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章
江贵妃一回到揽秀宫, 就靠在晋王身上放声大哭,“珩儿,珩儿, 你可一下要争气啊!”
晋王拍了拍江贵妃的肩膀, 示意宫人过来将她扶到贵妃榻上坐下,“娘您放心,今日之辱儿子一定为您讨回来!”
江贵妃任由宫人拿帕子为她净了面,她又抽泣了几声,“那老虔婆, 以前是嫌我出身低不待见我,现在又觉得你挡了她宝贝疙瘩的路,呸, 也不看看她那个死鬼侄女有没有当太后的命!”
晋王默默地听江贵妃骂了半天,等她发泄完了, 才不以为然道,“娘,其实这也是好事。”
“好事?”江贵妃将头上沉重的发冠摘下来丢到榻上, 探身道,“怎么讲?”
“不管太后娘娘对娘您如何,待儿子和那两个,起码她做出来的样子, 那是一碗水端平的,尤其是在老二出宫以后。”
晋王凝眉回想着今天的种种, “今天你也不过随口说了那么两句, 娘您想想, 惹搁在以前,太后会突然发作吗?”
江贵妃摇头, “不会,那老虔婆精着呢,你父皇有多护着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才不会惹你父皇不高兴呢。”
“那今天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晋王觉得自己猜到了郭太后的用意。
“为什么?”江贵妃可猜不出来,而且她也懒得去动这些脑子。
“因为现在局势对咱们越来越有利了,太后急了,”晋王惬意的呷了一口宫人奉上的凉茶,笃定道,“太后怕是知道老二老五都没戏,才做这种垂死挣扎呢!”
江贵妃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儿子的意思,她忍不住咯咯娇笑,“珩儿,你的意思是,你父皇准备要立你为太子了?哼,他早就承当过我的,还一直拖到现在。”
没有哪位帝王舍得手中的权力,便是最疼爱的自己的父皇也是如此。晋王冷冷一笑,按大晋的规矩,自他开府之后,就可以上朝听政或者到六部观政了,但郭太后以秦王不在为由愣是拦住了。
“父皇也是没有办法,大晋以孝治天下,太后娘娘当年为父皇吃了那么多的苦,”晋王似是在为建昭帝解释,也是在安慰自己,“何况父皇正当壮年,不需要儿子帮他。”
壮年?江贵妃撇撇嘴,建昭帝的身体早不如当年了,这也是这些年他为什么宠爱那些新入宫的年轻妃嫔的缘故,不过江贵妃也无所谓了,虽然建昭帝甚少在她宫中留宿,但每隔几天都会到她的宫里来坐坐,对她的赏赐也是这宫里头一份儿的,她还有协理六宫的权力。
“我说静安那个母夜叉怎么突然变了脸呢,敢情原因在这儿呢,”江贵妃最信的就是儿子,儿子说马上要当太子了,那她就在宫里等着好消息便是了。
“我和你说,你以后离宁寿那丫头远着些!”江贵妃可是个记仇的,静安长公主仗着是建昭帝的姐姐,以前可没少给她脸色看。等她能做主的那一天,她一定亲自收拾了静安那贱人!
“娘还是相中胡祭酒家的孙女,这娶妻娶贤,”江贵妃扳着手指给儿子讲道理,她知道儿子是个重颜色的,偏胡蕊华也就勉强说得上样貌端正,连个七八分的美貌都没有,江贵妃真觉得儿子受了大委屈了。
晋王不耐烦的摇着扇子,“母妃,这些我都懂得,宁寿要是愿意进我府里当个侧妃,那我就给静安姑母个面子,但是王妃那就算了吧,周驸马虽然管着五城兵马司,但那只是因为他是驸马父皇才给了他这个面子,我要那个摆设有什么用?”而且五城兵马车也让他管的乱七八糟的,他才不用这种蠢材呢!
晋王府里也养着不少幕僚,心腹已经将他之后的路给规划好了,等晋王被立为太子,自然就会有自己的班底,吏部尚书沈迈和门生遍天下又野心勃勃的胡祭酒,就能为他搭建出整套的班子,不过,另一个人也能做到,而且还更顺理成章,“儿子觉得另一个人也不错。”
“谁?”江贵妃没看出来还有比胡蕊华更合适的姑娘。
晋王想起临华阁里见到的李庭兰,笑容里带了几丝兴味,“李阁老唯一的孙女,儿子还不知道她的芳名呢。”
“那个小丫头片子?”江贵妃将手里的团扇扔到晋王身上,“她才多点儿大?”她是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了,但晋王府需要的是嫡孙!
晋王点点头,“是小了点儿,但她是李显壬的孙女,李显壬可是次辅,胡沈二人能拿出来的,李显壬那里只会更好!而且,”李庭兰可比胡蕊华生的美。
江贵妃蹙起描画精致的罥烟眉,“李显壬虽然应承了本宫,但这口头上的约定做不得数,”还是结成姻亲才保险,“可李家也就李显壬一个,胡家有个总督呢,沈迈的几个儿子也都很得重用。可惜那个沈芊雪早早的叫人坏了名声。”不然她才不会看上胡蕊华。
她转着腕上的白玉镯,盘算着和哪家结亲更划算些,“我瞅着方氏也在打她的主意,便没给那丫头面子。”但这都不算事儿,江贵妃自来就是想给谁面子就给,想办谁难堪就办,根本没有任何顾忌。她也不怕得罪人,反正她是皇上最宠爱的贵妃,她用看中了哪个,那是给他天大的脸面。
“听说那丫头手里握着半个阁老府的家产,李阁老的那个嗣子又不成器的很,”晋王虽然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开府的时候建昭帝赐了十几个皇庄给他,光田地就上千倾,但晋王和江贵妃都不懂经营,还要谋大事,就颇有些捉襟见肘。
“最关键的是,皇后和老五都看中了她,”晋王最喜欢的就是夺人所好了,“本王真想看看皇后娘娘脸都气歪了的样子。”
江贵妃被晋王的话逗的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倒也是,”方皇后最爱自不量力地和她别苗头,若是自己儿子成了太子,而她看中的儿媳妇被赐婚给了自己儿子,那丑妇估计能当场气死!
“就是那丫头年纪太小了,”江贵妃手从上到下一挥,“我听说她跟着她那个不守妇道的娘很是吃了些亏,都快十五了,身子还跟块棺材板似的,”儿子可是最喜欢玲珑有致的女子。
可是她生的美啊,自己府里也不是没有冷美人,但那些女人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而像还李庭兰这种清远如在画中的美人还真没有,何况还是阁老千金,“小丫头总有长大的那一天嘛,而且儿子也不是贪色之人,她只管做好儿子的王妃便足够了。”
“我说的是这个么?我是说那丫头生的那么单薄,万一将来生不出儿子怎么办?你可不能没有嫡子,”江贵妃瞪了晋王一眼,她的儿子什么都要最好的。
“您也说了,她还没有及笄,身体自然可以慢慢调理,而且没有嫡子又怎么样?真想要嫡子,等儿子登了大宝,换个皇后不就得了?”晋王不以为然道,他的父皇都换了三个皇后了,为了那个位置,几个女人算什么?
“来人,”儿子都这么说了,江贵妃也来了精神,立马叫了心腹宫人去自己的私库里挑东西,她要重赏李庭兰,告诉所有人,她看上李阁老家的孙女了。娶不娶她还得再想想,但先给方皇后还有那老虔婆添个堵也不错。
……
李庭兰万没想到的是她今生的头一场宫宴最终以胡蕊华落水结尾。一场兵荒马乱之后,在确定了胡蕊华性命无碍,各府夫人便都带着女儿告退出宫。
热闹好看,但看热闹的地方太吓人了,饶是何太太这样时常入宫给两宫请安的人,上了自家马车方才长舒一口气,“可吓死我了,庭兰,你没事吧?”她觑着李庭兰的神色,考虑要不要悄悄请个神婆儿给侄女收收魂儿,万一叫惊着了呢?
“我没事的,我又没在船上,”李庭兰还在回忆刚才的事,她上辈子往别府赴宴,也曾看到了贵女们之间的争执,但言语间交锋居多,真动手的很少,更别说直接将人推到湖里了!
到了自己的地盘,何氏再无顾忌,“啧啧,这宁寿郡主真的是太嚣张了,竟然敢当着太后娘娘的面儿动手,那可是胡祭酒家的孙女啊!”
胡蕊华是晋王未来的王妃,又不是秦王和五皇子的,郭太后才没心思为她打抱不平呢,“万幸胡姑娘无事,”看宁寿郡主的性子和做派,李庭兰都能想象到前世晋王府里有多热闹了。
“等回去了我让人去庄子上寻两个会凫水的婆子过来,教你和萱儿两个,嗯,那继业和继安也要学起来,这水火无情的,”何氏着实被吓坏了,“只没想到胡家竟然教自家姑娘凫水,这叫那什么‘雨谋’的对不对?”
“是未雨绸缪,”李庭兰笑着点头,今天若不是胡蕊华自己会水,便是被人救下来,只怕也得大病一场,“我和萱儿还有业哥儿他们一起学,就在咱府的湖里。”
何二太太心情还没有完全平静,“我瞧着那个五皇子竟然要跳下去救人,叫他身边的小太监给拉住了,到底还是个孩子,没那两位王爷持重。”
李庭兰失笑,也就何氏会以为五皇子是见义勇为去了,“叫我说五皇子也太鲁莽了些,当时船上那么多宫人太监,还有驾船的船娘,若真让他跳了下去,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挨板子。”
这楚珣想救胡蕊华是假,想坏了晋王的亲事是真。而且何二太太没看到的是,在宁寿郡主找胡蕊华麻烦之前,郭琪可是一直和她在一起的。
……
李庭兰她们甫一回府,方皇后的赏赐就紧随其后到了大门口。何氏乐呵呵的带着李庭兰谢了恩,又给了坤宁宫太监一个厚厚的红包,命管事将人送出去,才得意道,“我就知道,皇后娘娘一准儿喜欢你。”她今天也看到五皇子了,是个俊秀知礼的孩子,虽然有些傲气,但人家到底是皇子傲气也是正常的,等再长大些懂事就好了,这样一看,和侄女倒也般配的很。
听到消息的湖三太太和浩七太太也都聚在正堂,浩七太太被那一匹匹丝绸和红木托盘里的头面晃花了眼,“到底是皇后娘娘,这头面一看就是内造的。”
皇后不赏内造的难道还去市面上现买?湖三太太掩下眼里的鄙夷,笑着翻了翻那几匹湖兰碧青的贡缎,“看来娘娘是极喜欢庭兰的,赏的都是咱们庭兰适合的颜色,这颜色可不就是这个时候穿的?”
何太太也频频点头,“三嫂是不知道,娘娘真的很喜欢咱们庭兰,还让承恩公府的两位小姐陪着庭兰去探望了雍和公主呢,听郭家小姐说,雍和公主和咱们庭兰也很说的来呢!”
浩七太太羡慕的眼都红了,“唉,早知道这样,十二弟妹你进宫的时候,就该带上咱们如玉和妩姐儿了,我们如玉就会看眼色了,生的又好,娘娘也必会喜欢的。”
“呵,”何氏冷笑一声,“我是没那本事,其实如玉想进宫也不难,只要浩七伯中了进士,再当个三品大员,别说如玉了,就是七嫂子你,想进宫也不是难事。”
李如玉难堪的低下头,别说三品大员,就是进士及第她父亲也是不成的,“十二婶儿,我娘只是在和您开玩笑,”她抬眸换上欢欣的笑容,“兰妹妹能得贵人们的喜爱,是府里的大喜事。”
何氏并不讨厌李如玉,但她娘七太太太讨人嫌了,何氏对李如玉也爱不起来,“是这个理儿。”
李庭兰却在想宫里会怎么处置这次的事件,方皇后自然是乐得看热闹,看她对自己的赏赐的这些东西,就知道她心情是极好的,但宁寿郡主所为还是太嚣张了些,便是宫里不严惩,只怕江贵妃也绝不会为儿子挑这么位继妃。
“太太,太太,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何氏正准备命人将东西都送到清沅院去,就见一个婆子跑了进来。
“你的规矩呢?”何氏瞪了那婆子一眼,“后头有狗撵你?”
“太太,外头,贵妃娘娘派中官给咱们姑娘赐东西了!”
“贵妃娘娘?”何太太可没看出来江贵妃有多喜欢李庭兰,她不但不喜欢,还狠给了李庭兰和叶茉没脸,“真的假的?”
李庭兰已经站起身,“走吧,咱们去迎了就知道了。”
“那个,”婆子有些为难地看向何太太,“王爷也来了。”
王爷?哪个王爷?何太太有些懵。
李庭兰道,“这个时辰祖父和二叔都不在府了,”她看向湖三太太和浩七太太,“不知道炬哥儿和浩七伯在不在府里?若是在,请他们出来陪一陪,对了,再去请单先生也迎一迎。”
“噢对对对,快,快去请单先生,还有,派人去和老太爷说一声,还有二老爷,”何太太这才回过神,忙理了理身上的衣裙,她回头看了一眼李庭兰,若是只来中官,几位姑娘见见没什么,来了王爷几位姑娘就不太方便出来了,但这东西又是赏给侄女的,她不去谢恩也不成,“庭兰,这可怎么办?”
李庭兰携了有些忐忑的何太太的手,“走吧,我和婶婶去前头拜见殿下。”
这么好的机会浩七太太怎么舍得错过,她推了一把身边的女儿,“还不快跟着你十二婶儿一道去?”说罢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我去叫你爹去!”万一府里的下人使坏,不请自家老爷怎么办?说不定自家老爷得了王爷的眼,赏个官给他做呢?
湖三太太看了一眼身边的孙女,“妩姐儿就在这儿等着,我陪你十二婶儿和庭兰去前头。”李庭兰见外男那是迫不得已,自家孙女跟着算什么?没得叫人看低了去。
“是,”李妩曲膝应是,她瞟了瞟李如玉没说话。她和李如玉要好,也可怜她的处境,但李如玉一些隐秘的心思李妩也是看在眼里的。去不去的她这个做晚辈的就不给意见了。
李如玉有些踌躇的看着已然出门的何太太和李庭兰,不论去不去,她都期待她们能开口发句话,这样她对浩七太太也有个交代。
可惜何太太和李庭兰都无暇理会李如玉,何太太满心的不解,“贵妃娘娘怎么会赐东西给你?”
她觉得自家侄女长的漂亮性子好人聪明,出身更是没话说,配个皇子以后当王妃那是理所当然的,但她看好的是五皇子,可不是那个风流成性的晋王。
李庭兰不好说自己的猜想,只得道,“我也不知道,在宫里的时候没觉得娘娘对我另眼相看,唉,”她四下看了看,轻声道,“估计还因为祖父的缘故。”
何太太对朝局不关心,李清因为官职低知道的也不多,更不会回来和她说什么,因此何太太并不懂现今的局势,她只是本能的觉得,侄女不能嫁给晋王,王爷又怎么样?王爷的填房就不是填房了?
江贵妃是派了自己宫里的总管太监汪柱儿到李府来的,因为是江贵妃的心腹,汪柱儿自是知道这对母子的心思,尤其是晋王殿下一出宫便拦住他,要和他一同到李府来。
这是势在必得啊!
有了这个认知,汪柱儿一点儿也不敢在李庭兰跟前拦揽秀宫大太监的架子,见李庭兰出来,满面堆笑的躬身给她见礼,“奴婢见过李姑娘,请李姑娘安。”
李庭兰忙侧身避过了,又福身给汪柱儿见礼,“汪总管有礼了,辛苦您跑一趟。”
汪柱儿对李庭兰的态度很满意,脸上的笑容更盛了,“李姑娘说的哪里话,奴婢就是个给主子跑腿办事儿的,不瞒姑娘说,这次的差使还是奴婢抢来的呢,”他看着古朴大气的阁老府,心里暗暗啧舌,这读书人家就是和那些勋贵人家不一样,这书卷味从地缝儿里直往外冒,“奴婢也想来沾沾文气。”
汪柱儿倒没说瞎话,朝中大臣最忌讳和后/宫有往来的,平时和江贵妃来往的都是勋亲宗室,朝里的五位阁老,作为贵妃宫里的太监,汪柱儿根本够不着和人家说话。
“汪公公说的哪里话,胡大人府上也是南阳大族,是我们李氏不能比的,”李庭兰浅浅一笑,提醒了汪太监一句。胡蕊华是江贵妃看好的儿媳,她不信汪太监没往胡家赏过东西。
“哈,胡祭酒府上人丁兴旺,这府邸就逼仄了些,”汪太监干笑一声,退到一直站着没说话的晋王身后,“姑娘,何太太,晋王殿下也来了。”
“臣妾见过晋王殿下,”何太太和湖三太太忙跪下给晋王行礼,晋王素来就有礼贤下士的好名声,如何肯在阁老府摆王爷的架子,忙示意汪柱儿将人拦了,“两位夫人不必多礼。”
他看了一眼随着何氏给自己见礼的李庭兰,她已经换下了进宫时的大衣裳,想是进宫累着了,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上略带着些苍白,藕荷色交衽襦衣下是月白宽摆百褶裙,将腰肢束的不盈一握,仿佛风略大些就会被吹走一般,晋王不由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扶她,“李姑娘不必多礼。”
李庭兰身子往后一缩,将手伸给一旁的樱桃,借着她的力快速起身,“礼不能废。”
何氏在一旁看的眼睛直抽,她忙上前一步,“殿下来的不巧,我家老太爷和老爷都还在衙门里没回来,”她往外睃了一眼,正看到和李炬一起过来的单先生,心里松了口气,“还请殿下到老太爷的书房奉茶。”
“草民见过晋王殿下,”
“学生见过晋王殿下,”单先生和李炬收到消息便急匆匆赶过来了,见到晋王更是纳头便拜,虽然不知道晋王突然过府所为何事,但朝臣与大臣结交是大忌,晋王这是要做什么?看自家老太爷不顺眼了?
V章
李家的男人出来了, 晋王也不好硬留在这里和李庭兰攀谈,他矜持的笑了笑,“不用奉茶了, 本王只是在宫门处恰巧遇到了柱儿, 便和他一道儿过来看看,顺便向李阁老请教《尚书》中的几个问题。”
他又扫了李庭兰一眼,正碰上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那双寒潭般的眼眸似乎将他暗藏的心思看的清清楚楚,他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桃花目里蕴满情意,“既然李阁老不在府上,那本王就先走一步了。”
说罢他用扇子敲了敲汪柱儿, “你将东西奉上也早些回宫,不许在外头流连。”
“奴婢尊旨, ”汪柱儿满脸堆笑,示意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将东西抬过来,他特意指了其中一只紫檀雕花箱, “李姑娘,这里头都是宫里御制的一些小玩意儿,是我们殿下亲自为姑娘挑选的,给姑娘平时解闷儿用。”
李庭兰当没听懂, 淡淡的扫了那箱子一眼,“请公公代臣女叩谢娘娘。”
单先生脸上带着笑, 心却一个劲儿往下沉, 他上前一步挡在李庭兰身上, 也挡住晋王炽热的目光,“殿下, 草民已经派人给阁老送信儿了,不如您先到书房坐坐,阁老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不必了,本王还有事情要办,”晋王根本没问题可问李显壬,他虽然自诩博识,但还是不敢在李显壬跟前卖弄,说罢又看了李庭兰一眼,见她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偷看自己,不由气闷,暗道此女真是聪明面孔笨肚肠,一甩袖子也不理单先生的挽留,径直出府而去。
……
“庭兰,你看今儿这事,”汪柱儿一走,何太太脸就沉了下来,“我瞧着怕是要坏事。”晋王要是看中了李庭兰,那五皇子那边非黄了不可,而且要是传出了两位皇子争娶的事,李庭兰的名声可就坏了。
湖三太太有些年纪,比何氏更掌得住,“这不是咱们能做主的事,一会儿老太爷就回来了,弟妹你把今儿的事仔细和老太爷说说。”
李庭兰看了一眼一直默默跟在她们身后的李如玉,心里叹气,“叫人先将这些东西抬回后院,如玉姐姐,一会儿你和妩姐儿都挑上一些。”
她眸光微闪,“我也挑一些给福娘送过去,怎么着也是我的亲妹妹。”
湖三太太这才看到李如玉也跟着她们过来了,她心下摇头,“还是庭兰想的周到,妩姐儿那里就不必了,这些都是贵人们赏下的,你拿来送人怕有些不恭敬。”
“无妨的,”李庭兰随着何太太她们往后院走,口中笑道,“虽说是贵人所赐,但到底不是皇上所赐,何况里面还有不少时新的料子,我一个人穿不过来,放到了明年又过时了,岂不是浪费?”
她又不缺衣料,李家也不缺皇恩,何况那两位赏赐自己的贵人动机不纯,“我看贵妃娘娘赏的东西里面还有些补品,三伯娘也拿回去一些,宫里赏下来的到底比外头采买的要强些的。”
江贵妃的赏赐抬回后院,立时将方皇后送的给比了下去,湖三太太不由摇头,“宫里这位贵主儿,真的是干什么都得是头一份儿啊。”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何氏一眼,“只怕不是个好伺候的。”
如果李庭兰真的要做皇妃,湖三太太也倾向于方皇后,有位宠妃亲婆婆,上头再压个嫡婆婆,媳妇的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浩七太太跑到自己院里,一看丈夫和儿子都不在,立时派人出去寻,自己则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可等她赶到的时候汪柱儿已经走了。
但她顾不得责怪何太太没有留下贵人,好让她也去见个礼,而是围着那些箱笼转了几圈,“啧啧,到底是天家,这出手就是大方。”
李如玉见浩七太太伸手去拿匣子里装的紫玉钗,忙一把将她拉住了,“娘,这些都是娘娘们赏给庭兰妹妹的,你莫要乱动。”
浩七太太眼珠子转了几转,一把将李如玉甩开,“我当然知道是娘娘们赏的,再是娘娘们赏的,我摸摸就能摸坏了?再说了,你和庭兰是亲姐妹,她得了好东西,能不分你几样?”
浩七太太其实对那只淡紫色的发钗没啥兴趣,在她看来,这种一摔就碎的东西还不如大金镯子呢,她又转头狠狠的看了几眼箱子里的各色绸缎,“这么多我看怎么不裁七八套裙子?庭兰啊,你玉姐姐过来衣裳带的不多,这以后还得跟着她十二婶出门子,没几身体面衣裳,丢的可是阁老府的脸面。”
“行了,庭兰已经说了,要分给如玉和妩姐的,”何太太打断了浩七太太的喋喋不休,转头吩咐自己身边的妈妈,“那几样头面都送到大姑娘院里去。”这些内造的东西戴出去太打眼了,何太太决定还是给李庭兰留下。
“这些缎子,”何太太看向满脸通红的李如玉,“我做主了,叫针线房里的人过来,给三位姑娘一人做两套衣裳。”
只做两套?浩七太太贪婪的盯着那些流光溢彩的丝绸,其实她也很想要,她还想拿两匹回去,将来给儿子订亲的时候当聘礼用,这可是宫里的东西啊!
“妩姐儿还不快谢谢你庭兰姑母和十二叔祖母?”宫里的东西值不值钱另说,但穿出去却是另一种体面,尤其是孙女可是进京相看亲事的,湖三太太心里高兴。
李庭兰内里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对这些早就失去了兴趣,她叫人将那些衣料都拿了出来,让李妩和李如玉先挑,“我才做了几身衣裳,你们先挑了,让针线上的人先给你们做。”
说着她又指了几色软缎,又从江贵妃的赏赐里挑了一支南珠长簪,她记得这种款式的簪子在江静姐妹头上见过,“二婶儿,我让樱桃将这些给福娘送过去吧,怎么说这也宫里的东西,我又是长姐,不能忘了自己的亲妹子。”
若不是还有外人在,何氏都想点头李庭兰的脑门儿说她促狭了,“行,就该这么做,这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何况自小你有什么她就有什么,如今便是你不在许府了,咱们也不能不顾念着她。”
江贵妃送来的南珠簪一共四支,李庭兰不想要她的东西,又拿了两支分送给了李如玉和李妧。又选了一对珠花和并最后一支簪子给何太太,“萱姐儿还小,这簪子她戴不得,但这上头的南珠品相难得,二婶儿先给她收着吧,这珠花正合适她现在用”。
至于许府那边,李庭兰就是故意的了,许以尚一心攀附晋王,若是知道了江贵妃的打算,不知道会怎么做?
何太太笑接了,“一会儿萱姐儿散了学,我让她去你那儿谢谢姐姐去,”她并不为李庭萱没得衣料生气,李家真不缺那些东西,尤其是衣料,而且李庭兰这么做,才显出谁是她的亲妹子。
……
李显壬并没有像大家所想的那样“很快”就回来了,他直到宫门要下钥时,才出宫回府。
何氏已经等的很心焦了,李庭兰被江贵妃母子盯上,何氏觉得这是自己这个长辈没有做到照顾的义务。这万一侄女要真的嫁了晋王,那她才真成了李家的罪人呢!
等听完何太太的话,李显壬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便挥手让她去了。
何氏有些懵,却不敢问公公这是什么意思,她素来对这位公公有些敬畏,只得又加了一句,“媳妇听闻外间都是晋王殿下是个风流多情的,咱们兰姐儿是个安静的性子,怕不会得殿下的欢喜。”
李显壬欣慰的捻须,何氏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是真心为李庭兰着想了,“我知道了,你出去的时候使人将庭兰叫来。”
难道这事还要和侄女说?何氏有些不赞同,这未出阁的女儿家哪里能过问自己的婚姻大事?但想到那个侄女也是个有主见的,何氏还是领命去了。
……
“晋王的心思你可猜着了?”李显壬看着婷婷玉立的孙女,回来小半个月,孙女的脸上已经有了些肉,气色也好了许多。
李庭兰抿唇而笑,“那对母子真的是以为这天下就是他们桌上的菜了,”可以任他们挑选比较。
“你呢?准备怎么办?”
这是在考校自己了,李庭兰并没有将这个当回事,真当宋旭涛是死的么?他可是铁杆的立嫡党,若是李家倒向晋王,他就第一个不能忍,“我觉得贵妃娘娘不怎么聪明,晋王殿下和她一脉相承。”
那是觉得晋王也不太聪明了,这个孙女实在是促狭,“噢,你仔细说说。”
李庭兰一摊手,“便是我这个内宅女子,都听说了贵妃娘娘欲为晋王殿下求娶胡家小姐为继妃,今天在宫中,宁寿郡主还和胡姑娘起了争执,将人给推进了湖里。现在他们突然改了主意,且不说晋王自己的名声如何,孙女只想问问,他们将胡家和静安长公主府置于何地?”
胡祭酒可是个胸怀大志的,这些年被建昭帝硬按在国子监祭酒这个位置上,也从来没有放弃经营自己的势力,不然也不会让自己孙女去争继妃之位了。还有静安长公主和周驸马一族,若不是晋王给了些暗示,宁寿郡主又怎么会这么明火执仗的和胡蕊华对上?
“继续。”
“还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太后是真正的后*宫之主,皇后娘娘是嫡母,”李庭兰不由摇头,如果江贵妃觉得自己可以左右皇上,未免想的太简单了些,“皇上不会愿意看到为一个继妃之位朝廷中就乱起来。”
李显壬花白的眉毛一扬,前头的也还罢了,孙女居然能想到这一层,“你不怕就因为胡家和周家这么一闹,皇上顺势就将你定为晋王继妃?”
“皇上若有心将那个位置传给晋王殿下,就不会让我成为晋王妃,”李庭兰对李显壬的性格有个大概的了解,知道自己这位祖父并不轻视女子,对他来说,自家的孩子出色是最重要的,“不然当年何不直接将宋首辅的小女儿赐婚给晋王?”
宋旭涛的幼女和晋王年纪相仿,建昭帝和宋旭涛亦师亦友,结个儿女亲家这种锦上添花的事为什么不做?“皇上可不想再要个权臣。”
李显壬忍不住一拍案几,孙女的话说到他心里去了。宋旭涛现在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以说当了建昭帝大半的家,但在李显壬看来,宋旭涛最大的本事不是他的执政能力,而是他能让建昭帝觉得他这个皇帝牢牢的掌握着首辅,并由着宋旭涛掌握着整个内阁。
同时建昭帝又觉得儿子并不能像他那样完全掌握住宋旭涛,他怎么会让宋家再出一位皇后呢?至于他这个次辅,也是同样的道理,他可是比宋旭涛还年轻个两岁,身体也比成日殚精竭虑的宋旭涛更好,若是再成了国丈,宋旭涛虽也是官宦之家出身,但宋家却不可和商丘李氏相比。
“孙女觉得便是皇上没有立晋王殿下的意思,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既然说了,就一次说完,“给晋王一个强力的岳家,那是在害他呢。”
“可惜贵妃娘娘看不明白这些,”在孙女面前,尤其还是这么得自己心意的孙女跟前,李显壬难得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不满的嘟哝,“那个女人就不知道什么叫不争是争。”
“祖父应该庆幸才对,”李庭兰觉得这倒是件好事,“依孙女看,晋王越高调越好。”最好挑的京城中一半儿贵女都为他打起来。
李显壬意味深长的看着李庭兰,“你并不看好晋王?”孙女对晋王的不喜可以说是溢于言表了。
李庭兰认真的点头,“孙女不是不看好晋王,”若是任由剧情发展。晋王就是未来的胜者,“孙女是不愿意晋王走到最后。”
“为什么?”李庭兰可不是头一次表露这种态度了,但李显壬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让李庭兰这么反感晋王,“若仅仅是因为许家,你根本不必担心,便是晋王登了大宝,许以尚那种小喽啰也得看着你的脸色活着。”
“可能是天生的吧,我不喜欢江贵妃和晋王那种高高在上的蠢样子,”李庭兰并不觉得晋王当年拿祖父开刀仅仅只为了为谢家平反,踢走建昭朝的老班底,给自己的人腾位子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谢家不过就是个由头罢了。所以即便她先下手为强将谢寒雨收拾了,也未必就能改变李显壬的命运。
“我只担心你以后的日子怕是不能太平了,”晋王今天都跑到李府来了,可见其对李庭兰的志在必得,而胡家又怎么会任由晋王打自家的脸?他们甚至会将怪罪到李庭兰头上。
李庭兰点头,“所以不如给晋王找点儿事做。”
……
叶氏看着面前的妈妈和樱桃,这位妈妈她没见面,但看穿戴就知道是李府的管事妈妈,她没理她,而是瞪着樱桃,冷笑一声道,“你们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樱桃一脸恭顺地将李庭兰进宫,回来后得了两宫赏赐的事说了,“我们姑娘特意命奴婢将这些给二姑娘送来。”
“当谁稀罕呢,”许福娘嘴里嘀咕着,眼睛已经不住往那几匹贡缎上瞟了,那上头的纹样是她从来没见过的,那粉红色既娇嫩又鲜亮,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好颜色。
叶氏不以为然的看了一眼匣子里那支南珠长簪,簪头上的南珠颗颗指腹大小,莹光氤氲一看就是难得的极品,“怎么就这么一支?茵娘的呢?”
随樱桃一起来的是何氏院里的徐妈妈,她也是李府的老人儿了,只是以前没在叶氏跟前伺候过,听叶氏上来就挑刺,她可不会像樱桃那样还有所顾忌,“回太太的话,我家大姑娘吩咐的是,给府上二小姐的,她特意说了,便是回了自己府里,许二姑娘也是她的妹子,自然不能少了二姑娘这一份。”
许茵娘的脸登时通红,以前在许府的时候,但凡李庭兰送东西给许福娘的时候,都不会少了她的那份儿,现在好了,根本不承认自己是她的妹子了,“母亲,”她的眼泪簌簌落下,委屈极了。
叶氏想说许茵娘也是李庭兰的妹妹,但遇上徐妈妈戏谑的目光,竟张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行了,你大姐姐兴许是忘了,那料子你和福娘一人做身儿衣裳。”
凭什么?许福娘的眼睛立时瞪了起来,李庭兰越来越小气,竟只送了两样料子过来,但这两匹都是她喜欢的,许福娘连做什么样式的衣裳都想好了,她还准备穿了这宫里赐的衣裳出门做客呢,怎么能分一半儿给许茵娘?
“回去告诉你们大姑娘,我家里万事都好,她就不必惦记了,”叶氏唇角噙着一抹冷笑,既然头也不回的走了,就不要在这儿装孝顺,做给谁看呢?“她这点儿孝心我可受不起~”
樱桃没想到自家姑娘特意吩咐自己送东西过来,居然得了这么几句话,一时怔在那里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一旁的徐妈妈暗自摇头,心道这个樱桃过于老实了,她面上的神情越发恭敬,只是嘴上却不饶叶氏一句,“是,奴婢一定将太太的话回禀我家姑娘,太太您说的没错,您是许府的当家太太,哪里用得着我们家姑娘一个小孩子惦记?何况太太是姑娘的亲娘,便是送东西,也何该是太太给我们姑娘送才是!”
叶氏被一个仆妇怼的心头火起,咬牙道,“你这是在教我?”
徐妈妈曲膝一福,“奴婢不敢,太太,东西已经送到,奴婢也要回府复命了。”说完再次曲膝,领着樱桃退了出去。
叶氏直勾勾地盯着靛青色的帘子落下,最终还是没忍住,将手里的茶盏掷到了地上,“欺人太甚!”
许福娘已经拿着那支珠簪跑到了内室,她坐到叶氏的妆镜前将珠簪插在头上,“娘,这珠簪我记得江静和江慧都有,等明个儿我戴了这个去江家,给她们瞧瞧去。”
因着江氏姐妹有个当贵妃的姑母,平时看着她们身上的衣裙和首饰不打眼,可是细瞧之下,就能看出其中的玄机,那多是内造之物。那样的衣裳首饰,她也不是没有,但都是以前从李庭兰那里踅摸来的,只在出门交际的时候才舍得穿戴。
现在她也得了与她们一样的东西,许福娘就想让江氏姐妹看一看,自从那次从叶家分开后,她给江静写了几次信,也邀她们到府里来做客,但江家姐妹却以要学管家为由给拒了,也没再提请她去平泉庄子上避暑的事。许福娘现在都开始后悔自己冲动之下搅黄了和江天赐的婚事了。又觉得江氏姐妹是在看不起她。这让她极想找回场子。
许福娘揽镜自照,深觉只有内造的东西才配得上她的容貌,“娘,你快请天衣坊的人过来,我要赶紧将那料子裁了,过些日子咱们再请江姐姐她们过府做客时穿。”
许茵娘的眼睛在那浅樱色的缎子上流连片刻,半天才讷讷道,“二姐,我瞧着这料子你做成衣裳还有的剩,能不能将剩下的赏妹妹?”自打李庭兰走后,许茵娘才知道什么叫嫡庶有别,以前许福娘将她当成自己人,对她还不错,可没了李庭兰这个外人,她就成了许福娘泄愤的工具,便是她姨娘,也没少跟着吃瓜落。
许福娘正扒拉叶氏的首饰匣子呢,她换了发簪,那耳坠子也得挑对南珠的才行。
叶氏妆匣里倒是有几对珍珠坠子,许福娘看了并不十分满意,那珠子倒也不小,但珠光根本无法和她的簪子相比,“娘,您就没有一对像样的耳坠子吗?不成,我得到翠玉楼选一对。”
“姐姐,我姨娘最会裁衣,不若拿去让我姨娘帮你将料子裁了?”许茵娘见许福娘根本不理她,忙又轻轻唤了一声,若是她应下了,自己姨娘就可以尽量按最省衣料的方法来,没准儿还能给她省出一件比甲来,若是交给天衣坊,她们左一个新样式,右一句最时兴,等许福娘新衣制好,这两匹料子只怕也剩不下什么了。
V章
五十三、
叶氏这会儿还在生气呢, 哪里有心情听许茵娘说这些有的没的,厉声道,“不就是两块料子, 也值得你费这么大的心思?谁将你教的眼皮子这么浅?!”
她又瞪了一眼兀自在翻自己首饰匣子的许福娘, “你也是的,怎么连一点做姐姐的样子都没有?还有那个江家,你下了几次帖子,人家可愿意来?”
许福娘被叶氏吵的一愣,委屈的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可她们也没有不理我啊,江姐姐不是说了,是家里忙才不来的嘛, 她一直都给我写信呢!”
不过一个寒门子,凭什么要自家这么俯就他?偏女儿还这么没出息, 叶氏更生气了,“你也是大家小姐,为什么要去讨好别人?”
许福娘两汪泪憋在眼眶里, 激的她差点儿透不过气,声音也颤抖起来,“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你教我的嘛,让我和江姐姐好好相处……”
当初她不中意江家, 母亲百般开解,现在她觉得江家不错, 母亲又这么说, 许福娘觉得这世上最冤枉最可怜的就是她了。
叶氏这会儿哪里有心思和许福娘讲道理, 她不耐的挥挥手,“回你自己院子去!”说罢扭身回内室想心事去了。
许茵娘见叶氏走了, 小心翼翼的凑到许福娘跟前,“姐姐,妹妹那里有一副耳坠子和你的发簪挺配的,咱们回去我拿给你试试?”
许茵娘很想跟着叶氏出门的时候穿戴的好一些,她是庶女,若将来想嫁个好一点儿的人家,就得让外头的人都知道,她在家里也是个极得父母喜爱的。可这得不得宠,不就是从穿戴上看出来的?
许福娘心里正不痛快呢,她上下打量着许茵娘,冷笑一声,“你就死了那条心吧,我的东西,便是剪了扔了,也不会给你留一根线的!”
竟敢肖想自己的东西,还害得自己被母亲教训,许茵娘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许福娘才不惯她这个毛病呢!
许茵娘登时臊红了脸,泪水更是夺眶而出,她偷眼望叶氏的内室看了看,知道这个嫡母是不会帮着自己的,“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着……”
“我管你想什么?反正我的东西你想也不要想,”许福娘还想进屋再磨一磨叶氏,给她再添几样首饰呢,没想到许茵娘这么没眼色硬赖着不肯走,“还不回去?少在这儿烦人!”
“你就这么和你妹妹说话?”许以尚接到江老太太送来的消息,立时就从衙门赶回来了,没想到才进正院,就听到许福娘在教训小女儿。
听见许以尚来了,许茵娘忙背过身将眼泪擦了,抬头露出通红的眼眶强笑道,“父亲息怒,是茵娘不懂事惹了姐姐不高兴,姐姐教训女儿是应该的,”她低头屈膝,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地上,“女儿告退。”
许茵娘虽然是夏姨娘生的,但也是他的亲生女儿,便是他平时偏疼许福娘是真的,但也不愿意看到庶出的女儿被这么欺负。
“到底是何事?”许以尚瞪着见他来了立马起身的许福娘。
许福娘还是有些怕许以尚的,尤其是这些日子他的脾气越来越坏,成天阴沉着脸,“没事,没什么事,”许福娘眼珠一转,一指桌上摆的东西,“刚才大姐使人给我送东西来了,说是宫里娘娘赏的。”
许以尚也是因着这件事特意回来了,他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又看了看许福娘头上的簪子,捋须道,“你大姐姐还是想着你的,明日你到阁老府去一趟,谢谢你大姐姐。”
她想去人家也得让她进门才行啊,许福娘咬着嘴唇,“女儿知道了。”
“不管是什么事,你和茵娘都是亲姐妹,你是姐姐要多关照妹妹,这一点你得多和你大姐姐学学。”李庭兰让人给女儿送东西,许以尚真是又惊又喜,他们夫妻将人得罪了,但两个女儿却是和李庭兰一起长大的,他记得李庭兰一直对两个女儿很照顾的,若是她们能哄得李庭兰回心转意,“明天你带着茵娘一起去,好好和你大姐姐说说话。”
许以尚印象里小女儿性子最好,便向许茵娘叮嘱道,“到了李府你看着点儿你二姐,好好和你大姐姐说话,我记得你大姐姐待你是极好的。”
让许福娘带自己去李府?许茵娘喜出望外,她还没去过李家呢,而且真去了,李庭兰肯定也会再送一份礼物给她的,“是,女儿记下了。”
许福娘心里不愿意,但不敢和许以尚犯犟,也跟着乖巧的应了,她将头上的发簪取下来给许以尚看,“爹,您说贵妃娘娘为什么要赏大姐姐啊,大姐姐还立时叫人将东西送给了我,是不是贵妃娘娘也知道咱家要和江家结亲了,所以才变相的赏我东西?”
许福娘脸上升起一片红云,一定是这样的,李庭兰能入了江贵妃的眼,肯定还是自己的缘故。
许以尚却冷了脸,他看向从内室里出来的叶氏,“宫里的贵妃娘娘?”他只知道李庭兰让人送了东西来,又听底下人说是宫里赏下的,只没想到竟然是贵妃娘娘赏的。
叶氏光顾着和李庭兰生气了,这会儿才回过味儿来,但她不会天真到以为真的是因为许福娘,江贵妃才赏了李庭兰,“嗯,说是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赏了,所以就挑了几样给福娘送来。”
许以尚叹了口气,真的是棋差一招,这李庭兰回来李府,就再不是他可以左右的人了,如今她得了宫里的赏赐,更是在贵人跟前挂了名号,又岂是楚家那种闲散宗室能肖想得了的?
“明明是贵妃娘娘赏给我的,结果我还得去谢她,”许福娘越想越觉得肯定是杜太太和江贵妃提起了自己,贵妃娘娘才高看了李庭兰一眼。
许以尚道,“万事往好处想吧,你和庭兰是亲姐妹,以后是要互相扶持的,”他问叶氏,“庭兰还说了什么?”
“来了个不知的谓的妈妈,”叶氏蹙眉道,上次吵过之后,叶氏就不怎么理睬许以尚了,“老爷别问了,没得叫人生气,什么分给妹妹的,”她不屑的看了看那些东西,“两宫娘娘都有赏赐,才给福娘拿了这么点东西,也好意思送过来?”
皇后娘娘赏了什么不重要,关键是江贵妃为什么会赏李庭兰,而且通过姐姐变相赏赐妹妹,这不是笑话吗?是江贵妃见不得人,还是许福娘见不得人?真要想赏许福娘,完全可以将人宣进宫去直接赏了。
所以贵妃娘娘为什么会赏赐李庭兰,这个许以尚一定要弄清楚了,难道李显壬要倒向晋王了?
许以尚想让叶氏去叶府打听打听,但看叶氏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就知道她心里的弯儿还没有拐过来呢,想到他过来的原因,心情就更差了。挥手让许福娘姐妹回去,他才道,“我瞧着福娘和江家的亲事怕要保不住了。”
屋里只剩夫妻二人,叶氏也不再给许以尚面子,“保不住就保不住,我叶敏的女儿不愁嫁不出去。”
许以尚冷冷的看着叶氏,他弄不明白叶氏到底是怎么想的,出身叶氏就那么值得她骄傲吗?能让她在他面前挺胸抬头十几年?“我的前程呢?对你来说也不重要不是?”
丈夫的前程自然重要,叶氏并不是个安贫乐道的人,她当年选择嫁给许以尚,除了两情相悦之外,也是觉得许以尚不是池中之物,总有让她扬眉吐气的那一天,“京察和桂西的事我可以去和我大哥提提,但拿我的嫁妆巴结江家,是绝对不行的。”
许以尚第一次觉得妻子如此面目可憎,他是在和她说嫁妆吗?嫁妆对她来说,比自己的前程还重要吗?“天赐因为庭兰和哲云的事,被他父亲打了十板子,”两人那日被一同送到了兴平王爷那里。兴平王爷也不是个傻的,他能处置楚哲云,但江天赐这个宠妃的侄子却不是他可以随意处置的。
但李显壬的帖子他也不敢装看不到,干脆让人将江天赐直接送到了翰林院,同时还将李显壬的帖子也给了江澜,让他自己看着办。江澜虽是贵妃堂兄,但也没胆量去和李显壬理论,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儿子带回家去,敲了十板子让他长长记性。
隔日亲自到阁老府道歉,自然是吃了闭门羹。
但这一通板子也彻底将许江两家的亲事给敲没了,便是许以尚和江澜多年的交情,也没进得了江家的大门。想到这些,许以尚心里一阵搓火,语气更加不好起来,“你再不用担心要将嫁妆给女儿了,现在就算是你答应,人家江家也不会要娶福娘了。”
许福娘并没有离开,而是悄悄藏在屋外偷听父母说话。楚哲云和江天赐在翰墨轩遇到李庭兰的事她也听说了。听闻江天赐因着这个挨了打,她还写信给江静去慰问了。江静的信也回的极快,言辞温和并没有一点儿怪罪许家和她的意思。许福娘算是放下心来,可没想到今天许以尚回来,竟然说江家不再和她议亲了?
许福娘登时就炸了。她不是非要嫁给江天赐不可,但自己不要和别人不要是两回事。“爹,到底是怎么回事?静姐姐说这事和我们家没有关系的!”她牌子一酸眼泪便落了下来,“都怪那个姓楚的,江公子次次都被他给连累了。”
许以尚没想到女儿竟敢在外头偷听,不悦的看了叶氏一眼,“你教的好女儿。”
叶氏已经对亲事不成有了心理准备,江天赐虽然不错,但也没有好到绝无仅有,何况许福娘年纪还小,晚几年议亲也没什么,“福娘说的一点儿错也没有,若不是你那个好外甥狼子野心,又怎么会拖累了江公子?”
许以尚也没想到楚哲云居然蠢到跑到翰墨轩对李庭兰大放厥词,更没想到李家会做到这一步,他长叹一声,“楚兄江兄那边都遣人往阁老府致歉,那边门都没让进,东西也给丢出来了,我收到消息,有人要弹劾敬之兄了。”
虽然做不了亲家,但叶氏也不愿意和江家结仇,毕竟许以尚这些年为了维系京中的关系,是下了大力气的,“我明天去和大哥说一声吧,请他出面帮着转圜转圜吧,江家也是无妄之灾了,”她睨了许以尚一眼,“至于楚家那边,不如趁这个机会远着些算了。”
“你说什么?”许以尚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叶氏了,“这些年楚兄没少帮我的忙。”他没家世,又只是个同进士,本就没有多少可以相托的同年同窗,这些年京中的许多事,都是楚望江帮着打听张罗的。何况楚望江又攀上了晋王,他怎么能和楚家断了来往?
叶氏心里厌极了楚家,“楚家自身难保,我倒要看看你娘和你姐姐还怎么打庭兰的主意!?还有福娘,和江家的婚事不提就不提了,她连十三岁都没有呢,便是等到及笄再议亲也不晚,何必急这一时?”
她转头瞪着许福娘,“过些日子我会让你舅母送一个教养嬷嬷过来,你的规矩得重头再学了,是我以前太娇惯你了,才纵的你无法无天,让你父亲说我教女无方!”
许福娘头一次看到叶氏这么对许以尚说话,心里有些害怕,“可,可今天贵妃娘娘还赏赐了我,江家姐姐还时不时和我通信呢,”许福娘绞着手里的帕子,如果和江家定亲,说不定她还会被贵妃娘娘召见呢,李庭兰能进宫,她也能!
“那咱们就等着宫里赐婚好了,”叶氏抚额,她一点儿和人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行了,我累了。”说罢起身往内室走去。
许以尚没想到叶氏对江许两家的婚事会是这个态度,他以为自己过来一说,叶氏会为他和许福娘想办法。毕竟她还有个工部侍郎的兄长呢!而且薛尚书马上要致仕了,叶昆说不定可以更进一步。
“敏儿,你要为福娘考虑考虑,那孩子挺中意天赐的,”许以尚挥手示意许福娘出去,自己则跟着叶氏进了内室。
叶氏冷冷一笑,“她才多大?知道什么‘中意’不‘中意’的?儿女的婚事算来都是父母之命,哪有她自己插言的余地?你再这样说,人家才真会以为我把福娘教坏了呢!”
许以尚被叶氏顶的哑口无言,却又不得不压着性子哄她,“你这叫什么话,当年咱们不就是互相中意的么?天赐是个好孩子,我和敬之兄又是多年好友,两家知根知底的,福娘嫁到这样的人家,咱们做父母的才能放心不是?”
他压低声音,“我可是听说了,舅兄也是打算将侄女送到晋王府的,咱们放着这么好的一门亲事,如何能轻易毁了?”
叶昆想让女儿做晋王继妃的事叶氏听自家嫂子说过一句,她只心里暗笑自家嫂子假清高外,并没有将这话听进心里,虽然叶家并不比胡家差,叶昆还是工部侍郎,但叶氏一族出仕的人却无法和胡家两兄弟比。尤其是叶茉本人,更没法和精心教养出来的胡蕊华比。
“那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我叶氏女难不成要去给晋王做侧妃?”叶氏将许以尚的手甩到一边,“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想挽回怕是有些难,除非,”她轻咬下唇,“若是庭兰真做了晋王妃,福娘的婚事那就由着咱们随便挑了。”
心里再不愿意承认,叶氏也知道,她和她最疼爱的小女儿,以后的荣华,都要靠在最不喜的大女儿身上了。这个认知也让她无地自容,更可怕可恨的是,无论她怎么劝慰自己,这种感觉就如噬骨之疽一样如影随形,让她对李庭兰再难生出母女之情。
许以尚目光深沉的看着木着脸想自己心事的叶氏,他当然知道叶氏看不上楚家,尤其是回到京城之后。但他却不能借这次的事摆脱楚家,这些年楚望江帮了他不少的忙,也知道他太多事。而且晋王是他们共同的选择,但晋王身边能人不少,他若想真正成为晋王的左膀右臂,楚望江就是他最好的合作对象。
何况他还有更隐秘的心思。从小到大,他对那些背靠家世的高门子弟都是极为不屑的。他自问才华并不比那些人差,就因为他是寒门出身,所以不论是求学还是出仕,他都会被那些世家子弟压上一头。可现在呢,堂堂商丘李氏的宗妇成了自己的胯/下之臣,李氏一族的嫡长女再被他嫁到他们最不耻与之为伍的破落户家中,就更能解他心头之恨了。
……
楚哲云这几日心情极为不好,他这个人自负的很,对于父亲和姑父给他安排的亲事原本并不满意,还是父亲和他郑重谈过之后,他才决定为了这个家牺牲自己。可万没想到那李庭兰有眼不识金镶玉,不但不承认和楚家有亲,还将他送到了宗人府,害得他和父亲被兴平王臭骂了一顿。
这还不算,胡祭酒居然说他认妾室为母有悖孝道有违伦常,取消了他在国子监读书的资格。
这下饶是他已经是个举人,那些同窗也都开始疏远他,便是那些相交莫逆的好友,也都在劝他不能忘了生恩,更不能乱了嫡庶。
他是那种拎不清的人吗?何况许姨娘从来没有在家里摆过当家主母的架子。而且有一个妾室当家,总比楚望江再娶一个,将来再生几个嫡子出来与他争家产要强吧?
但这些算计他是没法和人说的,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装作自己是被蒙蔽了的样子,感谢好友的提醒。
现在好了,他们父子在兴平王那里挂了号,兴平王特意命世子妃给他父亲张罗亲事,这不管寻的是什么样的人家,有了兴平王世子妃当大媒,那女人在楚家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楚哲云心里除了愁苦再无其他,他不想留在洛阳城里被人当个笑话,索性便骑马出城,往他生母吕氏的庄子上去了。
……
谢婉怡看着一身布衣,用青布裹了头脸的谢寒雨,“这么热的天你就别出去了,小心再晒脱了皮。”
谢寒雨一指脸上的自制口罩,“没事,我都裹成这样的了,再毒的太阳也晒不到我,”她看着倚窗而坐的小姑姑,“叫我说,你也该跟我出去转转,成天闷在屋子里身体非坏了不可。”
谢婉怡幽幽一叹,轻声道,“坏了就坏了吧,与其这么苟延残喘,倒不如死了干净。”
谢寒雨想不起她上辈子刚穿越过来看到这个便宜姑姑是个什么心情了,但她现在是极不喜谢婉怡这副模样的,“你别成天这副样子,当初能逃出一条命已经是咱们的造化了,你若真舍不得三叔他们,那咱们去关外找他们去。”
去关外苦寒之地?谢婉怡登时白了脸,“那怎么成,我这身子,再说咱们两个女孩儿路上也不安全。”
谢寒雨推开门,她就知道是这样的,明明逃出了生天,有吃有喝有人伺候,还非要做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来,和被砍头的父亲和祖父,还有被流放到关外的家人比起来,谢婉怡的日子已经是在天上了。
不过也是,谢婉怡不就靠着这股子自怨自艾的小白花气质,牢牢的将楚哲云握在手中,硬是将楚哲云的原配李氏压的毫无喘息之力。
想到李氏最后那致命一击,谢寒雨叹了口气,只能说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换她是李庭兰,早就这对渣男贱女收拾了。
可现在怎么办呢?她的大业还要用得着楚哲云这个渣男,而这个贱女偏又是她亲姑姑,她除了理解支持,还能做什么呢?
难道去坏了楚哲云和那个李氏的婚事?
谢寒雨可没有那个打算,先不说李庭兰是害的谢家抄家流放,女眷被送入教坊司的罪魁祸首唯一的孙女,就冲这个,李氏就不得好死!
何况她还带着大笔嫁妆,谢寒雨以后的每一步计划都离不开银子,很多的银子。而且李氏的嫁妆,就是谢寒雨和她手下人马的底气。
不过这次她不会再给李庭兰灭楚家满门的机会,她会在想办法让楚哲云拿到李庭兰的全部嫁妆,然后送她早日和她那个祖父团聚,也算是替上辈子葬身火海的姑姑和堂弟堂妹报仇了。
V章
谢寒雨不知道自己这次算是穿越还是重生。上上辈子她是现代社会的一个普通女白领, 一朝穿越,成了教坊司里的官伎。这教坊司也不是寻常人能进的。在里头的都是家里坏了事的贵妇和千金小姐。可叹她好日子一天没过,开局就迎来的困难模式。
不过她到底是天命之女, 没在里头呆几天, 就被姑姑的暗恋者给救了出来。和姑姑谢婉怡一起更名换姓的藏在了洛阳郊外的庄子里。
自然楚哲云也不会白救她们一场。谢婉怡顺理成章的成了楚哲云的外室。而她在两年后,通过楚哲云认识了大晋的三皇子晋王殿下。
回望自己的第二生,谢寒雨觉得自己过的极不容易,可以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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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荆棘丛中拿命闯过来的。当然,她的辛苦也是有回报的, 她最终陪着晋王迎来的最后的胜利,成了笑到最后的人。只是这其中的心酸委屈和血泪也只有她自己才能体会。
只是还没等她熬死皇帝荣登太后宝座,她突然又回来了, 再次出现在教坊司,谢家的女眷依然只剩下她和谢婉怡两人!
按照前世的流程, 谢寒雨一路跟着谢婉怡到了楚哲云的庄子上。还像前世那样作为他们“婚礼”唯一的见证人,听他们许下山盟海誓。
作为一个穿越而来的现代人,谢寒雨能理解谢婉怡给楚哲云做外室的选择, 毕竟没有什么比活下来更重要了,和被送教坊司那种地方,做外室反而是更好的选择,何况自己也是搭了谢婉怡的顺风车才从那个地方出来的。
如今这平静的日子已经过了半年有余, 谢寒雨却不想再这么过下去了,当然, 将上辈子的路再走一遍是最安全的做法, 可那还有什么意思?
穿越和重生这样比中彩票还难的事一而再的落在她头上, 谢寒雨不信其中没有缘故。她觉得第一次穿越是因为老天看她在现代的生活太过平凡无趣,根本体现不了她的价值, 才将她送到了异时空。
而这次重生,应该是老天觉得她上辈子过的太累太辛苦,给了她重来的机会,让她弥补遗憾,完成心愿。
所以这次谢寒雨已经想清楚了,她要早日遇到晋王,尽早到他的身边去,早日助扫清一切障碍登上龙位,等她诞下嫡子,那那个花心大萝卜就可以早早去死了!
所以她没再像前世那样初到吕家庄的半年里一直在观察了解这个世界,而是驾轻就熟的开启最初的种田模式,前世她可是因为搞“间作套种”得了个农神娘子的美名的。
只是这第一步好像也没有那么容易,可能是她还没有获得这里人的信任,庄子里的佃户不信她更不听她的。她得等楚哲云来了,让他出面将庄头叫过来吩咐一番才行。
……
楚哲云进门的时候就看到正在倚窗垂泪的谢婉怡,他没有去哄她,而是静静的欣赏了一会儿美人垂泪的样子。谢婉怡是曾经的礼部尚书谢榕的嫡幼女,因为貌美多才,是京城里数得上的贵女。
楚哲云也是偶然在去寺里为母亲做道场的时候撞见过她一次。那一面让他铭记于心,辗转难眠,直到打听到她是谢氏女,楚哲云强令自己摁死了那颗炽热的心。
可万没想到,明珠也有落尘的那一天。当知道谢榕和长子谢立安因科教舞弊案被判了斩刑,其他男丁全部发往关外服苦役,而家里的女眷则都要充入教坊司为官奴。
为了能将人救出来,楚哲云几乎用光了自己的所有的体己银子,甚至还瞒着楚望江将母亲留给他,将来由他交给妻子的首饰都卖了,才算是将谢婉怡给救了出来。
顺道还救出了当时高烧已经人事不知的谢寒雨。
自此,吕家庄里便多了一位贾姨奶奶。
谢婉怡感觉到有人要看自己,但她没转头,默默地将眼泪擦了,又轻叹一声,怔怔的出了会儿神,才装作无意中发现楚哲云的样子,吓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你怎么来了?”
楚哲云走过去伸手将谢婉怡揽在怀里,“怎么又哭了?”
“公子看错了,妾身哪有哭,是刚才在窗口被风吹了眼,”楚哲云一路骑马而来,大热的天早就汗透衣背,谢婉怡强忍着不去介意他身上的汗味,将头靠在楚哲云胸前,“公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美人在怀,楚哲云心情好了许多,他加重力道,将谢婉怡拥在自己怀里摩挲了一会儿,才松开手道,“想你了就来了。”
虽然抄家的时候狠受了几日的罪,但自从搬到庄子上来,日子虽然不能和在尚书府的时候相比,但也还算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谢婉怡只需要读书弹琴调香伤春悲秋便好,哪还受得了此时楚哲云身上的气味?
但她不敢嫌弃和推开他,忍着恶心被他轻薄够了,才强笑道,“我叫小丫鬟服侍你沐浴,再换身儿衣裳,这样身子也舒服些。”
一个多月不见,楚哲云哪还会放过谢婉怡,他拉住谢婉怡的胳膊不许她走,一边扬声叫小丫鬟去抬水,“我不要她们服侍,粗手笨脚的,你来服侍我。”
谢婉怡红了脸,“大白天的,一会儿寒雨要回来了。”
说到谢寒雨,楚哲云这才注意到没看到她,“她去哪儿了?又去地里了?”
谢婉怡无奈的点头,“嗯,她说我们不能在这儿白吃白住,得做事回报你,这不,庄后那条河,她叫人给在河中间挂了个超大的渔网,说是可以拦河养鱼,”谢婉怡偷眼去看楚哲云,见他皱了眉,忙笑道,“我听她说的也不费事就没拦她,要是真的养出来了,也是庄子上的一项进益,便是卖不了留着自己吃,庄户的日子不也好过一些?”
楚哲云自诩读书人,吕家庄以前对他来说,只存在于每年交粮的时候。现在对他来说,则是他筑的爱巢,什么农桑稼穑都是下贱之事,“你这个侄女也是奇怪,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谢大人的掌珠了。”
“她是我大哥和大嫂的爱女,在家里谁都得让着几分,难免任性了些,还请公子看在她也是一心想有所报答的份上,就别放在心上了。”谢婉怡咬了咬唇,侄女谢寒雨和她只差一岁,但谢寒雨一直随着父母在任上,出事前一年才随着谢婉怡的大哥回洛阳。而且谢婉怡虽然对外宣称谢尚书的嫡幼女,其实并不是谢夫人所出,而是谢夫人的婢女所出,后来被抱到了谢夫人屋里养着。
而谢寒雨的父亲谢立安是家中最有出息的嫡长子,母亲也是襄阳大族之女,谢寒雨容貌妍丽人又乖巧懂事,回来之后更成了谢夫人的心尖尖,两人时常陪在谢夫人身边,相处的时间很多,却并不亲密。因为她总觉得谢寒雨知道她是婢生女,所以并不十分瞧得上她。
这次楚哲云救她的时候,她原有些不想带上谢寒雨,但又怕楚哲云觉得她太过无情,才提了一句,没想到楚哲云居然答应了,还为了谢寒雨又花了五百两银子。
这让谢婉怡很感动,原本忐忑的心也安定了下来。对于成为楚哲云外室的事也没有那么排斥了。
而且因为自己的救命之恩,谢寒雨这个侄女在自己面前也低下了高贵的头,真心将她当成了亲人。而在半年的相依为命中,谢婉怡对谢寒雨没了以前的心结,更是发现自己这个侄女比自己有主意的多,眼头儿也活,许多自己不好在楚哲云跟前说的话,她都会在最恰当的时机提出来。
“瞧你,我就随口一说,”楚哲云见小丫鬟把水都抬到了净房,半拥着谢婉怡往净房去,“先不管她,我都快热死了,你先顾着我吧。”
楚哲云想过去干涉谢寒雨。她是心爱女人的侄女,那便是他的侄女,他这个长辈去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二来谢寒雨生的极为美貌,楚哲云本能的觉得,留着她是会有大用的。
……
谢寒雨从河边回来的时候,已经汗湿重衣,她恨死这万恶的封建社会了,女人为什么要里三层外三层的穿这么多?她好想念自己的吊带和热裤啊!尤其是站在河边,看着清凌凌的河水,她却不能跳进去好好游一游。
谢寒雨才将自家住的小院儿门,就觉得院子里气氛不对。这院子是楚哲云给她们安排的,除了两个小丫鬟还有一个在厨娘和一个做粗活的婆子。
这会儿两个女人正凑在一起挤眉弄眼的说小话,看到她进来,两个人立时散开了,但厨娘还是喊了一句,“姑娘。”
谢寒雨嗯了一声,“张妈有事?”
张妈轻咳一声,指了指正屋的窗户,“公子爷来了,姑娘还是回自己屋里去吧,”她声音压的更低,脸上显出暧昧的笑意,“一会儿我叫小桃花把饭给姑娘送到您屋里去,公子爷和奶奶正洗澡儿呢,我看啊,且得洗一会儿呢!”
这大中午的洗澡?谢寒雨知道为什么两个老婆子这么激动了,谢寒雨却不好表示自己“懂了”,只是皱了皱眉,“我知道了,叫桃花也给我准备点儿热水,我也洗洗。”
……
谢寒雨吃完饭睡了一觉,才听到外头有说话声,她听出来是楚哲云的声音,便出来给他见礼,“公子。”
虽然都是谢家的女儿,谢婉怡和谢寒雨生的却不像。谢婉怡人如其名,鹅蛋脸柳叶眉,秀丽端雅一派大家之风。
谢寒雨却是个极靓丽的长相,长眉入鬓,琼鼻高挺,红唇丰润,一双又圆又大的杏眼顾盼生辉,一看就是个极自信而不好相与的骄娇女。
楚哲云觉得谢寒雨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看文就来群羊,依乌儿耳漆雾贰叭宜但却不敢对她生出觊觎之心,相比这种美的刺目的女人,他更喜欢温顺如水的谢婉怡,“咳,我听你姑母说你又出去了?这里不像洛阳城,你身边也不带个人,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我没有走远,就在附近的地里转了转,”谢寒雨心里不以为然,这庄子是楚哲云的,她姑是楚哲云的小妾,就是这里的主子,谁有胆子来欺负她?何况这里的人说好听了是淳朴,说难听就是有点儿傻,她出门都拿她当仙女儿,而且上辈子她在这里也住了近两年,哪里出过什么事?反倒是这个楚哲云现在看她的目光让她极为不舒服。好像上辈子他也是这样的,虽然没有生出不轨的心思,那眼神里却是掂量和算计。结果她就被他送给了晋王。
这次谢寒雨却想让楚哲云早点将自己献出去了,她上上辈子生活在科技发达的现代,上辈子最苦的就是在吕家庄这两年,后来进了王府,最后入主中宫,享尽了一个女人所能享受到的荣华。谢寒雨一点也不想再回头重新在吕家庄熬两年。只是现在楚哲云还没有和李氏成亲,也没有得到晋王的青眼。谢寒雨紧蹙眉头,她真想问问楚哲云和李氏的婚事进行到哪一步了。
谢婉怡被楚哲云拉着一起洗澡,直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才出来,早就羞的无地自容了,哪里还有心情去管侄女儿做什么,她低头讷讷道,“你想出去就去吧,只是出去的时候身边得带个人。对了,公子要在庄子上住几天,晚饭你也自己吃吧。”
两人看着谢寒雨的身影消失在西厢门内,谢婉怡才道,“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她被家里惯坏了,谁也管不了她。”
楚哲云握了谢婉怡的手回屋,“无妨的,只是她也十五了吧,你有没有考虑过她的将来?”
将来?谢婉怡脚步一顿,心也揪了起来,谢寒雨有多漂亮长眼睛的都看得到,难道楚哲云生了坏心?谢婉怡心里又酸又涩,脸上却还得带着笑,“公子爷,您……”
“老是让她这么东奔西跑的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别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话,你的侄女儿就是我的侄女儿,”楚哲云没注意到谢婉怡情绪变化,兀自说着自己的思量,“便女大不中留,咱们也不好一直将她留在家里,她总得嫁人。”
谢婉怡一颗心落定,眼泪却也跟着下来了,“可我们这样的身份,哪里见得了光?”她堂堂尚书府千金,现在却成了一个破落宗亲的外室,连原本的姓氏也丢了,谢寒雨的将来只怕也不比她好多少。
楚哲云细想着自己的同窗们,寻个家世前程都好的,将谢寒雨送给他也是条不错的路,他现在声名尽毁,以后若还想在朝堂有一番作为,必得寻一个强有力的靠山才行,“我的同窗里有许多年少才高的,我帮她寻寻看。”
年少才高?谢婉怡心里咬牙,但凡想走仕途的,谁会娶一个罪臣之女为妻?楚哲云这里想让自己侄女也像自己一样,给人做妾呢,“那多谢公子了。”
楚哲云来了,谢寒雨避嫌不好到正屋里寻谢婉怡说话,也不好再往庄子里去,省得让楚哲云觉得自己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因此她只能躲在屋里,跟着张婆子学织布纺花。原身以前是娇养长大的,琴棋书画不错,但针线女红就不怎么样了,谢寒雨上辈子初来的时候不知道将来如何,还真的很认真的跟着张妈学过。后来楚哲云还给她请了厉害的绣娘来教,为的就是能给晋王做贴身之物。
这些本事谢寒雨自然没有丢,因此这次跟张妈学习,不过是为了让知道她不擅女红的谢婉怡不生疑。
楚哲云这两天在庄子上过的极为舒心,和心爱的女人白天诗词相和,晚间鸳鸯交颈,真的是神仙般的日子。前些日子因着李庭兰所受的欺辱,都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两天他也尝试着和谢寒雨接触了一下,想看看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也方便自己对她的未来进行安排。
没想到谢寒雨竟然极对他的心思,两人一来二去的聊的极为投契。楚哲云心中暗叹谢寒雨不愧是谢氏的精心培养的嫡长孙女,心胸眼界是谢婉怡这样娇养的老生女儿不能比的。他将原本已经想好的几个同窗反复掂量,觉得不论将谢寒雨送给谁,都不能将她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上辈子楚哲云唯自己马首是瞻了十年,谢寒雨对他最了解不过,所以她并没有像之前那样问楚哲云外头的世界和朝廷的事,而是用言语引导他早日生出雄心,这个世代女人想征服世界,还得通过男人。只是楚哲云对她提出的耕作改革没什么兴趣,不管她自己游说,他都不肯让庄头照她说的去做,反而说夏收已过,一杆子将她的提议推到了明年。
谢寒雨有些无奈,但也没什么办法,毕竟她和谢婉怡才到吕家庄半年,还没有得到楚哲云足够的信任和支持。大晋这会儿已经有了玉米,想到吕家庄成片的玉米地和周围的果园,谢寒雨只能扼腕叹息,以待来年了。
……
“公子,公子,外头有人来访,”楚哲云正和谢婉怡下棋,就见粗使婆子钱婆子急匆匆的冲了进来。
他不悦的皱眉,抬头看着谢婉怡,“家里的人你没事的时候也调*教一二,这么直冲冲的闯进来,像什么样子?”
谢婉怡垂眸应了一声,她不过一个外室,而钱婆子和张妈都是庄子里的老人儿了,对她也只是面上尊重,其实心里根本瞧不上自己,她又哪里敢真的去“调/教”人?万一叫怼上几句不好听的,岂不是自取其辱?
钱婆子就是庄子上的农户,和庄头家沾着亲才得了这份差使,哪里多少规矩?“公子,外头来的好几位公子,说是公子您的同窗好友,过来拜访公子的。”
“可报了姓名?”楚哲云看看外头的天,已然是乌云压顶,看来拜望自己未必是真,避雨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
钱婆子摇头,“我也是听外头人说的,叫我往里通报,”外头的男人都没有问姓名,她更不会知道了,“听说穿的都是极好的,还骑着高头大马。”
谢婉怡推了推楚哲云,“公子还是去看看吧,不管是不是您的同窗,来者是客……”
楚哲云不耐烦的将棋子丢进棋盒,站起身,“我出去看看。”
……
来的几人确实是楚哲云在国子监的同窗,看到他们,楚哲云满肚子的不高兴不耐烦顿时烟消云散,拱手迎了过去,“志才兄,世耀兄,奇峰兄,文田兄。”
打头的李志才上前携了楚哲云的手,“许久没有见到贤弟的,今儿我和世耀兄他们往白塔寺看新挖出的残碑,没想到这天儿看着不怎么好,那白塔寺连间像样的禅房都没有,我一寻思,你家的庄子离那儿不远,就领着他们过来了,想着借宿一晚。没想到一问你居然也在,真是太好了。”
李志才是御史之子,而他身边的高世耀则是左都御史高英的儿子。至于张奇峰和宋文田的父亲,也都在六部衙门里供职,尤其是那个宋文田,和首辅宋旭涛还沾了亲。
楚哲云看到他们,心里没有不欢喜的,高世耀仗着父亲身居高位,平时鼻孔朝天,根本不多搭理楚哲云,现在他送上门了,楚哲云自然要好好招待,“真是相请不如偶遇,”楚哲云冲大家抱拳一礼,“诸位快请,”他一面请李志才他们往院子里进,一面示意自己的长随领着李志才几人的长随小厮往马棚那边去栓马。
李志才一边走一边打量楚哲云这处小院儿,其实吕家庄并不大,概因位置离洛阳不算太远,这处百来亩大的小庄子还是很值些钱的,也是吕氏留给楚哲云最值钱的嫁妆了,“贤弟这处庄子不错,刚才过来的时候,我们还看到一条小河,这一有了活水,整个庄子都有了灵气。”
楚哲云对这处庄子也很满意,尤其是谢婉怡搬进来之后,他特意花了钱让人把主家住的这处小院儿翻修了一遍,现在也很能见人了,“叫志才兄见笑了,不过区区百来亩,就是为家里添些应季的瓜果罢了。”
“嗯,我刚才还看见一片梨林,”高世耀点头,他家有城外也有庄子,地方比楚家这处大多了,却不像楚哲云这里不但干净整洁,河塘果林样样不缺。
楚哲云多少有些得意,“那片林子里都是老梨树了,长的梨又酥又甜,除了我们自家留一些外,几乎被洛阳城里云氏果行给包圆了,”他看了几位同窗,“等今年新果子下来,我往贵府都送一些,请大家不要嫌弃。”
高世耀倒不稀罕几个梨,但楚哲云的殷勤识趣还挺他让满意的,他背着手在院内一处葡萄架下停了下来,这会儿葡萄藤上残花已落,只余下密密匝匝青绿色绿豆大小的果子,看着就叫人牙酸。倒是下头放着的竹椅竹桌,倒有几分野趣,“楚兄还真是会享受,这里确实比城里要凉快许多。”
V章
五十五、
刚才还是乌云密布, 这会儿却来了风,漫天的云层被风一吹,便有阳光从云过透了出来, 空气也不再像刚才那么闷热了, 高世耀索性直接在那竹椅上坐了,“咱们累了一天,先坐下歇歇,这里挺凉快的比屋里强。”
楚哲云忙命下人奉茶,谁知道人才进去, 就看两个小丫鬟捧了茶和几品果子出来,一一在竹桌上摆了,又有仆妇端了铜盆和干净的巾子, 请几位净手净面。
这几人骑马行了一路,身上又是土又是汗, 这会儿将头脸浸以清凉的井水里,无不舒服的长舒一口气,直夸楚哲云这儿的下人会伺候, 高世耀更是从荷包里掏出几粒碎银,扔给了张妈和钱婆子。
今天这群人里李志才和楚哲云关系最好,他知道楚哲云有个心上人,见出来的都是仆妇, 便猜到必是那位姨娘安排的。
他拿了块井水湃过的西瓜咬了一口,笑道, “哲云, 听说你在这儿养了位小星, 不若一会儿请小弟妹出来大伙儿见见?我们也好感谢弟妹的招待之情。”
妾又不是妻,关系好的男人之间赠妾赠婢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李志才这么一说,其他几人登时都兴奋了,他们都是官宦子弟,没成亲的屋里有通房,成亲的院里有姨娘,时不时还要到花街柳巷里逍遥一番,倒还真没人像楚哲云这样在外头养个女人的。
这养在外头的女人,必是有过人之处的,几个人心里痒痒,都喊着让楚哲云将人请出来大家见上一见。
如果是寻常女子,楚哲云自然无所谓,但那是谢婉怡,是曾经的谢家贵女,若是被这些人这般轻薄对待,只怕要哭死的,“不好不好,她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内宅妇人,何必出来扫大家的兴呢?”
……
谢寒雨在自己屋里听到谢婉怡安排茶水点心,便出来了,“可是外头来客了?”
谢婉怡不安的往外看了看,“说是公子在国子监的同窗,我听他的意思,想来是过来躲雨的。”
“哦,”谢寒雨看了看天,又四下看了看,“这雨虽然一时半会儿下不来了,但他们应该也不会走,不然被拍在半路上就不划算了,咱们得管晚饭了。”
谢婉怡觉得也有这个可能,“等一会儿张妈回来就知道了,”她有些发愁的往厨房去,“不知道灶上备的东西够不够,要不一会儿小桃花回来,我让她去叫人送点儿过来?”
谢寒雨很清楚现在这个时间点自己的身份。目前在这吕家庄,她只是个“捎带”,并不能算张妈她们的正经主子,所以时常会给张妈打个下手,她在现代的时候也时常跟着视频学着做饭,进宫之后又尝遍美味珍馐,也时不时的就给大家小留一手儿,顺便指点张妈一下,既能得到这些人的尊重,也是提高自己的饮食质量。
“我看看,”谢寒雨走进厨房,翻了翻地上的菜,再看看地上的那只活鸡,“就一只鸡哪里够,这样吧,叫小桃花出去和庄头说一声,去河里捞两条鱼,看看能不能摸几条泥鳅,再送只兔子过来。”
谢婉怡看着认真筹划着菜谱的侄女儿,心里一阵儿不落忍,父兄都被判了斩刑,她的嫡母和大嫂在狱中悬了梁,其他几位兄长和侄子们都流配了,嫂子们有的回了娘家,有的跟着一同去了关外。如今洛阳城里只剩下她们两个相依为命。她已经很惨了,若侄女也落个同样的下场,那谢家才真的是完了呢。
“寒雨,”谢婉怡拉住谢寒雨,“你跟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等听完小姑母的话,谢寒雨并没有像前世那样生气,只平静的道,“我早就料到了。”
前世她听到谢婉怡说楚哲云会将她送与同窗为妾,是很生气的,甚至生出了出走的心思,但谢婉怡却无奈的告诉她,她们两个是楚哲云买来的,身契握在楚哲云手里,她若是离开这庄子十里之外,那就成了“逃奴”!
谢寒雨当时就要骂娘了,将自己的梦中女神当外室当奴婢,这就是楚哲云所谓的倾心之爱?
既然是弄假身份,为什么不把她们弄成良民,为什么要弄成他家的奴婢?难道有个良民的妾不比一个奴婢出身的妾更体面吗?这是为了更好的掌控谢婉怡吧?吊死男遇到了落难公主,可不得将人给拴牢了。
但这次她知道自己的未来,也知道自己最终会成为楚哲云的主子,“世上已经没有谢婉怡和谢寒雨,只有贾氏姑侄。不过你放心,总有一天咱们谢家会东山再起的。”
谢婉怡没想到侄女还藏着这番大志向,不由心中又羞又痛,“是我没用,护不住你也帮不了你。”
“傻不傻啊,”谢寒雨将帕子塞到谢婉怡手中,“快将眼泪擦了,咱们的身世已经注定不能嫁入官宦或者豪商之家为妻了,难不成我去嫁给贩夫走卒?还是再次更名改姓,弄个良民的身份找个寒门书生嫁了,陪着他一路苦读,熬到人老珠黄得个诰命?”那样的日子别说现在的她,就算是上辈子的她也不要过。
谢婉怡被谢寒雨问住了,半天喉间呜咽却说不出半个字来,她心里难道不清楚么?就是因为清楚,她才顺水推舟跟了楚哲云。她只不过是不想去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罢了。
……
“姨奶奶,姑娘,你们怎么在这儿啊,”张妈得了块碎银,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公子爷说了,晚上几位公子要留在咱们庄子上,我得赶紧给他们张罗饭食,”张妈妈冲跟着她回来的两个丫头大声吩咐,“你俩可得过来给我帮忙,我得好好整治套席面出来,不能给咱们公子丢人!”
“张妈,来的都是什么人啊,”谢寒雨看着在厨房里四下翻找的张妈,问道。
张妈心里盘算着菜式,嘴上还不忘和谢寒雨八卦,“哎哟,都是官家公子,一个个都是穿绸裹缎的,腰带上都镶着玉!我刚才悄悄问捧砚,他说里头有一位是什么都御史家的公子,还是另一位李公子他爹的上司。”
谢婉怡道,“李公子的父亲是御史,那其中一个就是左都御史高英的公子了。”
她眼里闪着仇恨的光,“当初父亲就是被他弹劾才下的狱,他以前可是父亲的好友!你二姑母当年嫁到涂家,就是涂夫人保的媒!”
高英的妻子姓涂,涂夫人保媒将谢榕的二女儿,谢婉怡的嫡姐嫁到了自己的娘家,“父亲和大哥的判决一下来,二姐就病死了!”
“寒雨,要是能将你二叔他们救回来就好了,”谢婉怡不敢放声,只能拿帕子捂着脸小声呜咽,“那些事又不是父亲一个人做的,父亲更不是第一个做的,凭什么就将他治了罪?父亲和大哥好冤啊!”
谢寒雨轻抚着谢婉怡的后背,上辈子她就叫人查清楚了事情的真相。
出了科场舞弊这样的大案,谢榕这个礼部尚书倒的并不冤枉,她的便宜爹谢立安也是其中的中坚力量,谢家十几年借着三年一次的科举没少捞银子。
但大晋的官员哪个不贪?晋王登基后第六年,查抄了前首辅宋旭涛的家。抄出的银子比内库还多呢。晋王还是靠着这笔银子平了陕甘之乱。
还有次辅李显壬,他们设计扳倒他后,从李府查抄出来的产业也让晋王和她很发了一笔横财。
既是这样,谢榕和谢立安捞点银子又怎么了?落下抄家流放的下场不过是李显壬为了斗倒祖父这个礼部尚书罢了。要知道谢榕贵为礼部尚书大宗伯,还是内阁三辅,谢氏族中优秀子弟如云,严重威胁到了李显壬这个无能次辅的位置。
谢寒雨觉得李显壬这个人,做事的能力不行,也就会抱大腿和搞政治斗争了。
不过斗倒李显壬对她和晋王来说好处多多,不但替她报了仇,让他们得了一大注银子,更让楚哲云在她的操作下,顺利接收了李显壬留下的政治遗产。当然,楚哲云的,就是她谢寒雨的。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些事姑姑别再提了,那边是左都御史,公子又能做什么呢?”她在谢婉怡耳边轻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跟他们慢慢熬。到时候不但二叔他们能回来,那些亏久咱们谢家的人都不得好死!”
等她顺利入了晋王府,李显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
“婉怡,”两人正说话,就听到楚哲云的声音,谢婉怡忙擦了眼泪,从屋里出来,“公子有何吩咐?”
楚哲云颇有些为难的看了谢婉怡一眼,他不想让谢婉怡出去见那些人,但现在骑虎难下,他实在不愿意得罪高世耀几个,如今他被逐出了国子监,还愿意将他当朋友的人更加难能可贵,而且他以后是想走仕途的,这些人都是难得的人脉。
“公子让我出去给他们见礼?”谢婉怡的脸一下子白了,她没想到楚哲云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这怎么行?”楚哲云将她当成什么人了?
谢寒雨忙道,“公子,刚才我听张妈说了那些人的来历,他们都是洛阳城里有名有姓的人家,尤其是那位高公子,母家和我家还曾经是姻亲,他未必没有见过我姑母,万一叫他认了出来,不但我姑母的身份会被揭穿,便是公子也难免被牵累。”
上辈子可没有这一场事,她们一直安稳的呆在吕家庄里,直到楚哲云娶了李氏之后,楚家一顶粉轿将谢婉怡接入府中。谢寒雨因为还得在庄子里搞她的新式养殖,便没有跟着谢婉怡去楚家,而是楚家和吕家庄两头跑。那样也没遇到过什么富贵公子世家少爷。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群人?
楚哲云最为难的就是这个,当年洛阳城里想娶谢婉怡的人家可不少,见过她的人也不在少数,这也是楚哲云将她养在城外庄子上的原因之一,但他又怕拒绝之后将那些人得罪了,“我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眼眶含泪的谢婉怡,“我想着你缚上面纱出去,他们必不会叫你取下而纱的。”
谢寒雨冷笑一声,话说的极不客气,“那些人请小姑母出去,就是想看看你藏了个什么样的美人,难道他们是想看姑母的高矮胖瘦的?万一他们起哄叫姑母摘下面纱,公子要怎么做?”她可不信楚哲云敢拂了那些人的意。
楚哲云被噎住了,他为难的踱着步子,“早知道我不过来了,谁想到会出这样的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如今我已经不在国子监了,再得罪了他们,真真是!”
谢婉怡委身楚哲云,除了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楚哲云不但是宗室,还是个举人!“你怎么不在国子监了?”楚哲云来了好几天了,可一句也没和她提过。
谢寒雨也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但现在不是理论这些的时候,她凝眉道,“这样吧,以前我没怎么出过门,见过我的人不多,我换了姑母的衣裳,梳个妇人头随你出去。”她觉得就算是那些人不认识谢婉怡,就谢婉怡的心理素质,说不定就得露馅。
楚哲云闻言大喜,“行行行,就这么办!”反正以谢寒雨的美貌,他们见了肯定会信的。
若是高世耀看上谢寒雨就更好了,能和左都御史府上攀上关系,对楚哲云来说就是撞了大运了。
……
果然如谢寒雨预料的那般,即便是缚了面纱,那几个孙子也叫嚷着叫她露出真容来,好让他们都认识认识。
楚哲云一再推托最后还是会答应的,谢寒雨便干脆将面纱取了下来,冲几人团团一福,“妾身见过几位公子,鄙舍简陋,还望几位公子莫要嫌弃!”
“呃,啊,一定,一定,”
“怎么会?”这么美?
高世耀已经看呆了,面前的女子穿了一件杏黄色滚边妆花夏衫,一条青色宫裙,梳了高髻,乌黑的发上只插了支珊瑚钗,戴了珊瑚嵌宝的耳饰,但那明亮的杏眼,丰润的红唇和唇边那浅浅的梨涡,甜美中带着妩媚秾丽,“真是个美人!”
高世耀自诩见过美人无数,还是被谢寒雨惊艳到了,他转头冲楚哲云道,“贤弟真是好艳福,这样的美人得金屋藏之才对!”
楚哲云见高世耀没有认出谢寒雨,长长的松了口气,“高兄说笑了!”
李志才也才醒过神儿来,他不好直视谢寒雨,只用余光瞧瞧的又瞄了她几眼,“不知道小弟妹是哪家闺秀,我瞧着小弟妹风仪极佳,不像小门小户里能养出来的。”
谢寒雨完全没有他们以为的缩手缩脚,神情泰然身姿笔挺,叫人不敢轻乎。
“我这位小星娘家姓贾,是随着她走商的叔父到洛阳来的,刚巧她叔父生了病无钱医治,便将她许给了我,”谢氏姑侄的身份是楚哲云一早就安排好的,对外都说两人姓贾,是外省人。
走商?还叔父?怕不是人贩子吧,可这样的好货色竟然叫楚哲云给得了去,几人不由扼腕。但他们也都是不缺美人的,眼前的女人是很美,但想到她被楚哲云抢了先,就好像美味佳肴被人吐了口口水,登时让人失了兴趣。
因此在满足了好奇心后,便各自回房洗漱更衣去了。
……
李庭兰听着李伍的回话,轻轻点了点头,“辛苦伍哥了,接下来伍哥知道要怎么做了吧?”
李伍憨厚的一笑,“小的明白,”很快全洛阳城就都会知道楚哲云有个倾国倾城的美妾了。
这些还不够,李庭兰微微一笑,她让李伍想办法将高世耀引到吕家庄,可不是给楚哲云送人脉的。现在的楚哲云于她来说已经完全没有威胁了,收不收拾他完全看自己的心情。她的主要目标是楚珩和谢寒雨。这两位才是害的李家家破人亡的凶手。
若是谢寒雨一辈子也见不到晋王,那她可以当这个人不存在,由着她折腾那些高产的种植方法,可楚哲云是什么人?只要他一天不熄了向上之心,谢寒雨就会是他手中的“奇货”,他是不会让谢寒雨就这么被“埋没”的。
而且谢寒雨是女主,评论区说过她有那个“女主光环”,李庭兰觉得即便是自己阻挠,谢寒雨也会和晋王那个“男主”见面的。既然阻止不了他们相遇,那李庭兰就在中间做些小小的“调整”,她也想看看在她的干预下,谢寒雨和晋王还能不能笑到最后。
……
李庭兰没想到自己会再次被召入宫,召她入宫的还是郭太后。
等看到已经在宫里的建宁侯之女卢珍的时候,李庭兰还暗暗舒了口气,来的只要不只有她自己便好了。
雍和公主看出李庭兰的紧张来,待她给郭太后见过礼,又要给自己行礼,忙起身将人给拉住了,“李姑娘不必这么客气,”她回头看了一眼上首坐的郭太后,灿然一笑道,“皇祖母说想召几位闺秀入宫陪她老人家说说话,我想着她老人家必定会召你进来的,便早早就这儿等着了,上次咱们没来得及好好说说话,这次你可千万得去我那儿坐坐。”
李庭兰还是坚持给雍和公主曲膝一礼,“得太后娘娘和公主的垂青,是臣女的福气。”
郭太后其实并不讨厌李庭兰,但她的身份太尴尬了,再嫁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将再嫁搞的那么难看的只怕几十年也就叶氏这么一个了,就是现在后/宫的情势,也因为多了个李庭兰,变得分外复杂了起来。郭太后从来没想过让五皇子加入这场夺嫡之争,她内心还是疼爱这个小孙子的,只想着等楚琙上位,小孙子做宗人令,照样可以安享荣华。
只是方氏做了皇后又生下皇子之后,便和她离了心,这也是正常的,这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想做太后呢?
郭太后这么多年一直不肯安享晚年,为的就是侄女留下的这条血脉。虽然都是孙子,但楚琙身上不但有楚家的血,还有她们郭家的血,只有他登上那个位置,郭家才能保住后三代的荣华。
为了保住楚琙,郭太后对外说楚琙身体不好,将人送到五台山养病去了,其实他被她悄悄送到了辽东,跟着先靖安侯仅存的幼弟朱季永身边学兵法练武艺。
郭太后一生小心翼翼,唯一亏欠的就是先朱皇后,只可惜儿大不由娘,她改变不了靖安侯夺爵抄家的命运,能做的就是保下朱氏族人,并将最珍爱的孙子送了过去,由朱家人亲自教导。她们母子欠朱家的,就由这个孩子来还。
敢把孙子交到朱家人手里,除了相信朱家人的人品之外,她也相信朱家人心里很清楚:若是他们还想回到朝堂之上,重振靖安侯府的辉煌,也只有辅佐楚琙这一条路可走。所以他们势必会尽心竭力的教导楚琙。至于孙子会不会被朱家人拉拢过去,郭太后一点也不在乎,即便楚琙认朱家人为亲,也改变不了他是楚氏子的事实。他还能在登上皇位之后灭了楚郭两家不成?
待楚琙年纪大些,她又听从朱季永的建议将孙子改名换姓送到了广东水师军中,她对不起侄女,更心疼她留下的唯一血脉。所以郭太后不但要培养他争皇位的能力,还要为孙子留一条退路。
楚琙在带兵上极有天赋,又是在常被倭寇袭扰之地,几场海战下来,一路凭军功做到了千户,若不是怕官做的太大需要进京述职被人发现,她刻意嘱咐广东海道副使压了孙子的军功,他只怕都能做到指挥佥事了。
郭太后见楚琙自己的势力可以稳住东南,她的目光就自然的投向了蓟辽,对于其他朝臣来说,不论立哪位皇子都是天子家事,大可作壁上观,但建宁侯却不会这般想,他可是建昭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不然也不会让他接掌了建昭帝最不放心的蓟辽军了。
所以哪怕他不选边站呢,只要他保持中立,那都是在帮助楚琙。想到这些,郭太后都有些庆幸卢珍生的只勉强能用端庄形容了,若也是个美人,只怕晋王又要打她的主意了。
V章
五十六、
能陪着不得先皇宠爱的儿子成为最后的胜者, 郭太后自不是那种无知的后/宫妇人。
郭太后已经为楚琙都计划好了:
先保住楚琙的命,并在暗中将孙子培养成最优秀的嫡长子。
有宋旭涛这位天然盟友还不够,她还要用未来的太子妃之位拉住手握兵权的建宁侯, 宫外还有掌着五城兵马司的周驸马的支持。
她又不打算真的杀子篡位, 只是希望她以皇家规矩和孝道“劝谏”皇帝的时候,胜算更多一些。
但谁也没想到这时候会出来个李庭兰,李显壬虽然不像宋旭涛那样得建昭帝的倚重,但到底也是在朝中经营的几十年的人物了,能在刚愎的宋旭涛手下做了十年的次辅, 替强势的宋首辅平衡五位阁老间的关系,郭太后可不会小看李显壬。
虽然李显壬从来没有表示过对晋王的支持,但郭太后从江贵妃言语中偶尔流露出来的小得意推测, 她必然是有所依仗的。
胡祭酒这个已经摆明车马支持晋王的人郭太后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知道胡祭酒在建昭帝那里根本没有一点儿影响力, 他如今的官职也不足以让江贵妃觉得胜券在握。郭太后猜测这个依仗要么是次辅李显壬要么是三辅沈迈。
太子妃,皇后,甚至太后可不仅仅是一个女子的最高荣耀, 而是可以将整个家族带上一个新高度的捷径。便是再自命不凡的世家大族,在这个诱惑下也都会低下高贵的头颅,就在这个时候,李庭兰这个李显壬唯一的孙女回府了。
若是李显壬亲自下场为晋王摇旗呐喊, 那孙子楚琙的登顶之路会更加艰难。
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李庭兰, 郭太后宁愿晋王娶了胡蕊华。想当年胡祭酒为先太子东宫侍讲的时候, 可是仗着身份教训过还是皇子的建昭帝的, 当时建昭帝慨然认错,可不代表他心里不记恨。
只有郭太后知道, 自己那个表面看起来十分平和的儿子其实有多小心眼爱记仇,就看胡祭酒在祭酒之位这么多年。皇帝时不时就要将他的人品学问盛赞一番,却始终不肯让他出这国子监就明白了。
这也是郭太后处心积虑让江贵妃觉得胡祭酒很有用,让胡蕊华入了她的眼的缘故。
“到哀家这边坐,”郭太后神情慈爱的冲李庭兰招了招手,“前些日子你们进宫,却出了那么场事,都吓着了吧?”
她轻叹一声,看向一旁的雍和公主,“一会儿蕊华过来,你替哀家给她赔个礼,宁寿无状,叫那个孩子受委屈了。”
李庭兰有些懵,那叫她来做什么?就听郭太后又道,“哀家听说你和胡姑娘十分要好,一会儿她来了,你也替哀家好好安慰安慰她。”
她什么时候和胡蕊华十分要好了?虽然梁夫人对李庭兰十分热情,但因着胡家和晋王的关系,李庭兰并不愿意和胡家走的太近。胡蕊华落水之后,她都没过去凑热闹帮着照顾人,回府之后,也只是由何氏准备了份礼送去了胡府。
“是,胡姐姐对臣女也极和善的,”想不明白郭太后打什么主意,李庭兰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她淡定的起身应了郭太后,才又在下首坐了。
郭太后淡淡的看着安静坐在绣凳上的李庭兰,她并不想将她扯进来,可要成大事就得有人牺牲,既然她回到了阁老府,重拾阁老府千金的身份,那就不能怨这个身份会给她带来磨难。
没一刻功夫,胡蕊华就到了。不等她给郭太后行礼,青柳姑姑已经先将人扶住了,郭太后示意胡蕊华到自己身边来,仔细的打量了一番,“瘦了,好孩子,叫你受委屈了。”
突然被宣进宫胡蕊华也是极为忐忑的,尤其是在宫里吃了大亏之后。只是皇命不可违,再不情愿她也得硬着头皮到慈宁宫来。还得在面上摆出感恩戴德的模样来。
“哀家已经将宁寿给禁足了,等她解禁了,哀家让她亲自给你赔礼,”郭太后握着胡蕊华的手温声安慰,“哀家这些年冷眼瞧着你们这些小姑娘,你是最懂事明礼的,刚才庭兰还和哀家说你对她多有照顾呢!”
她没到的时候李庭兰在和太后娘娘说她?胡蕊华想起外头那些传闻,下意识的用余光去看安然坐着的李庭兰,“李姑娘过奖了,家祖和李探花颇有渊源,李姑娘年纪又小,祖母便嘱咐臣女多看顾着些。”
“哀家最喜欢看的就是你们这些女孩子们能够和睦相处了,以后啊,也要像现在这样才好,不过庭兰年纪小些,又是个极温柔的性子,你将来和她再不会处不来。”郭太后乐呵呵的望着眼前的三位姑娘,心里也不得不承认,不论是家世还是相貌,李庭兰都是最出挑的那个。
只可惜她年纪太小了,郭太后多少有些遗憾,却依然满脸慈爱,“雍和刚才不是说要请庭兰和蕊华到你那儿去么,蕊华已经到了,你带她们自玩去吧。”
她转向一直神游天外的卢珍,“哀家知道珍儿不喜欢舞文弄墨,就不让你去跟着受难为了,你就在这儿跟我说说你们顺天的风光,等她们回来了一起陪哀家用午膳。”
独将卢珍留在自己身边,李庭兰心中警铃大作,但郭太后的话便是懿旨,她不愿也不能不遵从,“是,臣女正想向公主请教梅花小篆的写法呢,我自己在家里试了试,怎么也写不好,”李庭兰又向已经站起身的胡蕊华道,“胡姐姐肯定也是个中高手,一会儿可不要笑话我才好。”
胡蕊华才一来就被胡太后安排到临华阁去,此时也是一头的雾水,“我也不擅书,咱们一起向公主请教便是。”
从慈宁宫出来李庭兰便紧紧跟在雍和公主身边,雍和公主的立场和她对自己拉拢的态度来看,真有什么事,她应该会救自己而不是落井下石,所以李庭兰决定紧紧攀住雍和公主,片刻都不与她分开。
“那胡姑娘还真是可怜,唉,好好的世家贵女,最后落这么个下场,”一个音量不高却极为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假山后传来。
胡蕊华驻足望去,面上似笑非笑,她就知道郭太后宣她入宫,不会是真心要安抚她,胡家可是站在晋王一面的。
“啧,姐姐也不看看自己是哪个牌名上的人,还可怜胡姑娘,”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人家现在是千金大小姐,以后是晋王侧妃,将来就算不是贵妃娘娘,怎么着也是四妃之一,这辈子都是人上人!”
“人上人又怎么样?还不是得给李小姐行礼?亲王只能有两位侧妃,你当宁寿郡主是吃素的?别忘了王府里还有个生了小皇孙的李侧妃呢!啧啧啧,若是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她就是当家主母,可进了晋王府,她不知道得低头服侍多少人呢?这心里不憋屈?便是熬得了这份委屈真成了四妃之一,只怕贵妃也不会落到她的头上,不照样还得给人弯腰行礼?”
雍和公主已经怒了,“去看看那边是谁在胡沁,给我拖出来打死!”
胡蕊华忙拉住雍和公主,“不过是些微末之人的浅薄见识罢了,公主何必动怒,”她淡淡一笑,看了一眼正盯着脚边一盆山茶出神的李庭兰,“今儿我和李妹妹入宫,若是闹出人命来也不好听。”
刚才郭太后的态度和现在这些话分明就是故意做给她看说给她听的,她若是气着了,才遂了别人的心呢,“走吧。”
雍和公主轻叹一声,“还是胡姐姐有好性儿,罢了,且饶过他们这一回罢。”这一场显然是郭太后安排的,只不知道她老人家是个什么用意,难道是想让胡蕊华知难而退?太后真的想将宁寿嫁给晋王?
雍和公主有些想不明白郭太后搞这么一出的用意,她倒也听说了江贵妃示好李庭兰的事,但她并未将此放在心上。一来二人年纪相差太大,二来依她对李庭兰浅薄的了解,她觉得李庭兰不会是那种攀龙附凤的姑娘。
她也睨了一脸事不关己的李庭兰一眼,心下感叹这一局胡蕊华输了,胡蕊华的不在意太过表现了些,这态度骗骗别人还行,对于自幼就长在宫的她来说,道行还是浅了些,“李姑娘以为如何?”
李庭兰抬眸浅浅一笑,“既然公主这么说了,臣女无有不应。”
李庭兰在揣测这事是谁安排的,按理说应该是郭太后,毕竟是她宣她们进的宫,御花园又是去临华阁的必经之路。可站在郭太后的角度,李庭兰认为不论是胡蕊华还是自己,都不是晋王最好的对象。
但若是别无选择的情况下,胡蕊华似乎比她更合适一些,胡家姻亲故交确实遍天下,但李显壬却位在中枢贵为次辅。而胡祭酒,只要建昭帝在他只怕连进六部都难!李庭兰记得话本子里有写,晋王因娶了胡蕊华,很受了建昭帝一阵儿冷待,等他知道了内里的原因后悔不已,恨不得立时休了胡蕊华。还是谢寒雨给他出了主意,只要胡祭酒死了,建昭帝的气自然就会消了。而他的两个儿子,则会因为胡蕊华的缘故,继续站在晋王这边。
所以在胡蕊华嫁进晋王府半年之后,胡祭酒在和友人游湖赏月之时醉酒落水,人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救了。
……
虽然胡蕊华不追究那两个多嘴的宫人,但到底被影响了心情,三人到了临华阁后也没有深聊,而是陪着雍和公主看字帖,待胡蕊华随着宫人去更衣,雍和公主才笑着向李庭兰柔声道,“李姑娘倒能稳得住。”
胡蕊华茶喝的都去更了两次衣了,可李庭兰却像没事人一样,“你别在意刚才那些话,”她加重了语气,“其实母后极喜欢你的,贵妃娘娘那边不过是妄想罢了。”雍和公主希望李庭兰能嫁给楚珣,有了李阁老的支持,楚珣的胜面就会更大一些。
李庭兰脸上显出讶异之色,“臣女不懂公主的意思,臣女之前就说过的,祖父想多留臣女几年。”
多留几年那就最好了,雍和公主觉得自己听懂了李庭兰的话,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她抬头见胡蕊华回来,起身道,“走吧,时辰不早了,不要让祖母等的太久。”
她们才出宫门,迎面就看到一行人迤逦而来,雍和公主面色一沉,驻足停在路边,“雍和见过贵妃娘娘。”
“嗯,平身吧,”江贵妃连眼神都懒得给雍和公主一个,她直接看向李庭兰,白皙的脸上露出笑来,“没想到居然在这儿遇到了李姑娘,”她冲李庭兰招招手,“刚好本宫也要到慈宁宫去,你陪本宫说说话儿。”
李庭兰曲膝一礼应了,走到江贵妃身边,“臣女口拙恐不能令娘娘解颐。”
“什么拙不拙的,本宫素来不喜欢那些太过伶俐的,”江贵妃径直携了李庭兰的手往慈宁宫去。胡蕊华虽然有个做盐运使的叔叔,但那可不是胡家自家的生意,何况胡家人口众多,胡蕊华能带过来的嫁妆只怕连李庭兰手里的零头都不如。
虽然皇家富有天下,可现在这天下并不在他们母子手中,看的见能握到手中的财富才是属于自己的,就冲这个,江贵妃觉得自己换儿媳妇人选一点儿都不亏心,“你在家过的可习惯?你二婶儿可是个伶俐人儿,她对你可好?”
李庭兰赧然道,“自然是习惯的,二叔二婶儿对臣女极好。”
“你祖父就是太过忠直了些,你二叔虽然只是个举人,但朝中举人出身的官儿少了?怎么说也是阁老府出来的,在广盈库里当个闲差有什么前途?”江贵妃这阵子可是特意叫人将商丘李氏打听了个清楚,“还有你族里那些叔伯,听说都是能吏,怎么不让你祖父将人调到京里来呢?”
江贵妃不明白李显壬是怎么想的,胡家都出了个一方大吏了,李显壬的族侄们却都在五六品上打转儿,“回去和你祖父说,举贤不避亲,总不能怕人议论就压着家里人不让人上来不是?你看看宋阁老,宋家都出两个一甲进士了。”
李庭兰听着江贵妃这些自以为是的话想笑又不敢笑,只能肃容道,“祖父不许臣女过问外头的事的,若不是娘娘说起,臣女都没不知道还有叔伯在外做官呢。”因着宋家连出两个一甲的事,士林都把姓宋的骂成什么了,很光彩么?李氏子弟虽然在地方上为官,但呆的都是富庶之地,虽然没有面子,但里子却是足足的。
江贵妃怜悯的看了李庭兰一眼,这丫头怕是在许家叫养傻了,“你不知道也是常事,不过地方上哪有京里好?若不是这样,许大人怎么就回京来了是不是?”
……
胡蕊华陪着雍和公主默默跟着江贵妃身后,饶是她自幼被祖母梁夫人教导,这会儿心里也有些掌不住性子,从早上听到宫人的议论,到现在江贵妃的态度,这是明晃晃在打自己脸啊!
想她堂堂胡家千金,给一个比自己大了四五岁的男人当填房已经很委屈了,现在竟然还被人嫌弃!尤其是江贵妃,这脸也变的太快了,简直就不将她、不将胡家放在眼里。
更可恨的还有李庭兰,才多大点儿的姑娘,就这么轻浮势利,一个晋王继妃就叫她趋之若鹜,果然是叶氏那种浅薄不贞的女人养大的。
……
郭太后看到江贵妃进来,心里暗笑,“真是巧了,皇后前脚才到,贵妃竟然也来了,哀家这慈宁宫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方皇后也听说了江贵妃看上了李庭兰的事,她当时就恨不得冲到揽秀宫撕烂了这贱人的脸,“这也是奇了,贵妃今儿看来是真闲啊!”郭太后和江贵妃相看两厌,平时不许江贵妃过来请安,江贵妃有皇帝撑腰,直接就不来了。
“臣妾是听说李姑娘进宫了,”江贵妃可不怵郭太后,建昭帝虽然敬重郭太后,却是不肯为了太后狠罚江贵妃的,她自然有底气不将这位婆婆放在眼里,“臣妾上次见了李姑娘就极喜欢,便想着和她说说话儿。”
喜欢李庭兰?怕是喜欢她那个当阁老的祖父吧,方皇后不屑的冷笑一声,“怎么?胡姑娘不得你的心了?以前你不是恨不得把胡姑娘当女儿疼吗?”
就算没有李庭兰,江贵妃对胡蕊华也有些不满了,居然叫宁寿那疯丫头给推进了湖里,这也太蠢了!简直丢她揽秀宫的脸!
她径直上前在郭太后一侧的椅子上坐了,看着上前给两宫见礼的胡蕊华,“我将人当女儿疼,可人家却没将本宫放在心上,本宫瞧着她身子骨儿好像也不太康健,不然怎么叫宁寿那么一推,就落到了湖里呢?”搁着她的脾气,有人敢推她,她能反手将人也拽进湖里。
便是当时着了人的道儿,江贵妃也事后也必然会讨回来,可胡蕊华除了在家里养了几日病,对宁寿什么也没做,这也太窝囊了些。胡家不是门生遍天下吗?怎么就上了几道弹劾静安长公主教女无方的折子?堂堂长公主怕这个么?
胡蕊华的眼泪已经涌在了眼眶里,她没想到江贵妃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说她,“娘娘,臣女当时没想到郡主会突然动手,而且她是郡主,臣女不敢犯上。”
她转头瞪着李庭兰,“若是李姑娘遇到这次的事,李姑娘会怎么做?”
在别人那儿受了委屈,来自己这儿找补来的?李庭兰冷冷的看了胡蕊华一眼,“若是我不得不和自己有矛盾的人共处在一个有危险的地方,我会打起十二分精神的,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当然,我年小力弱,吃亏在所难免,不过么,”她笃定道,“祖父一定会为我讨回公道的。”
静安长公主又如何?是大晋没有王法,还是大晋的朝臣都是好欺负的?
“庭兰说的没错,”江贵妃掩口娇笑,“本宫这个人历来说话直,这后*宫里什么时候风平浪静过?满宫的后妃哪个不是提着心一路走过来的?”胡蕊华能让宁寿给欺负了,那是她自己没能耐。
“太后娘娘也别生气,宁寿着实没王法了些,当着满宫人的面就将胡姑娘给推了下去,这是奔着要人命去的,您只罚她禁足,这是不将朝臣之女的命当命嘛,以后谁还敢让女儿入宫晋见啊?”江贵妃得理不饶人,低头端详着白嫩的手指,嘴里的话更是刻薄,“也是胡祭酒心胸宽广,若是换个疼爱孙女的,怕此事不会这么轻易结局。”
胡蕊华面如火烧,她是被慈宁宫给送回去的,因为惊吓和受凉,她足足在家里躺了七天才缓过来,可祖父却让她不要和宁寿郡主一般见识。说宁寿这种表现,皇上是绝不会让她做晋王妃的。而她的大度能容,恰恰就是中宫该有的品质。她忍了,接下了慈宁宫的赏赐和静安长公主府的赔礼,还和宫里来的人说宁寿郡主并不是有意为之,她也不会因为这些小争执就记恨郡主。
可现在她在江贵妃眼里成了什么?她被人欺负是活该的,胡家不为她出头是因为她不得家人的宠爱。
还有这个李庭兰,她是什么东西,就敢在两宫面前装好人扮她的难堪?她就不信李庭兰一个小地方来的在宁寿郡主面前能有什么办法?
胡蕊华一时心乱如麻,眼眶不由就红了,再也端不起世家贵女的架子来。,人也摇摇欲坠看上去可怜极了。
郭太后在上首将底下几人看的清清楚楚的,心里对胡蕊华多了几分满意。不愧对是她仔细为晋王挑选的姑娘,这样的女人嫁给晋王再合适不过了。心里高兴她面上的笑容便真挚起来,“行啦,时候不早了,哀家要带着几个孩子用膳,你们都回去吧。”
V章
五十七、
方皇后在李庭兰她们回来之前还和郭太后抱怨江贵妃太强势, 不将她这个中宫放在眼里,竟然贪心不足的连自己看好的儿媳也要抢,而郭太后则隐晦的和她保证, 晋王的念头必不会成的。
方皇后虽然不满郭太后不肯为自己和儿子撑腰, 但她也清楚自己能坐稳中宫之位靠的是谁,此番又得了郭太后的保证,心也就定了,听到郭太后赶人,也就顺势起身告辞, 嘱咐雍和公主好好替太后娘娘招待客人,便出了慈宁宫。
方皇后都走了,江贵妃自不会再留在慈宁宫里, 只在告辞之时,又道改日会宣李庭兰入宫陪熙和公主说话。只听得一旁的胡蕊华脸都黑了, 才扶了宫女姗姗离去。
一顿御膳除了郭太后心情颇佳,陪坐的三位姑娘没一个胃口好的,郭太后知道在慈宁宫她们吃不好饭, 左右她的目的达到了,便停了箸,命青柳亲自安排宫人送李庭兰三人出宫,自己扶着小宫女儿回寝宫休息去了。
……
和李庭兰比起来, 雍和公主与胡蕊华其实更熟一些,这些年梁夫人入宫, 都是由这位嫡长孙女服侍着的。雍和公主原也极喜欢胡蕊华大气雍容的性子, 若不是胡家和晋王凑到了一起, 她还会和胡蕊华继续交好下去。
这会儿看着面色苍白唇色发青的胡蕊华,雍和公主心里轻叹, “胡姐姐怕是积食了,若是路上经过医堂,不妨进去看看。”路上顺道儿悄悄看个病,比回府就延医被有心人传出来要强。
胡蕊华这会儿也确实是胃如火烧如鲠在喉,但她没心情再和雍和公主周旋,敷衍着应了一声,曲膝辞了就要转头往宫外走。
而一直像个看客似的卢珍早就不耐烦了,若不是看胡蕊华的样子着实可怜,她就抢在她前头告辞了,这会儿便不再和雍和公主废话,“公主殿下,臣女也不多留了。”
雍和本身就不怎么喜欢卢珍目中无人的作派,偏她还是郭太后亲自为秦王挑选的人,见她这么无礼,只冷哼一声,“来人,将卢姑娘妥帖的送到宫门那儿。”这么个王妃真的是委屈自己那个二皇兄了。
李庭兰记忆里就没有这么个人存在,想来她和秦王的婚事是不能成的。只是她那个父亲身份太特殊了,这让她不得不对卢珍关注一二,也想着努力与之交好。今天没寻到和卢珍搭话的机会,这让她有些遗憾。
雍和公主看着远去的胡蕊华,她还像平时那样步履款款,连头上的流苏钗都纹丝不动,但雍和公主还是觉得她的背影透着狼狈。她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胡姑娘已经很难得了,”她那个三皇兄根本配不上胡蕊华。
李庭兰抿嘴微笑,“公主说的是,臣女在许府的时候,就曾听过胡姑娘的才名,”胡蕊华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她十六岁的时候,还被别人耍的团团转呢。
雍和公主深深的看了李庭兰一眼,李庭兰给她的印象和她平时见到的清流世家的女儿们没什么不同,安静沉稳谨言慎行的。若不是她有个当次辅的祖父,雍和公主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刻意和她结交。但现在看着李庭兰黑白分明的眼睛,雍和公主突然有一种所有心思算度都被人看透的感觉,她不由心中一凛,强笑道,“哈,这样啊,胡姑娘确实是京中闺秀的典范。便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也时常夸赞她呢。”
她目光幽幽望向殿角那缕薄云,“只是皇恩似云,并不是总落在一处罢了。”当初的胡家也曾是方皇后拉拢的对象,只是在胡家明确倒向晋王之后,胡蕊华才成了方皇后的眼中钉。
皇恩是什么李庭兰不关心,她祖父并不是靠皇恩立足朝堂的,她也没从这些皇族人中看到所谓的“恩义”,她并不想和雍和公主再继续聊下去,只装作没听懂的样子,再次一福,告辞出宫。
……
“姑娘,我家姑娘请您过去说几句话,”李庭兰甫一出宫门,一个青衣丫鬟便抢在枇杷几个前头迎了过来。
枇杷不悦的将那丫鬟挤到一边,冷着脸道,“你是哪家出来的,连个规矩都不懂?”
那青衣丫鬟已经红了脸,她家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刚才自家姑娘出来的时候这些人也看到了,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哪家的?但未报家门也确实是她失礼了,她咬了咬嘴唇福了一福才道,“李姑娘,奴婢是胡祭酒府上的,我家姑娘想请姑娘移步说几句话。”
李庭兰对胡蕊华的好印象在今天已经荡然无存了,这一趟她也累了,懒得再和胡蕊华虚与委蛇,“你去和你家姑娘说,我有些累了,今天就不过去了,改日一定登门致歉。”至于改日是哪一日,那就不知道了。
青衣丫鬟没想到李庭兰会这么直接拒绝她,要知道整个京城只有想和自家姑娘交好的,“李姑娘,我家姑娘在马车上等您半天了。”
她等着她就得去?李庭兰挑眉,“是吗?那就请你家姑娘不必等了。”
说罢扶着枇杷的手,直接往自己那辆翠帷八宝车前走,“咱们快回去吧,二婶儿还在家里等着呢。”
胡蕊华就坐在马车里,看着李庭兰登车而去,气的一掌拍在窗棂上,“真是得志便猖狂!”她这是真觉得自己是板上钉钉的晋王妃了?
“咱们走!”等青衣丫鬟一回来,胡蕊华不待她回话,便扬声吩咐。她的祖父只是祭酒,李庭兰的祖父却是次辅,她确实不如她背景显赫,这口气她不忍也得忍了。但她不能在李庭兰跟前低一辈子头。
……
楚琙站在不远处默默的看完了全过程,等李庭兰和胡蕊华的马车都走了,才随着小太监往慈宁宫去。
“来时你可遇卢姑娘了?”
郭太后年纪大了,午睡也就是小憩一会儿,见楚琙进来,挥手让他免礼。
楚琙随意在郭太后身边坐了,点头道,“不曾。”他是真没瞧见卢珍,也幸亏没遇到,楚琙实在不想和卢珍有什么交集。
郭太后已经听宫人报说卢珍一出慈宁宫就跑了的消息,心里对卢珍的行为也有些不满意,但她是自己为孙子挑的最有助益的人选了,规矩上差些也只是小节。但她算着楚琙入宫的时间,以为两人能碰上且说了阵子话呢,没想到竟然岔开了,“那李家和胡家两位姑娘呢?”
“在宫门处遇到了她们,我等她们走了才进来的。”
“你觉得她们两个怎么样?可堪做你的弟妇?”郭太后心情不错的和孙子说着八卦。
楚琙无奈的摇头,“皇祖母,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姑娘,我怎好随意评说?”
郭太后却不肯放过他,“这里都是自己人,你说了谁还会传出去不成?那我问你,她们比卢姑娘如何?”
楚琙更无奈了,不论是李胡两位,还是卢珍,他都没多少印象,“皇祖母何苦为难孙儿?”
青柳姑姑被楚琙的窘态逗笑了,“娘娘其实最想问的是殿下觉得卢姑娘怎么样?她可是娘娘特意为殿下选的。”
楚琙对卢珍半点兴趣也无,确切的说,他一点儿成亲的想法都没有,“孙儿并不想这个时候成婚。”
郭太后却直接换了个话题,“你见到建宁侯了吗?”
楚琙摇头,朝中有规定,皇子不能结交大臣,何况他对这个建宁侯实在无感,“祖母,即便是孙儿要成亲,建宁侯府也不是一个好选择。”
郭太后目光微沉,一眼瞟过去,青柳姑姑便安静的退了下去,顺手掩上了内殿的门,“以前你并没有和我说过这些。”
以前他也不知道郭太后要将卢珍塞给他的心意这么坚定,“建宁侯在蓟辽确实立了不少战功,但他的所谓战功里藏了太多大晋百姓的血泪。”
大晋立朝百余年,后三十年两代皇帝倦政,朝臣忙于内斗积弊日深。而这些深宫中的郭太后是看不到的,“建宁侯统兵十万,可户部每年只能发放一半军饷,而这一半军饷到蓟辽时,连三分之一都剩不下了,这还是建宁侯乃皇上心腹的缘故。”
别的地方的驻军,连三分之一都不会给,到军士手中就更是了了无几。
郭太后揉揉额头,她对外头的事并不是一无所知,这也是她觉得楚琙比另两个孙子要强的原因,起码楚琙这些年一直在民间,“你的意思是他瞒着皇帝做了许多不法事?”
“这些年不但边关鞑子时常来犯,便是蓟辽两地许多地方,也时不时会有小股反贼,”楚琙目光里俱是冷意,“他每平叛一次,当地的百姓就会惨遭劫掠,他用他们的家产养兵,用他们的人头报战功。”
劫掠百姓,杀良冒功!郭太后倒抽一口冷气,“这是真的?”
应该是真的,她的孙儿不会骗她,“你朱先生呢?”问罢她又轻声道,“如今他便是想管,也管不了了。”
“广东福建那边其实也不比蓟辽好到哪儿去,广东水师里,许多人杀敌并不比孙儿少,如今却连个把总都不是,”他不被人贪功,也是因着广东海道副使是郭太后的人罢了。
更可怕的是,当年先帝下令禁海,是因为不耐海上倭寇不停袭扰,可是禁海之后呢,小民不能下海捕渔,可世家大族的走私船却猖獗起来,甚至还出现了官匪勾结的情况。
沉吟片刻,郭太后抬头,目光再次坚定起来,“所以你才要坐上那个位置,只有你才能改变这一切!”
楚琙却没有这样的雄心壮志,这些年在外头听的太多,见的太多,他觉得这个王朝早就从根子里烂了,即便再奋力挣扎,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并不能够真的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反而叫那些附在百姓身上的国蠹们再苟活些年,倒不如一把火将这一切彻底烧毁,再建一个新世界。
“建宁侯圣眷深厚,不是你能扳得动的,而且他做的恶和珍儿没有关系,”郭太太示意他不要打断自己的话,她半靠在椅子里,声音轻浅,“像他那样的人,咱们便是用了,也不必抱什么歉意。”
所以呢?楚琙静静的望着郭太后,当年她们母子也是这样利用朱太后和朱皇后姑侄的么?
“那我和江氏母子又有什么不同呢?”同样的为了自己的利益,随意摆弄一个无辜女子的命运。
“那是她们自找的,又没有人逼她们嫁给晋王,”郭太后的声音也是冷冰冰的,“不过都是一些贪慕虚荣的女子罢了。”
贪慕虚荣倒不至于,楚琙无端想起那个神情淡然的小姑娘,“皇祖母莫要这么想她们,女儿家的亲事,从来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而且我看李相,也不是那等恋栈权位的人,”就是太不恋栈了,反而成了个琉璃蛋儿不倒翁。
郭太后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我倒觉得那个李庭兰还不如胡蕊华呢,胡蕊华起码敢把自己要想的表露出来,”郭太后不讨厌有野心的女人,但有野心的同时还得有脑子才行,胡蕊华缺的是脑子。
至于李庭兰,“前些年不见她要回阁老府,现在年纪大了,便闹着要回来了?还有那个什么楚小子,这一个巴掌拍不响,谁知道她原先在许家的时候和那小子有没有往来,只怕是回了阁老府,眼孔高了,青梅竹马也不想认了。”
楚琙听的直皱眉头,他虽然厌极了洛阳城里的人和事,只是因着朱先生和郭太后,他才不得不继续留在这泥淖中,“孙儿之前听了些李许两家的新闻,里头还扯上了揽秀宫,只是孙儿的人不擅长打听这些内宅之事,皇祖母若是得闲,不如让人去扫听扫听,”他轻敲桌案,“还有卢姑娘,孙儿毕竟是要娶王妃,不能光看建宁侯,若是娶了个撑不起王府的,岂不是给咱们添了个麻烦?”
楚琙也不觉得娶了建宁侯的女儿就掌控了蓟辽军,这只是郭太后的一厢情愿罢了。
……
晚上等李显壬回来,李庭兰便将自己在宫中的见闻一一和祖父说了,“孙女竟闹不明白太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了。”
李显壬凝眉垂目,“太后娘娘并不想咱们和晋王站在一处是肯定的,但她又绝不想得罪了我,”便是太后,想往朝堂里伸手也是极困难的,前朝还有阁臣们一起逼着太后去给先帝守灵的例子在呢。
“所以她想借胡家的手?”李庭兰眸光微闪,想到胡蕊华后来对自己的态度,“最好是胡李两府斗起来……”她只需坐收渔翁之利便可。
“太后娘娘为了秦王还真是殚精竭虑啊!”就这样秦王都没赢,也是真是天意难违了。
李显壬想的却不是这个,他能理解郭太后,却绝不会原谅她利用自己的孙女,“哼,一把年纪心思还如此歹毒!”
他又安慰孙女,“你也别怕,胡家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我又不怎么出门,胡家人还能将手伸到咱们府里不成?”李家人口简单,李显壬又不是个奢华的性子,府里的下人比别的府上少了许多,且都是几辈子的家生子,李庭兰不担心他们会卖主。
“我让人去龙虎山为你寻两个道兵服侍,人已经在路上了,”李显壬道。
“道兵?女道兵?”李庭兰讶然的睁大眼睛,“真有这样的人?”
李显壬被孙女难得一露的小女儿神态逗笑了,“自然是有的,不但给我,连萱儿我也给准备了两个,不过萱儿不是说她自己想学拳脚嘛,我给她寻的是女师傅。”
夺嫡之势已露峥嵘,朝堂上只会越来越乱,李显壬也想给两个孙女更多些保障。
……
李庭兰在家还没有安生两日,静安长公主府便送了帖子来,说是静安长公主在城外香山新买了处庄子,请相熟人家的女眷过去小住两日。
何二太太叫人赏了长公主府的人,忙命人将李庭兰喊到了芳华院,“咱们府上可是从来不与这些人家来往的,唉,”越是这样,这第一次的邀约反而越不好推。
可想到江贵妃的态度和那些甚嚣尘上的传言,何二太太又实在不想李庭兰往静安长公主府去,“上次宁寿推了胡姑娘,这次还不知道想做什么呢!?”
“你祖父都说了,要多留你几年,这些人是没长耳朵吗?”李庭兰还没有及笄呢,这是想闹哪样?饶是何二太太这种刚强的性子,都忍不住委屈起来。
李庭兰仔细将那帖子看了,“二婶儿可问过了,长公主都请了哪些人?”
何二太太望着声色不露的李庭兰,心里暗叹,这才十四岁的小姑娘啊,“问过了,左不过都是常在宫里见的人家,对了,据说几位王爷和公主也去呢!”
李庭兰眉心微蹙,旋即又道,“既然王爷们去,想来长公主殿下不会做的太过分,”她的最终目的都是皇后之位,若是因着对付自己而得罪和阁老府,这继妃的位子怕也休想拿到了,“郡主是冲动了些,但长公主殿下并不是个没成算的,我到时候小心些便是了。”
V章
静安长公主有香山的庄子几乎圈了香山半个山头, 因山上林深叶茂,人在其中汗意顿消暑气全无,心情不自觉的就飞扬了起来。
何二太太率先下车, 等李庭兰几个走到身边, 才道,“果然是天家气派,非咱们这些小门小户能比的。”
正扶着丫鬟的手上翠帷车的鲁国公世子夫人李氏闻言回头,“二太太净说大实话,长公主殿下是娘娘的爱女, 别说咱们这些臣子,就是宗室里也是头一份儿的体面。”
何二太太忙曲膝和她见礼,又看了看她身边, “怎么不见贵府三姑娘?”鲁国公府三姑娘要入晋王府为侧妃的新闻也传了一年多了。不过这种传闻太多了,多到大家都不怎么当回事了。
李夫人正等着有人问呢, 她睨了一眼何二太太身边的李庭兰,“我那妹子身子骨不争气,近半年一直病歪歪的, 前阵子看着是痊愈了,我母亲便带了她进宫给太后娘娘磕头,可没想这孩子是个没福的,回来心里念着两宫娘娘的慈爱, 竟然夜不成寐,没几日就又恹恹的起不得床了。”
鲁国公府没落多少年了, 唯一能傲视勋贵圈的就是那供在祠堂里的丹书铁券了。要知道大晋立朝百多年, 开国时的勋贵获罪夺爵的不知道有多少, 鲁国公府这样的是仅存的硕果了,也是因着这个原因, 加之国公府遇事从来不冒头,建昭帝反而对鲁国公府格外优厚了些,年节时的赏赐总是头一等的。
不过也有人觉得这才是鲁国公府真正的保命符,皇帝要的就是鲁国公府这种凡事都不掺和的勋贵。只可惜江贵妃却不这么想,她自然不会错过鲁国公府这种招牌样的存在。早早就瞧中了鲁国公府三姑娘,放出话来想让她给自己做儿媳妇。
但鲁国公府显然是没这个打算的,自打那话传出来之后,三姑娘就开始小病不断厄运连连,国公夫人对宫里的宴请也是能推就推,轻易不肯在人前露面了。
何二太太了然的叹了口气,“年纪轻轻的可得将身子调理好了,这人一辈子长着呢,没个好身子可不成。”
世子夫人也跟着一叹,“谁说不是呢,昨个儿我母亲还和父亲商量,想将三妹送回老家住上一年呢,兴许有祖宗庇佑着,三妹的身子就慢慢好了。”
“是这理儿,”何二太太抚掌,“还是国公爷和夫人见识明白。”
李庭兰看着何二太太和李夫人越说越投契,竟然直接进到了一辆马车里,无奈的和李妩笑了笑,“咱们跟着吧。”
“这庄子可真大啊,”李妩借着纱帘的缝隙往外看,“咱们老家也有许多庄子,竟没有一个比得上这里的。”
李如玉不觉失笑,“这是长公主府的庄子,咱们李家哪里比得了啊,”她目光幽幽的看着远山中露出的层层檐角,“这就是戏文里说的天家气象啊!”
李庭兰也在看这处庄子,前世晋王登基,静安长公主被抄了家,这庄子便被晋王赐给了楚哲云。因着谢寒雨说喜欢动物,要弄什么“野生动物园”,楚哲云便让直接将整个香山都圈了起来,在里头放养了各地运来的珍禽异兽。
身为王府主母,又是这“动物园”的主要出资人,李庭兰往这里跑过许多次,翻修扩建,只为了让谢寒雨满意。只没想到这一世,她竟然这么早就来了这里。
李如玉以为李庭兰也被这皇家庄园的景象给震惊了,笑道,“兰姐儿也没来这么气派的地方吧?我瞧着咱们一会儿下了马车,怕不是还得走好远才能去给长公主见礼。”
李庭兰轻轻嗯了一声,“下了马车还得再乘轿子才成,不然山路难行,怕得让殿下久等了。”
……
“可惜姓胡的没来,不然咱们就将她们一窝儿端了!”听丫鬟说李庭兰到了,宁寿郡主放下手里的珠花,站起身道。
身边的丫鬟忙伸手将人扶住,“胡姑娘也得有那个胆儿啊,奴婢听外头说,鲁国公府的三娘没来,说是一直病着呢!”
“嘁,算她识相,不过长了张不错的脸就想着飞上枝头,凭她也配?”想到鲁家三姑娘的花容月貌,宁寿郡主恨恨的嗤了一声,就那点儿胆子还敢肖想晋王?
“郡主,殿下要您只管招待好各府的姑娘便可,其他的事不必过问,”贴身丫鬟知道自己主子的脾气,小心翼翼的提醒。
“知道了,娘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宁寿郡主不耐烦的白了丫鬟一眼,她不过一时意气推了胡蕊华那贱人一把,被太后娘娘禁足不说,皇后居然还派了宫里的嬷嬷来申斥她,虽然那嬷嬷被长公主给赶走了,但她的面子也是折了的。等先对付了李庭兰,以后她再和坤宁宫母子慢慢算账。
……
静安长公主笑容和煦的受了李庭兰三人的礼,“商丘李氏名不虚传啊,三位姑娘个顶个钟灵毓秀叫人喜欢。”
何二太太笑着替李庭兰几个谢了静安长公主的夸赞,抬头目光落在了静安长公主身边的一众夫人太太身上,原因无它,认得的没几个。
见何氏望过去,静安长公主笑道,“她们几个都在宗室营那边住着,你们平日没怎么见过。虽然朝廷有明令,但法是法情是情,大家都在洛阳城里住着,难不成见面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兴平王世子妃立马接口笑道,“殿下说的是,洛阳城就这么大,成日不是宫里便是外头,大家走动的时候哪能真的遇不上呢?便是不说这些,咱们皇室里的媳妇,也没哪个是从平头百姓家里挑的。”
她瞧了一眼与她遥遥对坐的吏部尚书沈迈的夫人张氏,“细论起来,我还得喊张夫人一声表姑母呢!”
吏部尚书沈迈早就和晋王暗通款曲了,可惜他女儿沈芊雪名声毁了做不得晋王继妃,不然沈家也是要争一争这个未来的国母之位的。现在让他们选,沈家更希望晋王妃出自静安长公主府,而不是李阁老和胡府。
沈迈可是早得了晋王的许诺,到那一日,首辅便非他沈迈莫属。
“是啊,茹娘这么大的时候,”张夫人亲昵的冲兴平王世子妃笑了笑,伸手比了个高度,“时常跟着我表嫂到我家来玩呢!”
这下何二太太明白了,今天是朝臣宗室一家亲啊,反正她年纪轻见识浅,见这到这么大的场面自然要胆怯一些,老实看好自己家的三位姑娘,其他的一概不明白。
兴平王世子妃和张夫人开了个头,便又有识趣的捧场,一个个和静安长公主细说起自家和哪家沾着亲。倒叫一旁安静陪坐的李庭兰听了个心满意足,若不是这些人有意提起,有些人家之间的姻亲关系,怕是李显壬也查不明白的。
静安长公主一边含笑听着,一边观察着李庭兰,不得不说,这次江氏倒有几分眼力,别看李庭兰年纪尚小身量未足,却是个极稳得住的性子,若晋王是她儿子,她也要选李庭兰做儿媳。
可惜自己的儿子俱已成亲,孙子年纪还小,捡不到自己篮子里,又挡了女儿的路,她只能不客气了。
“张夫人和何二太太都是第一次过来做客,你们且在这儿坐会儿,让赵氏带着几位姑娘到安排好的院子里瞧瞧,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只管和赵氏说便是,”静安长公主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真挚,她今天除了宗亲和勋贵,也就往各尚书府上递了帖子。
静安长公主的儿媳赵氏听到婆婆吩咐,已经站起身来,向李庭兰和沈家姑娘沈芊雪笑道,“几位姑娘和我去瞧瞧,你们都是雅致人儿,母亲特意给你们留了竹林边上的院子。”
李庭兰含笑谢了,又辞了静安长公主,方和沈芊雪一起随着赵氏往正堂外走。
“不知道另几家夫人可曾到了?”李庭兰只在正堂里看到了吏部尚书夫人,另几部尚书家的女眷俱都没有见到,不免有些奇怪,她可是听说这几家都接了长公主府的帖子。
“噢,几位尚书夫人想来也快到了,”赵氏是个极美貌的妇人,笑起来眉眼弯弯极为可亲,“不过薛尚书如今身子不好,薛家昨个儿派人过来说不能来了,李姑娘放心,长公主殿下特意嘱咐了,将你们的院子安排在一处,也好说话。”
沈芊雪抿了下唇,“可惜宋姐姐嫁了,不然正可趁此机会好好聚聚。”
沈芊雪嘴里的“宋姐姐”自然是首辅宋旭涛府上的姑娘,沈迈靠着宋旭涛才一路坐上吏部尚书之位,这也是朝野尽知的事。
“是啊,几位宋姑娘的风采俱都叫人心折,又都觅得佳婿,”赵氏似乎和宋家姑娘们也都很熟的样子,“若不是宋三姑娘有了身子原也会来的,她素来人缘最好又最爱热闹。”
“是啊,以前宋姐姐没嫁人的时候,去哪儿都带着我们,可有意思了,”沈芊雪一副追忆从前的模样,“我原想去看她的,但我母亲说她身子重叫我少去打扰。”
李庭兰仿佛没看到沈芊雪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安静的漫步青石小径,心里默默的将此时的香山庄子和前世的庄子做着比较。
见李庭兰对宋家姑娘完全不好奇,沈芊雪原本拿首辅孙女压一压李庭兰的心思便如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她心头无名火起,“李姑娘怎么不说话?呃,我也只是前次进宫的时候才第一次见你,你应该不认识宋姐姐。”
李庭兰不耐烦她的聒噪,给了她一个你怎么那么多废话的眼神,转头冲身边的李如玉道,“跟长公主的别院一比,咱们家里的庄子就是地主家的院子了。”
沈芊雪被李庭兰看的心火更盛,她是万分看不上李庭兰的,次辅的孙女又怎样?她父亲也是三辅,还是实权尚书,比李显壬那个摆设可厉害多了,何况李庭兰还是跟着她那个再嫁的娘长大的,跟着那样的娘长大的姑娘能学到什么好?若不是当年她被小人陷害,这王妃之位哪里轮得着李庭兰肖想?
“李姑娘没见过这样的别院也是正常的,你那个继父不就是乡下地主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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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她将俊俏的小脸高高仰起,把不屑之态全部表现在上头。
李庭兰好笑的睨了一眼沈芊雪,前世李显壬被罢官沈迈可是居功甚伟。
而沈芊雪这个吏部尚书的嫡幼女则是在晋王登基之后进了宫,只是宫里谢寒雨独宠,后来晋王又为她散尽后/宫,她就不清楚这位沈姑娘的下场了,“沈姑娘说的没错,其实别说许大人的出身了,便是我们李家也是比不得沈氏的,沈氏可是绵延千年的大族,不论皇朝如何更替,朝堂上都会有沈家的一席之地,审时度势之能叫人五体投地。”
沈芊雪已经面显怒容,自家人最知道自家的事。虽然大晋已经立朝百余年,但沈家是降臣出身还是会被士林诟病。最主要的是,沈家祖先当初投降的姿态太过叫人不齿,身为托孤之臣,却杀了幼主投靠了晋太/祖。虽然沈家这百多年多次为自家的行为辩驳,但弃暗投明可以,杀了幼主做为投名状还是叫人齿寒。后又有与沈家不睦的人细盘沈家家谱,居然发现不论怎么改朝换代,沈家人都会高居庙堂,而沈家祖辈们所奉行的,便是谁赢就跪谁!
这下就有乐子看了,那人便将自己的发现写了一遍文章出来,将沈家有奶便是娘,毫无气节的习性给狠狠嘲讽了一把,一时在大晋官场引为笑谈。虽然后来写文章的被沈家狠狠报复了,但沈家的历史却如一块伤疤,但凡有人要弹劾攻讦沈迈的时候,便会提上一提。也是因着这个,沈迈更得宋旭涛的倚重,却不得不排在李显壬后头,成了三辅。
赵氏没想到自己领个路两位阁老府的姑娘都能呛起来。沈芊雪的脾气她是知道一些的,沈尚书家的老来女,尚书夫妻的心头宝,若不是因着前头的事,只怕宁寿郡主也不能要了她的强去。不过今天一见这位李姑娘,看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真的是哪疼往人哪里扎啊!
李如玉和李妩都不知道沈家的历史,只看沈芊雪的脸色就知道李庭兰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俱都抿嘴一笑,自去看周围风景。
幸而李庭兰她们住的院子很快就到了,沈芊雪见赵氏带着李庭兰她们进去,便大声道,“赵姐姐,我瞧着那边的景致不错,不知道可有能住的地方?我和母亲住到那边儿去。”她是一刻也不想看到李庭兰了。她怕她一个忍不住就冲过去撕烂李庭兰那张嚣张的脸!
这一见面就呛上了赵氏哪敢叫她们住的近啊,忙笑道,“有,芊雪只管放心挑去。”说罢便命心腹婆子引着沈芊雪往对面去了。
山上幽静凉爽,屋子里连冰盆都不需放,李庭兰几个挑了屋子,知道赵氏忙便请她先忙去了,留了丫鬟在院子里收拾,她则约了李妩和李如玉一起出了院子在山间闲逛。
只没走几步,便遇上了寻过来的郭琪姐妹,郭琪一见李庭兰甚是亲热,“我听说你们来了,便过来瞧瞧你们,”她和李庭兰并肩往山上走,“这里叫长公主殿下收拾的越发齐整了。”
李庭兰是见过以后的香山别庄的,倒没觉得有什么,只笑道,“听人说明个儿男人们还要打猎?”这大夏天的,香山又不大,李庭兰觉得打猎这件事真的有些多余。
郭琪撇嘴,“嗯,就在山那边,不往咱们这边儿来的,听说长公主殿下还请了建宁侯,不过建宁侯给拒了,说是要当差来不了。”
“卢姑娘会来吧?”建宁侯那种戍边大将,自然看不上香山别院这种水池子,“我瞧着她是个好武的。”
“何止是好武,还没规矩呢,”郭琪提起卢珍就很难说什么好话,“京城里不许骑马的规矩到她这儿就是个摆设,五城兵马司的人拦过她一回,还吃了她一鞭子呢!说他们没胆儿去管那些王公贵族,倒敢来寻她的晦气,而且凭她的马术,根本不会伤到人。真是狂妄!”
难道卢珍不是王公贵族?李庭兰心下摇头,对卢珍的看法又差了几分。
“长公主也是的,既说是想让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热闹,何必还几个圈子分开来?”郭琪府上属于外戚,住的和李庭兰的院子中间还隔着勋贵和宗亲,而且她隔壁院子住了隆恩伯府上的姑娘,让她十分的不高兴。
她压低声音,“我瞧着这回宗室营里来的可不少,真不知道殿下是怎么想的,没得降了身份。”她出身太后娘家,宗室营里如今已经没几个近支宗室了,那些人平日连进宫的机会都很少,郭琪自不会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李庭兰其实也有些猜不透静安长公主的想法,即便是宗人令兴平王,对建昭帝也没有多少影响力,更别说这些远支宗亲了,朝廷养着他们,不过是不想背个六亲不认的名声罢了。
“我本来也不认得几个人,”李庭兰浅浅一笑,“原是不想来的,但殿下见召不好推托。”
郭琪声音也跟着轻了,“谁不是呢,”她心里更厌恶这位白眼狼长公主,“若不是雍和公主要来,我宁肯报病也不过来。”
“我只是纳闷儿,即便是隆恩伯府,还有各府宗亲,也都是和皇家有亲的人家,长公主邀了大家一些住些日子也是情理之中的,”李庭兰有些闹不明白为什么还要请阁老尚书府的女眷,“我回洛阳的时候不长,也不怎么出门,听二婶儿说,以前没这个风俗的。”
郭琪却有自己的解释,她重重的哼了一声,伸出三根玉指,“还不是为了这位,殿下也真是殚精竭虑了,就是不知道人家记不记她的恩!”静安长公主在这里宴请各府女眷,山那边晋王刚好可以借这个机会笼络各府男宾们。
李庭兰却觉得没有这么简单,若只为了晋王,那自己这个传闻中得了江贵妃青眼的女子,就不会在被邀之列,“不知道江翰林府上姑娘来了没有?”
江澜?郭琪摇头,“想是没有的,这次来的只有你们几位阁老府的姑娘,你家叶表姐不也没被邀吗?”
李庭兰眉头不觉皱了起来,她知道叶府没有收到帖子,胡祭酒府上也没有收到。她之所以问江家,是知道江静以后是会入晋王府的。现在江家姑娘也没有来。那看来今天宁寿郡主或者是静安长公主要对付的就是自己这个江贵妃眼里的“新宠”了。为什么没把沈芊雪算进去,宁寿郡主应该是觉得自己的名声比她好一些吧。
想到胡蕊华在宫里的遭遇,李庭兰心里微沉,她四下望了望,就是不知道这位殿下准备怎么对付自己了。
郭琪见李庭兰突然变了神色,好奇道,“怎么了?”
李庭兰回神一笑,“没什么,我素来弱些,被山风一吹居然有些冷了。”
“那咱们往路中间儿走走,”郭琪笑指石径中斑驳的光线,“我是宁愿冷一些,也不想在太阳下头晒着,”她苦恼的点了点自己的面颊,“在我们家,我是最黑的那个,不论怎么泡牛乳都没用。”
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纵然不够白皙也黑不到哪里去,李庭兰细瞧了郭琪一眼,“哪里啊,郭姑娘身体强健唇红齿白墨发乌眉,比我这种血气不旺的好太多了。”
李如玉也及时在后头道,“庭兰说的没错,郭姑娘瞧瞧我,我以前才是真的黑呢,这还是到了堂祖父府上,桃花粉玉容膏的养着,才白了些些。”
听到李庭兰的夸赞,再看看比自己也白不到哪去的李如玉,郭琪很好的被安慰了,她认真的端详了一下眉眼姣好的李如玉,心里感叹李家还真出美人儿,“等回府了我叫人将我平日用的珍珠粉给你送过来一些你试试。”
V章
李如玉很珍惜每一次跟着李庭兰出门的机会。虽然何二太太也给她身边派了教规矩的嬷嬷, 但那毕竟是李府的嬷嬷,李如玉并不觉得她们有多少眼界,与其跟着她们学什么眉高眼低, 不如跟着李庭兰出门, 亲眼看一看真正的贵女们的行事做派。即便学不会学不全,也比那些嬷嬷们教的更正宗。
就比如眼前,这位承恩公府的大小姐在李如玉眼里,才是真正的世家贵胄的风范,而李庭兰呢, 到底是在小门小户里长起来的,底气不足,身上没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相府嫡女的贵气, 那沈家小姐不过是三辅之女,李庭兰竟只敢言语上嘲讽几句, 都不敢给她点颜色瞧瞧,实在是丢了商丘李氏的脸面。若换作是她,肯定要狠狠呲哒她一顿, 让她知道谁家的老爷才是朝廷上说话算数的那一个。
郭琪是带着任务来的,自然不会无视李如玉的有心示好。两人便你来我往的聊了起来。李庭兰原就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此刻心里有事,有李如玉在, 倒省了她应酬了。
就这么和郭琪走了一圈儿,除了将附近的地形看清楚了, 李庭兰也没有猜到宁寿郡主, 甚至是静安长公主要打什么主意。但人已经在庄子里了, 逃避是不可能的,李庭兰只能让自己时刻保持警惕。以防那对母女的算计。
……
楚哲云此刻既忐忑又兴奋, 他被静安长公主传召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等听完了她的吩咐,心里除了慌乱就是害怕。
他不傻,如果照着静安长公主的吩咐,即便是遂了自己的心愿娶到了李庭兰,成了阁老府的孙女婿。但毁了名声的他也休想再凭科举入仕了。何况晋王看中李庭兰的传闻他也是听过的。现在他更是相信了,不然静安长公主也不会出手对付李庭兰了。
但他却没有拒绝的胆量。若是按照静安长公主说的做,虽然再难入仕,但他能得到百倾良田和李庭兰那样美丽又富有的妻子。可若是不听静安长公主的,只怕他连这香山庄子都走不出去,何谈远大志向?
何况因着被静安长公主邀请,他还得见几位王爷。秦王和五皇子就算了,楚哲云就算是不听父亲和许以尚的,也知道晋王才是未来的太子爷。若是能得了他的青眼,自己还考什么科举?
就像此刻,他正绞尽脑汁思考着晋王出的题目,想着如何能在一众士子间一鸣惊人,要知道能被静安长公主请到这香山庄子来的,都是因要赴明年春闱的各省举子,且都是各省的解元。
秦王一人走在最前面,他无意与这些士子结交。确切的说,若不是被郭太后逼着,他甚至都不会应了静安长公主的邀约。
至于身后的侃侃而谈,对他来说更是可笑,国将不国,真能指望这些人清谈救国么?
晋王对现在的情形是十分满意的,即便有个讨人嫌的老五在他身边喋喋不休一门心思想得到大家的关注。可他到底是嫩了些,那些解元郎哪个不是聪明人?堂堂皇子如此急切,就落了下乘了。
至于那位自恃身份的秦王殿下,晋王摇着手中的折扇,想不明白这位主儿到底在清高什么?真清高无意储位,干脆就别来啊,来了却做出这么副姿态来,真的是比老五还讨人嫌。
当然,他们讨人嫌就对了,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只能含笑倾听,适时露出欣赏的神色,这些目光下尘的天之骄子就会自动将他引为知己。
“殿下,臣也得了,”在听完了各位士子的诗文之后,楚哲云终于也想出一首,他在心里反复修改斟酌之后才大声道。
晋王讶然的看着楚哲云,他这些年一直在畜养耳目,如今洛阳城里大小不说尽知,也能了解一大半儿。自然对这位宗室营里难得的有志之才也有些耳闻。
他既然礼贤下士,自然也要对楚氏自己人更加和蔼亲切,虽然那些近支宗亲在几代的夺嫡中零落殆尽,但这些远支的也还是皇家的子孙。用他们不但没有风险,还能拉拢宗亲,让宗室们觉得自己这位三皇子若是得了大位,对他们的处境会有极大的改善。
“云堂弟莫要多礼,”晋王笑容和煦,目光里也满是鼓励,“只管说来让大家听一听,”他目光从为首的几位士子身上略过,“哲云虽是宗室子弟,却从不以身份傲人,一直勤勉于学,大家同本王一起听听他的大作,若有不妥,也请斧正一二。”
楚哲云因着姓楚,在京中又没什么才名,因此各省的解元对他也只有礼貌,并不多少结交之意,这会儿听晋王这么说,也只是拱手称是,连声请楚哲云将自己的诗作读来。
楚哲云对自己的学问还是有些信心的,尤其是在听了前头那些才子们的诗作之后。因此也不推托,曼声将自己的诗吟诵了出来。等最后一句落地,他就从晋王面上看到的赞许之色,心中大定腰板也挺直了几分。
“好,好诗,”一旁有机灵的士子已经赞叹出声,“和楚兄一比,吾等刚才的那些都得扔了,惭愧惭愧!”
晋王将楚哲云最后两句在心里默诵一遍,虽然有颂圣的意思在里头,但楚哲云是宗室,世享大晋的供奉,颂圣那是知道感恩的表现,“若不是今日堂弟一展诗才,本王还以为你是那种只会死读书的迂书生呢!”
他用长辈的语气欣慰的看着楚哲云,“本王等着堂弟金殿面圣那一日!”
这是说楚哲云春闱能高中了,楚哲云登时喜出望外,一旁的士子有些将头偏到一旁,装作欣赏山下的风景,在他们眼里,春闱重在策论,一首短短的绝句哪里能看得出楚哲云的真才实学?何况他那首诗也算不得什么佳作。当然,也有知机的迎合着晋王又将楚哲云夸赞了一番,直将两人夸成了伯乐与千里马,才算罢休。
晋王看着脸已经黑如锅底,大步朝前去追秦王的五皇子,朗声笑道,“五弟你走那么快做什么?你我和二皇兄不一样,二皇兄长在民间,想是看惯了这样的风景,走惯了这样的山路,你年纪小身子又弱,万一摔了扭了,岂不是让静安皇姑难做?”
一句话恨不得打击一大片,五皇子没好气的回头,用脚跺了跺脚下的青石,“这也算是山路?三皇兄前些还吵着要领兵呢,幸亏父皇没同意,不然得叫人用轿子抬去边关了。”
晋王说要领兵也不过是想树立一下自己文武双全的形象,哪会儿真的要去戍边?“我只是关心你一下,毕竟咱们是来做客的,当为主家着想,你这个孩子就是凡事爱把人往坏处呢,我是你的亲兄长,难不成还会害你不成?”
恐怕最可能害我的就是你了,五皇子冷哼一声,懒得再和晋王废话,他也算是看清楚了,这些所谓的读书人,明明放着秦王和自己两个正经嫡皇子不敬着,反而都围在一个宠妃之子身边,可见也都是一群趋炎附势毫无风骨的伪君子,这样的人结交到了也没有什么用处。
“二皇兄等等我,”五皇子几步追上秦王,“我不耐烦听他们吵闹,咱们一道儿走吧。”
楚琙轻轻点头,他也不想听那群人夸夸其谈,“长公主说什么时候进山?”长公主请他们,可是说要打猎的。而他则打算去山里转上一圈儿便声称身体不适早些回去。
五皇子撇撇嘴,“就这么个小山头儿,哪有什么猛兽?你看她请的这些人,有一个能骑马挽弓的吗?”
他仰着看着比自己足足高了快一头的秦王,“二皇兄,我听说你的骑射功夫极好?”
秦王救人的事后来被人知道了,却硬被有些人说成举止粗鲁无天家风范,更有甚者直接说秦王欺君。还上书弹劾,郭太后动怒,将那个御史叫进慈宁宫大骂了一顿,说他诅咒皇子久病难愈心思叵测,罚他跪在慈宁宫外醒神儿,才将那些人的嘴给堵上,“那些穷酸嘴里就没有一句好话,你别放在心上。”
五皇子睨一身后的晋王一眼,“肯定是老三背地里指使的,真是欲加其罪,何患无辞?他可是最不想你回来的那个!”
秦王淡淡一笑,“是不是的我无所谓,”他垂眸看着一脸愤愤的五皇子,目光投向远处的山峰,“若不是太后娘娘有召,我也不想回京的。”依着他的本心,他想离这烂泥塘越远越好。
五皇子自然不信秦王的话,呵呵干笑道,“二皇兄这是读经读的性子也淡了,咱们身处皇家,你又是嫡长,就真的要淡泊不争,旁人也是不信的。”
到底是生在天家,就没有一个简单的,秦王伸手拍了拍五皇子,“我之所以会回京,除了在太后膝下以尽孝道,并没有别的想法,而且咱们大晋的嫡皇子也并不只我一人,不是还有五弟你的吗?”
五皇子抬眼审慎的盯着秦王,想从他那种始终云淡风清的脸上找到一丝虚情假意,结果却失败了,他强压心中的雀跃,“二皇兄此话当真?”
秦王已经大步往山顶处去了,只留下悠长的的回答,“自是当真,我也祝五弟早日得展报负。”
“姑且信你一次,”得了秦王的应诺,即便对其的诚意深表怀疑,五皇子还是觉得周围的山风都饱含花香,他一提袍角,大步去追秦王,“二皇兄您等着弟弟呀,咱们一道儿走。”
没等五皇子追上,秦王已经停下了脚步,他眺望着山下林间的飞檐,他目力极好,除了檐角,还看到了林下的彩裙,“这次来的女眷是不是都住在那边?”
五皇子站在秦王身边眯眼往下看,“应该是吧,”他回头看看来时的方向,“长公主这么安排挺好的,”男客和女客隔着一个山头,他们在这边再怎么纵情,也惊挠不到那边。
秦王冷笑一声,“看着是挺远的,”但这山上山下连个护卫都没有,若是有人有意作恶,也就翻个小小的山头的事,他看着身后款步而来的那群士子,摇了摇头,冲身后的五皇子道,“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咱们下去吧。”
只是走到楚哲云身边时,秦王的脚步略停了停,原本他不明白静安长公主为什么单单请了个楚哲云来,现在他似乎猜到其用意了,只是这种法子太下作了些。
楚哲云却没有注意到秦王,他此刻正全神贯注的注视的山下。静安长公主他随行,除了让他能在晋王跟前露脸之外,更重要的是让他将这山路走上一遍。
香山本就不是什么大山,香山别院所处的主峰也并不太高。即便站在峰顶,也能清楚的看见最靠近竹林外侧的那处院子。静安长公主身边的嬷嬷说了,那里住的就是李阁老府上的小姐。
而在不远处的溪流边新修的凉亭,就是明晚他和李庭兰“私会”的地方。
楚哲云仔细看着下山的路,那条小径也如上山的这般,一色的青石板铺就,虽然要窄上许多,但并不算难走,而且女眷这边的峰西,要比峰东侧林子茂密的多,只要光线足够暗,他可以一种畅通的下山。
楚哲云悬着的心越来越安定了,只要他能顺利的“遇到”李庭兰,剩下的事相信长公主自会安排好。
至于因此得罪晋王殿下,楚哲云已经想好了,只要他能成为李显壬的孙女婿,再说服李显壬支持晋王,相信他不会和自己计较一个女人的得失的,毕竟李庭兰也不是什么难得的闺秀,晋王有意于她,看中的也只是她身后的李显壬。
……
因着从内城赶到香山,客人们都累了,静安长公主晚上便没有设宴,而是由厨房将晚膳送到客人的院中。
等长公主的下人过来撤了残羹,屋里只剩下自己人,李庭兰才将自己的怀疑小声和何氏说了。
何氏越听越惊心,但来都来了,说走是不可能的了,她想了想,叫过自己身边的徐嬷嬷,“你这两日就跟在大小姐身边,切不可有片刻疏忽,不然大家一起死!”
等徐嬷嬷曲膝应了,李庭兰方道,“二婶儿,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咱们不能老是被这些人这么算计。”
何氏拧眉沉思道,“兰儿的意思我明白,但这里是长公主的别院,咱们人手不足不好铺排,而且你是‘玉瓶儿’,万不能有丁点儿闪失。”
李庭兰走到窗边将菱窗支起,“我和郭姑娘闲聊的时候听她说起,男客们都住在山那边,沿着那条山路过去就是了。”
何氏闻言也走到窗边眯眼去看,“那上头可有人守着?”
李庭兰冷笑一声,“若是有意为之,便是天兵天将在,也守不住某些人。”
看着那山路和自家所住院子的距离,何氏狠狠啐了一口,“还皇亲呢,一群下作行子!今夜咱们仔细守着,待明日我亲自去那山顶瞧一瞧,”若是发现什么不妥当的,管她什么长不长公主的,她可是立时就要发作的。
“今天大家都才到,想来不会出什么事,”不然也太假了,李庭兰微微一笑,从发现静安长公主对她的企图,她就一直在思量她们会怎么对付她,现在也大概有了眉目,“长公主明天不是要设宴嘛,我若猜的没错,她们会选在宴会之后,咱们几个若是刚巧多喝了几杯……”只要被人抓了自己行为不谨,那她就和晋王继妃无缘了,再想到今天来的那么多宗亲勋贵,静安长公主应该还打着更恶毒的主意。
何氏银牙紧咬,“做她们的春秋大梦!我瞧明天谁敢灌我?!”
“若是长公主殿下赐酒呢?”李庭兰幽幽轻叹,有心算无心最是防不胜防。
听到这个何氏得意一笑,“那更好,我给她来个一杯倒,到时候我再撒个酒疯,非拉着你不放,长公主殿下还能强行将你我分开不成?”
这倒也是个办法,但不是解决之道,“二婶儿,这会儿还不算太晚,咱们出去走走?”
何氏从善如流的随着李庭兰往外走,“这山里风凉,叫丫头给你拿个披风。”
“二婶儿,这一片院子连着院子,到处都是人,外男是不敢往这边来的,”李庭兰站在一处竹亭外,“这里偏僻,廊下连盏灯笼都无,若有人在此处私会,怕是很难被人发现?”没有什么比毁了她的名节更直接且致命的了。
何氏四下望了望,刚才她也注意到了,越往山边儿走灯火越少,这凉亭浑在夜色中,若是对地形不熟悉的外人,还真的不好发现,她是个干脆人,径直走了过去,推开虚掩着的门,拐过右侧的屏风便是一张架子床,床上轻纱垂地,床头是一个小小的妆台,床角还有一只小小的瓷香炉,忍不住啐道,“谁家在凉亭布置成这副样子?”
想到这有可能是用来算计自己侄女的,何氏气的恨不得立时一把火将这亭子给点了,“这笔账我记下了,回去就让咱们老太爷收拾她!”长公主又如何?再硬的石头李家也要碰一碰!
李庭兰却不像何氏那么生气,这凉亭后来被楚哲云翻修成了一座二层的亭子,因为谢婉怡喜欢到香山庄子避暑,也很喜欢这座像小房子一样的凉亭,说是晴天听山风,雨天听着雨滴落在叶片的声音也能让她静气凝神。
“二婶儿,嬷嬷不必跟着我,就让她盯着这里便是了,”李庭兰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含笑轻声道。
V章
第二天果如李庭兰所料, 上午静安长公主并没有急着召见,只等宫里的两位公主到了之后,大家才过去依礼拜见, 之后一起陪着几位贵人游山。
大概对静安长公主的算计有了猜测, 但何氏的一颗心依然悬的高高的,万一侄女真的吃了亏,就算是之后杀了静安长公主也于事无补的。
静安长公主却是一副对李庭兰极为看重的样子,亲自将她叫到自己身边,携了她的手往前走,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的,”她伸手比了个长短,“你娘怀你的时候没养好, 你满月时候也才这么小小一团,看着就叫人揪心的很。”
“不过上次我见你, 就知道你娘这些年对你照顾的极好,”她是长公主,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才不会在乎听者的感受呢,“前些日子我听宗室营里过来的妇人们闲聊,说是你这么一走,你娘很是哭了几日呢~”
李庭兰讶然的睁大眼睛, “殿下听宗室里的夫人们说的?”她四下看了看,“臣女母亲平素并不和宗亲往来啊, ”她如含了黄连一般, 欲言又止, 半晌才下定了决心,“殿下, 我母亲出身平江叶氏,外祖府上尽是读书人,许大人也是朝廷命官,母亲是绝不会置朝廷御令不顾,与宗亲夫人私下往来的。”
她将目光落在兴平王世子妃身上,“我竟从不知家母与哪家太太交好,还请明言一二,我也好与她见个礼。”你胡说我八道,大家对着来好了。李庭兰不信这会儿宗亲里有那个傻子出来说自己和叶氏是闺中好友。
兴平王世子妃虽然也十分巴结静安长公主,但她没想到静安长公主会突然提起李庭兰的母亲叶氏,叶氏和谁好她也不知道啊?而且从昨天到香山庄子到现在,她也没听见哪个妯娌或侄媳妇说起过叶氏啊?“咱们是皇亲,那可是将圣训刻在脑子里的,除非是私下有亲,不然也不会和朝廷的诰命们往来的。”
即便静安长公主说什么法理不外乎人情,但这些被压制几十年的宗亲哪个不是靠着谨小慎微才能安稳活到如今的?谁会闲着没事去和朝臣女眷们往来?何况那个叶氏也不是什么重臣女眷,结交了可以给自家带来好处。
所以别人会不会她不知道,他们兴平王府可是绝不会行差踏错一步的,若不是从来不参与皇家这些事儿,兴平王府也不会历经几朝还延续了下来,现任兴平王还当上了宗人令。
静安长公主不满的看了一眼身后鹌鹑一样的宗亲太太们,都是一群上不得台面儿的东西,她给了梯子她们都不知道顺着爬,“哼,本宫也是偶尔听了一耳朵,便想着你年纪小,或许有想的不周到的地方,好心提醒你一句,有道是羊羔跪乳,乌鸦反哺,叶氏即便有不是之处,那也是生你养的的亲娘,你怎可为了富贵就弃之不顾呢?”
李庭兰都想冷笑了,但估计静安长公主想要的就是她失态,所以她也只是做出受教的模样,垂首前行并不为自己辩解。
倒是陪在熙和公主身边的沈芊雪见李庭兰遇到了克星,心下畅意,娇俏一笑道,“殿下说的是,我以前听奶娘讲故事,说宁要讨饭的娘,也不要当官的爹,人怎么都不能忘了自己的亲娘才对!”
听见这话李庭兰可就不困了,她睁大眼睛一脸认真的看向沈芊雪,“可是沈姑娘,我娘并不曾要饭,倒是家父许多年前已经故去了,我难道不应该服侍在祖父身边,代父尽孝么?还是沈姑娘心里的孝道,只需‘孝母’不用‘侍尊’?”
没等沈芊雪说话,一直和郭琪走在一起的雍和公主便出了声,“沈家用人都不挑的么?这都教的什么话啊?”
郭琪也抿嘴笑道,“肯定是外头那些话本故事里讲的,有规矩的人家,哪里会出‘当官的爹,讨饭的娘’这样的事?”
何氏早就听不下去了,上前两步越众而出,“也不知道哪家的长舌妇舌头都嚼到长公主这里来了,我们庭兰可是奉母命回来孝顺我们老太爷的。虽说母恩要还,但叶太太如今还不到四十,正是孝敬公婆,伺候夫君,抚育子女的好年纪呐!哪里用得着庭兰帮什么忙?倒是我们老太爷已经是坐五望六的人了,叶太太让庭兰回府代父尽孝,也是她感念当年老太爷对她的恩情,怎么到了外头人嘴里,竟歪派出这种话来?真真是心里有屎,那眼里看见的都是屎!”
“何氏,你住嘴!”静安长公主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人敢在她面前大放厥词,还敢把那等肮脏之物挂在嘴边,来污她的,“你瞧瞧你说的都是些什么?”
何氏不以为然的一笑,她才不怕静安长公主呢?她还敢当众打她不成?
真打了她才好呢,她皮糙肉厚从小就扛揍,还刚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带侄女走,回去就和静安长公主翻脸!“回殿下的话,从宫里的老娘娘到坊市里走街串巷的货郎,谁知道我何芦娘是苦出身?就算是如今成了阁老家的儿媳妇,我这本性还是难移的很,这一听见不顺耳的话吧,就想接上两句。”
她不等静安长公主再说什么,矛头依然对着沈芊雪,“原来沈姑娘只认娘不认爹啊?那你何必姓沈呢?你姓张显得你多孝顺啊!对了,别人家的姑娘是‘在家从父’,你肯定不一样,你得‘在家从母’,不然可就显不出你孝敬你娘了,等以后你嫁了人,可不能‘出嫁从夫’,你得叫夫君从你,你说一他不敢二,将来你生的儿女也得先敬着你,这样才能让大家都知道你生的儿女孝顺呢!”
“何氏,你胡说什么?”张夫人已经气的浑身哆嗦了,她女儿名声早就坏了,连她娘家嫂子们都不肯让儿子娶表妹,没办法她才不得不同意丈夫的安排,多留女儿几年,待晋王被立为太子之后再入太子东宫。
可现在何氏上来这么一通胡说八道,在场又都是有头有脸的夫人太太,这些人会怎么看自己女儿?“你当这里是哪里?谁给你的胆子敢在这儿诬蔑我的女儿?!”
何氏一脸无辜,“原来张夫人也觉得令千金说的不对啊?我就说嘛,沈姑娘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叫人不舒服呢,可我读书少啊,愣是想不明白错在哪里了,所以才顺着她的意思往后多想了想,好弄的更明白这些大家闺秀们平日学的道理啊。哎呀张夫人,”何氏抚掌,“您嫁人前可也是大家闺秀,那读过的书肯定比我听过的曲儿都多,您跟我讲讲令千金这话错哪儿了?”
“你,你,”张夫人都要厥过去了,“你,放肆!”
“呃,说我放肆,这是嫌我男人官儿太小了,想想也是,我这样的原也不配和尚书夫人讨教,”何氏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向静安长公主福了一礼,“若不是长公主殿下提起,臣妾竟不知道叶太太她因为庭兰回家在我家老太爷跟前尽孝,难过的哭了好几天。”
她怜惜地看了李庭兰一眼,“这都是我这个做婶子的不是,竟然没叫人时常过去瞧着些。咱们这就和殿下辞行,我怎么也得带着孩子过去和叶太太好好说说话,叫人误会了孩子事小,若是叶太太太过伤心再病了,那庭兰和我们李府的罪过就大了。”
静安长公主冷冷的盯着一脸郑重的何氏,她真是小瞧了这个女人了。即便是叶氏真不舍得李庭兰回李府,她也绝不敢不要何氏扣给她的这顶帽子,承认自己不愿意让女儿回家孝顺祖父。而自己,偏还不能和何氏较这个注定赢不了的真儿。
雍和公主虽然不知道静安长公主闹这一出儿是什么目的,但她不喜欢倒向晋王的静安长公主,自然就要为李庭兰说话了,“何太太虑的是,咱们知道李姑娘品性的人自是不信那些话的,但外头那些人未必不这么想,既然皇姑母都听说了,可见那起子用心险恶之人的目的是达到了,不若您赶紧带着李姑娘回去,也请叶太太出来解释一二,万一叶太太是听了这样的传闻才气哭的呢?”
就这死丫头事多,静安长公主不悦的横了雍和公主一眼,“既是谣言又何必巴巴的去解释,你不晓得什么叫‘清者自清’?!”
她复又放缓了脸色将李庭兰拉到身边轻声安抚,“本宫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本就是李家的孩子,自然要留在阁老府的,”她现在怕的是李庭兰借这个机会闹着要走,“我和你说那些话,也只是给你提个醒儿,你侍奉祖父是正理儿,但也不能和你母亲那边断了往来,万一落人口舌与你又有何好处?”
李庭兰后退一步福下身去,“臣女谢过殿下,殿下教诲的是,臣女这就和二婶儿回城中探望我母亲去,总不能母亲在家中垂泪,我这个做女儿的却在这里高乐。”
静安长公主真想一巴掌呼在这个没眼色的丫头脸上,真以为有个当阁老的祖父自己就怕了她了?
但想到她今晚的下场,静安长公主心里的气就消了,“本宫知道你是个极好的孩子,不然也不会特特的嘱咐要请你过来,”她睨了不停为李庭兰说话的雍和公主一眼,意味深长的笑道,“去吧,不必陪着本宫这个老婆子了,本宫若再留你,雍和都该不高兴了。”
她又看向在熙和身边嘟着嘴一脸不高兴的女儿,“我们宁寿就是直脾气,其实是一点儿坏心思都没有的,不然雍和与熙和也不会那么喜欢她,你们一定会相处的好的。”
若是宁寿今天将自己推下山去,那肯定也是没有坏心思的,不然会和公主相处的好呢?李庭兰赧然一笑,“郡主自然是臣女不能比的。”
知道何氏心眼多,没想到这李庭兰也不像表面那么软弱,但想到今晚的安排,静安长公主心里的不悦也就烟消云散了,左右以后再无什么阁老府的小姐,这会儿让她逞一逞口舌之利又如何。
静安长公主不再盯着自己,李庭兰也乐得清静,那边雍和公主已经冲她招手了,她含笑一福便走了过去。
“我其实是不想来的,只是太后娘娘体恤我们两个在宫中无聊,”雍和公主像见到多年老友一般,笑眯眯的拉了李庭兰的手,将她介绍给熙和公主。
李庭兰是第一次见到还未成为长公主的熙和公主,这位公主生的与江贵妃极为相似,也是位难得美人,只是脸上的高傲骄矜让她那张美丽的脸庞带上丝尖刻,“臣女见过公主殿下。”
熙和上下打量着李庭兰,一眼过去,她就不喜欢李庭兰,确切的说,她不喜欢所有文臣家的女儿,“你就是李阁老家找回来的孙女?我瞧着也不比那胡蕊华强多少,”竟然让哥哥动了心。
宁寿郡主噗嗤笑出声,“母亲说我性子直,熙和你比我还要直呢,不管怎么说这到底是李阁老的孙女,你这么不留情面,万一将人弄哭了,王爷还得赔不是去。”她现在最忌恨的就是李庭兰了,这种听说晋王要娶妃就赶紧回家的女人,比胡蕊华更可恶。
李庭兰仿佛没听见熙和公主的话,只和她见了礼便退到一旁。她注定不可能和晋王一系的人和睦相处,因此也没必要去讨好她。
熙和公主被李庭兰桀骜的态度给气着了,她刚想开口训斥,雍和公主就道,“你是准备在这儿发你的公主脾气吗?然后让晋王去阁老府低三下四的赔不是?噢,说不定江贵妃还得将人召进宫里好生安抚呢,到时候我可得过去好生瞧瞧热闹去。”
“你,”熙和公主是骄横但不是傻,她知道现在是哥哥最关键的时候,也是揽秀宫最关键的时候,贵太妃和太后可是云泥之别。何况若是方皇后做了太后,只怕头一个会殉了江贵妃!“你们都给我等着!”
雍和公主已经又挽起了李庭兰的手,率先往前头走了。根本没理会熙和公主在说什么。宁寿郡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也拉了熙和的手,如一个好嫂子般宽慰道,“雅雅你别和她们一般见识,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她又往熙和公主耳边凑了凑,“你放心,这口气姐姐一定为你出了!”
“你要做什么?”熙和公主甩开宁寿郡主的手,她不喜欢雍和公主和李庭兰,可不代表她喜欢宁寿郡主,这死丫头以前仗着郭太后的宠爱,可没少找她们揽秀宫的茬,现在想投靠揽秀宫做太子妃?啊呸!谁给她的脸!
别人不知道,江贵妃的想法熙和公主这个女儿是最清楚不过的,江贵妃和静安长公主结了半辈子的仇了,怎么可能要宁寿做儿媳?肯给她家个好脸,也不过是想着静安长公主在皇帝跟前还有几分面子,背后还有个掌着五城兵马司的周驸马罢了。
宁寿郡主倒不在乎熙和公主的态度,她若是公主,比熙和还傲气呢,“你就等着吧,”她眸中划过一抹厉色,“凡是不将咱们皇家放在眼里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就跟在熙和公主身后的沈芊雪没有错过这个眼神,她不由瑟缩了一下,对下嚣张骄横的人,对上必然谄媚,因为他们最清楚权力带来的力量。沈芊雪可以仗着沈家的势力鞭死良民,掌掴官家千金,但对宁寿郡主和熙和公主这几位出身比她更高贵的人,那都是极尊敬的。
她现在看到宁寿郡主的样子,心里不由发苦。外头都以为沈家是首辅宋旭涛的死忠,可她却知道,父亲已经和晋王结盟了,甚至还和晋王议定了,待晋王被册立为太子之后,她会以太子良娣的身份入东宫。
可东宫里若有宁寿郡主这样的太子妃,那她这个妃妾的日也不会好过多少。只怕还不如李庭兰和胡蕊华呢!
……
香山不大景色也乏善可陈,大家很快就逛完了,便都随着静安长公主来到设在一处山顶上的宴会厅入席。李庭兰便和雍和公主分开,随着丫鬟来到她的位置上。
刑部尚书安延勋的夫人和孙女安心逸,户部尚书丁思亲的夫人昨天傍晚的时候也都到了,她刚好借着这个功夫,去和两位夫人见了礼。丁思亲不但是户部尚书,还是内阁的四辅,虽然大家都唯宋旭涛马首是瞻,但丁思亲不像李显壬这些年一直做个撞钟和尚,丁思亲在早就没银子的户部兢兢业业,头都熬秃了,苦劳那是一大把。
安延勋的孙女安心逸是个安静的性子,看到李庭兰也没有多热情,两下客气见礼之后,便算是认识了。安静的吃了饭,谁也不好意思立马离开,李庭兰捧着茶找了个角落坐了,静静的看着花厅里各府的女孩子们围在宁寿郡主身边聊天说笑,她们的话题有意无意的绕到几位皇子身上,但又异常默契的避开了秦王楚琙。
李庭兰心里默默将这些人和话都记在心里,上辈子她的一生就是从许家的内宅到楚家的内宅,许多人和事都来自仆妇口中的市井传闻,即便后来看全了整个故事,但她也没办法将这些有效的结合在一起,现在挺好,她有了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的机会。
“都是一群拜高踩低的庸人,”郭琪坐到李庭兰旁边悄声道。
李庭兰在感觉到有人过来的时候就收敛了心神,听到郭琪这么说,笑道,“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在她眼里那些姑娘也只是一群孩子,有些小心机也是常事,毕竟不是人人都有她和沈安三家或者承恩公府这样的家世,可以不必看静安长公主府的眼色行事。
“你人儿不大,怎么总是老气横秋的?”郭琪有些好笑的睨了李庭兰一眼,文臣家的姑娘她见的多了,沉稳文静者居多,但沉稳到李庭兰这种一副看透世情模样的还是很少的,想来是因为经历特殊的缘故罢。郭琪对李庭兰倒生出一分真心来,她的声音更低了,“你小心着些,我瞧着这次的事儿可不太对。”
承恩公府虽是外戚起家,但不论郭乾还是现在的郭勇,三十多年来一直在默默的积累自己的力量。又有宫里郭太后的提点,在京城中也有了不小的势力,其中最让郭家自得的,就是他们这三十年在各勋贵朝臣府中布置的眼线。
李庭兰挑眉一笑,“郭姑娘也看出来了?”
原来她知道?!郭琪惊讶的都控制不了脸上的表情,“你怎么知道的?”
她也是从母亲那儿听说静安长公主似乎在查李庭兰和许家,又根据她以往的行事作风,推断出这次只怕是宴无好宴。但李庭兰又从哪里知道的?是阁老府的势力?
郭琪心中喟叹,她们郭家也在洛阳城里也算是步步为营了,偏安插的人手只能在几家重臣府的外院闲差上打转。郭太后曾经说过,这就是百年世家的底蕴所在。那些重要的位置都有世仆们把持,而想买通这些人,也不是单有银子就能成事的,毕竟这些世仆都是一大家子几十口子的命捏在主家手里,谁敢为些蝇头小利背主?
但这些人家若是想往别处安插人手就简单多了,他们在京城盘踞的时间只怕比国朝建立的时间还长,何况像郭家江家这种外戚新贵呢?
李庭兰并不直接回答郭琪,只慢条斯理的抿了口杯中的茶,心思飞转间已经有了决定,“这不明摆着么,胡姑娘已经得了教训,下来不该轮着我了?谁叫我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在这当口回家了呢?叫人不得不防啊~”
她不知道,上辈子为了个继妃的位置,静安长公主是不是也对有可能的人家下手了。
郭琪心中巨震,“就因为这个?”她以为李庭兰得了具体的消息呢。不对,她不可能和自己说实话的。
李庭兰看了一眼四周,起身道,“来时我看那边有一道溪流甚是清澈,听丫鬟说是山顶处有一眼活泉,不如咱们去寻一寻?”
“好,”郭琪下意识的跟着站起来,她睇了一眼跟着起身的郭珉,“你在这儿玩吧,若是母亲和何太太问起,你帮我们说一声,就说我和李姑娘就在附近走走。”
郭珉没听到二人说了什么,但看姐姐的面色,知道怕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忙小声应了,“姐你放心吧,我盯着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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