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在正式和布鲁斯韦恩进行谈话前, 阿尔塔蒙和夔娥先给他讲了讲他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然后法术失效,之后的事情如你所见。”夔娥咬着一根能量棒:“刚好赶上蝙蝠侠回来,统统掉马。”
布莱雷利在吃完饭后就被阿尔弗雷德请回了卧室。
“您还需要好好休息, 您的朋友也是那么认为的。”阿尔弗雷德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房间里有专门的铃……”
布莱雷利不得不承认, 他可能有些不太擅长应付这位作风十足英伦的管家, 特别是,考虑到实际上他根本就是这位管家给捞回来这样的前提下。
一回到房间,布莱雷利就先指使着阿尔塔蒙释放了一个小型的法术,其实那就是个探查灵体的鸡肋法术(毕竟真正有本事的法师要么可以直接看见, 要么凭直觉就知道哪有灵体), 没什么用, 但愣生生被布莱雷利物尽其用地开发出了别的功能,譬如,这个法术可以干扰通讯设备。
“所以布鲁斯韦恩是蝙蝠侠。”
“是呀, 不对, 你不应该先震惊他是你……生理意义上的父亲这回事吗?”
“我也想震惊一下。”布莱雷利摸了他的发尾,好像比之前更长了点:“他是蝙蝠侠这件事比他是我爹更让人震惊。”
即使这一切并非空穴来风……冥冥之中, 命运早就给出了警示……
他睡了有多久了?
一旁的阿尔塔蒙像看穿了他的疑问,开口道:“你昏迷了将近……到今天是第十天。”
“……”
“我们比你先一步被带回蝙蝠洞,没多久潘尼沃斯先生就带着……你,回来了。”
他们三个其实都没好到哪去,当时的夔娥灰头土脸, 黑色的发尾被血块糊成一缕一缕的, 阿尔塔蒙是让蝙蝠侠拎回来的,蝙蝠侠需要一个人来给他解释事情的经过, 这大概是康斯坦丁能跑掉的原因。他们受的伤程度不一,不过, 相比起还能清醒地讲两句话的夔娥和阿尔塔蒙,不省人事、浑身是血地被管家从车里抱出来的布莱雷利就凄惨了很多。
夔娥当时几乎立马就冲了上去,她圆圆的瞳孔微缩,他们之间看过了太多对方狼狈的场面,可似乎没有哪一次有这样惨烈……血顺着他身上的雨衣,滴滴答答地淌了一地,在轻轻挥开咒语的迷雾后,那张精致的面庞上拥有的居然只是安详,就像一场沉睡,然而谁都知道,睡与死是抵足而眠的兄弟啊!
她放轻动作,握了握布莱雷利的手,接着,阿尔塔蒙就拉住了她。
“别怕,别怕。”他说:“会没事的。”
他笨拙地拍着夔娥的肩,同时也没错过站在一边的、缄默如影的男人的表情。
摘下了蝙蝠头盔的布鲁斯韦恩,目不转睛地、直直地看着他,那与他如出一辙的,宛若只是沉睡的青年……这种场景只在他自己最疲惫的梦中才会出现……他的灵魂在这种时候照例在两头争吵,一边喋喋不休地咆哮,还没有调查清楚是怎么回事!另一头则再次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阴暗潮湿的过往。原来在反反复复地经历了失去已拥有的噩梦之后,他未尝不是没有别的选择啊!——那就是尚未拥有,便已失去。
“——他很抱歉。”
阿尔塔蒙替布莱雷利把枕头拍得松软了一些,又替他重新倒了杯水。那些不曾被言语过的心事轻而易举地让阿尔塔蒙点破,毕竟,大部分魔法师能够忽悠到人,都不是靠神奇的能力——而是这类人似乎天生就能捕捉到人类那敏感的、阴晴不定又难以琢磨的情绪。
“他……有点在乎你。”阿尔塔蒙把水递了过去。布莱雷利接过了水杯,却没有接话,兀自沉默了一阵,突然间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他都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怎么样:“这件事有点复杂……反正在我看来,这也不关他多少事情……”他语焉不详地说道,重新看向了正站在床边的两个人:“是我没预料到……我记得,这个魔法一旦被看破,第二次就无法生效了,对吗?”
“是这样没错,”阿尔塔蒙点点头:“毕竟你们也经历过一次了。”
“好吧,虽然不知道除了这一家子到底还有多少人看到了……看来又得挪地方了。”布莱雷利随口抱怨道,但他的语气里并没有太多埋怨的气息。
“没预料到是很正常的啦。”夔娥说,她张了张口,是不是因为我和阿尔塔蒙太依赖……你了,才会导致一旦作为协调中心的你失联,事情就变得失控。然而,她终归也知道,她再强,总有不能赶到他们身边的时候,布莱雷利再策算无遗,事情的发展也不可能总是合乎常理地发展下去,至于魔法,看似万能,实际上处处蕴含着代价。
“对了,埃尔顿怎么样了?”
“他没事……不对,也不能算是没事……”
警探最终没能完全跟进这个案子,他在得知真相——包括有关阿米利亚的死另有隐情之后,过于激动,以至于晕了过去。
等他的同僚把他送到医院后才得知,埃尔顿本身的状态已经到了一个相对较差的地步——他早在年初体检的时候就被告知自己得了肺癌,如果好好治疗,他还是能多活一段时日……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夔娥看着布莱雷利,显然,他听到这个消息后没有一丝多余的惊讶,于是她就明白了。
“之前不小心瞄到了他的CT报告。”布莱雷利双手拢住杯子,无意识地摸了摸上面凸起的花纹,“不过也没什么好意外的……他那么执着于这个案子,怎么看都是……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兴许是为了在死后与亡妻见面时能给她一个交代,又或许是他想再做点什么……”
警察嘛,形形色色,但其中最不缺的就是那些生性执拗的人,他们可能脾气不算很好,做事尽心尽力,围绕在身边的不一定是鲜花、掌声和荣誉,更多的是苦涩、挫败、无能为力、身体上或心灵上的职业病。
“你……韦恩先生替他联系了医院,埃尔顿警探的医疗费将会由他名下的基金会承担。”阿尔塔蒙说。
“唔。”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真是讽刺啊,布莱雷利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就像试图解开一团乱麻,结果却发现这压根就是首尾相连的一根线一样:起点同样是终点!兜兜转转,被当时人们误认为是魔鬼的凶手其实是人类——而人心,可笑的、卑劣的、贪婪的人心,却在多年后真的引来了地狱之王!他从不质疑,有人的恶是天性,根深蒂固、难以教化!
而世界上,能与之对抗、能将其化解的……依旧是人心。
……那些善良的、高贵的、纯洁的灵魂。
布莱雷利闭了闭眼睛。
在把该解释的都解释后,问题无可避免地绕回到了最关键的那个点上。
“现在怎么办?”她问:“虽然感觉像做梦一样,就那种。”她清了清嗓子,开始兴致勃勃进行棒读:“机缘巧合之下我找到了我的亲生父亲,他不仅是哥谭首富,还是那什么的黑暗骑士,在被认回来的第一天,我成功躺着进了豪门……”
“停一下,”布莱雷利正在喝水,他差点没被夔娥这段给呛死:“自己人别开腔!都让你少看点那些小说。”
“咋啦,我就看看还不行吗,反正就是大家的幻想……哦不对,千万普通人做过的同一个白日梦在你身上实现了,你感动吗?”
“不敢动,谢谢。”布莱雷利有气无力道:“行行好吧我的姑奶奶,这不是简单的豪门故事,这是豪门恐怖故事。”
他想想都觉得离谱,草,布鲁斯韦恩是他妈的蝙蝠侠,放在哥谭来讲确实足够恐怖故事的。
被卷入哥谭式豪门故事的布莱雷利还真到底没能跑掉。
一来他还有一点别的问题没搞清楚,二来他们确实需要谈谈……在他们双方的马甲都掉了个干净后,很多东西就没了做表面功夫的必要。他在审视布鲁斯韦恩——以及蝙蝠侠的同时,对方也在用那双钢蓝色的眼睛回望着他,打量、猜疑、预估、试探……那场面像极了两只头一次见面的大猫,谁也不愿意往前多走一步。
布鲁斯久违地感受到了头痛,照理说,梅开不知道第多少度的他理应有了应付的经验,放在他们之间就,简单来说就是——布莱雷利是第一次认爹,而布鲁斯已经不是第一次认儿子了。
不擅长的事情终归不擅长,在这个看似突然冒出来的孩子情况稳定后,他、提姆、专门赶回来凑热闹的杰森和史蒂芬妮、还有虽然暂时回不来但强硬地要求跟进的达米安以及还在布鲁德海文收拾后续摊子的迪克几乎把这个看似把名不见经传团队的资料给翻了个遍。相比起清白的表面履历,他们在里世界的活动几乎都是有迹可循的。
“他们的团队名字叫什么?”蝙蝠侠在建档的时候问道。
“他们好像并没有说过自称,不过,其他人给他们团队取的名字倒是五花八门……有的叫他们三角,有的则会叫他们万事屋。”
“万事屋?”
“没错,这是他们流传在远东那边的称呼,因为他们,呃,会做一些杂活。”
提姆组织了一下语言:“给钱什么都做,业务范围涵盖了帮人代购、跑腿、装修、家政、维修电子产品、接送小孩上下学、救人救猫救狗……以及驱魔和跨国追杀通缉犯等等……”
提姆越说越沉默。
有点意思,他开始有点看不透这位新的家庭成员了。在大部分时间里,红罗宾的过人的冷静和超乎寻常的理性思维不会让他太轻易地将信任交付一个陌生人,即使这个陌生人未来可能会加入这个家,如果这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那也就罢了。
可惜这仿佛是某种诅咒,所有的——所有的姓氏是韦恩或者不是韦恩的,在和这个家扯上关系后,统统无一例外地走上了一条艰苦卓绝之路,不论好坏,义无反顾——
但是,即使将布莱雷利放在这样一个家族里,他也还是显得无比的神秘。
你们有那么缺钱吗?不如说,一个本来就有佣兵性质的小队会缺钱?那丧钟还干什么佣兵啊,回家开饭店得了!
“看上去像超人会干的事情。”有人懒洋洋地在另一个频道嘲讽道。
“超人可不会干这些。”提姆刚想打字反驳两句 ,蝙蝠侠适时打断了这场他也许并不知道的争吵:“你来看看这个。”
他顿了顿:“我共享到A组了,你们也可以下载了看看。”
明明大频道里只有他和布鲁斯两个人,但下载次数在资料被分享出去的三秒后就突破了三十次。
哦,我就知道这帮人在窥屏。
提姆顺手打包了一个备份,他以极快的速度阅读完了那份……账目。
于是提姆·德雷克更加看不懂这位即将成为他新的——兄弟的家伙了,实际上,布莱雷利比他还小个一岁,所以他才是兄长,不过目前这不重要。
他回想起了和对方共事时的经历,聪明、谨慎、不经意间表露出的戏谑和轻佻,以及藏在玩世不恭语气下的、深沉的城府,布莱雷利和提姆的每每斗完两句嘴,就想从他口里套话,简直防不胜防。
……当时他只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当那个神秘的、只存在于别人的话语和通讯那头的人突然有了一张能够看清的脸后——
提姆看了一眼布鲁斯韦恩。
片刻后,他又看了一眼对方。
“怎么了?”
“不,没什么。”他顿了顿,强调道:“什么都没有。”
第 32 章
话归正题。
布莱雷利和布鲁斯在书房中相对而坐, 桌上是阿尔弗雷德准备的饮品,布莱雷利的那份依旧是椴花茶,布鲁斯的那份……是一杯热牛奶。布鲁斯捏了捏眉心, 动作自然地将牛奶推开, 整个书房寂静无比, 暮春的阳光被蹑手蹑脚地探了一缕进来,正好将桌面上的地球仪斜切成了两半,一明一暗……
他们默然着、审视着、酝酿着,牢牢将情感封锁在紧紧抿的嘴唇、始终无法舒缓的眉头以及沉静如海的蓝眼中。布莱雷利不知道的是, 他身上的那件灰色高领毛衣实际上是布鲁斯韦恩年轻时候的衣服, 由于老管家的恋旧而被保留下来……他突然发现, 在自己即将忘记少年时的布鲁斯韦恩——不是蝙蝠侠,只是布鲁斯韦恩——的时候,命运的作弄让这件衣服又长出了一个青年, 十九岁的眼神、十九岁的愤怒、十九岁的痛苦, 突然间就被抹去了,只应布莱雷利是如此平静, 以至于布鲁斯韦恩还未能从他身上窥探到什么……
“……事情如你所见。”
最终,布鲁斯首先开口,“如果你有任何疑问,可以问我
这人也太狡猾了。布莱雷利端起茶杯,“你是蝙蝠侠。”
他的尾调上扬, 用的却是肯定句。
“没错。”
“嗯……我没想过我会有一个……那么有钱的父亲。”
布鲁斯韦恩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句话似乎有点问题……但布莱雷利马上就接上了下一句话:“说真的, 我无意打扰——你们。”
“算不上打扰。”
布鲁斯说,他感觉到自己的语气可能有点生硬——但这也不能怪他, 如果,眼前的人是以更普通的, 比如街头偶遇这种看似只会在滑稽剧里才出现的方式出现在他们面前,又或者,他就是个从不沾染任何危险行当的普通人,那一切都会截然不同……他可以用布鲁斯的态度对待他,他可以更温和,更包容,更……像一个能被人所期待的父亲那样,对待眼前这个孩子。
他又一次把这事儿搞砸了,在搞砸了前边几次之后。布鲁斯韦恩有些自嘲般想。
他还需要再观察。蝙蝠侠冷静地说。
“选择权在你。”他观察着布莱雷利的表情,“如果你愿意接纳——”他几乎把阿福在事前给他讲的所有注意事项又过了一遍,“这里,我想,大家都很愿意。”
他想起那份调查记录。
不得不说,他还不了解这个……孩子,但即使是傲气如达米安,在看过那份调查记录后,也勉强地吐出了两句“还算可以”之类的评价。蝙蝠侠,这是就连你也得承认的事实!他和其他成员都不太一样……
“如果你不愿意,介于,这确实不是一个寻常的‘家庭’……”
我还需要说什么呢?布鲁斯韦恩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他不曾爱过这孩子的时光里,布莱雷利·兰钦,将自己打磨成了挑剔如蝙蝠侠都认可的宝石!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永远冷静、洞悉人性的蝙蝠侠在布鲁斯的脑海中嘶嘶道。毕竟在这个世界,好人总是要付出更多!更遑论沉浮于危险中的人——我不曾给过他任何的爱、帮助、引导!就这样平白得到了一个优秀的孩子,我不知他成长中是否有过苦难,我不知他的温润中是否带着伤痕,当所有人都以为布鲁斯韦恩会欣慰这枚珍宝的时候,他却清楚意识到了其中必定存在的——代价。
就因为我是他生理上的父亲……
布鲁斯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就连诘问也是波澜不惊,他的影子里始终藏着蝙蝠……
我就应该心安理得地得到这一切吗?
布鲁斯韦恩,这个名字代表了无人企及的富有,于是人们也就逐渐忘却了,他会因失去的惶恐的时刻,也会因得到——而惴惴不安。
……
……
“所以,他们说了啥?”
“我怎么知道,书房里的窃听器都被拆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会在家里装窃听器啊!
夔娥在心里吐槽道。
到现在为止,距离他们进书房起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期间所以人都在好奇着结果,当然,也有像杰森这种嘴上说着不没兴趣其实也在暗搓搓关注的嘴硬人。夔娥虽然也很好奇,但比起这事儿,她主要还是来蹭零食的。
“你觉得,阿莱会接受吗?”她低声问用俄语问,阿尔塔蒙微微侧耳,也用俄语回答道:“不清楚……他在这件事上态度有点……反常。”
当然,若是要他说出布莱雷利具体哪里反常,那他是答不上来的,因为不论布莱雷利接受与否,那都是他的事情。
在夔娥撕开第五袋薯片之前,布莱雷利和布鲁斯终于走进了大厅——于是那些正凑在一起各显神通的家伙们统统闪现会了原来的位置,摸狗的摸狗,看书的看书,照镜子的照镜子,夔娥举着薯片,目瞪口呆。
“承蒙您的关照。”布莱雷利对阿尔弗雷德说:“还请原谅上次的爽约……”
“布莱雷利少爷,您不必为此感到抱歉,韦恩庄园永远欢迎您的归来。”老人点点头,不动声色地定下了下次拜访的约定:“或许,您还有需要处理的事情,我就不做过多的挽留了,希望下次见面时您能够品尝到我的拿手好菜……”
“哦……多谢您,您的粥也很不错。”
他看向阿尔塔蒙和夔娥:“走了,阿尔蒂亚,小葵。”
“所以你们谈得怎么样?”
回去的路上,单手打着伞的夔娥戳了戳布莱雷利的后背。
“还好吧。”他侧过脸看了一眼夔娥,突然笑了笑:“你就不担心我从此决定好逸恶劳留着韦恩家等着继承家产然后不要你们了吗?”
“……你自己也说了那是小说剧情啊!”夔娥才不上他的当:“再说你留下是继承爹的事业呢还是继承爹的企业都说不定呢。”
“那也是,不过蝙蝠侠这玩意怎么着都和我没关系吧。”他伸了个懒腰,“没关系,我已经和他谈好了,他不干涉我的去留,至于之前接下的那个扫除单子……”
布莱雷利蓝色的眼珠子转了一圈,他半是轻松、半是无所谓地摊了摊手:“也可以抵消。”
——“希望你在走之前能……过来一趟。”
那个男人说:“阿福很遗憾你没能吃上他准备的大餐。”
布莱雷利颔首,算是默认了他的请求,毕竟,谁也不忍心拂了那样一位老绅士的好意。
“之后再看看去哪吧。”布莱雷利随口计划着:“盲鸦的委托算是完成了,再接几个活儿资金应该就能周转过来了……战损日后再说,你们想去欧洲吗?”
布莱雷利没听到回答,他疑惑地转过身,只见夔娥和阿尔塔蒙一个望天,一个看地。
“呃。”夔娥用眼神疯狂示意阿尔塔蒙:你去和他说啦!
“是这样的,这个,我们也是在你和韦恩先生去谈事的时候那个德雷克讲的。”阿尔塔蒙缓慢地组织语言:“咱们的债务已经清了。”
“……啊?”
“是韦恩先生帮忙清的。还有那间公寓,也被他买下并记到了你的名下。”
“……”
“他还往咱们的账户上打了一笔钱……呃,阿莱?”
布莱雷利沉默了两秒,接着在两人惊恐的眼神下慢慢地扶上了路边的墙。
——感情在这里等着我呢!
……
……
杰森看够了热闹,正准备打道回府。
他衷心地为那位新被捡回来的倒霉蛋默哀。哦,谁让他爹不仅仅是布鲁斯韦恩,还是蝙蝠侠。如果老头子愿意,当然有办法留住人——如果他愿意。
很难说杰森是否抱着某种模糊不清的、接近于看乐子的态度来对待这事儿,合家欢这种情节实在是不适合他们这种家庭,特别是从对方的态度就能看出一二,有人或许会对素未谋面的——亲人,抱有幻想,因为一个存在于幻想中的父母总是会被神话,在真正面对、接触他们之前……
但布莱雷利·兰钦却与之相反,首先,他们能看出他对他生父的信息确实是一概不知的……此外,他上来就对布鲁斯韦恩保留了相当的余地,尽管他收下了那份亲子鉴定的报告,也丝毫不影响他公事公办的态度。
因为他得知布鲁斯韦恩是蝙蝠侠?还是由于名为“一脉相承”的诅咒,导致了他本身也存在着怀疑一切的性格?
没人知道那么多为什么。
杰森无意去推动事情的发展,但不妨碍他清楚,布莱雷利·兰钦早已经有自己的一套观念、想法、行事准则,不算坏,甚至你还得赞扬两句叻!杰森眯着眼睛,战术靴子踏上一片青草,阳光将他的皮肤烘得微微发烫。
一个……已经差不多定型,蝙蝠侠能对他的影响也注定有限的蝙蝠崽子,没准最好的选择就是互相当个远方亲戚什么的。
杰森想到这里,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算了吧,某人连他都还没彻底放弃,又怎么可能任由那小子真的到处乱逛,即使,他们所有人都还在观望……谁也不能预料到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在哥谭,意外的脚步总是比明天迈得快……
他抽出枪,新的夜晚要开始了。
第 33 章
他们在回到出租屋——好的, 由于某哥谭富豪的慷慨,这间屋子脱离了“出租屋”的名号,正式成为了布莱雷利的个人资产。
“阿迪娜祖父的亡魂在事情结束后就……离开了。”阿尔塔蒙推开那间房门, 即使中途经历了一些必要的取证环节, 那里依旧是老样子:“这里已经可以正常居住了。”
在经过商议后, 这间卧室最终被让给了夔娥,并一直决定保留大体的风格,“迷幻风也不是不行啦。”夔娥说,她坐到了床沿, 从窗户往外看, 旧式的街景一览无余:久历风霜的墙壁、蜿蜒的走巷, 以及远远望去,矗立在光辉之中的中国城牌楼……
阿迪娜是个很好的女孩,她是如此无畏又自由, 房间的采光相当不错, 温柔的光从窗旁轻轻落下,配合上房间原本的风格, 一切都是那么的亮堂、耀眼、满目光彩。而夔娥呢,她弯着腰,一只手撑住下巴,整个人缩在影子里,欣赏着这幅她永远无法触及到海市蜃楼。
“之后装个挂帘吧, 沉一点的。”布莱雷利随手抽出了卷尺, 量了量窗户的高度。
“虽然以前吐槽过了。”夔娥诚心诚意道:“但我还是得说,你到底在身上装了多少杂七杂八的东西啊!”
“不多?”布莱雷利回过头:“……之前是不方便, 现在到了美国,身上带点东西以备不时之需不是很正常的吗?”他说着又掏了一瓶酒精出来, 若无其事地喷在玻璃上,用纸巾擦掉了上面的旧斑。
夔娥:……你是什么多莱A梦吗?
夔娥:……算了。
当天他们就把房间又重新整理了一遍,终于不用和阿尔塔蒙挤一间房的布莱雷利提议他们可以出去吃。
和阿尔塔蒙当室友的日子也还算好,就是他们的作息会有些许……差异,通常阿尔塔蒙睡的时候,布莱雷利还在熬夜,这确实不太方便。
以及既然手头宽裕了,自然得先去吃点好的。
“你的脸没问题吗?”夔娥起身拿外套的时候不免多问了一句,在魔法失效的情况下,按理来说,正常的日常活动是碍不着什么人的,可谁让布鲁斯韦恩实在太有名了……
“没关系,稍微变个妆就行——或者如果你们等不及,我带顶帽子……哥谭人不会对路人太过张扬地打量。”布莱雷利说,他好歹还是学过一点伪装以及反追踪的技巧。
“走吧,看看哥谭哪家自助的人品不错。”他打了个响指。
……
……
这家自助的人品怎么样,没人知道。
但起码犯罪的人品确实不怎么样,他们完全没有那玩意。
“到底是谁在抢劫餐馆的啊!他们不应该去抢银行吗!”
夔娥差点没一口把嘴里的银叉咬碎。
“我怎么知道。”布莱雷利满脸看淡红尘,不如说在他得知自己爹是蝙蝠侠之后多少有点这样。啊哥谭这破地方果然有毒,他想。
他们混在一群瑟瑟发抖的游客里,听着那几个蒙面的持枪人大放厥词,布莱雷利在嚼没吃完的坚果的时听了一耳朵,大概理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这家餐馆是企鹅人的势力,打手是稻草人雇的,因为上次他们的合作似乎发生了一点不愉快,本着哥谭反派之间早已经定好的“规矩”,稻草人要来这儿找回场子。
顺便实验一下他的新型恐惧毒气。
是的,这位阿卡姆高材生本着不屈不挠的精神,又迭代了一款全新配方——这话讲得就好像那些宣扬自己卖天然蜂蜜一样。
没什么天然的成分,还是在原版的基础上改动。
布莱雷利作为外来人自然不太清楚这个,他用了一秒钟的时间进行反思并决定下次还是得带上一份能过滤毒气的小型过滤器。
然后第二秒摁住了正跃跃欲试、打算冲出去锤爆对方狗头的夔娥——他不敢赌夔娥对那什么恐惧毒气的耐性,万一给那群人释放毒气的机会就麻烦了。
在第三秒,他与另一个“熟人”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理论上,这也不能算“熟人”,因为来的人是他那个蝙蝠爹!
于是他扭过头问夔娥和阿尔塔蒙:“你们觉得现在我去找时光机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你死心吧。”
“……”
感谢布鲁斯韦恩在扮演蝙蝠侠时的敬业,至少给了布莱雷利拽着朋友们跑路的机会。
……
……
“朋友们,我太难了。”
布莱雷利表情沉痛地总结。
阿尔塔蒙看了他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继续给橙子剥皮。
夔娥把橙皮全部收集了起来,放到了一个袋子里,她打算回头用来煮一煮;在见惯了她经常会用边角料制造各种奇怪的药和食物之后,布莱雷利和阿尔塔蒙已经见怪不怪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谁知道,哎,家里的白糖好像不够了,你们记得下次出门带回来啊。”
“知道了。”
“我说,”布莱雷利放开手脚往后一倒,整个人就这样陷进了沙发——的抱枕中。从阿尔塔蒙的角度看,刚好能瞄见布莱雷利露出的一只蓝眼睛。“他们到底想干啥啊!”
布莱雷利觉得很不可思议。
在那天偶遇蝙蝠侠后,他们似乎在冥冥之中开启了某条新的人生支线。实际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盲鸦此人绝对是居心叵测!可他起码还算讲诚信——不论他做了什么,至少结果上来看,他们那件事确实算平了。
布莱雷利在吃完自助后的当天思来想去,最后大半夜地决定决定恢复营业。
“前阵子光顾着忙那个委托去了。”布莱雷利转着手里的笔,在笔身差点被他转飞出去之前,又被他一把握住:“以我们现在的……活动资金,随便接点小活都够了。”
“我怎么感觉,”夔娥正在敷晚间面膜,她毫不留情地张口就戳破了布莱雷利的修饰性话语:“比起活动资金,那玩意更像……你爸打给你的零用钱……那啥,反正我听德雷克讲好像是那么一回事……”
沉默蔓延了整个客厅。
正如夔娥点出来的那样,这是个能让天底下千千万穷鬼都为之热泪盈眶的故事。
考虑到他们小队确实有一些……特殊,于是这份能感动万千普通人的父爱落到布莱雷利身上就显得不是那么对味,他咬了咬指节,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把这笔钱放一边。
“别忘了我们的‘目的’啊。”布莱雷利说,他盯着地板,柔顺的黑发垂落在他的脸颊旁:“虽然能作为周转资金,但是这个拿去可不一定‘作数’,你们明白的吧。”
“好啦,知道啦。”
“……嗯。”
布莱雷利想,剩下的钱就按照惯例处理好了……反正,就当是平账的回报。
他心知肚明,心底的一个声音讥讽地笑着:这点钱对布鲁斯韦恩确实不算什么!另一边则保持着安静:别想太多!你能做的就只有这个了……
……
……
布莱雷利没想到的是,在他带着朋友们继续营业的那一天起,事情好像就开始有点不大对头了起来。
在明确那里不对头之前,有一个前情提要——这是所有哥谭人都知道并习以为常的事情:韦恩集团几乎垄断了哥谭三分之一的产业。另外三分之二被各式的□□、高官、地方豪族所把握,还有相当一部分涉黑的交易所埋藏在纸醉金迷的大厦之下,这点暂且不是重点,重点是——
“这就是大资本家吗?”夔娥对阿尔塔蒙说:“怪不得人人都想泡布鲁斯韦恩,我好像感受到了特权的威力。”
不一定是特权,也可能是付了钱的威力。
“呃、嗯。”阿尔塔蒙礼貌地接过一张传单,他把纸叠起来:“帕累托法则……他确实是个处于金字塔顶端的人,大部分人终其一生也或许也只能到达他的起点……不,很大一部分连他的起点都到不了……”
“……可能还要考虑这边一向昂贵的人工费?”
阿尔塔蒙勉强道。
“世界上哪有,三千美金的人工费啊!”夔娥挥舞着单子,大喊道。
——就在布莱雷利做好了准备,也就是他们大概率会遇上和韦恩有关的单子没多久,他们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接到了一个不知道转包了几层的送货订单。
一份从隔壁城市过来的加急快件,要求两个小时之内送达韦恩企业大楼的二十七楼——哦,现在他们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了。
“这份快件之所以挂到榜上,是因为送货人不小心走错了路。”布莱雷利用没有起伏的语调说。
“他走到哪了?”
“正常来说,进入哥谭的方法有三种,要么坐船,要么走桥,要么飞。”布莱雷利冷静地分析事态:“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导航出了错,这份快件的运输车开到了三门大桥附近,顺带一提,这座桥直通阿卡姆疯人院。”
“……”
“……”
“现在他们要绕回布朗大桥,时间上可能有点来不及了……啧,三千美金买单一份失误,也还可以吧。”
“三门大桥是可以走的吧?”
“对啊,但他们不敢啊!”布莱雷利猛地握拳,击向手掌:“而且要考虑到交接地点是布朗大桥——哦这个可以改,归根到底还是不敢。”
毕竟阿卡姆三天两头暴动,并且暴动时大桥会被封锁,耽误事小,丢了命大。
“其他快件大概还能再磨蹭一会儿。”大不了延期,嗨,反正八成不是第一次了。“但是韦恩的快件不得不送。”
“好吧,好吧,有钱能使鬼推磨嘛。”夔娥大为震撼。
而在这个急单下来之前,他们正准备重操旧业——遛狗洗狗以及帮狗带去医院绝育一条龙服务。
“算了,我去吧。”布莱雷利掂了掂那份急件,有些沉,看上去像某种机器。“你们继续。”
说实话,他也不太想——但是谁让那只叫CC的狗看上去更喜欢阿尔塔蒙,他一向招动物喜欢。而夔娥,她的英语口语仅限于日常交流,复杂一点的词儿只能听不太会讲。
在使用了一点非常——手段后,布莱雷利紧赶慢赶还是赶上了送件。他压了压鸭舌帽,在向保安出具了证明后,准备安静的走进电梯,把快件送到布尼尔女士手里,然后赶紧走人。
然而事实总是在一些没什么必要的地方不随人愿。
布莱雷利看了一眼时间,好极了,他还有十分钟,坏消息是,供游客乘坐的那部电梯出了点故障。
……认真的?你们全球五百强企业的电梯就这?
青年罕见地有些烦躁,表面上依旧不动如山……他思索了一下,干脆走到了员工专用电梯口,他的计划很简单:蹭一个员工的员工卡上楼。谁让这地方二十楼以上的地方谢绝游客参观。作为一个永远有plan B的人,他在接连想了诸如“直接从大厦外翻上去”以及“通知阿尔塔蒙远程黑进韦恩系统”之类看似不靠谱但也不是不能执行的计划后,终于不情不愿地补充了最后一个方案。
打电话给韦恩家的人,让他们利用权限远程开一下电梯。
……不对啊,他不是就为了避开这群人才不愿意过来的吗?
布莱雷利用手指敲了敲手里的包裹,已经过去了一分钟,目前还没等到人来……电梯光滑的金属表面倒映出他的身影:黑色外套,黑色长裤,加上一顶鸭舌帽以及隐藏在阴影下的、模糊不清的脸,怎么看怎么可疑。
想了想,他还是稍微抬高了一点帽檐,原本被压得结结实实的碎发就这样冒了出来,而他的脸也正好暴露在了电梯口的——摄像头里。
伴随着温柔的“欢迎您,布鲁斯·韦恩。”的电子合成音,原本只有员工能进的、一直紧闭的电梯大门缓缓地打开……
布莱雷利:“……”
布莱雷利:“…………”
他迟迟没能踏进电梯,那扇大门也就一直保持着开启的状态。
在一番挣扎后,布莱雷利大步流星的——同时带了点“随便吧拉倒了”的自暴自弃——快步冲入了电梯。
第 34 章
在不知是该感叹“韦恩家有毒”还是别的什么的布莱雷利在楼梯口看二十七楼的平面图时, 转过头他就让端着杯子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提姆德雷克逮了个正着。
“嗯?是你啊,我还以为布鲁斯来了。”提姆随意道。
“怎么,你们企业会在韦恩先生过来的时候全楼广播?”
“那倒没有, 不过有些事情还等着他, 所以有时候会格外注意……而已。”
提姆德雷克说, 他看到了布莱雷利手里的包裹,挑了挑眉:“哦,那是我的……你们万事屋的业务那么快就插手到哥谭的快递行业了?”
“意外。”布莱雷利没好气道,随即不耐烦的表情在下一个瞬间从他脸上切了出去, 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然后把包裹抛了过去:“既然是你的, 送件完成了……期待下次再会,请允许我先行一步……”
两双蓝眼就这样互相对视着……可惜的是提姆德雷克完全不吃他这套。老天,提姆想, 这不是布鲁斯敷衍女伴的套路吗?
“来都来了。”提姆也和颜悦色道:“我正巧有点事要找你呢。”
曾经在之前隔空互相阴阳怪气的两人第一次线下真人快打——这么说也不尽然, 提姆还要披着“弱不禁风”的商业精英人士的皮,布莱雷利身上的混淆咒还处于一种过期且亟需重新覆盖的状态。
所以他们拉拉扯扯、暗中较劲。提姆的手强硬地搭上了他的肩, 布莱雷利挣脱的过程中没少给提姆两下。
最后这场暗斗以身经百战的红罗宾的胜利作为终结,他把布莱雷利拽进了办公室,力气大到得让布莱雷利进门的那一瞬间踉跄了一下,他手疾眼快地扶住墙,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提姆。
“你最好真的‘有事’, 德雷克先生。”
“叫我提姆就行啦。”提姆摆摆手, 他把包裹和杯子都放到了办公桌上,顺便关掉了监控。
这是一间相当宽敞的屋子, 正对门的地方有一整面的落地窗,二十七层的高度足够站在窗前的人鸟瞰整个哥谭, 哪怕是阴天,特意设计过的、来自室内的多处光源使得这里产生了“也没那么黑”的感觉——真正灰暗的世界正匍匐在脚下,在火山喷发、山脊断裂、海洪淹没整块岛屿之前,这儿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于是绝望与永恒就这样成了同义词。
身姿挺拔、却不得不往这副年轻皮囊中塞上一颗过于成熟的心灵的提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同样有着通透的眼睛,光看着就不禁感叹:这一定是个所知甚多的人!布莱雷利稍微平了平上扬的嘴角,坐到了办公室的沙发上、提姆的面前。
“找我什么事?别说你也有个快件需要我帮忙捎——当然,送货地点不包括韦恩庄园。”
韦恩庄园所处的位置是哥谭的最北面,哪怕是离新市区也有近三十公里的路程,而距离他们所在的老城区则约莫六十公里出头——还不包括跨海大桥的路段。
“这波啊,这波就是君住哥谭北,我住哥谭南。”当时夔娥就这段距离随口瞎掰过一段:“日日见君不思君……呃,我错了,你别笑得那么可怕。”
“当然有事,还请你稍等一会……你喜欢喝咖啡吗?”
他是不是在没话找话?布莱雷利想。
“还行。”
“家里那台咖啡机上次被达米安砸了,我不得不把原本在公司里的搬回去应急一下。”他轻快地说,“我很喜欢这个牌子,本来我重新订了一个,不过他们公司听说后,表示愿意送我一台全新的产品——就是你送过来的这玩意儿。”
“嚯,”布莱雷利耸了耸肩,虽然他挺想跑的,不过还是接了一句:“你不收广告费真是亏了。”
“是吗。”提姆眨了眨眼睛,表面上风轻云淡——说真的,布莱雷利想,他不会在想着堵我的逃跑路线吧?
“……你那个电梯怎么回事?”布莱雷利故作放松地往沙发上靠,有热成像感应?”
不然单靠刷脸,那一张印着布鲁斯韦恩大头的报纸都能过去。
“唔,没错。”提姆很耐心地说,毕竟,从辈分上看,布莱雷利还得排到他后头去呢——当你连达米安那样的恶魔崽子都宽容过后,其他都简直不算什么了。“不过,那其实是个套……布鲁斯有自己的专属电梯,而妄图用他的脸混进来的人可不少。”
“泥脸?”布莱雷利立马就反应过来,“怪不得只有捕捉面部这一项……你知道来的人不是他?”
“这个嘛……”提姆笑了笑,把这个问题略过:“那期案子将在六月中旬开庭……你想去看看吗?”
“哦,得了吧,老兄。”布莱雷利耸了耸肩,“我没空,再说——横竖也就是那么回事,狡辩、混淆是非、颠倒黑白。要是对方能找到个厉害的讼棍就更棘手了——哦无意冒犯,如果韦恩先生有插手意愿的话,他应该能请到不错的律师,我想?”
少年犯们——尽管到了现在,那群小混蛋早就变成了老混蛋啦,可他们又能有多少的……悔恨呢?在这个半数日子都在风雨大作的城市,慈悲好像成了最惹人发笑的东西。他们会说,自己年少无知,再料想到猫头鹰法庭这等都市传说不便展现于人前,这帮家伙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假哭、做戏、不知悔改。然而,少年就一定象征着纯真吗?成人的恶意向来遮遮掩掩,只有孩子的恶不加修饰啊!
布莱雷利对这样的戏码已经厌烦,不少人也早就能若无其事地接受——而良心又往往在酿就着怒火,他无意识地用手指点了点杯沿,隐隐约约抓到……某种本质。
提姆不强求这个,他微微颔首,接着变戏法般掏出了一份文件。
“既然你在,那就顺手签了吧。”
布莱雷利:“……这是什么。”
“你的信托基金,保险还有一些赠予协议。”提姆双手交叉置于膝头,露出一个笑容。
布莱雷利一时间没有动作,他继续回望着提姆……
“顺带一提,我身后的玻璃是特制的。”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干跳楼这种事。”布莱雷利一针见血。
“……家族文化?”提姆说。
“谢谢,我和你……还谈不上这个,我认为。”
“没关系,你只要把这个签了就行。”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
“不放心的话自己看条款,保证没有任何坑,你就当布鲁斯想就行了——反正他每年光跑车别墅就送出去不少,这点东西对他没有负担。”
布莱雷利冷静地抗住了诱惑——不到三分钟的那种,然后艰难地伸手拿起了那份所谓的赠予协议,没办法,谁让他实在是没钱——准确地说,让一个长期处于捉襟见肘状态的人完全拒绝这个多少有点困难——
“看完了吗,看完就签了吧。”
“等等,怎么还有韦恩的股份。”
“你是他有血缘关系的亲子,你怎么会觉得你会没有这个?”
“不不,这个大可不必——”
提姆德雷克,家中最黑心的小鸟,在一些特定的时候,这是个连达米安都会需要对他退避三舍的家伙。他慢条斯理地解开了扣子,又将那套昂贵的手工定制西装随手搭到了身后的沙发上,把袖口挽了上去——
红罗宾VS万事屋,第二场开始。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用东方大国的一句古话来作为结束语,也就是俗称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夔娥早年喜欢用这句话来归纳一些人以群分的现象,放到现在,这也是句优秀的箴言——
“所以你们选择了打一架来解决这个,结果完全没打过人家,是吗?”
夔娥走过去戳了戳把自己埋在沙发里的布莱雷利,她晃了晃手里的巧克力:“吃吗?”
“不吃。”
布莱雷利把自己翻了个面。
“呃,不是我打击你,你拳脚功夫确实有点菜啊。”
黑发女青年客观地评价道。
当然,理论上来讲,人类和夜兔本来就没什么可比之处,但夔娥可不是那种仗着身体素质好就硬抗的人——她有老老实实去学过武的,虽然,她学习的方式堪称踢馆,这点暂且不表。
这也不能全怪布莱雷利。
“你把打架的活儿全揽了——连需要狙人的事情也被阿尔塔蒙包圆了,我上哪给你练去?”
布莱雷利闷声道。
“……也是哦。”夔娥摸了摸鼻子,然后豪爽道:“学无止境嘛!来来来,反正现在不缺钱的话我天天陪你练,练到你能锤过你哥为止!”
“真的吗?那平时的账谁来做?对接呢?还有……”
“对不起,当我放屁。”她讪讪闭嘴。
就像布莱雷利打架上有些短板,夔娥最大的短板大概就是英语——其实凭她能学会俄语以及一部分意大利语来看,她本人是不算笨的。
但其中显然另有隐情。
那就是传说中只存在于一些东方国家的……名为应试教育的玩意。
哑巴英语是这样的啦!虽然现在姑且她在交流上没问题,但任谁被这玩意折磨了十二年都不会有太多好感吧,不是简不简单的问题,而是……真的很痛苦耶!夔娥想。
“你最后签了吗?”她试探地问,甚至还有点小期待。
她也看得出来,布莱雷利大概并不是因为签赠予协议的问题所以准备把自己淹死在抱枕里——当然这也有一部分啦!他可能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在这方面确实有点菜。
没打得过红罗宾的布莱雷利自然只能从了——
“没签带股份的那些。”他说:“唉……借的钱可以还,借的人情就难还了,这不是你说的吗?”
“但那是你的家人。”
阿尔塔蒙也凑了过来。他把捂住布莱雷利脸的抱枕移开。
他低头,安静了一会儿,慢慢地说:“既然他们不是什么……恶人,而且也在很明显的示好,接受也未尝不可……”
“这个,有些复杂。”布莱雷利懒洋洋地说:“……还是算了吧。”
夔娥走到布莱雷利的视野盲区,对着阿尔塔蒙摇摇头。
“当然,这是你的权利。”阿尔塔蒙说。
——我们永远支持你的决定……就像你为我们做过的那样……
布莱雷利闭上眼,“行了,过会儿开饭了吧?今天吃什么?”
“罗宋汤行吗?我顺便炒个包菜?”
“我都可以……”
他躺在沙发上,听着在厨房的两个人的闲谈,他眼前一片漆黑,那些没什么必要的回忆被他关进了一个又一个梦里,循环往复,但是,又有谁能窥伺梦境呢?
他感到一阵困意,在被喊起来吃饭前,就这样无知无觉地在梦中消磨了属于夕阳时光……
第 35 章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啊?什么事情?”
“……”
布莱雷利感觉, 自从他来到这哥谭,又莫名其妙地多了些蝙蝠哥蝙蝠弟蝙蝠爹后,他原本算得上惊险刺激的生活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惊险刺激。
“你们这是闹的哪一出?”伴随着“咔哒”一声, 枪/械的最后一块零件被装好, 他现在完全是凭借着强大的毅力才没有让脸上的笑容完全消下去。
“工作需要。”杰森说, 他现在的面具和头罩处于一种轮换状态,今天他刚好带了头盔出来——比较见鬼的是,明明那就是个,头盔, 但布莱雷利就是能从那个玩意上头看出一种嘲讽的表情。
“我记得这边不是您老的地盘吧?”
“我开疆拓土, 不行?”
“行, 成,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布莱雷利看了看时间,默默地往房梁旁边挪了个位置。
下边是络绎不绝的……麻将声, 整个房间充斥着来自异国的污言秽语, 从房梁往下看去,挂在四角的灯笼光线黯淡, 红光落到了一盆光瓜栗(注)的枝叶上,麻将、骰子、扑克在不同人手中转来转去,而房间的尽头是一处神龛,弥漫在空气中的焚香味道就是从那头飘过来的。
红灯之下,不论是什么人——欧洲人亚洲人美洲人, 作为“人”的面貌就这样被无形中扭曲了……强烈的喜悦、强烈的憎恨, 着了魔的面孔是如此疯癫,要是让夔娥来评价, 她大概得暗骂一句“赌狗不得好死嗷。”
“我记得卡珊德拉好像说过,我们这算不算那什么, 梁上君子。”杰森说。
“……那是形容贼的,你能不能整点正常的中文词汇?”布莱雷利吐槽。
是的,他们眼下正蹲在人家唐人街的某个赌馆的……梁上。杰森是来试图抓一个自以为卷款跑路没人知道的手下,布莱雷利是为了悬赏,有人买这边帮派的二把手的一条命。这算得上不期而遇,虽然可能谁都没想过这个——
哥谭帮派林立,这不是句空言。除了本土的,自然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什么意大利的日本的俄罗斯的西班牙的,除此之外还有各路团伙、独行侠、非正规宗教以及劈里啪啦念咒的魔法师。这样卧虎藏龙的地方,主打一个东边不乱西边乱,阿卡姆炸锅黑门散。也就蝙蝠侠有那耐心全年无休行侠仗义,换谁谁吃得消这帮王八。
他们所处的这个窝点嘛,是哥谭西南的一股势力,和华/人有关。布莱雷利好像听夔娥提过一嘴,早年间用这个名号的华/人/组织也还算是有些把个好汉,只可惜到了后来,这帮糟心玩意就成了纯粹的黑组织了——特别是哥谭的,干的全是破事。
“我就在想,虽然江湖义气这东西听上去很好,也够吸引人,但是他们真的有那玩意儿吗?拜关公的时候心不虚吗。”夔娥说:“在我老家扫黑除恶必有他们一份啊。”
“你别动。”对此,布莱雷利不置可否,只是微微托着她的下巴,刷刷往她脸上扑粉。
“你那小女朋友没来?”
杰森问。
她来了,她混在另一边当端茶送水的呢。“她不是我女朋友,可不敢乱攀。”布莱雷利终于忍不住翻了这个月以来的第二次白眼:“她是我祖宗,谢谢。你们美国人怎么回事,自己男女关系混乱就不要套别人头上——这世界是容不下纯洁的队友情吗?”
“我认为,还是有的。”杰森听闻,居然郑重其事地回答:“但是对于有些人没有。”
远在布鲁德海文的夜翼点了个踩。
夔娥正端着盘子,小心翼翼地在走廊间穿梭,地下赌馆人来人往,除了一起来的,此外从不与旁人有什么交谈,她转来转去,也没见到目标,索性开始点评这里的建筑。
说实话,有点丑——而且看形制大概并不是一开始就那么丑的,而是为了符合一些美国佬对华的刻板印象而修的,这一根红柱子那一根红柱子,这气派未免也太虚假了。就连她穿的旗袍都带着一股子复古味。
不枉布莱雷利看视频研究了大半夜的复古妆造,她现在简直是无缝融入了身边这一群莺莺燕燕的赌馆女郎里。
“嗯?”她突然间被人拦住了去路。
“喔,这位女士……”
拦下她的男人打扮干净,面色平平,却有一双好似鱼类的、往外鼓起的双眼,除此之外,最惹人注目的就是他身上长长的、没入衣领的疤。但在这个地方,遇见什么事,她都不觉得稀奇。她含蓄地笑了笑,像个美国刻板印象里的东方女人那样,微微欠了欠身,正当她准备开溜的时候,没想到那男的又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并且开始夸赞她的外表,希望能请她喝一杯。
哦呦。
实际上,夔娥并不太懂所谓“受西方人欢迎的华人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看来看去,最后只总结出了高高的颧骨、细长的眼睛这两条。
和她本来的面貌完全不搭边。
“有些丹凤眼是很好看的啦,但是你能画吗?”
“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不能质疑我的化妆技术!”
“……呃,就是我们真的要搞那么还原吗?”
“倒也不必。”布莱雷利说:“稍微讨巧一些就行,整体可以搞得普通一点,在部分例如眼睛,眉毛之类的细节修饰一下,让人觉得有好看的地方就行,太普通或者太出众都会被怀疑。”
他把刷子一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恰好就是后者,这也是没办法的啦。”
“论脸谁能和您老比啊。”夔娥吐槽了一句:“……哎呀,毕竟我长得带劲儿,别人稀罕我很正常!”
“……”
“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布莱雷利赶紧拿起另一盒不知道是什么的化妆品,她好奇地瞄了一眼,没看懂包装上的洋文。
“这是什么?”
“遮瑕……你太白了,不太符合欧美人对亚洲人的印象,虽然平时都是用混血糊弄但是……”
夔娥:“…………”
可恶的欧美佬!亚洲人白怎么了,亚洲人也有天生就很白的啊!
……
在化妆术的加持下,她睁着一双漂亮而妩媚的凤眼,表面含情脉脉,实在暗地骂娘。
见色起意是吧?
她卷了卷垂落到胸前的假发,“还没请教先生名字呢?”
杀机暗伏。
……
“一个问题。”
为了方便讲话,布莱雷利又挪了回来,“你那个手下是不是个脸上有疤的,从脸颊一直延伸到脖子。”
“对。”杰森意外道:“你那边先找到了?”
“嗯哼。”布莱雷利轻轻地摁了摁耳麦。那头是夔娥用特定频率敲击通讯器的声响,他也回敲了几下,头也不回:“答应我个事儿,我把位置给你。”
“你讲。”杰森拔出腰间的枪,他还以为还得和这小子再蹲上个半天呢,能早点死也是那个叛徒的运气。
“别把我遇到你的事情……说出去。”
“哈。”杰森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短音,他们互相都没看对方,却能在如此吵闹的、满是碰撞、怒吼、还有讲话的厅堂中捕捉彼此的声音。
“我像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吗?我劝你收回上边那句,你用不着特意说明——至于这次,这次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杰森笑了笑——不过布莱雷利看不到。
“红头罩的人情可没那么好拿。”
那头夔娥还在疯狂吐槽那个等会大概率会被杰森当场给毙了的搭讪者。
【他一直缠着我问东问西,问题来了我是真的不知道啊……这殷勤献的我头皮发麻】
【稳住他,援兵一会儿就过去了】
【他看上去很想图谋不轨,能打晕吗】
【可以】
“替我向阿尔塔蒙问好。”杰森从身后抽出一根……撬棍。
为什么是撬棍?
“哦,不用,他应该从狙击镜中看见你了。他让我代他……问好。”
碎屑从高高的房顶掉落……有人鼻尖一痒,抬头看了一眼,做了挑高的旧房梁上什么都没有。
神佛在缭绕的烟雾中低垂着眉目,属于供果与鲜花的芳香已经彻底淹没在气味混杂的场馆之中。
沉湎于声色骰赌的千百面孔,竟无一人肯回头。
……
……
事情说顺利也顺利。
过程是顺利的,结果往往是出人意料的。
“你这叫不多管闲事。”布莱雷利用面无表情的脸——和夸张的语调抱怨着:“你是不是重新定义了多管闲事。”
“草,草!”
这是在边跑边脱衣服的杰森。
别误会,他只是在找身上的定位器而已。
“妈的,一定是恶魔崽子。”他迅速就锁定了罪魁祸首——谁让他最近一次见到的家庭成员就是那小子。
这也太刺激了。布莱雷利这会儿居然还有空冷静地分析,他老早就听过蝙蝠侠和红头罩的爱恨情仇,虽然蝙蝠侠和哥谭随便哪个反派好像都有那么点瓜葛,但在得知红头罩的正体后,这种看似简单的正邪敌对就不免开始微妙起来。
绝大部分人都知道,布鲁斯韦恩有四子一女(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布莱雷利没把自己算进去),按照年龄捋一下就能知道他们各自的排名。
布莱雷利甚至根据哥谭旧闻推断出,这些人大概率都做过罗宾。众所周知,漆黑的蝙蝠身边总会跟着一只年轻的、充满活力的罗宾鸟。不过由于除非罗宾真的是什么罗宾鸟成精,不然没人能二十年如一日地保持年少的姿态……
……这不难猜,答案都摆在明面上了。理查德格雷森是第一任罗宾,算上夜翼出道的时间,那杰森怎么看都是第二任。而第三任布莱雷利有点吃不准,要么是德雷克,要么就是饭桌上见过的史蒂芬妮,他们似乎是同期出现的——蝙蝠侠确确实实有过一个女罗宾,金发。当然,也可能是另一个没见过的养女,不过那个可能性不大。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红头罩与蝙蝠侠之间看似存在着一种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刚开始还以为这是带上面具后的做戏,眼下看来,八成另有隐情。
“是‘你’和他有矛盾。”布莱雷利突然反应过来:“你拽着我跑啥?”
“是我拽着你跑吗,不是你跟着我跑的吗!”杰森骂骂咧咧。
“胡扯明明是你拉了我一把。”
“你就说你想不想看见他吧。”
“不想,但是我可以打个招呼然后走人。”
“少做梦了。”杰森挖苦道:“他能让你走我就和你姓。”
互相拌嘴还互相拖后腿的两人就这样给蝙蝠侠堵在了巷子里。
布莱雷利注意到杰森的拳头有一瞬间的紧攥,然后又无所谓一般地……放开。
他们刚刚在干啥来着?
布莱雷利想,杰森“清理”一个叛徒——准确地说,那人本身就是他死对头派来的卧底;他和朋友们去搞了一个隔壁区帮派二把手。因为阿尔塔蒙的魔法太好用了,他们接的任务里很多都是活捉拿全款打死分八成的那种……
电光火石之间,布莱雷利好像顿悟到了什么。
——布莱雷利选择游离,这其中的逻辑并不复杂,韦恩家并没有……养育过他,生疏是必然的。可杰森陶德呢?
蝙蝠侠找红头罩的麻烦,但不找他的麻烦,如果以血缘来定论,那未免可笑过头……
“你是踩了他什么雷区吗。”
布莱雷利动了动嘴唇,用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
“哈,那可海了去了。”杰森给了一个非常宽泛的回答。
布莱雷利“唔”了一声。
行吧,早晚都要来的。杰森想,他们之间还有得是架吵,翻来覆去都是那些……不过他自己都有些意外的是,他并不想和蝙蝠侠吵,现在,只因为布莱雷利……在场。
我这算啥?维护家庭?杰森自嘲地想,可拉倒吧,大概就是那点同情心在作祟,不想让老头子刚捡回来的崽子过早看到这个家到底有多烂……什么的。接着,他恶心恶气地想,这和他什么关系呢?一直在拒绝的是布莱雷利本人!再说,他们又不是没客客气气地一块吃过饭,也没见这小子愿意……回来。
男人想着。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对视,一时间谁也没说话。终于,杰森颇有些自暴自弃地摘下头罩,正准备说什么。站在他身后约莫半步距离的布莱雷利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往杰森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接着下一秒——他们消失在了小巷里。
原本只是路上碰见,想顺便过来通知一声,让这俩周末回家吃饭的蝙蝠侠:……
“老爷。”
管家在另一头不急不续地隔空补了一刀:“或许,您下次可以挑另一个时间点……不要总表现得像要兴师问罪一样。”
“……我只是在组织语言。”
“哦,您只要把您‘内心’思考的完完整整描述出来就行,我想,您每次花那么长时间打腹稿,总不可能最后什么都不剩下吧?”
“……”
第 36 章
如果杰森能说话, 他一定会先大喊一句:“这到底是什么妖术!”
可惜他不能。非但说不出话,还只能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 不停地调整呼吸——沉重的、排山倒海般的疲惫猝然压上了他的身心……杰森气喘吁吁, 冷汗不停地从额头冒出, 滴到脚下的泥土里。而罪魁祸首正事不关己地抱着双臂,左顾右望着——
“咱们是跑到哪了?”
布莱雷利问。
枝繁叶茂的高大树林将他们包围在其中,阳光从树冠一跃而下,跳到枝繁叶茂的叶间, 又在不经意间滚落至布莱雷利乌黑的发顶、肩头、手臂。一股什么东西烧焦后的味道游走在山林之中, 他仔细闻了闻, 苦涩的清香有些令人熟悉——
“松树的味道。”布莱雷利想,四周一片寂静,不时闪过几声婉转的鸟鸣, 而阳光——许久未见的阳光让本该冷寂的森林多了一丝不明不白的怅然。布莱雷利转过身, 准备看看咱们大名鼎鼎的红头罩缓过劲来没——
“那是什么?”
杰森慢慢直起身子,他仍然有些头晕目眩……
“你可以理解为带传送作用的魔法物品。”布莱雷利摸了摸身边树上的结, “但是需要魔力催动,但——我又没魔力。”
“……那你还带着。”
“有备无患嘛,万一身边有人能发动呢——不过你这个传送距离有点远。”布莱雷利把手搭在额头上,阳光已经从上而下地将他笼罩在其中,“不应该啊……按正常情况, 这东西虽然有传送的作用, 但还挺鸡肋的。传送距离不会超过一公里,而且需要一定的前摇……还要消耗魔力, 除非万不得已要跑,不然省出来的蓝都够开个地图炮了……”而且由于跑也不能跑多远, 只能作为一个奇招。
话是那么说,但布莱雷利还是用了——嗨,又不是耗他的蓝!
“你管这叫距离不长?”
杰森激动地指了指天空:“你觉得我们现在在哪?”
来之前的时间是美国东部凌晨。
而现在……看天色大概是傍晚了
“在欧洲吧,也许。”布莱雷利冷静道。
……
……
“首先,以往实验的结果应该是具有普适性的。”
不然要早知道这玩意能跨距离传送,那还坐什么飞机啦!
“其次,我有一个猜测……法器原本的落点是阿尔塔蒙设置的,里头存储的也是阿尔塔蒙的自己的力量,属于一种半成品的状态,要启动的话首先就得注入魔力。”
布莱雷利抛了抛那枚所谓的法器——一枚看上去像什么大型野兽的獠牙。
“但是出了点意外……你知道如何注入魔力吗?”
他们此刻正坐在篝火旁,一边交谈,一边往火堆里头扔点树皮、松果之类的。布莱雷利随手用树枝扒拉着脚边的落叶,视线不知道落在了何方。
“我哪知道,我都不知道这玩意是怎么发动的。”
“那就有意思了。”布莱雷利微笑道:“造成这个结果的最大不难猜——大概是你的魔力覆写了阿尔塔蒙的魔力,从而使落点发生了偏移。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你会感觉到疲惫——这种远距离的移动足以抽空你身体里存储的所有魔力。”
“哦。”
杰森说。
“而且,”布莱雷利斜睨了他一眼:“你也知道魔法……相当唯心。在一个人面对相当难以解决——或者做到的事情时,偶尔,只要给这里来上那么一下——”他握住拳,锤了锤胸口:“然后坚定的信念就那么战胜了一切困难。”
“听起来像什么……爱能战胜死亡的调调。”
“是啊,童话里都是那么编的嘛。”他话锋一转:“所以在传送前你到底在想什么,才会让我们传到这种地方?”
“……”
“顺便如果你想的是‘我宁可离开这美丽的星球也不想看见蝙蝠侠’的话,那咱俩没准真的会出现在太空哦。”
“……”
就在杰森开始认真回忆他是否想了点什么不该想的时候,只见布莱雷利侧过脸,狡黠地眨眨眼:“我开玩笑的。”
“咔哒。”
“我错了,把枪放下。”
“哼。”
杰森上好保险,从身边摸了一个浆果擦了擦,啃了一口。
他们原本打算先走出这片未知的森林,尽管明艳的春已然快跳尽那支一年一度的舞,可天黑得依旧很早……他和杰森在苍茫暮色中走了半个小时,又试图在入夜后找到出路——
“算了,先休整吧。”杰森抬头看了看天空,这是个黑魁魁、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黑夜用黑暗缝了一个袋子(注),他蓦然想起这句不知在哪本书上看到的话,原本高悬在天边的月亮不见了踪影……然而在哥谭,他实际上也是不太常见到月光的,那儿老喜欢下雨。
这种时候,这对可以毫不相干、甚至可以说简直是命运强凑起来的“兄弟”在某些方面展现出了惊人的……一致。
他们往四周转了转,幸运地找到了一处水源,接着,在杰森掏出打火机的同时,布莱雷利已经翻出了几包速食食品。
杰森从腰带、皮夹以及工装裤的口袋里,依次拿出了指南针、打火机、绷带、酒精、抗菌药、压缩饼干、凯夫拉绳索、瑞士军刀……
布莱雷利则从身上摸出来一个手电筒、一个小型的水源过滤装置、折叠金属水杯、直柄刀、几个白色的瓶子、卷尺、防水油布和防水袋……
他和杰森站在满地的工具中心,面面相觑。
“……继续啊。”布莱雷利说:“我还以为你会掏出一顶帐篷呢。”
“你怎么不继续,”杰森反唇相讥:“我还指望你拿出来一口锅呢。”
沉默给原本荒凉而孤寂的森林增加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喜剧感。
不管怎么说,至少今天晚上他们是不愁怎么过了。
布莱雷利负责生火,杰森起身去拾柴。在阴森森的树林中燃起第一簇火光时,哪怕是布莱雷利也不免松了一口气。
杰森回来后,他们烧了水,吃了点东西——谢天谢地,在没有锅碗的情况下,布莱雷利带的速食是不需要煮的。杰森的枪就放在手边,好应对可能会出现的野兽——以及一些不速之客,如果可以,他们都希望不会有用上这玩意的时候。
“运气不错,”布莱雷利捏着塑料袋,火光映上他的领口、脸颊,“不是传送到什么南美原始丛林去,这里可能是欧洲中部,接下来就等人来找就行了。”
杰森漫不经心地点头。
布莱雷利注意到他的话似乎格外地少,明明之前在唐人街的时候,杰森还一句接一句地讲了不少垃圾话,活像没什么创作瓶颈一样,现在却沉默异常。
魔力消耗的缘故吗?
一时间,心怀各异的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风摇得树枝簌簌作响,若隐若现的猜忌埋伏在乔木下、灌木里,等着回过神的两人发现,但眼下并不是时机……他们也没约定谁守夜,就这样清冷地坐在篝火的两侧。布莱雷利看了一眼手机的电量,决定下次把充电宝也带上。
……还有卫星电话,这个倒不是没有,谁能想到这一趟门能出那么远。
得事先声明的是,布莱雷利对杰森——还有韦恩家的过去不算太感兴趣,当然,这里头也有点明哲保身的意味在里头。这和他什么关系,本着这样想法的布莱雷利看了一眼杰森,用手驱走了一只苍蝇的同时:“你今天的消耗太大了。”
杰森没说话,他一动不动,任由皮质的夹克被火烘成了暖色,皮革变得惊人的滚烫,杰森陶德双手搭在膝盖上,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头顶的星空依旧如此绚烂,那些在城市中被湮灭的、来自亿万光年后的星辉让大地上的一切都变得如此渺小……
“你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不用了。”
“那随便你。”
一夜无眠。
……
……
天亮后,他们收拾了一下篝火和垃圾,幽静的森林在清晨时分起了一层薄雾,水汽打湿了芽草与花瓣,杰森用手抹去了头罩上的水渍时,布莱雷利刚好把东西全部装回了口袋。
他们挑了个方向,走走停停地一直往前走了莫约十公里,潺潺的溪流在一出河谷的地方分岔成了三份,原本的密集的树林开始变得稀疏,在露水完全被新生的太阳蒸发殆尽之时,他们决定在一处河滩解决午饭。
“你能行吗?”
“不然你来。”
布莱雷利做了个请的姿势,紧接着一条鱼被杰森掀飞到了岸上。
考虑到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他们干脆就地取材做饭,把压缩饼干留到后头应急,杰森本来打算随便凑合一顿,直到布莱雷利掏出了调料。
他的眼皮狠狠地跳了跳。
“不许人带调料啊?”他朗声道,笑吟吟地把盐罐和胡椒丢了过去。
“你比你爹还过分。”
“嗯哼?那你的意思是你比不过你爹咯?”
“我——”
杰森突然噤声,他歪了歪头,嗤笑一声,拿过盐罐,开始处理他搞上来的两条鱼。
“听着,陶德。”布莱雷利阖了阖他蓝色的眸子,波光粼粼的水面算不上一面优秀的镜子,他刚才俯下身时,容颜在汩汩而流的水面起伏不定,明明是自己的脸,却异常地……陌生。
陌生到他好像只要不再提起嘴角,摆出一张温和的笑颜,那双蓝色的眼眸就会立刻变成另一个人的眼睛……带着一点坚韧、一点忧虑、一点不知名的漩涡,就这样注视着他。
——我不值得你任何的……
那个声音溺亡在了他庞杂的思绪中。
“咱们的当务之急是走出这片森林,内讧还是免了吧!”他捡起一块石头,甩手丢了出去,石头划出一个弧线,在水面上连续跳了好几下,在即将抵达对岸之前,又不甘地落到了水里。
明明是你小子先没事找事。杰森想。
“我不提,你不提,OK吗?”他光棍地摊开手。
我他妈倒是无所谓——我早就无所谓了,这不是怕把你吓跑吗。杰森冷哼一声,默认了这一点。
他们吃完鱼后,日头高照,大概已经到了晌午,在跨越了一条河、又经过了一处阔叶林后,杰森和布莱雷利终于从这片树林里走了出来——一条公路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第 37 章
沿着公路走上大约二十分钟, 一块路牌遥遥地矗立在路边,木制的牌子上刻着模糊不清的黑色单词。
路牌之后,他们已经能看得到灰色的屋顶——其中最高的得属一处有着哥特式尖顶的教堂, 终于看到人迹的二人加快了脚步。在走到路牌旁时, 布莱雷利留意了一下上面的字。
“德语。”他说, “还真在欧洲啊。”
“不然你想去哪?”杰森说:“赶紧走吧。”
在被迫在森林里荒野求生了一整夜后,能够尽快重回人类的居所,不得不说,是幸运的。前方的小镇名字是霍姆勒斯, 位于德国西部。这种小镇的好处与坏处通常是一目了然的, 当作为外来人的他们进入这里不久后, 立刻就被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发现了。
“嘿,你们是从哪来的?”酒吧老板艾德里安擦洗着杯子,闲来无事般向这两个外乡人搭话。
“美国。”布莱雷利端着杯子说, 在离开美国, 来到欧洲后,他终于可以合法饮酒了——尽管他也没多爱喝, 但是杰森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态,点了两杯啤酒、白香肠以及苹果派。
“哦,只可惜你们来得不是时候。”艾德里安尝试继续和他们搭话,“一般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在霍姆勒斯,最出名的应该是五朔节。那个时候这儿会和附近的镇子一起组织变装游行, 置办的菜肴也会更多。”
他随口讲了几样, 像什么酸菜啦、猪肘、血肠啦,以及当地有名的一种火腿。
“听起来真不错, ”杰森咬了一口香肠,味道还可以。他有点心动, 但也仅限于一点,要不是布莱雷利那破法器,谁会没事跑到这种地方来。至于五朔节,一个欧洲常见的节日,他五月还真不一定有空专门跑到欧洲来凑这个热闹,于是他当场画了个饼:“下次一定。”
而布莱雷利则越听越觉得,夔娥大概会很喜欢德式菜系,听听,这些玩意简直和她家乡一部分菜式的做法如出一辙。
他们还没怎么来过德国呢。布莱雷利想,下次可以过来,而且在欧洲,德国的猪肉品质出了名的好——比欧洲大部分国家要好上太多。
“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此时店里刚刚开门不久,既没到饭点,距离入夜也还为时尚早。身为德国人的艾德里安有着一张硬朗的面庞,块头也很大,只是为人有些不修边幅,当然不论杰森还是布莱雷利,他们从不以刻板印象来看待某个人,除非想讲点烂笑话。
“朋友。”
“兄弟。”
他们对视了一眼。
“兄弟。”
“朋友。”
杰森看了一眼布莱雷利,做了个口型,不是好话的那种。
布莱雷利笑着回瞪了回去。
“别在意,反正就那么回事,”布莱雷利把这事儿给半真半假地糊弄了一下:“我和他不是亲兄弟,他是我的养兄,杰瑞·西泽尔,我,巴顿·西泽尔。”
你怎么不说自己叫汤姆。杰森诽腹道。
杰森喝着啤酒,听布莱雷利和酒吧老板寒暄。不得不说,在这种时候,他确实有他爹的风范,明面上那个。
……
……
“那个老板太紧张了。”布莱雷利扭了扭手腕,若无其事地、小声地说。
他比杰森要矮上一些,两个人并排走在街上的时,从侧面看,杰森都快能遮住他了。石砖铺就的路年份久远,胜在宽阔,他们按照老板艾德里安的指引,往镇上的一家旅馆走去。
“别告诉我你想掺和这事。”杰森说。
候风鸡单足站立在有着黑色瓦片的屋顶,随着风的轨迹而左右摇摆,在杰森和布莱雷利走到房檐之下时,金色的那一面悄无声息地背过身去,只留下漆黑的公鸡、漆黑的指针,在蓝色天空的衬映下格外瞩目……
“我还以为是‘你’想掺和。”
布莱雷利抬了抬头,古建筑、风向标、还有晴朗的天空以及被薄雾笼罩的远山,天知道,他原本还指望好好睡一觉呢。
话虽如此,常年将心灵浸淫在阴谋中的佣兵和帮派老大悠然自得地开了一间房——他们用布莱雷利包里的欧元付了两天的房钱(实际上,午餐钱也是他付的,在这之后他身上就只剩下几个钢镚的现金了),老板娘是个有着鹰钩鼻的中年女人,她严肃地上下看了看他们,然后去拿钥匙——期间,余光一直瞟着他们这边。
想也知道肯定不是因为他们之中有人长得好看的缘故——布莱雷利为了应付夜间活动化了妆,杰森一看就不好惹。
杰森抱着双臂站在门口张望,负责交涉的布莱雷利一只手放在柜台处,好奇般打量着旅店,在对方拿来钥匙后,礼貌地询问能否使用柜台前的电话。
“祖父的电话是多少?我得告诉他我们搭错了车,可能得晚两天才能到英国去。”布莱雷利问。
杰森立马反应了过来他指的是谁,不管怎么说,他们还维持着兄弟的人设(?),于是他报了一个号码。
——他们手机是没电了没错,没有充电线,转换插头也没有,在部分真话的基础上,布莱雷利很好地发挥他张口就来的特长,胡扯得和真的似的。
“您好……”
抢在对方开口前,布莱雷利先说:“爷爷,我和杰瑞到德国了,我们搭错了巴士,路线上有点偏移……不过问题不算太大。相信我,不用太长时间,我们就能把您的问候带到英国去。”
布莱雷利装模作样地用手敲了敲柜台,像个打电话打得很投入的人那样,看天看地,不过,就是没有看向老板娘的方向。他其实有点抱歉,毕竟,打断别人的话到底是不是个礼貌的行为。
“是啊,都是巴顿的错。”杰森走到布莱雷利身边,故意在布莱雷利打电话的时候假意凑上去告状——实则借机观察着老板娘的神情,她显然是听得懂英语的。
“哦……哦,孩子们,需要帮助吗?”
那头缓慢开口道。
“唔,目前来说没什么大问题,我们打算随便逛一逛,也许,会绕道去和见见别的……朋友,总之不用太担心……”
布莱雷利想了想:“呃,那什么,就是,我们路上遇到了一点小意外……”
他还在想怎么委婉地和老管家提一提他们现在的困境才不至于崩掉人设时,那头已经心领神会地说:“欧洲的治安并不比美国好到哪去,先生们,现在你们该相信我说的话了。”
“是的……是这样……”
“那么,你们有什么需要和布鲁斯讲的吗?他就在我身旁。”
杰森打了个寒颤,然后使劲给布莱雷利使眼色。
“我想不了,我们还想逛一下多玩两天呢,让他好好休息吧。”布莱雷利婉拒道,在打了一阵哈哈后立马挂了电话。
他交出了最后的那几个硬币作为电话费,然后嘟囔着诸如“躲老爹大作战”之类的话,于是和老爹闹脾气所以干脆来了一趟欧洲旅行的青年兄弟人设就这样被他立了起来,没有太多演技,全凭真情实感。
在付完服务费后,他们领了门卡,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了三楼。旅店看起来是木制结构,不过做旧的痕迹很明显,应该是为了迎合部分游客而特意建造的。
布莱雷利走在前面,杰森一只手抱着他那个头盔,一只手插在兜里,就像他们真的是来旅游一样。
旅店房间的布局还算可以。木制的屋顶几乎是倾斜的,窗户面前是一张胡桃木书桌,床铺干净,没有什么明显的污渍,美中不足的是,空气里散发着呛人的灰尘味。
阁楼房。布莱雷利想,不过,剩下的钱不允许他挑三拣四了。
“只能凑合啦,你晚上不会磨牙什么的吧?”
他毫不客气地坐到床铺边,脊背挺直,双手交叉放到了膝盖上,还带了点揶揄的表情,这令杰森不禁咋舌。
……这小混蛋!
“不过比起晚上的事儿,现在应该考虑一下钱的问题。”
布莱雷利说。
身上只有美金和信用卡的两个人在欧洲不算寸步难行,只是有些麻烦。特别是这种小地方,部分商家甚至不接受信用卡付账。
这点解决起来也并不困难,在和万能的管家先生取得联系后,他要走了他们旅店的地址,并表示了会想办法——其实布莱雷利本来是想回头找个银行,不过据酒吧老板说,他们需要驱车去城里才行,本镇以及隔壁镇的小银行已经因资不抵债而关闭了。
和那家银行挂钩的金融公司破产了——我们都正为这事儿发愁呢。酒吧老板说。
“其实要不是太显眼了,我怀疑他会让……布鲁斯出面把我们捞回去。”
布莱雷利说,这就是不论他还是杰森都不太想接受的一点了——森林里也就算了,这种小镇不论是蝙蝠侠开着他那黑漆漆的战机过来还是布鲁斯韦恩乘直升机亲临这个小镇,造成的直接后果大概就是他们都会由此痛失社会身份。
即使布莱雷利有很多个身份,而杰森明面上是死人——世界值不值得留恋对于他们来说尚且是个疑问,但也不是说他们愿意明天开始就去宇宙流浪。不过他也就随便想想——反正横竖,不论是布鲁斯韦恩还是蝙蝠侠都没有过来的理由。
“别担心了。”杰森坐到了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他向后仰去,两条椅腿悬在空中,另外两条稳稳地托着他的身体,“你只需要知道一点,只要钻进人群,有钱就能解决绝大部分问题——很遗憾,对于一个阔佬,他有的是办法给你隔空投钱。”
“唔,”布莱雷利思忖了一会儿,“那接下来做什么?”
“你问我?”
伴随着让人牙酸的声音,木腿和木地板摩擦发出碰撞。
杰森弯下腰,一只手放在膝盖上。
“是啊,毕竟是‘躲老爹大作战’,”杰森轻描淡写道:“‘多玩两天’,你不会真的觉得咱俩要一路旅游到法国去吧。”
杰森对此敬谢不敏。
虽然,他们都没那么傻,这无非就是个借口。接电话的阿尔弗雷德深谙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被戳破的,他宽容地默许了这一切——只是最近他们实在没什么空真的跑去旅游。
但时间还是得拖一下的。
“是咯。”他突然笑了笑:“如果要找消遣的话,这不是有现成的吗。”
最有意思的莫过于此——酒吧老板拖着他们聊了快两个小时的天,从刚开店到陆续有人进来,那些目光微不可查地戳了戳他的脊背,接着在他转头前就逃也似的移开了。布莱雷利很确定,杰森的枪被他藏在夹克里,从外头几乎看不出端倪。
“不到天黑,但是路上行人不算多,而且居民的态度也很诡异,他们既然在五朔节有联合活动,理论上并不是那种排外的镇子,旅游是他们收入的一部分。”布莱雷利用手摁了一下床铺,还算可以。杰森还想说些什么,就见他不知从哪哗啦一下掏出了一张日报。
“你什么时候拿的报纸?”
“酒吧里顺的呗。”
……见鬼,我怎么没见他顺报纸。杰森想,随即他放过了这个问题。因为布莱雷利冲他招了招手。
“你看这里。”
他手中的报纸皱巴巴的,日期也并不是当日,而是一周前。在这个纸质印刷品逐渐被电子产品取代的年代,报纸上没什么用的废话文章也多了起来。布莱雷利快速地扫过那些没什么意义的逗趣新闻,在左下角的版面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这里有三篇寻人启事。”布莱雷利从兜里摸出来一支笔,在报纸上面画了个圈。“失踪地点都是在这附近,还都是九到十六岁的孩子。”
事情变得一目了然起来。对于见多了这档子事的杰森和布莱雷利,这就是个基础题。不过,他们并没有掉以轻心地将事件粗暴地归类,正当布莱雷利准备问问杰森要不要出去走走时,他回头就撞见了杰森凝固的目光。
那是一种……不同与以往一切的眼神,布莱雷利自认为他并不能算了解杰森陶德,但他还是在那个不经意间捕捉到了那头咆哮的……哀兽。
看不见的血色情绪从男人心头扩散开来,像一抹烟雾,连旁观的布莱雷利都不免嗅到了那被一个人滞留在世界深处的……绝望。
他低下头,在报纸的另一侧看到了一则广告……
那是一张聚会上的图片,五彩的缎带混合着亮闪闪的纸片,在一派童趣中,气球高高飞在照片边缘,孩子们的欢笑被装在这小小的四方,美好本该就此被定格……
被孩子们环绕着、簇拥着的,作为主角的男人有一副虚胖的身体,双手捧着蛋糕,脸上涂着油彩……一个憨态可掬的小丑,正跟着孩子们一起微笑着,在这张照片里……
盲人们尚且还在跳舞,猎人却早早就睁开了双眼……那是一种来自天性的警告……强烈的违和感压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一张微笑的面孔,一双毫无善意的眼睛,油墨的标题如此写到:本地著名慈善家伊登·福特近日在家中举办宴会,他直言:世界需要给孩子们更多帮助。
布莱雷利好像头一次认识杰森似的,他看着他,突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他阖了阖蓝色的眸子,心中莫名响起一个声音。
——蝗虫成群结队地飞过这个男人的心田……一阵风吹过,眨眼间连麦茬被啃噬殆尽,他人尽是在给予那些贪婪、恶意、无所事事地选择、有意保留的欺骗。在黑压压的电影院里,银幕外的人们会看到这样一副画面:
——丰收离开了,只留下荒芜,于是大地上再也不会长出新芽啦。
第 38 章
有时候, 就连布莱雷利也不得不承认,世界没有天花板,所以谁也不知道有钱人能做到的上限究极在哪。
昨天才通知了那边, 今天早上他们就收到了一个包裹, 里头是全新的通讯设备——两部手机, 一部韦恩出品的笔记本,尽管布莱雷利本来也没多担心——但这还真是帮了大忙了。
住宿费和饭钱都被预付了。布莱雷利默默地想,连老板娘的态度都好上了不少,她让他们玩得开心些, 还问需不需要换一间房。
“暂时不用, 不过还是谢谢您。”
“要我说, ”旅店的老板娘犹豫了一下:“……这个时节没什么太有意思的事情,艾德里安介绍你们来前有没有提过我们这儿的五朔节庆典?哦……那可真是盛会……你们可以在周边转一转……但不要太晚回来,好吗?”
布莱雷利一口应下, 前脚出了旅店门没多远, 后脚就对杰森说:“看来她已经把我们从加害者名单里放出来了——我怎么感觉她看我们的表情还是那么奇怪。”
“这还不明显吗,我们昨天一天都没出过门。”杰森穿上外套, 他们起得不算早,这时候都快能吃午饭了;阳光洒在街道上,却没能带来多少温暖。
小镇在冰凉的阳光下越发显得萧瑟。
“要么是昨天又发生了什么”
杰森说,他在下一秒立马改口:“不……是一定发生了什么。”
……
门扉被敲响,旅店老板娘菲丽丝·施密特紧张地左顾右盼了一番, 直到艾德里安打开门, 她立马跨进门槛,问道:“怎么样?”
“不太好。”酒吧老板说。他们穿过走廊, 直径走到了后厨,这时候艾德里安的太太瑞秋正在张罗一锅汤, 除此之外,镇上的熟人们此刻聚集在酒吧后厨——也包括了他们夫妇自己吃饭的小餐厅中或坐或立,每个人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那两个年轻人怎么样?”见到菲利丝来了,镇上老木匠的孙子问道。
“他们一夜都没出过门。”
“那就应该和他们没关系……泰勒警官那边怎么说?”
“又失踪了一个,不是咱们这儿的。”
怀疑、恐惧、窃窃私语、以及作为东道主的——沉默,一齐被困在这里,食物的馨香是多么诱人,一张张脸藏在蒸腾的热气中……没人能看得清彼此……
“我只想找到我的鲍勃。”一个女人突然啜泣起来,泪水一下子冲散了即将凝聚起来的气氛——不论那是什么。“泰勒那边还是没消息,我敢说他快山穷水尽啦!这件事到底什么时候个头!”
“安静。”
一个低沉的声音喝住了眼前的七嘴八舌,然后沉默重新飘到了上空,漠不关心地俯视着它的制造者们。
镇长环视了一遍四周,在心中默念着这些名字,吉尔伯特 、莫琳、奥利弗、艾琳、伦恩、菲丽丝……
“伊登在哪?”他问。
人们面面相觑,最终,有人不确定地回答道:
“伊登在家里,他最近不太舒服……”
“他还是这么热心肠……他要是知道,那又要伤心了……”
他们小声地交谈着,不错,没人愿意看到伊登伤心,谁都知道,在霍姆勒斯,伊登的心肠是那么地好……他热爱孩子,热爱慈善与公益,在他的姐妹去世后,那栋两层的房子还会被他用来招待一些无家可归的青少年。
“还是老样子。”镇长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时候窗外轰然闪过一道光……那到光是如此迅速、短暂,照亮了那些将自己藏在白色蒸汽中的惊愕脸庞,那些争先恐后的、溢于言表的赞美之词突然间就沉淀了下去……
煮好的肉块和土豆从汤中浮了上来。
寒意被切得像姜丝那样细,被人撒进汤里,汤进了胃里,毛骨悚然的回忆从颠簸的胃袋里一直往上生长,直抵喉咙眼。
秘密只有往回咽的时候才是秘密。
……
……
杰森和布莱雷利在镇上随便转悠了几圈,上另一家餐厅吃了饭,又上一家商店挑了点手工艺品当伴手礼。回到旅店的时候,布莱雷利手上多了一个手提袋,杰森手上多了一本用来打发时间的书。
游客就要有游客的态度,布莱雷利说,杰森嗤之以鼻,全程就搭理了他一句话。
“你买那玩意干什么,美国又不是没有。”
“这是态度问题,留在家里的人总归是需要礼物和惊喜的。”
杰森想了想,只能对布莱雷利妥协——因为布莱雷利“好心”(杰森觉得那更像不怀好意)且“顺便”帮他的那份伴手礼都买了,只等他拎着袋子回家,挨个问候,嗨布鲁斯,嗨阿福,嗨达米安,我给你们带了伴手礼——操。
再次声明,他对布莱雷利没什么成见,如果有,那完全是他自找的。
“不客气,反正花的不是我的钱。”布莱雷利从袋子里摸出来几个胡桃夹子,穿着士兵服的木质玩偶在他的手中咔咔作响,“以及我不管你和你爹有什么恩怨,不要上升到我,谢谢……”
杰森没在听他讲话,他坐在椅子上,捧着那本用来打发时间的书,眼睛却看向布莱雷利手里的玩偶。增加了可动关节的玩偶被操控着一下又一下地打着鼓,从布莱雷利粗糙的敲击声再到他小声的、似曾相识的哼唱中,杰森恍然大悟——
柴可夫斯基的《糖果仙子舞曲》,也是芭蕾舞剧《胡桃夹子》中最广为人知的一首配乐……钢琴弹奏的旋律从他心底悠然浮现,活泼、古灵精怪、充满了神秘韵味……幻想的音符汇聚成一股流水,汩汩流过他干涸的内心……
正哒哒哒敲着欢快节拍的玩偶突然间扭过了头!
杰森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差点没飞出去,他抬起眼睛,就看到操控者——布莱雷利一只手托着下巴,既不能算在笑,也不能算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望着他。
“你看,偶尔放松一下也挺好的,别那么焦虑,陶德。”
“别用——”
“好的,好吧,我看你就是对我的脸成见很大——都一天了!”
布莱雷利走过来,一把抽过他的书,杰森冷漠地回望过去——不是冲他,布莱雷利想。该死,要不是这人状态实在不对,他才不淌这趟浑水。
焦虑。布莱雷利暗忖道:多疑、警惕、暴躁、迟钝、回避、悲观……这些词排列堆叠,最后组成的,不过是一种老生常谈的东西——不幸。只有巨大的、无可挽回又无可避免的不幸才能造就如此燃烧的灵魂,烧掉痛苦的唯一解决办法就是不外乎是烧掉自己,布莱雷利对此心知肚明,他不过是徒劳地往上头撒点水——
“唔,来讲个故事吧。”他打了个响指。“在遥远的东方国度——哦,不是一千零一夜,我敢打赌你绝对已经翻完了那套书……”
在遥远而又神秘的东方国度,曾经有这样一对父子,父亲是当地的守卫,他膝下有三个孩子,而相比起循规蹈矩的两个孩子,第三个孩子更加聪慧顽皮,有一天,他独自去往海边游玩,却听说当地的百姓为了祈雨,要将一对孩子献祭给居住在海底的龙。
第三个孩子救下了本来应该应当被献祭掉的孩子,杀掉了前来收取祭品的龙的儿子,在第二天,龙对这座建立在海滨的古老城市发出了最后的通牒——如果父亲不能杀掉他的第三个儿子,那他就要全城的百姓为自己的儿子陪葬。
“实际上,这个故事的版本有很多。”
布莱雷利说:“有的故事里,父亲不愿意杀掉自己的孩子,但孩子不愿意看到父亲为难,百姓遭难,于是自戕了;有的版本里,父亲为了全城的百姓,准备杀掉儿子,但被儿子抢先,当然,也有说是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离经叛道的儿子,所以干脆逼他自己动手……但就结果而言,不论是爱子的父亲,还是恨子的父亲,亦或者冷漠的父亲,看似都是选择了保护百姓。”
“至于儿子,自然也有不少的版本——有的性情顽劣,杀掉龙子不过是出于炫耀武力,有的正义坚定,不认为自己救人是错……”
“不过,最后儿子被神明所拯救,化作一朵莲花归来——哦对了,父亲在这段的定位也很微妙,有的千方百计阻挠自己儿子复活,有的则为自己儿子复活出了不少力,顺带一提,在一些故事里父亲其实死在了儿子之前——”
“停、停。”杰森刚开始还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去听他讲故事,最后发现布莱雷利完全是在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瞎扯:“在讲不同版本之前——劳烦您讲讲原版!”
谁知道布莱雷利说:“我哪知道哪个是——原版。”
“……”
“毕竟在我得知这个故事的时候,不同形象的父亲和不同形象的儿子就已经在不同人心里扎根,毕竟那个神秘的东方大国——的神明故事多少是带点混乱的。你不会觉得我要问你诸如‘你认为你是哪个儿子’或者‘他是哪个父亲’这种无聊透顶的问题吧?”
“……你……”
“我什么都不知道。”
布莱雷利转了个身,然后继续坐回床上摆弄他的士兵玩偶去了,他微微抬起头,眼眸中正好停留了一只画眉鸟——随即,小鸟展翅高飞,森林远在天边,天空近在咫尺。
“我就是随便蒙的——反正父与子不外乎就是那几个母题,这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我猜,你应该看过卡夫卡?”
杰森刚想回以一个……嘲笑,不得不说,这种时候嘲就对了,不论是自己还是他人,这样的处世态度不能算正常,但至少是个不出错的回应——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但是布莱雷利抢在了他面前:“——所以,你觉得这是一对什么样的父子呢?”
这不是一场答辩,也不是一场考试,所以杰森陶德可以尽情地抨击提问者:“哈?!你问我?老兄,搞搞清楚,你自己都没搞明白故事发生了什么!你不如瞧瞧你在讲什么——一对原型早已遗失、活在众说纷纭里、像你拧那该死的玩具一样——一对被你随口操控的父子,你好意思来问我他们是’什么样‘的——”
荒谬陡然抢先一步袭上了他的心头。
“真相如何,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不是那些装假的戏剧——而是他们真正的内心……”
他轻声说,自远山而来的风吹散了他的话,青年站立在窗前回眸,眼眶仿佛破了两个洞,于是从他的眼睛里,杰森看到了深沉的、比蓝更蓝的天空。
“外人喜欢添油加醋的传奇、求而不得的痛苦、可以随意摆布的故事与人生,而你——你杰森陶德是那种任‘什么东西’摆布的家伙吗?”
他的话语随着风钻进耳朵……杰森陶德还尚未理解其意,但他已经来不及阻止脱口而出的话了:“好吧……该死,我哪知道那么多!”
他从不——怀疑——这一点——
就像他从不怀疑那些美好的日子,从不怀疑那些愤怒、泪水、也从不怀疑命运对他的苛待!他早就做好了跳进深渊的准备,然而这一切是那么猝不及防——
你他妈懂老子什么!有个声音在心底怒吼着。
他狠狠地揪住布莱雷利的领子,两双眼睛硬碰硬地对视在一块,布莱雷利被他一把惯到木墙上——他居然还在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别他妈自欺欺人了杰森陶德,你自个儿清楚——你们之间怎么样用不着我——或者其他什么人信口摆布!不论是说什么粉饰太平的好话,还是做那种没意思的挑唆……”
——不是谁的儿子、谁的战友、谁的继承人,不是谁的消遣、谁的阴谋、谁用来击溃谁心灵的一柄利刃,亦不是别人口中,可以随便摆布、永远在错过的玩偶父子。
……在千千万万个故事中,在亿万万的宇宙中……
……不是任何人……不是任何故事的原型,也和其他故事无关,只是他们自己,那些辛酸、鲜血和泪水也从不是他人可以随意妄加评论的……
……他从来就没怀疑过这一点,他从来没怨恨过没被救下,唯一的遗憾是,他以为他们会就此天人永隔……他可以怨自己的父亲,却从不恨自己的英雄。
第 39 章
他□□着自己的嘴唇, 带着浓重气味的汗水从山一样的身躯滚落,掉到白色的颜料桶里。
腐肉的气息。他耸动鼻尖,心想。然后抱起那件脏兮兮的戏服, 打开门, 往室内走去。
奖章、荣誉证, 以及一张张合照被摆在玄关的展示墙上。曾经有不少记者、政客和慕名而来的人们夸耀过这堵墙上的功绩——多么、多么善良的人啊!人们心满意足地说,他就站在所有人身后,微笑着……微笑着,就像他确实是这样的人……他将自己一半的收入捐给了福利院, 又不辞辛劳地去组织募捐活动。就这样, 伊登·福特以小丑般和蔼的笑容闻名整个霍姆勒斯!然而, 在卸掉那层灿白的油彩之后……那会是一张让他自己都不敢直视的脸……
“福特先生。”
有人叫道。
“哦……哦,很抱歉,我回来得有些晚了……”
他说, 用奇异的语调, 奇异的目光应对着目前暂时居住在他家中的小皮尔斯。
皮尔斯今年十三岁,正处于青春期——一个棘手的、哪怕是最有经验的教师都得承认不好办的年纪。而小皮尔斯呢, 正正好是那种胆子比较大的家伙。他独自一人横跨了一百公里来到霍姆勒斯,投奔这位知名的儿童慈善家。事实上,他们早在一年前就有了通讯,皮尔斯在上次五朔节同父母过来参观时认识了伊登。
“没关系,没关系, 我自己找了点面包。”
皮尔斯兴高采烈地说。
对于皮尔斯来说, 大概没有什么人比福特先生更友善了——他允许自己玩平板,看电视, 吃冰箱里所有的零食,想几点睡就几点睡, 他爱死这样的生活了!
与此同时,在这里住了快一星期的皮尔斯也有着自己的好奇——比如,伊登福特不让他进自己的卧室,又比如大部分时间里都保持着妆容,按他的说法就是:“我很忙,小家伙,我需要出门参加那些义演——统统是免费的。”只有少部分时间,他才会洗掉油彩,但说到底,那就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属于中年人的面庞,还有点憔悴,嘴角达拉,像极了他总是不耐烦的父亲。
只有小丑的脸才能一直保持笑容……一直一直……直到死去也依旧微笑着……
他抬起头,那笑容直直刺进了他的眼睛,福特——卸了妆的福特微笑着看着他,其中的含义相当……不详。
皮尔斯惶恐地将一切怪罪到电灯投下来的阴影上,开口到:“福特先生,今天我们做什么?”
“我亲爱的皮尔斯……你到我这里,也有一周了吧?”他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抛出了一个新问题。
“是……是的。”
“我认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伊登福特说,他带着皮尔斯走到那面墙前,尽管在福特不在家的时候,皮尔斯已经无数次在这面荣誉墙前流连,并认定伊登福特此人很好……比他的父母要好得多。
“那么,我们可以有一点自己的秘密了,是吗?”
皮尔斯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没错……就是这样,福特先生。”他有些激动,这还是头一回叻!有人愿意和他分享秘密,特别是,这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感到心脏嘭嘭直跳,说不好是为什么。
“我需要为你介绍一些其他的……朋友,你愿意和我一起来吗?”
“我愿意……我愿意,福特先生!”
被擦得发亮的奖杯映出了扭曲的脸。
……
……
“我有个问题。”杰森看着正在熟练撬门的布莱雷利,感到有些诧异:“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真的太熟练了——杰森咂舌,布莱雷利撬锁的速度简直比带钥匙进门的人还快,钥匙有时候还会插反呢。
“什么都干,你又不是不知道。”布莱雷利扭过头:“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不该去窗户那儿堵着吗?”
杰森:“……”
行吧。
结果两人不出意外地扑了个空,伊登·福特的家中空无一人。那是一个凌乱的客厅,毯子半滑落到了地上,茶几上摆着几本书……整个房间相当暗,在他翻窗进入的一刹那,杰森就闻见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
“大概有暗室。”他转了转手里的枪,同布莱雷利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开始分工合作。
杰森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卧室门——里头很正常,没什么特别的,可以说,还有点凌乱。布莱雷利快速检查屋内的设施、摆件,他打开电视柜,发现了一本落了灰的相册、一根皮带、几个空瓶子。他打开相册,却毫无收获,这是一本空相册。
“来看看这个。”
杰森喊到。
那是一张类似购物清单的东西,杰森是从一件挂在衣柜中的大衣口袋里搜出来的,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
“上面有女性用品,说明这里至少生活过一位女性。”杰森随手指了指被拉开的床头柜:“——以及这些,列格呲嗪、安眠药、谷维素片、甲钴胺……糖尿病,失眠,头痛。”
“唔。”
布莱雷利把药瓶翻出来,挨个看了看生产日期。
“除了治疗糖尿病的药,其他都过期了。”他晃了晃药瓶:“所以那大概率不是他自己用的……中青年女性偏头痛的发病几率要高于男性,也就是说这里曾经居住过一个女人,年龄不会超过四十五岁,可能是他的妻子、情人,也可能是其他亲戚。但是现在那人消失了,根据时间来看,至少在两年前此人还居住在这里。”
“应该不是妻子。”杰森推断道:“既然药瓶都没收走,就说明一定会有其他物品散落在‘这个’房间内。但是除了这些,我没发现类似于婚戒、结婚照之类的物品——虽然很杂乱,床底下也全是垃圾,不过这种东西不至于乱扔才是。”
他看了一眼门锁:“……只有这个房间是上锁的,有意思,他出了门,但是上锁了卧室……其他房间有上锁吗?”
“并没有。”布莱雷利说:“……如果是因为这个房间藏匿了什么东西——那上锁是必要的。”
“但什么都没有,我都敲过了,也没有密室。”杰森环顾四周,床对面的桌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水杯、纸巾盒子、插座、没扔到垃圾篓里的纸、饼干盒子……唯一的座椅上堆满了尚未清洗的衣服,角落里甚至放了几块木板。
“……”布莱雷利用手虚虚贴在下巴的地方,思考道:“那么,这里对于屋主而言,大概就是个……休息的地方,不,这么说也不对,应该说,这个房间是他‘自己’的,是一个私密的地方,所以他可以把所有东西都塞在这儿。”
杰森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讲出口。
“他上了锁,因为他怕被人破坏……外头都非常干净,这里又只有他一个人居住的话,理论上……”他无意识地在房间里踱步:“……只有这里是私密的,是属于自己的,但是客厅不是,他没有把整个家都纳入自己的领域……他潜意识里客厅并不属于他,而是属于别人……属于可以支配他的……人。”
“那还挺倒霉的,我是说。”杰森靠上墙壁,接着,他眼尖地发现了藏在拖沓窗帘背后的一个箱子。他走过去把箱子拽了出来。一打开,里面全是玩具。
“……他确实很倒霉。”杰森半跪在地上,他无意为谁开脱,但是——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估计有一个经常窥探他隐私的——哦,可能都不算窥探了,作为所有品,他毫无隐私可言。”
没准还要经历三天一顿小打五天一顿毒打。
他在玩具箱里随便翻了翻,那是些很破旧的东西了,但是被人珍惜,最后他从里头翻出来了两个玩偶,背后贴着名字。分别是伊登和格蕾。
“兄妹,或者姐弟。”布莱雷利从他身后探出头。
“不,是兄妹。”杰森从玩具箱里又掏出来一个完整的手工篮子,里头装满了……糖果,而这两个玩偶就是他从篮子里抱出来的。
“糖果屋……汉赛尔和格莱特吗。”
杰森小心地把东西全部塞了回去,然后站起身。
“兄妹相依为命,然后妹妹死在了两年前,哥哥不知道什么原因,现在搅和进了一场杀人案里。”
“你这结论下得是不是太快了。”
“你大可不认同我说的话,这儿没人逼你。”
“好吧,非要说的话……我认同。”
他说,他们来到了客厅,正准备再看看那个密室的机关身在何方的时候,布莱雷利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他去翻了垃圾桶——
“我觉得,那应该不会有机关。”杰森委婉道。“所以你不用当只浣熊。”
“浣熊可不会给你费心费力找证据!”布莱雷利掏出来了一些零食袋子。
“一个患有二型糖尿病的人可不会随随便便吃那么多零食。”他晃了晃手里的薯片袋子,“垃圾袋是刚换的,垃圾也是才扔进去不久的,也就是说他在这里招待过孩子!”
杰森立马就反应过来了:“该死,那这里没人是因为——”
“他一定另外有一个作案的地方,更隐秘的,好把自己撇干净……”布莱雷利的蓝眼睛左右转动,情况紧急,但他依旧冷静地分析着:“他会在这里办聚会,是不是?那就说明这里会经常有人过来……他不会在这里做任何事情……孩子们经常过来,然后再离开,他不会贸然对熟悉的人下手,他需要营造出假象……现在已经快入夜了,这个点他出去做什么?最好的结果就是他送小孩回家,最坏的……”
“……他一定会让从他屋子里走出去的孩子安然无恙!但是他自己通过密室——密道带出去的孩子就不一定了……”
布莱雷利突然间看向了那面荣誉墙。
那些……在略显漆黑的屋子里……扭曲着屋内一切的奖杯……
一件小丑的戏服正挂在奖杯旁……白色颜料的味道盖过了一直缭绕在空气中的、若有若无的腐肉味道……
第 40 章
人要学会发疯才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有人贴着他的耳朵说, 那是个温柔的声音……像妈妈一样温柔,像妹妹一样温柔。
只有学会疯狂才能应对这一切,他喃喃自语, 然后把头猛地扎进白色的油漆桶, 遗憾的是, 他并没有因此被淹死,在昏暗而腥臭的房间里,女人睁着眼睛看着他,一只手垂落到地上。
落在窗帘上的苍蝇离开了一只, 然后轻轻落到了玻璃球一样的眼睛上。
他从油漆桶里抬起头, 露出了一个扭曲儿童笑容。
“好的……爸爸。”他反反复复地说, 就像每一次,每一次那样,对着满墙的苍蝇:“好的……爸爸。”
母亲的女儿已经死了, 父亲的儿子却还活着。
……
有时候, 杰森也真的受够了疯子,但不得不说的是, 他每一次扣动扳机时,也隐隐能感受到一种引力。不用说,那背后有且只有毁灭——以一场盛大而绚烂的典礼的形式,来为这个狗屁故事画上句号。他承认,这种想法只有一瞬……但他从来都能很好地抵御住, 摇摇欲坠的。
石头从他脚边滚落, 他再稍微偏移上几步……底下就是万丈深渊。
“噗嗤。”他无所谓地丢开了枪,以一种强势的姿态摊开了手。
“——我想, 我们可以谈谈?”
悬崖下方什么都没有,而上面的风景更是欠佳, 在一座木屋里,几个正在对峙的男人,还有被掐着脖子,已经快奄奄一息的孩子。
“你给我退后……对,你也是!退后……!”
神经质的男人大喊着,布莱雷利把小皮尔斯往怀里揽了揽,不动声色地往后一直退,直到门口。
他本让杰森带着救下来的这个走,自己去交涉,但杰森先一步上了前,现在又丢掉了枪。
太失策了。布莱雷利拍了拍孩子的脊背,面色凝重。谁能想到这里居然不止一个孩子!
不消说的是,这群以蝙蝠为标志的——义警,还是有值得人敬佩的地方,杰森陶德在半分钟前还是一副狂战士的状态,现在——他被人用枪指着,也不见半分惊恐,甚至比布莱雷利还要镇定上几分,完全对得起他的名号。
凝结在孩子皮肤表面的干涸血液又被新的血液所冲刷。
根据反派死于话多的定律,不论如何,拖延时间是有必要的。
……
眼睛是头号令人恐惧的东西。
烂赌——好醉的父亲的眼睛尤其如此,眼睛被画到了作业纸的背后,成为了门锁的孔。
他用钥匙去插,就会惹怒父亲。他大喊大叫着,然后抽出一把菜刀,到处寻找躲起来的他,所有门都不被允许插钥匙,让他无处遁藏。
我们总能活下去的。女孩说,用木然的语气。手指头已经没有可以被掰断的了。于是只好当了指认的帮凶。
母亲一直在微笑,被打也微笑,看着儿子被塞进油漆桶也微笑。你干嘛不学学那个表子呢,父亲说,于是从油漆桶中出来的他也学会了微笑。然后被狠狠地摔到了墙上,脱落的乳牙被拿去卖给了云游的巫师。
牙齿是救命良方。巫师说,他展开破烂的口袋,里头全是带血的牙,他在寒风中赫赫笑着。每每卖掉一颗牙,他就会少活一年。
妹妹被打掉的牙最多,所以她注定要比自己早死。
……
“他童年似乎饱受家暴的困扰。他的父亲好赌,而且喜欢喝酒,他的母亲倒是个温柔的人,曾经有一个妹妹。”
“标准开局。”
“没错,标准开局……一个垃圾的童年,接下来就看他能不能遇到什么好事——这取决于他以后是个烂人,还是个烂好人,眼下看来,估计是前者。”
在试了很多个奖杯后,他们找到了一条通往森林的地道。
潮湿的血腥味让布莱雷利用手扇了扇,他其实没想明白为什么是他来负责情报的联络。
你是真不把我当外人啊?
把通讯和分析的活丢给布莱雷利的杰森用手捻了捻粘在墙上的血迹,一想到这大概又是个丑角搞出来的破事,他就一阵窝火。
我得把那家伙的头打爆。他想。这次蝙蝠侠来了都不好使!
也不怪他如此地……愤怒。因为他们在试密道的时候,意外掰开了一个冷冻柜。
至于里面是什么……他们都修习过基础解剖学,所以,没人会瞎到指着那堆……肉类,说这些都是猪牛羊什么的。
“还是先报警吧。”布莱雷利说,他转头就看见杰森怒气冲冲地跳下密道,一点没有等他的打算。
他只好赶紧跟了上去,然后就被告知了一个……密匙。
布莱雷利看了看手里的手机——和背后属于韦恩的logo,叹了口气,按照杰森说的——首先进入紧急联系界面十秒后,然后点击左上角……接着,一只漆黑的蝙蝠就这样浮现在了屏幕中。
等会,所以他们是专门给我也设置了一个身份吗?布莱雷利跟在杰森身后,指尖点了点屏幕。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蝙蝠。不留痕迹地看了一眼杰森,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一抹微笑浮现在嘴角,随即又被严肃和冷淡所取代。
……如果没猜错的话。
在接入专门的检索网站后,他接入了当地警方的内网,然后开始在局部网域中进行关键词检索。大部分时间里,人们都不会认为日常的聊天有什么好删除的必要——做亏心事的人尚且还是少数,再者,有人还不一定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有问题呢!
“谁写的编程?挺好使的。”布莱雷利问,然后他自己给出了答案:“那个德雷克?或者应该说……红罗宾?”
“猜得不错,不过你别指望有什么奖励。”
他很快就拼凑出了一个大体的,关于伊登福特此人的轮廓,童年不幸,但是凭借自己的努力开始参与政治,并且开创基金会救助儿童,而且经常参加义演。
……经常扮作小丑参加义演。
他想,不用着急,还有一些事情尚未明了……
……
“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伊登对皮尔斯说。
他带着皮尔斯穿过了一处密道,又在森林中跋涉了半天,最终到达了一处悬崖。
皮尔斯往下看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可能存在的大海——毕竟这座小镇并不靠海,而是彻头彻尾的森林之子;层层叠叠的漆黑树海将这座悬崖包围环绕,伊登福特推开门,招呼他进去。
……一座普通的木屋,没什么特别的。对于小孩子而言,再朴实无华的地点,一旦按上“秘密基地”这个词儿,朦胧的好感就会覆盖掉一切不合理之处。
皮尔斯带着满腔的好奇与期待,就这样……步入了地狱。
……
最开始的时候,也就是好不容易摆脱了眼睛的那段日子,人生才开始的伊登并没有选择就此放弃。毕竟,哪怕是下坠,也需要时间和过程。他在一部分人的鼓励下重新开始,找了一份工作。
镇上计划着扩建出一个游乐场,以迎合旅游旺季带来的客流量,虽然这个计划最终还是在种种因素的干扰下□□搁置,对于伊登福特来说,站在尚未建成的、空荡荡的游乐场面前分发气球的日子,是一生中最为快乐的人生。
他带上假发,化好妆容,整个人就成为了仅代表快乐的小丑,在有游行的日子里,他带着同样的装扮,混在巨大的动物队伍里,抛向他的只有鲜花和无数欢呼。
……没错,欢呼,不是责罚、不是辱骂,是排山倒海的欢乐……他需要这种欢乐,只有在他带上面具的时候,才能得到的欢乐。
于是伊登为了更多的欢乐,开始参与一些政治生活。
“我很好。”他蹲在孩子们身边,机械地微笑着,摄像头的倒影里映出的是他惨白的脸,洋溢着欢乐与幸福。“我很高兴能认识这么多人……”
风从破掉的窗户中吹过,送走人群的伊登依旧过着形单影只的生活。妹妹很早就嫁了人,父母留给他的房子里一如既往的黑暗。
他卸了妆,拖着吃力的身体上了床。这些年参加儿童公益活动的他陪着孩子吃了太多的零食,以至于身体变得越来越不健康……他闭上眼睛,在半梦半醒之间、在剥离了喝彩带来的嘈杂之后——
布满血丝的双眼冷不丁地出现在了门口,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找、到、你、了!
……
当他气喘吁吁地回过神,那个来找他借宿的孩子已经死掉了。
孩子手里是一副水彩画,一个小人牵着一个小丑,大概是为了趁他熟睡的时候放到他的床头。
他抬起头,在光滑的奖杯表面看到了熟悉的脸,目眦尽裂,嘴角却高高吊起,一张父亲的脸。
没错、没错。不是小丑的脸,而是父亲的。父亲是这样的,父亲是会这么做的。父亲——回来了。
他带着父亲,收拾掉了现场满地的血,然后撕掉了那张只有小丑才会珍视的画,趁着夜色去镇上买了酒。因为父亲会喝酒;接着,他拿出了刀,一刀刀切下了鲜肉,放进冰箱,因为父亲喝酒的时候会有肉。
三个月后,他出席了妹妹的葬礼。
每个人都向他表示哀悼,他穿着一身彩色的戏服,仿佛才从哪场演出中回来一样,人们想,他一定非常悲痛。
“父亲杀死了她。”
他喃喃道。但听的人从不把这话当回事——嗨,他们那个酒鬼爹早就死了,又怎么能杀掉自己三十岁的女儿呢?听的人拍了拍他的肩,在牧师开始念诵悼词之前,迫切地张望着人群——他还等妻子取帽子来给他,参加葬礼却没有戴帽子,那该像什么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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