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玛利亚·艾贝特入职哥谭公报的第七天。在她将“记者”作为职业选择的那天起,就没少听见些泼冷水的话。“你在这破地方当记者,我的天!”朋友们嘻嘻哈哈地打趣:“这可是哥谭!”
这句话适用的范围比大家想象中的要广,哦,这可是哥谭,一句不是解释的解释,一句奇妙的箴言、自嘲之语、是开端也是结束。然而这并没有打消玛利亚的决定,她,一个有着一头金发,长相甜美,乍看上去像个随处可见的美国蠢妞,却满怀憧憬,励志成为如西摩·赫什,又或者露易丝·莱恩那样的人物,在经历种种困难后,玛利亚成功从专门编造哥谭名人花边新闻的小报跳槽到韦恩集团旗下的哥谭公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接着她就被卷进了忙碌的滚筒,让大量的消息、铺天盖地的紧急通讯给淹没了,她在这些泡泡中挣扎,还得马不停蹄地在报社、警局和案发现场——多个案发现场之间来回转,没让她歇上哪怕一刻。第七天,本该是一个不错的周末,连上帝都要休息了,他们却还在加班加点地刊印报纸和编辑网络新闻。
“报社嘛,就是这样,我们有着不同常人的一套作息。”负责带她的前辈说。“你需要在浪费大好的时光补觉——好吧,这地方也没什么好时光,还得出差,去报道不同地方的新闻,嗯,不过不用担心,我们这儿通常没有什么公费旅游的机会,你是哥谭本地人?我敢说你通常不关心其他城市的鸡毛蒜皮吧?”
“有人劫持了一架飞机!现在正飞往哥谭!”有人匆匆地跑进来大喊,为原本就够人仰马翻的报社火上浇了一勺油——他们真的快抽不出人手了。
“哥谭!”有人咬牙切齿,有人又爱又恨。
于是本来就在加班的玛利亚稀里糊涂地跟着上了一辆车,去报道这起劫机案。车上常年准备着雨衣,倒是不错,谁想冒着雨加班呢。
她小心翼翼地握着兜里的钢笔,跟着负责带她的人往乌压压的、被围得外三层里三层的机场走去。
荷枪实弹的警察严阵以待,哥谭警局的局长戈登正站在不远的空地上,牢牢地盯着上空——自然是啥也看不见。
他穿着一件雨衣,没带伞,手上是从不离身的烟斗,始终没有点燃。
希望这次也能……他在心里想到,经历了大风大浪,到头来还是忍不住叹息。
医院和记者的车也已经逐步到位,戈登默默地走到一旁,和往常一样,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
……
布莱雷利其实也没问出什么,绑匪很业余,眼前的女士也只是一般的恐怖分子,已知他们就是来给蝙蝠侠找麻烦的,内容包括不限于搞点再残忍地杀害一些乘客,吸引蝙蝠侠同归于尽之类的。
布莱雷利记得蝙蝠侠似乎是正义联盟的一员,是个超级英雄,其他了解得不多,毕竟业务没有什么重合的地方。既然是超级英雄,那之后的事情就好办了,横竖不是他们的工作,让正义联盟审去呗。
还得感谢这位看上去很狂其实也有点菜的小姐事先在厕所里准备了很多工具,足够绳子、麻醉剂什么的一应俱全,连消除痕迹的工具都有。
也就是在这时候,外头似乎有了一阵骚动。他打开厕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阵烟雾,吓得他立马面无表情地关门。
谁他妈放麻醉烟雾弹救人的啊!
他沉思了一会儿,直接把人磕晕在马桶上,然后打开门屏住呼吸在一片烟雾弥漫中爬了出去——
这时候蝙蝠侠正用同样的手法磕晕了在驾驶室的绑匪,冷淡地指挥着机长降落。
麻醉剂的效果似乎有点好得过头,机长艾伦·辛普利有些昏昏欲睡,然后被毫不留情地戳了一针解毒剂。顺便,副机长也是同样的待遇。
这番操作疼得艾伦·辛普利直呲牙,不管怎么样,能得救就是好事,他忍着疼痛对蝙蝠侠说了句谢谢(毕竟他并不是哥谭人,也从来没飞过哥谭线)老天,这就是超级英雄!他感激地想,接下来就是他的职责了——兢兢业业的艾伦·辛普利并不知道,其实就算他不履行这个职责也没事,蝙蝠侠自己也能把这架飞机开回去。
飞机在一众关注下成功降落到了阿奇·古德温机场,没有欢呼,没有掌声,这些来自哥谭的工作者们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一切。大雨噼里啪啦地盖过了玛利亚的报道声。
沉闷的、阴郁的哥谭雨夜似乎打定主意要浇灭所有热情,让该沉默的继续沉默下去。乘客们依次被抬了出来——也有人逐渐恢复清醒,被搀扶着回到陆地,只是,始终没人看见蝙蝠侠的身影。
没人知道他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即使人们知道这件事的解决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他——这个黑色的幽灵上哪去了?这没人清楚。
玛利亚既兴奋又失落,她在结束与电视台的连线后,本来还想问一问,哦,别担心,介于他们报社的老板专门嘱咐过减少对超级英雄的报道,问话会以私人的名义进行,不过她始终没得到答案。
“没人看到那个,蝙蝠侠,长什么样。”其中一位年轻人说,谈话发生的时候,他们正在候机大厅的某个区域,身上盖了一条毯子。“哦,你是说我脸上的伤?飞机颠簸的时候不小心磕到的,够倒霉不是吗……话归正传,我只记得当时起了一阵雾,没一会儿我就失去了意识,睁开眼飞机就落地了。”
他温柔地笑了笑,英俊的面容让玛利亚晃了下神。
“很抱歉我没办法提供更多信息。”他说。玛利亚摇了摇头:“没关系,并且,这只是我个人的好奇心。”
“那么这位……”
“玛利亚·艾贝特。”
“艾贝特小姐,您对蝙蝠侠怎么看呢?”他问:“您看,我并非哥谭人,坐上这架飞机也是为了去往别处……嗯,我没别的意思,也只是出于……好奇。”
他看向透明的玻璃窗外,狂风仍然在黑夜中肆虐,并和明亮的灯光互相映衬着,这很容易给人造成错觉……这里或那里,总有一样是虚幻的,这种想法让人惴惴不安,或是干脆沉迷于室内带来的安全感……
哥谭人听着各种各样的睡前故事长大。玛利亚说。
正如玛利亚所言。美东高纬度城市与生俱来的寒冷与阴云仿佛某种挥之不去的印象,“总是如此”——于是这就形成了某种习惯。在这之中,我们不妨假设,先祖——先祖们从同样以阴郁著称的阿尔比恩(注)漂洋过海来到这里的那一刻,罪恶啦宗教啦,以及如何在瓢泼大雨中寻求安慰的本能都一同被带到了新英格兰。先祖们在燃烧着壁炉的屋子里念着诗歌打发时间,而哥谭的人们则以睡前故事来同那漆黑、阴冷的夜晚形成拉锯。不论贵贱,你总能在一个雨夜得到一个故事,然而这里毕竟是哥谭!富人和穷人连睡前故事内容不尽相同啊!
而诸如玛利亚这种普通人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蝙蝠的影子就牢牢地占据了孩提幻想中的世界,在一个月亮高悬的夜晚,透过玻璃窗,顺着月光倒影在洁白的墙壁上,然后一闪而过。那是个网络还不甚发达的年代,雨夜、蝙蝠、凶案、都市传说全部被混淆到了一块……如同在万圣节前夜被分到的一块女巫巧克力,神秘和恐惧的味道牢牢摄住了孩提好奇的味蕾。玛利亚敢说,她确实是听着蝙蝠侠的故事长大的。
“……后来又出现了正义联盟,蝙蝠侠也在其中,作为超级英雄而活跃。在普罗大众的观念里,这确实是一群还不错的家伙,他们有能力——可世界上有能力的不止他们,他们选择了以‘正义’为名。”玛利亚说:“……这是外界的评价。”
“外界?”他问:“抱歉,为什么会那么讲?因为哥谭那几座大桥道缘故吗?”
“不,只是……习惯。”玛利亚不知道怎么解释,就干脆糊弄过去。“不过,”她话锋一转:“在美国,乃至世界其他地区,蝙蝠侠是作为超级英雄存在……没错,超级英雄。”
“比如超人那种?”
“比如超人那种。”她问:“你对超人的有什么了解吗?”
“唔,说不上了解,网络上看到过而已。硬要说的话,他的配色很……亮眼。”
红配蓝,确实是过分醒目了。
“亮眼,温暖,闪闪发光。”玛利亚总结:“匡扶正义,虽然看上去有些奇怪。以至于很多人都以为蝙蝠侠只是这群怪人里的一员。可在我——在哥谭人看来,他是不同的。”
“因为他太黑?”他打趣道:“说实话,当你,嗯,穿着一身黑站在一群花里胡哨的人群中,确实比较格格不入。”
他成功把女记者逗乐了。
“确实,哥谭人都很怀疑他到底怎么混进去的正义联盟——他可太‘异类’了。”
“那你喜欢蝙蝠侠吗?”年轻人抛出下一个话题。
在哥谭看来,“蝙蝠侠”的意义远比“超级英雄”来得有分量。这几乎成为了一个……意象。比“名片”“风景”“代名词”更加严肃,更加深远。玛利亚想。即使在网络发达的今天,在正义联盟也已经被国际认可的今天,在蝙蝠侠已经被披露为人而不是什么神奇生物的今天,他的一切似乎仍旧是一个模糊不清的符号,这也许是他伴随了大半哥谭人,从童年到青年,从活着到死亡的代价——
没人不敬畏、没人不恐惧、没人不爱戴、没人不崇拜、也没人不憎恨。以忘恩负义作为活着手段的每一个哥谭人都是如此——如孩子般负气、大喊大闹、歇斯底里——这些恶鬼!却恨不得在心底紧紧地抓住那身披风——
“蝙蝠侠即哥谭。”
玛利亚·艾贝特,一位长相甜美的记者,却用有着在哥谭才塑造出的、深入骨髓的冷静语调评价道。
“我……并不喜欢她,却也无法不爱她。”
“哥谭。”
她和那个年轻人说了再见,准备乘坐报社的车回去。玛利亚还有些恍惚,她本以为是今天没看见蝙蝠侠的缘故,却在收拾器材的时候,倏然间想起了那个年轻人的眼睛。她好像在哪见过那样的眼睛……突然,记忆像沙一样从指缝间飞速流逝,她越回想,越模糊,她只记得那是个长着一张英俊且熟悉的脸……为什么熟悉呢?她眨眨眼睛。她似乎有句话忘记和对方说了,是什么呢?
直到玛利亚坐上车,她已经完全忘了那年轻人的眼睛究竟是蓝色的还是棕色的,也忘记了她原本准备好的评价。玛利亚打了个哈欠,毕竟她已经快一天一夜没睡觉了,什么都记不住也很正常……
很快,她在汽车发动的瞬间坠入了梦乡。
梦中的雨夜走了出来,和现实融为一体,她仍旧是个小女孩的模样,坐在窗边,只为等待着一闪而过的,属于蝙蝠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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