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陶德于一个昏暗的黎明点燃了这个月以来的第一支烟,一滩泥水紧紧挨在他的脚边;氤氲潮湿的味道、烟草燃烧的味道,以及皮革加工厂特有的刺鼻味道,混合成了一副幻想……仿佛不经意间走进了吉普赛女郎的帐篷,深邃的双眼,异域的打扮,桌面上大概还会有个水晶球,烟雾缭绕中,命运具象为一副切来切去的纸牌或是咖啡杯的底渍,不停地变化。命运在于选择,完全是空话,选择之前就早已注定……烟灰一节又一节地往下掉落,轰隆的雷声蒙蒙地在远方炸开,在他恍惚的时间里,一支烟就已经燃尽了它应走的路,幻象顷刻间灰飞烟灭了。
杰森耸耸肩,也没有再点一支的打算,他已经腻了这类把戏,说是把戏也不尽然,至少他没指望第二支烟和第三支烟能烧出什么阖家团圆的画面,哦,虚假的三个愿望,神灯的本质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杰森陶德骑上机车,驶离了这片工厂。
雨水冲干净了他皮夹上沾的血。
他依照往常的行程,回安全屋洗个澡,浇浇花,吃点早餐后睡一觉。严格来说,他才是家里比较清闲的那个,其他人需要上班,上学,得按着生者的世界来,至于他嘛,则总是调不过来时差——纵然,这年头,谁没死过呢,可毕竟他的呆得更久一些……
杰森哼着歌,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在家族群里潜水。
【有事好说不要砸咖啡机】:……有个不太好的消息。
【有事好说不要砸咖啡机】:之前抓到的劫机罪犯跑了一个。
【明早十点彩妆抢购】:哇哦,上来就看到这个,阿卡姆监狱又纸糊了?
【有事好说不要砸咖啡机】:那倒没有,他们被关在黑门监狱。
【明早十点彩妆抢购】:……不好意思,一想到他们针对蝙蝠侠就忍不住先入为主。
哥谭警局真是一如既往地废物,杰森在心里评价道。
【有事好说不要砸咖啡机】:总之,黑门监狱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怎么也找不到那个跑了的劫机者了。
提姆德雷克觉得这里头简直有大问题。经过审问,可以明确的是,这是群给钱啥都干的雇佣兵,幕后指使暂且不明,他们得到的任务目标就是劫机,以及最好顺便杀两个乘客打击打击蝙蝠侠,如果可以最好连蝙蝠侠一块杀了。
目标很清晰,计划也还算缜密,可惜多少还是有点菜。提姆波澜不惊地想。不过谁能想到,蝙蝠侠做完了前面的九十九步,最后一步直接功亏一篑——他们在忙完劫机事件后,转过头就继续处理起了阿卡姆暴动的后续问题,就在这个节骨眼,警方传来消息:犯人跑了一个,还是疑似头领的那个女人,对此提姆拿出了严谨的态度来对待此事,接着严谨就一路变质成了慎重,乃至严肃。
那个领头的女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怎么查都不见人影!
提姆猛地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开始复盘整个时间,可惜没什么进展,不如说,整件事都是没有什么太大的疑点,布鲁斯写的报告一向清楚。
根据报告显示,伪装成空乘,身份尚未明确的女性试图以施虐的形式来杀害乘客,但是她在动手的中途遭到了乘客强烈的反抗(根据另外两个劫匪的证词,他们也确定了那个乘客挣扎得厉害)这时候蝙蝠侠的到来给了那位乘客逃脱的机会,她听到了外头的喧嚣,拉开厕所门后吸入麻醉烟雾,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在掰倒女劫匪后,那个倒霉的家伙也跟着倒了。
女劫匪和男劫匪都被送往了监狱关押,然后是惯例审讯,4月25日凌晨被收押,27日早十点自行逃离,至今下落不明。
她的证词和其他另外的劫匪没什么不同,不过由于还没来得及细问人就跑了,不排除还有别的同伙的可能。整件事看上去是那么莫名其妙,不论是不符合常理的劫机(委托人除了金钱外没有任何援助,看上去不像老朋友们的手笔)还是跑了后宛若水滴大海,不见踪迹的女劫匪。
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在黑暗中盯着荧屏,背靠着椅子,转了几圈。红罗宾,一群小鸟中与蝙蝠影子最为相似的那个,不得不说,谜题对他而言有着足够——甚至称得上致命的吸引力,像深不可测的漩涡,涟漪蹁跹,却直达地狱!他托着腮帮子,垂下眼睑,单手敲下几个字母。
【有事好说不要砸咖啡机】:……如果不考虑魔法系——好吧,我承认也有这种可能,你们什么情况下一个不算超级罪犯的犯人能够完全抹除存在痕迹,凭空消失且不再出现?
不考虑超能力者,也不考虑对方是什么特殊雇佣兵的情况下。提姆又看了一遍监控,女劫匪从监狱中逃脱,路过两个监控,在到达下一个监控点前消失不见。他调取了港口、哥谭大桥和所有出入哥谭的交通记录,什么也没发现。
她一定还在哥谭……但若真的是非常高明犯罪,又怎么会被轻易地捉到?或许她在哥谭有同伙,他需要推翻一下惯性思维……
提姆打了个哈欠。睡眠,人生中宝贵的时光,经常性地被上供于拯救普通人、拯救哥谭以及拯救世界,困倦在他耳边哼着歌,被他一次又一次推脱到一旁……
而看到消息的杰森:哼。
在杰森看来,提姆这问题问得就很弱智,他凭借这个就能推断,提姆德雷克必定至少48小时没合过眼了。
他噼里啪啦地打下一句话,诚然,这就是个用来吹水的群,分享美食、路边的猫猫狗狗以及达米安的丑照之类的,他犯不着去假定什么12345,提姆很明显也就随口一问。杰森的回答直白、随性而又不假思索——
——“很简单,死人呗。”
之后就没了下文。
杰森也不在意这个,他收起手机,在翻找了一阵冰箱后花了几秒的时间决定出去买点物资顺便吃个饭。他不会知道自己的随口一句让原本打算去睡觉小红鸟再次喜提加班。杰森走出自己的安全屋,准备去附近的超市转转。
中途,他路过了一个书店,于是杰森就不免想进去看看,就像所有在爱好面前缴械投降的男人那样,他不觉得这是有多丢人的事情。这是一家刚开没多久的书咖,朦胧的温暖灯光与乌云密布的世界形成对比,视觉上的避风港为这家店在非高峰期吸引了不少客人,喝咖啡的上班族、带着笔记本的学生、还有企图在书店艳遇的青年。杰森在书架边上看了一圈,眼睛略过杂志、亚马逊畅销书、还有那些有着花里胡哨封面的烂译本,走过好几个分类后,最终停留在“文学”的书架旁。
他是个涉猎颇广的人,不过偏好终究是另一回事。偶尔杰森会想,要是他没遭那档子破事,也许大学会去读文学也说不定,然后这个想法就被他故作轻率地丢到一旁。他爱简奥斯汀不假,同时也会看点美国文学,海明威、菲茨杰拉德、福纳克、约翰·斯坦贝克之类……不过,这些都是另一个他生前的事了。
杰森的手指划过略萨、波拉尼奥、富恩斯特等等或黑白或者烫金的名字,接着毫不犹豫地跳到了另一块大陆的思想去了。唯有将一切思想轻装的书籍能将人从炎热而命途多舛的南美洲一下送入同样苦难深重的东欧诸国,然而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取下了那本将“esmusssein”发扬光大的书——
杰森转过头,看到了一个高个、体态匀称又带着一副宁静面孔的斯拉夫人,“宁静”大概关乎气质,而他几乎没怎么去看他具体长什么样,只注意到了对方的眼睛——那是一种奇特的、如勿忘我一般纯净的花蓝色,同杰森混杂着绿色浑浊蓝眼形成了鲜明对比。他们几乎一样高,对视后的下一秒,斯拉夫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便伸手把书递给了他。
“哦……不不,是你先拿到的。”杰森说。
“没关系,我只是想随便找一本书打发下时间,并不一定非要这一本。”他说,语速有些慢。
杰森很早就看过了米兰昆德拉的大部分作品——在韦恩的书房里。但还不曾拥有一本属于自己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特别是——这是他喜欢译者的再版。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下了这本书。“谢了,兄弟。”他说:“如果不是只剩下这本,我还是很推荐你买这版本,这个译本……”
他一边说,一边在脑子里转着各种想法,有时候,脑子就是个微波炉,烤熟的想法会被端上桌,不熟的那些则被彻底遗忘。杰森想,《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原版似乎是法语,不知道这位——不知道是哪的青年是否已经看过俄语或捷克语的译本,那看英译确实就如他所言,纯属打发时间……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其他的版本。”他最终说。
“我并没有看过这本书,”阿尔塔蒙说,“不过,不论如何,还是谢谢你的推荐。我记下了。”
这是个很有礼貌的家伙。杰森挑挑眉,觉得对方开始顺眼起来。
”这样吧,你说想随便看点什么打发时间?这很好,你有没有什么偏好的类型?我想,作为你将书让给我的回礼,我愿意给你当这个向导。“
两人相谈甚欢,至少明面上如此,杰森请了这位看似有些腼腆的青年一顿饭,就在这个书咖里。玻璃外的灰色哥谭又开始流泪啦,雨滴密集起来,步履匆匆的行人与幽灵般的橱窗倒影相撞,一瞬间的错觉让人把平行线错看出了交点;杰森在这头大谈特谈——“所以你目前的阅读范畴还仅限于东欧文学。”他分析道。“但你有意向了解其他的……?”得到肯定后,他说:“很好。”
在温暖而舒适的室内做批判不符合他杰森陶德的美学,所以他尽量用不那么讥讽的语气,不能说失败,只能说不那么的……成功。他不想把自己搞得像个扎手的刺猬,于是就开始试图顺便谈论诗歌,而名为阿尔塔蒙的年轻人一直保持着倾听的礼节,不敷衍也不附和,只在需要评价的时候做出简单的回复——这无疑是有意思的。杰森自认为自己没什么种族歧视和刻板印象的倾向(比如将俄国人一股脑地打成反派),不过,这次谈论的过程超乎意料地舒心。
杰森鲜少与人谈论这个,抛开他没有什么太多可谈论这类话题的朋友的事实,其次就是观念的问题了。他可不固执,但已有一套自己的标准和价值判断——从书籍到原则,于是他为了后者和名义上的老爹几乎闹翻,不值得再为前者同他人发生太多口舌之争(虽然他还是会在网上和人争吵,嗨,他又不在乎网友怎么看),不过今天他显然比较幸运——阿尔塔蒙赞同了他的大部分看法,并以最平静地方式保留了剩下的意见。
倒不如说阿尔塔蒙习惯了如此行事。
阿尔塔蒙听杰森介绍了一些他喜欢的作家,听他讲了一点自己的看法,他们默契地不提任何额外的东西,却莫名其妙地凑在一起讨论那些不被注意的忧郁、不为人知的森林、无聊的形而上学以及最容易暴露一个人核心的那些玩意,他用纸笔写下了杰森推荐的书单,打包了一些食物,并在雨停后和他告别。
他没有带伞,就拉起了外套的帽兜,小心翼翼地避开水洼,往附近的超市走去。毕竟,书咖里的食物大概率没办法让夔娥吃饱;阿尔塔蒙在回程的路上回忆起自称“杰伊”的美国人讲过的话,总觉得有种奇怪的联系在里头。
若有若无的……细线,完全凭感觉才能抓住,作为一名科尔敦(注),有时候直觉也是处事的一环,他蹙起眉头,几乎要把这种感觉否定掉了。
他会什么人有关吗?他在心里诘问道,说真的,在看到杰伊的一瞬间,他居然在恍惚间联想到了布莱雷利——两人气质天差地别,布莱雷利更多时候是笑着的,漫不经心的笑、平易近人的笑、绷着上下唇瓣的笑、用来迷惑旁人的笑;杰伊,看起来并不好靠近,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庞下蛰伏着更为不安分的本性,并且不耻于让人察觉,就是这样没有任何共同处的两个,却仿佛能被一个更深层次的,不被任何人知道的东西所连接——
大概是错觉吧。
阿尔塔蒙没有回头,他思考着走到了另一条主干道。
毕竟布莱雷利没有魔法天赋,而杰伊则正好相反。
没想到那么快就能遇上本土法师,还是回去问问阿莱怎么办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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