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章
九十一、
心里有了决断, 郭太后反而没有再继续和楚琙讨论李庭兰,而是又说起了政事,“建宁侯在京西大营练兵的情景怎么样?”
她都明明白白的表示出要卢珍做秦王的意思了, 这建宁侯却任由自己的女儿和晋王府的姬妾这打的火热?这是眼里根本没有她这个太后啊。虽然卢瀚确实是得了建昭帝的提携才越过嫡兄拿到了建宁侯的爵位和蓟辽的兵权, 可这么多年,是谁在京中帮他照看家里?若不是有她这位老人家在,凭田氏的本事,能将几个儿子养到可以去蓟辽的年纪?只怕早被建宁侯老夫人给摁死了。
楚琙笑着摇头,“父皇也是想当然了, 京西大营一直是杨将军在管,他岂会让一个外来户当家作主?”若卢瀚真让京西大营焕然一新,杨光达不就成了废物了, 即便他真的是个废物。
郭太后想想也就明白了,京西大营里百夫长以上泰半都是勋贵子弟, 那都是些拿着饷银不出工的兵痞,怎么会真的听建宁侯的指挥,“既然他料理不开, 不如早些回蓟辽去的好。”不能为她们所用,那就没必要留在洛阳碍眼了。
楚琙却不这么想,“与其让卢侯回顺天,不如让他留在洛阳呢, ”蓟辽可以再派人过去。他实在不想再看到卢瀚这种视百姓如草芥的人再在边关祸害百姓了,可以说他比鞑子还叫人恨。
郭太后眸光里满是欣喜, 自己这个孙子就是口是心非, 嘴上说不要, 不争,这不还是在谋划么?“你想让谁去?”
楚琙想着蓟辽的情况, “广东水师副提督山如松,以前曾在辽东练过兵,后因得罪沈家被参,才被调到广东水师。”最让大家没想到的是,这位山提督不但陆战可以,海战也不输人,到了广东之后照样练兵,“只是他得罪的是沈家,哪还有人敢为他上表请功。”请了也不会准,反而白占了一个名额。
郭太后冷笑,自己的儿子她还能不知道,最喜欢背地里使些阴谋诡计,像山如松这种喜欢真刀真枪的武将是不得他喜欢的,“你使人去和宋旭涛打个招呼,看看能不能将山如松调到蓟辽去。”
见楚琙低头不语,郭太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怎么,主意你出,力你却不想出了?”她最看不得孙子这样,人家宋旭涛光明正大站在他这个嫡长这边,他却视人如无物,郭太后可不信有人会真的一腔公心,绝不为自己谋利益。她怕孙子再这么傲下去,宋旭涛改主意。
楚琙摇头,“孙儿觉得这种风口浪尖,咱们倒不如再推沈尚书一把,他连儿子都教不好,还怎么领袖六部?不如趁这个机会回家好好管管内宅。”
这是直接要换吏部尚书,郭太后登时来了兴致,她倾身向前,“你准备如何做?”
楚琙为郭太后将茶续满,“不如何做,沈家的事只怕一时半会儿也完不了,咱们不如趁势再推一把,没了沈迈,山如松的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这算什么办法?郭太后嗔了孙子一眼,“你和没说有什么区别?照你的这个法来,等沈迈下台,兵部想起山如松的时候,卢瀚都到顺天了!”
楚琙摇头,“今天叶家闹这一出其实可以做许多文章的,譬如卢侯之女和晋王府妾室的关系……”一个勾连边将的罪名晋王是跑不了的。
郭太后又惊又喜道,“这主意极好!你这是想通了?”孙子是被自己拿孝道硬扣在洛阳的,回来之后也是消极的很。现在既要动沈迈,又要算计卢瀚和晋王,完全改了以往的作风,这是被自己让他就藩给吓住了?
她就说嘛,多年被自己的父亲无视,回来适当的矫情一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谁会真的放着皇帝不做做平民。
楚琙捏了捏额角,“不管怎么样,山提督能去蓟辽于国有利,”至少他不会做出杀良冒功的事来。他是在那边长大的,实在不愿意看到无辜百姓惨死刀下。
郭太后心思飞转,“我还有个想法,我觉得你不如亲自去见一见李显壬。”
郭太后知道孙子会说什么,摆手道,“你听我说,与其咱们在这儿猜李显壬到底站哪边儿,不如你亲自去见一见他,大家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而且山如松的事如果他肯帮忙,便不用咱们拐那么多弯儿,多耽误时间啊,这天一冷,鞑子可又要犯边了。”
一句“鞑子犯边”让楚琙彻底闭上了嘴,郭太后心下无比得意,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盯着你的人太多了,李显壬那老头儿又滑的很,机会不太好寻……”
“孙儿会想办法的,”他想悄无声息的进李府并不难。
楚琙答应了郭太后仍然不放心,“卢瀚和晋王的事一闹出来,你父皇必然会心生警惕,若这个时候李显壬肯帮着推一把,山如松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不然便是咱们的人提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又卡在哪道坎儿上。”
“你父皇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卢瀚又是他最信任的,这样的人还是留在身边最好,我会让他想到这一点的。”郭太后打保票让建昭帝将卢瀚留京,那推山如松去蓟辽的任务楚琙就必须给它办妥了。
自己这个祖母还真是算无遗策。楚琙点头道,“孙儿知道了,我改日便寻机会和见一见李阁老。”
“娘娘,雍和公主和五皇子求见,”终于能有和孙子达成一致的事,郭太后心情极是不错,听到熙和公主和五皇子来了,便点头让他们进来,“你也许久没有见过弟弟妹妹们了,和他们说说话再走吧。”
她虽然不愿意五皇子承继大统,但熙和公主和五皇子都是她的孙辈,郭太后还是想楚琙能和他们相处融洽,以后给他们该有的富贵荣华。
楚琙原本是想走的,但郭太后发话了,他只得重新坐下,看着熙和公主和五皇子进来。
雍和公主和五皇子给两人见了礼,才期期艾艾的看向郭太后,“皇祖母,母后她真是冤枉的,还请皇祖母能为母后做主。”
郭琪已经将李庭兰的提醒告诉郭太后了,她已经命人严查去了。但她也有些嫌弃方皇后无脑,真以为自己的皇后之位稳稳当当的么?
趁这个机会让她看清楚这宫里她到底算个什么东西也好。别以为坐上了中宫之位,就敢向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伸手。
“你们都起来吧,”郭太后示意青柳将两人扶起,“这事儿哀家会和你们父皇好好商量的,你们去看你们母后的时候跟她说,就叫她老实呆着,清者自清,若在这个时候再弄出什么来,到时候哀家也保不了她!”
雍和公主和五皇子却不肯起身,方皇后被禁足已经有几天了,现在整个后/宫都是江贵妃的天下,若再拖下去,只怕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宫里的人都让江氏给换一遍了,“皇祖母,母后是什么样的人您再清楚不过,她虽然糊涂了些,却不是个狠心的,她真的不会做出那样的事的!”
五皇子不清楚方皇后对他的重要性,得到不郭太后肯定的保证,他连觉都睡不安生,他膝行到郭太后面前,抱着她的腿,“皇祖母,您救救母后吧~”
郭太后却最不喜欢男人软骨头的样子,她不悦的将腿从楚珣怀里抽出来,“这是做什么?还不赶紧起来?你母后是什么样的人哀家自然再清楚不过,哀家不是说了,会和皇上说明的吗?”
雍和公主已经看向一旁的楚琙,这位皇兄她不熟,但自从他回来之后,她也是有心交好的,“二皇兄,母后真不是那样的人,她是被江贵妃给害了,真的!”
这个雍和不说楚琙也是相信的,方皇后若真是个心狠手辣的,郭太后都不会许她在后位上坐这么多年,“这件事皇祖母心里有数,你们也别着急,父皇自会还皇后一个公道的。”
建昭朝后/宫也是大晋十几代皇帝中少见的了,皇后跟走马灯似的换,完全没人觉得这一国之后是值得被尊重的。而这些,都是让楚琙感到厌烦想脱离的地方。
雍和公主不信楚琙的话。公道,这宫里是讲公道的地方吗?她也知道秦王是不会真的替方皇后说话的,而且他也没有替方皇后说话的资格,她要的只是秦王能在郭太后面前替方皇后说说好话,“二皇兄,这些年您虽然一直不在宫里,但母后还是挺惦记您的,也时常和我还有五弟说起您,还说让我们和您多多亲近……”
“我知道了,”楚琙摆手打断雍和的话,当着她的面便向上首坐的郭太后进言,“皇祖母,不管那件事皇后娘娘有没有责任,可五弟已经大了,看在五弟的面子上,对皇后的处罚也不能太重了。而且我觉得这件事里头只怕还有蹊跷,还是再查查的好。”李庭兰和郭琪的话长空已经告诉他了,虽然不知道李庭兰是怎么知道的,但他相信她不会无的放矢。
郭太后自然乐得让楚琙落人情,沉吟着道,“你的顾虑哀家明白,”她怜惜的抚了抚依然坐在自己脚边不肯离开的楚珣,“小五马上就要十五了,总不能有个废后的娘,再说皇后也是咱国朝的体面,岂能说处置就处置?”
“你们都回去吧,这事儿有祖母呢!”
求了这么多天,终于得了郭太后一句承诺,雍和公主和五皇子都大喜过望,他们再次给郭太后跪下谢恩,又谢过了楚琙,三人才一起退出了慈宁宫。
郭太后也没有留他们,吩咐宫人送三人出来,又吩咐青柳去请建昭帝,才倚在贵妃榻上小憩起来。
楚珣和雍和自然听到了郭太后吩咐青柳的话,更加放心了,等出了慈宁宫,雍和公主再次谢过了楚琙,才和别别扭扭的五皇子往坤宁宫去,她得赶紧将这个好消息给方皇后送去。
……
谢寒雨在挨上晋王那一脚已经让她彻底清醒了。只是她不愿意看那些身边人的各色眼神,索性一路“晕”着被丫鬟扶回了王府自己的院子里。
路上她的脑子也不闲着,如果时间能倒流,她打死也不往叶府去。她没想到李庭兰居然是个厉害角色,自己不但没探出她的底,反而被她摆了一道,成了洛阳城的笑话。
两世夫妻,谢寒雨太了解晋王楚珩了,那是个最爱面子不过的人,自己让他当众丢了那么大的脸,他怎么会轻易饶过自己?
谢寒雨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晋王对她的感情了,这几个月的积累不知道能不能让他原谅自己这一次疏漏?
“夫人,殿下来了,”晋王是在两个时辰之后才到谢寒雨院子来的,听到丫鬟的通报,谢寒雨忍着肋下的巨痛从床上爬起来,直接跪在门口,垂头等着晋王进门。
上一世她从来没有在晋王面前这么谦卑过。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上天派来的仙女。为他出谋划策经营人脉,用她的好名声为他博声望。
但谢寒雨也清楚,即便上一世他那么爱自己,都没断了时不时往其他女人那里留宿,自己用了十年时光,才让他为自己取消了三年一次的选秀,将宫里原来的女人都送到长安的皇家别院养老。
而现在,她没有了“农神娘子”的美誉,楚哲云父子也没有被晋王重用,只靠这两个多月的独宠,想让晋王消气真的太难了。
晋王一进门就看到跪在地上,身子蜷缩成小小一团的谢寒雨,心里的气不自觉的就消了许多,“你起来吧。”
“婢妾不敢,”豆大的眼泪一颗颗落在红色的地毯上,在上面洇出一个个深红色的小坑,谢寒雨以头着地,“婢妾没有办好殿下交代的事,请殿下责罚。”
晋王看着匍匐在自己脚边的女子,轻叹一声,“在你眼里,本王就是那等蛮不讲理的暴戾之人吗?我说起来你就起来,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他是见过府里的幕僚才过来的,现在最关键的是解决之法,不然就算是打死谢寒雨,也与事无补。
谢寒雨这才颤微微的从身上挣扎起身,只是她才抬起腿,便身子一软又倒在地上。看着她抚着左胸默默吸气,晋王才想起来在叶府时,他盛怒之下踢了谢寒雨一脚,想到这丫头有多娇嫩,晋王不由心疼道,“可曾请了府医过来?”
“不曾,”谢寒雨声音轻如羽毛,“殿下的惩处还没下来,婢妾不敢擅自请医。”她心里咬牙,既可怜为了活命如此卑微的自己,又恨晋王的无情和无能。但凡他是个能力出众的,又何须她这个女人为他奔走?
晋王攒了一路的火气这下真发不出来的。他一向自诩最是惜香怜玉,哪里能忍心看着谢寒雨如此可怜的模样,“来人,赶紧去请太医过来!”
“还不快将你家夫人扶到床上去躺着?”晋王瞪了丫鬟一眼。
“殿下,”虽然晋王并没有要惩处自己,谢寒雨却还不敢放松精神,她也是做过皇后的人,知道今天的事意味着什么,也知道接下来晋王会面对什么,“不知道殿下和龙先生可曾商量出对策来?”
她垂下头,眼泪再次簌簌而下,“只怕明天会有许多弹劾您的折子,奴婢的身份又着实低了些,让殿下蒙羞了。”
晋王轻叹一声,“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惹怒李庭兰的?”卢珍什么的不重要,弹劾他的折子他也无所谓,他相信自己在建昭帝心中的地位,但他不想将李庭兰给得罪了。现在沈迈因为沈栖身陷泥潭,胡祭酒又致仕了,他急需朝廷重臣的支持,“你一向聪慧,难道不知道李氏女对本王的重要性吗?”
想到这儿他的恼火又升腾起来。
谢寒雨在路上已经想好的说辞,“就是太清楚李显壬的重要性,婢妾才主动请缨去游说李姑娘的,只没想到她对我居然那般厌恶,根本不给我和她说话的机会,”谢寒雨自失的一笑,破文海棠废文都在抠裙更新把八散泠启七巫三流“就如那些人所说,她们是高高在上的世家贵女,在她们眼里,婢妾这等人,怕是连她们脚下的泥都不如。”
世家贵女,晋王冷冷一笑,自己母妃也只是平民之女,是不是即便做了贵妃,也不如她们脚下的泥?
谢寒雨很了解晋王,有道是缺什么在意什么。虽然江氏已经是贵妃了,但在晋王眼里,还是有些遗憾她没能正位中宫,害得他不是嫡皇子。何况江氏连普通的官宦女子都不是,而是当年采选入宫的普通宫人,后来被朱皇后和其他宫女一起赐给了还只是皇子的建昭帝。
心里想着这些,谢寒雨又道,“皇后那里也不知道如何了,殿下得让娘娘再多下点儿功夫,谋害皇嗣可是大罪,”她垂眸道,“沈迈那里殿下还是得用起来,您担心他陷于丧女之痛,不好意思去搅扰他,没准儿他还以为您是与他生了芥蒂呢!”想到当初自己怎么劝让晋王去见一见沈迈,他都犟着不肯谢寒雨就气的肋骨疼。
晋王的思想完全被谢寒雨牵着走了,“你说的没错,本王确实是。”当初是他为了静安长公主的面子,才出面劝下了沈迈,没想到那沈芊雪回去居然自尽了,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要了那楚哲云的命呢。现在因为这个让沈迈疏远了自己,实在太划不来了。
想到楚哲云,晋王的目光又落在谢寒雨身上,“你今天和李姑娘提楚哲云做什么?”
谢寒雨心里一突,她当时太想逼李庭兰承认自己真实来历了,说话没太过脑子,“呃,婢妾是从那个许福娘那里听说,李姑娘和楚哲云幼时便时常在一处玩耍,颇有青梅竹马之谊,便想着我姑母如今是楚哲云的妾室,”她编不下去了,虽然许福娘上辈子确实嚼咕过李庭兰暗恋楚哲云,才不惜自毁名节也要赖上楚哲云这样的舌头。但若李庭兰真的对楚哲云有情,怎么会愿意听到有人提楚哲云的妾室?
“是婢妾想差了,婢妾实在留不住李姑娘,所以一时情急,才将姑母的事拿出来了,想着只要能勾得她的好奇心,将人留下来,”谢寒雨将头埋的极低,不敢去看晋王,没想愿意听到自己想娶的女人,心里想着别的男人。
“哼,收起你那点儿小心思吧,”晋王因为怜惜消下的火气又上来了。楚哲云觊觎李庭兰的事他一早就叫人去打听了,先不说楚哲云的人品在他这里早已是负分,就说李庭兰才回京一年多,两人年纪又差着四五岁,哪里来的幼时情分?想到楚哲云听到静安长公主为其和沈芊雪保媒时那大喜过望的神情,晋王就知道,这就是个一心往上爬的下贱种子。
他看着谢寒雨的目光越发幽冷,“你姑母?你真的只是想留住她?”他突然想到一个以前从来没想过的问题,楚哲云那种人,怎么会放着谢寒雨这么漂亮的女人一指未动?正常的男人,难道不应该是享齐人之福吗?
心里有了怀疑,晋王的思想走的更远了,谢寒雨跟他时确实是处子之身,但她在床上的情态可不像是什么都不懂的。尤其是这几个月两人那默契与和谐,以前他只觉得谢寒雨是老天赏给他的尤物,可现在想想,便是外头献进来的瘦马,都不及她懂男人的喜好。
“行了,你歇着吧,”晋王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站起身,“这阵子你就呆在院子里别出去了,先将伤养好。”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寒雨愕然抬头,看着晋王决绝的背影一时愣在那里。他不是已经不生自己的气,两人开始商量对策了吗?她还有好多话都没说呢,他怎么就走了?她还没有问他接下来要怎么办,她的对策还没有讲给他听呢,!
让她就在院子里养伤,那这伤要养到什么时候?
V章
九十二、
叶府的宴席散了没两日, 沈家关于常三太太不孝的话已经传遍了洛阳城。常太太立时就病倒了,而常三太太的父兄则带着被他们接到身边抚养的沈嵘去了大理寺衙门,一定要大理寺下公文到沈家的祖籍山西, 开棺验尸还女儿一个清白!
原本沈家已经在运作儿子沈栖出狱的事了。常家撤案, 再拿银子买了全家闭嘴,沈栖这场牢狱之灾就可以当成一场虚惊,没准儿连官位都可以保住,大不了就是被士林唾弃上一阵子,等新皇登基, 凭沈栖的才干和沈迈的资历,照样可以在官场出头。
可万没想到事情又出了变故,常家人咬死要还女儿一个清白, 全家也是不依不饶,甚至也要求大理寺开棺, 他们女儿“病亡”也不过一年多些,因着山西太远,全氏的棺椁并没有被送回祖籍葬入沈家祖坟, 而是停在了四十里外的金龙寺,等将来沈家有人归乡的时候,再一并扶灵回去。
全家这么一闹,沈家就完全被动了, 山西远金龙寺可不远,一直觊觎吏部尚书之位的大臣们更不会错过这么好一个扳倒他的机会, 弹劾枕栖和枕迈的折子如跟疯了一般飞向了内阁。
宋旭涛被这些折子弄的头疼无比。他和沈迈是同年, 两人一向交情不错, 甚至当初沈迈入阁,都是宋旭涛一力促成的。这些年他不但对宋旭涛惟命是从忠心不二, 还是宋旭涛的左膀右臂,为宋旭涛办了不少事,比李显壬那个任事不管的摇头大老爷有用多了。
宋旭涛多希望这次出事的是李显壬,而不是沈迈啊。
“老李啊,进之这次的事你怎么看?”宋旭涛放下手里的折子,看着坐下另一张书案前正奋笔疾书的李显壬。
李显壬将手里的折子写完,才放下笔,“我也正愁着呢,昨个儿还犬子过去送了些药材,沈尚书这么一直病着也不是办法,这年底就要京察了,没个主持大局的可不成。”
我说的是这个么?
宋旭涛有些不悦的抬了抬花白的眉毛。宋旭涛是建昭帝为太子时的东宫属官。建昭帝登基后上朝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宋旭涛进了内阁,有了皇帝的偏爱,他上头的几位前朝的阁臣也不敢捋其锋芒,事事退让,才成就了这位建昭朝第一宰辅。
但论起资历,宋旭涛反而不如比他后进内阁的李显壬。现在前朝老臣都陆续还乡,李显壬这位两朝元老虽然不怎么管事,宋旭涛反而不好在他跟前太摆首辅的架子。
“李老的意思是?”老李变成了李老,宋旭涛还是希望李显壬能出来说上两句话的,他还是想保沈迈的。
如今吏部的两位侍郎,志大才疏不说,这会儿更是为了尚书的位置上蹿下跳,让他十分不屑。倒不如让沈迈继续做吏部尚书的好,“我听说常家还让才七八岁的外孙出来作证?真是无为不用其极了,父子相隐的道理都忘了不成?”
李显壬仿佛没听出来宋旭涛话里的意思,只说起常家的来历,“那位常三太太的祖父,是先忠敬公常大学士。”
宋旭涛还真没细查常家的来历,这下他的眉头拧的更紧了,“这沈栖还真是该死!”
忠敬公常其志,曾做过翰林院掌院学士,后来入了东宫做了宣诚太子的老师。若不是宣诚太子突然出了意外,内阁便会有一位常阁老了。
后来宣诚太子在江南出了意外,常其志伤心过度,心灰意冷之下便上书致仕了。但他过世的时候,皇上追赠其为少师,赐谥忠敬,也就是李显壬口里的“忠敬公”了,“便是那常氏的父亲,身体不好不能入仕,但也是恩荫了散秩大夫的。”
常其志和宋旭涛论起来还是有些渊源的,他当年在翰林院的时候,常大学士当时还在任呢,那是他正经的顶头上司,当初对他也颇有些提携之恩。
所以维护沈迈的话他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说起来沈家这家教也着实叫人,”李显壬摇摇头,提了一句沈芊雪当年鞭死良民的事,“女儿是这样,连儿子也养成个暴戾的性子。我说句道听途说的闲话,听说沈府每年抬出去的奴婢都比别的府里多的多。”
“还有那沈栖,堂堂一个两榜进士,竟然连让自己的嫡长子都和他离了心。不过常家那样的人家,就算是为了外孙以后的前程,也绝不会让他和生父对簿公堂的,想来也是要逼沈家低头认错,”不管什么原因,子若告父,以后怕是连科举都难了。
宋旭涛细思之下还真是这个理儿,这沈家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也就沈迈还能用一用了,“可是进之不能这么一直病着,他下头那两个,实在难堪大任,”吏部的两位侍郎空有资历却无长才,沈迈陡然告病,吏部就乱了起来,现在想想这也是沈迈太过独断,不懂知人善用的缘故,“这个沈进之也是的,怎么连家里的事儿都处理不好呢?”
李显壬也不接话,只顺手将一份折子递到宋旭涛面前,“广东水师那边的叙功折子已经压了近一年了,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再这么拖着,难免寒了将士之心。”
宋旭涛狐疑的拿起折子,看完又仔细想了想,不明白李显壬怎么这个时候将这件事又提出来了,“可是有人与李老说了什么?”
李显壬也是有些奇怪的,这份折子他有些印象,但宋旭涛将其扔到一旁,他就知道了这位首辅大人的意思了,也便没有再多说什么,但这份东西居然出现在他的案头,这其中怕真有些别的意思了,“噢,前几日南边又来了军报,说是倭寇上岸袭民,我印象里那边是报过大捷的,便叫人将当时的军报翻出来瞧瞧,底下人将这份折子也拿过来了。”
原来如此,宋旭涛冷笑一声,将折子再次扔到一旁,“这些丘八仗着天高皇帝远的,芝麻点儿的事都要弄成西瓜大,当我不知道他们在其中上下其手欺瞒朝廷?”
他懒洋洋的靠在高背椅上,“这些人哪个经得起查?一个个吃空饷吃的脑满肠肥的,比你我家里富的多!”就这还贪心不足要求朝廷封赏,他偏就不给,他就不信了,真的大敌当前,这些人还能投了倭寇不成?
若不是李氏一族还需要他这个次辅支撑,李显壬早就挂印了。他想为广东水师说几句话,但想到自己一贯的行事作风,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来,只翻看着折子道,“宋相说的有理,但去年大捷传来的时候,皇上亲自去了太庙的,咱们拖一拖杀杀下头的歪见邪气可以,一直不赏怕是不好。”
宋旭涛叹了口气,“赏当然要赏,可怎么个赏法?唉,你也是知道的,如今国库里干净的能养耗子,哪里来的银两布帛往下赏?”
他抬眸看了李显壬一眼,慢吞吞道,“早上皇上召见我,说是想留建宁侯在京里……”
建昭帝要留卢瀚在京城?李显壬不自觉的坐直的身子,“皇上这是何意?蓟辽那边可离不了人啊,”他半垂下眼皮掩住眸中的精光,“虽然卢家还有两子在顺天,但他们年纪尚轻,怕是压不住边关那些悍将。”
宋旭涛夹袋里好几个可以接替卢瀚的人呢,“自然不能让他们再留在那边了,”他目光在刚才的折子上停留片刻,“广东也是很磨练人的地方,他们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过去倒也能够大展宏图。”
李显壬知道宋旭涛和卢瀚这两个建昭帝最信重的人私下关系并不好。卢瀚看不惯宋旭涛揽权,宋旭涛瞧不上卢瀚庶子出身,却压过上头的嫡兄成了建宁侯,觉得他是幸进,是佞臣。
“其实卢侯留在京城也好,唉,说起来咱们京城的防卫也该有个能干的人好好调理调理了,”李显壬和卢瀚没什么交情,对于他私下里的行事反而听说过一些,既然皇上和宋旭涛都想动他,他自然不会做讨人嫌的事。何况他那个糟心的女儿竟然敢对自己孙女动手。也不过是仗着有个手握军权的爹罢了。
“皇上也是这个意思,”虽然看不上卢瀚的为人,但宋旭涛对他的忠心还是肯定的,他低声道,“皇上也有春秋了,留个信得过的人在身边,也是应有之意。”
李显壬顿时明白了宋旭涛话里的意思,他沉吟片刻,做出一副你既然和我交心了,我也不能瞒着你的模样来,“只是有一桩事,”他轻咳一声,将卢珍和谢寒雨交好的事小声和宋旭涛说了,“前两天在叶府的时候,那卢氏女居然为了要帮晋王的小妾张目,和我孙女身边的人动了手。”
这事宋旭涛还真不知道,他夫人身体不好,媳妇都随着儿子去了任上,唯一留在他们身边服侍的幼子,媳妇还有了身孕不方便出门,因此外头那些女眷们间的是非,他反而知道的很少,“还有这种事?这卢氏也太嚣张了些。”
李显壬可是内阁次辅,职位仅在他之下,卢氏女居然还对李显壬的孙女动手,这也太目中无人了些,“令孙女可有事?”
李显壬摇头,“幸亏她身边来的丫鬟懂些拳脚,说起来这些都是内宅小事,怕就怕这些小事背后有咱们不知晓的内情,我可是听说太后娘娘极看重卢家姑娘,想将她指给秦王殿下的。”
宋旭涛还真不知道这个,脸色不由自主的沉了下来。他是支持秦王的,原因无它,秦王是嫡长。但若是卢瀚接掌京西大营,又和晋王暗中来往,那他就不能留在洛阳了,“确有此事?”
宋旭涛对郭太后还有秦王的态度让李显壬有些无语。想来是他太自信于自己对建昭帝的影响力了。居然以为凭一己之力就可以保秦王为太子,确切的说,宋旭涛坚持的只是祖宗家法,在他眼里,嫡长子既为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至于这人是谁,是贤是愚都没有关系。
不然他也不会对郭太后这个助力视而不见,对秦王也个建昭帝的嫡长子也仅仅做到君臣间的礼数。
李显壬随手从一旁堆积如山的折子里翻了几本出来,“这些是弹劾建宁侯教女无方,”他翻开其中一本垂眸看了两眼,笑道,“瞧,沈进之也被扫到了。”
宋旭涛讶然接过折子,一看,原来是将那卢氏与沈迈的女儿相提并论了,“咳,养不教父之过,也怨不得御史们。”
“这些是弹劾晋王纵容姬妾大闹朝臣府邸的,”李显壬更着更厚的那一摞,太重他就不给宋旭涛递了,只拿起上头的一本,“上次晋王纳这个贾氏的时候,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没想到这回还是她。”
宋旭涛再次接过折子,拿完满脸不屑,“现在的宠妾,焉知不会是以后的宠妃?”若不是晋王是建昭帝的儿子,他都要骂一句臭味相投了,“哼,这晋王殿下也是,怎么就看到个女人就迈不开腿,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府里拉。”
李显壬拿起宋旭涛抛过来的折子,轻叹一声,“首辅错了,这位贾夫人可是大有来历的。”
宋旭涛难得见李显壬会有如此郑重的神情,他登时来的兴趣,“噢,难道是有心人为晋王殿下精心挑选的?”
李显壬也不卖关子,直接将谢寒雨的真实身份说了出来,之后又解释道,“其实外头的传言也不尽是实情,给那楚氏子做外室的是谢榕的幼女,而这位则是谢立安的女儿。”
这下连宋旭涛的神色也沉了下来,他已经开始猜测到底是谁将这谢寒雨送到晋王身边了,难不成京城里还有谢家的势力?谢家将女儿送到晋王府,是准备借晋王之手为他们翻案么?
“我竟没想到谢家人还有如此志向,”宋旭涛可不相信其中的巧合,他冷笑一声,“一个罪臣之女便能换得一个辅国将军的爵位,国朝的爵位还真是不值钱啊!”
“听你的意思,晋王还不知道那贾夫人的真实来历?”宋旭涛笑的意味深长,李显壬捏着这个把柄一直没放出来,图的是什么不言而喻,“看来你有自己的打算了。”
李显壬也不瞒他,颔首道,“具体打算没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什么时候咱们用得上这位贾夫人呢?”
听李显壬用了“咱们”,宋旭涛满意的笑了,他能一直将李显壬留在次辅的位置上,除了他的资历比自己还老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李显壬从来与他保持高度一致,“你虑的极是,唉,晋王殿下行事越来越荒唐,再这么下去,只怕会伤了陛下的心。”
李显壬了然的将自己桌上的一封折子递给宋旭涛,“有些事还是让皇上知道一下的好,这是人臣本分。”
宋旭涛打开折子一看,同样是弹劾晋王姬妾大闹尚书府的,但这份折子的重点放在了建宁侯之女和晋王府贾夫人的关系上,看来这位御史大人也是下了功夫的,将这二人几次见面的地点时间甚至交谈时长和当时的情景描写的十分详细,之后得到的结论也很明确:一位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嫡女,一位是江南过来瘦马,这样身份悬殊的两人,是怎么就成了好友的?而且那卢氏女居然为了个那样的女人,在尚书府对次辅的孙女动手。
这说明什么?说明晋王不顾朝廷不许宗亲结交大臣的律令,早已和建宁侯勾结在一起,而且两人交往颇深!晋王为什么要处心积虑的结交建宁侯呢?他看中的是建宁侯手里的兵权!
折子最后倒也没有要求朝廷如何惩处两人,反而轻轻放下,只奏请建昭帝收回卢瀚蓟辽总兵官的印信,让他回京在奉养老母,以尽多年未尽的孝道!
“可真够刁钻的,”宋旭涛连署名都没看,他不关心这是谁的人,反正这份折子很合他的心意,“一会儿叫人将这折子递上去吧,哼,建宁侯也确实该歇歇了。老建宁侯夫人没有告他不孝,已经很是拳拳爱子之心了。”
原本该是自己儿子的爵位因着皇帝的缘故生生被夺了去,老建宁侯夫人这口气怕是到死也咽不下去的,以前是天高路远,她这个嫡母又只是个内宅妇人,手伸不到顺天去,“其实卢浩是老建宁侯一手带出来的,若不是当年受了伤,卢瀚也不可能承爵。”
卢浩是受了伤不能骑马上战场了,但这并不影响卢浩袭爵,何况他的儿子当时已经八岁了。卢瀚这个叔叔的爵位来的确实颇有争议。起码宋旭涛当年是反对卢瀚越过长兄袭爵的,但建昭帝初登大宝,希望蓟辽总兵官是他自己的人,宋旭涛只得顾全大局,遂了建昭帝的心愿。
想到卢浩,李显壬也是一阵儿惋惜,卢浩可不是顶不了门户的纨绔子,“是啊,卢浩着实是可惜了。如今也不过是在御林军里担了个闲职。”
……
谢寒雨看着形容颇有些憔悴的谢婉怡,原本温婉恬静的脸上居然带着暮气,“姑母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过的不好?”她还指望她帮自己呢,可她现在哪里是能帮的上忙的样子?
谢婉怡外穿半旧暗青色的长比甲,下配深一色的裙子,衣料普通款式寻常,整个人看着中规中矩毫无特色,没了以往的清雅风致。
倒是流云髻上的孔雀尾钗簪子让她多了分华贵之气,但这衔了钻的簪子也是上次谢寒雨送给她的。
见谢婉怡只垂着头拭泪,谢寒雨不耐烦道,“你怎么打扮的跟死了娘一样,这是怎么的了?在楚家受了委屈?”她不信楚哲云这么不晓事,她虽然被关起来了,可还是晋王府的贾夫人呢!
谢婉怡哇的一声放声大哭,“寒雨,我早就想给你送消息了,可楚望江他不许,若不是你使人送信儿说要见我,我哪里出的来啊,呜呜~~”
谢寒雨自从被晋王踢了一脚之后,肋间一直隐隐做痛,太医来过一次说没什么大事,只让养着。后来她让丫鬟再去请医,代掌中馈的柳夫人便只遣了府医过来,而府医也只是简单的开了几帖药让热敷。
谢寒雨心里不满,但晋王只要一天不进她的院子,她便是想告状也找不到路子,只能强压心中的急躁,每天敷药,只等病好了去给晋王“请罪”,顺便将人重新拉回到自己身边。
可她敷了那药膏之后便皮肤过敏了,现在好了,不但肋间照样疼,连那块儿的皮肤也开始痒起来,谢寒雨忍不住挠了几次,便立时出了几道血印子,看上去可怕极了。
谢寒雨知道这是有人借着膏药算计了她。只得将膏药给停了,甚至加治内伤的汤药也不敢用了,现在只能每天在床上静养,想借着自己不错的身体素质等着自己痊愈。
“你别光哭啊,有什么事赶紧说啊,一会儿外头人叫你走,我看你怎么办?”上辈子也是这样,谢婉怡就是这么靠着自己安享了半生富贵,若不是李庭兰最后发狠的那一下,只怕她还能做康王妃呢。
侄女生气了,谢婉怡忙拭干泪,抽泣道,“哲云,哲云不见了。呜~~”关键楚哲云失踪的太过蹊跷,饶是谢婉怡这种身边人,都没注意到他到底是哪天不见的。意识到他好几日没到内院的时候,遣人一问,才知道楚哲云已经出去好几天了。
怕谢寒雨又骂她,谢婉怡哭着也没耽误说话,“已经不见了十几日了,府里派人各处寻了,一点儿音讯也没有,前些日子我就觉着不对了,我就和楚望江说让他派人去沈府打听打听,他不听,还不许我乱说话……”
谢婉怡一直觉得沈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楚哲云的。不说人家娇养的女儿就这么没了,楚哲云妥妥的就是杀人凶手。就算沈家是那种不讲亲情只讲利益的人家,马上可以联姻的女儿没了,死前还背上了那样的污名,谁能咽下这口气去?
所以一直不动楚哲云,只是因为晋王的缘故,等事情过去,楚哲云必没有好果子吃。
V章
九十三、
自己还没有开始用他楚哲云就死了!而且他死了, 以后谁给她跑腿办事?“你确定他让人害了?”谢寒雨觉得谢婉怡说的也有道理,她心有些慌,“你没将这个道理讲给楚哲云听?”
在这里说的头头是道有什么用, 为什么不早些提醒楚哲云?
谢婉怡面上闪过一抹尴尬, “我和他说了,但没敢往深里说,”她眼眶又红了,“公子他不喜欢听人说这些。”
再和谢婉怡再掰扯这些除了伤感情也没什么意义,只是谢寒雨到底有些不甘心, “沈芊雪不是已经死了吗?而且外头也说了沈芊雪根本没有那些事,这不就和楚哲云完全没有关系了吗?沈家要再这么干,岂不是告诉大家, 沈芊雪就是被人哪啥了才自尽的?而且沈栖都被关了,谁还顾得上早就死了的沈芊雪?”
谢寒雨越说越没有底气, 沈家确实正乱着,但沈迈也不是分不出神来弄死楚哲云,何况这个时候不知道多少人要抓沈家的小辫子呢, 只要楚哲云彻底消失,那沈芊雪之死的真相就是沈家说了算。换作是她,她也会弄死楚哲云一了百了的。
“那楚望江怎么说?你可将你的猜测和他说了,”谢寒雨犹不死心。
提起楚望江, 谢婉怡一脸的不屑,“那种没胆气的老匹夫, 你以为他猜不出吗?他叫人在洛阳城里寻了几日, 又花银子请要在附近山里寻遍了, 连巩县孟津,甚至河北边的孟州庄子里也派人去了, 都没寻着,我瞧着他这两日再没让人去寻过了。”
“不会吧?那可是他唯一的儿子,”谢寒雨不相信楚望江会轻易放弃寻子,她上辈子可是亲眼见过这对父子的感情有多好的,那是标准的父慈子孝,何况古人最怕的就是断了香火,楚哲云没了楚望江可就断了后了。
说到这个谢婉怡更是冷笑连连了,“他怎么会断后呢,再娶一个不就成了?”
“前阵子他就托了兴平王世子妃为他说媒呢,”因着这个,楚哲云还很是在她跟前抱怨了一番,说没想到自己父亲到了这把年纪还要续弦。
上辈子有许以柔这个姑母在李庭兰头上压着,谢婉怡这个姨娘的日子过的可是比她这个夫人还自在呢!“府里不是有个许姨娘吗?”
谢寒雨可是听谢婉怡八卦过,说许以尚想为许以柔谋正妻之位,要假死换身份,她们当时还觉得这事能成也挺好的,有这么个把柄在,许以柔便是成了正经婆婆,也不敢将谢婉怡怎么样。
谢婉怡冷笑一声,“许氏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姨娘,还能拦着楚望江娶妻?何况说媒的还是兴平王世子妃?”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如果楚哲云真的死了,谢婉怡就不能再留在楚家了。
谢婉怡想的也是这个,“幸亏王爷带你走的时候,派人将咱们的身契消了,而且楚哲云说我是姨娘,却还没有给我纳妾文书,”确切的说,她现在是自由身,“只是我孤身一人如何在外头生活?”无奈之下,她才摆出要等楚哲云回来的姿态,一直留在楚家。
这短短的半个月,谢寒雨已经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世事无常了。没想到谢婉怡又给她带来这么个噩耗!
谢寒雨都不明白老天让自己重生做什么,耍自己玩吗?她飞快帮谢婉怡想着后路,“我给你的银子你还拿着的吧?”
谢婉怡点头,“嗯,我将那些银票一直贴身藏着呢。”经历了家破人亡,如今只有银子对她来说才是最可靠的。
幸亏自家姑姑不是个恋爱脑。不,经此一事,她才知道原来姑姑并不是什么也不懂只知道等人来救的小白花,她脑子清楚着呢!原来她前世什么也不做是因为楚哲云和自己都替她将事情做完了啊。
谢寒雨心里冷笑,面上则是毫不掩饰的愁容,“你还好,便是在楚家呆不下去了,还可以自己买间小院子,再买几个下人安生过活,”说着她的眼眶便红了,“一会儿你走了之后,赶紧去给自己立个女户,再买处院子,唉,趁着我这个夫人的名头还能派上些用场。”
谢婉怡一进谢寒雨的院子就发现这里的气氛不对了,这哪里是得宠的妾室住的院子?这分明就是冷宫啊。
她也听说了谢寒雨在叶府发疯的事,有些不理解的看着谢寒雨,“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便是没有李庭兰,也有张庭兰王庭兰,难不成你还能做晋王妃?”
有这折腾的劲儿,不如趁着王妃没进门,先生个儿子出来,看人家李侧妃和柳夫人,有儿子在手,便是王妃进门也得敬上她们几分。
谢寒雨没办法和谢婉怡解释自己的前世今生,更没法说当她意识到李庭兰也是穿越者时的震惊,“我也是一时被李庭兰给气糊涂了,你可别听楚家人胡说,那李庭兰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我也是着了她的道儿了,”她耸耸肩,“这不,自从那日是之后,王爷便再没进我的院子,外头的事我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对了,你快告诉我,皇后娘娘有没有被废了?”这是谢寒雨最关心的,如果方皇后如前世那样被废,那出这个主意的她,肯定会被晋王再次想起,她也算是复宠有望了。
谢婉怡一言难尽的看着谢寒雨,她在楚家的时候就想不通谢寒雨到底发什么疯敢去挑衅李庭兰。便是谢家未败,凭李显壬的资历和地位,谢寒雨在李庭兰跟前也不能如此放肆,何况是现在?一个王府的宠妾就让她忘乎所以了吗?她有些怀疑大嫂当年是怎么教导这个女儿的?
“皇后娘娘好好的啊,噢,前阵子好像听下头人嚼舌头说皇后娘娘被禁了足,之后我便没再听到什么了,”谢婉怡不知道谢寒雨怎么提问起宫里的事,她有些跟不上谢寒雨的节奏。
她语重心长的劝谢寒雨,“之前我就和你说过,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趁着自己得宠,赶紧怀个孩子,哪怕是个女儿呢也算有个保障。”
谢寒雨在庄子上时就爱和楚
依誮
哲云打听外头的事,还爱给楚哲云出主意。当时她就不赞成,但楚哲云还挺喜欢的,她又发现楚哲云对谢寒雨并无杂念,也就由着她了。但她在王府不能再这样了,这皇后娘娘如何与她有何干系?还张嘴就问人家是不是被废了?要是叫人听了去,怕是又得被罚。
一念至此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谢婉怡脑海中闪过,她一把抓住谢寒雨,压低声音道,“皇后娘娘的事,和王爷有关系?”
她不知道皇后娘娘出了什么事,但谢寒雨这个晋王的枕边人会这么问,那一定有她的理由。
谢寒雨被谢婉怡抓疼了,她不悦的甩开谢婉怡的手,“这和你没什么关系,而且有些事不是明摆着的么?亲兄弟还要闹分家呢,何况这是天家?!”
“你确定皇后娘娘没事?你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相信的又追问一句,不可能啊,上辈子方皇后可是因为谋害皇嗣被禁足,后来建昭帝被江贵妃提醒,去探望“失”了皇嗣的良才人,却发现她已在寝殿悬梁,建昭帝又惊又怒之下,不顾郭太后的反对,直接将方皇后给废了。
“我一个内宅女子,就算是出府一趟也有好几个人跟着,到哪里去打听这些?”看谢寒雨的神色,谢婉怡就知道些事只怕和她还有些关系,“你若真想知道,不如使些银子,看看能不能将王爷请过来,你不是说他最信重你吗?你侧面和他打听打听。”
最重要的是见到晋王,这样才能有机会将人重新哄回自己身边啊!
如今楚哲云不在了,她唯一的依靠就是这个侄女了,若她再有个什么闪失,她一个弱女子又如何在这世间立足呢?
又一次失败了,谢寒雨又气又怒。但她知道谢婉怡是指望不上的,“嗯,我知道了,”她抬头一笑,笑容里却满是凄楚,“姑姑,你身上还有多少银子?能不能给我留一些?”
谢婉怡讶然的睁大眼睛,“寒雨?”她身上的银子还是谢寒雨给的呢,能给她五百银,谢寒雨手里最少也得有一千两才对。
谢寒雨有些尴尬的低下头,“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失了王爷的宠爱,我又病了,这请医买药甚至让人帮着熬药都得花银子,”她轻叹一声,“你若没带也就算了,我还有一些首饰,”她自失的一笑,“谁会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厌了我呢?”
银子谢寒雨其实是不缺的,她可不傻,太清楚钱的重要性了。在跟了晋王之后,她不能表现出自己爱财,但又想要银子,便悄悄的做了针线去卖,“不巧”被晋王发现之后,晋王便直接叫人送了两千两给她。
之后她依旧在做针线,只是更隐秘了些。但还是被晋王发现了,不但如此,晋王还听到丫鬟劝她不要累着自己,真不行可以拿不常用的首饰出去当些银子。但她却说自己的一丝一线都是晋王所赐,怎么能用这些东西去私自换银子?所以还是自己费些时间的好。
晋王听后大为感动,一问之下才知道谢寒雨将银子给了谢婉怡,说不放心她一个人在楚府,有银子的话她能安心一些。
晋王便又直接拿了五千两给她。这几个月她虽然用去了一些,又给了谢婉怡五百两,但手里还握着几千两呢。她问谢婉怡要银子,一来是试探她是不是愿意帮她,二来么,她觉得谢婉怡明明不是个没有脑子的,为什么非要事事依靠自己?她逼一逼她,没准儿她还能在外头想出别的法子来呢。
在这内宅想出头确实要花银子,谢婉怡走到屏风后头解衣将银票取了出来,“我这件中衣里只放了二百两,你先用着,等我再来的时候将剩下的拿来给你。”
谢婉怡其实也藏了不少银子,楚哲云人不见了,但他所有私房都留在府里了。一个身边上没有多少银子的人,怎么可能出远门?这也是谢婉怡坚信楚哲云没命了的原因之一。
所以在感觉到他有可能遇到不测的当日,谢婉怡就悄悄的将那些银子给藏起来了一大部分。所以即便是给谢寒雨二百两,她手里还是有千把两银子的。
谢寒雨这会儿的眼泪是真的掉下来了,“谢谢姑姑,”她将那两张银票又抽出一张递给谢婉怡,“一会儿我叫府里的保义小公公送你,但你先别回府,让他陪着你去看宅子,这银子你拿着当个定钱。”
重生这次有太多让她始料不及的事了,谢寒雨觉得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才行,“若你有什么事,只管找保义公公,我瞧了他许久,这孩子还算是个有良心的。”
谢婉怡很少见侄女哭,看着谢寒雨这么眼泪汪汪的样子她也跟着落了泪,“这些我都知道,你先顾着你自己吧,你交代你的话你千万别忘了。”
“嗯,你放心,”虽然被禁足半个月了,晋王一次也没来过,但谢寒雨却不觉得她会真正的失宠,“我一定能将人哄回来的。”
“夫人,夫人,”
两人还在相看泪眼,一阵儿嘈杂声从外头传来,谢婉怡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不等谢寒雨发话,她抢先一步拉开门,“可是有什么事?”是不是晋王来了?
来的果然是晋王,只见他面沉如水的进来,连理都没理给他见礼的谢婉怡,“都给我出去。”
谢寒雨心下微凛,也不敢在床上继续躺上了,“殿下可是有什么事?”
晋王看着素着一张小脸,全无往日明艳之色的谢寒雨,心里一软,“嗯,是出了点事,”他轻咳一声,“我刚从宫里回来,太后娘娘已经查明皇后娘娘是被人田贵人陷害的,那田贵人根本没有怀孕。”
见谢寒雨脸色青白,晋王颓然道,“陆太医和田贵人都自尽了。”
“他们没说什么吧?春华呢?”谢寒雨颤抖着声音,难道江贵妃将锅都甩到她头上了,“她可曾指认了咱们娘娘?”
晋王没好气的看了谢寒雨一眼,心道到底是女人,嘴上说的再厉害,遇到事了还不是只会哆嗦,“我提前一步叫人弄死了陆太医,田贵人的母亲在咱们手里,又哪里敢说实话?那个春华,”
晋王顿了一下,沉声道,“太后娘娘当着皇上的面将人杖毙了。”当时江贵妃和他都在场,那血淋淋的场面让他不敢直视,江贵妃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谢寒雨心道她真是脑子都被关僵了,她可是提前就让晋王将这几个人的家人都握在手时了,“谢天谢地,娘娘无事就好。”
“也不算没事,母妃被夺了协理后*宫之权,”有了这个协理后*宫的权力,才能保证江贵妃在后*宫呼风唤雨,晋王长叹一声,说不后悔是假的,“皇后娘娘刚才传了懿旨,褫夺你夫人的位分,且,”
他有些说不下去,他虽然对谢寒雨心有不满,也觉得这样的惩处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但看到谢寒雨蕴满泪水的美丽眼睛,他又有些底气不足,“咳,那个,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你也不怎么出门。”
“且什么?”谢寒雨闭眼侧头,珠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殿下直接说吧,婢妾顶得住。”她是真顶得住,不过就是个夫人的位分,她连皇后都当过了,还在乎这个?
“刚巧太后娘娘也在,便加了句说你永世不得入皇家玉碟,”这其实是断了谢寒雨再晋高位的可能,要知道只有侧妃才可以入玉碟,算得上是皇家的内命妇。
郭太后发的话?谢寒雨痛苦的捂住脸,半天有声音从指缝中传来,“殿下不必为婢妾难过,这次是婢妾失了分寸,让殿下丢脸了,皇后的处置没有错。”若是方皇后说的,那将来只要她不再是皇后,这一条便可以不作数,但郭太后这一句,除非晋王有本事废了他亲祖母的太后之位,不然自己就休想再站在高位上了。
谢寒雨心里气的吐血,想不明白既然江贵妃都没事,为什么两宫都拿自己开刀?就因为叶昆府上的事吗?替李庭兰出气来了?
她抬头满含深情的望着晋王,现在也只有抓住眼前这个男人了,“殿下也知道的,婢妾肯跟殿下走,只是倾心于您这个人,而不是身份和名分,所以做夫人还是书房丫鬟,与婢妾并无区别。”
自打那天晋王突然离去,谢寒雨将两人的种种掰开的揉碎了想,在排除了各种原因之外,一个最不可能但又挺有说服力的原因浮出水面,那就是晋王怀疑她和楚哲云的关系!
谢寒雨想到从卢珍那里听来的传闻,说她是楚哲云的外室。虽说是无稽之谈,但这种传闻最容易被人们接受且口口相传,偏她和晋王都没有办法对外解释。即使将谢婉怡拉出来说明她才是楚哲云的外室,自己只是借了姑姑的光,暂住在楚家的亲戚。人们也会因为自己的美貌和楚哲云那臭大街的人品,怀疑她和楚哲云有什么。
既然解释无用,那她只能用深情打动晋王了。
晋王伸手将谢寒雨滑到颊边的泪水轻轻抹去,“你说的没错,那些都是虚的,只要有本王在,谁敢给你委屈?”
他环视四周,“这院子你继续住着,”他原是想让谢寒雨搬出去的,但看到她,他还是心软了,“我这几日因为母妃的事没顾上来看你,你的身子可好些了?太医怎么说?”
谢寒雨现在哪有心思再去告状,“殿下,娘娘的事不是一切顺利吗,怎么突然就闹出来了?”怪不得谢婉怡没听说方皇后被废呢!
晋王也是一头雾水,他以为方皇后被禁足,江贵妃代掌宫权,他们便胜券在握,就等着田贵人一死,就可以废后了,“我也不清楚,应该是那个老不死动手了!”
老而不死是为贼这句话一点儿也不假!谢寒雨心里咬牙,心里对江贵妃也挺不满的,她这个宠妃到底是怎么当的,居然让一个处处跟自己的作对的老太婆活这么久,不应该找机会弄死她吗?
“殿下接下来准备怎么办?”一重又一重的打击让谢寒雨面色越发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但她还是挣扎着看向晋王,“除了夺了贵妃娘娘协理六宫之权,皇上可还说了什么?”
“父皇最疼母妃了,看到母妃晕倒,便叫人抬着母妃回揽秀宫了,”说到这儿晋王有些得意,“咱们现在还是什么也别做的好,省得被那老不死的盯上。”
谢寒雨却不这么认为,“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怎么能什么也不做呢?”她必须在晋王跟前证明自己的能力,这才是她固宠最有力的法宝,“婢妾觉得,皇后娘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皇上心里眼里却只有贵妃娘娘,最痛心最难过的肯定是五皇子殿下了……”
……
虽然承诺了要给李庭兰讲书,但李显壬这个次辅却难得有闲暇的时候,这日他不用到宫里当值,又没客要见,吃过晚饭之后,细心问了过了两个小孙子的学问,又看过了两个孙女儿的字。待何氏领着三个孩子走了。才叫老仆奉了茶,和李庭兰说话。
“你让秦通去找许以尚要银子去了?”李显壬好笑的看着正在帮他整理书案的孙女,“莫赶狗入穷巷,我知道这些年你受了很多委屈,但讨回来的办法有很多,没必要授人以柄。”
李庭兰没想到祖父这么快就知道了,她放下手里的书,“我嘱咐过通叔,让他悄悄的和许大人讲,而且我不是非要让他将过去的银子结了,只是让通叔和他说明,以后我名下的产业都不再接受挂账了而已。”
见李显壬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李庭兰嘟嘴,“其实之前我就让咱们府上的管事去寻过母亲了,却发现她并没有将我的话当真,后来我们再遇到的时候,我又和她说了,只是看她的样子,怕还是没当回事。”
回想两人在叶府时自己嘲讽叶氏时她的模样,李庭兰心里有些怪怪的,叶氏这次没有再在自己面前摆出人生赢家的姿态拿那些陈词滥调来反驳自己,甚至还被自己搞的落荒而逃。
不过叶氏的变化李庭兰没兴趣知道原因,“我只是想告诉他们,我给的他们可以要,我不给,他们一文也休想从我这儿拿到!”
说完李庭兰自嘲的一笑,“祖父您还不能让孙女嘴上讨个便宜吗?”
叶氏生了她又养了她,便天然占了大义。若是她让她还条命给她,也会道学家站出来说李庭兰这命得还的。何况只是些银子,而且李庭兰这个做女儿的最多的就是银子。她让人上门追讨欠银的事要是传出去,只怕指责她这个女儿的人更多一些。
V章
近半年的相处李显壬对孙女的性子也是有所了解的, 知道她并不是真的在意那些银子,她是在给自己出气。
因此他并不会怪孙女太过意气用事,只挑了个能让李庭兰开心的话题, “我已经和吏部打过招呼了, 许以尚会被派到桂西做知府。”有些细碎的折磨是隐于看似平常的日夜中的,让人难以诉诸于口,却又刻骨铭心,若是这样能让孙女开心一些,他只会说做的好。
“真的?他肯去吗?”李庭兰果真高兴起来, 她目光殷殷的看着李显壬,“他要是不去怎么办?”
“那就挂印而去喽,只要他舍得, ”他就等着许以尚辞官呢,只要他敢辞, 他就能让他这辈子都无法起复。
他不由想起曾经的儿媳叶氏来。那是他曾经以为的佳儿佳妇,没想到儿子早殇,媳妇也露出了她的真面目, “如果你母亲过来闹腾你,你不必理会,将人交给你二婶儿便可。”
李庭兰抿嘴一笑,领了祖父的好意, “好,这会儿正是踏秋的好时节, 我带着庭萱和安哥儿他们出去玩去!”她也不耐烦被叶氏一次次拿孝道挟持, 没用但很烦人。
“老太爷, 外头有客,”两人正说话, 就听到老仆在外头小心翼翼的禀道。
“这个时候?帖子拿来我看,”李显壬皱眉不悦道。
“那个,这,”老仆看着身边站着的高个青年,“客人已经在外头了。”他也不知道院子里怎么突然多了这么一个人,要不是他也是经过些风浪的人了,非叫吓死不可。
李显壬已经从老仆的声音里听出不对来,“在外头了?那请进来吧,”他一指侧间,“兰儿先到里头避避。”
“祖父,要不要?”她出去喊人?李庭兰并不像李显壬那么沉着,这个时辰还是不请自来,实足恶客了。而且还未经通报就闯到了外书房,她看了一眼清泉,示意她留在屋里。
“不必,”
李庭兰愕然的看着年过五旬的祖父十分敏捷的从高背椅中站起身来,几步冲到门口,“臣见过秦王殿下。”
李庭兰这才发现一身青色棉布长袍的人是秦王楚琙,一怔之后,她忙跟在李显壬身后行礼,“臣女见过秦王殿下。”
秦王抬手扶起李显壬,“是小王唐突了,还请阁老恕小王无礼。”
李显壬还有些懵呢,他站起身再次看清了来人确实是秦王楚琙,才轻咳一声,转身将楚琙让到上首坐了。
这下李庭兰也不好往内室躲了,只能垂头再次给楚琙见礼之后,领着清泉退了出去。
也不等李显壬问,楚琙便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夤夜而来的原因。他的身份太敏感了,尤其现在派到了户部观政。虽说趁这个机会他能和朝臣们多接触了。但盯着他的人更多了。
何况他要见的还是内阁次辅。只怕两人一个眼神相碰,都会让人解读出不同的意味来。
无奈郭太后催的又紧,楚琙只得用了江湖人才会用的法子,自己跑到李府来了。
“小王也是无奈才做了恶客,”楚琙再次起身一礼,“还望阁老见谅。”
秦王的理由倒也充分,而且不管李显壬见不见谅,人就在自己面前了,他还能将人赶出去?若真那样只怕谣言更多。
“看来臣府上的侍卫都是一群摆设,殿下好俊的身手,”李显壬先对他出现的方式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便是天家,也没有入臣下私宅如入无人之境的道理。
秦王一讪,再次起身一揖为自己的唐突致歉,“小王自幼身体不好,皇祖母在将小王送出宫清修之后,特意请寺里的师傅教了我一些拳脚,也是洛阳城多年一直太平无事,才给了小王可趁之机。”
李显壬也没真的去追究这个,他只是对楚琙有了新的认识。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位一向淡泊示人的秦王殿下,终于也沉不住气了。
是秦王来寻自己说话的,李显壬并不急着切入正题,和风流轻狂的晋王相比,李显壬自然希望有一个行事沉稳有心胸有能力的新主。
但秦王是不是他却并不清楚,“没想到太后娘娘送殿下出宫还有这等深意,可见太后对殿下期望之深啊!”
秦王不是过来和李显壬讨论郭太后对自己的慈心的,他将手里的茶盏放下,冲李显壬再次拱手,“小王还没感谢李相为我和晋王斡旋,让我们得以入六部观政呢,几位阁老对我们兄弟两个的用心小王也是很感激的。”
李显壬眉头微挑,他没想到秦王一上来就先说个,“殿下客气了,您和晋王殿下早已封王开府,按规矩原该入六部听政的,臣也不过是和首辅大人略提了一提,这也是人臣的本分。”
他当初暗中推动两王入朝,可不是为了秦王。依着他的性子他当他的摇头大老爷看热闹就好。
但谁叫孙女着急下注,那小理由一套一套的,非要让这两匹骡子出来溜溜。他这个老祖父不想违逆孙女的意思。另一点嘛,也是想给如日中天的晋王再浇上一勺油,谁叫孙女不乐意晋王做太子呢。
秦王哪里看不出李显壬的言不由衷?他淡淡一笑,“我虽然生于皇家,却长在民间,对朝堂上的事一无所知,这会儿还全然摸不着头脑呢。只能先多听听看看,待有了头绪,再请教丁尚书看看能做些什么,想来要叫阁老失望了。”
和一进吏部就左一个条陈又一个条陈的晋王相比,李显壬倒更喜欢秦王的态度。晋王的条陈写的花团锦簇,头头是道。但在李显壬看来,这更加证明了孙女的消息是对的,沈迈已经投了晋王。
但李显壬却觉得晋王的做法并不聪明,一个初入朝听政的王爷,对吏部上下了解的如此透彻,且想法多多。这说明什么?要么是他这几年人虽然不在朝堂,却一直盯着朝中的动向。
要么就是那条陈并不出自晋王之手。
“这些年各地天灾不断,辽东鞑子和东海倭寇又时常犯边,两广和陕甘流寇频频作乱,国库真的是捉襟见肘,穷于应付了。”天灾得要银子赈济,打仗和平乱也得要饷银,大晋已经是在寅吃卯粮了,李显壬认为不但是秦王,晋王也应该先去卢部呆几个月,清楚这个国家真实的情况。
没进户部之前,楚琙已经料到了国库是个什么情况了,但他是作为新丁到户部观政的,便是再有良策,也论不到他指手画脚,“是,我听丁尚书和两位侍郎说起过,如今朝廷也是艰难的很啊。”
而造成这一切的,除了宝座上的皇帝,就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了,也包括这位很少发表自己意见的李阁老。
见秦王并不如自己预料的那般侃侃而谈,李显壬对他倒生出了几分好奇来,这位龙子凤孙只着了件细布长袍,若不是人生的清俊不凡,和住在西路的穷举子也没多少区别,只是以他这样的身份穿成这个样子,反而有些刻意了,李显壬淡淡一笑,“臣还没请教殿下来意。”
秦王毫不避讳道,“小王是为着广东水师提督山如松山大人来的。”
李显壬讶然挑眉,“殿下和山提督还有交情?”一个皇子居然结交领军的将帅,这里头可大有文章了。李显壬突然想起出现在他桌子上的请功折子,看向秦王的眼神越发意味深长起来。
若是他说和山如松全无交情,一切都是出于公心,只怕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秦王垂眸道,“小王身体好了之后,一直在外游历,曾到过广东福建一带,甚至曾经和到岸上劫掠的倭寇短兵相接过,因此便知道了山提督在沿海的威名。”
李显壬神情淡然,“据臣所知,朝廷的抗倭事宜是由定海侯总揽的,臣也曾见过他上的请功折子,上头并没有山提督的名字。”
他要重新审视这位了,定海侯可不是好相与的,定海侯都不提的人,他却要帮他。这位秦王殿下倒挺有胆量的。
“我与定海侯并不熟,”提起定海侯宗良,楚琙心里微沉,但他并不愿意将自己的不喜表露于人前,“不瞒阁老,小王确实是受人请托,但为的却不仅仅是山提督一人。”
将士在前线浴血杀敌,立功之后得不到朝廷的嘉奖,死伤的将士也得不到抚恤,这才是最让楚琙感到痛心和无奈的,“我知道,朝廷自有朝廷的安排,但前线的将士更加不易,”他轻哂道,“我也在户部查了一下每年拨往水师的军饷,才知道前年的竟然还没有到位。至于抚恤,不提也罢。”
不论军饷还是抚恤,只是躺在账册上的一个个数字,这是最让楚琙痛心和愤懑的。也怨不得将士会和朝廷离心,宗良将走私生意做的那么的理直气壮:他这是替朝廷养兵呢!
李显壬老脸微红,他是不管事,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外头的情况,“朝廷也是艰难,才会一直拖欠着各地的饷银,”他声音微低,“朝廷也是知道南边带兵不易,才由着定海侯自己想办法了。”
原来宗良还是得了内阁首肯的?楚琙差点让气笑了,好在他养气功夫不错,“原来如此,倒是我多事了。”
“殿下也是体察下情,想为将士们说话,”李显壬捻须一笑,看着楚琙清冷的眉眼,他还是觉得楚琙的突然出现透着奇怪,“今天宋首辅和臣提了一句,说皇上想留建宁侯在洛阳。”
若建宁侯真留在洛阳,那辽东必要派个新总兵过去,恰在这个时候,广东的请功折子出现在他的书案上,而秦王又到了他的书房,而山如松还曾在辽东练过兵……
这其中的关联都不用细想,“不论是资历还是功绩能力,山提督过去都很合适,臣听闻山提督极擅练兵。”
心思被人看透,秦王常年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赧色,他掩饰般的轻咳一声,“是,依着皇上的性子,有外头那些纷攘在,建宁侯留京是必然的。”
李显壬道,“殿下的意思臣明白了,但殿下应该也清楚,内阁的事都要由宋首辅做主,其实您不如和他打声招呼。”
李显壬想不通的是,既便是想往辽东安排自己的人马,秦王也应该找一直支持立嫡的宋旭涛,而不是他这个万事不做主的次辅。而且在宋旭涛跟前展现一下自己的力量和头脑,不更能得到他衷心的拥护?
今天这趟就如去叶府一样,都不是他所愿,秦王抿了抿唇,“我只是替山提督不甘,又看到蓟辽总兵之位马上要空悬,便想着尽自己所能为他说句话,成不成不是我能左右的。”
“至于宋首辅,”秦王摇头,“我还是不去捋虎须了。”
他过来这一趟并不是因为要想那个位置,而且他也十分不喜宋旭涛的为人。而且在朱先生和太后眼里,宋旭涛也根本不需要他们刻意拉拢。倒也便宜了他这个懒人。
李显壬倒是更看不明白面前的青年了,但他素来是个极谨慎的性子,如今人送到自己面前了,哪能这么轻易放过,反正他也不会承诺什么,出了这道门,他还是那个和皇子们毫无关系的次辅。
“殿下既在南边呆过,对那边的情况想来是极为熟悉的,如今朝廷禁海多年,前阵子有人上书开海,殿下怎么看?”
不等秦王说话,李显壬又道,“这事儿过些日子是要廷议的,两位殿下如今都在六部听政,想来皇上也会问您的意见,”他这可是光明正大的公事。而且秦王就在户部,国库有多穷,他就算只是旁听,应该也是再清楚不过的。
秦王就知道,他把自己送到李显壬面前,必然会是这么个结果,所以他才一直躲着这些朝臣们。他不需要他们的站队和支持,他只想能扬帆海外,做个真正的自由人。
“其实这里头的道理朝上诸公真不明白么?”秦王淡淡一笑,“不过就是肥公还是肥己的选择罢了,”秦王清冷的眸子里难得带上了点儿情绪,“便是商丘李氏,不也在南边有自己的海船吗?”
海上利益巨大,大到让这些享君恩食国俸之人,将国家百姓远远的抛到了脑后,“小王只是在户部观政,只旁听,没有谏言权的。”
李显壬被秦王说的老脸微红,李氏在南边的船队里有股份,这他是知道的。当初长房老太爷写信和他提起,说是给家里多寻一门营生,毕竟族里人口重多,光靠田亩地租难以养活,并承诺了他们三房的分红。李显壬知道他们是想借用自己这阁老的名头,所以回绝了分红,但没有反对长房做这门生意。现在想想,不就是秦王所说的那样,李氏也吃了禁海的便宜。
见李显壬神情尴尬,秦王也不穷追猛打,起身拱手,“小王出来的时候不短了,就不多叨扰了。”
李显壬轻叹一声,起身还礼,“臣送殿下出去。”
“不必了,”秦王抢在李显壬前头自己挑开门帘,用手一指西路方向,“小王所行之路阁老并不能行,夜深露重还请阁老多多保重。”
李显壬扯了扯嘴角,兴许是这位秦王殿下长于民间,这说话行事和晋王太过不同,“那殿下恕臣不多送了。”
……
李庭兰等在致中堂院西已经有一阵子了,这会儿见一个身影脚步轻捷的往府西去,忙疾行两步,轻声唤道,“殿下留步。”
楚琙原以为那边站的是李府的丫鬟,没想到居然是李庭兰,他停下脚步四下看了看,“李姑娘可有见教?”
李庭兰规矩的行了礼,才道,“臣女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殿下,才候在院外的。”
楚琙挑眉看着月色下的女郎,她还是刚才在书房时的家常妆扮,素衣罗裙粉黛不施,真如古人所作的月下仕女图一般。他忙敛了心神,“姑娘请讲。”
李庭兰是打定了主意要会一会这位秦王殿下的,这会儿面对面了,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呃,是这样的,臣女刚才在外间听到殿下和祖父的话,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殿下。”
她不愿意晋王成了皇帝,但秦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要弄清楚,要是这人按着小说里的设定,突然闹出那么一出丑事黯然退场,那她只有想办法让晋王去死了。
秦王这个人在前世就不显山露水,对她这个身处楚家后院的女人来说,只是一个时常出现在楚哲云和楚望江口里的名字。他是他们晋王一脉最大的敌人。他仿佛撼不动的山,让晋王和谢寒雨针对他的计划屡屡失败。可在计划失败之后,晋王一党并没有迎来秦王的报复。
李庭兰当时心里隐隐有一种期待,就是这座山哪一天不耐烦了,给晋王迎头痛击,让他们再无翻身之力。即便她会和他们共沉沦也在所不惜。
但结果却让李庭兰很失望,他仿佛只会静静的站在那里,等着晋王和谢寒雨重整旗鼓,开始新一轮计划,
直到那场令阖宫愕然的宫变,丽嫔叶茉被盛怒的皇帝赐死,秦王楚琙被高墙圈禁,之后王府一场大火之后这世上再无秦王,而晋王在建昭帝病重之时临危授命,成了新一代君王。
李庭兰还清楚的记得当时的情景,面对盛怒的建昭帝和几欲昏厥的郭太后,秦王一句话都没说,只淡定地拿了自己的披风将叶茉给裹了起来。哪怕他的行为对建昭帝来说是火上浇油,气得他当场拔剑要砍死这个秽乱后*宫的不肖子。
李庭兰记得还是晋王出来为秦王求了情,理由也很冠冕堂皇:
虽然秦王毫无人子之义,建昭帝这样的明君慈父却还有舐犊之情,若是今日伤了秦王,改日想起来,必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难过后悔。而且弑子这样的事将来是会被记在史书上的,建昭帝这样的为国为民一辈子的君父,不应该为一个无情无义的畜牲背上污名。
当时秦王面上是什么表情呢?李庭兰后悔当时的自己太过胆怯,满脑子想着记在自己名下的一双儿女的安危,只想离的越远越好,硬拖着他们往后退,没顾上看一眼当时的秦王是什么样的。
李庭兰回来之前细看了她存在的这个话本子,里头居然对秦王也没多少描写,兴许是为了彰显女主谢寒雨的能力,之前作为晋王心腹大患的秦王,在谢寒雨进入王府,成为晋王智囊之后,便一路势如破竹,将秦王打压的毫无还手之力。
仿佛谢寒雨的出现就是秦王的克星,谢寒雨越得晋王的信赖,秦王便越没有原来威势。
那这一世呢?在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改变了楚哲云的命运之后,秦王会如何呢?
“我听殿下所言,总是透着几分言不由衷,既是心无此意,何必走这一趟呢?”李庭兰也不和他多周旋,径直问出自己的心中所想。山如松确如他所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上辈子有了他的驰援,秦王才扛住了潼关的乱民。
但即便是李庭兰听出秦王是出于公心,但还是感觉到了秦王并没有用全力。
楚琙眼中闪过一霎的惊愕,他惊讶于李庭兰的直白,更惊讶于李庭兰的敏锐,他的身不由己可是一向掩饰的极好的,除了曾固,便是郭太后和朱先生也只是感慨他太过迂腐,从未想过他是真的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
“李姑娘何出此言?”秦王的声音如同沁在寒冰里一般,看向李庭兰的目光中也带了不善和提防。
李庭兰也是活过一世的人了,秦王的细微表情自然没逃过她的眼睛,而且这是自己府上,李庭兰心里也少了怕惧,“观君行听君言,自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结合前世的记忆和话本子里的描写,李庭兰得了一个结论,那就是秦王一直都没有用全力。一个占着大势又颇有能力的皇子,却不肯在夺嫡中用全力,那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真的不想要那个皇位。不然以秦王的武力,便是逃不出去,也不会乖乖的束手就擒。
“姑娘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的言行才对呢?”楚琙并不直接回答李庭兰的提问,而是将为这个问题重新抛给了李庭兰。
李庭兰想都没想便道,“您应该是什么样的态度臣女本无权妄议,但殿下何必求人也要做出‘我只是提一提,行不行你随意’的清高样子呢?”李庭兰知道自己见到秦王一次不容易,能和他单独说上话就更难了,所以也不拐弯抹角,话说的很直接。
“姑娘当时并不在屋中,单从只言片语便给得了这样的判定,是不是太过武断了些?”秦王回想着自己和李显壬的对话过程,想找出哪里出现了纰漏。
“臣女说的观君行听君言,可不只指今晚的事啊,”李庭兰秀眉微蹙,这人真是滑不溜手,“殿下这么做应该也是有您自己的苦衷,但殿下贵为皇子,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也让别人为难。”
V章
九十五、
真不想做太子就干脆别回来, 没了他楚琙,朝廷的局势怕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复杂,现在他这个既嫡且长往这儿一杵, 身边自会风起云涌。而李显壬就是那个被台风扫到的倒霉蛋。
可他不但回来了, 还找到祖父头上让他替那个山如松谋蓟辽总兵的差使,这不是变相让自家站到他那一边吗?当然,三位皇子都希望得到祖父的支持,但秦王这一手怎么那么的叫人不舒服呢?也不知道上一世秦王有没有找过自己祖父。
秦王见李庭兰认定了自己是违心而来,便也不再多做解释, 只道,“姑娘年纪还小,不知道这世上并不能事事都顺心遂意, 我知道今天的事为李相添麻烦了,其实李相若不愿相帮也在情理之中。”
楚琙是被朱先生和郭太后逼的太紧, 才不得不有所行动,推荐山如松也是顺势而为,毕竟他不想做大晋的皇帝, 却还做了大晋二十年的子民,能往好处推一把他也是愿意的。
但他对李显壬其实也没有抱太大希望,这大晋官场糜烂如斯,并不是因为某一个人, 而是自上而下的烂透了,他没有资格去力挽狂澜, 也懒得去帮着去弥缝, 只想走的远远的做一个世外之人。
李庭兰目瞪口呆地看着楚琙, 就这?不想帮可以不帮?那你跑来做什么?玩人呢?试试李家侍卫的能力?还是展现一下自己的能力?还是用这种愚笨无聊的办法来试探一下当朝次辅的态度?“哈,这样啊, ”李庭兰一指西院方向“好走不送,我会和祖父说的,就当殿下今天没来过。”
在沉静的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的李庭兰脸上看到了怒意,秦王没来由的一阵儿心虚,但他又不好和一个陌生人解释过多,“那姑娘认为我应该怎么做,才是今晚该有的态度?或者说,你们认为我应该怎么展现我的诚意?”
李庭兰被问住了,秦王说的没错,若是他跑来侃侃而谈,和祖父诉说自己的理想抱负还有多年的辛苦委屈,祖父和她又会怎么想呢?
李庭兰已经缓过神儿了,她向秦王敛衽一礼,“是臣女着相了,还请殿下恕罪,”她太急切了,所以才失了分寸。
李庭兰留给楚琙更多的印象是与年龄不符的聪慧冷静,想来只有这样的性子,才能十几年忍受生母的偏心和许家人的苛待,直到回到洛阳之后,才成功的从许府脱身吧?
所以见李庭兰给自己赔礼,楚琙道,“其实李姑娘说的也没错,有道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便是贵为皇子,我也有许多不得不为的事。”
李庭兰眸光微闪,“不得不为却又心不甘情不愿,”所以他才这么拧巴的?
被一个没见过几次的小姑娘说中心事,楚琙自失一笑,冲李庭兰拱了拱手,“姑娘和阁老尽可当在下从未来过,告辞。”
李庭兰怔怔的看着秦王几个纵身就跃出了院子,她转头看着不远处的清泉,“你能那样么?”
李庭兰只带了清泉在身边,看到秦王之后,又不许她到近前伺候,这会儿听到她问,清泉忙走了过来,“若只是翻墙奴婢自是可以,但奴婢的轻身功夫瞒不过咱们府里的侍卫大哥们的。”
她无事的时候和府里的侍卫们切磋过,也就李府的侍卫统领是她和紫陌打不过的。
李庭兰也是知道祖父给自己请的这两位的实力的,清泉这么说,看来这位秦王是实力不凡了,“那加上紫陌呢?”在她眼里,清泉和紫陌真的已经很厉害了。
清泉脸一红,一指不远的暗影处,“刚才秦王殿下已经发现紫陌了。”
清泉不说,李庭兰都不知道原来紫陌也在呢,“所以你们两个加起来也打不过他?”
清泉点点头,“秦王身上有杀气,我和紫陌比不了。”清泉和紫陌自幼在山里随师傅练功,架没少打,人却一个也没杀过。
李庭兰已经懂了,看来这位秦王殿下还真是个人物啊!
……
“孙女见过祖父,”李庭兰没想过她见秦王的事能瞒过祖父,转身便又回了致中堂。
李显壬正端着一杯茶在喝,“怎么样?”
李庭兰摇头,“孙女大概能猜到这位殿下的心思,但却不知道为什么?”
李显壬好悬没把口里的茶喷出来,他抬眸看了李庭兰一瞬,才道,“你这个丫头,年纪不大口气不小。”秦王的心思他都没看透好不好?
李庭兰不以为然的在李显壬对面坐了,“这有什么?晋王和五皇子心里想什么我可是能一眼看透的。”
李显壬现在已经不将孙女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看了,“你的意思是他比两个弟弟要好一些?”
帝王自然不能七情上脸,被臣子们窥得心思,但这位秦王嘛,李庭兰很想知道他拧巴的原因,不然她们李家选择支持他,结果他像前世那样突然摞挑子了怎么办?“我和他说,他这一趟没有诚意,您会当没见过他的。”
李显壬讶然的放下茶盏,“没诚意?你想要的诚意是什么?我将山如松推上去,秦王也要拿出相应的报答吗?”
他倒没觉得秦王没诚意,他只当这是一次拉拢前的试探,大家自然要小心翼翼,滴水不露才是。
李庭兰摇头,“不是,我是觉得他这一趟来的有些违心,”前世的事她不好说,也只有将自己这一世的一些看法和李显壬说了,“虽说不争是争,但皇上心里根本没有这个儿子。”
不争是争,也是在两人都在赛场上才行,你根本就没有露脸的机会,哪里来的“不争是争”?
李显壬沉吟片刻,“太后将他送到了辽东,后来他又去了南边,还打过海战。”这是最出乎他意料的地方,也让李显壬再次对郭太后刮目相看,寻常女子哪里舍得将嫡亲的孙子送到千里苦寒之地,后来还任由他上战场,“太后对秦王是寄予厚望的。”
其实一个长于民间的皇子,更利于如今的天下。虽然觉得孙女对朝廷之事过于关心了,对晋王的厌恶又有些没来由,但李显壬也不得不承认,李庭兰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些事怕是皇上和宋相都不知道,他已经算是有足够的诚意了。”
如果非要站队,便是这位秦王没有奉上诚意,李显壬也会选择他的,不是他优秀,实在是另两位皇子扶不起来。
李庭兰最初的目的只是想晋王那两口子倒霉即可,皇帝谁来做,她还真不想操心。但闲着没事在李显壬书房看了几个月邸报,再结合前世的经历,李庭兰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大晋需要一位中兴之主,不为别的,就为了百姓有口饭吃。
她将心一横,压低声音道,“你说要是没了晋王……”
其实晋王死了什么都解决了,她不信五皇子还能争得过秦王。即便秦王又跑了,相信五皇子也不会抄了李家,“五皇子年纪小,阁老们好好教一教……”
“又说孩子话呢!”李显壬倒没生气,只是横了李庭兰一眼。他是宰辅,考虑问题自不会像李庭兰那么简单,“皇上的有春秋了,又有消渴症,”能活到什么时候还真不好说,“国赖长君,五皇子年纪到底小了些,还得好好读几年书才成。”
他们几位阁臣都有教导皇子的责任,秦王没回来之前,宫里只有晋王和五皇子两个。凭心而论,晋王人虽然风流多情了些,但在读书上头,确实比五皇子有天赋的多,而且也更用心。这也是那些朝臣们有意无意忽视他庶出身份的一个原因。
一个愿意听教,亲近文臣的皇帝,自然比一个没脑子的皇帝的要好的多。至于“让晋王没了”的话,李显壬直接忽视,那可是灭九族的大罪,为了别人的皇位他犯不着将阖族都押上去。而且弑主是个什么名声?那可是要史书留名遗臭万年的。
“宫里刚才来了消息,说是五皇子将皇上气晕过去了,”李显壬又放了一个消息。
“为什么?方皇后不是没事了吗?”李庭兰愕然抬头,上一世晋王也是听从了谢寒雨的建议,将主意打到方皇后头上,五皇子没了做皇后的娘,又是最小的皇子自身又不出众,自然就出局了。
后来还不死心和联络承恩公府和自己舅家,最后被晋王赐死,承恩公府也被抄家。
但这一次因为她的提醒,郭太后查出了真相,虽然江贵妃安然躲过了,但方皇后并没有什么损失,甚至还将江贵妃手中的宫权给夺了回来,也算是小胜一局了。
这楚珣又在闹什么?
“方皇后是没事了,但五皇子应该是在皇后被禁足期间受了点气,年纪小便对皇上生了怨怼之心,”李显壬耐心为孙女解释,“皇上那个身体……”
李庭兰强笑一下,看来五皇子是拉回拉不回来啊,她刚想劝劝祖父,支持一下楚珣试试呢,主弱臣强对做臣子的也不是什么坏事。
“皇上罚五皇子了么?”
李显壬幽幽叹了口气,“罚不罚的已经不重要了,大晋以孝治天下,气病君父的人,哪里还有前程?五皇子也太沉不住气了些!”这种被人一撺掇就能做出如此无脑之事的人,他没信心能将其教好。
“五皇子这就出局了?江贵妃的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啊,”李庭兰扼腕不已,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做呢,这选项就只剩秦王了,想到秦王的态度,李庭兰一阵儿牙疼,改天换命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啊!
李显壬好笑的看着李庭兰,“你怎么知道这事儿里没有秦王的手笔呢?没了方皇后,他就是唯一的嫡子了。”
李庭兰张了张嘴,她不能说因为话本子里写的一直都是晋王视秦王为敌,一直在和秦王争太子之位啊。而且还是谢寒雨出主意,晋王执行。但秦王却并没有什么针对晋王的阴谋算计。他的存在其实就是对晋王的最大威胁了,何况她记得当初晋王的好几个条陈,好像都是因为秦王的反对,才不能实施的。
这次因为自己的提醒,方皇后躲过一劫,但以谢寒雨的性子,又怎么会轻易罢手?“是啊,可能是秦王表现的太过低调,我以为他就算是有这个力也没这个心,而且方皇后和郭皇后还是亲戚呢!”
“那算什么亲戚?”李显壬突然又觉得孙女还是个小姑娘,“有太后在,他什么做不得?”
这还真是,她在楚家当家二十多年,便再是有名无实的主母,也照样能将各院埋入火油,让那些害她坑她的人全部葬身火海。郭太后想做什么,还真是不要太简单。
前世这两位嫡出皇子还真是没什么仇怨,李庭兰记得谢婉怡还曾说过,两位嫡子因着身份的缘故抱团欺负晋王,引得她很是一番自伤,感怀自己身份低微,让她生的儿女也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李庭兰甩甩头,将心思重新拉到正事上,“五皇子就这么完了?皇后娘娘怕不会甘心的。”
“其实当个安稳王爷也没什么不好的,夺嫡之事,动辄就是全族的性命,”李显壬意味深长的看着孙女,孙女的作为其实和他一贯的行事作风是矛盾的,“这对方家和娘娘都不算坏事。”
“祖父说的是,”早早退出当个太平王爷,以后新君即便清算也清算不到五皇子头上,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真希望宫里能有新的小皇子啊,”李庭兰长叹一声,她愁死了,剩下的一个是仇人,另一个推不动。
李显壬没好气的瞪了孙女一眼,“你这些天不是一直在读史吗?怎么还说这样的话?现在朝廷内忧外患,要是幼主登基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但是孙女的表现又让他挺奇怪的,“你不喜欢晋王情有可原,但秦王目前看来还是颇有能力的,”大晋真的很需要一位中兴之主,而不是成天不问朝政,将心思都用在自己人的争斗上的君王。
李庭兰无力垂眸,她知道前世秦王的一些事,才对他的表现格外的敏感,但她没办法和祖父讲这些,“可能真的是孙女想多了吧,只是秦王这次来访太过出人意料了。”
她倾身望着李显壬,“秦王殿下在户部风评如何?丁尚书对他满意吗?”丁思亲为人木讷耿直,若不是是把理财的好手,宋旭涛不会容他留在户部至今。若是丁尚书对秦王印象很好的话,那就说明这人就是个言行不一的伪君子。
“他只是观政,”李显壬将“观”字咬的极重,“至于丁尚书么,只要不给他添乱,他就不会印象不好。”
李庭兰有些挠头了,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评论区里会有人说“穿越重生也不会让人智商升级”这样的话了。瞧人家谢寒雨,肯定以前就是个有本事的,不然也不会在搞风搞雨的路上一路狂奔。而自己就是那个笨的,上辈子被叶氏训成了木头人,被楚哲云一家轻贱压榨。现在重新来过了,还是没有搞风搞雨的能力。遇到个秦王就一筹莫展起来。
她长叹一声,总不能去请教谢寒雨,为什么她不选秦王?如果她遇到的是秦王,她要怎么助他登上大位吧?
李显壬被孙女一脸挫败的小模样逗笑了,他轻敲书案,将桌上的一碟子点心推了过去,“这些都是天子家事,咱们大姑娘犯不着愁成这个样子,你放心,祖父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绝不会在两虎相斗时被波及。”
李庭兰没好气的瞪了祖父一眼,他是被波及的么?他是被人盯上,有心算无心给坑了的,“若不止是波及而是有意设计呢?”
李庭兰拿过点心狠狠咬了一口,桂花酥的甜香让她心情好了许多,“就像这桂花酥,它招咱们了么?这不赶巧遇到饿了的我,就被一口吞了!谁叫它极能饱腹又很好吃呢!?”
“您可别说这点心就是做来让人吃的,人家也可以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还可以说君让臣死,”李庭兰唇边是毫不掩饰的讽笑,“在宫里的主子们眼里,咱们也可能只是一碟子桂花酥罢了。”
李显壬愕然地看着孙女,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让她有这样的感慨?“兰儿,你?”
话一出口李庭兰就知道自己说多了,但对面是怎么的至亲,而且她回来这半年多的时间,其实有许多与别家女孩儿的不同之处,祖父也都一一包容,甚至还在暗中支持,“呃,祖父莫怪,孙女也只是跟您抬个杠罢了,”她冲李显壬俏皮的眨眨眼,“并不是不信您的能力。”
若不是在那个写手的蜗居里呆了不知道多久,她也不能相信自己只是被人创造出来的人物。自己的来处与归处,全是由别人决定的。她觉得自己说出来,只怕也只有那个穿越而来的谢寒雨或许能信上一二分,其他人,怕不会以为她是疯了。
噢,她居然忘了,谢寒雨随着她的重生也回来了,若是她知道她也生活在一本小说里,会是怎么个心情呢?应该不会影响她做一番大事业的决心吧?不过李庭兰挺高兴谢寒雨也随着她回来了,这一世让她亲眼看着她曾经顺遂风光的日子被自己一点点改变甚至摧毁,感觉真是好极了。
……
和李显壬谈过之后出来,被夜里的冷风一吹,李庭兰因为秦王突然出现而激荡的心终于平复了下来,前世建宁侯卢瀚在京城过完年之后,就又回了顺天。
而这一世因为谢寒雨那一闹,晋王和建宁侯府的关系过早的浮出水面,加上自己添油加醋和祖父的推波助澜,只怕皇上再宠爱晋王,信重建宁侯,也会顾忌他们这种关系。
想到祖父说建宁侯有可能被留在洛阳城,继续协助杨光达,李庭兰的心情就更好了,不管怎么样,她成功的断了晋王一支臂膀。
还有谢寒雨,没了刚到手的夫人位份,也算是她对她的小小报复,只是到底是女主,竟然这么快又复宠了。但她到底是被皇后下旨褫夺的位份,又有郭太后那样的口谕在,即便是晋王真的登基,她想登后位怕要比前世难上许多了。
“姑娘,那边好像有人,”清泉上前一步挡在了李庭兰身前。
这个时候?李庭兰讶然的顺着清泉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窈窕的身影正往她们这边来。
这人是要往外院去?李庭兰和清泉是从致中堂回来的。她一拉清泉,“咱们去树后躲躲,看看是谁?”
清泉的武力在李府内宅可以说是无敌的,艺高人胆大,自然也没有什么怕惧,她示意紫陌过来陪着李庭兰,“等一会儿奴婢跟着她,看看她是要做什么,姑娘就在这儿先等一会儿。”
李庭兰点头,那身影越走越近,她已经依稀瞧出来是谁了,她大概猜出她要去见谁,“若是她出了院门,你别吭声,只管瞧瞧跟着。”
清泉也看出来是谁了,点头应了一声,从另一侧的小路先往二门处去了,这院子再大它也只是个院子,就那么几个门几条路,李如玉还能凭空在她眼前飞了?
李如玉拎着一只包袱静静走在路上,她虽然和李妩搬到了一处,像千金小姐一样养着。但她的父母和兄弟却还住在西路的院子里,那边屋舍虽然并不比中路院子差,但因为是留给借居的客人住的,所以陈设是绝不能和中路相比的。
而且也是住进了香楠院她才知道,西路院子里的厨房,每日送到他们院中的饭菜,也和中路各主子院里的是不能比的。
最初李如玉是又惊又喜,但锦衣玉食的生活过久了之后,想到还住在西路的父母兄弟,她不免又生出愧疚来。想到母亲操持一家的不易,李如玉忍不住常从这边厨上拿了点心叫丫鬟悄悄给西院送去。父亲和兄弟都要读书,晚上饿的时候也好垫一垫。这些那边厨房也会做,但若是想要,得另给厨上添钱才行,可自己那个吝啬成性的娘又怎么会舍得另花一份点心银子?
V章
九十六、
更让李如玉没想到的是, 府里还给她发了月银,足足有六两之多!她知道自己不能和李家真正的两位小姐比,也不敢去打听李庭兰有多少, 但六两银子在商丘足够她家里一个月的开销了。要知道她家可是有三个读书人要供的。
但这六两月银是瞒不住王氏的, 每月府里一发月银,王氏必来找她,若不是她拼着不要脸面要将事情闹大,王氏怕是连一两都不会给她留。
李如玉可不是李庭兰李妩这种养在深闺不通世情的千金小姐。她在老家的时候,也是时常跟着王氏在街上行走的。深知银子的重要性, 更清楚她的银子到了王氏手里是绝对要不出来的。甚至王氏都开始和何二太太说,李如玉年纪也不大,不急着找婆家, 可以在家里多留上几年。
自己吃到口点心都想着家里,可亲娘却为了能从自己这里抠银子, 要将她拖成老姑娘!饶是知道亲娘的为人,李如玉还是心如刀割。但她也开始给自己留后路了。她怕王氏真把自己拖成老姑娘。也怕何氏恼了将她从中路院子里赶出去。更怕将来自己嫁人,王氏会扣留自己的嫁妆。
李如玉便悄悄的将府里给她的首饰里不怎么起眼, 看上去没那么值钱的,挑上一两样藏起来,对服侍她的丫鬟谎称丢了。
府里送来的料子,她也不让送到针线房去做, 而是说自己动手裁衣。这样的话,余下的料子她就能自己留下来了。做成荷包帕子托了二门处的婆子帮着往外卖。只是她针线上并不出色, 回来的婆子和她说, 她做的那些东西卖不上什么价钱。倒不如直接将那些料子卖了, 还更省时省力。
这么一点点存起来,李如玉又给自己存了几十两银子。
今天是她往二门处“送货”的日子。
清泉伏在屋顶上看着屋里的婆子和李如玉交接东西, 心里啧啧,但知道了李如玉在做什么,她也没有久留,直接从屋顶跃下,找李庭兰禀报去了。
“原来是这样,”李庭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似乎听何氏说过,香楠院好像有丫鬟手脚不太干净,李如玉那里都丢了好几样首饰了。她叫人暗中查了却并没有查到什么。只能又命人给李如玉送了一套头面过去。
没想到蹊跷竟在这里。
清泉也不知道是该夸这位姑娘是聪明呢还是傻。总之是不怎么地道,但李如玉到底是主子,她也不好多评论什么,陪着李庭兰回了院子,便和紫陌回她们屋子休息去了。
第二天李庭兰还是将自己看到的和何氏说了。李如玉的苦衷她不是不懂,但她在自己府上做客,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何氏是脱不了干系的。而且她和何氏才是一家人。再不会为了个外人对何氏有所隐瞒。
“这丫头真是,”何氏一口将杯中的菊花茶饮尽,重重将杯子放在桌上,“这叫我说什么好?四季衣裳,胭脂头面,你有什么,就给她们什么,月例也是六两,和萱儿一个样。”结果人家转头就拿着她给的东西换钱去了。
李庭兰也不赞成李如玉的做法,如果叫有心人知道了,人家不会说李如玉做事不地道,只会以为是李府苛待了亲戚,“这样吧,既然她屋里老丢东西,就将服侍她的丫鬟换上一批,再派个老成些的妈妈过去,若她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收敛。”
何氏冷笑一声,“也只能这么办了,真闹起来,就七太太那德性,不定怎么反咬咱们一口呢。”
“左右也快过年了,翻年春闱,浩七叔总不能还不走吧?”李庭兰凝眉沉思,“听闻浩七叔高堂尚在,浩七叔全家都来洛阳了,这在老人跟前尽孝的事都由另两位堂伯了么?”
何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个促狭鬼儿,婶子晓得怎么办了,”她冲李庭兰眨眨眼,“这事你就当不知道,就交给婶子来办。”
说罢又她提起另一桩事,“我听西路的人过来说,你浩七叔和舒举人走的极近,还和你七婶儿商量想将如玉嫁给舒举人呢。”
李庭兰只知道西路住着几位来京赴考的举子,但男女有别,她也没有特意打听。“这位舒举人学问很好?”
何氏不懂这些,“我问了你二叔,他说是个极有才的,若不是上一科分到了臭号没坚持下来,早就中了。”
这舒举人名叫舒振声,是南直隶人。今年已经二十五了。因为家贫,一直没有成亲。
“南直隶的举人?”南直隶一向人才济济,能在那里中举的都是有真才的,尤其是如何二太太说的,还是寒门士子,“浩七叔是取中他的才华了。”若是这样,她们也没理由反对,毕竟婚姻是“父母之命”。
说好了女儿的婚姻交给阁老府,现在吃着阁老府的,喝着阁老府的,自己又想当家作主嫁女儿,何氏已经无力吐槽李浩的为人了,“可惜你七婶是绝不会答应的,只怕又得闹腾,”若不是这两口子住在自己家里,他们就是打破了天,何氏也只当西洋景儿看。
“如玉也是个听话的,”何氏拿起丫鬟给女儿做的里衣认真地看着,嘴里继续道,“前儿个都去见过人了。”
李庭兰挑眉,这事她还真不知道,“怕是没瞧中吧?”若是瞧中了,昨晚应该不会去二门那儿了。
“听小丫头说,回来就将自己关在屋里哭了一场,妩姐儿过去劝也没劝住,”提起李浩这一家子,何氏心火就往上冒,“你就当不知道随他们便吧。”
“太太,七太太过来了,”何氏话音儿才落,就听到外头小丫头扬声禀报。
何氏又是一声冷笑,先对李庭兰道,“你回去吧,这事儿原也不该你一个小姑娘过问。”
李庭兰从善如流的站起身,“那侄女儿回去了。”
……
晋王接过谢寒雨奉上的茶,狠狠的喝了一大口,满足的靠在高背椅上。“还是你这儿舒服,连茶都泡的最合我心意。”
谢寒雨抿嘴一笑,她和他生活了二十多年,还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殿下喜欢就好,”她侧身在晋王身边坐下,“瞧殿下的脸色,是得了皇上的夸奖了?”
晋王嘿嘿一笑,低头又喝了一口微甜的茶水,“与我倒没多大关系,皇上住上令让建宁侯接了周令谦的五城兵马司。”
他本来就不耐烦这个建宁侯,是谢寒雨口口声声说成大事得手里有兵,这种千里之外的兵有什么用?他真要拉拢,也该拉拢杨光达才对。而且自打隆恩伯府的事之后,静安长公主就开始躲他了,甚至听说还将宁寿县主给关了起来。既然人家不愿意为他所用,那周驸马何必再掌五城兵马司?
“你得闲给那个什么卢珍写封信,她那边你不要断了联系,”手握五城兵马司的建宁侯才更有价值。
谢寒雨面上点头应下,心里想的却是另一桩事,“那蓟辽总兵由谁接任了?”
谢寒雨眉心轻拧,“皇上可不是轻信的人。”九边的总兵那可是重中之重。
晋王点头,“换了山如松,”他怕谢寒雨不知道山如松,解释道,“原是在福建水师,也不知道兵部怎么想的,提了这么个人出来,居然过了廷推。”
“山如松?”谢寒雨太知道这个人了,别人是恃才傲物,他是恃才桀骜不驯,在福建水师的时候就和上司处不好,一直被压着不得升迁,后来又得罪了沈迈的二儿子沈楠,被调到了辽东练兵去了,后来又被调到广东水师。
前世是她从广东籍的小太监那里听到这么个人,在小太监嘴里,那就是战神一般的人物,谢寒雨觉得那小太监太夸张了,便叫人查了查他,才发现他确实带兵很有两把刷子。也知道了他一直不得志的缘故。
谢寒雨便将此人推荐给了晋王,让他带兵驰援在潼关与乱民苦战的秦王楚琙,然后顺手抢了楚琙的功劳的兵权,一路向西荡平陕甘乱军。
在她眼里,有本事的人脾气大是应该的,而且她不信山如松脾气能大到和皇上皇后耍大牌。
事实证明她的眼光很好,山如松短短三个月,就将陕甘的民乱清理了个干干净净。当然,他对自己这个伯乐也是无比信服,还让自己的妻子进宫给自己磕过头。
但这个时候他不应该还在吹海风吗,怎么会入了上头的人的眼?还过了廷推?谢寒雨心里咬牙,“沈尚书也同意了?”她可是听说山如松在福建的时候差点儿用马拖死沈楠,她不信沈迈不知道这件事。
晋王有些幸灾乐祸道,“他现在‘拖着病体’窝在府里写请罪折子呢,,哪里有功夫管这些?”
自打查到楚哲云失踪是沈家动手之后,晋王对沈迈的不满就与日俱增,他也希望楚哲云去死,但这事不能由沈家动手。沈家动手除了楚哲云,那岂不是说明沈家对他保楚哲云心有不满?
沈迈要倒吗?谢寒雨深吸一口气,缓和了语气,“皇上不会真要罚沈相吧?其实沈栖的事和沈相也没多少关系啊,两口子在自己院子里打架,当公公的哪里会知道?”
自打她给晋王出主意让皇五子冲撞了建昭帝,算是基本断了皇五子登顶之路。晋王又恢复了对她的宠爱,但这个过程却让谢寒雨深刻的体会到了她一个内宅女子的无力和晋王的无情。
前世她对晋王原就的剩不多的感情就更稀薄的可怜了。也这让她在晋王跟前更加的游刃有余。演戏嘛,三分真情七分假意的,她觉得自己要是再穿回曾经的时代,都能拿个小金人儿了。
晋王冷哼一声,“但是别人可不这么想啊!那个常家,现在就跟只疯狗一样,死咬着沈家不放,还有那个全家也是,不知道受了谁的指使,也跟着往京兆尹递状子,非要开棺验尸,真是连脸面都不顾的。”
“宋首辅怎么说?”沈迈可是宋旭涛一手提拔上来的,常家一直掐着他的人不放,宋旭涛的性子肯定不能容,“常家现在不是没人了吗?”前世她收拾沈栖的时候,也是查过常家的,知道这一代常家没有在朝廷里能说得上话的人了。
晋王摇头,“我瞧着姓宋的压根儿不准备管。”
说到这些晋王也有些发愁,他已经没了胡祭酒,若再没有沈迈,真的要如谢寒雨所说,只靠着皇上的偏爱和老二去争吗?“明日我亲自去见见李显壬。”
谢寒雨身子微僵,迟疑了一下才道,“殿下还是想求娶李庭兰?”
晋王看向谢寒雨的眼神颇为严厉,“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但你也该明白什么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若是你再敢坏我的事,别怪我容不得你!”
谢寒雨立马跪伏在晋王腿上,“婢妾怎么敢坏殿下的大事,包括上次,婢妾真的是努力在和李姑娘搭话了,婢妾只是心疼殿下,你这样的天潢贵胄,那老匹夫却一次次给您没脸。”
她将脸贴在晋王腿上,任泪水打湿了他的前襟,“若是他们肯见婢妾,婢妾愿意跪死在李庭兰面前,只要她肯消气。”
……
楚珣气病建昭帝的消息一传出来,朝中请求废后的折子就多了起来,除了弹劾方皇后教子无方之外,连她前次被禁足的事也给翻了出来,力证方氏不堪为国母。
但除了建议废后的折子外,弹劾隆恩伯府的折子也跟着飞到了御前,甚至连江澜也没有逃过,他纵容家人侵占民田的事被人翻了出来,大家才发现,一向清廉自许的江大人,居然在老家有良田百倾。要知道江澜可是贫寒子弟,当年是靠着母亲和两个姐姐做针线才供他一路科举的。
“皇上要废了方氏,哀家拦不住,但绝不能立江氏为后,”郭太后神情郑重,一字一顿道。
建昭帝对于谁当皇后根本没所谓,但他也没糊涂到因为楚珣无礼便迁怒方皇后的地步。何况紧随废后折子的还有对隆恩伯府和江澜的弹劾。江澜可是江贵妃一族最有出自息的一个了。建昭帝也有意将他提上来,将来给晋王做个帮手。
可这人才升了通政司没多久,就叫人揭了他在老家侵占民田的事。还是证据确凿。若细论起来,百倾良田在朝中大臣之中真的是极清廉的了,奈何他姓江,还是江贵妃的江,“朕没有要废后的意思,母后也不必猜朕的心思。”
想到早朝时那群大臣个个卯足了精神的各抒己见,直到后来开始唇枪舌剑,建昭帝就一阵儿头疼,他都想继续称病不朝,将所有的事丢给宋旭涛了,但这次的事事关两位皇子,他又不能交给宋旭涛。
他从下垂的眼皮下瞟了郭太后一眼,意有所指道,“朕看有人希望朝廷里越乱越好。”
郭太后却像没听见他最后那句,她的心思还在建昭帝前头的话上。
不废后最好。楚珣本就不是皇帝看中的人选,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算是立储无望了。
那么楚琙最理所当然的一位了,郭太后心里一松,颔首道,“哀家也不是非要保方氏,唉,珣儿成了这副样子,她也确实脱不了干系。只是若废了她,宫里实在没有可以接任的人选。”
郭太后也不看建昭帝的脸色,如一位爱絮叨的老太太般,自顾自说着,“我不是嫌弃江氏的出身,说起来我的出身又能比她高贵多少?只是她身后的那个娘家实在是提不起来。前头那个江保俊,虽然他把罪名都担下了,可他一个连二十都没有的孩子,哪里敢抬手就要了人家几条性命?江涛真的毫不知情?”
提起这个建昭帝也颇有些无语。在他记忆里,就没见过郭家人飞扬跋扈过,后来的方家大概因着自己不喜爱方皇后的缘故,行事也极为低调,只有江家,从被接到洛阳开始,大大小小的事情就没消停过,尤其是这几年,京城里但凡赚钱的生意,就没有江家人不插手的。
郭太后覤了一眼建昭帝的脸色,“这贫人乍富,贪婪一些也是常见的,但我听闻江家人的手已经伸到朝堂里了,吏部简直就是他们江家的钱袋子,从八品到四品,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前阵子桂西知府的人选定了下来,可江涛一句话就给否了,搞得现在那边的缺都空着。”
还有这样的事?建昭帝稀疏的眉毛拧到了一起,“母后怎么知道这些的?”
这个时候还先来质问自己,郭太后没好气的瞪了建昭帝一眼,“因为我不聋不瞎,不想做个无知的深宫妇人!”若是她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可能将建昭帝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推上那个位置?
建昭帝被母亲怼的无话可说,他最初的一批支持者,还是郭太后通过自己的父兄帮自己拉拢的。即便是他做了皇帝,郭太后也没有将宫外的人手撤了,建昭帝也没有刻意过问过,毕竟他们是亲母子,这世上最不可能背叛他的就是自己的母亲。她舍不得那些权力,他就睁只眼闭只眼好了,只当是对郭太后的回报。
“吏部如今乱成这个样子了么?”建昭帝觉得郭太后有些危言耸听,他相信宋旭涛的忠心和能力,也觉得沈迈没有那个胆子。想到沈迈家里那一摊子烂事,建昭帝又犹豫了。
郭太后抚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即便是宋阁老本事再大,他也只有两只眼睛两只耳朵,哪里管得了那么细?这官场上最擅长的就瞒上不瞒下,底下人不想让他知道的事,他还真未必能看明白。”
“不说别的,沈尚书家的那些破事,他事前知道吗?”郭太后又是一刀,她已经收到确切的消息,沈迈是晋王的人。知道了这个,郭太后恨不得将沈迈给撕了,当然她更想将宋旭涛给骂一顿,看看他都用的是些什么人?
“母后说的是,恒臣也有力有未逮之时,我已经准了沈迈回乡养病,他的职位先由左侍郎黄栩安暂代吧,至于那个沈三,”一切都是因为他所起,若不是他,哪会让自己这么烦心,建昭帝想想就生气,“流配三千里,到琼州去算了。”
什么起因过程真相如何建昭帝懒得听下头禀报,沈栖连死了两个老婆是真,岳家出告也是真,搞掉了亲爹的尚书之位也是真,弄得自己心烦不已更是千真万确,没杀他就是格外开恩了。
郭太后自然不会为沈栖求情,作为女人,没人会对一个爱打老婆的男人有好感,竟然还是两榜进士,这就够给国朝丢脸了,要不是琼州也是荒蛮之地,郭太后都想将他扔到辽东开荒去。
“晋王也是不容易,才刚去吏部还没学到什么呢,”郭太后幽幽一叹,“现在吏部群龙无首,隆恩伯又和吏部夹缠不清的,我瞧着倒不如给孩子挪挪地方,礼部就挺好的,如今的礼部尚书是宋恒臣的同年,让他带一带晋王,想是不会错的。”
若是以前,但凡郭太后提起晋王,建昭帝必然会心生警惕,但这半年可能是老二并没像她期待的那样优秀,更可能是因为晋王行事越来越有章法,郭太后的态度明显变了许多,这让建昭帝愿意和她说上几句。何况今天郭太后的话确实也是在为晋王着想,再想想这几日弹劾隆恩伯的折子,建昭帝不由点头,“母后说的是,朕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段丙和的儿子今日代他递了折子乞骸骨,说是前日段丙和中风了。”
建昭帝也觉得晋王挺倒霉的,摊上那么一个外家还不算。才去吏部观政,吏部尚书就要致仕了。刚想换到礼部,礼部尚竟然喝多了中了风。不然明年就是春闱了,晋王去了礼部,正好可以借着春闱在士子里刷一刷名望。
V章
九十七、
礼部尚书段丙和中风还是自己的手笔呢, 郭太后的震惊之情依然发自内心,“我记得段尚书年纪还没有宋李二人大呢,这是怎么了?”
建昭帝有些无奈的将段丙和中风的缘故说了, “朕派了太医过去看了, 说是不重,但只怕以后会不良于言。”
礼部尚书说话不利索了,还怎么见下属?
“没想到咱们母子还好好的呢,这批老臣居然一个个都要退下来了。转眼间便是物是人非了啊,”
郭太后的唏嘘里带上了些真情实感, 尤其是段丙和,若不是需要他给闻渊让路,她也不会让人给他下药了。
建昭帝的心情也低落起来, 他的身体还不如段丙和呢,年纪也比段丙和年轻不了几岁, “是啊,儿子这身体,也不知道还能再撑几年。”
近一年来他已经隐隐有所感觉, 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了,这也是为什么他听到方皇后害田贵人小产之时会那么生气了。宫中还有妃嫔能怀上身孕,是他还没老的证明。
可最终他被耍了,想出这个计策的人居然还是他最宠爱的贵妃。
若不是还有晋王在, 建昭帝对江贵妃的处置绝不只是收回协理六宫之权了。
“那礼部你准备让谁去啊?还是让左侍郎顶上去?”郭太后漫不经心道。
这个问题建昭帝刚和宋旭涛商量过,只是他提的两个人建昭帝都不怎么满意。尤其是刚出了沈迈的事, 建昭帝突然有些信不过宋旭涛的眼光了。当然他也问了李显壬的意见, 结果这位次辅还是以前的那副老样子, 要么含糊其词,要么说一堆废话。
这就让他对宋旭涛更有些不满了。当他不知道为什么李显壬这种老油条这么多年还稳坐次辅之位么?不就是因为他的这位宋首辅不容人吗?就怕弄个精明强干次辅和他分庭抗礼。但他这么做, 岂不是在变相说明,他并不信任自己他的全心倚重。
“我一直没想好谁比较合适,”建昭帝不满意宋旭涛的人选,偏他自己对臣下也不是那么了解,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让他满意的人来。
“选不出来就让内阁那几个多费费心,堂堂的大宗伯还能没人愿意做?”郭太后端起茶抿了一口,“倒是另一桩事,前阵子沈家被打死的那个媳妇的娘家母亲入宫晋见,说话的时候我才知道她娘家表兄竟然是闻渊闻学士。唉,没想到他们表兄妹生的还挺像的,没想到那可怜的常氏还是闻学士的外甥女。这大晋啊,说起来很大,可有时候还真是挺小的。”
建昭帝颔首,他从来不会觉得郭太后和他说的话只是在闲话家常,“唔,确实,母后不说我也没听说过常家竟然和闻渊还连着这样的亲。”
“唉,自打闻学士的妻子没了之后,他府上再无人入宫,我只知道他一直在翰林院做掌院学士,竟再也没见过他了。记得以前朱太后和你皇兄对他的品性和文章都极为嘉许。”
若是宣诚太子顺利登基,闻渊肯定是要入阁的。
自己这个宣诚太子的小跟班,又怎么会不知道闻渊呢?这些年他一直将人扔在翰林院,不就是因为他那个皇兄吗?
“哀家和你提他,是想着若是哪日珩儿正位东宫,就让闻渊做太子太傅,”郭太后语气诚恳,“珩儿的性子,身边应该有像闻大人那样忠直的人时时提点。”
没有哪位父母不希望自己儿女身边都是正直光明的人。即便建昭帝自己没做到,他也希望晋王能亲君子远小人。他沉默片刻,“闻渊是皇兄身边的老人,说起来他还给朕讲过书呢。这些年又做过几任学政,这样吧,先让他到礼部去接了段丙和的差使,太子太傅什么的,等日后再说。”
郭太哪里是想让闻渊做什么太子太傅,即便是做,也得是楚琙的。不过她的目的达到,自是心满意足,“恩,那段丙和当年学问比闻渊差的远呢!唉,不过他也是个可怜的,我一会儿叫人挑些药材赏过去,也算是全了君臣之义。”
头疼的礼部尚书有了着落,建昭帝觉得自己完成了件大事,心情好起来也愿意关心一下二儿子,“老二在户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如今朝廷艰难,到处都朝朕伸手要银子,唉!”
“前儿琙儿进来,还和我感叹皇上的不易呢,”郭太后也是一脸的感叹,“我听说陕西那边又在闹旱灾,户部却拿不出赈济的银子,不如这样吧,从我的私库里凑一些出来,先解了燃眉之急,总不能让那些灾民闯到京城里来。”
建昭帝眉心微动,一脸感激的向郭太后行礼,“儿子不孝,哪能让母后开私库。”
郭太后摆摆手,“咱们母子还说这些做什么?我库里的东西哪一样不是你孝敬的?与其摆在那里落尘,不如拿出来给百姓换成米粮,那可都是皇上你的子民啊!”
建昭帝频频点头,“母后说的是,既然母后有这份心,儿子也让人从内库里抽一批银子出来,”陕西离洛阳太近了,若是灾民跑到京城,自己也别想过安生日子了,建昭帝虽然心疼银子,但轻重还是晓得的。
……
李庭兰一从李显壬那里听说郭太后开了私库赈灾,立时道,“祖父,咱们不如也捐些粮出来,还有我和二婶儿,也拿些首饰出来。”
但前世的那场旱灾是三年后的事了,这次灾情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能说明一个原因,那就是旱情并不严重。她记得的大旱是在三年后了,当时谢寒雨提出了许多赈灾措施,很是在皇帝和百姓中刷了一波好感。好像楚哲云还建议过晋王去陕甘平乱,但被晋王强硬拒绝了,后来又有人上书让秦王去,但秦王那个时候正陪太后在白马寺祈雨。
李显壬含笑点头,孙女儿的反应快的出乎他的意料,“我已经叫大管事过来了,陕西闹旱灾,河南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已经在老家那边开仓放粮了,至于咱们洛阳附近庄子里的存粮,还有粮铺的存粮,也叫人盘了账报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孙女还有一个主意,”谢寒雨进了晋王府之后,将京城各府捐赠的书画古董首饰器物拍出高价,再购了米粮运去赈灾,用大家的捐献给她博了个好名声。现在郭太后带头开了私库,谢寒雨说不得又会提出这个法子。
这一次李庭兰要将她的法子提早拿出来,当然这个好名声她是不要的,若是由郭太后提出并挂名的话,效果只会比谢寒雨更好,而且郭太后可不是晋王那边的,她的声名越盛,对秦王的助益越大。
李显壬听完孙女的主意,“你这个主意确实不错,尤其是给那些商贾送匾额表彰还有两宫亲自接见他们家中的女眷的消息若是传出去,只怕大家会打破头的。”
商人有钱地位却不高,为了能保障自家的生财之道不被有权有势的人抢了去,所有的大商家基本都会在朝里找一个靠山。而御笔亲书的牌匾,可是哪家靠山都比不得的。而家中的女儿若能被太后或者皇后召见,想结亲的门槛就能往上提不少呢。爱女儿的人家未必不会心动。
他捻须笑看李庭兰,“这个主意你准备怎么递上去?”自己这个孙女其实还挺像他的,将低调无为贯彻的很彻底。
“不是有承恩公府嘛,相信他们会将此事办的十分圆满的,”李庭兰确实没打算要这个名声。自打她回李府,已经够扎人的眼了,安静的呆着最好。
李显壬颔首道,“那此事就交给你了,至于咱们府上要捐的东西,就由你来准备了。”
“祖父只管放心,”他们这样的府邸,金银玉器自是比不上阁老的墨宝,“您哪天心情好了,就给孙女写上一幅字好了。嗯,我再叫人去打探一下其余几家府上,”李家誓要将中不溜进行到底。
……
谢寒雨听说朝廷要赈灾,立马就激动了起来,这个她熟啊,不说在现代的时候,政府的各种举措她在媒体上看的清清楚楚,就是各种穿越文里那些穿越女的做法她也是耳熟能详的,而且对现在的晋王来说,赈灾也是刷名望的好时机,能活万民自然就能得万民称颂。
“殿下,您一定要争取到去陕西的机会,”谢寒雨一脸激动地建言,“还有咱们府里能拿出来的银子有多少?对了,您进宫和娘娘说一声,太后娘娘不是都开私库了嘛,让娘娘也不要吝惜银子,说不定这也是娘娘重新拿回协理之权的好机会。”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还在吕家庄呢,只记得庄子里因为雨水少大家的日子不好过,却不知道那会儿陕甘已经出现旱灾了。谢寒雨直呼天助我也。她好不容易重新挽回了晋王的心。若再有一份功劳,那后院那些魑魅魍魉便能安生不少了。
谢寒雨的激动让晋王有些哭笑不得,他将谢寒雨揽在自己怀里,“行了,太后娘娘都开私库了,我母妃又怎么会舍不得那点儿银子?但那方氏终究还是皇后,她便是再有心,也不好越过皇后去,尤其是现在这个风口浪尖,若是母妃拿出的太多,没准儿又被人盯上了。”
那些御史们都跟疯狗一样,成天盯着隆恩伯府咬,若是这次江贵妃拿出大笔的银子,他们还不定说出什么来呢,不说江贵妃,就是他们晋王府,也是不打算捐多少银子的,何必出力不讨好呢?
“至于我去赈灾,”晋王摇摇头,“我是不会去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陕甘如今已经是流民四起,民变不断,万一我去了引得他们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呢?”当年宣诚太子是怎么没的?若不是宣诚太子没了,他的父皇怎么可能登上大宝?
又是这样,前世晋王就死活不肯接那个差使,但这次谢寒雨到底有些不甘心,“妾身是觉得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殿下不能错失了。”她都没有多少记忆,说明这次旱灾并不严重,是最合适刷声望的了。晋王万不能错过了。
“这算什么好机会?”晋王不想和谢寒雨讲那些前尘往事,只淡淡道,“父亲自被老五气病了一回之后,身子骨一直不怎么好,我不好离京的。”
胆子小就说胆子小,找那么多理由,谢寒雨心里不屑,却没办法告诉晋王,建昭帝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更无法告诉他,这次事儿不大,他是不会有危险的。
“婢妾是觉得这是您入朝的大好机会,您总不能一直‘观政’吧?”作为钦差去陕甘赈灾兼平乱,那可是一手抓住了陕甘两省的军政,多好的机会啊!
谢寒雨现在已经不像刚重生时那么信心满满了,上辈子穿越女只有她一个,现在却多了个李庭兰。而且李庭兰的起点比她高太多了。
晋王还是不想接这个差使,他觉得谢寒雨也只是一点儿小聪明,根本不懂朝堂上的事,“赈灾有户部官员去,平乱有固原驻兵,我去了又如何?你别说了,母妃也不会让我去的,”他太了解江贵妃了,但凡有一点儿危险的地方,江贵妃都不会让他涉足。
“不过我不去,另一个人却可以去,”晋王突然笑起来,“老二不就在户部观政嘛,现在正是用得上皇子的时候啊!”他站起身就往外走,“你歇着吧,我今天住在外头。”
谢寒雨无语的看着晋王兴冲冲远去的背影,晋王自己不去,却想将秦王给拱
忆樺
到灾区去,但秦王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掉进他的坑里?上辈子就是,都不等晋王手下的折子递上去,秦王那边就已经奉郭太后去白马寺为灾区群众祈福求雨去了。
也幸亏他们一滴雨也没求来,不然的话,秦王倒是又立了一场大功了。
谢寒雨揉着眉心靠在椅背上,这次灾情并不严重,若是秦王去了,那不是给秦王送功劳和权力吗?绝不能让晋王的人上折子。
想到这儿谢寒雨一面让丫鬟去帮她通报,一面赶紧换衣裳。这夫人都没了,再住在内院就十分的不方便了,想见晋王还得让人去送信儿求见。要是去的勤了,那些酸话便满府都是,真的是什么脏的臭的都想往她身上扣。
……
“姑娘,殿下说他有正事,”丫鬟一脸为难的回来,她也不明白有什么话刚才王爷在的时候不说,人前脚走后脚就叫自己去送信儿,这是想做什么?
谢寒雨急的团团转,她想了想转身写了封信再次递给丫鬟,“你将这封信送到外书房去,交给德宝公公,就说是王爷的正事,让他千万送到王爷手里。”
说罢又从妆匣里拿了一枚宝石戒指出来,“将这个给他。”她真是越混越不如以前了,前世想见晋王,哪里用得着三催四请?德宝更是将自己看的比胡蕊华那个正妃还重要。
想着这些谢寒雨心里将那个穿越者又恨上一层,若不是她也穿过来,自己的路哪里会多了这么多波折?而且她还死活不肯和自己结盟,难道真以为她是阁老千金就能左右一切?等她扳倒李显壬的那一天,一定要将李庭兰给扔到教坊司去,让她好好接受一下封建社会的毒打!
……
李如玉怔怔地看着几个沉默的丫鬟婆子,如果现在有条地缝,她立时就想钻进去,“婶子,这事和她们没关系的,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强笑了一下,“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我是时常随着我娘出门儿的,那个时候家里也穷,不像现在钗子耳环的一应俱全,一时有些不习惯,步子走的急了些,东西就掉了。”
她没想到何二太太突然跑到她屋子里将她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换了,说她们没将自己服侍好,老是弄丢自己的东西。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自己的东西是怎么“丢”的,可背锅的却是这些一直对她极为周到的下人,这让李如玉很羞愧,但她又不能和何二太太说实话,“您就让她们留下吧,以后我会注意些的。”
李妩小心翼翼的覤了眼面沉如水的何二太太。李如玉老丢东西她也是知道的,因着这个,她还特意叮嘱自己的丫鬟若是往李如玉屋子里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着些,省得瓜田李下的。李如玉的丫鬟是府里配的,她的丫鬟可是自己带来的,都是跟了自己七八年的心腹,万一惹了是非,丢的可是她这个姑娘的脸。
而且李妩也没想到一直没表态的何二太太会突然来了这么个大动作,竟然将李如玉房里的丫鬟全换了,如果真的是丫鬟的错,那也不可能是所有丫鬟都监守自盗,只将下手的,和知情的收拾了便好了,怎么将李如玉屋里的丫鬟大换血了?“是啊婶子,我听堂姑姑说并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儿,所以她才没留意的,这些姐姐们想也是忙起来没注意,以后叫她们警醒些就是了。”
都是服侍姑娘的丫鬟,真被撵了出去,以后还会有什么好日子过?李妩着实有些不忍心,觉得何二太太这治家也是太严了一些。更何况若是传出去李如玉身边的丫鬟婆子全被换了的话,大家又会怎么想李如玉?这对她的名声也不好。
何二太太是铁了心要给李如玉一点儿教训的,这半年她是看清楚了,李如玉和李妩这样的自小养在深闺被教养嬷嬷用规矩束着的小姐是不一样的,李如玉心野胆子也大。
她并不讨厌李如玉这样的姑娘,若是将她和李妩两人扔到外头,那活下来的必定是李如玉。但今日不同往日,李如玉既然想要做李妩那样的千金小姐,那就得守着这牢笼样的规矩。
“既是没照顾好姑娘,那重新回去学规矩去,”何二太太淡声道,“至于如玉,我将身边的宝环给你,她这个人心细眼亮,又跟着庭萱也学了几个字儿,以后你屋里的东西就由她管着,若是再没了,就叫她赔出来便是。”
宝环是何二太太身边的二等丫鬟,父母也是府里的脸面的老仆了,李如玉心里叫苦,在这样的丫鬟跟前,她这个远房侄女真的是一点儿底气也没有的,“那谢谢婶子了,我以后会注意些的。”
……
等何氏领着原先的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的走了,李如玉长舒一口气,转头对宝环行了个半礼,“以后就劳烦宝环姐姐了。”
宝环是知道怎么回事的,她板着脸侧身避过李如玉的礼,“姑娘折煞奴婢了,咱们既奉命过来服侍姑娘,便是姑娘的丫头,有什么事您只管吩咐奴婢几个便是了,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您也不必客气,二太太定会为您做主的。”
作为李府的丫鬟,她对李如玉是有气的。因为她想悄悄贴补自家,便害得身边服侍的人蒙上了不白之冤。就算是二太太知道这些人都是无辜的,但好不容易争到的服侍姑娘的差使被换了,外人会怎么想?以后有体面的差使怕是这些人很难再轮到了。
李妩这会儿已经看出点儿不对来了,她轻咳一声,“我瞧着这屋里且得收拾一阵儿了,我就不打扰姑姑了。”
李如玉尴尬的扯了扯唇角,“那我就不送你了,等我这儿消停了,我找你说话去。”
“还有一事,”李妩刚走到门外,就听到屋里宝环冷冰冰的声音,“依着我们府上的规矩,每日上午下午各有一顿点心,若是姑娘和少爷想再添,是要从月例里扣银子的,每月厨上会往管事那里奉账,姑娘们若有异议,也可以查账的。”
“啊?这样啊,我竟不知道还有这个规矩,”李如玉脸红的都要滴出血来,她庆幸李妩已经走了,不然她只怕都没脸找她说话了。
门外的李妩赶紧加快脚步往湖三太太那边去,她也从来不知道府里还有这个规矩,但她吃的少,每日份例的点心大多都分给丫鬟们了。按理说李如玉应该也和她差不多才对,可宝环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她想起来了,李如玉身边的丫鬟时不时就拎了食盒回来,难道是另要点心去了?
可她并没看到李如玉屋里的供应比她多多少啊?
V章
九十八、
湖三太太听完孙女的讲述, 心里一叹,还是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了李妩,直听的李妩睁大眼睛, “就因为这个?二太太也太……”
后头的话她没好说出口, 她是觉得何二太太有些夸张了,“如玉姑姑也是心疼父母日子艰难。”
湖三太太瞪了李妩一眼,“所以就可以拿别人的东西来贴补自家?这和偷有什么区别?还有,李浩一家占阁老府的便宜还少吗?”她们住进来之前,可是备了一份足以抵过这几个月所有开销的厚礼的。而且长房和三房从来都是有来有往, 绝不会因为三房更显赫便去占三房的便宜。
“如玉姑姑的婚事不是交给二太太了吗?”知道自己没白住,李妩脸上显出轻松的笑容,“如玉姑姑那么漂亮……”将来若是嫁个有大才的, 对李家也是一份助力。
“这话都是谁和你说的?”湖三太太有些生气,“是李浩家的和你胡咧咧的?”她目光如刀般盯向李妩身边的丫头, 这种事也敢瞒她?
“不是,”李妩头摇的拨浪鼓一样,“祖母您别误会, ”见湖三太太抿唇盯着自己,李妩知道不说清楚祖母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小声道,“是如玉姑姑说三老太爷对她恩重如山, 她只愿嫁个有大才的,哪怕穷些老些丑些都行, 只要那人对三老太爷忠心便成。”
“我呸!咱们李家什么时候要拿女儿换助力了?”若不是多年的教养在, 湖三太太都要破口大骂了。
她努力平息心里的怒火, “那你呢?你爹娘生你养你,我更是将你时时带在身边, 你是不是你想着嫁个对李家有用男人,才是对娘家的报答?”
李妩被问愣了,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想到自己的未婚夫,李妩脸红的垂下头,“任郎将来肯定听祖父和爹的话。”她是李家的女儿,为家里尽自己的心力也是理所应当的。
湖三太太一掌拍一桌子上,“你们都给我出去!”
等丫鬟婆子鱼贯而出,她一指对面的锦杌,“坐下,我只问你,若你的嫂子们也都要求你哥哥们听亲家老爷的话,你怎么想?”
“那怎么可以?”李妩话一出口便咬住嘴唇,“祖母,我错了。”
能想明白便好,“两姓联姻确实要互为助益,但祖母还有你爹娘,都不会将这个作为给你兄弟姐妹们挑人的首要条件,咱们李氏经营百年,虽然算不上世家大族,但也不是离了姻亲就活不成的人家。”
湖三太太继续道,“我相中任家,除了相中他家的门第家风,更重要的是看中仰浚这个孩子,至于他将来能不能成为李家的助力,根本不重要。”就算是要互相扶持,那也是任唯直任唯真兄弟和她家老爷。等到任仰浚成人,且还要二十年呢。
李妩羞的头都抬不起来,只扯着手里的帕子,她既想听祖母多说些任仰浚的事,又不好意思再听下去,“祖母,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的。”
“李如玉那个人,以后你离她远着些吧,”湖三太太厌恶的皱着眉头,“阁老府用拿她联姻?咱们内三房哪个姑娘不比她拿得出手?你自己算算?是咱们内三房的姑娘嫁的好还是她李如玉嫁的好?”
李妩想说李如玉生的漂亮,却想到那句“娶妻娶德”的话来,“可是二太太不是应下了嘛。”
“你十二叔祖母应下这桩事,不过是瞧着她可怜,摊上了那么一对糊涂爹娘,想着给她寻个差不多的人家以后衣食无忧,再不用像以前那样日日做绣活儿供家里的几个男人读书。”何氏当时应下替李如玉寻亲事的时候,湖三太太心里是不赞同的。便是再好的女儿,有那样的父母,嫁到哪家都是结仇呢。
“你也别觉得咱们商丘李氏如何如何,你听说的,都是各府有人做官或者掌着他们房头庶务的人家,这些人确实都是仆从成行,但那些早早分了宗出去的,能守着几间铺子或者几十亩田地已经是过的很好的了。你平日在路上遇到的那些引车卖浆的贩夫走卒,兴许还是你的叔伯呢!”
“李浩一家又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呢?他们的女儿又嫁能到了什么样的人家呢?”湖三太太声音里不含一丝感情的举了几个例子出来,“这几个女孩儿都是生的再好不过的相貌,也因着生的好,被她们的父母千方百计带到宗房来,难道都是为了让宗房拿他们的女儿换取利益吗?”
李妩不说话了,说“是”她自己也不信啊,她想起堂姐身边的珠姐姐来了,她就是外三房的,算起来家里比李如玉的境况还好一些。因自小便生的玉雪可爱得了伯母的眼缘,便将她接到府里给堂姐做伴。
虽然大家都唤她一声珠姑娘,但其实日子过的和堂姐身边的大丫头也差不多,后来嫁给了伯母铺子里的一个年轻掌柜的。因伯母给了四抬嫁妆,一家子进来给伯母磕头的时候李妩还亲眼见过。当时她还在想,即使已经分了宗,但到底都是姓李的,珠姐姐的家人也太过卑微了些。
但换个角度想,那掌柜做事是有月银的,伯母没必要嫁过李家的姑娘过去拉拢。而且珠姐姐得的那四抬嫁妆却是真正落在自己手里的实惠,还有那几年住在宗房拿的月银和吃喝用度,攒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其实真正受益的珠姐姐和她的父母。
“三老太爷已经贵为次辅,他需要一个出了五服的侄孙女为自己换取什么样的助力呢?”看孙女的脸色,湖三太太便知道她想明白了,脸上也有了笑容,“咱们内三房同气连枝,难道还不能为他老人家所用吗?”
二房湖三太太不知道,她们宗房却是巴不得家中的子弟能为李显壬所用的。要知道李显壬早已过了知天命之年,他手中的势力和人脉是其他两房都眼红的。若李显壬真需要女孩儿联姻,宗房里所有嫡庶都会毫不犹豫的送到洛阳城里来。哪里轮得着一个外三房的小丫头。
李妩完全被说服了,但她还在想李如玉为什么会这么说,“可能是如玉姑姑自己没想清楚吧,她也是希望能对阁老府有所报答。”
湖三太太摇摇头,孙女还是太心善了些,“一个知道感恩的人,又怎么会偷拿恩人家的东西呢?就因为恩人家里富裕,不会因为这些散碎银子与她计较?她倒是懂‘君子可欺之以方’的道理。”
而这样的人当你真的需要她的时候,不逃的远远的就不错了。这也是湖三太太不愿意李妩以后和李如玉走的太近的缘故。
这下李妩真的无话可说了,她想说李如玉可能是太心疼父母了,可想到浩七太太平日的做派和对李如玉的态度,再想想如果是自己,会不会这么做,她迟疑了。如果是她,她会省下自己的口粮给父母,但绝不会额外再从府里要。更不会将府里送的首饰偷拿回家,还谎称丢了。要知道她们这些闺阁女子丢了首饰也是一件大事。贴身服侍的人是要吃挂落的。
自己家里贫寒可怜,服侍自己的下人又何其无辜?
“是孙女想错了,”李妩有些不知道以后怎么面对李如玉了,她轻叹一声,“如玉姑姑怎么那么想不开呢?”
她和李如玉同路到洛阳来,是亲眼看过李如玉之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的,便是在她们这些人跟前,浩七太太对她也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她吃的穿的都是家里最差的。虽说做子女的要孝顺父母,但李妩自问若她是李如玉,是断然做不到毫无怨怼之心的。
湖三太太却已经站起身来,“前阵子我已经叫人将咱们那边的宅子收拾出来了,如今天也凉快了,不如挑个吉日搬过去,这年啊还得在自己家里过才有滋味。”
为了孙女她也得搬走,李如玉这样的人,孙女还是离的越远越好。
……
郭太后看着手里的条陈,虽然这主意是李庭兰给出的,但郭琪能将它条理清楚的写成折子,她的自豪和欣慰真是掩都掩不住。她怜爱地看着侄孙女,若不是怕引起建昭帝的反感,郭琪才是最合适的秦王妃啊。
“你写的很好,”郭太后将条陈递给一旁的雍和公主,“这件事就由雍和公主出面上折子吧,等皇帝旨意下了,我再命你从旁襄助。”
郭琪点头应了方道,“那李姑娘呢?”
郭太后倒没想到郭琪和李庭兰竟然有了真交情,“你觉得咱们在贪她的功?”
郭琪摇头,“庭兰将这个主意告诉我,就没想过要这个功劳,但我觉得咱们不能不记她的好,”她垂眸道,“娘娘,您觉得她想要什么呢?”
这也是郭琪反复想过的,她甚至想过直接去问李庭兰,但又怕在李庭兰跟前显得自己毫无城府,这是她最不愿意给人的印象,所以在百思不得其解之后,才要请教郭太后。
郭太后看向正低头细读条陈的雍和公主,“雍和你觉得呢?”
虽然她才是郭太后的亲孙女,但雍和公主在郭太后跟前反而没有郭琪那样自在,她放下手中的条陈恭声道,“孙女以为李姑娘和李次辅的所求都是一样的,只是她的年纪到底小了些,二皇兄怕是不能再等了。”
女人还能求什么?自然是贵婿了,雍和公主不觉得除了这个李庭兰还能要什么?银子李家又不缺,李显壬又已经贵为次辅了。
“琪儿怕不这么认为,”郭太后也认同雍和公主的话,但若郭琪也是这么想的,她就不会来问自己了。
郭琪确实并不认同雍和公主的想法,她甚至不觉得女儿家想做什么事,都是为了能嫁个贵婿,难道就不是她们只是为了想做点事吗?“所以我才想不出她究竟想要什么?我不信她这么做真的是一片忠心。”
若真是那么,这主意由李显壬提出来便好,为什么要让自己拿给郭太后。
雍和公主撇嘴,“她一个内宅女子,不奔着皇后之后,还能为什么?表姐你就是爱多想。”
见郭琪只执着于李庭兰却不肯趁郭太后高兴的时候为五皇子说项,雍和公主只得亲自上阵,“皇祖母,其实五弟也是个好孩子的,他这次是叫人蒙骗了才会冲撞了父皇,您就帮帮他吧。”
郭太后冷冷一笑“堂堂皇子居然听风就是雨,被底下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这样的性子还想成大事?”想当年她和建昭帝可是谨慎谨慎再谨慎,一句话不敢多说,一步路不敢多走,生怕说错走错便没了性命。
雍和公主垂下头,“五弟年纪还小又心疼母后,才……”这些都不是理由啊,便是再多人在她耳边嘀咕撺掇,她也绝不会也不敢冲到皇帝跟前大放厥词的。
郭太后趁机教训自己的两个孙女,“哀家知道在你们心里,只有小五才是你们的弟弟,但你们却忘了,立储是国事。这原就不该是你们插手的。”
她也知道这个理由是说服不了她们的,她自己就是女子嘛,“但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自古到今的规矩,难不成承恩公的爵位将来也留给小二而不是你大哥?”
这下郭琪无话可说了,其实这些道理她们又怎么会不明白,便是将来她们嫁人,也是要按着这个规矩来的。但这不是一家之事,楚珣做太子做皇帝和楚琙做对方家的差别就大了。
“雍和,不管是你哪位皇兄做太子,你一个长公主都是跑不了的,哀家不知道你在争什么?郭琪你也别忘了你是姓郭的,承恩公府才是你的根你的依仗,你一生的荣辱系于承恩公府,而不是方家那个不知所谓的奉恩侯!”便是承恩公夫人方氏,出去人家看的也是她是国公夫人,而不是方皇后的姐姐。
雍和公主和郭琪俱在郭太后跟前跪下了,就听郭太后继续道,“哀家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过是和小五感情好,秦王对你们来说,就如陌生人一般。让小五做皇帝于你们更有利。那你们就和哀家说说,你们准备等小五做了皇帝之后,跟他要怎样的荣光和富贵?让哀家这老婆子也长长见识!”
两位姑娘在郭太后的逼视下都伏跪下去口称不敢,其实她们也没想过要从楚珣那里得到什么,只是本能的认为楚珣是自己人罢了。
郭琪到底胆子更大一些,“娘娘,臣女真没有这样的心思,臣女只是,只是,”楚珣是她的姨表弟,楚琙却是她的姑表兄,按理说她和楚琙关系更近才对,“是臣女想的太少了。”
自己这两个孙女都是极能干的,郭太后决定一次将人给收服了,“咱们都是些内宅女人,原就不该论那些国事朝政,咱们说说两位皇子做太子对你们更有利。”
她一指雍和公主,“你是皇后娘娘养大的没错,谁做未来之君你都是长公主,但你觉得你这个长公主将来会花落谁家?就方氏那点子眼界,会不会让方家的子弟尚主?若她将你嫁给了她侄子,你觉得你还能在驸马跟前摆你长公主的威风?”
雍和公主彻底不说话了,以方皇后的性子和她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还真有这个可能。但方家哪有什么特别出息的子弟,便是有也不会舍得让他尚主的,那她的夫婿能是个庸才就不错了。若楚珣不被立为太子,她或许还可以求一求争一争,但若楚珣成功了,那她就只能被方皇后摆布安排了。
“还有你,若是小五成为太子,承恩公府还会不会有今日之荣耀?”郭琪是个聪明姑娘,郭太后不用将话说的太明白,“你如今已经十七岁了,你父亲却一直不许你母亲给你说人家,你以为是什么缘故?”
郭琪已经满面羞红,“娘娘……”
郭太后颔首,“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我一直没敢露出这个意思来,咱们郭家不可能再出一位皇后了,可未必不能再出一位皇妃,甚至,”她微微一笑,“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哀家相信你能明白哀家的苦心。”
“臣女明白的,”郭琪此时愧大于羞,她只想着自己的母亲,却忘了她是姓郭的,更没想到家里对她的未来还有这样的安排,“臣女并没有那样的心思。”
郭太后当然知道郭琪从来没有动过嫁入皇家的心思,这也是她更喜欢郭琪的原因之一。
“哀家知道你们和小五亲近,难道哀家就不疼这个小孙子?但不论是晋王还是小五登基,你们可曾想过秦王会是什么下场吗?”说到这里郭太后又有些生气,这些人都没有想过,不,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他们怎么会没想过?他们只是不在乎罢了。
郭琪和雍和公主不敢看郭太后的脸色,只将头埋的低低的。一直以来,她们都将楚琙这个兄长当成讨人嫌拦路虎的。
“但若是秦王登基,小五又会如何呢?”郭太后自问自答,“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名声,秦王也会善待小五,让他当个逍遥王爷,等兴平王过世之后,由他来做宗人令。这样的安排你们可满意?”
郭琪对这位姑祖母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啊。而且她虽然没见过秦王几面,抛去了之前的成见,秦王无论是相貌还是风仪都是万里挑一的,不说楚珣,便是晋王也被他压了下去。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相?
“好了,你们都起来吧,”郭太后很满意两个孙女的反应,她自己就是个女人,自然不会小看女人的能力,这也是她一心要收服孙女们的原因。
等她们重新坐定,郭太后才向雍和公主道,“你也别觉得有什么对不住皇后的,她是中宫皇后,这宫里的孩子都是她的子女,抚育你们原就是她的责任。她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你以后尽到做女儿的义务便行了。”
雍和公主被郭太后说的心中一松,忙起身含泪称是。
郭太后又对郭琪道,“既然你猜不到李庭兰要什么,不如直接去问她好了,将你心中所想告诉她,再听她怎么说。”
郭太后也很想知道李庭兰会怎么说。这半年她简直太顺了。晋王名声臭了大街。隆恩伯府更是招了所有人的厌,小儿子被判了斩立决。没了小孙子的隆恩伯老夫人差点儿送了半条命。就冲这两样,谁再上书请立晋王为太子,那就是在招骂。
何况晋王的两员大将胡祭酒和沈迈都先后回家,郭太后更是如夏饮冰水,心情无比畅快,尤其是想到晋王为了拉拢这两位,私下会花费多少心思,郭太后简直畅快加倍,人都觉得年轻了。
虽然其中静安长公主确实挺伤她的心的,建昭帝又撤了周令谦五城兵成司的差使让她有些可惜,但这些都可以算是她给静安这个白眼狼的教训,也可以借着这件事让大家看清楚她虽然一直在深宫之中,但却不是可以轻忽的无权太后。
礼部有了闻渊,首辅是宋旭涛,蓟辽换上了山如松,郭太后对如今的局面十分满意。但这种异乎寻常的顺利让她很难不警惕起来。因为这些顺利她的人确实参与其中了,但绝没起起主导作用。
那是谁在帮他们呢?郭太后反复思量,却越想越心惊,因为找不到比她和楚琙得利更多的人。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只有她这个当娘的最清楚自己那个儿子有多多疑,等他醒过神儿来,只怕自己和楚琙就要百口莫辩了。
郭太后遣人试探了宋旭涛,却发现宋旭涛对许多事都是无所知的,但她还是从他的话语中得知,山如松能去蓟辽,还有宋旭涛对沈迈其人的看法转变,其中都有李显壬的影子。
可自己让楚琙去见李显壬是前不久才发生的事,难道李显壬在很久之前就开始部署了吗?暗中做这一切却从不和她这个太后通气,李显壬的目的是什么?
V章
九十九、
郭太后找不到机会和李显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孙子那边又一问三不知,她便想着先让郭琪走一趟,从李庭兰那里入手, 看看李家的目的究竟为何。
如果这一切真的都是李显壬的手笔, 那他图的真的只是首辅之位?郭太后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了。她宁愿李显壬开出条件来,只要能让孙子顺利坐上那个位置,能给的她绝不吝惜,但这盘棋却不能是别人随意落子,而她茫然无知中被人驱使的下法。
领了郭太后的旨意郭琪回去便给李庭兰送了帖子, 说是要过府和她说话。李庭兰禀明了何氏,甫又拿着帖子去见李显壬。
小女孩的帖子李显壬自不会看,听李庭兰说她已经应了郭琪来访, 笑道,“这是你的主意有回音儿了。”
李庭兰笑着点头, 又道,“我其实挺喜欢郭姑娘的,”看过全文, 李庭兰其实也不讨厌谢寒雨这种努力向上为自己争取的人,但她讨厌谢寒雨那种踩着别人完成自己理想的做法。
李显壬不知道郭琪是什么样的,却很清楚郭太后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他轻叹一声, “郭太后可不是一般的女子,细说起来, 她还是先孝仁太后教出来的呢。”只是不知道朱太后看到现在的郭太后会怎么想。
“只可惜了宣诚太子了, ”想到宣诚太子的死, 李显壬又是一阵慨叹,那才是一位真正的储君, 他原以为大晋到了这位太子手里,会重现盛世好时光呢,却没想到先来的是宣诚太子在两淮遇刺的消息。
李庭兰长眉微扬,“祖父,宣诚太子不是很得圣意和民心吗?为什么还会有人刺杀他?我只听说他是去两淮赈灾的时候遇刺的。”
李显壬又是一叹,“当时两淮发了大水,两岸百姓死伤无数,偏朝廷又无多少钱粮,宣诚太子去两淮根本没带多少银子。为了解决这个难题,宣诚太子便想从两淮盐场调一批银子出来,却没想到,”李显壬摇头,“两淮盐运使报上的消息说是被盐徒所伤,医治无效才薨的。”
怕李庭兰不知道何谓“盐徒”,李显壬又给她仔细解释了,那些贩私盐者聚众为群,以武力与朝廷相抗。朝廷和百姓称之为“盐徒”。
“祖父信吗?”李庭兰不怎么信,宣诚太子要调的是盐场的银子,又不是私盐贩子的,盐徒做什么要行刺?
“先帝大怒,灭了两淮转运使九族,还将当地巡检司的官员杀的杀徒的徒,差点儿引起民变,”李显壬是那场腥风血雨的亲历者,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触目惊心,“但那又有何用,太子再也回不来了。”
李庭兰点头,旋即又道,“那这一次呢,朝廷会派哪位大人去赈灾?”
孙女问起这个,必然是有其用意的,李显壬含笑道,“正巧,今天便有人上折子请在户部观政的秦王殿下去陕甘呢。”
“晋王的人?”李庭兰觉得自己就是多余一问。
“应该是,”虽然没了胡祭酒和沈迈,只要晋王这颗树不倒,那些猢狲并不是真的散去。
“祖父觉得秦王殿下这次会去吗?”李庭兰倾身问道。
李显壬还真猜不出秦王的心思,他诚实的摇头,“说不准,其实这个怕秦王自己说了也不算,”若是建昭帝或者宋旭涛想让他去,那就是一道旨意的事,“便是贵为亲王,也照样身不由己。”
确实是这样的,除非郭太后出面。李庭兰想想秦王现在的样子,还有前世的记忆,觉得他会去的可能性也没多少,便有些意兴阑珊起来,“若是亲王皇子都不肯涉险的话,那朝廷命官又何苦来哉?”
自己也是朝廷命官中的一员啊,李显壬突然觉得有些难堪,勉强解释道,“前阵子我就收到你族叔的信,其实那边的旱情并不像传说的那么严重,不过是陕甘当地官员为了一己私利有意夸大事实罢了。”
李庭兰并没有为这样的消息感到高兴,所以这大晋是从上到下都烂了吗?那这些人还在这儿蝇蝇苟苟争什么呢?“祖父不想做些什么吗?你可是次辅啊。”
李显壬被孙女问住了,他确实是次辅,但他能坐在这个次辅的位置上,就是因为什么也不做,“兰儿希望祖父有所作为吗?你想过若我做了什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吗?”
这次是李庭兰被问住了,她不是真的十四岁的赤诚少女,如果上头的皇帝和首辅都能安然处之,觉得天下太平,祖父这个次辅要做什么的话,除了招忌招祸怕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
她想到晋王登基之后的一系列作为,但凡于国有益的,最终的结果都是铩羽而归。她甚至听过楚哲云在家里报怨,说谢寒雨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么多奇思怪想,居然想让百姓少交赋税,还要免徭役,甚至还说“盛世都不交公粮”。
李庭兰当时也觉得谢寒雨的话太过匪夷所思,但等她做了鬼可以看到评论区的时候,才知道写手所在的国家,关于赋税和徭役,千百年来有不同的办法。还有写手所在的现代,农人真的是不用“交公粮”的,甚至还有什么“地补”。
那个国家没有地主和佃户,也没有长工,土地都是国家的,而农人种了国家的地,不但不能给国家交粮,还能得到补助。李庭兰实名羡慕了,如果她是谢寒雨,发现自己成了大晋人,怕不是要立即一根绳子吊死,再穿回去才好。
“可是百姓太可怜了,这次旱情不严重,那下次呢?万一别的地方还有水患呢?”想到三年后那场大旱,陕甘乱民可是都打到潼关了,当时府里已经整好了行装准备跟着皇帝南逃了。
李庭兰记得还是谢寒雨让晋王将建昭帝给拦下了,说什么“天子守国门”,若是做皇帝的连自己的都城都不要了,那就不配为一国之尊。其实李庭兰听谢婉怡说,建昭帝最终没走,是因为他的身体实在经不过长途跋涉了。
后来若不是秦王闯了京西大营,领着两万兵马驰援潼关,亲自上阵和乱军死战,硬等到山如松带着大军赶到,才领军回撤,只怕后头就没有晋王和谢寒雨什么事了。
可是回京之后的秦王等到了什么呢?等到了皇帝的猜忌和申斥,若不是郭太后一力维护,甚至要去哭陵,只怕当时秦王都得被夺了王爵。
而被谢寒雨举荐的山如松,则在平了陕甘之乱后,被建昭帝重赏,不但封了武安侯,还得晋王力荐以兵部尚书衔任固原总兵,隶以四卫,总陕西三边军务。
一场陕甘之乱,大旱时贪墨朝廷赈灾银,造成民乱的两省官员除了几个替死鬼之外,其余人不但没被追责,甚至有几位还“平乱有功”得了升迁。丢了命的是百姓,获罪的是秦王,现在想想真的很讽刺。
回想着这些,李庭兰突然觉得其实秦王不参与进来也是对的,这样的君父,这样的朝廷,实在是不值得。
见孙女不说话了,李显壬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吏部对许以尚的正式任命已经下来了,年内便要到任。”
看来许以尚马上就要离京了,李庭兰满脑子的忧国忧民的愁绪登时被吹散了,“我还在奇怪为什么许家那边一直没有消息呢。”她都做好被登门的准备了,偏许家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现在吏部的文书一下,只怕许以尚这回真的要急了。
“或许许以尚自己也清楚去了桂西,还有搏前程的机会,若是不去,他的吏部主事也就当到年底了。”
李显壬素来为人谨慎,是一点把柄也不会给人留的,也是因为这个,才让许以尚蹦跶到现在,“而且桂西那等民风刁蛮之地,朝廷知道在那里为官的艰难,所以桂西几地的知府都是四品。”
李庭兰抿嘴一笑,许以尚的吏部主事是五品,而大晋的知府多为五品和从四品,“这不就是升官了,想来许大人应该是极开心的,等他三年任满,只怕朝廷还会有所嘉奖的。”
“那是自然,”李显壬语气肯定,“朝廷为了此次赴任官员的安全,特意从京西大营派了一支二百人的队伍护送他们往桂西去。”
“那许大人应该会去的,”以李庭兰对许以尚的了解,这一时他攀附晋王眼看无望,为了自己的官途,他没准儿就心一横往桂西去了,毕竟这连升两级可不是易事。
……
李庭兰想的果然没错,这会儿许家已经乱成了一团,江老太太再也没有之前官家老太太的样子,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拍着腿指着叶氏骂道,“都是你这个小娼*妇害的我儿,我告诉你,你若不将我儿留在京里,我跟你拼了。”
叶氏已经被江老太太的样子惊住了,她嫁到许家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江老太太这副模样,便是她们叶家,不,便是如今的许府,也没有这等粗鄙的婆子。
许福娘被祖母的样子吓坏了,她紧紧拉住弟弟许琅的胳膊将他挡在身后,颤抖着声音,“娘,爹爹真的会死吗?”
叶氏看着垂头丧气的许以尚,心里无比清醒,这就是自己不顾一切要嫁的男人?就因为仕途不顺,便利用老母幼子来逼迫自己?他一向自诩的才华能力呢?
是了,他的才华能力是建立在自己女儿身上的,有李庭兰在,他才是那个能力出众,年年卓异众人称赞的朝廷栋梁。
“瞧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爹现在是四品官儿了,这是朝廷给的恩典,多少人一辈子都在六七品上盘桓呢,”看清了这个男人的无能,叶氏的满腔痴心和柔情刹那间便荡然无存,“老太太你也不用哭成这个样子,你不是常说老爷做个小小的主事是大材小用了么?现在好了,朝廷将显露才能的机会摆到他面前了,你不鼓励他到桂西大展身手,怎么还哭上了?当初我们去金陵的时候您是怎么跟您儿子说的?”
这下轮到许以尚惊讶了,虽然这阵子叶氏待他极为冷淡,但他从没放在心里过。他太清楚叶氏对自己的感情了,相信只要自己如以前那样向她低头,她就会待自己如初。但许以尚一是被楚家的事分了心,二是不愿意再惯着叶氏了,他想一振夫纲,让叶氏看清楚谁才是许家真正的主人。不然叶氏仗着回到了洛阳,只会更仗着娘家不将自己不将他们许家人放在眼里。
但他没想到到了今天这种生死关头了,叶氏还在跟他使性子,他不由沉下脸,“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这儿阴阳怪气的,难道我不好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叶氏努力回忆许以尚“好”的时候对自己的什么好处,她惊讶的发现,其实是没有的,许以尚官途顺遂的时候,自己的日子过的也不比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好。
她突然觉得十分悲哀,她选择嫁给许以尚,除了看上了他的温柔体贴知心合意,还有一个缘故便是她不愿意当个守着女儿心如槁木的寡妇,也不愿意让娘家人觉得她是个可怜人。她要再为自己找一个良人,将来能体体面面的回娘家,依然像之前那样,在族中姐妹之中高高在上,让人称羡。
但她得到她想到的了吗?好像没有,她一直对许以尚寄予厚望,她宁愿得罪了李家,伤害了父母也要嫁给许以尚,她以为时间会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但现在就是这么残酷,她陪着许以尚熬了十四年,也只是个五品主事的太太。而他才升任四品知府的丈夫,正在为要不去险地任职逼她。
难道她没去求过情吗?她一早就在李庭兰跟前低了头,为的不就是丈夫的前程?可换来了什么?好一通言辞如刀的冷嘲热讽。将她一直强撑的体面给剥了个一干二净。
“你好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叶氏唇边噙着一抹讥嘲,好奇的歪头看着许以尚,“拿我的嫁妆替你置产养家,还是拿我的女儿替你铺路?”
她又看向坐在地上的江老太太,许以尚能任由自己六十的亲娘就那么在地上坐着,还真是孝子啊,“现在又逼我去帮你谋官?嘁,”她不屑的挑眉,“老太太,你常说你儿子是因为病了才只中了副榜,我瞧了这么些年,可不像啊,叫我说,他能中副榜,怕也是靠了运气。”
“叶敏!”许以尚大喝一声打断叶氏的嘲讽,同进士是他一生的痛,他明明可以中进士的,那些学问根本不如他的同窗,就因为家世更好一些,排名就在他前头,“你放肆!”
“放肆?”叶氏咯咯大笑,她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她呢,这人竟然是许以尚,吃她的用她的靠她养着许家穷亲戚的男人,居然敢居高临下的说她“放肆”?
她深吸口气,压下眼中不争气的泪意,也不理睬两个可怜巴巴望着她的儿女,将手伸给蔓枝,“走吧,咱们回去。”
江老太太仰头看着走的毅然决然的叶氏,闹不明白她是个什么意思,但人走了她再闹也没人看,忙从地上爬起来,“尚儿,这贱人是怎么个意思?”
“祖母,您怎么能这么说我娘?”许福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老太太不以为然的撇嘴,看向许福娘的眼里也满是不屑,“我说她怎么了?我是她婆婆,我想怎么叫她就怎么叫她!懂不懂?还有,你瞪我做什么?这就是你那个贱人娘教你的礼数?还江南大族出身呢,嘁,不过就是个欠男人的贱蹄子!”
“母亲慎言,”自打自己中举之后,江老太太就自矜身份,很少再口出恶言了,这会儿一口一个“贱人”的,许以尚也十分听不惯,“叶氏再有不是,也是我的妻子,是福娘和琅儿的娘,”他压低声音,“我的事还得她出面去求大舅兄呢!”
想到刚才江老太太的样子,许以尚心里更不满了,“您看看您现在是什么样子,万一叫人知道了,我哪还有脸出去见人?”
江老太太冷哼一声,“你也是个没出息的,这么多年了,连个婆娘都治不服,我什么样子,好好跟她说她听了吗?当初让她将李庭兰嫁给哲云,她不肯。让她去和舅老爷说你升官的事,她也不肯。让她去找李庭兰要那一半儿的嫁妆她还跟我发火!要不是我这个人好说话,又想着她是寡妇再嫁挺可怜的,才没让你休了她,不然她还能留在许家做官太太?”
“你回去跟她说,这次她要是不把你的事儿办成了,你就休了她,我倒要瞧瞧她一个寡妇,再嫁又叫夫家休了,她还有脸活没有?哼,她可是生了两个女儿呢,有这被休的娘,我看她生的俩丫头片子还怎么往外嫁!?”
“祖母,我可是爹的女儿,您的亲孙女!”许福娘都要疯了,她觉得今天简直就是在做梦,她的娘不像娘,祖母也不像祖母,她们都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人。
江老太太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招手叫许琅过来揽在自己怀里,“孙女又怎么样?我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孙女?”她伸手抚着许琅的头顶,“我呀,只要有琅哥儿就心满意足~”
“福娘,”许以尚理智尚在,他知道这个女儿什么都懂了,忙出声打断江老太太的话,“你娘只是一时没想开,才惹你祖母不高兴了,你去替爹爹劝劝你娘,爹爹可是绝不是去桂西的,那地方的蛮子三天两头造反,朝廷官员到了那里就是有去无回,若是爹爹一去不回,咱们这一大家子以后要靠谁去?”
许福娘确实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半年她努力找各种机会跟着叶氏出去交际,该懂的她都已知晓。但她绝没想到在她眼里一向高大无所不能的父亲,原来也有这么无助的时候。
她咬着嘴唇不敢去看许以尚的眼睛,别说李庭兰的祖父不会帮爹爹了,连大舅舅家有多讨厌爹爹她也是能感觉到的。在他们眼里,爹爹就是那种靠女人才能做到京官的无能之辈。
许福娘觉得许以尚好可怜,出身寒门便仕途受挫,被李显壬设计陷害不但连个申冤的地方都没有,连母亲也不肯帮他,“嗯,我这就去和娘说。”
“对,你赶快去,你先去将你娘哄好了,一会儿爹再去和你娘好好说说,”许以尚知道两个孩子对叶氏有多重要,他将许琅从江老太太怀里拉出来,“琅儿你也去,你如今也大了,也不是半点道理都不懂的年纪,你也去和你娘好好说说。”
许琅已经九岁了,又在承恩公府的族学里附学,自然知道桂西的事,他当然不愿意自己父亲去做那个桂西知府,听到许以尚的交待,立马点头,“父亲放心,儿子一定会好好劝母亲的。”
……
许福娘姐弟到叶氏住的院子的时候,就看到叶氏正在收拾东西,许福娘看着乱糟糟的屋子吓了一跳,“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叶氏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她示意葛嬷嬷和屋里的丫鬟们不要停,“我去乡下庄子里住上些日子,这些年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们,我竟然没有一日闲下来过。”现在想想自己真是个傻子,居然认为不论自己如何做,都无法回报许以尚对自己的真心,“现在我想通了,既然我的辛苦付出无人在意,那我何必让自己过的这么辛苦?”
她垂眸看着被自己捧在手心里的一双儿女,苦笑道,“我知道你们父亲想让你们过来说什么,但我没有本事让朝廷更改旨意,你舅舅也没有。”
她伸手抚了抚许福娘鬓边的碎发,这是她和许以尚第一个孩子。在她心里,这才是她第一个孩子,她对这个女儿甚至比儿子还更疼爱几分,“你若舍不得娘,便跟着娘一起到庄子里去。”她舍不得也不敢将女儿留给江老太太。
V章
一百、
许福娘没想到叶氏根本不给她开口劝的机会, 可她想帮帮许以尚,而且她也不想去乡下庄子里住着,“娘, 咱们不能去舅舅家住几日吗?”
叶昆如今是工部尚书, 许福娘认为叶氏带她搬过去,那就说明叶氏在许家受了委屈,她还可以将江老太太让父亲休了母亲的话告诉叶昆。那叶昆肯定会十分生气,这样就可以让江老太太亲自跟母亲道歉,发誓以后再不敢用那样的言语辱骂母亲。
而且在许福娘心里, 叶昆必定也会担心许以尚会真的休了叶氏。那她就可以趁势求一求叶昆,让他想办法免了父亲去桂西的差使。哪怕是为了不让叶家出个被夫家休回的出嫁女呢。
叶氏抬头看着屋顶藻井上的花纹,不让泪水落出来吓着两个孩子, “咱们不能去你舅舅那里,那边不是我的娘家啊。”父母都不在了, 她也就没了娘家,如今的尚书府只是她的哥哥家,她现在又有何面目去见自己的兄嫂呢?
“幸亏我在乡下还有一个陪嫁庄子, 虽然不大,但也尽够咱们住的了,”这里原也是她的嫁妆,可现在她却不能将许家母子给赶出去了, 叶氏轻嗤一声,大家看她应该就像在看傻子一样吧, 偏她傻而不自知, 生生养大了那对母子的心。
“母亲您不能走, ”许琅上前一步挡在叶氏身前,“您是许家妇, 父亲没有发话,您便不能离开许家。”
叶氏愕然地看着理直气壮的许琅,“你这是在跟母亲说话?”
许琅眼中闪过一抹怯意,但很快又挺直脊背,“母亲难道不懂什么是三从四德吗?您是许家主母,怎么可以随意离家?尤其是在家中有难的时候?”
这是自己十月怀胎爱如至宝的儿子?叶氏目光渐冷,“所以呢,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家,还要遵循三从四德,按你父亲和祖母的要求去帮你父亲跑官要官?许琅,你的书都读都狗肚子里去了?”
许琅有些难堪的低下头,他觉得不许母亲离家没错,但实在说不出让一个内宅妇人去帮夫君奔走求情,那不是女人的本分,“母亲,难道您希望父亲去桂西那种地方吗?父亲若有个闪失,您于心何忍?”
叶氏从许琅身边绕过,语声淡淡,“如果都像你这么想,那让边关的将士情何以堪?我记得辽东每有战报入京,你都喊着要投笔从戎为国杀敌呢!”
“怎么?你觉得为娘是个女子,便没有支持夫婿为国建功的觉悟?”
许琅被叶氏说的哑口无言,半天才讷讷道,“可父亲只是一介书生,而且,朝廷也不是非父亲不可。”
“嗯,你说的极对,那这样吧,你尽可去吏部衙门将你这番见解告诉你父亲的上官,想来他们会听进去的。”当对一个人死了心断了情,便是他的孩子,叶氏也亲不起来了,她现在只想赶紧收拾行装离开这个让她生厌的地方。
……
李庭兰第一时间收到了叶氏带着行李和许福娘离开许府的消息。原因无它这个消息是葛嬷嬷亲自送过来的。
李庭兰看着一脸忐忑的葛嬷嬷,笑容浅淡,“嬷嬷过来可是有事?”
葛嬷嬷有些不敢看李庭兰的眼睛,她直接跪在李庭兰面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才道,“奴婢还未感谢姑娘的大恩大德,若不是姑娘,老奴也见不着我那可怜的儿子。”
想到儿子一家过的日子,葛嬷嬷抽泣出声,“姑娘的恩情老奴这辈子也不会忘。”
不会忘又怎么样呢?李庭兰不相信葛嬷嬷是今日才回洛阳的,若真的感激自己,不应该回洛阳的第一时间就过府致谢吗?“嬷嬷既然回来了,应该将人都安排好了吧?”
不过李庭兰提醒葛嬷嬷也只是可怜她和她儿子的遭遇,并没想过要什么回报,她来不来致谢,李庭兰也不会放在心上。
“已经安顿好了,他有老婆孩子要养,不肯跟我到洛阳来,我便在当地给好他置了五十亩水田,又留了银子给他,”葛嬷嬷一脸欣慰,“那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应该能将日子过下去的。”等她不在的时候,手里存的银子自然还是儿子的。
“嬷嬷有所安排就好,”李庭兰含笑道,“嬷嬷过来不止是为这件事吧?可是许府有什么事?”她以为来的会是叶氏,甚至是江老太太,没想到只是一个嬷嬷。
葛嬷嬷有些尴尬的抹了下眼睛,嗫嚅道,“其实老奴应该早些来给姑娘磕头的,只是,唉,”她长叹一声,心里告诉自己,李庭兰怎么说也是自己主子的亲女儿,有些事不必瞒她,“奴婢回来之后,就发现太太和老爷关系不像以前了。”
见李庭兰只垂眸盯着白瓷盏里的茶,葛嬷嬷将心一横,“太太似乎对老爷冷了心,几乎不怎么和老爷说话了,老爷他,他也不怎么进太太院子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李庭兰心下讶然,这是她绝想不到的,前世叶氏和许以尚可是恩爱了一辈子的。就连谢寒雨也说过许以尚是个难得的好男人。
李庭兰终于有了反应,葛嬷嬷心中略安,也有了往下说的勇气,“这不前日朝廷旨意下来,派老爷往桂西做知府。府里老太太就哭闹起来,力逼太太想办法将这旨意给推了,说那是个吃人的地方,老爷真去了便是有去无回。”
不是江老太太要撒泼,就是葛嬷嬷心里也在怀疑,这事和李显壬脱不了关系,所以她才过来这一趟,太太不肯来求,那就她来,总不能看着老爷太太彻底离了心,好好的一对夫妻就这么不过了。
李庭兰感觉有些想笑,这些人还真自以为是啊,“所以呢?嬷嬷过来和我说这些是想做什么呢?”
不等葛嬷嬷开口解释,李庭兰又道,“您也是叶家出来的老人了,难不成到许家十几年,竟将规矩全忘了,什么时候一个下人可以到处搬弄主家的是非了?”
葛嬷嬷又羞又臊,她直接在李庭兰跟前跪下,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姑娘教训的是,是老奴没说清楚,”她自打儿子丢了之后,就将所有的心思都扑在叶氏身上,嘴里称着太太,其实心里是将叶氏当自己的女儿一样的,“老奴知错了,老奴不该在姑娘跟前托大,求姑娘看在太太是姑娘亲娘的份上,可怜可怜她,您抬抬手,就饶过我家老爷吧,若是老爷真去了桂西,可让太太怎么活啊?”
“来人,”李庭兰已经冷了脸,见清泉和紫陌进来,便道,“将这位嬷嬷给我请出去,清泉姐姐麻烦你跑一趟,将她送到叶太太那里,再代我和叶太太说一声,她的教导我一直牢记于心,万不敢干涉朝廷政务,她真是太高看我了。”
“姑娘,姑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知道这些年太太薄待了姑娘,求姑娘念着她到底十月怀胎拼死将你生下的份上,就帮一帮太太吧。”
清泉都不用紫陌帮忙,一只手就将葛嬷嬷拎起来了,“你家太太又不是只怀过生过我家姑姑一个,你尽可以让你家的姓许的姑娘少爷帮许以尚奔走吧,这不正是他们做儿女的尽孝的时候吗?”
“行了,别和这种糊涂东西废话了,”紫陌历来话少,刚才她们守在外头已经将里头的动静听了个清楚,也对许家人的厚脸皮深感无语,“赶紧将人给弄出去,姑娘一会儿还要待客呢。”
葛嬷嬷知道自己回去之后想再出来怕是难了,更别说再见到李庭兰,她紧紧抓着隔扇门不肯放手,口里大声道,“姑娘,太太其实已经知道错了,她并不肯听许老爷的安排来求您,现在太太已经带着二姑娘到乡下庄子里去住了。姑娘,她是您的亲娘,您不能不管她啊!”
叶氏居然搬离许府了?李庭兰还真没想到,她摆手阻止清泉再拉扯葛嬷嬷,“嬷嬷,这些都是你们许府的家事,并不是我这个前头生的女儿该管的,不过你放心,叶太太到底生了我一场,将来我不会不管她的。但姓许的是死是活,和我这个姓李的却是没有半分关系的,还请嬷嬷记清楚了。”
说罢再不给葛嬷嬷机会,挥手让清泉将人带走。
……
郭琪到李府门前时正看到一辆半旧的黑漆马车从角门边驶出,透过尚未落下的车帘,她看到李庭兰的丫鬟清泉正摁着一个老妇,她眸光微闪,冲自己的丫鬟小声道,“叫人跟上去,小心些,那丫头身上有功夫。”
她得知道这老婆子怎么回事。自打领略了李家的能力,郭琪每天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甚至连自家国公府的下人们,在禀明了承恩公之后,她带着府里的内外院总管,亲自筛了两遍。每天被藏在暗处的眼睛盯着,那感觉太糟心了。
等见过的何氏同李庭兰一起回她的院子,郭琪才奇怪道,“怎么不见另两位李姑娘?”
李庭兰一边让丫鬟奉茶,一边笑道,“妩姐儿随着我三伯母搬回她们自家的宅子去了,这不马上进腊月了,我三伯母说她得将那边宅子给收拾出来,将来族里的小辈也好过去拜年。”
“如玉姐姐这几日不太舒服,加上天气又凉了,我二婶儿便不许她出门了。”
想到李如玉,李庭兰神情微黯,李家上下对李浩一家没有一点坏心,但架不住对方小人之心,浩七太太已经过来闹几回了,说府里要强卖她闺女,何氏索性便让李如玉重新搬回西路去了,自然在香楠院的一应供奉也给断了。
浩七太太发现之后,又是一番闹腾,气的李清亲自出马找了李浩父子,告诉他们他已经书信族里,让他们房头的长辈过来将他们一家领回去,等到来年春闱之时再入京,才将这一家子给吓住了。
浩七太太便又恬着脸来求何氏,不但端茶认错,不要钱的好话更是说了一箩筐,总体就是一个意思,让李如玉继续搬回香楠院,这次他们绝不会再插手阁老府对李如玉的任何安排。
好不容易将人给收拾消停了,何氏怎么会再给自己找麻烦,她直接让人将浩七太太给赶了出去,并警告她,她成事的本事没有,坏事的本事可大着呢,浩七太太若再不老实,她有的是办法让李浩父子进不了考场!
有些人给给她讲道理她不害怕,你直接拿阴谋诡计威胁她倒是信以为真了,完全不考虑李浩父子都是李氏子弟,何氏要敢害他们,外三房会不会答应,就是分了宗的内三房也绝不会允许。
浩七太太真信了何氏的威胁,现在连李家厨上送来的饭菜都不敢吃了,每天带着李如玉在自己院子里开伙,亲自给丈夫儿子做饭烧汤。
这一忙起来,反而比之前安生的多。
郭琪不过是随口一问,听见李庭兰说李如玉病了,便笑道,“这一过十月,天一下子就凉了,唉,”她意味深长道,“本来每年十月都是赏菊的好时候,结果今天大家都没怎么出门,个个老实的在府里呆着呢。”
若不是郭琪这么说,李庭兰都忘了十月赏菊了。可这又能怨谁呢,光一个静安长公主和沈家的案子,就闹的各府女眷人人自危,不是足够熟悉的人家,都不敢轻易带着女儿出门应酬了。
之后谢寒雨又在叶府闹了一出,不但自己的夫人之位没了,晋王也跟着弄了个灰头土脸,为让让建昭帝消气,他老实的在建昭帝跟前当了好一阵孝顺儿子,“咱们现在看着热闹的很,其实要不了多久大家也都将这些事给忘了,照样开开心心的出门。”
现在谢寒雨已经复宠,重获建昭帝信任的晋王又精神抖擞的在朝堂搞风搞雨,没了胡祭酒和沈迈,他为自己收拢人手的心思愈加迫切,甚至连遮掩都不遮掩了。
郭琪深以为然,她轻叹一声,“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大家都懂的道理,偏还不肯照着去做呢?非要生出那么多的事端,搬石头砸自己脚那是活该,可连被连累的人岂不是冤枉。”
“他们哪里会考虑别人?哼,没准儿连累别人也是他们的目的之一呢,”李庭兰想到晋王在朝堂上大力称赞山如松,还将沈迈之子沈楠和山如松的旧事拿出来说,力证山如松是因为沈迈的打压,才一直未被朝廷重用,而沈迈就成了为报私仇不顾国家利益的小人。
想到山如松是上辈子被谢寒雨发现的,李庭兰便知道这肯定是谢寒雨的主意,为的是向山如松示好,以便将其再次拉到晋王这边。
但他们这么做也太急功近利了一些,沈迈虽然告病了,但他并没有从尚书之位上退下来。没准儿过阵子风声一过,皇帝的气也消了,沈迈又重回吏部了呢?
这知道沈迈是晋王的人的人,会因为晋王的作为寒心,不知道沈迈和晋王关系的大臣,只怕会觉得晋王好端端的得罪沈迈行为太过无脑。
倒是山如松才是最倒霉的那一个,好不容易被上头人看到,有了一展才能的机会,被晋王这么一搅和,说不得大家还以为他和晋王有私下往来呢,要知道上任蓟辽总兵可就是因为晋王才被留在洛阳的。
谢寒雨的做法真的是让李庭兰有些怀疑上辈子她是怎么走到皇后的位置上的?就靠那个什么“女主光环”?
郭琪装作没听懂李庭兰话里的意思,晋王这一出是太后的手笔。她的人一查到晋王有意交好山如松,就立马让藏在晋王手下的自己人给晋王出主意,让晋王公开支持内阁的选择。理由是这样若是成功,山如松得记晋王的人情,若是失败了,反正山如松不是晋王一系的人,毁了他他们也无所谓。
至于沈迈,晋王的幕僚得了消息,沈迈因为女儿的死,对晋王生了异心,但又为了安抚住晋王,不让他对沈家起疑,就从后院随便找了个庶女记在张夫人名下,来替代沈芊雪的位置。
晋王很快就查到了沈之娇的来历,果然如那幕僚所说,是个关在后院里养出来的蠢女人,居然还曾在叶昆的升迁宴上大放厥词出尽了洋相。
而郭太后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想彻底拆散沈迈和晋王的结盟,且让这两只虎真正的斗起来。
李庭兰看郭琪眼中的得意之色,不由有些讶异,难道是她猜错了,这件事和谢寒雨没有关系而是郭太后或者是承恩公府插手了?
她试探性的赞了一句,“承恩公真是好手段啊。”
果然见郭琪轻轻颔首道,“咱们总不能一直让晋王一系压着啊,我父亲是极疼先皇后的,这些年每每想到秦王殿下,就难过的食不下咽。”
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了,何况她和郭琪曾经合作愉快。只是她没想到郭琪这次直接亮明了态度,她是在为秦王奔走。
李庭兰想想也就理解了,毕竟承恩公郭勇是楚琙的亲舅舅,有道是娘亲舅大,郭家和楚琙才是真正的利益共同体,而五皇子楚珣的舅家是隆恩侯府。何况五皇子又遭了皇帝的厌弃。
“自打我回李府,琪姐姐对我就多有照顾,若有事你但说无妨,”郭琪虽然是个小姑娘,却是个胸有大志的,李庭兰可不相信她只是来和自己聊朝廷里的新闻儿的,她可是有个做阁老的祖父,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就行了。
郭琪被李庭兰搞的有些不好意思,她轻咳一声,“昨日皇上下旨称赞了雍和公主,还将先前的长宁侯府赐给雍和公主做公主府,说等此次灾情过后便开始翻修重建,不但如此,皇上还将雍和公主的婚事全权交给了太后娘娘。”
会有这些恩赏完全在李庭兰的意料之中,但她没想到郭太后会将这个功劳给雍和公主,看来雍和公主也倒向郭太后了。也是,那后/宫之中哪里会有真正的亲情。被郭太后亲手养大的静安长公主会选择站在江贵妃一边。被方皇后抚育的雍和公主自然也能选择郭太后。
“这是好事啊,”李庭兰浅浅一笑,将郭琪手边的残茶泼了,重新为她斟上一盏,“雍和公主惠质兰心,又有太后做主,将来必得一佳婿。”
郭琪看着仿若在说别人的李庭兰,多少有些尴尬,雍和公主和熙和公主挂名,自己虽只是得了从旁襄理的差使,但也能从中获益破多,偏真正出主意的李庭兰什么也没有得到。
“太后娘娘和雍和公主都记着你这份情呢,娘娘让我来问问你,你想要什么赏赐?”
赏赐?李庭兰心里哂笑,这些皇室中人还真的是永远都那么高高在上,“我只不过一个内宅女子,便是有再多的主意,靠自己也无法将其实现的,但这些主意到了娘娘和公主殿下手里,却是可以活万民的,”她抬眸看着郭琪,目光澄澈,“将募集来的银钱和粮食真正用到陕甘百姓身上,不使百姓流离失所,便是娘娘给我最好的赏赐了。”
李庭兰在听李显壬讲书的时候听他说过,便是在盛世之时,最底层的百姓也时常食不果腹,若再遇到灾年,满门饿死的事也不鲜见。这里虽是“写手”创作出来的世界,但她活在这大晋,那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就是真实存在的。
若她的重生不但能改变自己和亲人的命运,还能改变别人的命运,那何乐而不为呢?
郭琪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李庭兰,她不太信李庭兰的话,陕甘远在千里之外,那里的百姓和她们有什么关系?陕甘旱情再严重,也饿不着她们,“你这,”她身子前倾一副和李庭兰推心置腹状,“庭兰,咱们姐妹不是外人,你有什么想法尽可以和我说,若是有不合适的地方,你放心我绝不会向太后娘娘透露一个字。”
“但你得让我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郭琪认真道,“且不说咱们如亲姐妹一般,便只是阁老府和承恩公府的一次合作,也得让我们知道你和次辅需求啊。”
不然他们哪敢和阁老府共谋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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