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1 章
一百九十一、
李庭兰看着慌作一团青柳和小太监们, 有些无奈的看了楚琙一眼,心道郭太后这是何必呢,她甚至都有些理解为什么建昭帝会和郭太后从互相扶持的母子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殿下不必送我了, 先看看太后娘娘吧,今天是殿下的大好日子,慈宁宫不好宣太医的。”
楚琙点了点头 ,叫过长空和飞镜,让他们一个悄悄去太医院拎个太医过来, 另一个则送李庭兰到前头宫宴上去,必须亲眼看到李庭兰回到何氏身边才行。
“放心吧,如今整个后、宫都在太后娘娘治下, 没有那么多魑魅魍魉,”李庭兰浅笑着冲楚琙挥挥手, 虽然郭太后纯属自找,但这话她没法说,“快去瞧瞧太后娘娘吧。”
“娘娘找你何事, ”何氏看到李庭兰回来,悬着的心才放下了,她不顾周围命妇们的目光,握住李庭兰的手悄悄在她身上打量, 生怕她在郭太后那里吃了亏去。
李庭兰回握了何氏一下,“没事的, 还是那老一套, ”她压低声音在何氏耳边道, “郭侧妃。”
何氏忍不住撇嘴,“这郭琪还是大家子出来的, 别说殿下有自己的主张,便是真的听了你的劝入了她的房,她以后在你跟前很有面子么?”何氏想想都直摇头,以己度人,她宁愿直接剪了头发做姑子去,“以前看着挺好一姑娘。”
李庭兰不好在宫里和何氏讨论郭琪,“想来这也不是她的本意,而且也不是她能做主的。”
“咱们女人就一点不好,明明都是一样的人,却不能做自己的主,”何氏轻叹一声,看着被命妇们围住笑容灿烂的方皇后,“皇后终于是扬眉吐气了,挺好的。”没想到男人马上要死了,这女人反而是熬出头了。
……
之后几日楚琙日日在宵禁之后到东园来见李庭兰,李庭兰原也对他的做法十分反对,一来他初次监国,未必就能很快上手,没必要再浪费时间跑到东园来见她。二来大晚上两人见面,即便周围服侍的人都在,也不合礼法。
楚琙却没那么讲究,他的道理很简单,李庭兰说朝廷海禁一开便要寻船往海外去了,那他们以后便要几年不得见,楚琙当面和李庭兰算了算,他们其实原就没见过几次,若再不抓紧时间相处,他担心李庭兰再回来时已经想不起他的模样了。
李庭兰被他的理由无语的直瞪眼,“婚姻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部分夫妻甚至在婚前都没见过,咱们已经见过这么多次了,若叫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传呢。”
楚琙摇头,“我记得我父母就见过许多次,父亲是外祖的学生,娘说她有次去给在书院教书的外祖送午饭,一眼就能看到父亲,”楚琙眼中满是哀伤,“娘说父亲是私塾里最好看的学子,她一眼就瞧上了,之后便不让外祖再在书院里吃中饭,她每天去给外祖送,来回要跑六里地呢。”
“只是我却记不得父亲的模样了。”
李庭兰握住楚琙的手,轻轻摇了摇,“原来是这样啊,我想伯父一定每天也都在等那个拎着食盒的姑娘。”
“那你长大后去寻了吗?”李庭兰没听楚琙说过他原生家族,但如果顺着当年去辽东的路一路寻回去,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楚琙颔首,“回京的时候我特意原路往洛阳来的,也寻到了双桥镇,见到了俞家人,”当初大伯为了家业生生逼走了他们母子,其实后来日子过的也不怎么样,“我也没做什么,只让他们将原本属于我父母的东西都吐了出来。至于外祖一家,那个时候我外祖父已经不在了,我舅舅中举之后连着两科没中便与人做了师爷,人在江南,后来他回乡也过来寻过我娘,俞家人告诉他我们一家三口都不在了,他便直接又回江南去了。”
楚琙自失的一笑,“所以我也没再让人查下去。”
见李庭兰一脸同情的看着自己,楚琙忍不住伸手在她额上弹了一下,“你记住,我如今没有亲人了,你要是不回来,为了不做孤家寡人,我一定会去寻你的!”
李庭兰捂着额头横了他一眼,“不是还有太后吗?”
听李庭兰提起太后,楚琙摇头轻叹,“太后只记得她是郭氏女,却忘了她是大晋的太后,天下百姓也是她的子民。”
李庭兰也不是很理解郭太后的心思。当年郭太后的父亲对她并不好,为了老承恩公郭乾,太后才选择入宫选秀。若是她,必然不会对郭家有这么深的感情的。但人和人不同,“郭家人能力有限,只要不作恶,顺着娘娘的心意也没什么,这些年娘娘一人在宫里也不容易。”
五十多年的深宫生涯,若换作是她,李庭兰没信心自己能熬过来,但郭太后还成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楚琙摊手,“也只能如此了,郭琪那边我也已经和她谈过了,东宫依然由她打理,郭家的荣华由我来保障。至于太后娘娘,咱们这些做晚辈的尽量哄着就是了。”
郭琪和叶莒已经搬进东宫了,但楚琙却借口东宫主殿未修缮完成,还是住在秦王府。至于主殿为什么迟迟没有进展,国库没有银子,内帑掌握在建昭帝手里,他这个储君自然要率先垂范如何节流了。
楚琙都如此表示了,工部自然举双手赞成,大家都知道建昭帝也没有多少日子了,东宫修了也住不了几天,而且将来皇上大行、新皇登基又是一大注银子的开销,只要想想这些丁思亲的眼睛都红了,可以说他是最希望建昭帝一直活下去的人了。
李庭兰被楚琙这促狭的招术给极大的取悦了。虽然相信楚琙的“定力”,但从内心来讲,她也不愿意楚琙身边有佳人相伴,她眨了眨眼,故作担忧道,“只是你这样,每日给太后娘娘请安就不方便了。”
楚琙无所谓的摇头,“不过是多走几步的事,”而且只要他去,郭琪和叶莒必然也在,郭太后现在全无和他说国事的心思,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将他和郭琪凑到一处,这仿佛成了她心中的执念。搞得他别说在慈宁宫留饭,就是慈宁宫的茶水他都不敢喝了。
……
“殿下走了?”李庭兰刚迈过东园和中路院子间的小门,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响起,吓她一跳,“祖父,这么晚了您也不歇着?”
李显壬没好气的点了点李显壬,“你也知道这么晚了?你若再不回来,老头子就得过去给太子殿下请安了。”偶尔见上一次两次李显壬可以装不知道,这跟点卯似的天天来,李显壬想淡定都淡定不了。
李庭兰脸一红,“我们也就是闲聊几句。”
“嗯,难不成你还准备帮他把折子都批了?”
“祖父!”
李显壬有些不理解的摇头,“既然你们都这样了,为什么不赶紧将婚事给定下来?太后娘娘那里有祖父呢。”
李显壬并不赞成李庭兰到海外去,天高地远了,便是带再多人去他也不放心,“太子接手的可是一个烂摊子,你留下也能帮帮他。”
李庭兰扶着李显壬往致中堂去,“朝堂上的事有祖父和那些大臣们呢,且不说孙女原也没多少见识,便是有帮他之能,这个时候也不能伸手。”
现在正是楚琙凭自己的能力立威的时候,她出来指手画脚算什么?既让朝臣们怀疑楚琙的能力,还会质疑她和李氏的野心,还为楚琙收拢权力带来阻力,“而且我出去走走看看,也是在帮殿下,他原也是想出去看看的,听说天那边的西洋国家,有许多极厉害的火器,我若是能寻回制造那些人的,咱们便不怕鞑子了。”
主意是个好主意,便是寻不回那些西洋火器,便是有了市舶司,海上生意也照样是厚利,但李显壬并不想孙女亲自去,“我可以让你二叔带着李伍他们去的。”
“业哥儿安哥儿还小呢,二叔怎么能远离?孙女是真的想出去看看,”李庭兰看着笼在云层中的弦月,“殿下能走到今天,太后娘娘居功至伟,孙女不想和她起冲突,偏又受不得气,还不如远远躲开,想来三年时间能让太后娘娘看明白的。”
这辈子李庭兰不想再陷进婆媳关系中,尤其是郭太后这个太婆婆,不但是长还是君,现在她能仗着年纪小装作不懂事和她不软不硬的顶上几句,若真成了皇家妇,那郭太后收拾她都不需要理由。
见李显壬不说话,李庭兰又摇摇他的手臂,“我不在的时候,祖父可以好好襄助殿下啊!当然,”她压低声音在李显壬耳边小声补充,“咱们也得行顾好自己。”
“你这个丫头!”李显壬原本想骂李庭兰女生外向呢,没想到孙女又给他来了这么一句,“你放心吧,殿下是有大才的,只是这些年他在外漂泊,没有在在东宫跟着太傅们正经学过治国之道,不过这原也不是大事。”
李庭兰毫不客气的给了李显壬一个白眼,“先皇们倒都是太傅大儒教出来的,我瞧着也没将大晋管的有多好,倒是殿下这样的,没准儿能乱拳打死老师傅,”李庭兰倒不是胡说,而是在她看来,那些皇帝们就跟着大儒们学“治人”和平衡之术了,并没有真正的将这个国家的百姓放在心上。
李显壬被孙女噎得没了脾气,“行行行,你说的都对,走吧走吧,赶紧走了,你走了我这东园也能安静一些!殿下也能将心思都放在朝政上来!”
“那你们就赶紧让江南那边原先的三家市舶司开起来!”
不然她怎么走得了?
……
郭琪来见李庭兰的时候,王菊心正好也在,两人同在玉虚观住过,也极是熟稔,只是这会儿身份有别,王菊心给郭琪见过礼后,便借口要去东园钓鱼,准备离开。
郭琪却道,“我听闻王姑娘要和李姑娘一起到南边去?”
王菊心看了李庭兰一眼,见她没什么表示,便笑道,“是,我们正在商量要路上要带的东西呢!”
郭琪面露神往之色,“真好啊,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
王菊心挑眉,她以为郭琪过来是向李庭兰示弱来的,“侧妃娘娘如今人在东宫,若想去南边,只怕要等天家南巡之时了。”
郭琪不好告诉王菊心她和楚琙的约定,只笑着点头,“确实如此。”
等王菊心走了,郭琪才苦笑道,“你别嫌我烦,我也是没办法了,若不过来你这儿打个旋儿,太后娘娘那边真的不好交代。”
李庭兰讶然挑眉,“你这是?”
郭琪摊手,“我努力过了,没用,所以也就不再自取其辱了,而且太子殿下给郭家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认为我的哥哥们有能力保住太后娘娘想要给他们的富贵,只是娘娘年事已高,与其惹她老人家生气,倒不如就这么顺着她来,就当是咱们这些晚辈的孝心了。”
说罢她又一脸歉意道,“只是委屈了你,其实你也不必往南边去的,太后娘娘面硬心软,你多往宫里走动走动,时间久了她定会喜欢你的。”
郭琪觉得凭李庭兰的聪慧,只要肯花心思,是能哄好郭太后的,大不了大家一起哄着她老人家就是了。这么和郭太后硬顶着,并不是聪明的做法,“现在太子喜欢你,可以纵着你,但将来这些也有可能会成为他质疑你的理由。”
居然和自己说这些,可见郭琪是真心没想留在楚琙身边,李庭兰含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放心吧,我既敢这么做,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听李庭兰说自己做了最坏的打算,郭琪有些一言难尽的看着她,她真的有些不能理解李庭兰的想法。虽然郭琪对楚琙谈不上男女之情,但也得承认目前楚琙是大晋最优秀的夫婿人选。若不是楚琙死活看不上她,她真的很愿意做他的贤内助。可这样的男人,李庭兰却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甚至还要跑到千里之外,她就不担心楚琙身边突然出现一个“江贵妃”那样的人物吗?
身边的父兄都是妻妾成群,再看看建昭帝那流水般来去的后、宫们,郭琪算是明白了,男人喜好真不是以相貌才情人品论的,即便你拿出铁证来证明那个女人她不安好心,也架不住男人装聋作哑。
“你可真够心大的,罢了,咱们的关系我也不适合多劝你,但愿你不会后悔。”
第 192 章
一百九十二、
她们的关系也确实让李庭兰不想和郭琪讨论她和楚琙的事, 虽然她知道郭琪也是出于好心。而且以郭琪的立场,她的好意更加的难能可贵。
李庭兰将自己在庄子上的一些施为和郭琪备细说了,“我知道你未必喜欢这些, 但我让庄头试了一年, 还是有些成效的,我觉得你名下的庄子上不妨也试试,若是也有成效的话,便可以建议朝廷推广。”
郭琪没想到李庭兰会和她说这个,什么间耕套作, 网箱养鱼,她都不知道李庭兰说的到底是哪四个字?
还有玉米和土豆,这两样她见过, 没觉得好吃,为什么也要她家的庄子里种呢?倒是返季蔬菜这个, 她家庄子早就开始了,只是那东西种出来比肉都贵,便是再多百姓们也吃不起, 若是真的大量的种,价钱又上不去了,怎么看好像都不像能赚钱的生意。
李庭兰只是希望身边人能起个表率作用,成效好了百姓们自然会跟风, 倒比朝廷硬性推广要好,“我洛阳附近的庄子还有陕西那边的庄子都在尝试着弄呢, 我知道多的那点子收益你未必看在眼里, 但收成好了, 庄户们便能多留一些在自己手里,对主家的名声最有好处的。”
郭琪能理解李庭兰开善堂收养女婴, 她觉得这和施粥是一样的,可以在百姓中营造个好名声,但在自己庄子里搞这些,便是真的有用,得实惠的也是自己和庄子里的佃户们,对名声有助益有限。
但李庭兰特特的和她说了半天,她试试也没什么,“好吧,回去我和家里说一声,派个管事过来。”
“放心,我二婶儿今年也开始照做呢,”李庭兰笑着给郭琪吃定心丸,“祖父还写了信给商丘族里,也让他们分出一些地来试一试。”
……
李庭兰出城时候楚琙也来了,他们在十里亭停了下来,李庭兰接过楚琙递过来的柳枝,嫣然一笑,“快回去吧,我们也得赶紧走了。”
楚琙有些不高兴的盯着李庭兰的笑颜,“你很着急离开?”
呃,这个,看着以前那个游离在尘世之外,仿佛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的男人越来越像个被偷走了糖的孩子,李庭兰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哄他,只好拿出和安哥儿说话的声气小心道,“我只是想早去早回,倒是你这两年怕是有的忙了,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有些事是急不来的。”
前世晋王登上皇位之后和谢寒雨有多艰难,李庭兰也是有所耳闻的,虽然她自信楚琙比那两个要能干的多,但他终究不是神仙,面对大晋这棵已经几乎被蛀空的大树,最初的几年怕也是举步维艰。
李庭兰和他说话的语气让楚琙有些面颊微热,他轻咳一声道,“是我拖累了你,”不然李庭兰应该会再晚走些时日的。
因为太子妃之位迟迟未定,慈宁宫又放出郭太后对她并不怎么满意的风声,这让许多有意太子妃之位的人家蠢蠢欲动起来。李庭兰这个之前曾经传出被建昭帝选中的秦王妃,自然而然的也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短短一月,她在东园差点儿被蛇咬过一次,跟着何氏赴宴被人在裙子上“无意”洒到茶水一次,去赏荷差点儿被人暗中推入水中一次。虽然有清泉和紫陌在,她又是个警惕心很强的人,但还是被搞的怒火中烧。
再想到朱季永马上要回到洛阳了,而且据她所知,朱家也有想推到楚琙身边的人,李庭兰干脆和李显壬商量了之后,立马卷着行李逃之夭夭。皇后之位对她和李家来说算不得什么胜利果实,她也没心思为了那个位置披荆斩棘。而且她觉得厘清这些枝节是楚琙娶她的前提和诚意。
楚琙也知道李庭兰为什么为突然要提前出京,也是因为这个,他这些日子都没有再到东园去。这皇城里藏着无数看不见的眼睛,他夜会李庭兰的事,未必不会被有心人发现,若传出什么不堪的流言,害的只会是李庭兰。
李庭兰差点儿被人推入湖中的事被楚琙知道之后,他就亲自往慈宁宫去了一趟,直言要辞去太子之位,也省得连累了李庭兰被人三番五次的算计。见郭太后不为所动,楚琙也不再废话,直接将郭琪的大哥派去了甘肃,迎驸马宁文仪入京。而郭琪的大哥楚琙则让他带着内阁嘉奖去了桂西,方知府在桂西能够站稳脚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楚琙的意思这样的能吏,即便还没做出实绩,朝廷也要对他的作为有所肯定,以安其心。
等郭太后知道自己的两个侄孙一个被派去了甘肃,一个被扔往了桂西时,直接病倒了。楚琙不废话,日日到慈宁宫请安,亲伺汤药甚至连朝政都不理了,搞得郭太后没办法继续病下去,只能“渐渐”好了,让楚琙赶紧到前朝去。
楚琙为她做的李庭兰都看在眼里,但李庭兰不认为现在是解决这些问题好时机,楚琙的时间和精力也不应该浪费在和郭太后的内耗上。
何况李庭兰到底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而且楚琙也对这些事给了态度,她也不可能要求他真的将郭太后怎么样,“这些都是小事,我一走了之谁还能将我怎么样?”
李庭兰将一只包裹拿了过来,“我闲着无事给你做了几双鞋,手工不好,你在屋里穿吧。”
楚琙没想到李庭兰会给自己做鞋,惊喜的接过包袱就要打开,被李庭兰制止了,“回去再试吧,”她看了一眼马车,“我该走了,这次换我给你写信,讲一讲沿途的见闻。”
送行千里终有一别,楚琙下意识握住李庭兰的手,没有遇到她的时候,他是孤独的,找不到留在大晋,甚至留在这个世上的理由。现在终于有一个可以毫无保留诉说心事,分享一切的人了,却又要几年难见。但求她留下的话楚琙没办法开口,他仔细看了李庭兰给他的小册子,那些看似散乱却让人茅塞顿开的思想见识,李庭兰说大多来自遥远的海外,可他有生之年却不知道能不能也出去亲眼看看了。所以李庭兰想去,虽然不舍楚琙还是含笑支持,他不想因为自己,让她留下遗憾。
清泉举目去看天上的雁,装作没有注意到两人牵着的手,等楚琙陪着李庭兰走到马车边上,樱桃正要上前为李庭兰挑开车帘,却被楚琙制止了,他一手挑帘,一手托住李庭兰的手臂,看着她踩着脚踏弯腰走进车里,最终还是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路上小心些,飞镜在水师呆过几年,真遇到事一定要多听听他的意见。”
李庭兰回身看着还在殷殷叮嘱自己的楚琙,忍不住伸手在他微红的眼角抚了一下,“我记性不好,这些你以后在要信上多说几遍。”
“好,”楚琙认真点头,狠了狠心放下车帘,冲赶车的李伍道,“辛苦伍叔了,启程吧。”
……
马车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叶茉挑帘发现看到了楚琙的身影了,才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行了,别看了,瞧不着人了。”
李庭兰看了叶茉一眼,将车帘放下,大概是因为中过毒的原因,叶茉的视力好像也不如她们,但她不好直接和叶茉说,配合的点头道,“确实,尘土还大的很。”
王菊心是和她商量好的,陪她一同到海上走一趟。叶茉却是在听说以后,“撒泼打滚儿”要跟着来的,还说要是不许她同去,她就自己在某日寻个机会离家。叶昆和王夫人倒没真的反对,李庭兰更不敢真的让叶茉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但她提前和叶茉说好了,她们和叶茉一路南行,但出海却是不会带叶茉去的,她的身体在那儿摆着,真到了船上,有个闪失那李庭兰和王菊心只能跳海跟着她一起去了。
直接将事实讲清楚,叶茉倒也没有再任性,她是真的不想再留在家里面对父母,便答应等李庭兰两人出海之后,她就直接回平江老家去小住两年,江南气候宜人饮食也更清淡一些,更适合她调理身体。
这阵子京城女眷圈子里只有两件大事,就是太子妃和鲁王妃的人选。太子已经放话会遵从父母之命,继续和李庭兰的婚约。再加上郭太后两个侄孙都被扔出了京城,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所以便将目光重新回归到鲁王楚珣身上。建昭帝眼看一日不如一日了,若有个三长两短的,鲁王可是要守孝的。
王夫人知道自己女儿是无望做鲁王妃的,倒想趁着大家都在争鲁王妃之位时,在京城为女儿好好挑一个门亲事。
奈何叶茉十分的不配合,几次相看,她都摆出一副病殃殃的样子,当着男方母亲的面,热的不尝硬的不吃,时不时的还要皱着眉头做捧心状,气的王夫人都想跳起来打她。偏当着对方的面,还要做出一副关心的模样和人家解释女儿其实并没有表现的那么弱。
几次下来王夫人也算是看明白了,叶茉是压根儿没想嫁人,想想当初她中毒之时自己也曾发誓只要女儿身体健康,她宁愿养她一辈子,王夫人只能退一步同意不再让她出去相看。心里想的则是女儿情智未开,等年纪大些便不会再这么和自己对着来了。至于年纪大了不好找优秀的青年,那只能退而求其次从平江书院出色的学子里寻一个了。
所以这次叶茉闹着要跟着李庭兰出京,王夫人和叶昆几番商量之后还是同意了。李庭兰是彻底和他们离了心,现在也只有让女儿好好和李庭兰培养感情了。想到这个王夫人还十分庆幸长媳和李庭兰算是表姐妹,而且一直以来关系良好。有她在,也算是能保住下一代和李家的交情了。
王菊心在玉虚观也早就呆腻了,但她也不愿意父母再次将她当作联姻的工具,为家族谋求利益。在她父母不顾她的意愿硬要将和沈栖绑到一起,甚至在沈栖杀妻的事被揭开之后还为了所谓的名声不肯退亲之后,她也很难再和他们论父女母女之情了。在雍和公主定亲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家里便来信问询她是否可以还俗,目的是什么王菊心都不需要去猜。
所以她干脆跟着李庭兰出海去,若没有遇到真正合她心意的人,她就一直不还俗便是了,左右雍和公主嫁了人也不代表不再要替身,她可以给雍和公主当一辈子替身的。
……
朱季永紧赶慢赶还是没见到李庭兰,这让他不免有些遗憾。楚琙可以说是他一手教养大的,他也长成了他要想的模样,甚至还要更好,但唯独婚事除外。
朱家已经只剩他一人了,而且他因为身体的缘故,子嗣无望,这其实也是当年建昭帝愿意放他一马的原因。
所以即便有心,他也没办法寻出一个朱氏女来做皇后了。但他还是想见一见李庭兰,毕竟在郭太后的信里,李庭兰可不是一个乖顺一心帮扶夫婿的贤内助。
对郭太后的话朱季永是不怎么信的,当年他家可是被这个女人骗的满门都没了。而且如今楚琙身边还有一个郭侧妃,郭太后的目的昭然若揭。不过是想借他的手来给李庭兰制造麻烦罢了。
“李显壬的孙女应该是很不错的,”朱季永人很瘦,才八月的天气,他已经穿上了夹衣,“那虽然是个老狐狸,但却是个极有见地的,绝不会和你拧着来。”
楚琙扶着朱季永在长长的宫道中漫步而行,“李阁老助我良多,”他缓声将李庭兰在农庄上的种种施为和朱季永说了,“那土豆和玉米收成也是极好的,从去年陕西和甘肃那边报过来的数字看,有这两样,便是再有天灾,百姓也不至于要南逃了。”
朱季永讶然的看了一眼楚琙,“那东西是李庭兰给的?我记得早前就有了啊,”朱家还没倒时,他就尝过,嫩玉米挺鲜甜的,土豆就没甚意思了,没想到还有这作用。
“以前是有,但都被当作稀罕物种着尝鲜了,李姑娘让自己庄子上的人大面积种了,发现收成极好,而且玉米磨面之后可以做饼子吃,味道也很不错,土豆不但可以直接蒸煮,还能当菜来吃,虽然味道不及米面,但也是能当粮来用的。”
“这可得记她一大功,”朱季永已经不是当年不分稼穑的豪门公子,自然知道这其中的意义,“就冲这一条,她就当得起大晋的皇后。”
楚琙微微一笑,又将李庭兰弄出酒精和急救术的事和朱季永说了,“如今不但京西大营,大晋的九边都已经在用了,那个玉米还可以用来酿酒,制那个可以消毒的酒精,所以我已经下令让各种军囤也都种起来了。”
“这个好!”朱季永没想到他在辽东见到的“酒精”居然出自李庭兰之手,“我怎么没听说这东西是李家给的?”
楚琙一笑,“是李姑娘不让说,她好像也是跟别人学来的,那人不愿意让人知道,李姑娘也不想居功,但这东西对受伤的军士确实有大用,但由李阁老出面,拿给杨将军试了试。”
“是个好孩子,”朱季永越听越喜欢,“那老郭氏肯定是嫉妒这孩子太好,知道她郭家八辈子也寻不出这么好的姑娘,所以才不肯成全你们的!哼,她那心眼儿比筛子眼还多,却连针鼻儿大都没有!”
楚琙有些无奈的听朱季永絮絮的骂着郭氏母子,没办法,朱家和建昭帝母子是有灭门之恨的,即便是为了各自目的结成了同盟,也是不可能让这仇恨消灭的。
“那姑娘避出去也好,等你将来能真正做主了,我亲自登门为你提亲,”朱季永斩钉截铁道。
说罢他看着面前的宫门,“到了,等了二十四年,我终于可以和那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叙叙旧了!”
楚琙不是建昭帝的亲儿子,朱季永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冷笑道,“谁会想到我朱三还能再进这皇城呢!”
楚琙叹了口气,朱季永的身体已经是油尽灯枯了,之所以还能一直坚持着,也是因为离心愿达到越来越近的缘故,“我扶您进去吧。”
“不必了,”朱季永淡淡一笑,“这里以前我也是常来的,只不过里头住着的不是他罢了。”
说罢他甩开楚琙扶着他的手,“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和故人叙个旧。”
邓公公看着一步步踏进殿内的朱季永,惊讶的张大嘴巴,但人却像被掐住了喉咙般,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但他很快回过神来,立时挡在建昭帝床前,“你,你想干什么?你是怎么进来的?来人,快来人!”
朱季永睨了邓公公一眼,“原来是小邓子啊,我记得以前跟在老四身边的还有个马伟明,怎么没见着?”
邓公公咽了口唾沫,“马哥,马哥他已经不在了,急病没的。”
“呃,也是,他要是不得急病,”朱季永目光凉凉的看着床上同样一脸惊诧的建昭帝,“你护着的这位可怎么睡得着?”
邓公公都不敢扭头去看建昭帝,那个时候他年纪小一些,也不比马伟明有眼力劲儿,有什么机密事当时已经被记在朱皇后名下,成为太子的建昭帝都喜欢派马伟明去,只是后来朱太后和朱皇后没了之后,马伟明也因被朱皇后传了时疫,很快就没了。邓公公心里隐隐有猜测,但他从不敢往深里想。没想以过了二十多年,竟然又听到了他这位大哥的名字。
“你,你怎么来了?谁让你进来的?”建昭帝气喘吁吁的撑着身子,“来人,禁军呢?传禁军入殿。”
朱季永咯咯笑道,“皇上这是病傻了么?我既然能走到你面前,自然是因为那些禁军们拦不住我,”他一把将挡在建昭帝身前的邓公公推到一旁,“想让你宅子里的家人都好好活着,就给我滚到外头去!”
“三公子,三公子,”邓公公就势倒在地上也不敢起身,只敢砰砰磕头,“您赶紧走吧,奴婢求您了,若是有人来了,您就走不成了啊。”
“我再说最后一遍,滚出去,”朱季永看着额头上已经沁出血来的邓公公,“你不必害怕,我只是来和你们这个皇上说说话罢了,又不是来行刺的,去吧。”
这是要说机密话了,邓公公连看都不敢去看建昭帝,伸手拽住已经呆若木鸡的谧妃,逃也似的跑了。
“你这大树还没倒呢,”朱季永从邓公公身上收回目光,戏谑的看着脸色铁青的建昭帝,开门见山道,“怎么样,我将楚琙教的如何?比你抱在怀里的楚珩强的多吧?”
“你?”朱季永的突然出现已经够让建昭帝惊心了,他差点儿以为朱家领兵打进洛阳城了呢,没想到朱季永一开口就说出更让他惊心的话来,他只觉喉间腥甜,“楚琙?怎么会?”
朱季永很满意建昭帝的反应,他直接拉了把椅子在建昭帝对面翘着二郎腿坐下,“是老郭氏亲自写信给我,将楚琙交给我来教养的,怎么样?我们朱家又要出一位皇帝了。”
建昭帝几乎坐不住了,他怒目道,“那又如何?可他姓楚,身上还流着楚家和郭家的血,”建昭帝脸上露出得意的笑,“你养大了仇人的儿子,还将他推上皇位,朕真不知道你有何面目去见靖安侯!?”
“哈哈哈哈,”朱季永仰天大笑,笑声落时他起身走到建昭帝跟前,俯身在他耳边道,“你觉得我会傻的养大仇人的孩子么?这个孩子,”他讥诮的垂眸看着脸色越来越青的建昭帝,“他姓朱,郭后生的那个病秧子,早就死在去辽东的路上了!”
“你,你,你,”一口血从建昭帝口中喷出,他整个人也一头从床上栽了下来!
朱季永看着脸色已然青紫的建昭帝,轻笑一声,转身出了寝宫。
楚琙看着一步步拾级而下,闲庭信步般向自己走来的朱季永,突然相信了他以前说的,这皇宫曾经是他第二个家,他做皇后的长姐像母亲一样疼爱着他,而比他还大几岁的宣诚太子更将他这个小舅舅当作弟弟一样,“先生,我带您出宫。”
朱季永含笑摆手,“放心,如今没人能认得出我来,小邓子更不敢喊破我的身份,”他还要见一见郭太后呢,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走了?
邓公公冲进殿内,又如丧考妣般从殿内冲出来,“来人,宣太医,太医!!”
他嘴里喊着边往楚琙这边冲,“殿下,太子殿下!”
可等他看清楚楚琙身边站着的人,邓公公整个人脱力似的跪倒在地,他脑子里已经乱成了浆糊,根本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医是一直守在一旁的偏殿里的,听到邓公公的喊叫已经冲去了寝殿,楚琙走到邓公公身边,“进去看看皇上如何了。”
只是楚琙人还没走到殿内,太医已经奔了出来,“殿下,殿下,皇上殡天了~”
楚琙立马去看朱季永,他不相信朱季永会傻的在宫里对建昭帝动手,“怎么回事?”
朱季永淡淡一笑,他来的路上已经仔细研究过建昭帝的脉案了,这次见他,就是想亲眼看着他死的,“没事,大概是看到我太过激动,没挺住吧。”
他目光投向宫门处,不知道郭太后看到自己又会是个什么表情。
第 193 章
一百九十三、
大家对建昭帝的薨逝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所以收到消息并没有多少慌乱,只换上哀恸的表情从皇宫各处奔向乾正宫。
郭太后内心早就接受了儿子会走在自己前头的事实,又因着自己后来并没有再让谧妃在建昭帝的饮食上动手脚, 她心里也多了丝坦然, 失子之痛反而比想像中更真切了许多。
楚琙在灵前继位,接下来就是由礼部和宗人令来操持建昭帝的葬礼和楚琙的登基大典了。不过这些也都是一早就有所准备的,兴平王更不顾年事已高,亲自领着儿子过来坐镇,力争在新皇跟前博个表现。
“行了, 这里有晋王和鲁王在,皇上还是忙前朝的事吧,”郭太后看着井然有序的灵堂, 心里也很安慰,这是她最想看到的场景, 没有阴谋算计,也没有权力的角逐,一切都理所应当水到渠成。
楚琙扶着郭太后往肩舆处去, “皇祖母不必惦记这些,孙儿送您回去休息吧,您千万要保重身体才是。”
郭太后轻拍楚琙的手,“后日就是你的登基大典了, 祖母只有亲眼看着你登基,才能安心睡个好觉啊。”
楚琙登基之后便是对功臣们的封赏, 郭太后不止等着看孙子当皇上, 还想亲眼看看郭家人会得到什么样的封赏, 她要看到做了皇帝的楚琙对郭家人是什么态度。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放心。
“你父皇走的那天, 我恍惚看到朱季永了,”郭太后轻声道,“可是他到京城了?”
楚琙颔首,迟疑片刻才道,“他要见皇上,我便带他入宫了,却不知道他和皇上说了什么,皇上他……”
郭太后轻叹一声,强压心中惊骇,用平静的语气道,“原来如此,”她就觉得建昭帝去的有些蹊跷,但又不觉得是楚琙等不及了,“朱季永是被娇养大的,最是执拗的一个人,他若要见先皇,你也是拦不住的。”
“他现在人呢?”郭太后有些不安的四下张望,“你将他安排在何处了?”
“朱先生就住在秦王府,”楚琙垂眸不去看郭太后惶恐的脸,“那日朱先生还说要见您,孙儿给拦住了,那个时候他不宜再在宫里久留了。”
郭太后再次叹气,“原也是咱们对不住朱家,他若要翻案,等三年之后你便为朱家翻案好了,不论是爵位还是家产,都还给他!”
可是朱季永失去的亲人们却是再也回不来了,“这是之前您承诺这朱先生的,孙儿自然会做到的。”
……
只是郭太后没想到楚琙甫一登基,还没有封赏百官和后]宫,她就见到了朱季永。
“你,你怎么进来的?”郭太后紧紧握住青柳的胳膊,厉声道!
朱季永微微一笑,“我能走到乾正宫去,自然也来得了慈宁宫,贤妃娘娘是太后做久了,忘了当初你手里的人还是我姐姐交给你的。”
郭太后苍白的唇抿成线,“你意欲何为?”
朱季永看了一眼想趁他不注意往寝殿外跑的青柳,“青柳姑娘慢些儿,不然叫人看到慈宁宫里藏了个男人,外头可该说太后娘娘是个老不羞了!”
“你,你放肆!”郭太后被朱季永漫不经心的态度和调侃的语气气的倒仰,从她做了太后,就没有人敢这样和自己说话了。
“放肆?”朱季永大笑道,“真是时移事易啊,你现在还敢对我用这个词了,”想当年这位贤妃娘娘可是恨不得给自己姐姐洗脚的。
他笑够了才道,“那日在乾正宫我瞧见你了,没想到你居然老成这副模样了,”他似乎在缅怀什么,半天才肯定的道,“若是我姐姐还活着,肯定不会像你这般的。”
“那是,她那种在家被你们当作掌珠,入宫又被皇上捧在手心里,万事不操心的人,怎么会老?”郭太后冷冷一笑,“可那又如何呢,最后做皇上的是我的儿子,现在登基的是我的孙子,还是流着郭家血脉的孙子。”
她有些得意的看着同样老迈的朱季永,“可惜朱家的宣诚太子早早去了……”
朱季永并没有如郭太后以为的那样生气,他又是一笑,歪头道,“你不想知道我到底是楚老四说了什么,他才会没的吗?”
“真的是你?”郭太后站起身,“你究竟对皇上做了什么?”
朱季永满意的看着声色俱厉的郭太后,“对嘛,这才有个当娘的样子,”他围着郭太后慢慢踱着步子,“别急,即便被你派人刺杀,我还要入宫来见你,便是有话要和你说。”
“你,你都知道了?”郭太后紧张的攥紧衣袖,她确实派人去秦王府刺杀朱季永了,楚琙已经坐上了那个位置,那朱家就没必要再留着了,她可不想再给自己树一强敌。
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也是,你自然能想的到,”郭太后讪然一笑,“咱们之间隔着几十条人命呢,你自然是想要清算的。”她派人去杀朱季永更是无可厚非。
朱季永颔首,“还是你看的明白,”可惜自己姐姐从来没有这份心智,她被家里人保护的太好了,即便人在深宫,也没有一点防人之心,被人害了也不算冤枉。
“琙儿和我说了,他并不会让郭家成为下一个靖安侯,”郭太后神情平静仿佛面前的人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访客,“他也说了,会给朱家翻案,不过要等孝期过了。”
“咱们都老了,想要的也都得到了,不如就此罢手,你在辽东受了二十多年苦寒,余生可以让琙儿好好孝敬你,”一击不中,郭太后也不打算再和朱季永斗下去了,她太老了,已经有心无力,倒不如两下握手言和,“至于我们母子亏欠你们朱家的,等到地下再算吧。”
他们灭了朱家满门,但建昭帝也赔上了自己的性命,皇帝的一条命郭太后觉得也可以消除朱季永心中的怒火了,原本他们就是不平等的,他们母子是君,朱家是臣,郭太后内心只觉得对不住朱皇后,从来没觉得对不起靖安侯过。
认识几十年了,朱季永还能看不出郭太后在想什么?她老了,不得不服软退让罢了,若他信了她的话,这二十多年的苦和痛岂不成了笑话?“怎么?你不想知道我到底和你儿子说了什么?”
郭太后唇角抽动,“看来我是非知道不可了?”人已经没了,她也并不打算再为儿子报仇,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而且她已经古稀之年,早就没了好奇心。
朱季永怎么可能让郭太后如愿,他在郭太后身边站定,目光幽幽的看着她,直到把她看的目光开始慌乱,才一字一顿道,“我告诉他,楚琙早就死了,如今这位是我们朱家的孩子!”
“不可能!”郭太后不可置信的转头看着朱季永,“他居然信了这种鬼话?”郭太后简直要被建昭帝给蠢笑了。
朱季永挑眉,“是不可能,”看到郭太后不自觉的长舒了口气,朱季永继续道,“楚琙怎么可能是我们朱家的孩子呢,我们朱家除了我,哪还会有儿子留下来?”
郭太后不自然的抿了抿唇,“你怎么拿这种话去气他?”
朱季永没回答郭太后,“不过楚琙也不是老楚家的孩子,”他声音悠然的给郭太后讲述楚琙的真正来历,仿佛这是一件和他们完全没有关系的新闻儿,也仿佛没看到郭太后的身体随着他的讲述已经摇摇欲坠,“不过这你也不能全怪我,若是那个时候我告诉你你孙子没了,那咱们的盟约岂不是要作废了?”
“你,”郭太后目眦欲裂,“你胡说八道,琙儿就是我的孙子,我自己的孙子还能认不出来?你骗不到我的!”
朱季永被郭太后嘴硬的样子逗的噗嗤一乐,“是是是,我是骗你的,你瞧楚琙生的多像你们郭家人啊,听闻老承恩公以前也是个美男子呢!”
他看了一眼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青柳,“好了,我走了,你照顾好你们太后娘娘,啧!”
“娘娘!”看着软软倒在地上的郭太后,青柳尖叫着扑了过去,她将郭太后抱在自己怀里,“娘娘您醒醒,您醒醒啊,那朱的是在胡说呢,殿下对您那么孝顺,他绝不会骗您的!”
……
楚琙从宫里回来,顾不得卸去一身疲惫,“先生您又何必?太后娘娘已经是七十岁的人了。”
朱季永悠然的抿了口茶,“她还没死?啧,这算是心大还是命硬呢?”
楚琙有些无奈的看着跟没事儿人一样的朱季永,“这才是先生回来的真正目的吧?”他是有所预感的,但没想到朱季永连郭太后也不放过,“太后娘娘毕竟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
朱季永嗤笑一声,“所以呢?你以为当年朱家因他们母子而死的人里没有老人吗?”
他起身在楚琙肩上轻拍一下,“朱家的荣光早就成了昨日黄花,我看得开,但害死我至亲的仇人却在眼前,你叫我如何放得下?尤其还是在我有能力有机会报仇的时候?”
“可,”
朱季永打断楚琙,“那些年你跟着我也没少受委屈,这皇子龙孙也不是你想做的,但你已经是了,就不要有所顾忌,这天下原就不是一家一姓的,我瞧着你做的就挺好的。”
“你也不必担心郭氏会用这个秘密做什么,别说她这次未必能熬过去,便是她没有倒下,也没有能力从你手里再将皇位抢回去了!”郭太后手里已经没有可以和楚琙抗衡的力量了,而且她即便将楚琙不是真正皇子的事情说出来,也没人会信,何况内阁还有李显壬在,对那些朝臣来说,除非上头坐的是他们自己的孙子,不然是谁的种又有什么区别呢?
楚琙轻叹一声,“我不是在担心这个,”郭太后至今昏迷未醒,楚琙看青柳的神色,再想到朱季永是如何将建昭帝气死的,便大概猜出了朱季永跑宫里去做了什么,“若不是我,你如何能进得了宫?”他其实大概能猜出朱季永入京的目的,甚至还暗中纵容了他。
到底不是宫里长大的,心肠太软了,朱季永冷哼一声,“别什么锅都往自己身上揽,不就是乾正宫和慈宁宫嘛,没有你我也照样出入无人之境,还有,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养恩大过天,岂是郭氏能比的?而且朱家什么也没有了,郭家可还有个承恩公府呢,老郭氏也还有楚珣那个亲孙子在,呃,还有你这个居然会觉得对不住她的傻子!”
楚琙发现自己遇到的人个个都能雄辩滔滔,他决定什么也不说了,“谢谢先生!”
“这就对了,”朱季永斜睨了楚琙一眼,“其实在辽东这二十年,我也看清楚了许多事,即便没有老郭氏母子,朱家早晚也是这么个下场,因为朱家人眼里只有家族,没有天下,更看不见黎民。”
“你要引以为戒,”朱季永再次拍了拍楚琙的肩膀,“明日我就离京了,除了牛先生,剩下的人都交给你,咱们师生就此永诀!”
……
李庭兰人还没出河南,就遇到了国丧,这让她暗暗庆幸又替李显壬担心,这个时候内阁怕是最忙最累了。
谁知道没过十日就又收到郭太后病倒的消息,对这个大家也能理解,郭太后年事已高,又经丧子之痛,怕也熬不了几日了。
倒是王菊心一脸担忧道,“庭兰,咱们要不要回去?”这个时候李庭兰应该陪在楚琙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
李庭兰摇头,建昭帝活不了几日这是她和楚琙早有默契的事,至于郭太后,她也从楚琙的急信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看完信她也只能感叹,比起那些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事情,这个结果才真的是报应不爽,大快人心。
“无事,家里有我祖父呢,咱们继续往南,”李庭兰挑帘探身冲赶车的李伍道。
楚琙固然重要,但她自己的心愿更重要。若是这次她不能离开,只怕这一世都再难去看一看大海和大海那边的国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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