任由秦王一人去出风头,也顾不得陪李庭兰几个了,一甩袖紧跟在秦王后头走了。
临走还瞥了一眼还在犹豫的五皇子,冷笑一声,“五弟要是舍不得走,那本王可先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那边江贵妃替他物色的几位贵女还等着他呢。他是看上了李庭兰,但偶尔的温情小意可以,想让他弯腰低头,那这个女人还不够格。
五皇子登时红了脸,郭琪忙道,“五殿下,臣女几个是真的走不动了,殿下不若先和晋王殿下同去,说不得臣女一会儿就追上殿下了呢。”
郭琪都如此说了,五皇子也不好再在这里多留,他深深看了李庭兰一眼,才闷声道,“那我先走了。”
……
看着浩浩荡荡走远的一队人,郭琪长舒一口气,她歉意地冲李庭兰笑笑,“本想着请你过来和公主说说话儿呢,没想到居然来了不速之客。”
李庭兰已经猜到这是方皇后的安排了,但郭琪硬要当成偶然事件,她也不能戳破了,“这是几位王爷手足情深,”她抬头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宫道,“只是没想到晋王殿下也会过来看望雍和公主。”
郭琪挑眉看了李庭兰一眼,生怕她也像那些无知少女一样对晋王一见钟情,撇嘴道,“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以往公主给他见礼,他连搭理都不搭理的。”
“姐姐,”郭珉悄悄扯了扯郭琪,暗示她小心说话。
郭琪却不想放过这个能和李庭兰单独说话的机会。承恩公府和阁老府平素是两个圈子,她和李庭兰凑不到一起,便是有幸见到,也未必能像今天这样说话,“我虽然今天头一次见妹妹,却和妹妹很投缘,因此有几句话要说,妹妹莫要怪我鲁直。”
这郭琪还挺有意思的,李庭兰一副出乎意料的模样,“郭姑娘有话尽管开口,可是我刚才有什么疏漏之处?”
郭琪忙摇头,她挥手示意身边的人退到一旁,李庭兰也知趣的示意同来的宫人后退,就是不知道安排给她的人是谁的人,会不会将她和郭琪单独说话的事报与她的主子知道,“郭姑娘请讲。”
郭琪握了李庭兰的手,缓缓往前走着,“贵妃娘娘已经相中了胡祭酒家的女儿为晋王继妃,而静安长公主也有意将宁寿郡主嫁给晋王,还有江家大姑娘,也等着晋王继妃定下之后就入府呢!不止这个,贵妃娘娘还想再为晋王选一位侧妃,她看中沈尚书家的嫡幼女。嗯,江贵妃还看上了鲁国公府的三姑娘,说她慧质兰心当得天家妇。”
李庭兰并不觉得奇怪,前世晋王身边有多少女人,李庭兰比郭琪要清楚的多。但她还是适时的表示了自己的惊讶,“这么多?贵妃娘娘还真是,”她微微向郭琪走近了一些,“沈家姑娘怎么也?郭姑娘开玩笑的吧?我今天没见到张夫人带沈姑娘入宫啊?”
沈迈贵为三辅,他的女儿王妃都做的,不过后来沈迈的女儿确实进宫做了妃子,却不是这个时候。
郭琪给了李庭兰一个肯定的眼神,“李姑娘以前在南边可能没听说过这位沈姑娘的名头,”郭琪脸上满是不屑,“那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十岁上就命人当街鞭死过良民!”
李庭兰讶然的睁大眼睛,“十岁?”她确实没听说过这件事,沈芊雪当时还只是小孩子呢!
郭珉道,“当时这事儿闹的挺大的,皇上还因此申斥过沈尚书教女无方,太后娘娘也将尚书夫人传进宫训斥了一顿,命沈家将沈芊雪送到了退思庵思过。去年沈姑娘及笄,沈家才将人接回来。”
明白了,这样的姑娘出身再好,门当户对的人家也是不会考虑她的,可下嫁沈家未必甘心。给晋王做侧妃就是一条不错的路了,如果晋王荣登大宝,沈芊雪那是稳坐四妃之位了。
想到直到沈迈跳出来为谢家鸣冤,大家才知道原来他是晋王的人,李庭兰迟疑地道,“我听祖父说,阁臣们平素都不和皇子们相交的。”五位阁臣,就是最得建昭帝信重的宋旭涛,府中的女儿都没有做王妃。
承恩公府得了这个消息也是又惊又怒,没人想到被宋旭涛一手提拔上来的沈迈会悄悄倒向晋王,偏这个消息也只是从沈家内宅传出了只言片语中分析出来的,郭琪拿这个吓一吓李庭兰可以。承恩公却不能去和宋旭涛说。没有实证的事,以宋旭涛的刚愎,只会骂郭家小人行径。
“皇子不得结交朝臣可是太/祖定下的规矩,可现在哪还有什么规矩可言?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就想着攀龙附凤,也就李阁老这样忠直清介之人才会严守太/祖遗训。”
李庭兰已经听明白郭琪的意思了,心道她和她身后的人都小看了祖父和自己,只做出听八卦的玩笑姿态来,“娘娘这是怕未来的继妃娘娘太孤单了,准备再凑三个,好陪继妃娘娘打马吊啊!”
郭琪没想到李庭兰看着斯文,说话却这么的有意思,但这也说明她对晋王无意了,她重重的在李庭兰手上握了一下,咯咯笑道,“李姑娘猜的不错,如今的晋王府都能开好几桌马吊了。”有李阁老这位次辅在,胡祭酒也得退一射之地,只要李庭兰没有生出做晋王妃的心思,五皇子就好办了。
……
李庭兰几个再次回到太液池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进宫的贵女们四散在各处赏荷,而那处和殿宇一般无二的凉亭中,除了方皇后,就是一手拉着卢珍,一手握着秦王说话的郭太后。
“娘娘这是恨不得立时给那二位赐婚啊,”郭琪轻叹一声,有些想不通姑祖母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即便郭后是她的亲侄女儿,可斯人已逝,如今在她身边尽孝的是自己的姨母。而且不论秦王还是五皇子,不都是她嫡亲的孙子吗?
郭琪觑了李庭兰一眼,小声道,“李妹妹,你觉得卢姑娘和秦王般配不?”
李庭兰讶然看了郭琪一眼,赧然道,“这哪里是我可以置喙的事?天子家事,自然由娘娘和皇上裁决。”
还真是滴水不漏,郭琪自失的一笑,“瞧我,和妹妹太投契了,这嘴就没个把门儿的,”她拉了拉李庭兰的衣袖,“这只是咱们姐妹悄悄议论着玩,你可不许和旁人提,不然我可就没脸见人了。”
李庭兰抿嘴一笑,“郭姑娘放心,我就当从来没听过。”
说着话三人已到亭边,郭琪住了口,收敛心神提裙拾阶而上,方皇后已经知道了晋王搅局的事,一脸的不痛快,“快进来凉快凉快,雍和还好吧?”
郭琪行了礼才道,“公主已经能下床了,”她看了一眼李庭兰,抿嘴笑道,“公主知道李姑娘平时喜欢写字,还拿了自己的字给李姑娘看呢!”
看来女儿也很喜欢李庭兰了,方皇后满意的点点头,慈爱的看着李庭兰道,“雍和没事的时候也喜欢练字,皇上也夸她有天赋,你们没事可以多交流交流,对了,我那儿还有几本前朝书法大家的拓本,一会儿你带回去看看。”
方皇后还真怕李庭兰什么也不擅长呢,听到她能和雍和公主讨论书法,一颗心算是落了地,雍和公主在书法上的天赋是建昭帝和宋阁老都赞过的,也是因着这个,即便她这个皇后不得帝心,建昭帝对雍和公主还是有几分真心疼爱的。
长者赐不能辞,何况这位还是皇后,李庭兰忙一脸感激的谢恩,又诚恳道,“臣女习字只是闲时消遣,不能和公主相提并论的。”
郭太后对卢珍是越看越满意,这心情好了看什么都舒心,听见李庭兰的话,哈哈笑道,“不论是抚琴还是画画儿,不都是让你们平时有个消遣嘛,便是雍和,哀家也觉得她没必要在写字上头那么熬心,”郭太后伸手比了比,一脸心疼道,“手上都磨出茧子来喽,哀家说她,皇帝还说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天家的孩子,哪个不是人上人?可见谁像她那么苦自己了?”
郭太后突然想起孙子身上的伤,脸上的笑意渐淡,她轻轻拍了拍身边的秦王,轻声道,“你父皇说的也对,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郭太后最后一句话是说给楚琙听的,声音极低,除了楚琙,其他人都没有听见,方皇后笑着接口道,“臣妾也是这么劝雍和的,母后知道她最是个主意正的,雍和也难得这么喜欢一样东西,臣妾后来想想,只要她不后悔也就由着她了。”
郭太后轻哼一声,心道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若是亲生的,哪舍得吃苦?何况女人家的手怎么能留也茧子?
“哎呀,你们去了这么久就呆在临华阁了?本宫还以为郭琪你会想着另一位表妹呢,”江贵妃轻笑一声,“可怜我家熙和,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连个疼她的人都没有。”
有郭太后在一日,承恩公府就不怵江贵妃,何况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郭琪浅浅一笑,“原本是想去看看熙和公主的,只是临出来的时候几位殿下过去了,这么一耽搁就来不及了,还请贵妃娘娘见谅。”
郭琪从小就和熙和公主不对付,那天马场郭琪也是在的,分明就是熙和挑衅在先,而且雍和公主伤的也更重,结果两人都被禁了足,郭琪心里已经无数次嘀咕建昭帝偏心了,怎么还会去看熙和?去了找架吵么?
她睨了宁寿郡主一眼,“郡主一定也是赶着回来服侍太后娘娘,才没往临华阁去的。”
宁寿郡主正在生气晋王没去熙和公主的邀月阁,而是跑去了临华阁呢,没想到郭琪把枪头指向了她,郭琪是郭太后的侄孙女,她可是太后娘娘的外孙女呢,“怎么?你在指责本郡主么?”
“臣女不敢,是贵妃娘娘下问,臣女才想起郡主来的,”郭琪挑眉看着宁寿郡主,笑容里带着讥诮,这两母女真的是忘了谁才是她们的恩人了,太后娘娘还在呢,居然就要投向晋王,真的是脸都不要了,“臣女在临华阁的时候还想着要不要等等郡主呢!”
“你,”宁寿郡主倒不是没想着看过熙和公主之后再拐到临华阁去,其实便是江静江慧两个原本的意思,在给熙和公主请过安后,为了不被方皇后挑刺说没教养,也是准备往临华阁去一趟的。
只是她们才准备过去,就听有小太监报说晋王几个去了临华阁,后来又往太液池来了,宁寿郡主登时就怒了,她想不明白晋王为什么放着亲妹妹不管,跑临华阁看那个讨人嫌的东西去了?当下她就往太液池来了,准备亲自问问晋王怎么回事,哪还有心思去雍和公主那里?
“行啦,都是自小一处长大的姐妹,哪有那么多讲究,”郭太后瞪了江贵妃一眼,她对晋王突然跑到临华阁去也很不满。这对母子是越发的目中无人了,仿佛这朝中各家的女儿都是任他们挑选一般,得他们选好了,剩下的别人才能考虑,竟然连个未及笄的小姑娘都不放过,“贵妃要是没兴致陪哀家赏花,就回你自己宫里去!”
郭太后看着木着脸的晋王,“晋王送你母妃回去,顺便也去看看你妹子,省得你母妃为这么点儿事跟几个小丫头置气,哀家看着也不欢喜!”
“太后,”江贵妃没想到郭太后会当着这么多外命妇的面给她没脸,她腾的站起身,“你?!”
“我怎么了?哀家还说不得你了?”这阵子江贵妃一系在朝里跳的欢,郭太后和建昭帝说了几次,偏建昭帝还护着他们,郭太后是就不高兴了,儿子是皇帝她不想多说,一个妃妾她还说不得了?“来人,将咱们的贵妃娘娘送回去!”
“对了,再派个人去和皇帝说一声,就说是哀家让人送贵妃回去的,也省得咱们娘娘回去了再费心想着怎么诉委屈!”郭太后兀自不肯放过江贵妃,江氏再得宠又怎么样,她是皇帝的亲娘!
江贵妃在宫里得意了这么多年,不说方皇后不敢攘其锋芒,就是郭太后对她也是多有避让,没想到今天竟会公然下自己的脸面。她气的浑身哆嗦,泪水也不受控制的往下落,想争辩什么却已经被晋王扶住了胳膊,“母妃,这天儿太热了,您怕是着了暑气,不如儿子送您回去。”
晋王心里比江贵妃更恨,郭太后这是在说江贵妃吗?这是在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呢!也是骂给那些命妇背后的朝臣们看呢!可叹他还没有登上大位,无法让这个老虔婆知道自己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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