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很熟悉。
她好像曾经听过这样的声音,并且在心底这么评价过。
林循短暂回忆了片刻。
可还没等她记起来自己究竟审过哪位九重天上金尊玉贵的神仙cv,周洲便满头雾水地问:“……我还是不懂,我们到底是怎么从选cv跳跃到阿飘的?”
说完捂了话筒无声嘀咕:“我瞅你像个阿飘。”
林循没听到他腹诽,想了会儿说:“算了,你去跟进一下其他人选,玉清子我来找。项目还没开始呢,不着急。”
周洲闻言如蒙大赦,感激涕零:“得嘞,那小的干活去了,老大您慢慢享用。”
林循愣了下:“享用什么?”
“波士顿大龙虾啊,”周洲懵懂道,“不是都吃哭了吗?”
“……”
林循看了眼桌上的泡面,顿觉索然无味、略感凄凉。
吃完泡面,林循丝毫没了困意,开始戴上耳机听自己审过的所有男cv——企图找到那个被她遗忘掉的八荒四海上神音。
由于林循通常会根据不同人设挑选适配度高的声音,“一只夜莺”目前没有签约固定cv,搞完剧本便找商业配音工作室或个人商业配音演员合作。
这几年积累下来,电脑里存的声音不下千条。
她对不同音色的敏锐度很高,一条声音听几秒钟就能分辨,过音频的速度贼快。
只可惜,直到天光大亮、朝霞翻起,她依旧没能找到记忆中的声音。
林老板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蹙眉嘀咕:“难道真是我记忆错乱了?”
-
之后一周,林循每天都在录音棚里跟到傍晚。
工作室另一个现代校园广播剧《小蔷薇》正在平台上连载,虽然算不上大火,但听众口碑和反响都不错。
商业广播剧制作通常都会统一在线下录音棚录音。
如今第一季快要收尾,她作为导演,每一场录音都会亲自盯棚。
为保证品控外,也希望能通过录前讲解、对戏等帮助配音演员快速找到戏感、进入角色,减少反音的次数,毕竟每个人的时间都是宝贵的。
等录完当天所有干音,林循给各位cv老师点了餐,自己则打算回家补个觉。
昨晚上任各路凡音左耳进右耳出飘了一整夜,脑袋里像是打开了一个滚筒洗衣机。
等回到公寓单元门,她又习惯性地看了一眼101的门口——今天门把手上空空如也,半个外卖袋子都没有,多少有些违和。
101出门了?又或者是懒癌治好了?
林循没多想,左转爬楼梯上了三楼。
可等到了自己家门口,又是一怔——她的门把手上倒是多了个外卖。
林循伸手扒拉了一下贴在封口处的外卖单,挑了挑眉,总算对一分钟内的两项不寻常事件做出了同一个合理的解释——骑手送错了地址。
外卖单上分明写着,晟霖苑21幢3单元101,沈先生收。
她这是3单元301。
“……”
林循撑着沉重的眼皮,打了个困倦无比的呵欠,拎着外卖又走回一楼。
101号房门口的过道上堆着一辆生了锈的自行车,两个轮子卸在旁边,上面还盖了一摞压扁的纸板箱。
林循绕开那堆杂物,原本想把外卖直接挂在门把手上,但顿了片刻,还是敲了门。
单元门内有监控,万一这外卖有点问题,人家怀疑是她恶作剧怎么办。
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
等待的期间,林循靠着墙壁阂眼养神,又觉得楼道里有些闷热,便随手将侧边的格子窗推开一条缝。
新鲜空气猛地灌进来,单元门内密闭的隔音系统因着一掌宽的缝隙彻底崩坏。
外界自然里的无数声息在这瞬间袭来。
电线杆上鸟雀碎语,浓酽热风刮过香樟。
公路鸣笛声由远而近,不远处街角人声仓惶。
昼山潮湿又熙攘的夏日傍晚,几乎囊括了人文社会所有的背景音。
然而这一切一切的声音,却在某个间隙忽地从她困倦的大脑中被剥离——慵懒未醒的男声,隔着一道门,忽然清晰又滚烫地落进她耳廓。
“外卖么,直接挂门把手上吧,谢谢。”
短短一句话,带着略略喑哑的困意,却音韵端方、清爽有致,在那瞬间驱散了严笼的潮热——竟然与昨天遍寻不得的,记忆中那个仙气飘飘、超凡脱俗、羽化成仙、遗世独立的上神音严丝合缝地重叠了。
某个熟悉的、令人心动的、被埋藏在时间缝隙中的声音。
林循的耳窝一烫,还没等回忆起来,右半边肩膀就被人重重撞了一下。
她吃痛“嘶”了一声,抬手捂着肩膀本能地回头看去。
身侧是一个五六十多岁、体胖心却未必宽的老大爷。
大爷手里操着一大挂钥匙,棉质背心松松垮垮卡在白花花的啤酒肚上缘,从狭窄的过道里满脸凶神恶煞地挤过她身边,苍猛有力地拍起101的门。
“——砰砰砰!”
林循的目光从大爷的棉质背心裤衩溜到他脚上那双放荡不羁的藏青色人字拖,最后又落回那串沉甸甸的钥匙挂上——粗略扫一眼,起码二三十把,内心登时肃然起敬。
去年买这套房子的时候,她就听人说过,晟霖苑有个包租公,人称老李头,手上有好几十套房子。
据说当初这小区落成,征用了他家好几亩菜地。
老李头敲门的同时,嗓音暴躁而开朗:“开门开门开门,八月都过了一礼拜了,七月的房租还没交,再不交租扫地出门了啊,你不租后面几百个人等着租呢。”
林循抬眉,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霸气的收租方式。
门内大约安静了两分钟,铁门被从内侧推开。
林循跟着往门里看去,随即目光微怔。
正值黄昏,末世火焰般的晚霞与衰旧的日光从走道侧边的窗户外铺陈而入,把漆黑铁门里那张面孔照得透亮——眼褶分明的桃花眼,挺拔的鼻梁,鼻尖精巧,嘴唇浅而薄。
下颚线略窄、肤色偏白、皮肉皆薄,宛若丛林深处、隐匿于森森大雾中的一只涉世未深、人畜无害的兽。
这画面美好得扣人心弦,唯一败笔是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直直盯着门外的空白处,眼神空洞没有焦点。
他似乎,看不见。
林循眨了眨眼,几乎丢失在时间夹缝里的记忆新鲜回溯。
竟然是她的高中前桌,沈郁,昨天才刚听程孟提起过。
那记忆中声音的主人,原来是他。
或许是被一中开除后的这些年里,她总在刻意回避高中三年那些鸡飞狗跳的记忆。
如今八-九年过去,对曾经许多人和事的印象都逐渐模糊疏远——以至于她竟然几乎忘了,沈郁是她遇到的男生里面,嗓音最好听的一个。
哪怕如今林循从事耳道行业,每天同各色各样的优质人声打交道,也依旧没有改变这个结论。
“……房租没交么?”
沈郁蹙着眉,照着声音的方向转过脸,眼神却依旧没能聚焦在包租公脸上。
老李头显然没发现他眼睛的异样,不耐烦地皱眉觑他:“你这年轻人真有意思,房租交没交你不知道?别跟我在这装傻。”
趁着两人交涉的功夫,林循不由自主地看向沈郁身后的房间。
玄关没有开灯,粉色塑料灯罩上攒了积年的灰。
客厅装修老气横秋,花色土气的沙发罩着白色塑料布,墙角堆着一摞一摞的废报纸。
白底黑花的瓷砖边缘裂开密密麻麻的缝,墙皮脱落的地方浸着旧气的黄调,像是很多年没补过了。
同一栋楼,同样格局,她家与他家仿佛两个世纪。
林循又看向沈郁本人,同这不修边幅的房子相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比十七八岁的时候更高了,身材削瘦颀长,此刻微微弯着腰背,迁就低矮的门框。大概是刚刚沐浴过头发凌乱地堆在额上,发尾往下滴着水,漂亮的面孔苍白湿润没有血色,浅粉色嘴唇上皱着粗糙的死皮。
他身上还穿着件黑色棉质t恤,同色长裤。布料塌软没有形状,肩肘裤缝的接线处还起了球,简直像是小区隔壁跳蚤市场十块钱一斤淘来的。
哪怕是这样,穿在他身上仍然干净好看得不像话。
林循却由衷觉得陌生。
若不是这张令人难忘的脸和这得天独厚的嗓音,她大概很难认出他来。
就算昨晚听程孟提起过他这些年的境遇,也远远不及此时此刻亲眼所见的冲击大。
当年的沈郁同她并不是一路人。
在林循为了省下公交车的两块钱选择每天跑步四十分钟去学校、权当锻炼身体的年纪,他坐劳斯莱斯上学,脚上是不重样的限量版球鞋,蓝白色校服底下永远是简洁又有型的素色潮牌。
男孩子们一场球下来满头满脸的汗水和灰,他能换三套崭新的球衣。
林循想起她第一次见到沈郁。
高一新生开学典礼的那天,她和奶奶趁着人流量大,打算在校门口支个冰粉摊。
一中附近的那条坡道很长,路两旁都是无人开垦的荒地和山坡,疯长着漫山遍野的向日葵。
奶奶费力骑着三轮,她站在坡下帮忙往上推,一身白色运动套装很快被汗水浸湿大半。
三轮车堪堪停在校门口,还没等支起摊来,两三辆锃光瓦亮、车身颀长的黑色轿车与她擦肩而过,刮起一弯尘土,拐了个弯后,停在不远处的街角。
为首那辆的车头上立着个璀璨的小金人,对着灼艳的烈日张开金色的翅膀。
五六个少年少女陆续从车上下来,都穿着崭新的一中制服,款式一样,但面料看起来比她的要好。
被簇拥在最中间的,是头车上下来的男生。
长相漂亮出众,个子很高,单肩挎着松松垮垮的书包,眯着眼迈着长腿懒散地往校门口走。
其中有个女生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半步,忽然朝着三轮车的方向指了一下,偏头笑得很甜:“沈郁,那边有冰粉欸,你吃吗?我去买。”
男生闻言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对她口中的东西丝毫不感兴趣。
那女孩眼底有被忽视的委屈,咬了咬唇,声音柔善娇软地同他讲:“那个老奶奶这么大年纪还在做生意,好辛苦哦,我们帮帮她吧?”
她话音落下,林循跟着抬眼看过去,蓦地撞上那男生偏转而来的视线。
视线浅淡而锋利,在奶奶忙忙碌碌的身影上停了许久后,忽然迈着长腿走过来。
林循正从三轮车里拿出装着各色小料的泡沫盒,片刻后只觉得头顶罩了片极有压迫感的阴影。
她抬起头,不期对上男生一双冷淡凛冽的眉眼。
眉眼下的骨骼轮廓本是精致漂亮的,但因着拉平的唇角和疏离淡漠的神色,平添了些许戾气和清傲。
林循对这样的人无感,漠不关心地低下头,把红糖浆倒进一个个小的塑料分装盒里。
她一贯只负责体力活,招待客人是奶奶的事。
可还没等她动作,男生忽然伸手按住分装盒的盖子。
下一瞬,某个清冷如深泉的音波忽地穿透空气里的微小尘埃,像电流般扩散至她耳廓。
——“不用分了,我都要。”
林循愣住片刻,再抬眼的时候总算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片刻——准确来说,是看他说话时上下起伏的喉结。
在她眼中,那是得天独厚、性感的声带。
总之沈少爷在林循的印象里,一直是学校里那帮富家子弟的中心,天之骄子。
家里有钱,头脑还好,外加个高腿长条顺人靓,身边从不缺善意和追捧。
哪怕后来出了事故导致性情大变,衣食住行也是昂贵精致的,跟“可怜”二字沾不上半点边。
没人有底气同情他。
回忆的间隙,包租公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要么今晚十二点之前把房租打过来,要么卷铺盖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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