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章
七十一、
叶氏盯着气咻咻的女儿, 陡然想起之前李庭兰送来的宫里的赏赐,当时可就是说那是江贵妃所赐,竟是这个缘故么?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是江家人和你说的?”晋王殿下看中了李庭兰?怎么可能?
许福娘同样一肚子气, “嗯,江静姐姐信上就是这么写的,还说隆恩伯府给她家老夫人过六十大寿,已经给李家递帖子了,李家也答应去了!”
许福娘咬了咬嘴唇, 面上尽是委屈,“娘,我也想去隆恩伯府赴宴, 凭什么她们都能去,我就去不得?”
叶氏压下心里的愤懑, 轻抚着女儿的额头,“不过一个外戚罢了,有什么好稀罕的?以后娘带你到别家玩去。”
许福娘却不肯依, “别家,哪家?马姨母家么?”她推了推叶氏,红着眼眶问道,“难道我真的不如大姐么?”
叶氏并不觉得这去趟隆恩伯府算什么大事, “行了,你若真想去, 我叫人去去问问你舅母有没有接到帖子, 若是有, 就请她带你过去,”若是没有, 那隆恩伯府的寿宴就不足为奇了,女儿去不去没什么关系。
她心里想的是江静传来的消息,“你把信拿来给我看看,我瞧瞧江姑娘是怎么说的?”
许福娘命蜜蜡去取信,垂眸不去看叶氏的脸,“我觉得她的话是真的,不然两家不再议亲了,她何苦还要写信给我?”分明是知道李庭兰要成为晋王妃了,才想着重新和她交好,“娘您别忘了,杜夫人暗示过,江静将来也是要进王府的。”
叶氏的手在袖子里紧握成拳,如果说她这辈子最后悔什么,那就是放李庭兰回李家,不然家里出个王妃,女儿和儿子何愁前程?
做晋王继妃,想来李显壬也是乐意的。现在她也只能让自己往好处想,想如何从李庭兰的婚事中为两个儿女谋求最大的利益,“若是晋王殿下和贵妃娘娘都看中了你姐姐,那晋王殿下就是你姐夫了,你的婚事还有什么可愁的?说不得江家还会想和咱们再议你的亲事呢!”
以前是自家要求着江家,现在调了个个儿,叶氏脸上微出微笑,但她怀里的许福娘却不这么想了,她绞着手里的帕子,“娘,若真是这样的话,我是王妃的妹妹,江天赐却还只是个秀才……”那她太亏了。
叶氏其实也觉得江家门头儿太新了,便是贵妃娘娘的堂兄又如何呢?前头可还有一个隆恩伯府在呢,将来晋王真登了大宝,封赏的也是隆恩伯府,叶氏压低声音,“左右你年纪还小,上头还有你姐姐,订亲的事往后推一推也没什么。只你不要在江家人跟前显露出来,她们想和你玩,你便和她们玩就是了。”
她的女儿这漂亮人也伶俐,只要李庭兰和晋王的亲事定下来,相信会有许多明眼人看中自己女儿的,到那个时候,许福娘的婚事就可以随着她的意来挑了。
见叶氏支持自己的想法,许福娘两眼放光,“女儿明白的,”她将头埋在叶氏怀里,不无委屈道,“娘,我真的很不甘心,她哪里又比我强了,就因为姓李吗?”就是因为知道答案,许福娘才会觉得无比委屈,若她是母亲和那个李探花生的就好了。
叶氏心里也是一片苦涩,回洛阳这一年多,她仿佛被从天国打回了凡尘。住处逼仄不说,府里的开销也比在南边时多上三倍不止,偏家中的收益却少了许多。这些她还能忍下,可现在出门交际,她从那个被人追捧奉迎的人,变成了需要去上官夫人跟前陪笑服侍的那个。
要知道那些郎中,侍郎夫人们的出身根本不能和她相提并论。
“不是你不如你大姐,那些人敬的不过是你大姐那个做阁老的祖父,”叶氏压下心中的难堪,温声开解女儿,“不过你放心,等她做了晋王妃,娘一定让她帮你挑一个贵婿。”
再贵贵得过晋王吗?要是晋王做了皇帝,李庭兰可就要做皇后了!比起借李庭兰的光嫁入高门,许福娘觉得将李庭兰踩到泥里更痛快,她在叶氏怀里绞着帕子闷头思索,到底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只可惜那个楚哲云闹了那么件丑事,父亲不许她们和楚家人多来往了,不然李庭兰还是嫁给楚哲云最合适了。
……
江贵妃回府祝寿的圣旨下的突然,隆恩伯府已经有些准备不及了。尤其是贵人们驻跸之处,哪里还来得及重新修建?
偏江涛的隆恩伯是江贵妃封贵妃的时候才封的,御赐的府邸因为地方并不大。为了能彰显圣恩浩荡,和自家妹妹的尊荣体面,隆恩伯干脆将和自己府邸一墙之隔的畅园买了下来,直接划做迎驾之地。
隆恩伯老夫人的寿诞是大事,临时又加上了迎驾这桩更大的事,隆恩伯府根本无人能出来主事。江涛干脆让妻子黄氏回娘家求援,又特意去了趟江家,请杜夫人过来帮衬一二。
隆恩伯江涛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江贵妃未入宫前,他就是个小地主,勉强算得上乡绅。随着妹子入宫得宠,他们一家子蒙恩也来了洛阳。居移气养移体,隆恩伯一家子锦衣玉食仆妇成群,倒也颇有些世家大族的威势,但江涛自己心里明白,那些都是表面功夫,不论他穿的再好,身边的长随再多,胯/下的坐骑再名贵,在大家眼里他还是当年那个土包子。
为了不给妹子和外甥丢面子,隆恩伯特意让夫人跑了几趟揽秀宫,从宫中请来了一位嬷嬷。把一家子儿女的规矩又重新规整了一遍。
以前他不在意这些,但这次他的小妻子入宫,回来可是跟他说了,贵妃娘娘话里话外的意思:那大位是他外甥的没跑儿了!
想到自己以后会是隆恩公,江涛觉得自己年轻十岁,他搂着比自己年轻近二十岁的妻子,畅想着江家的未来,什么百年世家名门望族,江家在他的带领之下,也终有那一天的!
如今的隆恩伯夫人黄氏是隆恩伯封了伯之后另娶的,他的发妻随他进京之后没两年就一病去了。
之后江贵妃为哥哥千挑万选了忠义侯黄家的庶女为继室,图的就是忠义侯府的名头。
黄氏也是个极精明的,知道自家的富贵靠的是谁,如今又得了晋王会成为太子的“准信”,自然使出了全挂子本事要给隆恩伯府争面子,为此她还抛却前怨,回娘家请了嫡母忠义侯夫人韩氏过来帮着掌眼。
隆恩伯夫人寿诞是大事,作为同族的江澜也不能装作不知道,他不方便出面,但也不拦着妻子去伯府帮忙。
江澜的所作所为和宫里是早有默契的,江贵妃和晋王都不会因为江澜的无礼有所怪罪,反正有什么事,自有内宅女子往来其间。
而杜夫人对于晋王突然改弦更张又喜又愁。
喜的是自家和许府原就准备联姻,晋王若是娶到了李庭兰,那次辅可就绑在了晋王这条船上了。别的不说,就是年底的京察,丈夫说不定可以动一动位置了。
御史听着清贵,却是标准的清水衙门,江杜两家又都是寒门,若不是这些年宫里时不时有赏赐出来,只怕这住洛阳城他们都住不下去了。
愁的是因着儿子两次被楚哲云拖累挨打,杜太太已经绝了和许家结亲的念头,何况听女儿说那个李庭兰和叶氏母女的关系并不好。若是李庭兰真的成了晋王妃,乃至成了大晋的皇后,那她对这个许福娘这个继妹,又会照拂多少?
可关系再不好的姐妹,那也是一母同胞,何况外人不知道她们关系不好啊!
杜太太真的是愁肠百结,左右为难,一时竟不知道何去何从了。
左思右想之下,便先让两个女儿和许福娘当手帕交往来着,给两家留下缓和关系的扣儿。
……
春来茶楼的雅间内,胡蕊华一人呆呆的坐在窗前,她脑子里却是一片惊涛骇浪,根本无法平静。
丫鬟沐秋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姑娘,“姑娘,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她们是背着梁夫人出来的,这都快一个时辰了,再不回去被发现了,姑娘自是无事,她们这些服侍的人肯定是要挨家法的。
胡蕊华烦躁的摆手,“让我静静,”她现在手都在抖,哪里有力气踏出春来茶楼的门。
沐秋看了一眼缩在一边的沁夏,见她装没看见自己的眼色,心里有些着恼,“姑娘,您还要陪着夫人用午膳呢。”她们现在回去时间还来得及。
丫鬟提到梁夫人,胡蕊华轻吁口气,一口将茶盏里已经凉了的茶给干了,才道,“刚才陈姑姑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你们怎么看?”
“啊?这,”沁夏被自家姑娘盯着不敢再装鹌鹑,只能将身子缩的更很了些,“这,奴婢不知,奴婢只想着服侍好姑娘,不懂得这些的。”
胡蕊华冷笑一声,真是自己的好丫头,“那沐秋你来说。”
沐秋给胡蕊华重新将茶沏了,才斟酌着道,“沁夏说的没错,奴婢们的眼界还没有针孔大呢,哪里懂的这些,”她又觑了一眼胡蕊华的面色,“姑娘每次进宫奴婢们都是在宫外候着的,那陈姑姑真的是慈宁宫的?”
胡蕊华点点头,这位陈姑姑虽然并不时常在郭太后身边服侍,但她也是在慈宁宫见过的,“所以我才愁啊。”
“姑娘您可以和夫人商量啊,”沐秋想不明白为什么胡蕊华在纠结什么,上头还有老夫人呢,这么大的事,和长辈说不是正该的吗?
就是因为不能和梁夫人说,胡蕊华才左右为难。只要告诉了祖母,她会怎么说胡蕊华都不用猜。总是叫自己什么持身以正,持心以纯,要有世家贵女的傲骨和坚持。可这些有什么用呢?宁寿郡主推自己入湖的时候,身份和傲骨能救她吗?
身份和傲骨能改变晋王母子前恭后倨的态度吗?
虽然祖母也说了,这个晋王妃是整个家族的大事,祖父会为自己想办法的,但那些办法能扭转现在自己被人轻视讥笑的局面吗?以前出去,那些闺秀们哪个不是姐姐长妹妹短的将自己引为手帕交,而现在呢,三句不离李庭兰,即便她没有出现,大家也是三句话不离次辅孙女。
更有人找到她这儿,什么诗会代邀,引荐相识的,仿佛那个小地方回来的李庭兰,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一般。
她也知道陈姑姑背后之人没安什么好心。上次让自己听到那样的话,不也是这个目的吗?不过是宫里那位主子不愿意李庭兰入晋王府罢了。但这也恰恰说明李庭兰的价值。而这价值曾经的她也拥有,而现在因为李庭兰的出现,她这个洛阳城里第一淑媛在宫中的贵人眼里,变的一文不值。
“宁寿县主已经被禁足了,长公主也失了圣心,”胡蕊华轻声呢喃。想到静安长公主母女被贬斥的原因,胡蕊华心里就更难受了。若没有沈家的事,谁还会想起自己也曾被宁寿公然欺负过?
看看人家沈家在女儿被欺负的时候是怎么做的?自家又是怎么做的?若没了李庭兰,那么一切将归为原位。
“可那是慈宁宫的人啊,”就算再不关心外头的事,有个会成为王妃的主子,沐秋对宫里的形势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沁夏知道自己不能再不开口了,也小声道,“是啊,奴婢之前听夫人说过,慈宁宫那位不喜欢晋王殿下的。”
可她更不喜欢李庭兰,胡蕊华哪里不知道郭太后的用意,不过是想借刀杀人罢了,“你们说好端端的长公主为什么要算计沈芊雪?”
“外头不是都是谣言吗?为这个沈姑娘还……”自尽以证清白了。
沁夏终于有了表现的机会,“嗐,沐秋你也信那些?最初可不是这么传的。我表姨的儿媳妇就在兴平王府当差。”
“她亲口和我表姨说的,是那个姓楚的宗室子,想攀高枝才潜入香山庄子的嘛,恰好沈姑娘酒沉了,便倒了霉。后来晋王殿下帮着说和,两家都要定亲了,不知怎么的那沈姑娘愣是想不开,也可能是看不上姓楚的吧,就在家里悬了梁。”
“说沈姑娘是因为被长公主府下人传了谣言才自尽的,”沁夏给了沐秋一个大家都懂的眼神,“还不是为了脸面上好看。”
“我猜肯定又是宁寿郡主嫉妒那沈姑娘了,才出手对付她,对了,晋王殿下不是也在吗?”
她拿余光瞄了一下胡蕊华,大着胆子道,“肯定是那沈姑娘勾/引晋王殿下被宁寿郡主发现了,才使出那样的法子暗算了她。不然皇上也不会惩治长公主的。”
沐秋那胳膊肘狠狠捅了沁夏一下,什么叫“勾/引晋王殿下”,自家姑娘也被宁寿郡主对付,难道也是因为“勾引”?“叫奴婢说,宁寿郡主就没个皇家贵女的样子,但凡看到个比她强的,她就想着下黑手,皇上圣明,不然这京城里怕得有一半儿贵女要遭她的毒手!”
“对对对,沐秋说的没错,”沁夏已经醒悟过来,连声附和,“这下好了,遭报应了,”她夸张的双手合什,“真希望她一辈子也别出来了!”
宁寿郡主再也不可能进晋王府了,可这是祖父出手的缘故吗?自然不是,据她所知,祖父是主张晋王拉拢静安长公主的,甚至觉得可以用一个侧妃之位换的长公主和周驸马的支持。
搞垮长公主的恰恰就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而像静安长公主那样的天潢贵胄,暗地里行的不也是阴谋诡计吗?
“走吧,咱们该回府了,”胡蕊华站起身,理了理衣裙道,“沁夏,明日让你母亲过来见我。”沁夏并不得胡蕊华的心意,但她有个在府里做二总管的祖父,父亲则管着祖母在南市坊的铺子,有些事交给他们去办正合适。
……
隆恩伯府的寿筵预备连开七日,提前半个月杜氏便带了两个女儿到伯府帮忙来了。
被隆恩伯江涛特意请过来的忠义侯夫人韩氏其实也就是担个名头,真正过府帮着隆恩伯夫人黄氏张罗的是韩夫人的儿媳,黄氏的大嫂忠义侯世子夫人小韩氏。
先前在娘家的时候黄氏并不得韩夫人的喜爱,所以才会被她嫁给了已经年过三旬的土包子江涛,但架不住黄氏运道好,过府没两年便连生了两个儿子,而宫里的娘娘圣宠不衰,连带着忠义侯府都沾了这位姻亲的光。
这让韩夫人心里无比郁闷的同时,还不得不帮庶女做足脸面,真正将隆恩伯一家当成姻亲走动。
已经在隆恩伯府忙活半个月的小韩氏,心里更是有酸又涩。曾经那个小心翼翼看着所有人的脸色,因为要被嫁给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当续弦而哀哭不止的庶妹,现在成了自己要小心巴结的对象。
也只有在回想韩氏曾经的风光和忠义侯府的爵位时,小韩氏的心情才会好上一些。也因为这份不平,小韩氏办起这桩大喜事的时候,下手尤其狠,什么贵什么稀罕她就用什么,反正江家不差银子,她顺手为自家攒一些体己也没什么不应该的。
韩氏婆媳的小心思哪里瞒得过杜夫人,但她并没有去提醒黄氏,一来疏不间亲,若因她的提醒,黄氏和韩氏婆媳闹出什么不和再坏了正事,那她的罪过就大了。
二来么,江涛虽然已经做了近二十年隆恩伯,但他的两个嫡子娶的妻子门第都不高,继夫人黄氏又肯让大房二房媳妇当家,偏她是庶女出身,人也不十分聪明,在家里的时候连如何打理家事都没有学过。这些年能将掌家权握在自己手里已经很不容易。
而她生的两个儿子大的也才成亲,儿媳妇孟氏虽然出身不错,但还是新妇,黄氏若要让儿媳出来主持,那大儿媳和二儿媳势必也要抬出来才成。
也是因着这个缘故,黄氏宁愿请娘家人过来帮忙也不愿意两个儿媳出头。
看透了黄氏的心思,杜夫人便也就不多嘴,只管将分给她的事务仔细办好便告辞回自己府去,余事一概不听不问。
到了正日子这天,隆恩伯夫妻早早就起来,领着儿孙先给老夫人请安磕头,恭祝老夫人松鹤延年,才一家子浩浩荡荡奉着老夫人丁氏驱车去了畅园。
“唉,得亏咱们家将畅园给买了,不然就咱们府上那小地方,客人来了都没地儿站的,”因着女儿入宫二十多年第一次回娘家,丁老夫人特意命人抬着自己在园子里转了一圈儿,她虽然已经六十岁了,但多年的辛苦养成了个爱操心的性子,这大事小情她不过个眼还是不放心。
韩夫人笑道,“可不是么,当年皇上给伯爷赐宅第的时候,光想着地段儿了,这宅子到底是小了些,还是伯爷出息,陆续将周围几家都买了下来,也就是这样的伯府,才配得起咱们娘娘的身份。”
丁老夫人最喜欢的就是买田置地了,儿子能把个三进的院子扩建到现在五进大小在她眼里已经是极有出息的表现了,何况现在又买进了一个近三十亩的园子,这还不提儿子在城外和老家置的千倾良田,如今老家来的人,谁不说江家是大户人家?
“他当年日子过的苦,也没有机会好好读书,好在是个会过日子的,”丁老夫人嘴里谦虚着,心里却是无比自豪的,她睨了一眼跟在黄氏身后的两个孙媳妇,心里多少有些不满意,“保良和保成都是好孩子,你们两个也得当个贤妻,别的我也不指望你们了,没事的时候好好在院子里照看孩子,别成天拈酸吃醋的,没个大家奶奶样子。”
隆恩伯先夫人留下两儿一女,女儿早早定了亲,成年后嫁在了老家,并没有跟着隆恩伯一家子来洛阳,长子江保良和次子江保成当年一个跟着父亲照看家里的几十亩地,另一个在县里跟着个老夫子读书。
V章
等一家子到了洛阳, 两兄弟登时被繁华迷了眼。江保良还记得母亲临终时的话,要好好帮衬着父亲,同时也看劳家产, 他是家里的嫡长子, 隆恩伯府的一切都会是他的。而江保成因为年纪还小,到洛阳城后去学堂读书又因为是乡下来的老被人欺负,渐渐就不去了,只在家里吃喝享乐混日子
但隆恩伯却不这么想,在他眼里, 只要他活着一天,他的东西就是他的,亲生儿子也别想肖想, 儿子帮着他打理外务可以,但每旬都要先他交账, 两个儿子开支只要超过十两,都得经他的同意。
日子久了,江保良和江保成都灰了心, 他们都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即便将来江涛要把爵位给黄氏生的江保俊,他们这两个大儿子凭着分到的产业日子也过的比以前强得多。心气平了,两人将母亲的交代丢到了脑后, 干脆撒开了手,每日在家里混吃等死养小老婆生孩子, 外头的事一概不闻不问。
偏这位丁老夫人还觉得孙子们这样挺好, 多子多孙人丁兴旺才有大家气派, 她不但不拦着两个孙子,自己还时不时的挑一些宜生养的丫鬟赏给两个孙子, 而两个时不时和孙子怄气的孙媳妇,在她眼里便是不懂事不贤德,抓住机会她都会教训敲打她们一番。
见两个儿媳妇灰了脸,黄氏心里得意,脸上却堆出温婉的笑,“今天是母亲的好日子,咱们不提那些不高兴的事,母亲,媳妇扶您到荣华堂吧,一会儿客人们都该到了。”
对于这个侯府出身的儿媳,丁老太太自然是极满意的,尤其是这个儿媳不但出身高贵,还进门就给她添了两个大孙子,“嗯,听你的,我不生气,我啊,只管享儿孙们的福就行了。”
黄氏颇有些害羞的笑了笑,转头对两个儿媳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到二门处迎一迎吧,”她又拍了拍儿媳孟氏,“你两位嫂子平时不怎么出门,认的人少,你多照拂着些,我一会儿就过去。”
孟氏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大嫂高氏和二嫂钱氏一眼,这两位嫂子年纪和她母亲差不了多少,是标准的“长嫂”,她在她们面前多少有些底气不足,“妾身知道了。”
杜夫人自问是个讲规矩的人,她极不喜欢丁老夫人这等偏心的老人,干脆站出来道,“不如我陪着保良媳妇她们过去吧,保俊媳妇到底年纪小些,又是新妇面子嫩的很。”
宫里有多倚重江澜黄夫人自是知道,不然她也不会和杜夫人走的这么近了,“那我谢谢弟妹了,有你带着她们,我就放心了。”
因着知道女儿有意让江静入王府做侧妃,丁老夫人对杜夫人自然另眼相看,何况她自来敬重读书人,江澜可是他们江家最有学问的人,“去吧,有你看着我最放心了。”
她招手叫过江静,“静姐儿就在这儿陪着我便是。”这可是她江家的血脉,比外孙府里的那一群女人,还有将来要娶的继妃可要亲的多。
……
“把腰挺起来,头抬起来,”梁夫人看着一直沉着脸的孙女,“晋王殿下已经和你祖父说清楚了,这王妃之位只会是你的,你何苦还这副模样?”
这一套她真的都听腻了,胡蕊华眼眶微红,“我本来就不喜人多之处,你和祖父非要逼我……”
为了撇清自己,胡蕊华一直是不想随着梁夫人赴宴,可梁夫人却以为孙女是因为在宫中受辱才不肯见人,越发的要孙女大大方方的出现在人前。
胡家对晋王临时反悔很生气。胡祭酒筹谋了数年,一直在帮着晋王延揽人才,现在眼看要成事了,晋王却要求娶李显壬的孙女为继妃?这种赤/裸/裸的利用和背弃是胡祭酒绝不能忍的。
因此他干脆称了病,不久便有御史弹劾隆恩伯在老家强占民田,逼死人命的事,连江贵妃也被人弹劾不敬皇后,杖杀宫人,至于投在晋王麾下的朝臣,也多多少少的被波及,这还没完,晋王强夺人妾的事又被人揭了出来,那御史更是竹笔似刀,将晋王骂成了好色无耻不堪大用的小人。
这份弹章一出,附和者如云,甚至连沈阁老之女的死也有人扣到了晋王头上,说静安长公主和楚哲云都是在给晋王顶缸,侮辱沈氏女未遂,害其自尽的元凶是晋王楚珩。
至于证据也是明摆着的,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宗亲,将儿子的妾献给晋王就能连晋三级?开什么玩笑?楚望江是因为儿子替晋王背锅,才得了辅国将军的爵!
至于静安长公主为什么选择隐忍就更简单了,谁不知道曾经的宁寿郡主,现在的宁寿县主对晋王情根深种?静安长公主是为了保女婿,才不得不将罪名认下的。
这时候晋王才慌了,以前但有弹劾他的折子出来,必会有另一批人为他说话,而现在胡祭酒却按兵不动了。
更让他心慌的是,李显壬虽然没少在人前夸他,但同时却也放出话来,要将孙女留到十八岁再议亲!李庭兰如今还不到十五,他能够等她及笄,却没办法等上四年!这分明是在变相拒绝自己的好意。
无奈之下,晋王只能先顾着眼前,毕竟远方的天鹅比不上眼前的红烧肉实在,他亲自去了胡家和胡祭酒解释。
言道外头那些都是谣传,他是为了博得李显壬的支持,才向其示好,但他无意于李氏女,他府里更没有别人的妾室。为了表示决心,他还将建昭帝在他封王时赐下的黄玉龙纹佩解下奉于胡祭酒,作为小定之物。
胡祭酒并不关心外头的那些传言是真是假,他要的是晋王的态度。狠狠给自己出了口气,胡祭酒才销了假重回国子监,随之那些弹劾晋王的折子也渐渐消无踪迹,为晋王鸣冤张目的折子则如雨后春草,霎时就漫山遍野。
虽然“解决”了晋王的困境,但胡祭酒并没有接晋王的玉佩,经此一事他也算是看清楚了,晋王不是个可靠的,要想让他听话,这教训得狠一些才行。
但教训只是教训,胡祭酒并没有不结这门亲的打算,在他看来,儿子孙子是来继承家业延续胡家的声望的,女儿孙女则是用来广结姻亲,为儿孙们增添助力用的。
既是这样,这世上还有比皇家更好的助力吗?何况他还发现,他的那一系列操作其实得到了李显壬的暗中支持。对此胡祭酒很理解,这些年李显壬一直被宋旭涛压的得不起头来,他不信李显壬能甘心,可若是得势的是秦王,那李显壬只怕到致仕也要被宋旭涛压在头上了。
但投向晋王则不同,只要晋王登基,第一个被清算的怕就是宋旭涛了,那么李显壬凭资历则能顺利的成为首辅。
胡祭酒并不反对李显壬先他一步成为首辅,大晋的官场有它自己的一套规则。先时可以凭关系凭人脉,凭功绩,可到了部堂以上的高官,资历就成了最重要的。他被建昭帝压在国子监二十年,从未在六部任过职,便是由晋王钦点入阁,只要现在那几位阁臣不死绝,他就成不了首辅,倒不如将目光放的长远一些,提拔胡氏子弟,他可不像李显壬,是个绝户头。他有子有孙,只要他们仕途顺遂,让一个首辅之位给李显壬算得了什么?
胡祭酒的这些心思连自己的老妻梁氏也是不会尽数倾吐的,但作为和他结缡数十年的妻子,就算是他不说,梁夫人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因此她一直是稳坐钓鱼台,只教导孙女要淡定从容,“你自小跟在我和你祖父身边,我们最疼爱的便是你了,又怎么会害你?那天晋王到府里来你也看见了,他也是极有诚意的。”
诚意?朝秦暮楚的诚意?胡蕊华将头转向一边咬着唇不说话,就听梁夫人又道,“若你真的不想嫁给晋王,刚才又何必去和李家争那一时意气?”
胡蕊华被梁夫人说的红了脸,她让马车和李家抢道,确实是一时意气,虽然已经从祖母那里得到了肯定的消息,但想到这些日子李庭兰给她带来的困扰,她还是心中不忿。
但高傲如胡蕊华即便在亲祖母面前,也是不会承认自己的小心思的,“我只是气不过,您将那李庭兰当亲孙女一样,她却做出那等事来!我也是瞎了眼,还当她是个好的。”
在宫里的时候胡蕊华就看清楚李庭兰的为人了,怪道许家人都不喜欢她呢,那就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不论别人对她再好,她都不会感恩。
“我就不信她不知道李阁老并没有和晋王结亲的打算?!”可李庭兰还做出一副即将入主晋王府的高傲样子来,不将她这个准王妃放在眼里。不就是想拿自己给她当垫脚石抬高身价嘛?现在又放出什么要在家里留十八岁的风声来,不过是因为知道她和晋王的亲事已经落定罢了。
梁夫人抽出帕子递给胡蕊华,“赶紧将眼角的泪擦了,一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又是那样的母亲养出来的,你跟她计较反而跌了身份。她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只要李显壬不点头,她那点心思就成不了事。”
胡蕊华没说话,她对祖母的话都深信不疑,京城的女子没有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想成为晋王妃的,宁寿身份贵重,还是郭太后一系的,不照样千方百计的想嫁给晋王?不论晋王人品如何他都是亲王,未来的一国之君。
大晋的中宫皇后,胡蕊华不信有女人不向往那个位置,“李显壬今天可以不同意,明天也可能就同意了。”
晋王不就是这样,在几个女人之间左右摇摆,随意挑选,“他既是已经和祖父议定了,”提起晋王的态度,胡蕊华真是满腹委屈,“为何外头还有那么些谣言?我不信祖母没听见那起子小人是如何编排我的?!”
还真是个小孩子,连这点儿子事都存在心里头,梁夫人微微一笑,“你既说是谣言了,还理他做甚?等到旨意下来的那一日,再想想那些人的嘴脸?”
晋王不欲让大家知道李显壬的态度,为的是什么胡家自然明白,梁夫人也乐得顺水推舟,宁寿县主那一推差点儿要了孙女半条命去,她可不想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现在有李庭兰顶在前头有什么不好的?
但这个小心思梁夫人却不能诉诸于口。胡家嫁女给晋王,就是将整个胡氏都绑到了晋王这条船上,那么替晋王拉住李显壬,也是他们必须做的。就算是李庭兰也有向上的想法,自己和孙女也只能装作不知,对她多加拉拢而不是和一个小姑娘结仇。
梁夫人长叹一声,她这个孙女一向听话懂事,怎么到了婚姻之事上变的如此执拗,但她不得不又将这些道理和胡蕊华说了。为了安她的心,又道,“李阁老曾和几位阁老笑谈,他想将孙女留在家里,将来承嗣李澍那一房的香火。”
上门女婿能是什么世家高门的才俊吗?胡蕊华轻扯帕角,她也是打李庭兰现在的年纪过来的,若她是李庭兰,宁愿嫁的差一些,也不会留在家里承嗣的招个上不得台面的男人做女婿的。所以即便祖母再言之凿凿,胡蕊华也不可能对李庭兰放松警惕。
……
李府的马车才走到街口就停下了,随车的婆子上前回禀,“二太太,好像李侧妃的车驾坏在前头了。”
李庭兰哑然,这是李侧妃该来的场合吗?就算是表孝心,要么昨天过来磕个头,要么明后天再来,她这个时候过来那点子小心思真是昭然若揭。
何氏已经在撇嘴了,“这李侧妃胆子还真是不小,这种地方是她能抛头露面的?”
“罢了,想来伯府很快就会有人出来接,咱们略等等吧,你们去和三太太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婆子颔命而去,何氏见车子一时半会儿动不了,干脆打开了话匣子,“我刚才瞧见胡家的马车过去了,哼,她们碰上才有好戏看呢。”
李庭兰浅浅一笑,晋王这阵子的焦头烂额,里头不乏胡祭酒的功劳,但胡祭酒的这番作为,也等于将自己的势力暴露在几位部堂大臣面前。尤其是引起了宋旭涛的注意。
虽然她不停的在暗示晋王才是最终的胜利者,而晋王胜利对李家一点儿好处也没有。但李庭兰也感觉到了,祖父虽然听进去了,却并没有重视起来。安排李伍兄弟听她吩咐,更多的是对孙女的疼爱。
但经此一事,不但让朝中的明眼人都看清楚了晋王手里的力量,也让祖父看明白了晋王的为人,和他那些亲信之人的品性。一个被小人围绕的人,怎么可能成为明君呢?
何氏想起刚才两家马车相遇时的情景,心里的火又冒起来了,“这胡家也是的,当谁都和他家一样想把女儿往那污水潭送呢,呸,小人之心!”
李庭兰根本没将刚才胡家抢道硬要走在李家马车前头的事放在心里,走在前头又能如何,隆恩伯府是什么好地方?“二婶儿不必和一个小姑娘置气,我瞧着那必不是梁夫人的意思。”
“那也是她养不教!”何氏对这位老在自己面前摆长辈架子的梁夫人没多少好感了,“满洛阳城打听打听,有几家敢和咱们府上抢道儿的?便是她孙女成了晋王妃,他家见了咱们府的车也得让道儿。”
“咳,”李庭兰哭笑不得的看着气咻咻的何氏,故意曲解她的意思,笑道,“建宁侯府和宋阁老府上的马车都跟在咱们后头呢!二婶儿你没必要生气,胡蕊华为什么和咱们置气大家都清楚,就是因为清楚,才没必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我是有些失望,”何氏紧摇了几下扇子,“这些年京城里谁不夸胡家女儿教养的好,什么雍容大度,气质高华,温柔敦厚,”她细数加诸在胡蕊华身上的溢美之词,“还有人说她有国母风范,哈,我呸,就这?”
前世胡蕊华嫁给晋王的时候李庭兰还关在许家内院,等楚望江在晋王手下熬出头,她可以代表楚家出门交际的时候,听到的已经是晋王府里的贾夫人如何如何绝色,如何如何能干,至于胡蕊华,被人提起的时候评价则众说纷纭,有人说她刻薄妒忌,有人说她可怜,称赞的话倒是一句也没听见过。
李庭兰没接何氏的话,她知道何氏不过是被一个小姑娘抢了道儿心气不顺罢了,等何氏嘀咕完了,才笑着将一杯凉茶捧过去,“二婶儿口渴了吧?您喝口茶缓缓。”
人和人是要讲缘分的,何氏发现只要对上侄女这张俏生生的小脸儿,她就一点儿脾气也没有,她笑着接过茶喝了一口,“被二婶儿吓着了?我跟你说,我跟着族里宗房四老太太学了几年大家女儿的规矩,脾气才好些儿了,搁着以前的我,早就跳出去骂她个满脸开花了!”
李庭兰被何氏的口气逗笑了,“二婶儿可别,你若出去一骂,梁夫人胡姑娘怕是都得晕过去。”
“嗯,我就是觉得好歹是江家的好日子,把人骂晕了晦气的很,才放她一马的,”何氏做出一幅极为大度的模样睨着李庭兰,“你二婶儿我是不是很大度,很敦厚?比那什么高门贵女都要强些儿?”
“哈哈,”李庭兰大笑出声,“是,我二婶儿何止大度敦厚,还温柔可亲是非分明。”
没人不喜欢听人夸自己,何氏心情大好,装模作样的挺了挺胸膛,“那可不?连我的侄女儿都比别人家的小姑娘眼明心亮!”
两人四目相对,又同时大笑出声。就边一旁跟着的丫鬟也都捂着嘴儿跟着偷乐。
等笑完了何氏抚掌而叹,“算了,不说别人家的事了,你三伯娘车上还有两个娇客呢,我今儿的任务重着呢!”
“二婶儿这心里就没有瞩意的人家?”量媒量媒,李庭兰不信何氏心里提前没个打算。
何氏再次叹气,“妩姐的事好说,你三伯娘心里有数,我就是帮着牵牵线儿,再跑腿儿打听打听,如玉那边真的是,”她摇头,“虽然我丑话已经说在头里了,但在外人眼里商丘姓李的那就是一家子,谁管你内里如何?”
这些天何氏也帮着打听了几家,当初想着简单,但真正开始着手,她才知道这里头有多麻烦,“到底不是亲闺女,偏我又不是个能狠下心的,如今才是左右为难呢。想着问问如玉想过什么样的日子,那丫头一问三摇头,就一句‘但凭婶子做主’,”何氏现在真是有苦难言,“那可是她的一辈子,别人能做的主吗?”
李庭兰到底不是真正的未出阁的小姑娘,李庭兰同情李如玉的处境,但处的久了,就有些不喜欢她的那些小心思,“既是这样,那婶子也别急了,让她慢慢想,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您在按着她的要求去挑。”
在李庭兰看来,李如玉这么做并不是真的如她所说,完全相信何氏的眼光,而是一点儿责任也不想负,以后过的若是不好,她一句这是二婶儿帮她选的人家,回来一哭,何氏不还得负责到底吗?
“唉,我原本想着帮她找一个学问好的举子,等将来中了进士,她便可以跟着男人到任上,也省得被她娘辖制。为这我还特意先从借住在咱们西路那排院子里的举子们里打听了打听。”
何氏一拍巴掌,嘴里像嚼了枚苦橄榄一样,“倒也寻到两个模样学问都不错的,我还将单先生请过来问了,说学问也没得挑,就是穷了点,其中一个在咱们府上都住了快一年了,说是上一科落第就没回去,一直住在寺里等明年那一科呢!不知道怎么的和你二叔认识了,你二叔那人你也知道,稀里糊涂就将人请到咱们府里来住着了。”
洛阳城里权贵豪门谁家没有几个打秋风的穷亲戚,像李显壬这样的读书人家,则都有收留乡党在府里读书的习惯,说白了也是一种提前的投资,自家子弟再出色,有人帮扶也才能走的更稳。
可当何氏把这两位的情况和李如玉说了,“如玉那个头低的哟,”何氏学了一下李如玉当时的样子,“都要贴到胸膛上了,我说你倒是说句话啊,”何氏一拍大腿,“那丫头咬紧牙关一句话也不说!”
“我一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瞧不上人家呗!”何氏郁闷的靠在车壁上,“我算是看出来的,那丫头就是想嫁个有钱人家当少奶奶。”
李庭兰没觉得李如玉的想法有什么不对,过惯了穷日子的人,当然不想再回头受穷,“这在乡里,若是谁家出了个举人,必定是极为轰动的事。要还是个才学不错的,我想着只怕在家乡时便会有富户愿意将女儿嫁过去的。”
穷秀才富举人,别的不说,就靠着名下的两百亩免税田就饿不死了。李如玉的父亲李浩,一个庶房能有多少产业?就是靠着这举人的名头才养着一大家子有吃有喝。七太太虽然天天喊穷,但她的穷和乡间百姓的一日两餐稀饭都不能保证的穷可是两个概念。
“至今不曾娶妻的,大多是存了中进士之后高门娶妻的心,”李庭兰不以为然道,“与其嫁个女儿于他,让他成了李氏的女婿,还不如靠着现在的援手之恩呢。”真嫁了个女儿过去,李家现在的收留供养便成了有利可图了,那恩情便不再成为恩情,甚至以后对他的提携也成了理所应当。
反而是没了这种姻缘的牵绊,这人若还想得到李家的提携,那就得拿出相应的回报,不然天下可没有永远免费的午餐。
何氏哪里想得到这些,她只是想着夫妻共过患难,再有个强力的娘家,李如玉以后在夫家的日子就能够昂首挺胸,“你的意思是那两个都不成?我叫你二叔稍试探了下,他们都是极愿意的。”
极愿意就更不成了,人品和门第出身无关,功利心过重也轮不着李庭兰去指摘,但李如玉能驾驭了这样的人吗?李家有必要提携这样的人吗?李庭兰笑道,“祖父的精力也是有限的,咱们族里读书上进子弟就更多了,要我说,与其提携族侄女婿,真不如提携族里李姓子弟。”
何氏彻底被说服了,有儿子谁靠女婿啊,李家又不是没人了,“你说的对,咱们族里也不是挑不出几个有良心又争气的孩子。”就算是这些孩子将来不记恩,那还有个“李”字约束着他们呢。
想通了这一层,何氏的脑子就转开了,“我瞧着你舅母娘家那样的最好,门当户对不说,”何氏捻了块井水湃过的桃子小口咬着,“如玉家世是差些,但嫁个旁枝庶子总是可以的,那边虽然规矩大些,但规矩大有规矩大的好处。”
何氏真正想说的话并没有出口,只有那样的人家,浩七太太的手才不好伸进去,也才能和李家常来常往当门亲戚走动。
当然像王家那样的大家子龌龊事也不会少,但只要李家不倒,李如玉行事照着规矩来,就不会有太大的差错。而那些乍贵之家,或者是野心勃勃想靠着李家有一番作为的,一个弄不好反而会成为祖父的拖累。
“二婶儿说的是,咱们的要求也不高,京中高门谁家还没有几房旁枝远亲的?只要孩子不是个胡作非为的,如玉堂姐应该就不会反对,”李庭兰道。
和李庭兰商量了半天,都得出结论了,何氏才突然意识到,面前是个未出部长的小姑娘,她噗嗤一笑,“我也是糊涂了,怎么和你说起这些来?你这个孩子啊!”
她忍不住伸手抚了抚李庭兰鬓边垂下的碎发,少年老成固然让人放心,但这少年老成的背后又叫人出生许多心酸来,“二婶儿这次也不着急了,就慢慢给她选着,便是多养她两年,咱家也是养得起的。”
她也想抻一抻李如玉,再这么惯下去,真当她是个好脾气呢。
……
“侧妃娘娘,后头是胡家的马车,”李侧妃车驾旁的跟车婆子在窗外道,“她家过来问咱们还得修多久?”
李侧妃睨了一眼身边一身大丫鬟服饰的谢寒雨,“你去和胡家那边道个歉,这事儿谁也想不到不是?”
谢寒雨低头应了声,挑帘跳下马车。李侧妃那点儿小心思在她这里根本不够看,特意点了她这个外书房的大丫鬟随行,不过是想让她看清楚自己和她身份上的差距罢了。
晋王的书房里像她这样的丫鬟就有四个,但她绝对艳压了。上辈子她未穿越前,原身就是个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大家闺秀,加上她穿越者的优势,但凡晋王写个字画个画,她都能夸到点子上,甚至还能和晋王诗词相和一番。
而这次重生,她都不用费什么脑子,已经让晋王将整个后院儿的女人抛在了脑后,每日回府之后,就只让她陪在身边了。
府里没有王妃,中馈便由李侧妃来主持,全年无休每,日更新独家滋源裙七陆六捂灵八叭耳污她能为晋王生下一儿一女并顺利养大,自然也不是个没脑子的。明面对谢寒雨很是客气,便是分例也是照着夫人的分例给的。
前世她才入府和李侧妃交手过不止一次,自然不会将这些小伎俩放在眼里,还忐忑地和晋王说过几回,说自己不过就是个丫鬟,不该得侧妃娘娘如此看重。
晋王的反应也在谢寒雨的意料之内,他笑话谢寒雨太过小心翼翼。他告诉谢寒雨,在这个王府,他的宠爱就是一切。他说谢寒雨当得,那谁也休想再说什么。
男人之所以会妻妾成群,有一个原因是愚蠢的相信他的女人们会因为都爱着他而和睦相处。并因为爱他所爱而亲如姐妹。谢寒雨自然不会残忍的打破他的幻想,他喜欢看到什么,她就给他看什么,她可是心里眼里只有他的痴情苦命女。
见谢寒雨神情平静毫无一丝异色,李侧妃心中的忌惮更盛几分,她挑帘轻声嘱咐道,“寒雨你过去的时候客气着些,胡家姑娘有可能是咱们未来的主母。”
什么“有可能”是未来的主母,她正在努力让她像前世那样再一次成为晋王妃。
她在晋王心里的地位还不稳固,所以不敢去问晋王,他真正瞩意的是哪一位。但那位李姑娘的家世对晋王的帮助要更大一些是明摆着的。尤其是李家目前并没有可以接李显壬班的人,那么李显壬所有的资源人脉都会用在晋王身上,以求在晋王登基之后,给族中子弟更多的晋身机会。
但谢寒雨却并不想晋王娶李庭兰。若是这门亲事成了,那李显壬肯定能越过沈迈成为嘉熙朝的新任首辅。而有个首辅祖父的李庭兰,她想扳倒她成为皇后的难度就更大了。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李庭兰对她来说是个不可掌控的变数。单想想她平时表现出来的木讷隐忍,和最后那一把出乎全洛阳城意料的大火,谢寒雨就不寒而栗。难道她要在晋王成事之后,抢在所有人之前就将李庭兰给灭了?这时间点也太难把握了,倒不如晋王妃还是胡蕊华,如何斗倒胡蕊华,甚至是如何让胡家不敢和自己为敌,谢寒雨可是驾轻就熟的。
谢寒雨一出来,路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她的身上,原因无它,谢寒雨生的太美了。
晋王府的丫鬟和别府的穿戴颇为不同,谢寒雨身上是一件鹅黄撒花祚绸比甲,象牙白立领纱质中衣,下系玉兰色洒花百褶罗裙,但她过于明亮的杏眼和挺直的鼻,仿佛在昭告所有人,她虽然只是个丫鬟,却一点儿也不普通。
尤其是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神情坦然,仿佛周围的人都如空气一般,更让附近的几家贵介公子生出了好奇心,纷纷命身边的小厮去打听这是晋王府里的哪一位?
听到婆子的禀报,梁夫人命人挑帘示意谢寒雨上车,“侧妃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谢寒雨抿唇微笑,不卑不亢道,“不敢,我家娘娘命奴婢过来给夫人赔个礼,实在是没想到我们府上的马车会突然坏在路上,耽误了大家的时间,还请夫人见谅。”
梁夫人的目光落在谢寒雨的发髻上,一身大丫鬟的妆扮却已经梳了妇人头,鬓边还插了一朵红宝石珠花,那宝石成色极好,颗颗莹润通透色如鸽血,别说哪家府里的丫鬟了,便是普通人家的小姐也未必能有这么朵珠花,可见她极得晋王的宠爱了,“侧妃娘娘的意思老身明白了,请姑娘代回娘娘,胡家多等些时候并没什么,只是后头还有建宁侯府和李阁老宋阁老府上的车驾,怕娘娘得多派几个人过去讨情了。”
谢寒雨扫了一眼坐在梁夫人身边的姑娘,她已经有快三十年没见过胡王妃了,都想不起她长什么样子了,如今一看,做姑娘的胡蕊华可比当初的晋王妃平和温婉的多。
看着眼前目光平静中带着些许倨傲的小姑娘,谢寒雨心中微叹,她和胡蕊华站一起,真的是充分体现了什么叫命运弄人:
若谢家没败,她是和胡蕊华一样的世家贵女。而现在,胡蕊华即使成不了王妃,最少也是某个门阀大族的贵夫人,自己却只是书房里的一个丫鬟,除了讨好男人,还得在一群妒妇斗心眼。
可十年之后,胡蕊华被送到了长安,后来又成了孤零零的坟茔,而自己却成了大晋最尊贵的女人。
“烟雨,赏这位姑娘一个荷包,可怜见儿的,这么热的天出来,”梁夫人自然没忽略谢寒雨对胡蕊华的窥视,心里轻笑她自不量力,随口便吩咐车里的丫鬟。
那个叫烟雨的丫鬟利索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只攥珠荷包塞到谢寒雨手里,“我送姐姐下去。”
……
“怎么说?”等烟雨上来,梁夫人睁开眼问道。
烟雨小声道,“奴婢打听了几句,说是叫寒雨,原是姓贾。是王爷外书房里伺候的,今天被李侧妃娘娘特意带出来的。”
“她告诉你的?”胡蕊华眸光微闪,乍见一个绝色女子过来,她确实有些出乎意料,但更让她意外的就是她还不止有美貌。
烟雨点头,“是,奴婢都没问了,她就什么都说了,还说托了侧妃娘娘的福,她才能出府看看,不然这辈子也见不过这么多贵人。”
“她是在外书房服侍的,”胡蕊华摆摆手,烟雨识趣的闭嘴退到一边,她幽幽向梁夫人道,“看她那个样子,应该是读过书的。”
梁夫人轻嗤一声,“读过书又如何?读过书的男人多了,中了进士的又有几个?女儿家的读书也能叫读书?”她没把谢寒雨放在眼里,“一个通房丫头罢了,倒是那李侧妃,怕是个心大的。”
他家姑娘还没成王妃呢,侧妃的心眼子就玩到跟前儿来了。
“她膝下一儿一女,这心就不能小了,”胡蕊华颓然靠在车壁上,她有些怕了,晋王若只是个王爷还没有什么,只要她不犯错,坐稳了王妃的位置,任那李氏有再大本事也奈何不了她。但晋王想要的是那个位置,便是她将来成了皇后,她能扶助她的儿子成就大业吗?“祖母,我害怕。”
梁夫人看了一眼跪坐在车角的烟雨,抚了抚胡蕊华的肩膀,“没事,后/宫和前朝是连着的,只要你祖父和你爹不倒,你就不会有事,”今天这种时候孙女万不能胆怯,她在胡蕊华耳边轻声道,“待这次京察一过,你爹就要调往湖广任总督了。”
为了给孙女打气,梁夫人又多说了一句,“工部尚书马上要出缺了,晋王会力保你祖父的。”
V章
祖父做了工部尚书, 离阁臣也就一步之遥,父亲再成了封疆大吏,胡蕊华激动的眼眶微红, 声音也不自觉的大了几分, “祖母说的是可真的?”
梁夫人肯定的点头,“你父亲的事宋大人已经点头了,李大人自不会反对,你祖父的么,”梁夫人心情也十分的好, “待晋王请旨为你们赐婚,他就可以帮你祖父开口了,这本来也是要加恩的。”
想到丈夫和儿子近在眼前的前程,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梁夫人也忍不住唇角微扬,“我瞧着那个庭兰很不错, 说给你弟弟也是极好的。”
只要胡李两家联了姻,那孙女就多了一条臂膀。
“修然?”胡蕊华心里冷哼,面上却露出深思状, “怕是李家不会答应。”
李庭兰是李阁老唯一的孙女,弟弟胡修然不但不是长子,也才有个秀才功名,李家怎么会将孙女嫁到胡家做小儿媳?“我瞧着李姑娘的气度, 必是要做宗妇的。”
梁夫人抿嘴一笑,长子嫡孙固然金贵, 但未来国丈的幼子也差不到哪儿去, “李家已经无人了, 咱们胡家却是百尺竿头,李阁老不会连这点儿远见也没有。”
她知道孙女的心结在哪儿, 再次嘱咐道,“你将来是要做国母的人,小女儿家的一时意气不值得你放在心上,李家和咱们也算是世交了,她父亲还是你祖父的得意门生。等到了伯府,你要多照看着她些,过些日子请她到咱们府上来玩。”
她握着胡蕊华的手微微用力,“男人的宠爱不过是浮云,你若想让他敬重你,就得让他看到你的能力,内宅可是咱们的天下。”
胡蕊华低下头不敢与祖母对视,“我知道了,祖母放心吧。”
她是绝不会让李庭兰进胡家的,当然,她也不会让李庭兰为别人所用。
……
等走到李阁老府的马车前的时候,谢寒雨已经额间见汗了,她没想到她将话回给李侧妃之后,李侧妃会命她依次给后头几家致歉。
这会儿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虽然已近夏末,但太阳晒下来还是很热的,谢寒雨心里一阵儿烦躁,这会儿可没有防晒霜,自己一个丫鬟也没资格戴幂篱,甚至拿团扇遮阳都是没有规矩的表现,但她又不想把头低下,只能暗自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她天生丽质越晒越白!
何氏和谢寒雨说了什么李庭兰一句也没有听到。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着和谢寒雨见面。
李庭兰知道自己终将和谢寒雨见面,她不信作为这话本子的主角,谢寒雨会因为自己的算计永远困在王府之中,评论区里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女主光环!
李庭兰对这个词的理解就是,男主女主得了作者的照顾,注定会化险为夷遇难呈祥!
而她这次回来,就是想和这种光环斗上一斗,看看有了她的搅和,男主和女主还会不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踩在别人的尸骨上相守一生。
但在她心里,和谢寒雨的见面绝不是在谢寒雨这么狼狈的情景下,李庭兰以为那会是在谢寒雨在晋王的后院已经杀出了一条血路,最少成了夫人之后,随着胡蕊华出门,她才会看见她。
“庭兰,怎么了?”何氏和谢寒雨客气了两句,又命丫鬟给了谢寒雨一个荷包,才注意到李庭兰怔怔的看着谢寒雨,不由有些奇怪。
“啊,”李庭兰猛然回神,她示意樱桃给谢寒雨倒了盏凉茶,“这位姑娘生的真美,我竟看直了眼。姑娘是李侧妃身边的?”
从李侧妃的车驾到李阁老府上的车驾,中间隔着胡祭酒家和建宁侯府,谢寒雨走完了李阁老府上,后头还有宋首辅家的马车。
谢寒雨觉得李侧妃整治她的手段太小儿科了,偏她拿这种粗暴的手段毫无办法,这会儿要是“晕”在路上,只怕李侧妃会说她是故意给隆恩伯老夫人的寿宴添晦气。
她也顾不上规矩不规矩了,接过凉茶大大的喝了一口,才觉得命又是她的了,她拿帕子沾了沾唇边的水渍,眼尾的余光在李庭兰脸上停留须臾,恭声道,“谢谢姑娘。”
说罢将手里的茶盏递还给樱桃,便要告辞下车往后头的马车去。
“你还要去后头?”虽然对谢寒雨谈不上同情,但李侧妃这手段也实在是上不得台面,李庭兰看着两颊被晒的通红的谢寒雨,“怎么不派个粗使婆子走一趟?”
谢寒雨哂笑一下,“可能是侧妃娘娘觉得奴婢腿脚快吧。”她深深的吸了口车里的凉气,“谢姑娘的茶,奴婢告退了。”
谢寒雨的心砰砰乱跳,她实在没办法将眼前的李庭兰和以后的那个康王妃联系在一起!
曾经她见过的李庭兰也是漂亮的,但她永远都是暮气沉沉了无生趣的样子。就像一幅前世那些旅游景点书画铺子里挂着的,充满匠气毫无艺术性可言的美人图。
而现在的李庭兰,却是从画中走出的美人,不但眉眼鲜活,笑容恬淡,整个人的气质更是隽永如诗清灵似水,叫人有些移不开眼,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这李庭兰是不是也如自己一样,被换了芯子!
想到这里她猛然回头盯着阁老府的马车,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前世李庭兰可是没有回阁老府,楚哲云也没有和沈芊雪搅在一起。
何氏放下车帘轻叹,“这位不会就是晋王从楚家抢来的那位姨娘吧?啧,嫩生生的一个姑娘,命可真够苦的。”她刚才是真的被谢寒雨给惊艳了,以至于人都走了,她还挑了车帘倾身出去瞧了一会儿,“我刚才瞧见她也回头了,啧啧,可真是漂亮的很。”
何氏并不知道吕家庄里那些弯弯绕,真以为外头传的就是真相,晋王看中了楚哲云的绝色外室,弄回王府去了,“这楚哲云还真是好命,一个外室不但保了自己的小命,还给他爹换了个辅国将军的爵位,啧,赶上一场大捷了。”
她已经从李庭兰口里知道了沈芊雪自尽的真相,不由感叹沈芊雪命不好遇到了那样的父母,幼时没有将她教养好,将她养成了个视人命为草芥的性子。现在又为了沈家的脸面,将人生生给拖死了。身后名声再好听又能如何,命没了却是再也唤不回来的。
为这个何氏还命人拿了一千两银子为沈芊雪在寺里办了七天水陆道场,为她祈愿来生投胎到一个好人家。
“是啊,一个女人换了个爵位,谁不称赞晋王慷慨,”李庭兰已经回神,前世她见过谢寒雨的次数并不少,最初是谢婉怡的娘家侄女,记得当时她对谢寒雨还挺有好感,觉得她开朗大方见识不凡。
后来她成了晋王府的贾夫人,她见到她就得行礼了。再之后她成了皇后娘娘,而她则是跪在她脚边的康王世子妃。
她记得她曾满眼鄙夷的斜视自己,语气里充满了不屑,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警告她要善待谢婉怡,别在王府搞“嫡庶有别”那一套,说什么有本事的女人往男人身上使劲儿,而不是仗着身份去为难另一个苦命的女人!
“你说李侧妃这是什么打算?叫全城人都看晋王府的笑话么?”何氏有些闹不明白李侧妃的盘算,“看来这位贾姑娘不是个好相与的。”
能让掌着王府中馈的侧妃下手设计,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位姑娘已经成了侧妃的心头大患。
李庭兰也在寻思李侧妃的打算,“让她去胡家倒能理解,后头这一路图的是什么?叫大家都赏一赏美色么?”
“你还真是促狭,”何氏被侄女的想像给逗笑了,“你呀,这有什么难猜的,没有男人喜欢自己的女人被人盯着瞧的,这个寒雨姑娘在各家跟前晃这么一圈儿,岂不是叫人看遍了?她又生的美,想不被惦记议论都难,你说晋王知道后心里能不膈应?”而李侧妃就算是回去后被晋王斥责,她有儿女傍身,又掌着中馈,被骂两句有什么关系?
那李侧妃就把谢寒雨给想简单了,上辈子晋王见幕僚的时候谢寒雨都可以在场相陪的,这点儿算计根本伤不了她。
……
又等了一柱香的功夫,马车才缓缓动了起来,等李庭兰她们在伯府二门处下车,就看到了杜夫人迎了过来。
何氏含笑和杜夫人见礼,“到底是骨肉相连啊,听说夫人早早就过来帮忙了,可真够辛苦的了。”
何氏从李庭兰那里听了不少江家和隆恩伯府的事,今天这一看,还真让李庭兰说对了,什么清流孤傲,不屑于和外戚来往,这不,人家都跑来当伯府的半个主子了。
杜夫人似乎听不出何氏话里有话,笑着叫过高氏和钱氏,“这是伯府的两位奶奶,她们轻易不出门,伯夫人怕她们招待不周,便让我过来照看一下。”
说罢她径直拉了李庭兰的手,“好久没见李姑娘了,前阵子我家静姐儿说给你下了帖子,结果府里说你病了。”
李庭兰将手从杜夫人手里抽出来,腼腆一笑,“我比较畏热,平素不怎么喜欢出门儿的。”
杜夫人哪里感觉不到李庭兰对她的疏离,但想到她是晋王和娘娘看中的人,为了以后她也要和李庭兰搞好关系才行,她转头去看何氏身边的湖三太太和李如玉她们,“这几位是?”
何氏一指湖三太太,“这位是我族里的嫂子,这不明年就要开春闱了,偏我三哥和侄子都是任上,我嫂子不放心我那侄孙,便亲自跟着过来了,这两个一个是我的侄女,小字如玉,一个叫妩姐儿,是我三嫂的孙女。”
看来这位湖三太太的丈夫和儿子都在地方上任职,杜夫人脸上的笑容更亲切了,和湖三太太见了礼,又夸了李如玉和李妩,才叫过孟氏让她将人请到堂中去。
就这么短短半个时辰,高氏和钱氏算是看出来了,凡是隆恩伯府有意交好的人家,杜夫人必让孟氏将人领到正院去给老夫人贺寿。而那些只用虚言应酬的,才会轮到她们妯娌出马。
见这次又是如此,钱氏是个泼辣性子,上前一步道,“澜婶子,这一早上三弟妹来来往往的就没喘口气,你瞧,手里的茶还没放下呢,不如让我陪何太太过去吧。”她可是听底下人悄悄说了,那李姑娘可是未来的晋王妃。
何氏和隆恩伯府没啥交情,也不过是接了他家帖子之后,才使人将这家的情况大概打听了一下,加上李庭兰的科普,知道这长房二房和后头两个不是一个娘生的。
因此她也不动,笑看杜夫人,就等着杜夫人发话了。
杜夫人被看的羞恼,但二门处人来人往的,后头又有婆子来报说建宁侯府人到了,只能笑道,“瞧我,忙糊涂了,”她抚了抚孟氏的手,“淑娴你先歇会儿,让你二嫂陪着何太太过去吧。”
孟氏才送了胡家人进去,还没缓口气呢,就又遇上了李阁老府上的,她原本也不想再跑这一趟,遂笑应了,“原本就该小人多劳的,谢谢二嫂疼惜我,那就有劳二嫂了。”
钱氏抿嘴一笑,“三弟妹不必客气,一会儿开宴的时候且有的你忙呢,趁这会儿我和大嫂都在,你快歇歇去吧,”她转头又冲大嫂高氏道,“大嫂,府里忙成这样你家老大媳妇怎么好躲懒儿?快叫人将她喊过来替一替她三婶儿。”
说罢也不睬杜夫人,满脸含笑的携了何太太的手,“我们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性子直,太太莫要笑话。”
何氏只含笑随着她一路穿花拂柳的往正院去,路上两人倒也聊的颇为投机。
“庭兰,江家的宅子跟咱们府上完全不一样啊,”李如玉住在阁老府,又跟着出了叶府和静安长公主的庄子,也算是有些见识了,但像隆恩伯府这么阔绰的她还是头一次瞧见。也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范围,“瞧着比咱们府上还富丽些。”
李庭兰点头,“伯府是勋亲,深得圣上爱重,和咱们那样的读书人家是不同的。”隆恩伯府这规格布置,便是以后的康王府也比不得,叫李庭兰看却是太煊赫了些。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李庭兰悠然的走在搭了凉棚的庭间,“咱们这一趟来的值了,起码开了眼界。”
李如玉的心思并不仅在开眼界上,比起去叶府和香山庄子,她觉得今天才是她第一次在洛阳城里各家夫人太太面前亮相,这第一印象太重要了。
自家知道自家事,虽然父母全权将自己的婚事交托到了何氏手上,但李如玉太了解父母的性子了,父亲是个除了读书科举任事不管的,家里一切都由母亲说了算。也是因为这样,母亲才被逼成了见便宜就占的性子,她能理解母亲也可怜她,但又不想成为她那样的女人。所以跟着父亲到洛阳来,是她唯一的机会。
事情也如她所料,三房老太爷不是个刻薄人,不但收留了他们一家,好吃好喝的供着,还承诺了为她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这四个多月是李如玉过的最舒服的时间,再不能为生计发愁,再不用每天面对做不完的家事。还能穿上见到没见过的绫罗,过上宗房姑娘们那样的千金小姐的日子。
李如玉发誓再不回到那个穷困的家了,只要能让她继续这种日子,不管何氏要将她嫁到哪家,她都会同意的。何况她知道,三房一家是极爱面子的,就算是为了不被族人戳脊梁骨,也不会给她随便寻个提不起的人家的。
可何氏给她提的那两个人却将她给浇醒了,虽然何氏口口声声说他们的文章被老太爷看中,将来必是前途无量,但李如玉却是不信的,她父亲不也是举人吗?李清不也是举人吗?前途又在哪里?便真如何氏所说,他们明年能高中,可两人那点子家底,能让她继续过现在的日子吗?难道将来还要她拿嫁妆贴补家用?
李如玉知道自己要什么,若是诰命夫人需要用二十年的辛苦来换,那她宁愿不要。她贪婪的看着隆恩伯府的一切,她想要的是这种锦衣玉食仆婢成群的人上人日子!
而她能拿的出手的,除了次辅曾侄孙女这个身份,就是不输人的美貌了。起码这一路行来,也就李庭兰还有那个从车窗里看到的王府丫鬟生的比她好些,其他人哪个比她强?
李妩虽然跟着何太太和祖母出去交际过几次,但曾经去过的几家都是李阁老的学生门人,他们的官职和李妩的祖父也相差不多,所以像隆恩伯府这样堆金砌玉的豪富之家她也是第一次来,一双眼睛都不够看了,“祖母,他家的丫鬟都穿着苏绸啊,啧啧,她们手上的镯子也是金的!”
不怪李妩太惊小怪,在她的认知里,丫鬟是不许描眉画眼的,最多戴两件银首饰。可这里的丫鬟个个都涂脂抹粉不说,还穿金戴银的,这也太过于了。
湖三太太也觉得太奢靡了些,但别人家的事哪里轮得着她这个客人置喙的,“恩,确实很漂亮。”
陪着何太太说话的钱氏也听到身后几个小姑娘的嘀咕了,回头笑道,“还是姑娘看的分明,原本我们府里也不这样的,这不是老夫人大寿么,我们伯爷说这么打扮看着喜庆,伯夫人特意命人为家里下人都裁了新衣,打了新头面。”
“也是隆恩伯的孝心,”何太太笑着奉承了一句。
是不是孝心钱氏不知道,但这么大笔银子支出去,肥了谁的体己那是明摆着的,她抿嘴一笑,“这也就是外头瞧着光鲜,其实那镯子那么细,也都是镏金的,不费什么的。”黄氏却说给丫鬟们置办的都是金镯子,其实拿到纯金的也不过是老夫人身边的体面丫头。
几个人连走连赏景,还没到拜寿的正院,就听到身后有说话声,钱氏回头一看,见是大嫂高氏陪着一位夫人过来,便驻了脚,“大嫂你的腿脚可真快,这位是?”
被钱氏挖苦了两句,杜夫人也不好将高氏继续晾着,建宁侯夫人带着女儿卢珍一到,她便让高氏陪着过来了。
何太太在宫里见过建宁侯夫人,等高氏介绍之后,便上前互相见了礼,建宁侯夫人田氏是个温柔敦厚的妇人,看到李庭兰和李如玉她们,脸上现出真诚的笑容,“这个巧赶的好,”她拉过女儿卢珍,“珍儿以前一直随着她父亲和哥哥在顺天,在洛阳也没有几个朋友,一会儿你们小姐妹坐一处,好好说说话儿。”
李庭兰对这位卢珍没多少印象,她只知道建宁侯和谢寒雨是忘年交,并没听说过秦王娶了卢氏女的事,就不知道今生卢珍会不会成为秦王妃了。但不管她做不做得秦王妃,自己都得先和她打好关系,蓟辽军这一次可不能再站在晋王那边了。
“夫人放心吧,我和卢姑娘一样,也是才回洛阳没多久,不过一会儿我表姐就该来了,她自幼便在洛阳认识的人多,”田夫人显然是想让李庭兰帮女儿介绍些过府做客的姑娘,这个李庭兰也做不到,就只能祭出叶茉了。
何太太看出李庭兰对卢珍挺好好感,笑道,“看时辰叶侍郎夫人也该到了,走吧,咱们先进去,”她拍拍钱氏的手,虽然没说多少话,但钱氏敢说敢做的性子挺对她脾气的,“我们都跟着大太太进去,你快回去帮你弟妹的忙吧,我瞧着后头还有不少客人呢!”
……
李庭兰几个随着何氏过去给隆恩伯老夫人见了礼,李庭兰被隆恩伯老夫人拉到跟前一通夸,又叫丫鬟拿了对金镶绿宝的宽镯与她,这下可难住李庭兰了,如果只是个寻常的荷包或者成色好一些的镯子当见面礼,她也就接了,但这对宽镯上的绿宝颗颗指腹大小,实在是过于珍贵了。
何氏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这是做什么?她不信满堂拜寿的姑娘都得了这么一对镯子,“老夫人太客气了,我瞧着你赏的这对镯子像是宫里的物件,”何氏将那镯子从李庭兰手里拿过来又重新放回到隆恩伯老夫人手里,“怕是贵妃娘娘的孝心吧,这我们姑娘可不敢接。”
何氏的嘴和抹了蜜一样,她环视一圈儿,“我们这些做小辈儿的能过来给您见个礼拜个寿,沾沾您的福寿就是你最大的赏赐了,别的啊,不敢求了!”
一早就坐下的梁夫人已经冷了脸,刚才自己孙女可没得着隆恩伯老夫人的青眼,这是做什么?晋王那边又变卦了?还是这等大事晋王没和隆恩伯府打招呼?
可气的是人家还不稀罕!
胡蕊华已经红了脸,丁老夫人这是做什么?不满意她吗?“祖母?”难道车里祖母的话都是骗她的?人家晋王根本没拿她当回事?
而上首的隆恩伯老夫人见人家将自己特意备的见面礼又退了回来,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她其实是看不上李庭兰的,年纪小不说,还瘦兮兮的,这样的女人能生养?偏外孙和女儿还看中她了,“不过是一对儿镯子值得什么?”
她沉着脸将手里的镯子往身后的李侧妃手里一塞,“赏给你玩去。”
一旁坐着的贵夫人们都齐齐变脸,刚才李侧妃带着儿子过来已经叫她们一言难尽了,虽然这场合李氏一个侧妃不该来。而是她来,也该随着晋王一起从宫里出来给隆恩伯老夫人拜寿,这李侧妃一看就是自己悄悄跑来的。
但人家也说了,曾外孙想给老夫人磕个头,谁也不能拦着不让小辈表孝心,而且晋王府没个女主人,如今侧妃当家,人来的都来了,隆恩伯老夫人抱着曾外孙亲香个不停,一点儿也没有将人请到别处的意思,大家也只能客随主便当没看见。
可那镯子一看就是特意给李家姑娘准备的,这会儿又一脸不屑的扔给李侧妃,这是在做什么?打李家姑娘的脸?
何氏也变了脸,但今天到底是伯府的好日子,上头又是个六十岁的老太太,她不好放难听话,回身一拉李庭兰,“这寿也祝过了,走吧,咱们等着吃席。”
忠义侯夫人已经急了,忙一瞪还傻在那里的黄氏,见她不动,又轻咳一声,小韩氏已经笑着迎了过来,“我给妹妹带路,我听着外头来报,叶家夫人马上就到了,你们坐一处可好?”
“今天我们是客随主便,能不能坐,坐哪里还不是得听你们主家的?”何太太也不是个能受气的,白了小韩氏一眼,昂着头跟着她走了。小韩氏心里叫苦,忙不迭的跟上去小声给何氏赔不是,隆恩伯老夫人不怕李家,她们黄家怕啊,如今黄家也就她丈夫忠义侯世子还有差使,万一叫人给撸了,找谁哭去?
建宁侯夫人在隆恩伯老夫人那里也没有落到好脸儿,隆恩伯府一心只认准了自家外甥。他们听说了郭太后要将卢氏女指给秦王,便简单粗暴的将卢家打成了秦王一系。下帖子只是例行程序。建宁侯夫人会来,反而让隆恩伯老夫人觉得这人不怎么识趣。肃着脸受了两人的礼,又不咸不淡的谢了一句,便扬手叫人请田夫人落座。
见建宁侯夫人过来,身后还跟着黑着脸的卢珍,李庭兰冲她招招手,“卢姐姐到这边坐吧,”等卢珍儿坐了,她小声道,“我瞧你也不是个爱应酬的,咱们就当躲个闲儿了。”
若不是自己母亲逼着,卢珍哪里愿意来?她心里带了气,便是笑脸对她的李庭兰,她也没给多少好脸色,“你怎么真的坐下了,我看姑娘们都被领出去了么?”
“姐姐想出去了?”李庭兰有些为难,“我还想等等我表姐。”叶茉肯定会来的,李庭兰不好将她丢在一旁不顾,而且今天王菊心应该也会来,李庭兰没来由的就是很喜欢王菊心,上次在叶府两人也没能好好说说话,她想趁着这个机会,多和王菊心聊聊。
卢珍四下看了看,几乎就没有几个她认识的姑娘,虽然对李庭兰印象也不算好,但她好歹对自己挺热情,也还是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好吧,我陪你一起等。”
来接李庭兰到女孩子们所在的繁荫堂的是江静和隆恩伯府长房的大孙女江雪,见李庭兰要等叶茉,江静也不着急,笑着在李庭兰身边坐了,“李姑娘身体大好了?上次的事实在是天赐被人蒙骗了,回去之后家父就狠狠将他教训了一顿,这会儿人还起不来床呢!”
想到弟弟的伤,江静心里恨的牙痒,她弟弟两次挨打都是由李庭兰而起,偏李庭兰次次占着理,他家反而得登门道歉。偏人家还连门都不给进!
江静拿帕子摁了摁微红的眼眶,“天赐这次真的是得了教训了,他只看那姓楚的学问不错,又和许大人连着亲,便没起防备之心,”江静最恨的就是楚哲云了,尤其是楚哲云将外室献给晋王,江静现在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那等无耻小人,咱们就等着看他会有什么报应!?”
李庭兰这辈子都不会和晋王一系的人交好了,她没碰江静递到面前的茶,只淡淡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左右我也没吃亏,我这个人江姑娘可能不了解,或许以前亏吃的太多了,所以现在是一点儿亏也吃不下的,而且我心眼儿还小,那些想坑我的,我也是一定要还以颜色的。”
江静被李庭兰看着面皮直抽,只能尴尬的笑道,“原该如此,若是李姑娘这样的身份还老实被人欺负,那我们这些人还活什么?”
她四下望了望,人却没并有走,“叶姑娘应该马上就到了,一会儿咱们一起到那边去,我三堂哥特意从请了京城最好的猴戏班子,可好玩了。”
……
谢寒雨就站在李侧妃的身后,远远地看着正堂一角坐的这几位贵女,她已经没有了世前见到这些人时的不甘和羡慕。眼前的这些看似高高在上的贵女,在她眼里就是一簇簇芦花,看着轻盈可爱如雪似云的,其实最不堪一击的就是她们,只需要高位者一口气一弹指,她们就会无枝可倚,随波逐流最终沦落到污水泥淖之中。
她的目光不由又落在了李庭兰身上。当年她入王府的晚,而且一入府就深得晋王和宫里贵妃的倚重和喜爱,行事如鱼得水。而这一次她完全没了前世的优势和倚仗,这让她不得不让人仔细去查这些年洛阳城里发生的所有事,尤其是李庭兰和许楚两家,她要知道哪里出了差错,才让她这里也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谢寒雨也注意到了坐在李庭兰身边的卢珍,她眸光微深,若不是清楚这个卢珍最终并没有嫁给秦王楚琙,卢珍的父亲更和自己成了忘年交,谢寒雨都要以为李庭兰也是重生的了,不然她怎么会提前去结交卢珍?
卢珍也在看混在一群丫鬟中的谢寒雨,她探身看向李庭兰,“刚才那位寒雨姑娘也去你们车上了吧?”
谢寒雨在一众丫鬟里头太过鹤立鸡群,李庭兰都不用找就能看到她,“嗯,她是帮李侧妃传话的,大概是李侧妃身边服侍的吧。”
江静并不知道外头的事,闻言有些吃惊,“你们说她帮着李侧妃去给你们传话了?”
江静是内定的侧妃,因此对李侧妃的一言一行都十分敏感,刚才李侧妃到内堂给隆恩伯老夫人见礼的时候,也特意介绍了那位叫寒雨的丫鬟,说是晋王新从外头带回来的,她心疼寒雨姑娘在府里闷着无聊,便带她出来走动走动。
江静惊讶于寒雨的美貌,但并没有将此人放在心上。晋王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的,不论是宫内还是城里,只要他看上的就没有不伸手的,偏他身份高贵生的又好,对待那些轻浮的女子并不需要巧取豪夺,所以也没有闹出什么不堪的事来。
倒是李侧妃的小伎俩叫江静不齿,“她不是李侧妃身边的丫鬟,”她轻轻摇头,脸上带出了些无奈,“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一个被自己夫主拱手送人的物件儿,再得宠也翻不起大浪来。
卢珍来了兴趣,“可我看她的穿戴也不像个寻常丫头……”
李庭兰心里皱眉,两个未出阁的姑娘,明知那是个开了脸的丫头,还在这儿当着外人的面说长道短,落到有心人耳里,只怕又是一场是非。但她并不打算出言制止,只将头微微转到另一侧,小声和李如玉还有李妩说话去了。
江静说这些的时候实际上是在看着李庭兰了,见她对寒雨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心里有些发沉,李庭兰将来可是她们的主母,一个八风不动的主母对她们这些
䧇璍
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那姑娘听闻是个极有才华的,因为家里遭了事才进了王府,现今在晋王殿下外书房伺候,”这位贾姑娘前阵子太出名了,江静不问,杜夫人也将消息打听了出来。
卢珍脸上已经显出痛惜之色,“我和她说了两句,觉得是个极有见识的姑娘,可惜了。”
谢寒雨不过是到建宁侯府的马车上传个话,居然就被卢珍欣赏了?李庭兰不由想到建宁侯卢翰,作者给的缘分看来谁也分不开啊!就听江静问道,“刚才人太多了,我竟没和她说过话,既然卢姑娘赞她,寒雨姑娘必有过人之处了。”
卢珍敏感的感受到了江静眼睛里的不屑,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她回京短短数月,这样的眼神看的太多了,在这些读书人家的女儿眼里,别人仿佛都是脚底的泥,“嗯,那贾姑娘应该也是颇读过些书的,说起话来极有见识,我挺喜欢她的。”
一个被送人当丫鬟的外室,被一个侯府千金赞不绝口。江静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了,她干笑两声,“这样啊,没想到她这么得卢姑娘的心,可惜这位姑娘是王府的人,不然我定然请侧妃娘娘开恩,将她赠与卢姑娘了。”
说罢她又忍不住想提点卢珍两句,毕竟卢珍一个侯府小姐,在公开场合这么称赞一个丫鬟实在有些不合适宜,即便那是晋王府里的,“卢姑娘一直在顺天,可能不清楚咱们洛阳的风俗,你这么夸她,对她来说并不一定是好事。”
卢珍已经勃然变色,她并不觉得自己为什么不可以称赞谢寒雨,而且江静嘴上是好心“提醒”,脸上的却像在看一个任事不懂的土包子,何况她幼时也是在洛阳城里长大的,“我是一直在顺天,但不代表我不知道洛阳的风俗。你们这些读书人最看不起的就是我们这样的武将之家了,说我们粗鄙都是轻的,还觉得我们穷兵黩武,劳民伤财,视人命如草芥,却不知如果没有我父兄那样的人挡在前头,哪里来的你们今天的高朋满座?”
李庭兰忍不住回头看着一脸不忿的卢珍,她说的是没错,后来鞑子南下的时候,丧生在他们铁蹄之下的可都是无辜的百姓,如丧家犬一样就想着南逃的,就是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何止是鞑子南下,就是陕甘民乱,要跑的也是那些人。但江静不过一句提醒,就惹出这么一大段话来,却让人觉得卢珍有些多心了。
江静也愣住了,她也是在好心提醒卢珍,免得她以后到别家府上再说这样叫人轻视的话来,“卢姑娘误会我了,我并没有恶意的。”她是主家,且卢珍儿还是建宁侯之女,便是有什么不满江静也只能先忍着,“若是我不小心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人家歉道的干脆,即使知道江静不是发自内心的,卢珍也不好穷追不舍,只冷哼一声将头偏到一边。
江静一句话就引得卢珍突然说起这些了?
V章
七十四、
卢珍在顺天的时候并没有像洛阳城的贵女们那样养在深闺, 而是跟着兄长习武,甚至还和将士们一起守城。边关将士过的什么日子她最清楚不过。
可回到洛阳就像换了个世界一样,没有风沙, 没有刀兵, 处处歌舞升平,不但如此,人们在提起边关的将士的时候,还都是一脸的不屑,便是自己的母亲, 也时常逼她给父亲写信,劝父亲以伤病为由回到洛阳来。
尤其是今天,一个凭女儿上位的外戚, 一场所谓的寿筵,就要花去整个蓟辽半年的兵饷, 卢珍真的想冲到那位不可一世的隆恩伯老夫人跟前大骂一场,让她知道,在边关只要鞑子叩边, 许多妇孺连第二天的太阳都看不到。
今天是隆恩伯老夫人的大日子,卢珍若一直这么满脸郁郁之色,而坐在一旁的李庭兰几人也都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江静强压心中的不快, 亲手给卢珍倒了盏茶,再次赔礼道, “刚才是我言语不周让卢姑娘不快, 还请姑娘看在今天是老夫人好日子的面子上, 宽囿则个,改日我一定亲自登门与姑娘赔礼。”
李庭兰对江静真的要刮目相看了, 虽然两家门第差距甚大,但江澜怎么着也是两榜进士,朝廷命官,江静真是犯不上将腰弯的这么低。难道江家也盯上建宁侯了?她正在想怎么缓颊,一旁的李妩已经再也忍不得了,“卢姑娘,我们在这儿也听了一会儿,其实江姑娘并没有说那位姑娘什么,而且她还给你道歉了……”
李妩也是听几人的对话才知道那边丫鬟群里那位格外漂亮的姑娘是晋王府的。这原不关她的事,但她对江静的印象要比卢珍好上许多,而且她也不觉得江静对谢寒雨的态度有什么问题,但卢珍却为了一个丫鬟一再为难江静,简直就是恶客了。
李庭兰是李妩的长辈,今天也是她带着李妩来的,自然不能再装作什么也听不到了,她笑着拦了李妩一下,“卢姑娘这么喜欢贾姑娘,想来那贾姑娘必有过人之处,但现在并不是争论过些的时候,”她神情严肃起来,“若是引得大家瞧过来,对那位贾姑娘也没什么好处的。”
“我维护她当然是因为她有过人之处,”想到那个丫头和她说的话,卢珍心里还是暖暖的,看向江静和李庭兰的目光里也带了些不屑,“也只有寒雨那种贫苦人家出身的,才知道生活不易,知道如今的太平日子是怎么得来的。”
饶是压着性子,江静也有些不高兴了,何况连李庭兰都开口帮她说话了,那犯众怒的便是卢珍,“依着卢姑娘的意思,我们这些人倒是不如一个小丫头知道生计艰难,不如一个小丫头知道这天下太平是何人所赐了?”
卢珍是蓟辽总督之女,在边关的时候无人敢给她脸色看,现在江静变了脸色,还语带讽刺,她火气又上来了,“起码她比你们这些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要明白的多。”
荣华院正堂里到处都是嗡嗡的私语之声,无人注意到李庭兰她们这里的片刻寂静,李庭兰轻轻一笑,“原来是这样,卢姑娘所言确有几分道理,只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慧不客气的打断了,她是绝计看不得有人欺负自己姐姐的,“什么道理不道理,我等虽是闺中女儿,也知道如今天下太平,是国有明君,朝有贤臣之故,怎么,一个小小的书房丫鬟还有更加高明的见解?”
国有明君,朝有贤臣?卢珍连连冷笑,每年朝廷发往蓟辽的军费,最少有三分之一得拿出来“孝敬”给这些“贤臣”!而那位被这些“贤臣”包围的九五至尊又能清明的哪里去?“她的见解确实比你要高明许多……”
“哎呀,我表姐来了,”李庭兰看见叶茉随着王夫人进了正堂,忙一拉卢珍,“一会儿我介绍你与我表姐认识,她也是个开朗爱说笑的。”
李庭兰还真怕卢珍一时出于激忿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建宁侯是边关守将,这身份本就容易被人盯着挑刺,他女儿却在京城给他挖坑,“烦劳江姑娘了,”她看向同样沉着脸的江静,今天她是主家,招待客人的事还得由她来做。
被李庭兰一打岔,江静已经冷静下来,她强笑一下站起身,“应该的。”说罢拉着妹妹起身去迎。
“我知道在卢姑娘眼里,我们这些人都是一群不知民生饥苦的千金小姐,而朝堂上也多是尸位素餐之辈,但今天是隆恩伯老夫人的大好日子,一会儿贵妃娘娘也要下降,卢姑娘确定要在这里闹起来么?还是卢姑娘觉得,你今天在这里慷慨陈词一番,就能改变朝中局势?”李庭兰声音低沉急促,不管谢寒雨是怎么俘获卢珍的心的,但今天闹起来,卢珍会成为一个笑话,而和她同座的自己也落不着好儿。
卢珍仔细打量了李庭兰一眼,冷笑一声,“哼,你祖父是次辅,你自然是和这些人站在一边的。”
“姑娘可能是才从顺天过来,对朝中局势并不了解,我们李家世代清流,怎么会和这些勋亲站在一边?”见卢珍已经平静下来,李庭兰微微一笑,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想来卢侯爷并不怎么和姑娘谈起政事,不然姑娘也不会这般不分亲疏了。”
李庭兰已经看出来了,这位卢姑娘就是个有勇无谋的,这样的人定给秦王,李庭兰都要怀疑郭太后的真正用心了。
李庭兰还真没猜错,父亲还真的没和她说过朝堂中的事,卢珍所知道的,多是在军中听那些将官们牢骚,“说的你好像什么都懂一样,你那个当次辅的祖父可知道我们蓟辽滴水成冰,而边关的将士连一件御寒的棉衣都没有?!”
这个李庭兰真不知道,她轻叹一声,目光在卢珍发髻上那顶端镶着一颗指腹大小的金刚石发簪上滑过,这种金钢石是海外之物,她的妆匣里都寻不到,而且是还少见的粉色,“兵部并不是我祖父分管,而户部么,”李庭兰用目光示意正坐在隆恩伯老夫人下首的忠义侯夫人,“户部尚书丁尚书和韩家是姻亲。”
她的声音更低了,“卢姑娘还看不明白么?这些人都是在为谁奔走?”丁思亲虽然出身寒门,为官也算清廉,但人总会有感情,有亲疏之分。何况能做到户部尚书的人精,又怎么会看不出皇帝最倚重哪个?所以户部年年哭穷,但发饷的时候,往蓟辽送的也是最多的。
“晋,”卢珍儿刚开口要答,就被李庭兰用目光制止了,她笑看陪着叶茉向她们走来的江静,口里小声和卢珍聊着,“听卢姑娘的意思,那位贾姑娘是个极有见识的,想来也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女儿了,”她落向谢寒雨的目光意味深长,“我还听人说这位姑娘曾是大家闺秀,倒没想到居然也知道民生饥苦。有这样明理的女子陪在晋王身边,相信你口里的‘不平’会越来越少的。”
她不待卢珍再为谢寒雨辩驳,一拉卢珍道,“我表姐来了,走吧,咱们也去看猴戏去,卢姑娘不知道,我一直身子不太好,所以很少出来走动,连猴子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呢!”
卢珍对李庭兰的话是不服的,但李庭兰不欲与她再辩,她也不能硬拉着人不许走,只冷笑连连,“估计你也就见过拉车的马和笼中的画眉,怕是连猪和牛都分不清吧?”
说话之间,叶茉已经走到李庭兰面前了,“我还想着你要到的晚些呢,”照她的想法,阁老府没必要过来捧隆恩伯府的场。
“早来晚来都要来,倒不如来的早些,也省得路上堵,”叶茉终于到了,李庭兰便没再接卢珍的茬,她确实有意交好卢珍,也想断了建宁侯和谢寒雨的交情,但对卢珍这个人真的喜欢不起来,干脆就当没听见她说什么,只和叶茉契阔,“我们在街口还堵了好一会儿呢!”
想想自己过来时的情景,叶茉也是啧舌,“今天贵妃娘娘会出宫祝寿,我们来的时候都静街了。”
江静心下得意,“走吧,咱们先到繁荫堂去,等一会儿娘娘来了再过来见礼。”
她睨了一眼正和叶茉说话的李庭兰,“殿下应该会陪着娘娘一起过来。”
李庭兰只当没听到,随着江静往外走,口里却在问叶茉怎么不见王菊心?
听李庭兰问起王菊心,叶茉的眼眶顿时红了,“等你得了空就来我家看看菊心姐,她以后怕是不得再出门儿了。”
不得出门儿的原因也就那几样:病了,犯了大错了,还有定亲了,但看叶茉的脸色,李庭兰驻足道,“可是菊心姐姐病了?”
叶茉摇摇头又点了点头,“算是吧,唉,”她看了看四周,“等闲了我再和你说吧。”
李庭兰识趣的没再问了,叶茉看向江静,“不知道秦王殿下和五皇子会不会来?”
这个江静还真知道,她脸上不由显得得色,“太后娘娘亲自下的懿旨,让宫里的皇子和公主都过来呢!”
叶茉对秦王的兴趣已经浓到了毫不掩饰的地步了,李庭兰含笑接话,“既是有懿旨,那几位殿下肯定会随着娘娘一起过来的。”
卢珍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见江静对李庭兰和对别人是两种态度,面上露出一抹讥诮,她对李庭兰这种如庙中菩萨一般,八风不动却又一副高高在上的人没多少好感,“李姑娘知道的真多。”
试探了几次之后,李庭兰已经懒得再和卢珍应酬了,这样一个四六不分的女儿,对建宁侯的影响又能有多大?因此只淡淡的笑了笑,径直往前走。
繁荫堂一点儿也不比正院地方小,这会儿里头莺声燕语都是笑闹之声。江家的几位姑娘看到江静领着李庭兰她们进来,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纷纷和李庭兰打招呼。
叶茉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她悄悄的拉了拉李庭兰,她早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寻到机会,李庭兰这是真的要当晋王妃了?她不想当,可也不想李庭兰跳到火坑里去啊!
跟在叶茉身边的许福娘眼睛都红了,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讨厌的姐姐要当王妃了,以后永远都要压在她的头上,这让她怎么接受得了?
感觉到叶茉在拉自己,李庭兰悄悄的握了握她的手,便含笑和江家的姑娘们见礼,她对这些人无感,反正寒暄几句又不掉块肉,那就满足她们好了。
等和江家姑娘打完招呼,江雪又帮着引荐了在座的诸府姑娘们,李庭兰前世不怎么出门,座中大部分女孩子她都不认得,也不再努力从过往的记忆里寻找了。一番厮见之后,大家再次落座。院中空地上锣鼓声重起,几个一身短打的妇人挥着手里的系着彩缎的小鞭子重新指挥着场子里的几只穿着戏服的猴子开始表演。李庭兰几个也很快的被吸引了心神,认真看了起来。
工部右侍郎熊用汲的女儿熊采薇睨了一眼身边坐着的胡蕊华,笑道,“刚才我请胡姐姐一同过来,你还不肯呢,说不喜欢热闹,这些猴儿多有意思啊,跟个人儿似的,怪不得人家说沐猴而冠呢!”
叶茉捂着嘴笑的咯咯响,“可不是么,确实挺有意思的,不过最有意思的不是这些猴儿,这些小东西有什么意思?不过是被人操纵着的小可怜儿罢了,啧,只可惜这些猴儿却想不明白这些道理,瞧,扔给它半个果子就舞的欢呢!”
李庭兰斜了一眼身边的叶茉,有些不明白叶茉和熊采薇这么一唱一和的在说什么,而且叶茉历来不是口齿伶俐的人,这种刻薄的嘲讽不像是她能想出来的。等再看到胡蕊华铁青的脸,李庭兰似乎有些明白了,熊用汲和叶昆,工部的两位侍郎,而胡蕊华的祖父,听说极有可能接替已经被准许致仕的薛桴成为新任工部尚书了。
虽然这些还都只是传闻,但两位工部侍郎盯这个位置可不是一年两年了,这马上就要到手的位置有可能被一个国子监祭酒给毫不客气的抢走了,哪里能服气?
“咦,胡姐姐你不看猴戏准备去哪儿啊?”叶茉快恨死胡蕊华了。晋王改主意要娶自己表妹,却拿工部尚书这位的位子来弥补胡家?哪有这样的道理?因为这个,父亲气的在书房里关了一天一夜都没出来。
李庭兰却不想叶茉得罪胡蕊华,不管怎么说,只要晋王一天不倒,叶家就没必要得罪人,而且前世胡祭酒能坐上工部尚书之位,除了晋王下了死力之外,和朝中几位阁老的默许也是分不开的,不然胡祭酒都过不了廷推那关。
叶茉被李庭兰在下头一捏,立时乖巧的闭了嘴,一旁的熊采薇却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胡蕊华,冷笑一声道,“想来娘娘的鸾驾马上就要到了,胡姑娘可不得提前去迎候吧,她和咱们不一样,咱们都是臣女,老实等着传唤便是。”
一旁和熊采薇关系好的小姐笑道,“采薇别这样,胡姑娘只是太讲礼数了,谁不知道咱们洛阳城里最重规矩讲礼仪的世家小姐就是胡姑娘呢?”
大家都知道江贵妃看中了胡蕊华,想让她做晋王妃,可没想到这消息从冯王妃没了一直传到现在,眼看晋王守完妻丧,却突然半路杀出个李庭兰,这下原来觉得胡蕊华太能装的人便都看起她的笑话来了。
又有人含笑轻声道,“规矩礼仪的什么的,只要请个严苛的嬷嬷到府里,怕是那场子里的猴子也能被训成淑女名媛,咱们是真不懂么?不过是不屑于博这样的名声罢了,毕竟咱们这些人又不靠这个嫁贵婿~”
“噗嗤,”不知道谁没忍住笑出声来,李庭兰心里也是好笑,看来什么才女淑女的名声确实挺招人恨的,但她也没打算出来给胡蕊华圆场,刚才一见之下,胡蕊华身上那不友善的气息是骗不过李庭兰的。
见大家不约而同的挤兑胡蕊华,叶茉心里舒服极了,她偏身儿靠着李庭兰小声道,“那个,你真的要嫁给晋王啊?老太爷真同意了?”
叶茉能理解胡祭酒为什么要胡蕊华给晋王当填房,胡祭酒再怎么有名气那也不过是个四品祭酒,如她父亲一样,想拿女儿换功名,可李庭兰却不是,她的祖父可是堂堂次辅,太子少师。难不成还想压过宋首辅自己当首辅么?
一旁的许福娘已经立时竖起了耳朵,虽然她已经从江家得了消息,但还是想听李庭兰怎么说。
李庭兰拿银叉叉了一块蜜瓜递给叶茉,“我才多大?哪里到了论这些的年纪?祖父也说了想多留我几年呢!你别听外头胡说,都是没影儿的事。”
她觑了一眼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羞的两颊通红的胡蕊华一眼,“晋王娶谁和咱们都没有关系,你何苦要掺上一脚?”
“我哪里是为着这个?”叶茉恶狠狠的在蜜瓜上狠狠咬了一口,“我是看不惯那个晋,”叶茉将叉子掷在面前的玉盘里,仿佛那叉子就是晋王一般,“真将咱们这些人当成他篮子里的菜了,左挑右选的,偏还有人不自重,”她又斜了胡蕊华一眼,“我是要她就不来了。”
看来叶茉也是信了外头的传言,觉得她会是未来的晋王妃,李庭兰也不好在外头和她过多解释,只笑着打量了一眼一身天青色衣裙的叶茉,叶茉生的极为甜美,这种浅淡的颜色并不适合她,倒是许福娘身上那粉粉嫩嫩的裙子更出彩些,“你今天是怎么了,谁帮你挑的衣裳啊?”
“怎么?不好看?这么热的天,素雅点儿颜色看着也清爽啊,”叶茉脸一红,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裙子,“我觉得挺好的啊,平时我不穿这样的,你没看习惯罢了,看惯了就好了。”
许福娘被李庭兰那一眼刺痛了,她冷哼一声,“姐姐看我做什么?难不成觉得是我的主意?”她哪里有能耐左右叶茉,不过是叶茉选了这一身儿的时候她在一旁赞了几声。
李庭兰没给许福娘好脸,“若想叫人高看一眼,就闭上你的嘴,这儿可不是你大吵大闹叫人评理的地界儿。”
她已经想起来了,那日她们进宫,秦王可不就是穿了这个颜色?头上也是一根简单的青玉簪,李庭兰神色中带了几分郑重,声音却压的更低了,“那里再富贵也是他的家,而且人家身份摆在那儿,穿的再随意也没有会说什么,你今天是参加寿宴来的!”
是不是因为叶茉对秦王有意的事被人看出来了,才会出那样的事?她虽然不喜欢叶昆夫妇,但对叶家的教养还是有基本的信任的,王夫人教不出丧德悖伦的女儿。
叶茉被李庭兰说的小脸如熟透了的水蜜桃儿一般,她将头偏到一边,含糊道,“你说什么呀,我竟一句也听不懂。”
李庭兰叹了口气,若是秦王有意储位,那叶茉这种没什么心思的姑娘就不是他的良配,而且郭太后也不会看上叶家的,“你自然听的懂,只是有些事并不是你一个人努力就能成的。”
那抹娇羞凝在了叶茉脸上,她半天才强笑一下,“不是这样的,你别瞎说。”
许福娘两只眼睛骨碌碌直转,敏锐的感觉到这里头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表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们在说谁啊?”
李庭兰并不准备在人前和许福娘装什么姐妹情深,这一世她是绝不会再让许福娘踩着她向上爬了,因此也不理会许福娘的问题,只和叶茉道,“是不是我母亲硬叫舅母带了她来的?”
叶茉有些意兴阑珊,只垂着头嗯了一声,扯着腰间璎珞的穗子再不说话,而许福娘却被李庭兰激怒了,“我在和你们说话,你为什么装听不见?真是攀上了高枝就连亲妹妹都不认了!”
“我本就处在你攀不上的地方,何须再攀什么高枝?”李庭兰漫不经心道,“倒是你,若想攀高枝的话就安静一些,周围的人都长着耳朵眼睛呢。”
许福娘已经被李庭兰这含沙射影的话气得咬牙切齿,偏她还真的得顾忌着周围人,最终也只是恨恨的瞪了李庭兰一眼。转头欲走就看到一道黑影陡然向她们冲了过来,许福娘吓的尖叫一声,身子一缩就拉住叶茉就往她身后躲。
V章
李庭兰也被突然暴起的猴子吓着了, 她看着那只冲着她扑过来的猴子,想都没想就往后倾身想躲。但她因为身份的缘故坐在观猴戏的第一排,身后不远处还有别府闺秀的桌子挡着, 只能用最快的速度举起两臂捂住头脸, 身子向下跌去,这样便是被猴子抓到,也能尽量保住脸面不被抓伤。
“吱!”
只听在一片惊叫声中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随后是一连串的呼喝之声,而李庭兰却感觉自己被人抱在怀里, 她长吁一口气睁开眼,就看到山楂正扑挡在自己前头,而自己身边是一片狼藉。
“没事了, ”山楂虽然也很害怕,但还是牢记着自己的职责, 坚持着用身子挡了李庭兰,不让她看桌前的惨状,“清泉姐姐已经将猴子打死了, 没事了。”
身边的叶茉已经放声大哭了起来,“娘,我要找我娘~”
李如玉年纪最大,又常年生活在市井中, 连杀猪她都是看过的。胆子自是比这些大小姐们要大上许多,她已经缓了过来, 乍站胆子走到李庭兰几人跟前, “没事了没事了, 那几只猴子都让抓住了。”
她坐在李庭兰她们后面,看的也是最清楚的, 小心翼翼道,“庭兰你没事吧?可吓死我了,那猴子怎么往你这边扑呢?”
李庭兰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拨开山楂看着场中的情景,只见自己桌前不远处倒着两个猴子,其中一只脑袋开花倒在地上,而另一只则远远的挂在一旁的树上一动不动,显见也是死了,她看着身前的清泉,“清泉姐姐救了我?”
清泉和紫陌是李显壬特意为她寻的道兵,没想到清泉第一次跟她出门就救了她一命。
清泉不以为然的摆摆手,走到地上的猴子跟前,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这猴子被人下了药了。”
她冷眼看着依然乱成一团的园子,走到李庭兰坐的长桌前,一一看过上头摆放的杯盏,最后拿起一只果盒闻了闻,“这上头也是抹了药的,姑娘?”
李庭兰也在看繁荫堂里的诸人,她最先看的就是江家的几位姑娘,她们是主人,若是要算计她,她们是最便利的。但在自家的寿宴上惹这么大的事,她们敢吗?值得吗?
那还有谁要害自己?许福娘就算是有心,有胆,也没有能力买的动隆恩伯府的人。许以尚更不会这么做,拉拢她可要比对付她更有用。
李庭兰的目光滑过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脸,最终落在胡蕊华身上,她们之间隔着四个人,叶茉还没有缓过来,正倚在丫头怀里不停的喊着要找王夫人,熊采薇正和另一位姑娘靠在一起拿帕子擦脸上的泪,倒是胡蕊华,居然退得远远的,身边还有两个丫鬟护着。
“李姑娘你没事吧?”卢珍和李庭兰江没有坐在一起,刚才猴子扑向李庭兰的时候,她反应最快,直接跳到了桌案上,并且大声喊着院子里的婆子们过去护住各府小姐们。
“你是李姑娘的丫鬟?你习过武艺?”卢珍的目标是清泉,她亲眼看到清泉顺手抄起桌上的茶盏掷了出去,硬生生将那只凶悍的猴子开了瓢,然后一脚将另一只猴子踹飞到了不远处的树上,“好功夫啊!”
李庭兰没心情理会卢珍,“我没事,卢姑娘也没事吧?”
“我怎么会有事,我看见了,那两只猴子就是冲你来的,”卢珍大声道,“你快叫人去请何太太过来,江家得给大家个交代!”
李庭兰冲清泉使了个眼色,才回头道,“卢姑娘提醒的是,若不是我身边有清泉,今天不死也得伤了,江家确实是得给大家一个说法,”她看向兀自战战兢兢的江家姐妹们,“这猴子再通灵性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冲着我来,定然是被人指使的,我先叫人将耍猴戏的人都拿下,查清楚了再向贵府讨说法。”
江静江雪她们也都吓懵了,江雪哆嗦着身子看向李庭兰,“李姑娘,真不是我们做的,那猴戏班子是三婶儿叫人请的,说是京城里最出名的!”她一推一旁的江静,“静姐姐你说是不是?”
江静再沉稳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是,是这样的,李姑娘别急,我叫人去前头请夫人们过来。”她和母亲只是来帮忙的,哪里会想到好好一场寿宴却出了这么场事,江静的眼泪夺眶而出,“今天可是老夫人的寿宴……”若是叫前头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她也会跟着吃瓜落的。
胡蕊华没想到李庭兰竟然会叫人摁住那几个耍猴戏的,她推开身前的丫鬟,“江姑娘,还是先让人过来服侍大家整理仪容吧,万一一会儿娘娘要召见,咱们这副样子着实不雅。”
“诶,就是这样的,”江静这才醒过神儿,忙不迭的示意丫鬟们将姑娘们往一旁的屋子里请,“大家先到里头喝杯茶……”
胡蕊华复又看向李庭兰,“李姑娘,今天的事我看应该是意外,虽然那猴子冲向了你那边,但你那桌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所以未必就像你说的那样,是冲你来的。以我说,倒不如客随主便,将此事交给江家来查,我相信隆恩伯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李庭兰更确定自己的猜想了,她只是没想到胡蕊华一个小姑娘,下手会这么狠,“胡姑娘也说了,那猴子是冲着我们这桌来的,所以这件事就胡姑娘就没多少关系了,至于怎么查,谁来查,我自会禀明祖父,请他与伯府商议。”
那怎么行?胡蕊华有些急了,她原以为此击必中。李庭兰受伤之后大家只会忙着看顾她,那惹事的猴子一跑,便不会有人查出来问题出在发了狂的猴子身上,至于戏班子里的几个人,她们已经收了自己的厚赏,便是把命赔进去也是不亏的,何况以李显壬对名声的看重,肯定是不会因为孙女受伤就叫几个普通百姓抵命的。
但她没想到李庭兰身边的丫鬟居然是会武艺的,而且功夫还不弱。现在李庭兰没事,还将猴戏班的人拿下了,“这样不太好吧?今天可是丁老夫人的寿辰,若将此事闹大了,怕是不吉利。”
“所以我才让人先将她们拿下,带回我们府上先看起来,等过两天再审,”李庭兰心里越发肯定了此事和胡蕊华脱不了关系,她冲已经将人都捆了的清泉道,“清泉姐姐将人看住了,今天可是伯府的好日子,万不能再闹出人命来了。”
李如玉这会儿已经看出胡蕊华的对来了,“今天的事是出在伯府,差点儿受伤的也是我们,胡姑娘怎么突然话这么多?难道是害怕我家老太爷查出什么?还是说这猴子是你安排的?”
“你胡说什么?我不过是好心提醒,”胡蕊华被戳中心事登时怒了,“你们想闹事也得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会儿娘娘就要到了,你们想藐视皇恩吗?”
李庭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瞧胡姑娘急的,我可谢谢你的提醒了,你也不用扣这么大顶帽子给我,要说‘藐视皇恩’,也是安排了这些畜牲的人在藐视皇恩。除非今天的事是你一手安排的,不然这事和你没半分关系,你还是赶紧随着江姑娘回屋里喝茶安神吧。”
卢珍是所有人里最淡定的一个了,她看看有些气急败坏的胡蕊华,再看看含笑而立的李庭兰,点头道,“李姑娘这话有理,胡姑娘,此事发生在江府,差点儿被抓伤的是李姑娘,你还是歇着去吧。”
她不耐烦在屋里闷着,索性走到清泉身边,看着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几个布衣妇人,“你们胆子可真够大的,真是什么银子都敢赚啊!”
几个人这番争执倒让江静冷静了下来,她快步走到卢珍跟前,“卢姐姐,你能肯定是她们做的?”
卢珍常年在马背上,自不像内宅女子什么也不懂,“我瞧着那猴儿刚才发狂的样子像是被人喂了药。”
这是最好的了,江静敢保证江家上下没有一个人对李庭兰怀有敌意,她可是未来的晋王妃,江家人巴结还来不及呢!她走到李庭兰身边深深一福,“姑娘过府做客却出了这样的事,是鄙府的疏忽,你放心,老夫人和夫人必定会给姑娘一个交代的,”她看了地上的几个人一眼,“这几人就交给李姑娘了。”
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先把伯府撇干净了。她还不忘睨了一眼胡蕊华铁青的脸,心里多少有些数了,若今天的事和胡蕊华有关系,那伯府也是受害者。她倒要看看胡蕊华还怎么有脸再出现在洛阳城中。
在繁荫堂的江氏姐妹都将江静当成主心骨的,她都这么说了,江雪几个也不反对,各自温声请了看热闹的各府姑娘到屋子里更衣休息,正忙碌间,就听到外头几声炮响,大家顿时都噤了声,这是贵妃娘娘的鸾驾到了。
繁荫堂里安静了片刻,复又乱起来,不过这次的乱是静悄悄的,大家无心再议论刚才的事,而是快速的由丫鬟服侍着整理仪容,万一贵妃娘娘要召见她们,现在的情况一准儿得在贵人跟前失仪。
可大家该整理的都整理好了,茶都又喝了一巡,也没有听到外头有什么动静,江雪有些坐不住了,她们这些江家人还等着去晋见呢。怎么这么久了也没见有人来传。
“静姐儿,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外头把咱们给忘了?”江雪有些不安的往外张望了一下,小声问身边的江静。
“是啊,不是说先是小太监进府禀报,然后阖府相迎吗?”江静其实比江雪更加忐忑。
礼部前些日子已经安排了人过来对过流程了,江静当时学的极为仔细,为的就是在要人前好好表现。她年纪也不小了,家里已经议定,等继妃入府之后,她就以侧妃的身份进晋王府的。这也是今天她为什么格外卖力表现自己的原因,李庭兰年纪尚小,离及笄还有一年多,这样一来,她就不用等到李庭兰入府之后再入王府了。她会在继妃定下来后,便先李庭兰入晋王府,那么这一年多的中馈由谁来掌,对江静这个新人来说就至关重要了。她想从李侧妃手里抢到王府的中馈之权,还想在李庭兰前面生下皇孙。
江雪四下望了望,终是耐不住站起身来,“要不我去叫人打听打听?”
“还是别去了,”江慧心无所求,比这两人更掌得住些,她斜了一眼不远处正与叶茉说话的李庭兰,“想是前头有什么事耽搁了,别叫人觉得咱们沉不住气。”
江静也注意到了江慧所望的方向,正看到围坐在一起的李家人,她深吸一口气,“嗯,你说的对。”
……
隆恩伯府门前已经乱成了一团,几个禁军摁着个一身缟素的女人,正试图将人拖走。
那妇人怀里的小姑娘哭声凄厉,大声的喊着“别打我娘,求求你们了!”
而那妇人已经顾不得女儿,挣扎要撑开两个禁军的禁锢,往不远处的贵妃鸾驾处爬,“娘娘,贵妃娘娘饶命啊,贵妃娘娘放过我们吧!冤枉啊,我们冤枉啊~~”
小女孩的哭声和妇人尖利的喊声将周围的喜气冲的荡然无存,鸾驾上的江贵妃已经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还不快去将人给我打死!”
“娘娘,今儿可是老封君的好日子,”身边的汪柱儿咽了口唾沫提醒道,寿辰宴上打死人,比遇到出殡还晦气呢!
江贵妃哪里还顾得着这些,“那也不能让她在这胡闹,珩儿呢,珩儿!”
晋王是陪着江贵妃一起来的。一盏茶前,他还觉得若是以后有哪天比今天更让他高兴,怕只有他被册封为太子那日了。今天不但是他陪着江贵妃过来给外祖母祝寿,宫里还传下旨意,让秦王和五皇子还有三位公主都一同过来了!
这分明是将自己母妃当做了中宫之主啊!想到出宫时方皇后那张青白的脸,晋王和江贵妃一出坤宁宫的门就放声大笑!
“母妃莫惊,我这就过去看看去,”晋王铁青着一张脸催马上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三哥,这是出了什么事,啧啧,”五皇子憋了一路的气登时顺了,他笑眯眯的跟在晋王的后头,“诶,我说你们两个,两个大男人扭着一个妇人成什么体统?先将手松开,问清楚怎么回事了没?”
那禁军听了五皇子的话,看了晋王一眼,最终还是松开了手。而那妇人立时就扑到了五皇子的马前大声道,“殿下,五殿下为民妇申冤啊!”
“申冤有京兆府衙门,大理寺和刑部,”五皇子正要开口,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隆恩伯府不是你申冤的地方。”
妇人双目血红,“若是那些地方能为民妇做主,民妇哪里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她恶狠狠的盯着隆恩伯府门楣上那几个鎏金大字,“民妇的公爹丈夫儿子都被江家给害死了,民妇拼着一条命,也要为他们讨个公道!”
晋王早就听不下去了,大喝一声,“还不快将这疯妇拖下去!”
“住手!”五皇子哪里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声音喊的比晋王的嗓门还大,“三皇兄,本朝太/祖有律,我朝官吏凡遇拦轿喊冤者,即刻接状不许虚与推诿么?”
“何况这里不止有三皇兄,”五皇子侧身让了让身后的秦王,“二皇兄也在这儿呢!”
晋王这下脸彻底黑透了,什么喊冤不喊冤的晋王才不在乎,他生气的是有人敢在这样的日子触江家的霉头,这是做什么?下他晋王的脸吗?楚珣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有二皇兄?想提醒自己楚琙是嫡长子吗?
他阴恻恻的冷哼一声,看向身边的秦王,“二皇兄,今天可是我外祖母的寿诞,这疯妇着实可恶!”
秦王没理晋王,从他被郭太后召回京后,就知道自己是注定无法和晋王一系和平相处的,他的存在对晋王一系来说,本身就是挑衅,“虽然今天是隆恩伯老夫人的好日子,但太/祖之令我们这些楚氏子孙更不能置若罔闻。”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妇人温声道,“这位娘子,既然你特意挑了今天这个日子来告状,想来也是抱了必死之心的,那这拦轿喊冤的规矩我便不多啰嗦了。但我们三兄弟虽是皇子,却没有听政之权,这样吧,”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侍卫,“你们去问一问,京兆府衙门,大理寺卿,还有刑部尚书都来了没,若是来的,请他们到这儿来一趟。”
他指着那妇人手里的纸卷,“那是你的状子吧?一会儿京兆府衙门鲁大人过来了,你递了状子,便随他去吧。”
虽然觉得将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安延勋没必要过来,但晋王还是能接受秦王的提议的,只要先交人弄下去,这事也就了了,“来人,去将几位大人请过来。”
可那妇人却不肯就这么罢休,她冷笑一声,“王爷,民妇一家在洛阳城里也不是无名无姓的人家,可隆恩伯照样将我们白家逼到了家破人亡的下场,若是民妇就这么跟着鲁大人走了,只怕晚上便没有命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堂堂大晋的京兆府衙门是草菅人命的人吗?”晋王听见那妇人又在攀扯江家,恨不得一鞭子上去将她抽死在街口,“来人!”
五皇子见秦王想和稀泥,哪里还肯由着他们,“慢着,反正现在几位大人也没过来呢,你先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我们这些皇子不能干涉朝堂之事,但为大晋的子民做个主,甚至替你告个御状的胆气还是有的。”
“谢谢五皇子殿下,”那民妇听见楚珣这么说,重重的一个头磕在光洁无尘的青石路面上,“民妇夫家姓白,娘家姓程,”她一句话开口,便已是泪如雨下。
……
江贵妃的鸾驾一出宫,便有小太监骑马过来通传了,之后每柱香时间都会有人往府里传信,隆恩伯府里头的江家人早早就做好的迎驾的准备,等听闻小太监说江贵妃一行已经到了街口时,隆恩伯府的男人们和过府的宾客,便都整了衣冠,到大门处迎候了。
结果足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都没看到仪仗过来,隆恩伯正想叫人去问,便看到两个侍卫奔了过来,一问才知道几位王爷传刑部尚书还有大理寺卿京兆府尹几人过去。
这前头必然是出事了,隆恩伯一面使眼色让长随给侍卫塞银子仔细打听,一面陪着安延勋他们往街口处去,“这是怎么的了?前头不都净街了?”
从宫门到隆恩伯府这条路,十天前隆恩伯就亲自带着走了几遍,昨天开始还特意安排了江家下人去守着,他实在想不出会出什么事?
在场的官员哪个不是人精,彼此使了个眼色,默契的跟在江涛和安延勋身后,往街口处去,到底出了何事,他们得掌握第一手消息才成。
等隆恩伯几人到时,看到跪在街口的白程氏,登时就急了眼,“贱人,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
白程氏已经将自家冤情说完了,看到隆恩伯过来,两眼赤红的盯着他身后的江保俊,伸手一指,“是他,王爷,哪天闯到民妇家里,拿我丈夫的性命威逼我公爹签下契书的人就是他,可怜我那夫君,人被送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口气了,”她头在青砖地上叩的呯呯出声,“才一夜就去了,我公爹又疼又气,发了心疾也跟着去了……”
“我的大儿,”想到自家的惨事,白程氏声声泣血,“我的大儿想为父祖讨个说法,拿了状子往京兆府衙门告状,可衙门里的人却说我们以民告官,得先打三十板子,便是告赢了也要流配,我那可怜的大儿,硬生生挨了三十板子,回到家里没几日便伤势恶化,也跟着他爹和祖父去了……”
“王爷!民妇特意找人打听了,三十板子根本打不死的人的,我儿子人又健壮,民妇便悄悄请了仵作验伤,说是有一板子正打在了头上,”想到儿子的死,白程氏心如刀绞,“他们如何敢,如何敢?我可怜的儿啊……”
V章
跟在安延勋身后的鲁璁已经满头是汗了, 这事儿他当然知道,还是他得了江家的嘱咐办的,为的就是白家的这座畅园, 有道是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白家一个平头百姓,却在洛阳城里占了这么一处园子,那不是刺人眼呢么?偏人家隆恩伯府来买,他们还死不肯卖!
安延勋的脸也沉了下来,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鲁璁,“鲁大人好威风,三十板子就能将人生生打死!”
大理寺卿谭霖也沉了脸, 大理寺和刑部,御史台合称三法司, 朝中的重大案件,常由三司会审,若这白程氏所诉是真, 那案子绝对够得着“三司会审”了,“我说我这大理寺卿当的怎么这么轻松呢,原来有鲁大人在啊,啧啧, 几板子打死告状之人,好法子, 以后我大晋再无不平之狱了。”
江涛一听这两位的口风, 便知道此事要坏, 京兆府衙门他指使的动,安延勋和谭霖那都是宋旭涛的人, 他紧张的四下望了望,心里庆幸今天几位阁老都没有过来,“那个,几位大人,这畅园是白家心甘情愿卖与我府上的,我们有白纸黑字的契书为证,大人休听那贱妇胡说!”
官夺民产在大晋并不罕见,但这里是洛阳城,天子脚下为了一个园子将人阖家逼死,那就是丧心病狂了,安延勋冷冷的看着江涛,“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刑部自然会查清楚,”他看着抱着女儿兀自哭泣的白程氏,“来人,将白程氏的状子接了,将人带回刑部。”
他又看向江涛身后的江保俊,“既然白程氏指认了江公子,还请江公子也随本官走一趟吧。”
“安大人,”晋王也没想到自己舅舅竟然会为了一处园子将人家满门男丁都逼死了,他心里暗骂这一家子蠢货,一件小事也做不干净,但还是忍不住出声阻拦,“今天是我外祖母的六十大寿,还请安大人看在本王面子上,先不要带江三去刑部,本王保证,等寿宴散后,亲自将人送到刑部由大人审问。”
安延勋还没说话,一旁的左都御史高英却开口了,“晋王殿下,贵妃娘娘虽是您的生母,但也是您的庶母,还请晋王殿下慎言。”严格来说,晋王的外祖家是奉恩侯方家而不是江家。
车里的江贵妃已经青了脸,她狠狠的啐了一口就要挑帘下车,她倒要看看倒是谁在和江家作对!
“娘娘不可,”身边的心腹宫人碧玉一把将人摁住了,“您是后/妃,若是这会儿出去,定然会被那些人欺辱。”
大晋朝臣除了皇后之外,从来不将那些嫔妃们当回事的,若是江贵妃现在下去,除非是立时叫人将江保俊拿下送到刑部去,不然就算是一句话不说,明天弹劾她干政的折子也会跟雪片儿似的,但江贵妃会把江保俊送官吗?肯定不会。
“前头有王爷在呢,”碧玉是犯官之女,充入掖庭之后,凭着自己的见识和心计,成了江贵妃的智囊,也因着江贵妃的缘故,将自己被流放的家人都救了回来,因此对江贵妃极为忠心,“外头那么多人,您叫人看了去,皇上那里也不会高兴的。”
江贵妃狠狠的咬着牙,“那你去和珩儿说,不能让姓安的将俊儿带走,这不止是江家的事,这是给本宫和他下马威呢!”这一定是有些人见不得她们母子风光,才特意设下的毒计。
碧玉也是这么觉得的,白家早不告晚不告,非等到给老夫人过大寿的时候拦轿喊冤,这里头肯定有阴谋。而且这街两边不是禁军就是江家的下人,白程氏怎么顺利跑到街中间拦车驾的?“奴婢这就去。”
奈何碧玉一个宫人,还没到人跟前儿呢,就被两个侍卫给拦住了,她言明自己是江贵妃的身边人,是贵妃娘娘有话吩咐,其中一个侍卫言道男女有别,她一个女子不好往男人堆儿里扎,让她在这儿等着。
碧玉看着跪在男人堆儿里的白程氏,无言的张张嘴,她看出来了,今天这出戏肯定是有人暗中指使的,她这个揽秀宫的姑姑是不会被允许上前给晋王传话的。
碧玉猜的果然没错,只一个旋身儿的功夫,那侍卫便回来了,“安大人说了,有什么话请王爷随姑姑去见娘娘,王爷不肯。”
碧玉没想到安延勋这么不给晋王和贵妃面子,她也明白晋王为什么不肯,若是晋王现在离开,安延勋绝对会将江以俊给带走了,想到这里,碧玉将心一横,大声道,“王爷,娘娘有话要讲。”
晋王这会儿也是脸色铁青,他满脸阴鸷的盯着安延勋,若是可以,他真的想一脚将这死老头儿给踢死了,“安大人真的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本王?”
安延勋拱手一礼,“职责所在还请王爷见谅,”他四下看了看,提醒道,“王爷,满城百姓都看着呢,再拖下去,对伯府对王爷都不好。”
“你是在威胁本王?”晋王当然知道这样对他不好,可他就是不明白,明明顺水推舟的事,安延勋为什么就不肯给他个面子?“安大人,这件事伯府一定会给白家一个满意的交代的。”大不了先将畅园还给白家,他攥紧手里的鞭子,等将来他登基了,再和这些人算总账。
“三弟,那位姑姑还没有走呢,”秦王仿佛一个局外人般稳坐马上,瞧着面前的一切,“咱们在这儿耽误的时候也不短了,再拖下去误了吉时,怕是于老太君不好。”他们身边还着捧着圣旨和赏赐的太监呢
侍卫一闪开身形,碧玉就立时冲了过来,她大声道,“王爷,娘娘说了,不论有什么事都要以老太君的寿诞为重,不然圣上也会不高兴的,还有,”她看着跪在地上的白程氏,厌恶的皱皱眉,“娘娘说了,伯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岂是个疯妇可以胡乱攀咬的?若是今天凭她一句话就让三少爷去了刑部,那以后谁还会将伯府放在眼里?”
“放肆!”不等晋王开口,高英已经怒斥出声,“外言不入于阃,内言不出于阃,怎么,江娘娘这是想出阃吗?”
出阃是指后/宫女子干预官政,高英也是够狠,一张嘴就搬出了《礼记》,这下别说碧玉了,连晋王都变了脸色,“高大人言重了吧?”
高英平日最看重的就是名声,以至于人都有些迂腐了,加之他是宋旭涛的老乡,早年还给几位王爷当过先生,所以在晋王面前也是不怵的,“还请殿下三思。”
五皇子咯咯直笑,“哎哟我今儿可是没白出宫,二皇兄,等咱们回去了,可得好好将今天的事给两宫讲讲,”他摇着手里的扇子,“三皇兄真是不简单,当街堵了朝廷大员,唉,我在宫里还听闻三皇兄最是礼贤下士,今儿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晋王眉毛抖了抖,下意识的一扯马缰绳往后退了一步,今□□中泰半官员都到伯府来了,而这些人这会儿又都聚在了街口,那他的一言一行就得格外小心了,不然明天弹劾的折子就得堆满了皇上的御案。自己册封太子的旨意可还没下来呢,若到时候被这些人齐齐反对……
心里有了定见,晋王决定不再横生波折,不过是到刑部走一趟,他不信安延勋真敢将江保俊怎么样。他换了上惯常的和煦笑容,“既是这样,那就……”
“你们好大的胆子,”熙和公主的车驾就跟在雍和公主后头,因为离的远,还是雍和公主差人跟她说了前头的情况,听闻皇兄和江家人都被人堵了,自己的表哥还要被刑部带走,熙和公主登时就怒了,她可没有江贵妃那么多顾忌,直接下了鸾车冲了过来。
看到气势汹汹的熙和公主,安延勋不悦的皱了皱眉,有道是有什么样的娘教出什么样的女儿,就看熙和公主的样子,江贵妃可见一斑了。而那样的母亲,又能生出什么好儿子来?
“熙和,这不是你该管的事,”秦王是长兄,看到气冲冲的熙和公主,出言教训道,“若是你们在后头等的急了,不若和贵妃娘娘先进府,外头的事自有晋王和几位大人在。”
熙和公主自记事起就没见过这个皇兄几次,记忆里只知道这就是条挡了自己哥哥的狗。几乎每年她随着母妃出宫上香,都会悄悄的在佛前求这个讨人厌的楚琙最好死在外面永远不要回来。
没想到祸害活千年,她都以为楚琙死在外头的时候,他偏偏好端端的回来了,现在居然还搬出兄长的样子来教训她?呸,他也配?“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我的事?!”
“公主慎言,”有位看热闹的礼部官员听不下去了,“秦王殿下乃孝恭皇后所出,身份尊贵,又是公主的兄长,公主岂能不顾尊卑不敬嫡兄?”
“我呸,”熙和公主被江贵妃和建昭帝娇养惯了,哪里会将一个绯衣官员看在眼里,她狠狠的啐了一口,“来人,”一指那年轻官员道,“来人,给本宫掌嘴!”
“住嘴!”
“荒唐!”
“奇耻大辱!”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晋王反应最快,“来人,将公主带下去!”今天若是让妹子的人打了朝廷命官,哪怕只是个六品,明天御殿前就能给这群朝臣们给跪满了,到时只怕自己母妃也得跟着吃瓜落!
“哥!”熙和公主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居然是自己亲哥,她不可置信的瞪着晋王,“你干什么?”她亲哥居然不帮她出气?
五皇子差点儿笑出声,“皇姐,麻烦你看清楚这里站的都是什么人?我们大晋的肱骨岂是你可以随意轻慢惩处的?你以为他们是那些成天围在你身边的勋亲家女儿?还是你宫里的婢女太监,可以任你呵斥打骂?”
什么?公主还打骂勋亲家的女儿?周围的朝臣脸更黑了,他们虽然不喜欢那些凭着祖上功勋混和混喝的勋亲,但不代表他们乐见那些人被皇室之人欺辱,说白了,今日的公主可以对那些女子随意打骂,那若是遇上他们的女儿和姐妹呢?会因为她们的父兄站在朝堂之上,便手下留情客气几分吗?
晋王这会儿就想赶紧将这件事了结了,“安大人,您不是要带江三走吗?请吧,”他冷冷的看着安延勋,“不过本王会时刻关注这件案子的。”
“顺儿,你跟着安大人去刑部认认门儿,以后也勤替我打听着进展,这事儿既叫我遇上了,怎么也得知道个结果不是?”五皇子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晋王留,直接吩咐自己身边的小太监。
他还不忘记了秦王,“二皇兄,等有结果了我也和你说一声,省得你也惦记着,啧啧,为了一处园子灭人满门男丁,还是在天子脚下,真是开了眼了。”
“王,王爷,”江涛面色苍白的看着刑部的人过来拉江保俊,想上去拦又不敢,畅园的事他是知道的,“那园子我们是买的,十万两啊,我们江家出了十万两银子的!”
他自问价钱给的极公道了,若真是儿子做了什么,也只能怨那姓白的没眼色,放着大把的银子不要,非要和他们伯府硬顶,“他们姓白的死了,和我们俊儿没关系的!”
晋王哪里还有心情听江涛啰嗦,一甩手道,“还不前头带路,你想耽误吉时吗?”
他今天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周围官员们的目光就像一道道火苗烧的他心浮气躁,偏不能发火,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快脚步,等进了伯府,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消消气想想对策。
……
“二皇兄,”等前头的仪仗动起来了,楚珣一拉缰绳靠得秦王近了一些,“这些天三皇兄走路带风,兴头的紧呢!我瞧着那事儿也没影响三皇兄的心情啊!”
香山庄子的事楚珣打听的一清二楚,他原以为沈迈无辜死了女儿,肯定会连晋王一起恨上的。为此他还偷偷高兴了好几日。还找了自己舅舅商量要不要借这个机会拉拢一下沈迈。
可万没想到,皇上和太后罚了静安长公主之后,沈迈便再不提此事,搞得他若是跑沈家拉拢,就像过去揭人伤疤一样。
沈迈只敢和静安长公主叫板却好像忘了晋王一般,还不是因为晋王得皇帝宠爱的缘故?楚珣羡慕的真心实意,“有父皇的偏爱就是不一样啊,若是咱们这两颗小白菜儿,只怕连王爵都得撸了。”
秦王淡淡一笑,看着骑在马上腰杆挺直,却很有些僵硬的晋王,“你这不就给他一点儿教训么?”
楚珣神情一僵,旋即哈哈一笑,挥了挥手里镶了宝石的鞭子,“哼,既然二皇兄挑明了,我也不遮着掩着了,这大位不论落咱们两个谁头上,大家还都能浑个逍遥王爷当当,可若是给了他。”
想到那个心里眼里只有老三的父亲,楚珣神情里带了几分不忿和伤感,“咱们这两个中宫所出,只怕想高墙圈禁都不得了,我也只是为了保命而已。”
秦王轻笑一声,眯眼看着刺目的烈阳,楚珣没说全,不论是楚珩还楚珣,哪一个得了这个皇位,他这个嫡长子都别想活着。
“五弟又来试探为兄了,我上次就说过了,从皇祖母将我送出宫那天起,这朝堂和我没半分关系了,”他斜睨了楚珣一眼,“为兄只求五弟能看在大家一场兄弟的面儿上,让为兄能远走江湖,做一闲人。”
“二皇兄又来了,您这又在逗我玩了,我今儿想和二皇兄说的是,二皇兄若不嫌弃,弟弟愿唯皇兄马首是瞻!”假话可不止楚琙一个人会说,楚珣的承诺也是斩钉截铁。
楚琙自是不相信这些话的,他浅浅一笑,“五弟客气了。”今天这一手楚珣玩的还真挺让人惊讶的,但他这么做也算是给白家人创造了申冤的机会,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楚琙看向楚珣的目光多了些温度,“为兄是真的不及你。”
……
“姑娘,”山楂已经将外头的事打听了个七七八八,这会儿她弯腰做出为李庭兰续茶的样子,小声将事情和李庭兰说了个大概。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李家为李庭兰准备的这四位丫鬟都是颇有能耐之人,这个在四位大丫鬟里相貌平平的山楂,长处则是为人机敏,耳目灵通,尤其她普通到毫无特色的容貌,更给她的行动添了几分便利,这也是李庭兰出门会带上她的缘故。
“可是出了什么事了?”虽然就坐在李庭兰身边,叶茉也没听清楚两人都说了些什么,只零星听到“晋王”,“畅园”这些字语,不由心里好奇,“是不是你的丫鬟打听清楚了外头出了什么事?”
她们听了江静的话又足足等了一刻钟了,可别说外头传见的旨意了,便是江贵妃鸾驾入府的动静也没有听到。叶茉再傻也猜到外头肯定发生大事了,急的她抓心挠肝的想知道。
许福娘心情已经恢复了,此刻十分想知道外头出了什么事。今天这隆恩伯府之行,让她又觉得嫁给江天赐也不错。心里有了这个念头,她对隆恩伯府的事也关注起来,但见李庭兰只低头抿茶不回答叶茉的问题,心里有些恼了,“表姐别问了,人家丫头打听来的消息,怎么会愿意叫咱们知道?”
她扬头四下找了找江静,霍然起身道,“我找静姐姐问问去,”她就不信了,作为主家的江静,还不比李庭兰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江静是已经听说了外头发的生事,但这样的事怎么能说给别人听?
因此看到大声问自己的许福娘,和在她身后看过来的目光,江静恨的眉心直跳,心恨许福娘为什么从来都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咱们做女儿的,安心守在内宅便可,外头有没有出事,出了什么事,自然有长辈处理,来人,给许姑娘再上两盘果子。”
“噗嗤,”有人已经耐不住笑出了声,上果子做什么?堵着那张多事的嘴么?
许福娘没想到江静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下她面子,一张小脸儿登时通红,“静姐姐,你?”
叶茉和李庭兰对视一眼,便将头转到了一边,她真的很在头上顶上牌子,上书“我不认识她”几个大字。
叶茉缩头了,李庭兰却不好真的将许福娘置之不理,她轻咳一声,“福娘快回来坐吧,江姑娘说的没错,有伯爷和夫人在,能出什么事?咱们只管一会儿赴宴便可,”李庭兰似笑非笑的看着江静,“只是希望不要让我们等太久。”
李庭兰递了梯子过来,许福娘冷哼一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但她越想越气,觉得这场没脸完全怪李庭兰“你也别在这儿装好人,若是你将出了什么事告诉大家,我也不会去问江静了。”
李庭兰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怎么不见表姐去问呢?自己蠢就别怨别人了,那样的嘴脸更难看!”
“你,你太过分了,”许福娘没想到李庭兰会这么说她,大大的眼睛里已经浮上了泪意,“我可是你的妹妹!”
“今儿可是隆恩伯老夫人的好日子,你要是敢落泪,可别怪人家把你撵出去,”李庭兰慢条斯理的吃着盘子里的葡萄,“至于你是不是我的妹妹,我想,你心里根本没把我当成过姐姐,又何必要求我将你当成妹妹呢?”
“你,”许福娘两眼望天,愣是没敢让眼泪落下来,半天她收拾了情绪,才恨恨的瞪着李庭兰,“你别太过分了!我今天也不是因你才来的。”
叶茉已经被许福娘弄的十分不耐烦了,“福娘,你要是再在这儿无理取闹下去,以后休想再进我们叶家的门!”她就想不明白,同样是一母所出,许福娘怎么是这么个不叫人喜欢的性子,看来毛病是出在她那个姓许的爹身上了!
V章
七十七、
李如玉已经顾不得紧张了, 满心只想着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她以前就听王七太太说过,李庭兰和叶氏反目才回到了李家来,为此王七太太没少在李如玉跟前骂李庭兰没良心, 连亲娘都不要了。李如玉倒没那么想, 换成她,她也要回到阁老府里来啊,能当正经主子,谁愿意当拖油瓶?但看到李庭兰和许福娘的相处模式,她还是有些瞠目结舌, 这世家女子不是什么都讲究个含蓄吗?这些话能够直接甩到人家脸上?
还有叶茉,这会儿不是两边安抚,而是直接站在了李庭兰这边, 李如玉有些想不明白了,贵女们到底是怎么样的?
如果可以, 许福娘现在就想拂袖而去,但她不敢,她再任性也明白这里不是她可以发小姐脾气的地方, 无奈之下,只能鼓着眼睛狠狠的剜了李庭兰几下,气咻咻的坐了下来。
……
出了被人当街状告的事,不论是隆恩伯江涛, 还是晋王,抑或着过来赴宴的宾客们, 都没了贺寿的心情。
江贵妃耐着性子等宣过了圣旨, 江家人又跪接了两宫的赏赐, 便径直从轿子里出来,冷着一张脸往堂中冲去。
“娘娘, ”江涛想说于礼不合,可那还来得及,只能跟在后头讷讷道,“娘娘慢行。”
出了这么大的事,又人多口杂的,哪里还瞒得住隆恩伯老夫人,看到江贵妃进来,她顾不得行礼,扑过去一把将女儿拉住,“娘娘,娘娘可要救救俊儿啊,他是被人诬陷的,是有人要害他!”
“隆恩伯,”五皇子十分满意自己看到的一切,他小脸儿板的死死的,斜睨着一头汗的隆恩伯,“礼部没派人过来教你们迎驾的礼仪吗?”
既然五皇子和自己“示好”了,秦王也不好就在一旁看热闹,虽然这份热闹里也有他的些许功劳,“五弟莫要苛责隆恩伯老夫人,老夫人年纪大了,又思女心切,一时忘了规矩礼仪也是常有的事。”
他回头看了看跟在他们身后的雍和公主,“咱们也只是奉了皇命过来的。”
将奉了皇命过来贺寿的皇子公主丢在一边,上来就哭诉,说的轻了是隆恩伯老夫人年老糊涂了,说的重了,那是眼里没有天家!
雍和公主话接的无比自然,“皇兄回来的时日尚短,这些我们早就习惯了,可能是伯府老家那边和咱们洛阳的风俗不同吧。”
熙和公主这会正一肚子气呢,听到雍和公主诋毁自己外家,又耐不住了,“你又想说什么?江家那边的风俗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雍和公主两手一摊,“我这不是自己开解自己的嘛,皇妹怎么又不高兴了?我以为他们江家那边风俗是,”她唇边含笑,一字一顿道,“不知嫡庶,不论长幼,嗯,更视国法如无物。不然怎么连承恩公府都不敢做的事,隆恩伯府就做了呢?”
“你,”熙和公主觉得上次她抽雍和公主马下手太轻了,她应该一鞭子抽在雍和公主的脸上了,长着张嘴就是胡沁的吗?
这里不止是他们江家人,还有过来贺寿的贵夫人们和陪同的礼部官员,江涛恨不得跪在这几个女人跟前,让她们都先把嘴闭上。
“母亲,”他强令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着手扯了扯隆恩伯老夫人的袖子,“咱们还得先给娘娘和王爷们见礼呢。”
他只是个三等伯,哪里敢让皇子公主们这么干等着?“有什么话您一会儿再和娘娘说,礼不可废,礼不可废!”
晋王已经被几个弟妹气的浑身哆嗦了,大好的日子里竟然出了这么场事,他都能想让明天御史们会怎么骂江家骂他了。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郭太后那个老虔婆会突然赞同母妃归府祝寿,甚至还让所有皇子皇女同来,这是故意败坏自己的名声啊,好歹毒的心思!
“殿下,您劝劝娘娘,”轻柔的声音晋王身边响起,一块凉凉的东西被塞到他的手心里,“您得冷静!”
寒玉传来的凉意让晋王焦躁的心平静了些,他大步上前扶住江贵妃,手上用力将人往上首座位处送,“母妃,您先受了大家的礼,”他压低声音在江贵妃耳边道,“大家都看着呢!”
晋王虽然是扶着江贵妃,但手上的却用了很大的力气,江贵妃只觉得手臂上一阵疼痛,她刚想发火,就看到晋王冷肃的脸,“珩儿?”
晋王已经将江贵妃给推到了上首坐下,他转头看着底下的人,“还不拜见娘娘?见完了娘娘,”晋王不掩脸上的讥诮,皇上已经将立他为太子的意思表达的这么明显了,这些人还是贼心不死,“也好给几位殿下见礼,也省得叫人觉得隆恩伯府没规矩。”
江涛扶着已经懵了的隆恩伯老夫人,又回头示意妻子他们都跟在自己身后,一起俯身跪地,“臣等见过贵妃娘娘,贵妃金安。”
江贵妃也已经冷静下来,但她的心思已经全不在为母亲贺寿上了,“都平身吧!”
江涛硬是拜了三拜,才扶了隆恩伯老夫人颤微微的起身,转身又向站在一旁的秦王施礼,“臣等见过秦王殿下,见过五皇子殿下,见过雍和公主殿下,熙和公主殿下。”
静安长公主的车驾落在了江贵妃他们后头,但前头发生的事她身边的小太监已经替她打听清楚了,她也是久经风雨的人了,本能的感觉到这件事不像表现上看到的那么简单,这白程氏怕是有人安排来的,既然幕后之人安排了这一出,那必定还会有后手。
想到幼时那些朝堂风云,宫里的那些皇子公主一个个殒落,静安长公主有些怕了,她后悔为什么不顾太后的惩戒,在明知江贵妃不会选择自己女儿的情况下,她还跑来给隆恩伯府凑这个热闹。
但她又不能走,被收了入宫的令牌已经是夺耻大辱了,那一半儿的采邑更让静安长公主心疼无比。她恨太后娘娘不念母女之情,不能体味她的为难和苦楚。恨李庭兰运气太好,没有老实的听她们的安排。恨沈芊雪蠢笨被人算计了也不自知自救,反而连累了她们长公主府。
也是因着这个,即便江贵妃和晋王对她的百般示意都不假辞色,她还是兴师动众的过来给隆恩伯老夫人祝寿来了。她已经失了太后的宠爱,那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可她没想到隆恩伯老夫人的寿宴会出这样的事啊!这可是大晋建国以后从未有过的。静安长公主凭她不怎么丰富的政治常识,也知道明□□堂上必定又是一场龙争虎斗。她后悔了,她应该老实呆在府里思过的。
这会儿她恨不得所有人都看不到她,偏隆恩伯还过来给她见礼,“江伯爷不必客气。”
江涛哪里还有胆子不将这些皇室中人放在眼里?虽然静安长公主已经发话了,他还是规规矩矩的给静安长公主见了礼,这才可怜巴巴的望向站在江贵妃身边的晋王,等候他下一步吩咐。
若是自己舅舅不是这般没用,他这些年也不必这么辛苦,晋王强压心底的不满,“隆恩伯先请秦王和五皇子他们到花厅里喝茶吧,母妃想来和老夫人有体己话要说。”
他又望了一眼江涛身后站着的三位表兄弟,他对这两位年纪相差颇大的表兄没多少印象,现在这二位更是一副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的模样,至于黄夫人最小的儿子,这会儿也不比两个哥哥好到哪去,看着只会让晋王的心火一阵阵往上拱。
他只能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江澜,“伯府突然遇到这样的事,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江大人陪着隆恩伯一起去吧。”
江澜还勉强撑得住,得了晋王的吩咐,拱手领命,便请了秦王和五皇子到一旁为他们一早就准备好的花厅里就座。
江涛这也忙不迭的随着去了,旋即又冲了回来,一推还在愣神儿的妻子黄氏,“还不快招待长公主殿下到西花厅喝茶?!”
……
如今贵妃娘娘已经入府了,江静哪里敢叫这些别府的丫鬟在伯府里随意走动,无奈之下只能命令府上的粗壮婆子们守了门,自己则努力做出一派轻松的模样,跟大伙儿说外头没什么大事,一会儿娘娘就该召见了。
“没什么大事?”卢珍怎么会信江静的说辞,她将茶盏推到一旁,“我都吩咐几回了让人给换盏新茶,可半天都没个人过来。怕是外头已经乱的连烧火的丫头都寻不到了吧?”
她是习武之人,又在边疆长大,对危险比普通人敏感的多,何况今天江家接二连三的出事,“要不这样吧,我出去看看,若是真没事,再回来告诉大家。”
江雪所在的长房一向当不得家,何况她只是个不受宠的女儿,卢珍硬闯,她只能忐忑的看向江静,“静姐姐,你看……”
江静虽然有心表现,但今天的事实在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偏府里正经小姐又不顶事,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站了起来,“卢姑娘少安毋躁,外头确实是出了些差错,但都是伯府的事,等一会儿娘娘见过了亲人,自然会请大家过去见礼的。”
卢珍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江静,“刚才我就想问了,不知道江姑娘是伯府哪一房的姑娘,还有,不管是不是你们伯府出了差错,作为过府祝寿的客人,我连走动的权力都没有了吗?那我现在要回家呢?你们也不许吗?”
“就是,不许人出去打听,难不成也不许人回府?要是小事也就罢了,要是遇上抄家流放的大罪,难不成我们也要跟着一起被抄捡?”有位姑娘小声嘀咕。
“温紫姗你在胡说什么?”几位江家的姑娘已经同时呵斥出声,人家府里办寿宴,她在这儿咒人抄家?找打呢?
那位姓温的姑娘倒也不怵江家姐妹,撇撇嘴道,“我就是打个比方,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们总得知道哪里是危墙吧?你们这么关着我们,且不说是何居心,这满洛阳城也没有这么招待客人的吧?”
江静深吸口气,看向稳坐如山的李庭兰,“李姑娘,你怎么说?”
李庭兰冷着脸看着江静,“江姑娘这话何意?我也想问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其实贵妃娘娘回府最想见的应该就是府上的亲人了,我们这些人原就不该过去搅扰,不若你抬抬手,放我们出去见家里的长辈。”
“就是!”
余下的姑娘们纷纷附和,连忠义侯府的姑娘黄锦绣也忍不住开口了,“江妹妹,要不我让我的丫鬟悄悄去问问我母亲?她时常来贵府,路是极熟的,”她举目看了看议论纷纷的众人,“总这么僵着也不是事,万一真闹起来,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去?”
说来说去的半天,还是没个准话,卢珍已经不耐烦了,她径直往院门处去,“你们慢慢聊,我出去看看。”
黄锦绣也跟着卢珍往外走,“卢姑娘你初次来伯府来,我陪着你去。”越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人才越害怕,黄锦绣很担心母亲和祖母,不免生出了出去看看的心思。
江静见卢珍都走到门口了李庭兰也不发一言,不得不上前一步拦了卢珍,“卢姑娘留步,外头确实是发生了点儿事,只是和大家都没什么关系,而且娘娘已经驾临,说明事情已经解决了。”
卢珍都想打人了,“你痛快点儿,要说赶紧说,不说别拦我,”她挑衅般的看着纤瘦的江静,“你觉得你拦得住我?”
江静被卢珍锐利的目光盯的瑟缩了一下,硬着头皮道,“是这样的,刚才有个疯妇拦了娘娘的鸾驾,鸣冤告状,这才耽误了些时辰。”
拦轿告状?这可是戏本子里才有的事情,繁荫院里的姑娘们的好奇心更盛了,温紫姗眼珠一转,大声道,“江姑娘说事情说全了,人家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拦贵妃娘娘的鸾驾?几位王爷也都来的,这是要告御状吗?这告的不会是伯府吧?”
但凡今天能来赴宴的女孩子,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基本常识还是有的,“是啊,告状不去京兆府衙门,大理寺,便是叩阍也应该去宫门前,怎么跑到隆恩伯府来的?”
“咱们大晋有明令,官员若是遇到拦轿鸣冤的百姓,是必须接状的,若是寻常案子,在散朝的时候不拘拦了哪位大人都行……”刑部尚书之女安心逸为大家解惑道。
叶茉凑到李庭兰耳边,“她们说的是真的?告的是隆恩伯府?”
李庭兰点点头,一指脚下的地面,“据说隆恩伯为了迎娘娘鸾驾,强买了了白家的畅园,几乎逼死了白家满门。”
叶茉打了个哆嗦,有些不敢再在这里坐了,“你说他们害了人家满门?”
“山楂打听来的消息是这样的,咱们先等着吧,反正这事朝廷必然会给个结果的,”李庭兰抿了口杯中的已经凉透的了茶,悠然道。
若不是隆恩伯府往李家送帖子,她还想不到有这么件事,前世这件事是被谢寒雨翻出来的,晋王为此亲自向皇上请旨斩了江保俊,在士林和百姓中赢得一片赞誉之声。
而李庭兰无意中从谢婉怡和身边丫头的交谈中知道,谢寒雨是不耐烦隆恩伯时不时就往晋王府里送美,才生出了“收拾”江家的心思。
反正都是在为白家申冤,那这次就由她挑出来吧,就看这次晋王会不会为了自己的名声送亲表弟上刑场了。
今天原本是江贵妃和隆恩伯府最风光的日子,结果一个白程氏就让他们颜面扫地狼狈不堪,这会儿江贵妃只顾着安慰不停哭诉抱怨的老母亲了,哪里还有心情和时间接见过府做客的命妇们?便是她嫂子黄氏,她也没心情理会了。
“你去和外头那些客人说一声,本宫没什么精神,就不见她们了,请她们直接入席吧,”江贵妃头疼的冲黄氏挥了挥手,临了又道,“替我和亲家夫人道个恼,改日本宫亲自向亲家夫人致谢。”
“谢什么谢,有什么可谢的,”隆恩伯老夫人生气儿媳没眼色跑过来打断自己和女儿说话,现在又听女儿低声下气的要给忠义侯夫人赔礼,心里更不满意了,她的寿辰能让韩夫人过来帮着料理,是江家给韩家天大的面子,不然就凭她们那个破落侯门,哪里能过的像现在这么风光?何况她还听底下人私下议论,说韩家婆媳借着给她做寿往自己兜里搂钱。
但她到底没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只淡淡道,“都是自家亲戚,又不是什么大事,哪里用得着娘娘亲自道谢?娘娘你也是的,怎么老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天家妇,是君,他们是臣!”
黄氏被隆恩伯老夫人的话气了个倒仰,虽然韩夫人并不是她的生母,但忠义侯府是她的娘家,婆婆看不起自己的娘家,不就是看不起她吗?自己母亲和嫂子将府里的事丢给侄媳妇,齐齐跑来给她帮忙,就算是没有功劳,苦劳总是有的,怎么就当不得贵妃一声谢了?
晋王在一旁听的一阵儿牙酸,他头疼的冲黄夫人摆了摆手,“夫人先去忙吧,表弟的事夫人也莫放在心上,原就不是什么大事。”
听到晋王说起儿子,黄夫人鼻子一酸,忙拿帕子摁了眼角不让泪水落下,“臣妇谢过殿下,俊儿不懂事,给殿下和娘娘添麻烦了。”
……
听到贵妃不召见外命妇消息,过来赴宴的夫人们都坐不住了,她们身上都有诰命,江家人并不敢限止她们的自由,这会儿外头发生的事情都不用遣人打听,各自都一清二楚了。显然主家现在也没有心情再招待她们,大家眼神一碰,便不约而同的站起身告辞。
韩夫人和小韩氏几个暗暗叫苦,这午宴都没开呢人就走完了,传出去像个什么样子?但今天过府做客的各家夫人没一个是她们惹得起的,韩夫人劝了几句,见起不了什么作用,便赶紧叫人去请黄氏出来。
黄氏也正往这边来呢,迎头瞧见娘家嫂子陪着田夫人就站在花厅处,忙快步上前曲膝一礼,“鄙府出了些事,叫夫人见笑了。”
田夫人本就不是个爱交际的性子,尤其是这些年儿子和女儿都去了顺天府,她就更不愿意出门了。这次若不是因着女儿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便是圣旨让她赴宴,她也是会告病的,“无妨的,还请府上去将珍儿叫过来,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左右她礼送了,人也到了,就不在这儿给人家添乱了。
何氏也陪着王夫人出来了,“还请夫人将我们家那几个一并喊过来吧,唉,遇到这事儿谁也不想,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她刚才已经和王夫人悄悄议论半天了,深觉江家这是自作孽没什么值得同情的地方。
这会儿黄氏也完全没有了摆宴的心情,左右是这些人坚持要走的,她也不能硬拦着不是,她上前一步握住了何氏的手,“以前见妹妹的时候,我就觉得十分的投缘,原想着趁着这次机会你到府里来,咱们姐妹好好说说话,没想到竟然又出了这样的事,”她拿帕子擦了把止不住的泪水,“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妹妹见谅,改日我亲自到府上赔罪。”
一面说着,一面示意身边的丫鬟快去请李庭兰几个。
李家和江家哪里来的交情?何氏回握了黄氏的手,深有同感的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这京城里的老门老户谁家没经过些风雨,夫人万不要太过忧心了,有娘娘和王爷在呢!”
儿子被刑部带走了,黄夫人心里能不急吗?但她也就是着急,并没有真的将此事放在心上,凭着宫里的贵妃,刑部又敢拿儿子怎么样呢?但何氏的话熨帖到她心里去的,“妹妹说的是,”她抬眼看着正随着丫鬟款款走来的李庭兰,“也就妹妹府上这样的人家,才能养出大姑娘这样的人物来。”
李庭兰过来了,何氏却不准备再和黄夫人虚与委蛇了,她丢开黄夫人的手,走到李庭兰的身边小声道,“你都听说了?”见她颔首,何氏便挽了她道,“趁这会儿街上没什么人,咱们走吧,也省得再像来时那样叫人堵在路上!”
李庭兰却不能就这么走了,她走到黄夫人跟前,将刚才繁荫堂的事备细说了一遍,“我也相信此事和贵府无关,所以已经和江姑娘说了,会将猴戏班子的人带走,仔细查一查是什么人想在贵府暗算我。”
接连出事,卢珍觉得这趟算是没白来,“是啊黄夫人,那猴子足有半人高,爪子又尖又利,直奔李姑娘那一桌就去了,若不是李姑娘身边带了会武艺的丫鬟,只怕已经遭遇不测了。”
V章
李庭兰说这些的时候没避人, 一旁的夫人们个个吓的花容失色,拉着自己的女儿仔细查看,有脾气不好的, 直接质问黄夫人是怎么安排的寿宴, 竟然会出这样的事,那猴子可不是人,伤人的时候哪里还管是谁家的女儿?
黄夫人这才知道繁荫堂里出了这样的事,她无声地瞪向江静,用眼神质问她, 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没向她禀报?
江静也是一肚子委屈,她当时就让人往外头送信儿了,可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府里来人问, 后来外头又出事了,和外间的事一比, 李庭兰的事似乎又不那么重要了。
但这些解释她没办法当着大家的面说,只能低头道,“李姑娘的人已经将那猴戏班子的人拿下了, 发狂的猴子也死了,李姑娘说此事由她们来查。”
何太太已经气的柳眉倒竖,“是,我家姑娘差点儿叫人害了, 我们李家当然得查清楚,”她冲随自己来的妈妈道, “你也将李伍他们叫来, 把那些人给我囫囵带回去!”
她冷冷的瞪着黄氏, “还有你们府上安排猴戏的管事,我们也是要带走的!”这件事就算是外人所为, 隆恩伯府也难辞其咎。
说罢也不再和黄夫人话别,拉着李庭兰就往外走。
何太太就这么走了,别府的夫人们也没了顾忌,各自带着女儿径直出府,她们还仔细问问到底出了什么样的事。
……
“哎哟可真气死我了,”一上马车何氏拉着李庭兰上下打量,“你真没事?可伤着哪儿了没?”
“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李庭兰笑着将小几上的核桃酥推到何氏面前,“幸亏今天带了清泉出来,二婶儿您先垫垫吧,”今天这一闹,大家都饿的前心贴后心了,“不如咱们一会儿找间酒楼用了中饭吧,回去府里应该也没有准备。”
确定李庭兰真的没事,何氏才缓过神,“如玉和妩姐她们呢?唉,我光顾着生气了,竟然忘问她们了。”
说着她吩咐身边的丫鬟,叫她往后头车上去问一问,“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咱们就先去医馆。”
“如玉姐和妩姐儿在我后头坐着,如玉姐胆子挺大的,还帮我说话呢,”李庭兰道。
听李庭兰这么说,何太太满意的点头,“一家子就该这么着,要么怎么说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呢!”
“这次的事是谁动的手脚,你心里有猜测没?”何氏也不相信这件事是隆恩伯府的人做的,对他们没有好处啊。
李庭兰点头,“若是我猜的不错,应该和胡蕊华有关系,”她将胡蕊华的反常和何氏说了,“我已经让清泉去和伍叔说了,先叫人拿下她们的家人,然后再往下查。”
何氏有些不敢置信,“胡蕊华?为什么?哈,因为晋王?”
“应该是吧,今天我瞧着大家的意思,都以为我是未来的晋王妃呢,”李庭兰有些想不通的是,就算是别人以为她是,胡蕊华也应该知道她不是啊,“谁知道钻了哪个牛角尖儿了。”
“她为什么这么做咱们不管,但此事若真是她指使人做的,那就得给咱们一个说法,”何氏气的直拍桌子,“你放心,等拿到证据,我亲自上门揍她去!”
李庭兰被何氏气势汹汹的样子逗的一乐,“揍她哪里够,我得让她再也不敢对我出手!”
“那是肯定的,哼,她不是想当晋王妃嘛,咱们让她当不成!”何氏恨声道。
当不成晋王妃?李庭兰觉得这不算什么好的报复,上辈子她这个堂堂的晋王妃,最后为谢寒雨做的嫁衣裳,只怕那才是对她最狠的惩罚。不过这一世晋王遇上了自己这只拦路虎,胡蕊华嫁给晋王是福是祸就不好说了。
等丫鬟回来说那两人都没事,何太太便吩咐马车往聚祥楼去,看着空荡荡的长街,她不由撇嘴,“这江家也够嚣张的,瞧瞧他们家那位老夫人过个寿,整条街都叫人给清空了。”
说到这儿何氏突然醒过味儿来,她挑帘又仔细看了看四周,“你说那苦主是怎么跑到晋王跟前的?”
李庭兰眨着大眼睛,“二婶儿猜呢?”
何氏压低声音迟疑着道,,“这后头有人?”
“甭管是不是有人,只要隆恩伯府做了那样的事,这回就得给白家一个说法,”李庭兰唇角噙着一抹冷笑,白家几条人命就这么没了,江家的胆子也太大了些。
何氏重重点头,“你说的没错,这可是洛阳城,还轮不着他们江家草菅人命呢!”
……
谢寒雨已经打听清楚外头发生什么事了,她咬着嘴唇看着乱纷纷的窗外。好像过府祝寿的客人都在辞行,伯府根本没人顾得上她们这些晋王的姬妾。
她现在真是又惊又怒。她记得很清楚,上辈子是她出手整治的江家。一个为了个园子就逼死人命,不把朝廷律法当回事的外家,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与其等晋王登了大位,隆恩伯被封为国公再对他们下手,不如早早的拿他们开刀,帮晋王刷一刷名声呢。
但这一世是怎么回事?白家的事怎么就曝出来了?谢寒雨想的脑仁儿疼,偏她手上没有得力的人,那些收了她好处的小太监,打听点儿八卦还可以,朝堂上的事他们无处打听,也不知道怎么打听。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才会发生这么多变化,谢寒雨只觉得后背发凉,她对这次重生没有了之前的成竹在胸之感,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找出导致这些改变的原因,消灭它。
几位王爷进来给隆恩伯老夫人贺寿的时候谢寒雨也看到
依誮
秦王和未来的鲁王了。
看到多年未见的秦王,谢寒雨陡然想起,那个男人曾经是她暗藏在心的白月光。是她求而未得只能毁去的遗憾。
晋王生的是十分好看,尤其是那双含情带笑的桃花眼,时不时的就要撩你一下似的。
但在秦王跟前,晋王的风流倜傥突然就浅薄了起来,两人都是天潢贵胄,站在那里都让人很难生出亲近之心。但晋王的距离感来自于他高高在上的气势,仿佛无论是谁在他的面前都要低他一等。即便他满脸都是和煦的微笑。
而秦王楚琙则不同,他整个人都是冷的,即便是和晋王还有五皇子两个亲兄弟站在一起,都像和他们隔着一层屏障,确切的说,他好像将周围的一切都隔离在外,根本不会允许任何人靠近他,也很难让人看透他在想什么。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前世她才不自觉的去留意他,关注他。
她甚至瞒着晋王悄悄见过秦王,她当时想,只要那个男人给她一个笑脸,她愿意将天下捧到他的面前!
想到当时他看自己的眼神,谢寒雨紧紧捏着手里的戒指,上头的尖刺能让她保持冷静,让她不会泪流满面。她至今记得清楚,那是她唯一一次和他相处那么久,也是那一天,她对他彻底死了心,也下定了一定要他死的决心!
谢寒雨庆幸她重生了,她不会再犯前世的错误,这一世她绝不会期待他的爱,更不会跑到他面前去说那些傻话。那样的人怎么会有爱呢?他就是一块冰冷的石头,即便在他将手中毒酒咽下的那一刻,谢寒雨都没有见到他神色有丝毫变化。
她会用比他更冷漠更无情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将他再一次打败,不过她不会再让他自尽,她会让他活下来,看着她当皇后,当太后,甚至垂帘听政,成为这个帝国真正的主人!
……
李侧妃也快怄死了,早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她绝对不带孩子出来凑这个热闹,现在好了,提前告辞那是找骂,可留在这里,所有的人都盯着正堂里的动静呢,连个招呼她的人都没有。
她四下环顾,看到站在一旁出神的谢寒雨,心火更盛了,“你在哪儿做什么呢?没看到小殿下在哭?”
谢寒雨没心情和她计较,走到楚恪身边看了一眼,“奴婢去问问能不能让人上点儿茶点,小殿下该是饿了。”
李侧妃生的长子楚恪已经三岁了,为了显示自己能干,她没带楚恪的乳母出来,偏又遇上这种事,李侧妃竟然忘了儿子已经好久没有吃东西了。
当然她是绝不会承认自己的疏忽的,尤其是在外面,“嗯,你去吧,恪儿年纪小脾胃弱,让厨上的人用心些。”
谢寒雨领命而去,她先找了个小丫鬟吩咐了几句,又塞了几枚大钱过去,看她蹦蹦跳跳的跑了,才又找了个丫鬟又吩咐了几句,待她将自己要的东西都备好了,才捧着两杯茶进了正堂。
谢寒雨一进正堂,就看到沉着脸相对枯坐的晋王和江涛,而里面内堂里,依稀传来女人的哭声和说话声。
谢寒雨将茶放在晋王身边的案几上,小声道,“王爷喝口茶吧。”
她将另一杯茶放到隆恩伯身边,“伯爷,刚才奴婢进来的时候,看到府上大爷在外头,不知道是不是寻伯爷有事?”
江涛一怔,脸更沉了,倒是晋王说话了,“伯爷不必陪我了,还有,若是秦王还有长公主他们要走,你过来和本王说一声,我去送送。”
晋王都吩咐下来了,江涛哪里还敢违逆,忙起身应了转身退了出去。
谢寒雨刚才塞给他的寒玉这会儿还被晋王握在手心儿里呢,他拿过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发现居然是冰凉的蜜水,讶然道,“你准备的?”
谢寒雨嗯了一声,“奴婢在家里从一本书里看到的,说是吃点儿甜食会心情好,”她走到晋王身边,温声道,“出了这样的事谁都不想的,但事情已经发生了,王爷要想的是怎么解决它。”
“你说的没错,本王已经叫人去查这事是谁在背后使坏了。”
谢寒雨愿意支持晋王,和晋王这人虽然风流,却并不蠢笨也能听进人言有关,但此时的他和两世为人的谢寒雨还是有差距的,她不吝提醒道,“叫人查是谁指使的固然重要,但奴婢觉得,更重要的是王爷您对此事的态度。”
晋王挑眉,“怎么说?”
谢寒雨道,“王爷只需想想,那些人安排这桩事,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给老夫人的寿辰添堵吗?还是为了扳倒一个伯府?”
“自然不是,他们是冲着本王来的,”晋王神情肃然,他也想到了,若不是江贵妃还在里头,他都要回府和幕僚们一起商量对策了。
“奴婢觉得,他们最想看到的就是殿下护着伯府了,”谢寒雨斟酌着措辞,声音也压的更低了,“奴婢相信只要您想,您就能保下伯府,但是这其中的代价殿下也要考虑考虑才是,万一他们还有后招儿呢?”
谢寒雨前世也是这么劝晋王的,江保俊才多大,在现代连大学都没上呢,就视人命如草芥,那这种事对他来说绝不会是第一次。而且江家也不止江保俊一个儿子,谁知道江保良和江保成背地里做过什么?甚至是隆恩伯,穷人乍富最易得意忘形,看看这伯府堪比王府的气派,还不够说明问题吗?这种拖后腿的极品亲戚就不应该存在。谢寒雨给晋王献计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晋王轻握着谢寒雨的手,“雨儿你倒是提醒我了,”他微微向后倾了倾身子,谢寒雨忙寻了软垫给他垫在背后,“可本王若是坐视不理,会不会显得太过无情了些。”
晋王太依赖江贵妃了,谢寒雨承认江贵妃是他最大的依仗,但一个连中宫都不知道尊敬的宠妃,是晋王靠山的同时也是他的拖累,朝臣们可不愿意将来头上多一位不懂事的太后娘娘。她更不需要上头有一个难伺候的婆婆。
前世她斗的最费劲的就是这个行事既无逻辑又无道理的贵妃婆婆了。这次她得尽早开始,在晋王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慢慢将这对母子分开。
“不是还有娘娘的嘛,娘娘肯定会想办法保下伯府的,”这个恶人自有江贵妃来做,骂名她来背,也算是全了做女儿的孝心,谢寒雨继续劝道,“这天下百姓都是皇上的子民,伤了哪一个,君父都为痛心的,殿下将来也是要成大事的人,得多站在皇上的立场上想想。”
晋王不由颔首,他只想到了若是自己一力要保江家,那些朝臣们会是什么态度,会不会以此跳出来反对皇上立他为太子?但若是自己要求严惩江家,大家又怎么看他,谢寒雨倒是给他了一个新角度,给了他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于是他不再说这些让他不开心的事,“你怎么会过来?”
谢寒雨知道他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给了他一记白眼,似娇似嗔道,“殿下这会儿才看清楚是谁和您说话的不是?”
“哪会,”晋王将手里握着的寒玉佩塞回到谢寒雨手里,顺势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这寒玉一入手,我便知道是谁在安慰我呢!”
谢寒雨抿嘴一笑,将玉佩重新系到裙前,这枚价值连城的寒玉佩是晋王在听到她为自己取了个“新”名字“寒雨”的时候,特意寻出来送给她的,“幸亏侧妃娘娘带我来了,不然王爷回府我也不知道您为什么不开心呢。”
“李侧妃带你来的?她带你来做什么?”谢寒雨是他外书房的丫鬟,李侧妃也没资格来指使她。
谢寒雨摇头,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你进宫之后娘娘便叫人将我唤过去了,说是带我出来见见世面,省得困在府里啥也不懂。奴婢想着娘娘也是好意,而且,”她脸一红,声音里也带上了羞意,“若不是娘娘愿意带我出来,我这辈子也未必能见到贵妃娘娘。”
她只是晋王书房里的丫鬟,哪里有资格入宫觐见江贵妃?晋王眸光微闪,“怎么,你想见贵妃?”她可是口口声声说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当一辈子丫鬟也心甘情愿的,这才几日心就大了?
谢寒雨敏锐的感觉到了晋王情绪的变化,反手握住了晋王的手,“我只是想看看生养了殿下的娘娘是个什么样子的,还想借着随侧妃给娘娘行礼的机会,给娘娘磕个头,”她看向晋王的目光里满是仰慕,“若是没有娘娘,哪里有如此优秀的殿下?若是没有殿下,寒雨这片浮萍还不知道会飘零到何处呢?我身份卑微不能为娘娘做什么,也唯有给她磕几个头了。”
晋王心里的疑惑消了一些,声音也柔和了,玩笑道,“你跟在李氏后面,我母妃可不会知道你是谁?”
我现在也不需要她知道我是谁,谢寒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如今几乎是独宠,已经够招忌的了,若是再在贵妃跟前露脸,对她下黑手的怕不止是李侧妃了。而且她刚才的话,也只是临时想出来的,哪里真的要对江贵妃表达什么感激之情?“我只是想尽自己的心意,并不求娘娘知道,”她俏皮的一笑,眨着水光潋滟的杏眸,“难不成那些在佛前奉香的人,都须得佛祖感知吗?”
晋王的疑心彻底被打消了,他甚至被取悦到了,他伸手在谢寒雨白皙的颊边捏了一把,“佛祖知不知道不重要,雨儿的虔心本王已经知道了。”
谢寒雨伸手轻揉晋王的眉心,“我唯一的心愿便是殿下能日日顺心遂意,眉心永不见愁绪。”
晋王心下感动,起身将谢寒雨揽在怀里,“本王定会如你所愿,”他低头看了一眼倚在自己怀中如一只小猫般的女子,声音里透着坚定,“本王也能保你顺心遂意。”
谢寒雨可不敢长时间依在晋王怀里,万一里头的人出来了,她挣开晋王的怀抱,笑道,“那殿下已经做到了,只要在殿下身边,寒雨已经顺心遂意了。”
这倒也是,这点儿自信晋王还是有的,就听谢寒雨又道,“既然殿下这里无事了,我就先告退了,娘娘吩咐我去给小殿下准备些吃的,这会儿厨上应该做好了。”
“她让你去给恪儿准备吃食?跟着恪儿的人呢?”晋王这才又想起来谢寒雨是李侧妃带出府的,自己书房的丫鬟什么时候轮得着她指使了?晋王不由沉下了脸。
“殿下又蹙眉了,”谢寒雨嗔了晋王一眼,“不过是跑个腿儿有什么大碍?我还正好儿趁这个功夫来见见殿下呢!对了,上午来的时候,我帮着侧妃娘娘往各府传话,还见了好多府上的小姐。”
往各府传话?晋王脸更黑了,想发火又想到谢寒雨不愿意看到他皱眉,只能强压的怒气,“她让你去你就去了?”
“嗯,”谢寒雨轻轻点头,“又不是在咱们府里,娘娘既然吩咐了,我照做就是,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且我不是说了,我还见到了好多府上的小姐。”她声音低了些,“侧妃娘娘说的那位李小姐,我也见着了,确实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她的话还真是多,”晋王已经和胡祭酒和解了,他和胡蕊华的亲事也算是定了下来,至于李庭兰,说不遗憾是不可能的,但既然李阁老说要多留她几年,她也确实年纪还小,自己也只能等将来了。他看上的女人还没有逃出他手掌心过呢,“本王的婚事岂是个内宅妇人能议论的?这样吧,你先过去,等回府之后本王会为你做主。”
谢寒雨拉了拉晋王的衣袖,“做什么主啊?我不是说了嘛,我愿意的,王爷千万别怪娘娘,”她往晋王身边靠了靠,“我虽然是小地方出来的,但有些大道理还是明白的,晋王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家宅不睦可不是好名声。”
这么简单的道理一个小地方出来的丫头都懂,李氏这个大家闺秀却还不明白,晋王抚了抚谢寒雨的鬓发,越发觉得眼前的人可贵了,“本王知道了,快去吧。”
V章
谢寒雨拎着食盒回来, 李侧妃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你跑哪儿去了?恪儿都饿哭了。”
谢寒雨看了一眼正偎在嬷嬷怀里拿着块点心啃的楚恪,曲了曲膝道, “出了这样的事, 下头都人心惶惶的,奴婢也是寻了半天才抓了个厨娘过来,又亲自看着她做了碗牛乳羹,就耽误了些时候。”
李侧妃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看着李庭兰将碗递给了嬷嬷, 才问道,“外头如何了?殿下人呢?”
谢寒雨低头道,“这会儿比奴婢出去的时候好多了, 听说客人们都走的差不多了,奴婢远远瞧着, 像是有什么贵人也要走,正堂那边乱乱的。”
贵妃娘娘这就要走了?李侧妃有些慌了。江贵妃来的时候满脸的怒气,李侧妃也就随大流跟着大家给江贵妃行了个礼, 哪里敢带着儿子往她跟前凑?后来正堂那边也没有宣召,她还没正经和贵妃娘娘说上话呢!眼看新人就要定下来的,家世又那么显赫,自己和儿子都必须要有娘娘的偏爱才成, 她一把将正吃点心的楚恪拉过来,“别吃了, 你祖母要走了, 咱们赶紧过去。”
楚恪正专心吃东西呢被突然一拉, 一口点心就卡在了喉咙里,只是他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李侧妃拖着往往走了。
李侧妃和楚恪一动,服侍的人都跟着动了起来,谢寒雨也赶紧跟在后头一起往正堂去。这是李侧妃自己急吼吼往里闯的,她可什么也没说。
因着静安长公主要走,秦王和五皇子也不想再留,大家便一起过来告辞,江贵妃和隆恩伯老夫人也不好再说体己话,大家都聚在正堂里正道别呢,却没想到李侧妃拉着儿子就进来了。
晋王心里的火突突的,“李氏你来做什么?”
“恪儿闹着要见他祖母,妾身也是没办法了,”李侧妃没想到堂里居然坐了这么多人,也吓了一跳,忙一拉身边的楚恪想将他推到自己身前。
这时候她才看到儿子脸色发青不停的喘,李侧妃登时傻了,“恪儿,你怎么了恪儿?!”
楚恪哪里还有能力回答她,李侧妃一松手,他便抓着自己的脖子弯腰不停的咳起来。
“快宣御医,”静安长公主是养过孩子的人,“恪儿卡住了!”她瞪着李侧妃,“你给他吃什么了?”
李侧妃已经吓的跪倒在地,一手搂住楚恪,一手不停的拍他的后背,“恪儿,你可别吓娘,你可吓娘啊!”
“李氏,长公主问你话呢,”晋王真想一脚踢死李氏,这是孩子想见祖母?
“我,妾身,点心,刚才嬷嬷给恪儿吃了点心,”李侧妃哆嗦的嘴唇回头去看嬷嬷,“你怎么带的恪儿?!”
那嬷嬷也吓坏了,但她不敢说是因为李侧妃叫的太急,楚恪一口点心才入口,她就半拉半拖的将孩子带走,只不停的在地上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现在是追责的时候吗?谢寒雨心里呸了一声,若是今天楚恪出事,李氏就完了,但楚恪是个才三岁的孩子,就这么去了,这太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了。何况这个楚恪长大了之后也不是个有本事的。
谢寒雨上前一步,曲膝道,“殿下,侧妃娘娘的法子看着不太行,奴婢能不能试一下?”
“你想干什么?”李侧妃登时炸了,也顾不上给儿子拍背了,“寒雨,你想害死小殿下吗?”
“对了,刚才就是你拿了牛乳羹给恪儿吃,恪儿才会噎住的,就是你,”李侧妃突然想起来了,指着谢寒雨大声道,“来人,将这贱婢给我拖下去打死!”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牛乳羹能噎死人的,” 五皇子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时机,“三皇兄可真会教儿子,恪儿为了给贵妃娘娘请安,连命都不要了!外头的翰林们知道了,一定得给他写个孝孙赋!”
他含笑瞥了晋王一眼,“三皇兄的侧妃那就了不得了,这是想让隆恩伯老夫人的寿辰锦上添花喜上见红呢!啧啧,孝子贤妇集于一门,我回去可得好好跟皇祖母讲上一讲。”
楚恪是建昭帝的长孙,虽然是庶出,但他是晋王之子,也格外得建昭帝的喜欢。也算得上是晋王夺嫡的又一资本了,这会儿若是在隆恩伯府出了事,晋王心里突突直跳,也顾不上理会楚珣的阴阳怪气,“府医呢?先将府医叫来!”
李侧妃已经是泣不成声,她又怕又愧,早知道打死她她都不会带着儿子过来凑热闹了,她看着脸色越来越青的楚恪,一颗心直往下坠,可怜巴巴的看着晋王,颤抖着嘴唇道,“王,王爷,救救恪儿,您一定要救救恪儿啊!”
“王爷,请让奴婢试试吧,”见府医一直没来,而晋王急的团团转,江贵妃和隆恩伯老夫人只会抱在一起哭,谢寒雨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道。
“寒雨,你?”晋王没想到谢寒雨会站出来,讶然道,“你能救他?”
谢寒雨已经将楚恪从李侧妃的怀里抢了过来,直接将他头朝下放在自己腿上,一边拍打着楚恪的后背,一边道,“奴婢以前跟着一位游医学过小儿急救之法,不知道管不管用,但府医未到,咱们也不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孩子出事!”
说话间只听哇的一声,一块果仁从楚恪嘴里吐了出来,谢寒雨轻了口气,将楚恪翻过来抱在自己怀里轻轻拍抚,“没事了,没事了。”
晋王看着在谢寒雨怀里放声大哭的儿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孩子脸都青了,“这样就好了?”
谢寒雨将孩子交回给扑过来的李侧妃,“嗯,可能刚才侧妃娘娘走的急,小殿下嘴里没嚼尽的点心被卡在了喉咙里,只要将点心吐出来就没事了。”
江贵妃叫人将楚恪抱到自己面前,她仔细看过了孩子,确认孙子是真的没大碍了,才长舒口气,“将先人抱下去吧,等一会儿大夫来了让大夫再仔细瞧瞧。”
她看向正要随着李侧妃退下的谢寒雨,“你是服侍恪儿的丫头?”
不等谢寒雨答话,晋王道,“寒雨是儿子外书房的丫鬟,”他冲谢寒雨安抚的笑笑,“还不给娘娘见礼。”
谢寒雨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脸一红,温顺的跪下给江贵妃行了大礼,“奴婢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果然是个美人,”江贵妃看着谢寒雨,她就知道是这样,“到本宫这里来。”儿子妻妾无数,这个叫寒雨的怕在里头也得拔个头筹了,而且她不只有漂亮,看起来还是个聪明有胆子的。
谢寒雨有些局促的看了晋王一眼,在他目光的鼓励下大胆的走到江贵妃跟前,而一旁的静安长公主已经不耐烦了,她一刻也不愿意再呆在隆恩伯府了, “得了,本宫不耽误你们婆媳相得了。”
见静安长公主率先出门,五皇子也跟着起身,冲晋王一拱手,“三皇兄,我们也先走一步。”
……
李庭兰自是不知道她们走后隆恩伯府还出了这么一场事,她和何氏选定酒楼,先命人过去定雅间,而后唤了湖三太太她们,几人在掌柜的招呼下,去了聚祥楼三楼的竹风阁里用午膳。
几人坐定,湖三太太长舒口气,她在车上已经听孙女说了繁荫堂的事,知道的三个女孩儿都没事,至于李庭兰是被谁害的,不是她这个远房伯母该问的。但有人敢算计他们李家的女儿,湖三太太的主张也和何氏一样,绝不能轻易饶过背后之人,不然李家的姑娘以后还怎么在外行走?
在得到何氏肯定的答复之后,湖三太太才放心,开始八卦隆恩伯府的事了,“我的天,今儿可真是开了眼了。”
她活了五十多年,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寿宴,真的是趁兴而来败兴而归,“人都说江家寒门小户出身,我原想着,便是再寒门小户没见识,富贵了二十年,总是拿得出手了吧?万没想到,啧啧!”
李如玉是想嫁入高门的,不懂一定要问,“三伯娘,我瞧着隆恩伯府很规矩啊,府里看着比咱们府上还富贵些,您怎么还说她们是小门小户?”
湖三太太微微一笑,呷着杯中的银针,“寒门小户和大户人家,并不是单纯在比吃喝穿戴,甚至不是比家中男人的官位,咱们看的是待人接物,言谈气度,还有临危应变的能力。”
“我说句不太恰当的比喻,弟妹和兰儿别介意,”湖三太太放下茶盏,“若是今天请客的是阁老府,同样也遇到了这样的事,你们会让客人空着肚子就这么走了么?”
何氏倒不觉得湖三太太这比方有啥不恰当的,大家都是李家人,阁老府不好,宗房也难独善其身,“那肯定不能够,宴席流程的安排和演练最少提前三天都安排好了,真出了什么事,大家也都得给我当没事人一样漂亮的把客人招待好了。”
李庭兰也颔首,“若是出了有人拦轿状告咱们府上任何人,祖父都会亲自将人拿下送到衙门去,由官府公断,李氏不出不肖子弟!”
湖三太太赞许的点头,她是宗房里的,说话行事代表的就是整个李氏家族的态度,“这些年李氏人丁兴旺,这人多了,难免就会良莠不齐,谁家还没有几个不争气的?如玉你时常在外头走动,应该比庭兰和妩姐儿更清楚,咱们族里对那些混账行子的态度。”
李家在商丘是大族,说白了就是只坐地虎,到官员到商丘的第一件事,就是往李家投帖拜山头,也是因着这个,但凡是个姓李的,在商丘说话声都比旁人大些。
叫李如玉说族里有没有偷鸡摸狗欺负的人,那肯定是有,她张嘴能说出一串儿来,但大奸大恶仗着李家公然害人性命的,她还真没听说过,“我们房头的老太爷说了,咱们族里当官的多,外头都盯着呢,若是有哪个不争气的拖了外头老爷们的后腿,打断腿出族!”
李妩也小声道,“若是咱们姓李的谁敢抢人家园子,还害死人命,怕是我祖父会亲自执行家法,拿板子将他敲死的!”
说拿板子敲死人,湖三太太和何氏都沉默了,半晌湖三太太才强笑道,“那次的事是你祖父太过了,唉。”
湖三老爷打死过子弟?李庭兰讶然的看着湖三太太,想问吧看几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只得装作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将话题又拉回到江家头上,“咱们就等着看隆恩伯府接下来会怎么做了?”
何氏和湖三太太都不关心这个,别人家的事,而且还是顶不招人喜欢的人家,她们也就跟着看个热闹多个谈资,“有宫里娘娘在呢,还能真叫那江三少偿命不成?”
李庭兰心里真有些庆幸了,这件事被她早揭出三年,依着江贵妃的性子,必是拼了命也要保下自己的侄子的。只可惜这一世谢寒雨也提前入了晋王府,有她在,江保俊估计还得和前世一个命数。
……
李显壬现在对孙女所做的事已经能淡定的接受并默默的配合了。
他不问李庭兰怎么知道隆恩伯府为了给老夫人过寿,强抢白家的畅园的事。也不问孙女还知道那个白程氏一定会为丈夫和儿子报仇。按着他的想法,为了还活着的小儿子和女儿,白程氏也会将这仇给咽下,将仅剩的一双儿女养大。毕竟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这件事你做的极好,”李显壬对孙女的手腕十分满意,她这一招借刀杀人玩的很漂亮,“这算是还了承恩公府的人情?”郭琪可是在香山庄子里帮了孙女大忙的。
白程氏前世能受人指使,说明她为父为子报仇的心是一直在的,只是愿意为她撑腰的人还没有寻到她罢了。这一次她不过就是早早叫人寻到了白程氏,并将她要为亲人报仇的消息刻意的放给了承恩公府。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孙女参与了,”李庭兰抬眼看着李显壬,“我想请祖父安排人手看着白家其他人,等将来事情了了,给他们寻一个安全的去处。”前世江家倒了,白程氏和她的儿女们是什么下场李庭兰不知道。但她既然插手了,就想保白家其余人平安。
李显壬欣慰的点点头,“你放心吧,这会儿只怕几方人马都盯着白家人呢,没有人会往别人手里送把柄,至于事情了结之后,我叫人将他们送走。”
李庭兰敛衽一礼,“庭兰谢过祖父。”
李显壬没好气的瞪了李庭兰一眼,“咱们祖孙还弄这些?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孙女针对晋王,又和承恩公府结了盟,看来是要插手夺嫡之事了。李显壬有些无奈,“你选好了?就这位?”
他伸出巴掌比了个五,说实在的,这个五皇子比晋王也强不了一篾片儿。李显壬并不看好他。
李庭兰不信以李显壬的敏锐看不出自己的蹊跷来,但他并没有逼问自己,更没有阻止自己,反而采取了一种放任的态度,这种无言的支持让李庭兰很感动,但她实在没办法告诉祖父:
他们都活在一个话本子里,他们这些自以为有着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人,不过是一个写手为了谋生而杜撰出来的罢了。甚至他们的命运都是别人事先定好的。而她要做的,就是摆脱既定的命运,活着一个真正有思想有主见的人。即便只是活在话本子里。
对于祖父的问题,李庭兰也没再装无知,她摇头道,“先等等看,我觉得现在下注还为时过早,”她轻叹一声,“祖父,那个秦王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现在都不知道秦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万一比晋王和五皇子还不如呢?
李显壬被孙女老气横秋又心事满满的样子给逗笑了,“哟,我们家大姑娘是要谋定方动了。”
这不是肯定的吗?李庭兰给了李显壬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这可是家族兴亡的大事,当然要看清楚想清楚了,”说到这儿她又颓然的靠在高背椅上,“外头的事,尤其是皇家的事我知道的还是太少了,祖父,你说这老楚家是不是气数尽了,怎么就挑不出一个像点样子的人呢?”
可惜外头那些流民起事的领袖她更不清楚,而且开国功臣往往没有好下场,不然她真的想给这大晋换一换新主人。她对成为魂魄时去的那个世界挺有兴趣的,看评论区里人说她们是新社会,是那个国家的主人,说话本子里的封建社会,而里面的她,则是被封建糟粕毒害过深。
李庭兰从那个创造她出来的“写手”的日常生活中就能看出她活的有多自在了,但评论区里没有人告诉她那个新社会要怎么搞。她托腮长叹,“空有凌云志,却无济世才啊!”
李显壬这回是真的放声大笑了,“你呀,你呀!”
他笑罢道,“不亏是我李某人的孙女,竟然有凌云之志。”却还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济世之才。
他复又端正的神色,“兰儿,有些话在这里,在祖父面前可以说,但出了这致中堂,是一丝一毫都不能显于人前的。”
祖父在郑重叮嘱自己,李庭兰也坐直身子肃容道,“祖父放心吧,孙女知道轻重的。”
见李庭兰应承的认真,李显壬放下心来,“秦王这个人祖父有些看不透,他好像并不喜与朝臣往来,目前来看,似乎真的无意于储位。”但这个李显壬是不信的,若真的对大位无意,又何必回来?
“祖父,两位殿下都年过二十,早过了入朝听政的年纪了,”李庭兰小声道,“不如将他们放在局中,”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只有将秦王推到台前,他们才知道怎么选择。
李显壬遥遥地点了李庭兰几下,“你说的没错,两位殿下年纪都不小了,到了替君父分忧的年纪了,外头请两王入朝的声音也挺大的,只是皇上一直没露出意思来,”但这件事不论是郭太后,还是江贵妃都是乐见的。
李显壬觉得他再往上头添把火的话,不论是慈宁宫还是揽秀宫,都得记他个好儿。
“还有,你在隆恩伯府出的事,打算怎么办?”李显壬不信孙女没自己的主意。
李庭兰一脸讶然,“今天的事吗?当然是报官了啊。”李庭兰可没准备给胡家留面子,“等伍叔和陆叔将人都抓到了,就让他们将人证物证都送到京兆府衙门去,”她嫣然一笑,“我想鲁大人这次不会再徇私了。”
“如今京兆府衙门由蒋羡蒋大人暂代了,”朝廷的速度还是很快的,上午安延勋将人带到刑部,下午内阁就出条子,让原来的京兆尹回家自省待参去了。
李庭兰不知道这位蒋大人是谁,但这不重要了,反正她是要告状的。
李显壬心里暗自庆幸自己给孙女寻了两个道兵,“以后你再出门,不止清泉,就是紫陌你也带上,总之她们必须有一个在你身边。”
就是小孙女那里也得赶紧将功夫练起来,爹有娘有不如自有,“虽然你现在开始习武有些晚了,但无事的时候可以跟着她们两个练点儿简单的拳脚,哪怕只是为了身子骨康健呢。”
“是,”经此一事,李庭兰发现了武力的重要性,当看到猴子向她扑过去的时候,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子都僵硬了,只知道抱着头往地上倒,而清泉却立时就抓起桌上的茶碗掷了过去,“我要是有清泉的功夫就好了。”
李显壬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清泉练的是童子功,三岁到现在了!”
……
今天隆恩伯府的大戏一套接着一套的,五皇子自然不会干看着,几人甫一回宫,五皇子即刻拉着秦王和雍和公主一起去了慈宁宫。他不傻,知道比起自己,皇祖母更爱这位二皇兄,即便他出宫多年。
郭太后其实已经听到消息了,这一看孙子孙女的脸色,就知道这事儿没跑了,她心情也是极好的。
瞧吧,这就叫捧杀。江家那种福薄无德的人家,给他们点儿颜色就敢开染房,“珣哥儿怎么一头都是汗,可是出了什么事?还有,你们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可是在伯府受了什么委屈?贵妃呢?”
楚珣拱手道,“皇祖母确实是出了大事了,我和二皇兄还有皇姐不好再在伯府呆,便先回来了,这不一是回宫得先给皇祖母请安,另外也要将今天的事和皇祖母说上一说。”省得江贵妃回来在皇上面前颠倒黑白,替江家脱罪。
不等郭太后问,五皇子已经连说带比的将今天隆恩伯府发生的一切给郭太后讲了一遍。
说罢他犹觉不足,嘀咕道,“这江家也是的,不过是村妇过寿,也遍邀满朝文武,我瞧着那场面一点儿也不比皇祖母您的寿诞小。”
“楚珣!”方皇后厉声打断楚珣的话,“那江丁氏是个什么东西,也能和你皇祖母相提并论?!”
雍和公主适时添言,“咱们都知道那江丁氏不过一个无知村妇,可有人不觉得啊,那那些野心勃勃的人眼中,她可是未来天子的外祖母呢!”
方皇后却注意到五皇子话里的一个人,“珣儿,你刚才说你静安姑母也去给那村妇拜寿了?”这女人还真是贼心不死啊!
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郭太后心里已经有了对策,她不耐烦方皇后抠这些小节,“哀家累了,你们都回去吧,这件事在哀家这儿说过也就罢了,出去都把嘴闭紧了,朝堂的事有皇上和大臣们呢,轮不着咱们说话。”
“琙儿你留下,”待方皇后和雍和公主起身,郭太后看了楚琙一眼,轻声道。
方皇后神情一凝,旋即恢复了平静,向凤座上的郭太后一礼,便率先离去了。
……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等殿中的人都走了,郭太后由楚琙扶着回到偏殿,在一张软榻上坐了,才小声问道。
楚琙淡淡一笑,垂眸将青柳奉上的茶递给郭太后,“孙儿什么也不做,”看着就行了。
郭太后长叹一声,怜惜的看着最疼爱的孙子,“这些年委屈你了。”明明是嫡长子,却连个公主都不如,“你也别怪你父皇,那些年他也没少受委屈。”
楚琙还是一笑,并不接郭太后的话,“皇祖母,孙儿回京的时日也不短了,若是没什么事,孙儿还想出京。”
郭太后看着孙子俊美无俦的脸庞,“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已经和你父皇提了卢家姑娘,挑个好日子就给你们赐婚怎么样?”
楚琙是见识过郭太后有多固执的,“卢侯对父皇忠心耿耿,卢家还有两兄弟,并不是一个卢珍就能让他们改变立场的,”他蹙眉道,“上次回去我遣人仔细查了查卢姑娘,那姑娘直爽有余,心机不足。”
楚琙十分看不上晋王,一个皇子从来不想着用功业换帝位,满脑子都是结姻亲拉关系,和这样的人争,赢了又怎样?“皇祖母,孙儿以前就说过,更喜欢外头天高地远的逍遥日子,而且五弟人也极聪明的,您可以多教教他。”
“小五?”郭太后不屑的一笑,“那孩子就是个面儿上精,跟他那样娘一样,”她握住楚琙的手,“这世上除了你父皇,你就是祖母最亲的人了。而且,咱们不说礼法伦常,也不说血脉亲情,就论才干,你也比那两个强太多了。”
想到过去的那些日子,郭太后面上满是惆怅,“祖母虽然只是个深宫妇人,也没读过多少书,但跟着先孝仁太后跟前,也学了些眉高眼低,看到她是怎么教导先宣诚太子的,”她轻抚着孙子的眉眼,“说来也怪,你居然生的和宣诚太子有几分相像。”
说罢郭太后又自失的一笑,“想来是祖母越来越老了,连先宣诚太子的模样都记不清楚了吧。”若楚琙是朱氏所出,生的像宣诚太子倒也有可能,但他是自己侄女生的,怎么可能和朱家人像呢?
楚琙还是不变的浅笑,“祖母的心意孙儿都明白的,但若是因此弄的朝野不安,反倒违背了祖母最初的心愿。”
“成大事不拘小节,”郭太后没好气的瞪了孙子一眼,“为了大晋的长治久安,小小的不安又算得了什么?祖母可不像你父皇和你那两个弟弟,自小生在宫闱长的宫闱,睁眼只看到这一亩三分地儿,自以为天下太平呢,你父皇唉,真是越来越昏聩了!”
子不言父过,郭太后指着建昭帝的鼻子骂都行,但楚琙却不能说他一个不是的,他低下头,“总之祖母还是打消和卢家结亲的念头吧,不说孙儿没有拉拢卢家的心思,便是真的为了那个位子,卢姑娘也不是合适的人选。”一个把对朝廷的各种不满挂在嘴边上的姑娘,娶回家就是给自己招祸呢。
“那祖母再帮你选,”左右这一两年建昭帝还没打算正式立太子,江家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郭太后有的是时间张罗楚琙的亲事。
“江氏大张旗鼓的为老三挑继妃,哀家就由着她,刚好将那些趋炎附势之流帮哀家给筛了出来,”她凝眸盯着指上的护甲,“宋家没有和你年龄相当的姑娘,而且宋旭涛那人,只要你占了嫡长,他就只会选你,倒是李显壬那老狐狸,”郭太后有些沮丧,经孙子提醒,她命人去打听了李庭兰的事,发现她并不如她想的那样。
还有香山庄子和这次白家的事,李庭兰也算是在向承恩公府示好了。只不知道李显壬打算站的是楚琙还是楚珣。
“我听宫里人说晋王已经和李阁老有了默契,这个死老头子!”真真是个老狐狸啊,建昭帝也就三个儿子,他是处处都照拂到了,“你父皇要是生了八个,他还能当个八爪鱼不成?”
“皇祖母且耐心等些日子吧,这阵子外头且有得乱呢,而且孙儿觉得李阁老不会将李姑娘嫁到皇家的,”他想到每天将自己打扮的如花孔雀一般的晋王,和处处都想模仿老三的老五,心里也是摇头,“怕是老三的如意算盘这回要彻底落空了。”
郭太后虽然颇有些人手,但她的优势多在宫内,听楚琙这么说,登时来了精神,“你和祖母仔细说说?”
这不明摆着的嘛,隆恩伯府不被夺爵也得脱层皮,后头还出了李庭兰被袭的事。李庭兰可是李显壬唯一的骨血了,有人将主意打到了他孙女头上,若不反击,他这次辅做来何用?“胡家这次怕是要完了。”
郭太后冷哼一声,“姓胡的那老小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皇上没有迁怒他的子孙已经是尊师重道了,便他还不知足。”
胡家完了,那晋王母子怕又该换人了,想到晋王选妃的鸡飞狗跳,郭太后头都疼了,“不行,我得赶紧将你的婚事定下来,好姑娘不能叫江氏选走了!”她看不上胡家和胡蕊华,才故意让人将胡蕊华捧的高高的,但现在没了胡蕊华,她还能将谁塞给晋王?
这话题又转回来了,楚琙无奈的看着郭太后,“皇祖母,与其在联姻上费心思,其实咱们不如将目光放在朝堂上,您说皇上已经有意让我和晋王入朝观政了,不如孙儿去户部如何?”
想到楚琙文武双全,偏要在人前藏拙,郭太后都替他委屈,“你虽有战功,但一日不亮明身份,那战功便只是秦泯而不是你秦王楚琙的,”想到孙子身上的伤,她更是心疼的只抽抽,“你知兵,为什么不选兵部。”
他去广东水师不过是那边和靖安侯朱家牵连最少,更没有人会想到他其实是秦王,这样他可以安静的将自己学到的东西一一实践,不过现在几场海战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他可以功成身退了,他看着祖母红红的眼睛含笑安慰道,“楚琙虽然没有战功,但却落了不少实惠,没有那七年,哪里来的这千万家财?”
“兵部太敏感了,老三肯定不会同意的,”楚琙是深思过的,“倒不如在户部做些实事,据我所知,国库已经能跑耗子了。”
国库空虚是众所周知的事,但过过穷日子的建昭帝是个守财奴,即便朝廷连俸禄都发不下来,他也是绝不会动用内帑的,“你父皇越老越糊涂了,偏又没有人能去劝他。”
“我原想着以和卢家结亲的理由让你光明正大的往蓟辽去,那边有朱家在,凭你的本能,未必掌不了蓟辽军,”郭太后将自己的谋划和孙子细说。多年前她就和幸存的朱家人达成了和解,甚至将孙子送到了朱家人身边学习兵法和治国之道。她支持长孙继位,不止是因为他是自己侄女所出,更重要的是,她想通过长孙的手,将当年欠朱家的都还回去。
“等将来朝中有宋阁老,外对有蓟辽军,南边有广东水师,宫里还有哀家,京中五城兵马司有你周姑父,便是你父皇立了老三为太子又如何,哀家照样能将天给他翻过来!”郭太后依然轻言细语,但话里却透着无限杀机。
秦王看着豪情万丈的郭太后,想问她当年她是不是就是这样为建昭帝筹谋的?但他不想再去刺激一个上了年纪的长辈,只笑道,“孙儿瞧着您都不搭理长公主了。”
提起静安长公主,郭太后只剩冷笑了,“人蠢偏还利欲熏心,我都不好意思说她是我养大的了,”宁寿郡主往晋王那边跑,还能理解为少女无知被情爱迷眼,静安长公主图的是什么?“哀家还没有死呢!”
不借着沈家的事给她个教训,让静安看清楚她的依靠到底是谁,她和周家又怎么肯老实听话?
……
晋王一回到王府,不等李侧妃请罪,便叫人将她送到了自己院子,同时还下了一禁足令,顺便将府里的中馈也交给了老实呆在家里的柳夫人。
之后便不再理会哭闹哀求的李侧妃,带着谢寒雨去了外书房。
等幕僚们都来了,谢寒雨便回了自己房里,想着自己的心事。
今天对她来说是个完美的日子。虽然这一切发生的太早,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但事后的结局,对晋王对她都是极有利的。就冲这一点,她就得感谢一下幕后之人了。
后面楚恪的事更是意外之喜,李侧妃不但被收了管家之权,自己还踩着她小小的立了一把威。以柳夫人那胆小谨慎的性子,在她失宠之前,她是绝不敢针对她的。现在她正好趁继妃未入府之时,巩固和晋王的感情,扩大在他跟前的影响力,还得在王府里培养自己的势力。
想到晋王说要提她做姨娘,等她有了身孕便请旨册她为夫人,而被她拒绝时,看自己的眼神,谢寒雨心里暗笑。
男人怎么都喜欢听女人说什么也不求,只要他爱她便好这样的话呢?而且他们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女人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就像前世,在男人眼里,不要彩礼不要房子的女人才配得到他们的爱,但凡敢提彩礼,要求房子加名,甚至吃饭看电影让男人掏钱,那都是妥妥的捞女拜金女,是为了他的钱来的。即便这男人买房靠贷款,彩礼不一定有陪嫁多。
何况谢寒雨的目标是太后,在达成目标之前,通房和王妃并没有区别。哪个能得到晋王的心,能让她在王府有话语权,哪个就是尊贵的。不然即便是正妻又如何?李庭兰和胡蕊华,这两个所谓的当家主母,哪个真正在府里说了算了?李庭兰不过就是楚哲云和谢婉怡的提款机和老妈子。胡蕊华在自己跟前更是挺不起腰杆,堂堂晋王妃最后以淑妃的身份被送进了庵堂。
尤其这是阶级分明的古代,只有成为人上人,你的命运才能不被人轻易左右。就像今天,若不是她在晋王心里还有些地位,李侧妃将楚恪被卡的锅甩到她头上的时候,她只怕也只有老实背着的份儿。即便她救了楚恪,回来怕也少不了一顿罚。
所以抓住晋王的心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有晋王的宠爱,不论是正妃还是侧妃夫人,在她跟前都得折戟沉沙。
V章
白程氏当街告状的事传的很快, 隆恩伯府三公子被在寿宴上直接带走更是瞒不了人,第二天御史们弹劾隆恩伯的折子已经如雪片般飞到了建昭帝的御案上,等到早朝时, 大家的火力也都不约而同的集中在了如丧考妣的隆恩伯身上, 一直要求严惩江涛和其子江保俊。
有弹劾的,自然有拥护的,也有晋王一系的在臣跳出来说案子还没有审明,现在就惩处隆恩伯为时尚早,而且即便是江保俊有罪, 和江涛有什么关系?这么多年隆恩伯在朝中一直行事低调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更有人阴谋论认为这是有人在刻意针对伯府,目的是为了打击晋王,其用心险恶, 希望建昭帝能明察秋毫,不给小人可趁之机。
建昭帝昨天就知道此事了, 原因无它,江贵妃是哭着回宫的,而且是一路哭到了乾清宫。建昭帝当时正好心情的听小宫嫔们弹琴唱曲呢, 被江贵妃这么拉着一通哭诉喊冤,什么心情也没有了。而且即便是江贵妃年纪的时候再美,如今也依然风韵犹存,但到底不是二八芳华, 加上哭了一路,脸上的妆早就冲没了, 只剩下黯然无光的小脸, 和曾经遮掩的极好的细纹。
原来这就是美人迟暮啊, 建昭帝脑子里只剩下这么一句感叹了。
等他听完江贵妃的哭诉,心里却相信江家真的做了这样的事, 只是这背后到底有没有人操纵,就要另说了。
此时他看着殿中群情汹汹的朝臣,一边仿佛江家逼死了他们家的儿子,另一边呢,似乎对方的人想抢走的是他们的江山。建昭帝不由大笑出声,等笑够了,他拍拍龙椅扶手,看向一直沉着脸的宋旭涛。
等宋旭涛迈步上前要想要说话,建昭帝却道,“李卿,你来说说,这件事要怎么办才好?”宋旭涛想说什么他不用猜就知道,这也太无趣了,倒不如猜猜李显壬这老狐狸准备站哪边儿。
李显壬上前一步,拱手一礼方道,“皇上,臣也是昨日才听说此事,想来刑部自会将此案查个清楚明白,”他看了一眼左督御史高英,“刚才也有人在担心那白程氏是受人指使有意诬陷,以臣所见,不如提请三司会审,还隆恩伯一个清白方好。”
建昭帝又笑了起来,还隆恩伯一个清白,说的好听,晋王虽然早早就开始招兵买马了,但自己不许,他再努力也是有限,起码三司里头就没有多少他的人手。
“晋王,你觉得呢?”建昭帝又看向站在前列的三个儿子,知道今天会是个什么样的局面,他特意下旨让三个儿子都过来了。
晋王昨天一夜没睡,这会儿已经有了决断,他躬身一礼,“儿臣觉得李阁老说的是,儿臣也希望三司会审,若是江家无罪,就请三司还江家一个清白,若是白程氏所告属实,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晋律绝不会姑息养奸。”
五皇子冷笑一声,“三皇兄说的好听,怕就怕等三司会审之后,你和贵妃娘娘又要拿‘八议’说事,要求皇上网开一面了。”
所谓“八议”是指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若是这八种人犯了罪,朝廷不能直接定罪处罚,而是必须奏请皇帝裁决。而皇帝会根据其身份及具体情况减免刑罚。
晋王虽然听进去了谢寒雨的意见,但并没想过完全采纳。
江保俊是他的亲表弟,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若被对手轻易治罪,那他和揽秀宫的面子往哪儿搁?以后谁还敢追随他?
在和幕僚商议之后,他一早就递了消息给宫中,告诉了江贵妃他的打算,他就是准备先把姿态做足了,然后再利用这个制度“恩出自上”,由皇帝免了江保俊的死罪。只要江保俊不死,等自己登基之后,还愁他没有好日子过?
“五弟,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晋王的小心思被楚珣当廷揭穿,不由有些恼羞成怒,“你真是小人之心!”
楚珣很满意晋王的态度,哈哈一笑,冲晋王拱手一礼,“皇兄教训的是,是小弟想多了,三皇兄又岂是那等置大晋律于无物的人?”
胡祭酒冷眼旁见了许久,他只是个国子监祭酒,即便每日上朝,其实能让他发言的事也很少。昨日晋王半夜到了他府里,他已经将自己的态度和晋王说的很清楚了,隆恩伯府就是一个坑,晋王应该知道取舍。
现在楚珣又提了“八议”,胡祭酒觉得机会来了,他冲自己的一个学生点了点头,那学生便心领神会的上前一步,“五皇子殿下有所不知,自大晋建朝以来,从来没有‘八议制度’,皇上绝不会开这个先例的!”
那御史说完,身边的人都纷纷附和,一个宠妃的娘家算什么皇亲国戚,而且凭什么要对皇亲国戚网开一面?他们除了会投胎之外,做了什么于国有功的事情了?若是投了个好胎就能凌驾于他人之上,那让他们这些十年寒窗的读书人怎么办?
胡祭酒满意的捻了捻胡子,在他眼里,江家就是个拖后腿的,趁这个时候将人给收拾服帖了,省得将来晋王登基之后,这些人狗仗人势出来弄权。
建昭帝因为太胖不耐久坐,这会儿心里已经生了烦意,“既是这样,就照着李阁老说的办吧,”他看了刑部尚书安延勋一眼,“由刑部牵头,大理寺,督察院协同,此案三法司会审!”
“臣遵旨~”
除了安延勋,大理寺卿和高英同时出列,一同跪下领旨。而站在一旁的晋王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不安的看向胡祭酒,却发现他正垂眸想着什么,根本没往自己这里看。
……
既然管不了,晋王索性也不管了,反正他这个舅舅平时也没给他帮上什么忙。而且他也不只江保俊一个儿子。不但如此,他甚至要求江贵妃这些日子不许召隆恩伯老夫人入宫,省得那老太太哭哭啼啼的,江贵妃不但要跟着哭一场,还得把他也揪到宫里逼着他去想办法。
江白两家的案子其实很简单,都不用安延勋出马,刑部很快就将事实很理清楚了。
隆恩伯封伯为时尚短,而且他又是靠着宫里的贵妃才受封的,所以御赐的宅子不论位置还是面积都不怎么好,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紧临畅园,周围的环境还不错。但若是贵妃出宫为老夫人贺寿,这小小的伯府就不够看了,赶着造不但没地方也来不及。
这与伯府一墙之隔的畅园就是最好的选择了。那里头不但景致好,而且因为白家用它来做生意,几乎是年年修整,若是能买过来,都不用翻新直接就可以宴客。
江保俊得了隆恩伯伯命令去和白家商量畅园的事,他原也没将此事当成什么大事,自以为凭着隆恩伯府的面子,白家又不过是个庶民,只要给银子还怕白家不高高兴兴的把园子卖给他家?
但让江保俊没想到的是,畅园是白家的祖业,也是白家收入的最大来源,白家人自然是多少钱也不会卖的。而隆恩伯老夫人的寿辰却越来越近了,甚至宫里来传出了贵妃要出宫的消息,江保俊就急了。既然软的不行,他就来硬的。只没想到白老爷也是个硬骨头,宁死也不肯卖了祖宗基业,江保俊将人狠打了一顿,趁他昏迷的时候摁着他的手在契书上将手印儿按了,又叫人仿了他的签名儿,这件事就算是办妥了。甚至原先准备的十万两银子都没给,就白得了一处园子。
只没想到那白老爷这么不顶事,回家之后就死了,更可气的是白家老两口竟然也跟着死了,江保俊觉得自己冤的很,他没打算把人打死的,而且白家那两个老的死了,那是他们身体不好,和他有什么关系?偏白家儿子想不开,居然跑到京兆府衙门告他去了。
隆恩伯府在洛阳虽然算不得了不得的门第,但江贵妃在宫里得宠,还有个有望成为太子的晋王,这点儿小事江保俊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不过一张帖子,京兆府衙门就将事情帮他了结了。
只是江保俊万没想到,原本以为尘埃落定的事情却有了这么个反转,那白程氏竟然敢在他祖母大寿之日拦了几位王爷的马当街告状!
安延勋看着桌上的卷宗,满意的点点头,“辛苦你们了,”有了这些供词和证据,他就可以结案了。
“大人,晋王那边?”负责案子的主事小心翼翼道,“要不要先打个招呼?”他是这个案子的主审,将来晋王登基,头一个收拾的就是他了。
安延勋自然知道那主事在怕什么,他微微一笑,“左右案子已经结了,和胡祭酒说一声也没什么,省得你老师一直惦记着。”
突然被上官点明了心事,甚至连自己的老师都点出来了,那主事的汗立时就滴了下来,“没,不,不是,下官,卑职……”
安延勋摆摆手,他对胡祭酒没什么成见,甚至还有些同情他的经历,至于他投向晋王,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皇帝一天天老去,想再选个新主子也无可厚非,只是他这眼光么,安延勋拿着那一摞卷宗,有个这样的母家,晋王真的会是明主吗?不过他是想做纯臣的,什么晋王秦王的,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
那边胡祭酒收到了消息,李显壬自然也不会比他落后,他认真将卷宗看了一遍,又递给李庭兰,“真的是无法无天了!”
天子脚下大晋国都,居然能出这样的破家灭门之事,作为一国宰辅的李显壬也脸上无光,他顺手往书案的砚台里滴水,磨墨写请罪折子。
李庭兰起身帮祖父磨墨,“孙女在想,皇城里还出这样的事,哪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呢?孙女无事翻看邸报,”她摇摇头,“起初觉得祖父您好辛苦,每日里那么多的事都得由内阁裁决,后来看多了发现,近些年各处似乎都不太平,天灾也就罢了,若这样的人祸多了,怕不是什么吉兆。”
“那些御史们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吃的,”想到吏治,李显壬也是一阵儿头疼,这些年建昭帝年纪大了,加上身体也不算好,早就没有了初登基时的雄心壮志,只一味的享乐。皇帝如此,大晋朝堂自然是文恬武嬉,乱象丛生。
李庭兰却不像李显壬那样忧心忡忡,想到大家都是小说家笔下的纸片人,既便是能走能说会疼痛会伤心,李庭兰也总是会有一种游离感,“乱则生变,变则通嘛,祖父也不要太过担心。”
这是什么话,李显壬没好气的瞪了孙女一眼,“幸亏你不是男子没有当官,不然大家都抱着你这种思想,谁还为朝廷办事?”
“那些朝中大臣怕许多还不如孙女呢,”李庭兰不以为然道,“不然祖父也不会宵衣旰食殚精竭虑了。”面对一个乱象丛生的朝廷,李显壬这个摆设也当的极为辛苦。
“在其位就要谋其政,”李显壬轻叹一声,“祖父并不像你所想的那样,”因着儿子的死,李显壬那些雄心壮志早就淡了,“祖父愧对皇上和百姓的信任。”
李庭兰却不这么想,如果李显壬雄心勃勃,只怕强势的宋旭涛绝不会留他在内阁里,不过她知道这只是李显壬一时感慨,能稳坐次辅之位十几年,李显壬还有什么看不透的,“祖父也别这么想,”她冷冷一笑,“若真要为此事羞愧,只怕皇上要先下罪己诏才行。”宋旭涛也得跟着请辞。
“又胡说八道,”李显壬狠狠瞪了孙女一眼,他发现了,自己这个孙女与别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对御座上的那位,甚至是皇家那些贵人,没有普通人的敬畏心。这就很危险了,“看来是祖父太纵着你了!才让你如此放肆!”
李庭兰立时站起身,垂头道,“祖父教训的是,是孙女无状了。”
看着垂着恭身而立,面上却没有什么怯色的孙女,李显壬一阵儿头疼,“你呀,有些话别说要烂在肚子里,便是心里连想也不能想的,圣天子代天驭民,那是君父!”
呵,李庭兰在评论区可没少看骂皇帝的话,她也知道了自己存在的话本子那叫“古代架空”,所有的“古代”都会被新时代代替,那个新时代里没有皇帝,也没有贵族世家,大家活的可比“古代”轻松自在的多,就是那个谢寒雨,能帮着晋王坐上了帝位,也是因为她带着“新时代”里的知识。
但这些她没办法和祖父说,只讷讷道,“孙女记住了,祖父放心,刚才的话孙女绝不会再说了。”
这就是孙女可以随意的和自己讨论政事的缘故了吧,她根本不觉得一个女儿家不应该想这些,李显壬点点头,“外头的事祖父不阻止你问,甚至你想插手做些什么,祖父也不反对,但你要记住,咱们是大晋的子民,于国家于朝廷有害的事,绝不能做。”
“孙女记住了,”李庭兰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脸无辜道,“孙女就是觉得朝廷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才说错了话的!”她可是拳拳报国之心!
李显壬被李庭兰看的没了脾气,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回去吧,”见孙女如蒙大赦般长舒口气,他又厉声道,“我知道你想法很多,但要做什么之前,得知会我一声儿!”
李庭兰心里吐舌,“祖父放心,没有祖父的准允,孙女什么也做不得的。”李伍和李陆便是为她办事,也会告知李显壬的,这份默契大家还是有的。
……
李庭兰在隆恩伯府的时候和叶茉约了要请她过府,却因为这样那样的事一直没能成行,现在外头的事尘埃落定,她便想起叶茉提起王菊心时那忧心忡忡的样子。忙递了帖子往叶府,请叶茉到府里来做客。
李庭兰愿意和叶府往来,王夫人自然是乐意的,尤其是隆恩伯府摊上了事,晋王也跟着被扫的灰头土脸的,王夫人很想知道李庭兰和晋王的婚事会不会继续?
虽然叶茉回去后就告诉她,李家根本无意和晋王结亲,但王夫人心里是不信的,即便晋王出身不如那两位,但他最得皇上宠爱是不争的事实。她们这样的清流世家是不屑将女儿送入后宫为妃,但当皇后那就另说了。
那可是国母,是天下女子表率!她生出的儿子可是下一任皇帝。
何况寿宴那天不止出了白家人告状这一场事,李庭兰还被人算计了。王夫人回府后听叶茉细说之后,立时就遣人到阁老府探问了,何氏只说正在查,这都七八天过去了,想来结果已经查的差不多了。王夫人真的是百爪挠心,真的好想知道到底是不是胡蕊华指使人做的,如果是,李家人要怎么回击。
王夫人就这么揪着心等了好几天,才等到李庭兰的帖子,她也不管那帖子是请叶茉的了,亲自带了叶茉往李府来了。
等两下厮见之后,王夫人将李庭兰拉到身边仔细看了,“回去我才仔细问了你表姐,没想到你们后头还出了那样的事,”她一手抚着胸口,“你舅舅知道也气的不行,谁这么狠心敢下这种毒手?”
李显壬的人已经将事情查明白了,李庭兰也不替胡蕊华掩饰,“是胡蕊华,我已经叫人将她身边的丫鬟沁夏一家都拿下了,今天早上就一并送到京兆府衙门了。”
“送官了?”王夫人没料到李庭兰会直接将人送官,她看了一眼在一旁淡然喝茶的何氏,“真的送官了?”
“那可不?出了这么大的事,庭兰差点儿叫那猴儿给伤着了,总得有个说法吧?”何氏气儿顺了,唇角微翘道。
“不是,怎么会送官呢?这事不就闹大了?那胡家要怎么办?”王夫人讶然道。
在她眼里,既然人赃俱获,就将人一并送到胡家,让胡祭酒给个说法,这样既不伤胡家的面子,李家也得了实惠。“你们要和胡家翻脸不成?”
何氏觉得王夫人挺没出息的,脸不觉就冷了下来,“那依着夫人您的意思就这么算了?敢情伤的不是表姑娘喽?”她看着一旁的叶茉,“表姑娘和我们庭兰可在一个桌上坐着呢,王夫人怎么觉得那猴儿一定伤不到表姑娘呢?”
王夫人被何氏噎的一滞,干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茉儿也和我说了,若不是你们府上的丫鬟手快,茉儿只怕也得跟着受伤,”她能不恨胡蕊华嘛,自己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姑娘,就是伤一根头发也舍不得,“只是我觉得这件事,两家坐下来谈才好,闹到外头,于咱们姑娘也没什么好处的。”
李庭兰对舅家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因此也不伤心,“我没想出来对我有什么不好的,而且洛阳是天子脚下,出了事自然要由衙门来公断才好。”
这是要治死胡蕊华了,既然李家不怕和胡家翻脸,王夫人也不再劝,而且弄死了胡蕊华,她心里也挺痛快的,“是我着相了,唉,我也是叫吓了一跳,谁会想到是胡家姑娘做的呢?那姑娘平时看着温柔敦厚,”王夫人边说边摇头,“真是人不可貌相。”
叶茉在一旁已经坐不住了,她有太多话想和李庭兰单独说了,瞅着话缝忙站起身,说要到李庭兰院子里坐坐。何氏知道她们小姐妹有私房话聊,也不拦着,嘱咐丫鬟们好好伺候,便挥手叫她们去了。
“你真的叫人去京兆府衙门了?”一出芳华院,叶茉有忍不住问道。
“嗯,难不成我还和舅母开玩笑?怎么,你也不赞成?”李庭兰挑眉笑问。
叶茉抚掌道,“我当然赞同啦,我真佩服你,”她神情黯然,她回去和父母说起此事时,还说了她当时和李庭兰坐在一起,若不是清泉眼疾手快,她也会被猴儿所伤的。可是父母却一点儿为她张目的意思都没有,只说等着阁老府的消息。
“只没想到她会这么狠,”叶茉拉住李庭兰,神情认真,“你真的不会嫁给晋王?”
李庭兰白了她一眼,“自然是真的,真以为谁都会和她一样,一门心思就想着当晋王妃不成?”
叶茉安心的点头,“那你这一告,她的名声别想保住了,这王妃之位怕是再别想了。”叶茉不好意思告诉李庭兰,王夫人和她分析,这件事便不是胡家做的,李家也会“查”成胡家做的,这样李庭兰的晋王妃之位才能十拿九稳。
“谁知道呢,”李庭兰不以为然道,“兴许晋王殿下不在乎呢。”她不想多和叶茉聊这个,“菊心表姐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叶茉的神情更晦暗了,“菊心表姐病了,已经被我舅舅给接到身边将养去了。”
李庭兰有些吃惊,“王大人不是过来谋起复的吗?什么时候赴任的?”她没听祖父提起过啊。
“没有呢,我舅舅和表兄就住在王家在京城的宅子里,”叶茉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我舅舅为表姐物色了一门亲事,两边已经议定了,我舅母已经往洛阳赶了,舅舅便先将表姐接回去了。”
李庭兰心里沉了沉,想到前世的沈家三太太王氏,“王大人替菊心表姐选的哪一家?”
叶茉叹了口气,“是吏部沈尚书的第三子沈栖,续弦。”
还真是吏部尚书沈迈的第三子。李庭兰心里堵的不行,“沈栖好像已经年近三旬了。”连着死了两个妻子,如今两任妻子给他留了三个孩子,两男一女,“舅母没反对?”
王家怎么着也是山东大族,怎么能让嫡女给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当续弦?李庭兰想到这些男人们惯会的方法,“王大人一直没有谋到好缺吗?”
“我舅舅原本想谋的是河南布政使,”叶茉抿了抿唇,“可是后来那个缺被人给占了,我舅舅也是没办法了。”
“所以就想到拿女儿换前程了?若是菊心表姐嫁过去,王大人会得到什么缺呢?”李庭兰声音冷淡。沈家人可恨,但卖女求官的王家人更可恨,自己都不将女儿当人,又怎么能指望别人的善待?
叶茉摇头,“我这就不知道了,”她绞着自己的帕子,小声道,“续弦也就罢了,我听说,听说……”
“可是那沈栖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短处?”李庭兰压着心中的怒火。
“以前我听母亲和别人闲聊的时候说过,说那沈栖脾气很不好,他第二个妻子就是叫他失手打死的,”叶茉脸上闪过一抹惊惧之色,“我把这事和表姐说了,表姐就病了。”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了一眼李庭兰,“庭兰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是一时情急,才没想那么多。”
王家人果然是知道的,李庭兰并不为自己猜对了开心。以叶茉的脾气不会只把这事和王菊心说,“无妨的,你也是关心菊心表姐,才不想她被蒙在鼓里。王大人知道此事吗?”
“我舅舅说这事沈阁老专门和他解释了,说是因为那全氏不贤,先动手伤了沈栖,沈栖也不过失手推了全氏一把,没想到全氏跌倒的时候正好将头磕在屋里的大理石屏风上,人才没的。”
叶茉显然是不信这话的,因为她听母亲和别人聊天的时候说过,沈栖有跟人动手的毛病,“我舅舅说,那全氏是小门小户出身,不懂得温顺谦让,才冒犯了夫君,我表姐幼承庭训,是不会做那等不贤之事的,而且表姐是王氏女,又比那姓沈的小着十几岁,嫁过去只会被敬着宠着,绝不会像那全氏一样的。”
两榜进士,吏部尚书之子,可若不是其发妻常氏所生之子沈嵘长大之后叩阍告御状,谁会想到他前后打死了两任妻子?后来还是谢寒雨出面替其撑腰,命三司严查,沈栖最后才被定罪流配三千里。但沈嵘也因为子告父被夺了功名有生之年不得入朝为官。至于出来为沈嵘作证的王三太太,被王家接回去之后,一年不到就没了。
那件事当时轰动一时,楚哲云还特意在全家人吃饭的时候讲过。说什么子告父是大不孝,有悖人伦。那个沈嵘就该千刀万刮。而曾经被沈栖打死和已经被沈栖折磨的形销骨立的妻子王氏,则纯属活该,肯定是她们做了对不住夫主的事,才激的沈栖那样的读书人忍无可忍对妻子动手。
想到谢婉怡在一旁不停附和,仿佛亲眼看到了沈栖几位夫人的种种“不贤”一样,甚至对谢寒雨为沈嵘出头也很不满。李庭兰唇边滑过一丝讽笑,当初她在楚家的时候,是见过府里的下仆殴妻的,理由都是一样的:
因为妻子不贤,对丈夫言语多有冒犯,才惹怒了男人招来一顿好打。
她作为当家主母她却清楚的知道不是这样的,只要丈夫有了拿妻子出气的心思,那妻子不论做什么也都是动辄得咎,他们只不过是用比自己更弱小的人来满足自己的兽性罢了。
前世那位当时还活着的王三太太,应该就是现在的王菊心了。李庭兰记得沈嵘告状的时候,她也是出来替沈嵘做了证的。只是李庭兰有些不敢相信王夫人会同意王家嫡女给人做继室,“舅母也赞同这门亲事了?”
叶茉眼眶红了,“我母亲说表姐嫁到京里正好,若是有什么事叫人传句话她就过去了,有她在,沈栖绝不敢对表姐不敬的。”
李庭兰不屑的撇嘴,叶昆一个工部侍郎,敢对吏部尚书的家事指手画脚?而且女儿进了沈家门,王夫人一个娘家姑母能起什么作用?有接侄女回家的勇气的话,就不会应下这门亲事了。
叶茉也不过是在李庭兰这儿吐一下苦水,对王菊心的婚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是无能为力的,她和李庭兰说,也是抱了点小小的希望,万一李庭兰想为王菊心说话,请她的次辅祖父出面解除了这门亲事呢?“要不改日咱们一起去看看表姐吧?若是你去了,表姐一定很高兴的。”
李庭兰却摇头,“我这些天要忙胡家的事,还是不去看她了,你代我问候菊心表姐吧,让她放宽心,王夫人和王大人都是她的至亲,万没有害她的道理。”
沈家能养出沈栖一点也不奇怪,毕竟沈芊雪十岁就可以一句话要了别人的性命。而沈迈父子在对待至亲时也没有手下留情。李庭兰心里冷笑,她倒要看看子女接连出事,沈迈这位三辅还有什么脸面立于朝堂之上。
……
梁夫人看着在自己面前头都不敢抬的管事,“你说京兆府衙门要传唤蕊华?”
那管事也是一头的汗,这可是百年不遇的事,“是,过来的差爷还拿着京兆府的差票呢,说是咱们姑娘叫人告了蓄意谋害,蒋大人要请姑娘过去问话。”
如今鲁大人回家听参,京兆府少尹蒋上白暂代京兆尹之职。这位蒋大人还是胡祭酒的门生呢,梁夫人冷了脸,“你去京兆府一趟,问问到底出了何事,真不行的话,拿上老太爷的帖子请蒋大人过府一趟。”
等管事走了,梁夫人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真是欺人太甚!”自家被京兆府的差役登门,还不知道会被有心人怎么传呢!
胡蕊华的父亲在任上,其母郑氏在得知胡家有意与晋王结亲之后,就从任上回到了洛阳,听到消息立时带着女儿赶了过来,“母亲,此事只怕不能善了。”
胡蕊华虽然一直养在梁夫人膝下,但到底母女连心,她有什么话还是更愿意和郑氏诉说。自打发现自己的丫鬟沁夏失踪之后,胡蕊华就知道要坏事了,立时将自己做下的事告诉了郑氏,希望郑氏能帮自己寻找沁夏一家。
郑氏知道了之后也是两眼一黑,她没想到女儿竟然如此大胆,敢做出在隆恩伯府谋害次辅孙女的事。她立马遣人备了重礼往李府,以探望李庭兰之名行赔罪之事。
但她派去的人被何太太言辞客气的给送回来了,带去的礼物也没有收。郑氏见示弱无用,立马派人四下寻找沁夏,并且遣人盯着阁老府。她更生气的是,女儿做事如此顾头不顾尾,拿银子收买了猴戏班,怎么不知道将那些人的家人都看押起来?而且事后还不知道赶紧告诉自己,居然等到沁夏一家都不见了才告知她。
梁夫人已经被这对母女气的倒仰,她颤抖着手指,“你们,你们,”她跌坐在圈椅里,“我反复和你说过,不要与李家为敌,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
郑氏也觉得女儿是钻了牛角尖了,但这会儿已经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母亲,千万不能让蕊华去衙门啊,若是她去了,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普通百姓还讲个“生不入公门”呢,何况胡蕊华这样的官家千金,若是被人带到了衙门,不但她的名声,就是胡家人的名声也都全完了,“母亲,蕊华下头还有几个弟妹呢!”
梁夫人深吸一口气,“来人,更衣,备车!”她冷冷的盯着胡蕊华,“你与我一道儿去李府。”
胡蕊华吸了吸鼻子,如果说以前她还抱有一分侥幸的话,现在她彻底怕了,她没想到李庭兰会这么狠,“是,祖母。”
……
梁夫人三人的马车才出了府门,就被京兆府衙门的人拦下了,来人极是客气,“下官见过老夫人,”来人再次将公文捧了过去,“贵府不放人,下官实在不敢回去,请老夫人看在下官几个也都有一家老小要养的份上,请府上大姑娘跟下官走一趟吧。”
那人一指一辆青布小车,“我们大人知道胡姑娘千金之躯,特意派了马车过来,还有我们衙门里的妈妈跟着服侍,定不会叫胡姑娘受委屈的。”
“你,你们,”梁夫人气的肝儿疼,“蒋上白呢?他怎么不过来?”
“老夫人这话说的,我们家大人正在开堂审案呢,怎么能过来?”差役只差没翻白眼了,真当自己是贵人了,还敢叫蒋大人亲自来,“我们家大人说了,若是府上执意不肯让胡姑娘去衙门,就让我们到国子监请胡祭酒出来说话。”
“你们,真是狗仗人势!”梁夫人气的手都是抖的,他们是要拿自家老爷的官声来威胁了。
郑夫人已经慌了,“母亲,我们怎么办呢?”
梁夫人一推郑夫人,“你现在就去李家,去跪着求她们,让李家人将状子撤了。我就不信她们连郑家的脸面都不看了?!”只有李家人不告了,她们才能保住孙女。
说罢梁夫人又吩咐跟着的婆子,“快叫人去禀明老爷,请他找李阁老说话。”
待郑夫人踉跄着换了马车往李府去,梁夫人握紧胡蕊华的手,“放心,祖母不会将你交给他们的。”胡蕊华若是去了,不论最后有没有被定罪胡家都完了。
梁夫人一把挑开车帘,神情严肃的盯着京兆府的人,“我是朝廷诰命,你们若再逼迫,我就一头碰死在你们面前!”
京兆府的堂官也没想到堂堂祭酒夫人会当街撒泼,但谁也不敢承担逼死命妇的责任,只能一挥手往后退了几步,由着胡家的马车退到府门里去,堂官则派人飞奔回衙禀告蒋上白去了。
……
郑夫人没多久就哭着回来了,梁夫人见她的样子就知道李家没答应,她一拍圈椅扶手,“我亲自去!”
“妾身根本没有进去,”她抹着眼泪恨声道,“李家的婆子传话说,有什么话叫咱们直接到公堂上讲!”
“母亲您过去怕也是自取其辱,”郑夫人和李显壬仙去的夫人同为荥阳郑氏。这次李家直接将她拒之门外,郑夫人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原来李家人真的是连姻亲也不顾了。
“你父亲是李澍的老师!”梁夫人将头仰的高高的,径直往门外走去,“蕊华在家里呆着,咱们再去。”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