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要不,你帮忙顶上?◎
她话音落下, 工作室里静默了一瞬。
半晌后,汤欢打破沉默:“培养一个新人cv?你是说……让他配玉清子?”
她也曾经想过培养新人,但那是为了工作室长期发展考虑, 而非为玉清子这个角色——一是配音难度大, 要求高,二是录制时间迫在眉睫。
实在有点冒险。
凡尘的剧本早就搞完了。
距离正式开始录制,只有两个半月。
谁能有信心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一个素人培养成专业能力过硬的配音演员?
林循早就预料到大家会有疑惑。
其实她自己一开始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也觉得是天方夜谭。
她想了会儿, 忽然点开浏览器搜索,然后拔掉耳机,让声音外放。
“这是寻语工作室出品的《森林寓言》,最新一期,大家一起听听。”
今早出门前,她配着姜奶奶给的饺子, 恰好听了这期节目。
在这一期里,祁南县下林村的孩子们又配了一个广播短剧。
不同之前的小打小闹, 这期的剧本是由国内某个知名编剧执笔,改编自一本现实小说中的经典桥段。
该片段有四个角色, 分别饰演公爵和公爵夫人、年迈的女仆和青年管家。
年龄、性别、身份、地位都有不同。
笔记本电脑的音响很一般,伴有轻微电流和排气扇的声音, 却瑕难掩瑜。
一开场, 所有人都被惊艳了。
饰演公爵的孩子嗓音听着不过十来岁, 但经过刻意塑造后,却稳重威严, 听着竟真的有上位者的气势。
接着是女仆。
小女孩儿还在发育的幼嫩嗓音被压低, 掺杂着恰到好处的气声与喉音震颤。让人忽略她的原声, 脑补出一个佝偻沧桑的女仆形象。
其他两个角色同样出色,整体感情流畅,代入感十足。
听完这个音频,就连对声音无感的汤欢也咋舌:“这些小孩儿练了很久吧?这么专业。要不是声线稚嫩,我还以为是专业cv。”
林循没吭声,点开第一期:“这是三个多月前。”
音频中,孩子们的嗓音瑟缩、拘谨、毫无技巧,普通话也非常不标准,掺着青原语调生硬的方言。
光听声音便能想象到,这是一群再平凡不过、亦没机会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山里的孩子。
大家听完瞠目结舌,也明白了林循的意思。
林循适时道:“每个行业都有敢于尝试的人,当其他人觉得高山不可逾越的时候,他们已经攀过山巅,前往新的天地了。与其被人挑选,高不成低不就,不如我们也赌一把。”
汤欢沉思了片刻,眉头忽地一展:“林老板说得对,咱们目前的发展确实有些停滞不前。被人拒绝了,就降低标准选个要价低、适配性差的,出来的成品不尽人意,陷入恶性循环。”
她说完,看向林循:“但你之前也说过,玉清子这个角色对嗓音条件要求很高,咱们能找到合适的人吗?”
林循下意识点头:“我认识一个人,老实说,他的嗓音条件比远山更出色,也更加符合我心中玉清子的声线,我对他很有信心。”
“真的吗?”
周洲闻言来了兴趣,音色比远山还好听,那得多好听啊?
他说着,两眼放光地问:“人在哪儿?有demo吗?可以听听声音吗?”
林循噎了下。
突然意识到,她好像话说早了。
沈少爷那边她都还没去问过呢-
傍晚,大家忙完《小蔷薇》的收尾抽奖活动,开始了长达两周的假期。
林循从工作室拎了一盒中秋月饼,路过小区门口的菜摊,正好遇到姜老太收摊。
便干脆搁了东西,站在旁边等她。
老太太脖子上挂着个付款码的牌子,喜滋滋地收起铺在地上一扫而空的油布,同林循讲:“现在人出门都不带钱,只拿个手机。我前几天让小郁帮忙弄了个收钱码,生意果然好了很多。今天的菜全卖光了,还卖了三瓶辣椒酱,一共八十几块钱呢。”
林循眨眨眼,跟着乐:“那是不少。”
她知道老太太有退休金,加上卖菜的收入,两个人生活紧紧巴巴够用。
就是需要精打细算了。
两人并排走进单元门,等到了101门口,姜老太开门走进去,连邀请她的客套话都没说,直接扔了一双拖鞋在门口,歪头出来,笑得露出一排整齐假牙:“我今天早上便宜买了两斤鸡爪,卤了四小时,软烂的很。等我再炒两个菜,咱们就开饭!”
“嗯,好。”
林循也不客气,换上拖鞋往里走,把那箱昂贵的流心月饼搁在客厅茶几上。
姜老太一头扎进了厨房,打开油烟机,关上了门。
沈郁也在家,正在阳台上浇花。
黑色长袖袖口挽起到臂弯,露出的小臂线条紧实。
他右手轻抚花叶,左手手腕下压,水流如注一丝不落地浇入盆中。
窗外斜阳昏黄,男人侧脸精致冷淡,眉眼和下颚都放松。
比起昨晚上的狼狈拘谨,他在这个家里,明显松弛慵懒很多。
林循远远看着他,摸了摸鼻子。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尴尬。
这么多年前的事,他大概率不记得,而且就之前的几次相处来看,他并没有因为那件事对她产生什么看法。
就算产生过。
也非常仁慈地没当面表现出来。
但林循还是觉得莫名的不自在。
这种感觉就像是。
本来吧你觉得有个人脾气挺臭的,阴晴不定,跟你关系也非常一般。
你觉得他日子不好过,懒得同他计较,大部分时候冷眼旁观,少数时候因着淡薄的交情帮衬一二。
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
然后突然有一天,发现这个人其实在你穷的要死的时候,匿名借过你吃饭的钱,让你不至于充当街头饿殍。
并且这么多年,一句都没提,也没以此博得同情和帮助……
林循顿了会儿,抱着胳膊走过去,咳嗽了两声,挤出句关心:“沈郁,你伤口好点了吗?纱布记得换,然后不要沾水,不然容易感染哦。”
她刻意放缓了语速,以表达善意。
谁知他态度却和昨晚上没两样,依旧阴晴不定的。
搁下手里的水壶,迈着长腿越过她,懒懒散散往沙发上一靠。
双腿交叠起来架在旁边的矮凳上,靠着沙发背闭目养神。
这才来了句:“真把我当小孩儿了?那可多谢你关心。”
林循噎了下,琢磨了一会儿他的话,才明白应该是自己昨晚上那副“帮忙照顾邻居家倒霉孩子”的态度惹毛了他。
以这大少爷的自尊心,昨晚又当着她面摔了跤,心情差点也能理解。
何况,还得跟他提配音的事。
林老板走到沙发旁,十分宽容地耐着性子顺毛:“谁把你当小孩了,你应该比我大?”
她生日是十一月份,高三上学期才满十八虚岁,应该是班里偏小的了。
当然,后来她被一中开除,在昼山打了一年工,又复读了一年,所以大学毕业比较晚。
沈郁闭着眼,双手交叉枕在脑后,不咸不淡嘲道:“你还知道啊?”
林循仔细辨别他语气,虽然还是有点怪,但方才的紧绷气场似乎松懈下来不少。
这次倒像是被摸顺了毛。
她于是再接再厉道:“知道,你个子也比我高,腿也比我长,能够到我够不到的地方,行不?”
“……”
沈郁突兀地朝着她的方向掀起眼皮,那动作像是在表达——“但凡我不瞎,我都想睁开眼看看你现在是不是精神错乱了”。
好半晌后,他不耐地来了句:“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行不?很瘆人。”
林循非常有自知之明。
她压根不知道怎么哄人,耐心也有限。
何况,她觉得与其搞这些虚的,不如帮点实际的。
他们工作室需要一个突破,需要一个能够打破当下局面的,令人惊艳的声音。
而对沈郁来说,这个社会对视障人士并不友好,就业很难。如果真的能走上配音这条路,也不失为一条很好的出路。
这是双赢。
林老板思及此处,在他身边坐下,开门见山道:“老同学,帮我个忙行不?”
沈郁听她用上这样的称呼,又是如此正经的语气,眉头登时一皱。
他收起不耐,下意识压轻声音问道:“怎么了?”
林循听他没直接拒绝,心里有了点底,斟酌道:“事情有点复杂,我长话短说。你应该知道我现在在昼山开了个广播剧制作工作室吧?”
她第一次来他们家的时候就跟姜老太说过,当时还解释了什么叫广播剧来着。
不过当时沈郁一直在玩游戏,林循也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
沈郁点头:“嗯,知道,所以?”
林循接着说:“然后寻语工作室你肯定知道吧?我在他们制作的公益电台节目里听到你的声音了。”
她说完这句话,沈少爷突然再次睁开眼。
脸上表情有些了然。
几秒后,那双漂亮但无神的眸子又阂上,却没否认。
林循见他这幅态度,应该是在做义工的时候对有声行业有所了解,正好省得她从头介绍。
她继续说:“是这样的,我们工作室目前有个广播剧项目,里面的男主角对cv的声线要求比较高……”
她省略了和宁琅有关的事,简短地说了下事情经过:“原本想找的配音演员叫远山,在业界很有名气,不知道你听过没。”
为了方便沈郁理解她为什么找他,林循又多解释了几句:“他是我审过的人里最适合这个角色的,也是我的第一选择。但是他接下来要录制寻语工作室的另外一个广播剧《长耀》。《长耀》比我们手头这个IP要大很多,给的报酬也高很多……”
她刚说完,还没来得及引出目的,沈郁忽然慢条斯理地开口:“所以,你想让我帮忙,换掉他?”
“……?”
林循有点没反应过来,又听他没什么情绪地说:“抱歉,这件事我没办法帮忙。你自己都说了,《长耀》比你们手头正在做的IP要大,报酬也多,他得到这个机会也不容易。”
他语气平平,话毕眉头下压静了片刻,缓缓跟了句:“你说一下要求,我帮你找找别人吧。”
和远山声线相似的,他手头有几个,恰好接下来有档期。
至于报价……虽然他是老板,但也没有压cv价位的做法。
到时候私下帮忙垫一些也就是了。
“……”
林循听到这里,忍不住掏掏耳朵。
她当然没有让寻语工作室换掉远山的意思,但就算她真的有这个意思……
不是,沈少爷到底哪来的自信啊?
这年头义工还能决定选角么?
至于帮她找找别人,哪怕他的确认识几个寻语的cv大大,人家能答应么?
她只当沈郁是一时口嗨,没接这个茬,解释道:“没有,远山在业界很有名气,也很有实力。就算他不接寻语工作室的活,也会有很多项目等着找他,档期很难清闲。何况,以我们目前的预算,也请不动他。我的意思是……”
林老板轻咳一声,直抒来意:“沈郁,要不,你帮忙顶上?”
她诚恳道:“我觉得你的声线比远山更加适合这个角色。”
“……”
听到这里,沈少爷脸上的表情几乎瞬间凝固。
沉默了足足半分钟后,他缓缓挑起眉头,没好气地来了句:“他不清闲,我就很闲了?以你们的预算请不动他,那就请得动我了?”
语气里,居然有那么一丝,令人匪夷所思的受伤意味。
那感觉就像是,把他和业界有名的cv放在一起提及,是在侮辱他。
林循完全不知道他在受伤什么。
只当他一直以来优越惯了,不愿意同人作对比。
并且大概,真的对配音这个行业毫无认知。
她想了想,觉得从这个角度或许说不通。
于是换了个角度,斟词酌句后,十分友善又坦诚地讲:“那个,沈郁……我没有别的意思啊。我知道,你现在生活得挺充实的,平时帮着姜奶奶买买菜、干干家务活、打打游戏,没事儿还去青原山区做做义工,真挺好的。”
“但我觉得这件事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你的嗓音得天独厚,做这行有天然的优势。而且配音这个行业对视力没有要求,工作时间也相对自由。之后如果做得好,收入是很有保障的,姜奶奶也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你说呢?”
“……?”
沙发上的沈少爷突然把双腿从矮凳上放了下来,蓦地坐直了身子。
阳台上风刮过兰叶,嗡嗡作响。
他后知后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廓,难以置信到,甚至有些懵。
作者有话说:
沈郁: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林老板:少爷他真的好自信,没办法,顺着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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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觉得我可怜,想给我找个活干?◎
林循知道自己的话虽然客观, 但其实挺不好听的。
她尽力斟酌着措辞,顾及他的自尊心。
“沈郁,你如果答应, 我们会免费提供培训, 带你进入这个圈子。虽然这次给的钱不多,但我跟你保证,只要你能好好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以后能接的项目一定会越来越好。哪怕不能像从前那样大富大贵,起码有份收入可观且稳定的工作。”
她看着沈郁脸上凝固到几乎快要破裂的表情, 话锋又回转。
“当然了,主要也是我想请你帮忙。我们工作室到现在都没能做出来一部大热剧,在市场中止步不前,只有任人挑选的份。所以,我们特别需要培养一个属于自己的新人,打造我们的招牌夜莺, 我直觉你就是。”
这番话,起承转合, 点到即止,既顾全了他脸面, 又把自己的诉求说得一清二楚。
就算是汤欢在场,恐怕都挑不出问题吧?
林老板对自己这次的发挥十分满意。
然而在她说完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身边的人都有点懵, 像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义工?
沈郁手肘支在膝头, 偏了偏头,在记忆里努力搜寻着这个词汇。
好半晌后才想起来, 好像, 确实有这么回事。
《森林寓言》第一期节目录制的时候, 项目组的后期不小心把他的声音剪进去了,没想到在评论区掀起了一波讨论。
鉴于沈郁极少用真声示人,宣发就随便帮忙编了个身份。
他们编的身份,好像就是义工。
这件事其实他都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不希望将真实嗓音暴露在外,并没有什么特殊原因。
只是因为他私心里认为配音演员和演员一样,需要神秘感,只有弱化本身,才能强化角色。
譬如一个演员,上太多综艺,将自己的真实性格坦呈给观众后,演戏容易没有代入感。
对他来说,做到这点并不难。
他极其擅长变音、伪音,也就是俗称的声音化妆。每次拿到剧本都会根据不同角色去调整声线,让声音为人设服务——从业这些年,他甚至在一些动漫中配过动物、汽车、乐器等非人声的角色。
但除此之外,他其实从来没有刻意隐藏过身份,起码昼山的配音圈里,认识他本人的不少。
所以他想当然地以为,林循是听出节目里他的声音后,跟人打听到了他的身份。
才会来找他帮忙。
“……”
沈少爷灵活的脑子花了许久才消化掉这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信息。
直到林循态度良好地继续游说:“你不用现在就给我答复,下两周工作室休假,你可以慢慢考虑。”
“所以,”沈少爷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你的意思是,因为觉得我……”
他顿了片刻,感觉有点说不出口:“……觉得我无所事事不挣钱,靠老太太养着。觉得我们生活得窘迫又可怜,想给我找个活干?”
他觉得很离谱。
老太太确实太能装了。
什么十五块一条的鱼、买不起的火龙果、不要钱的辣酱和南瓜藤。
他配合她的说法,是希望林循过来吃饭不要有心理负担,所以从来没吭声。
但他以为这么长时间过去,她应该多少能看出来。
这个家虽然应老太太的要求,没有重新装修。
可大到家具布置、小到吃穿用度,没有一处不昂贵精细。
餐桌和茶几用的是黄花梨木,门口的地毯是密织羊毛,墙上挂着拍卖的大家作品,阳台的兰花也是名贵品种。
就连她每天吃饭用的筷子,都是不易腐朽发霉的红檀木。
更不用说设计师一寸寸精裁的各色衣物,款式虽简约,但面料和剪裁极其讲究舒适。
他一贯不是个能将就的人。
沈郁想到这,突然意识到。
如果是林循的话,或许真的看不出来。
她不是他从小认识的那些同龄人——住别墅、坐豪车,衣食无忧、奢侈无度,世间再昂贵的东西都觉得稀疏平常。
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这些。
“……”
所以。
这么多天,在她眼里,他就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靠年迈的外婆卖菜养活、还动不动发脾气、养不熟的白眼狼呗?
……他不要面子的吗?
沈郁想到这,抬手摁了摁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林循听到他方才的问话,刚想解释几句,厨房门忽地打开。
老太太健步如飞走出来,一边将两盘菜端到餐桌上,一边冲林循眨眼:“小林,来尝尝这道爆炒海参,这可是好东西,是我一个在默海的侄子寄过来的,不要钱,免费吃。”
她话音刚落,林循还没回答呢,沙发那侧忽然“嗤”了一声。
那语气像冬日屋檐下结的冰棱。
掉下来能戳人俩窟窿的那种。
“侄子?哪个侄子?”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侄子在默海,还给你寄免费的海鲜?这么大方的人,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明明是他花钱买的。
很贵。
“……”
姜老太回过头,她的好外孙此刻坐在沙发上,长腿曲着,双手支着膝盖,整个人漂亮俊秀,脸却黑得像喜剧角色里的黑脸张飞。
谁又惹他了?
老太太隔着空气剜了沈郁一眼,转而招呼林循吃饭:“别理他,跟个刺猬似的,咱们吃饭。”
林循自然知道他在别扭什么。
一时转不过弯来,不好意思在老同学面前直面自己的贫穷,也很正常。
她宽容地闭了嘴,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沈少爷的肩膀,应了一声,起身走到餐桌边,看老太太细心地把菜里的葱姜挑出来。
姜老太戴上老花镜,把一些难啃的尖骨头去掉。
又把饭和菜细细分了,搁在沈郁惯用的餐盘里。
他那餐盘是银白色的,一共有四个格子,还附带一个同色汤碗。
这餐盘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筷子尖触到几乎不会发出声响。
而且盘底很稳很重,随手碰到也不容易打翻。
林循心想,哪天应该管他要个链接。
看起来质量很不错的样子,她有时熬夜审音,困到神志不清的时候常常打翻泡面碗。
等老太太分好饭菜,鼻子里“哼”了一声。
沙发上静如雕像的人这才站起来,单手抄进裤兜,脸上没什么情绪地走过来,坐下。
一顿饭吃得格外沉默。
只有老太太一个劲给林循夹菜。
林循吃不大惯海参。
这东西她之前也就是跟着程孟吃过一两次,那味道和口感实在是难以消受。
她更偏爱卤鸡爪。
姜老太的做法和她奶奶不同,是热汤的那种,更软烂。
虽然少了些许嚼劲,但配上那咸辣口的汤汁,更加下饭。
饭后,老太太打算出门扔垃圾,顺便散个步。
临走前切了几瓣西瓜放桌上,让林循吃完再走。
林循啃着西瓜,瞟了眼还坐在桌边的沈郁。
他今天木讷到连贪吃蛇都没玩。
像是被她的话点中了哑穴。
林循慢吞吞吐出几颗西瓜籽,用纸巾包了扔进垃圾桶。
这才好脾气地回答他饭前的问题——是不是觉得他生活窘迫可怜,才想给他找个活干。
“这世界上可怜的人多了,我能力有限,总得先顾着自己。业内贵的cv我请不起,要价低的我看不上,高不成低不就。恰好你嗓音条件好,我从业这些年也没遇到过比你天赋高的,我想选个最出色的人,你呢也能有份收入,我觉得对我们来说,都是个机会。”
“何况,”她又吐出一颗籽,实话实说,“我压根没觉得你有多可怜。反而高中那会儿,你那么有钱,金尊玉贵、要什么有什么,我偶尔还觉得你可怜。”
“……”
本想着怎么有意无意透露下身份、以洗刷耻辱的沈少爷微怔。
“为什么?”
“不好说,”林循回忆了一下,淡淡地形容,“感觉很难接近,像玩具店里最上层的礼物,华美昂贵、包装精致,但没人买得起。”
“反而是现在,我看着你跟姜奶奶拌嘴,逛超市、剖鱼、洗菜,觉得你更像个人了。”
沈郁顿了片刻后,哂道:“……什么破比喻,矫情。”
林循也知道自己语文很不好,扯了扯嘴角不再吭声。
要不是为了劝他,她也懒得绞尽脑汁说这么多。
过了须臾,沈少爷又不痛不痒地来了句:“你怎么不去找宁琅?我记得他就在睿丽,认识的cv应该不少吧。”
他语气平静得没有任何情绪,林循却听出些莫名意味。
她有些好奇,反问道:“其实我昨天就想问了,你跟宁琅有仇么?”
不然为什么每次提到宁琅的时候,语气都那么恶劣。
沈郁哂笑:“没仇,他配跟我有仇?纯粹看不惯罢了。”
“哦。”
林循忽略他语气中的桀骜,点点头,男生之间有些小摩擦也正常。
高中班里看不惯宁琅的人多的是。
她顿了会儿,干脆把宁琅之前的“好心帮忙”轻描淡写说了下。
沈郁听完,没吱声。
脸上亦看不出什么表情。
林循咬完瓜皮上最后一块红色,慢悠悠咽下炸满口腔的香甜汁水,平静道:“这种帮忙我不需要,也偿还不起。坦白讲,倘若你真的在寻语说得上话,还是当初的大少爷,而不是一个小小的义工,那我今天就不会来找你了。”
她的声音很淡。
裹挟在风里。
暗哑漠然到,像含了口薄荷烟。
沈郁忽地扯了扯嘴角。
这么多年过去,他没办法再看到她如今面孔,但此刻脑海中却浮现出十六岁那年,一中旁的坡道上,推着辆三轮车、倔强冷淡、漂亮到张扬的女孩儿。
也记起多年前的夜晚,在那个安静空旷的停车场里。
女孩子软软趴在他背上,一双手执拗地搂着他脖子不肯松开,色厉内荏地逼迫他背诗。
在他机械地背到那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时候。
忽然有滚烫的液体浸入他后颈。
耳侧声音比现在还要低哑不成句,卷着浓重醉意,像是马上就会消散。
“……也会有这样一间广厦,分给我么?”
他蓦地停住,听到她声音在发着抖,牙齿也在上下打颤。
“沈郁,从今天开始,我没有爸爸了……”
“我不是公主了,再也没有人送我洋娃娃,给我买书包和蜡笔……也没人会给我造宫殿了……”
“我得靠我自己了……但我有点害怕……”
她从来都没变过。
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大铁门在此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姜老太推门进来,拍掉身上的雨水,咕哝道:“外头下雨了,还好我没走远。”
林循一看墙上的时钟,已经七点半了,她起身告辞:“姜奶奶,我先回家了。”
说着,俯身对沈郁低语:“你好好考虑,想通了给我打电话。”
冷酒入喉般的嗓音,连同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糅杂着西瓜汁水的清香,骤然间离近又拉远。
几根柔软冰凉的发丝无意间擦过他耳廓。
沈郁低了头,搁在桌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想伸手抓住那一缕微痒。
却终究没这么做。
林循说完,站起身往外走,迈出两三步后,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淡淡的“嗯”。
作者有话说:
沈少爷:怎么办,看来这个穷逼,我是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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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不可抗拒的生理反应。◎
第二天, 工作室正式开启两周的假期。
正好赶上程孟他们电视台也放假,林循便约了她吃饭。
刚一见面,程孟便问她远山和宁琅的事。
等听完林循的解释, 她翻了个白眼, 免不了又骂了宁琅几句,这才问道:“那你怎么办?还得重新再选人吗?”
林循本想告诉她自己打算找沈郁帮忙。
但话到嘴边,想到沈少爷昨天一晚上没联系她,能不能答应还不确定呢,便又收回话头:“嗯, 没事,我再找找吧。”
程孟唉声叹气了一会儿。
这次选角她从头到尾都知道,折腾了这么久,竹篮打水一场空,她想想都替林循烦心。
等点的几样菜都上桌,程孟边吃, 边跟林循分享前两天她和陈诺之去看的一部电影。
“《大兴安岭的林中人》,是翻拍砚池大大的同名长篇小说, 韩遂和蒋菡主演的,最近特别火, 你看了吗?”
林循摇了摇头,这部电影评分很高, 她听周洲和汤欢推荐过不止一次。
但一直没时间去看。
程孟羡慕道:“好想管你借一双还没看过《林中人》的眼睛去二刷啊。这剧本超级好的, 砚池大大太会写了。而且, 韩遂也太帅了吧,他歌手出身, 怎么演戏还能演的这么好?”
“关键是, 他的原生台词也太特么酥了吧?又清澈, 又性张力十足。啊啊啊我听完人都要没了,一整个心跳加速,腿软,抱着枕头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疯狂尖叫,恨不得变成他的话筒啊谁懂!”
林循也知道韩遂,他之前参加过一个配音节目,是当时的飞行嘉宾,声音台词确实很不错。
虽然不能和专业cv媲美,但在非科班出身的青年演员里,也算相当够格的了。
不过,听程孟那高亢兴奋的语调,林循忍不住咋舌道:“好听是好听,但有必要这么夸张么?”
还心跳加速、腿软、被窝里打滚。
隔壁桌的该以为她们在聊什么限制级话题了。
程孟顿了顿,诚实道:“不夸张啊,这不是声控的基本素养吗?”
她话锋一转:“难道你没有过?”
她问完,想了想,好像的确很难把林循那张哪怕看到陨石落下也能淡定如常的脸,跟“脸红心跳、尖叫打滚”联系起来。
林循却愣了愣。
这些话她在很多有声弹幕里也见过,但她一直以为是听众们在表达喜欢时用的夸张修辞手法。
她是很喜欢各种各样好听的人声没错。
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或者是生活中面临难处的时刻,这些声音能给她带来治愈和力量。
但像程孟说的这种反应,还真是没有过。
哪怕是沈郁,算是她最喜欢的那款嗓音。
但每次听到的时候,更多的是欣赏关注,以及羡慕嫉妒恨——觉得为什么这么万里挑一的声带没长她身上。
程孟看她表情,了然道:“啧,循循,亏你自称十几年声控,又是耳道经济从业者,昼山出了名的金耳朵,原来……”
“你其实,还没挖掘出声控的精髓呢。”
林循半信半疑:“精髓?”
她从业这么多年,自信对声音的审美远超一些同行,每次选角也好、审音也罢,都追求极致完美。
还有什么精髓是她没抓住的?
程孟暧昧地朝她挤了挤眼睛,凑到她耳边快乐地说:“声音是治愈心灵没错,审音需要理性分析也没错。”
“但听觉,本来就是一种不可抗的生理反应,不用思考那么多,也不用在乎逻辑理性。当某个你最钟爱的声音,说出让你动心的话,那瞬间不用大脑思考,耳朵和身体就会有回应的。”
“这就是精髓。循循,你还不合格啊。”
林老板闻言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专业能力产生了一丝丝怀疑。
声音带来的生理反应?-
吃完饭,林循回到家,幸运地躲过一场雨。
走在楼道上,那雨便开始落了。
昼山的秋天并不干燥。
雨下得虽然没春夏季频繁,但也不稀缺。
林循将玻璃窗开了一条缝。
雨声渐大,由淅淅沥沥逐渐变成狂轰乱炸,连成线敲击在屋檐上,又齐刷刷落上窗台,像错落和谐的高低声部。
林循听着雨声靠床坐着,打算问问沈郁考虑了怎么样。
她原本想打个电话,又觉得电话太正式,像是催促,还是发微信好一些。
等她点开微信,才突然意识到,她根本没有沈郁的微信号。
高中那会儿,林循没有手机,只偶尔用学校机房的电脑登录账号。
因为用得不频繁,所以从来没主动加过别人。
沈郁也不主动加旁人。
不,他比她更恶劣。
高中时候有很多女生想方设法加他微信。
但据林循所知,没人要到过。
所以理所当然地,他们都没有对方的微信。
林循想了想,翻到前几天沈郁给她打电话让她去帮忙调电视机时用的手机号。
她把那串数字输进微信新朋友搜索栏里,跳出来一个账号。
然而,令她觉得诧异的是,这个账号竟然早就躺在她好友列表里。
没有备注。
什么时候加的……
难道是她的记忆出错了?
林循点进去,沈郁的头像是一片漆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杂色。
朋友圈则是一片空白。
林循不太确定这是不是他的微信,干脆不再猜,直接发了条信息过去。
【循】:沈郁?
几分钟后,对方回了条信息:“什么事?”
林循知道没找错人,便把他的备注改成【沈郁】。
随口问:【你知道我是林循?咱俩之前加过微信?】
这次对面隔了挺久才回。
【沈郁】:你微信号是linxun1103,微信名叫“循”。
“……”
林循几乎能想到他打这句话时的表情。
感觉有被隔着屏幕嘲讽到。
却没注意到他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林循想了想,开门见山地输入。
【循】:配音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我们可以商量。
【沈郁】:我在看我接下来的档期,得看看能不能挤出时间,等安排完再告诉你。
“……”
因为不是语音,没办法分析他的语气,但起码从这段文字上来看。
他是认真的。
林循有点想跟他说,这份工作真的不影响他抽空玩贪吃蛇,也不影响他逛超市洗菜剖鱼。
但她忍住了。
谁都有色厉内荏、故作坚强的时候。
谁都需要保护色。
而且,他今天没拒绝,很明显是已经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只是面子上还下不来而已。
林老板想了想,宽容地输入:【好,不急,那你慢慢安排。】
又添了句:【早点睡,晚安。】-
林循说完,把手机搁在一旁。
她翻开电脑,随意看着配音圈的论坛。
看了一会儿后,突然刷到一个帖子,是有关千寻大大的。
[八卦]:你们信不信,千寻大大从素人出身到上阵配箫珏,只训练了三个多月!
箫珏是当初千寻配的第一部 网络剧,后来大爆上星,导演就是如今电视圈赫赫有名的杨勘。
林循看到这标题,不由自主地点进去。
发帖人自称是当年杨导剧组中的一名录音师。
[楼主]:大家估计不知道,杨勘导演在拍电视剧之前是电台节目的编导,所以对配音演员的声音要求特别高,箫珏的配音一直没敲定。
[楼主]:当时杨导在圈里没什么名气,约了好几个有名的配音演员,都没谈拢价格。他又不愿意将就,最后一拍板,决定训练一个新人。他跟千寻大大好像是在咖啡厅遇见的,偶然听到他声音,当即惊为天人,就死命去勾搭人家。后来亲自给人上配音课,临阵磨枪了三个月就上岗了。
楼里大部分人都当故事听。
[1L]:怎么可能,箫珏的配音从现在来看都很专业好吧,我就是当时入坑千寻大大的。训练三个月?你逗我呢。
[2L]:就是,虽然是有小道消息说千寻大大不是科班出身,但你这说的也太扯了吧。
……
当然,也有顶楼主的。
[12L]:我也是之前杨导剧组里的,楼主说的没错啊,千寻大大真的就只学了几个月[捂脸.jpg],不要限制你们对天才的想象好吗?
[18L]:我也觉得有可能欸,毕竟从专业角度来看,千寻的第二部 剧就比第一部进步了很多,也就时隔半年而已。
林循看完,却觉得这消息相对可信。
因为,楼主所说的杨勘导演当时的心路历程,几乎和她现在一模一样。
而且,她是知道的,杨导成名前一直是一档电台节目的编导。
那节目她听过很多年。
林循慢慢挑起眉。
千寻老师肯定是这行业里万里挑一的天才,三个月就能成就一个如此惊艳的荧屏角色,绝非常人所能及。
但以她这么多年的耳力,沈郁未必就差多少。
有这样的成功案例,让她心里对这件事越发有底。
现在只等沈少爷回复了。
林循打了个呵欠,拿了睡衣去洗漱,又看了会儿平台上《小蔷薇》的评论,这才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窗外雨声渐小,风也温柔。
薄棉被也软软的,被窝里有种舒适的困倦感。
困意渐渐上涌,夜晚沉谧,搁在枕边的手机忽然微微震动了下。
林循睡意惺忪地点开。
发现沈郁给她回了条微信。
这次居然是语音,但很短,只有两秒钟。
林循懒怠地半阂眼帘,捞起手机塞进被子里。
她随手调小手机音量,而后把下缘音响出口对准耳廓,摁下播放——
那瞬间,极其清晰柔软的三个字,清冷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进她耳朵里。
“嗯,晚安。”
嗯。
晚、安。
像块湿透的泥沼,让人想无止尽地下陷。
“……”
耳朵里有一簇温柔烟火骤然炸开,嗡鸣声里,那余热经久不散,轰的一声烧到脸颊,脖颈以上迅速升温。
睡意顷散。
下一秒。
心脏肌肉似乎失控,疯狂跳动起来。
扑通、扑通、扑通。
胸腔里有血液加快泵出,瞬间流经四肢百骸。
五指放射性地酥软,不自觉轻攥身侧柔软床单。
嘴角亦难以抑制地跟着心跳上扬。
不可抗拒的。
生理、反应。
窗外雨还在下,如同珠玉敲击窗台。
时间在这刹那似乎静止。
柔软滚烫的被窝里,林循如同被热焰烧到一般,将手机远远扔开。
掀开被子、坐直、开灯,伸手摸到床头柜上。
细长五指紧握透明玻璃杯,白皙修长脖颈后仰,如藻长发随着胸腔起伏。
一气呵成灌下一整杯冰水。
作者有话说:
正文开始?
沈郁:换个角度拿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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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妖精的住所。◎
等喝完一杯水, 林循咬着唇坐了很久,忍不住抬手摁住起伏的胸口。
此刻的心悸太过陌生,就连十几岁的时候都从未有过。
狭小的房间里, 鸦默雀静, 只有床头闹钟指针细微的走动声。
以及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心跳。
明明手机早已被扔得远远的,无声黑屏了。那声音却像循环慢放,铺天盖地满满充斥她的耳窝。
带着从未有过的蛊惑,毫无防备地侵袭而来。
他的声音她听过很多次,不耐的、嘲讽的、抑或是大多数时候毫无情绪的。
却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样, 温柔、慵懒、松弛、宠溺。
像是凑在她耳边。
悄悄说给她听。
林循轻喘了几口气,还是没能按捺住沸腾的心跳。
她起身走去洗漱间,想用冷水洗把脸,可还没等打开水龙头,便被洗漱台镜子里那张绯红的脸吓了一跳。
那上扬的嘴角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眼睛和眉毛也是弯的,整张脸原本攻击性极强的五官因着这表情, 柔和了许多。
艹。
林老板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镜子。
她迅速打开水龙头, 双手合拢接了些冷水扑在脸上,如此往复几次, 才终于感觉那热意散开了些。
从卫生间回去之后,她没再躺下, 而是打开灯靠在床头。
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怪异感觉升起来。
刚刚那不受控的感觉实在陌生, 要不是今天程孟恰巧跟她提过, 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成了个变态了。
但林循多少还是有点心虚。
总感觉自己像是被传染了某种大病。
于是她打算上网搜一些相同“病例”。
林循想了想,点开一些之前令周洲和李迟迟他们惊叫连连的配音视频, 专门拉到评论区里看底下的评论。
然后在一堆“嗷嗷嗷嗷嗷”“啊啊啊啊啊”中总结出以下几点重度声控的症状——
“心跳加速”、“姨母笑”、“腿软”、“疯狂尖叫”、“在床上打滚”……
林循逛了一圈, 眉头总算松懈下来,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来“病友”很多,确实像程孟说的那样,这是一种在听到极其钟意的声音之后非常正常的生理和心理双重反应。
就像某些颜控见到帅哥美女、瘾君子抽到优质香烟一样。
没什么大问题。
而且跟他们比起来,她也还好么。
她也就是“心跳加速”的阶段,充其量带了点“姨母笑”,而且在短暂的两分钟内就完美控制住了呢。
就,也没那么变态嘛。
林循点了点头,摁灭手机和床头灯,心安理得地躺下准备继续睡觉——
她用棉被蒙住了脑袋,隔绝外界声响,却怎么都睡不着。
心跳依旧热烈。
某种神经递质在大脑皮层里反复作用。
好半天的翻来覆去后,一只纤细白皙的胳膊从柔软被子里伸出去,鬼使神差般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勾进来。
被窝里静悄悄,热腾腾。
那只手重新点开某个令人上瘾的聊天框,还暗戳戳给耳朵戴上了蓝牙耳机。
像是在为观看某些隐秘的限制级内容做准备。
透红指尖快要戳到那条两秒钟的录音时,又退出去,十分谨慎地百度了一下。
【微信反复播放语音消息,对方会有提示吗?】
等得到了否定答案,那手指才再次放心大胆地回到聊天界面,深呼吸了一下,把那条语音又放了一遍——
两遍。
三遍。
四遍……
温柔宠溺的那三个字在耳机的加持下更加清晰直接,像是小猫软软的舌头在轻舔她耳道。
等听到第二十遍的时候,林老板死死叼着食指关节,十分安静且克制地翻了个身,然后强制摁了关机。
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发展到尖叫打滚那一步。
绝不-
第二天,林循在家宅了一整天。
因为不用上班,她干脆没出门,也没有再给沈郁发微信。
事实上,每当她企图点开和他的聊天框,发条消息问问他想的怎么样了,手指头就总是忍不住戳开最后那条语音。
一旦点开那条语音,便是没完没了的循环播放。
然后是灵魂出走般的失控、堕落、沉迷。
最后往往以清醒后的深刻批判、自我规劝、强制关机结尾。
……
无所事事却超级消磨精力的一天过去后,林循木着脸,给程孟打了个电话。
程记者还在补觉,声音里带着被她吵醒的恼怒:“干嘛,这才一天不见,这么想我吗?”
她俩这工作性质都挺日夜颠倒的,动不动还能抽空打个电话聚个会,真的可以说是革命友谊了。
林循听出她很困,长话短说道:“问你件事,你昨天说的……那个生理反应,通常会持续多久?”
程孟半醒半梦听到个限制级词汇,耳朵噌地竖起来:“艹,什么生理反应?这才过去一夜,你都有生理反应了?昨晚带男人回家了?这么刺激?”
“……”
林循觉得这个电话,也不是非要打。
但她毕竟还未解惑,只好忍气吞声,耐着性子解释:“我是指你昨天吃饭的时候说的,听觉是一种生理反应,听到喜欢的声音会脸红心跳,忍不住傻笑之类的……”
她有点说不下去,咳了两声含糊其辞道:“……反正就是说,这些症状通常会持续多久?”
程孟顿了一会儿,突然拖腔带调地“哦”了一声,不答反问:“我们家林老板开窍了?是谁啊,哪位大大让我们家旱了这么多年的铁树都开了花?音频发我,让我也跟着刺激刺激呗?”
“……”
林循没好意思说对方是沈郁,古井无波地直言道:“你要是想嘲笑我,尽管来,我是不会被你笑到的。”
程孟“嘿嘿”笑了两声,没再惹她,想了想说道:“嗯,怎么说呢,这也得分情况。”
“什么情况?”
“你记不记得我高二有一次突然请病假没来上学?”
林循回忆了一会儿,点点头:“嗯,有点印象。”
她还记得当时程孟请病假的理由,说是得了重感冒。
结果第二天来了之后,人倒是精神的很,就是脑子好像不太好,茶不思饭不想的,说话也没个回应。
电话那头,程孟托着腮,满眼粉红泡泡地回忆起自己少女时期第一次被某个声音击中的场景:“那个大大是当时的古风翻唱圈头牌,我那会儿不是在网上混翻唱社团嘛,然后有一次就有幸跟他合作了一首歌,当然啦,是有很多人唱的,我只有两句歌词。然后——”
“——那天我们一群人就开了YY连麦对词,我至今都记得他开嗓的时候,我整个人像是掉进了蜜罐里……我那天晚上睡觉后刷他的音频刷到凌晨,到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还一直傻乐,我妈还以为我中邪了,着急忙慌带我去看了大仙……当然不能这么跟学校请假,就编了理由说是重感冒嘛。”
林循听到这,挑了挑眉。
果然给她打电话是对的,总有比她病的更重的。
她心里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那怎么办?不能总这样吧?”
她现在就是这种感觉,根本没办法专心做别的事。
一静下来就忍不住刷手机,点那条音频听。
像个瘾君子。
程孟说:“怎么可能总这样,这种事可遇不可求。我现在虽然偶尔也会听到一些很好听的声音,但基本上化身尖叫鸡几分钟,也就冷静了。”
这倒是。
林循想起今天下午,在又双叒点开了那条音频傻乐之后,她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于是她重新听了一遍之前审过的很多人声,甚至再次点开了《小蔷薇》最后一集里do的桥段——那集播放量登顶,底下的评论几乎全是嗷嗷待哺“斯哈斯哈”的尖叫鸡。
但她听完却心如止水。
并且十分专业地认为男cv在配音的时候喘息稍微有点重,表演痕迹刻意了一点。
——这些刻意营造的苏感和暧昧不清的语句,竟然不如沈少爷一句漫不经心的“晚安”带给她的杀伤力大。
程孟说到这,叹了口气:“那个大大后来退圈了,三次元的消息没人知道。想想这么多年,我都没再遇到这么让人动心的声音呢。哦,除了千寻大大。”
“不过我对千寻大大又是另外一种感觉,怎么说呢,敬仰和崇拜大于心动?因为他每个作品的音线都不一样嘛,而且从来不刻意制造苏感,每个音节都百分之百贴近角色当下的情绪。我每次听他的作品,就觉得一个人的声带怎么能发出这么多种声音呢?如果高中课文里的京中口技者,顶多也就是那样吧?”
林循觉得她说得挺中肯。
业界都说千寻大大是声音怪物,千人有千声,技艺神乎其神,听他的作品就像看爱因斯坦的手稿——大概没几个人会把关注点放在大科学家的书法上。
“总之,给你个忠告,”程孟说到这,眨眨眼,“你如果不想越陷越深垂直入坑,这两天建议拔一下网线,不然你就会像当初的我一样,把网上能找到的他的每条音频都翻个遍,然后掉在坑底爬不出来。”
“……”
林循倒是想。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网上那些人病入膏肓也好、无药可救也罢,他们沉迷的,只是隔着网线千里之外的声音。
大不了像程孟说的那样,拔了网线,或者在手机上装个防沉迷软件,重新做人。
但她要面对的,是现实生活中认识的人。
还挺熟,楼上楼下的,动不动就能见面,未来还有很大几率要一起共事……
啧。
这都什么事儿啊。
挂了电话,林老板丧着张脸坐在厨房吧台上,打算吃个晚饭压压被某个妖精般的声音勾得离家出走的灵魂。
可等她刚把面泡上,门铃便响了。
林循以为是她买的快递到了,趿着拖鞋走过去,拉开门。
下一秒,她“砰”地将门关上,简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
他怎么上来的?
直到门铃声转变成不耐的敲门声,林循才压下所有情绪,重新拉开门,波澜不惊地直视前方。
只可惜,恰到好处的身高差以及门里门外分寸得当的距离,令她满目视野顷刻填满男人白皙的脖颈。
以及那形状优越、锋利突出的喉结。
——妖精的住所。
林循下意识移开眼,她丝毫不怀疑,如果此时此刻,这个喉结上下滚动着吐出一句话管她借钱,那她大概会倾家荡产。
“……”
林老板迅速提起戒备心,往后挪了一步,故作淡定道:“你怎么上来的?一个人?”
沈郁闻言云淡风轻地抬起右手。
像是想特意证明些什么,他手指拈起那根碳黑色细长盲杖,在门边轻轻敲了敲。
“我上次只是没带盲杖,有盲杖,上个三楼不是多难的事。”
林循此刻却完全没注意他想要挽回颜面的意思。
她满脑子都是——
他、说、话、了!
那喉结动了!
明明是和之前一样的语气,平淡中带点欠揍。
但她此刻听起来,却觉得每个字都如沐春风,像一颗颗隐形的温柔炮弹。
像是被昨晚那三个字打通了任督二脉。
林循只觉得毛骨悚然。
有种精神要被操纵的恐惧感。
“知道了知道了,不用多余解释,”她连忙打断他,不耐道,“直接说你来干嘛的?”
“……”
沈郁因她莫名不耐烦的语气皱了皱眉。
好半天后,他道:“晚——”
“停,”林循直接后退两步,双手把耳朵捂上,满眼警惕看着他,“别说那个词。”
也别管她借钱。
“……”
沈郁顿了会儿,偏了偏头,莫名其妙地吐出后半句:“——饭吃了吗?”
作者有话说:
千寻:配音更重要的是专业能力,而不是所谓的苏感。
沈郁:专业?那是什么?能吃吗?
迟晏:上章出场费结一下呗——
之后恢复晚上六点日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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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喜欢不喜欢,其实很明显。◎
他问完, 没等她回复,又接着问:“……你让我别说什么词?”
语气里带着点莫名其妙。
如果不是声音没变化,他都要以为自己敲错门了。
“……”
许久后, 林循放开捂着耳朵的手指, 强迫自己恢复了冷静。
着实是一整天魂魄走失,再加上突然又听到这罪魁祸首的声音,有点丧失理智了。
好在林老板脸皮厚,一贯很会做表面功夫。
“我指的就是‘晚饭’,本来想让你别问我吃没吃晚饭的。我在家吃泡面已经够凄惨的了, 不想再被刺激到。”
“但没办法,既然你已经问了,我只好回答你,”林老板眼睛都不眨地瞎编着,“我还没吃,在等面熟。”
沈郁的眉头慢慢皱起来。
他当然不信这鬼话。
只觉得她今天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
喝酒了?
空气里却并没闻到酒味。
没拎盲杖的那只手往上探了几寸, 直奔她额头的方向,仿佛要看看她发没发烧。
林循敏捷地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所以, 你上来找我就是问我吃没吃饭?”
沈郁收回落空的手,耷拉着眼皮不咸不淡道:“我外婆今晚出门去老同学家喝喜酒了, 我得出去吃。她让我问问你去不去。”
男人的嘴唇一张一合,紧接着一连串软乎乎的声波向她耳窝侵袭而来。
林循咽下那句几乎脱口而出的“我去”, 抿着唇, 抬手摁了摁太阳穴, 努力让自己适应这温柔攻击。
今后经常会见面,他也不可能变成哑巴。
来日方长, 总不能真的被拿捏住吧?
只是, 这到底是什么原理呢?
明明昨天之前听他说话还无比正常, 怎么今天就感觉每一个字都是一记重击?
她缓慢地从内心微微的荡漾中走出来,理性分析出有用信息。
姜奶奶大概也是担心她外孙一个人出门不安全,才会来问她去不去吧?
林循想到那些占满盲道的自行车们,私心里也觉得老太太的担心不无道理。
三魂七魄挤在门口思想斗争了一会儿,最终点头道:“行,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
说罢她关上门,进屋洗了把脸,套上件针织长袖,临出门前又套了件薄风衣——这两天气温下降得厉害。
打开门,沈郁正双手抱臂靠在旁边的墙上,细长的碳黑盲杖斜斜支在墙角。
他神色平淡,脸上并没有长时间等待的不耐烦。
林循开口:“你想去哪儿吃?”
“随你。”
林循忍不住腹诽,以他大少爷挑剔得要死的舌头,能随意才怪。
她想了想,忽然想起一个地方:“要不去一中附近?我记得东门口有家陈记刀削面,巨好吃,你吃过么?”
那会儿她跟程孟总是翘掉第一节 晚自习、爬一中围栏被前辈们开创出来的狗洞出去吃那家刀削面。
还有卤鸡爪和炸猪手。
记忆里那家是开了几十年的老字号,味道着实出色,用料也很干净卫生,店里每天都挤满了一中的学生。
被程孟誉为一中最佳外包食堂。
离开一中这么多年,她再也没吃过。
沈郁回忆了一下店名,恍惚记起从前听班里男生说起过那家店。
但那种地方,他一向是不会去的。
他“嗯”了声,表示没意见。
林循于是拍板:“行,那就去那儿吧,正好离得远,咱们打车去,可以少走点路。”
晟霖苑附近的饭店街,要走十几分钟,对他来说不太方便。
还不如直接打车去个远点的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
尽管有盲杖,上下楼也并非像沈郁说的那么轻松。
他走得很小心,也很慢,只不过比上次多了点自信和笃定。
林循慢悠悠跟在他身后,饶有兴致地看着那盲杖轻轻点地,细致地探到每一寸台阶,从而引导双腿前进。
熟练敏锐得像是身体的另一个器官。
她并没打算去扶他。
有时候并不是所有的忙都有必要帮。
只是快走到二楼楼梯口时,楼下忽然有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外卖小哥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
小哥一只手拎着外卖,另一只手飞快在手机上操作着,压根没法分心看路况,眼看着就要撞到沈郁身上。
林循眉心一跳,急忙上前一步,伸手轻揽住身前的人,身子下意识转到外侧护住他。
下一秒。
那外卖小哥“蹭”地擦着她后背从狭窄的楼梯上挤过去,这才抬起头,扔下句急匆匆的“不好意思啊我快超时了”,而后满头热汗地飞奔而去。
林循被他撞得往前踉跄了一步,下巴猛地磕到某个坚硬温热的东西。
她“啧”了一声,懒得跟他计较。
这些人也不容易。
林循抬手揉了揉被撞得有点疼的下巴,这才发现,现在这姿势实在是有点暧昧。
她的手掌恰巧揽在他腰间,肩膀护着他靠在楼梯一侧的墙上,鼻尖离他锁骨只有两寸距离。
清新的木质气味侵袭而来,带着属于成年男性的压迫感。
她迅速反应过来,刚刚下巴撞到的坚硬温热之处,是他的胸口。
而此刻视野直面的,是轮廓分明的喉结,干净、流畅,有种锋利的破碎感。
三秒钟后,那喉结克制缓慢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竟然。
有点性感。
林循的脸皮登时烧起来。
真特么见鬼了。
这不是还没说话么?
她蓦然松开手,飞快后退了两步,在台阶上站稳。
视线避开那要人命的喉结,转而落在他长而下掩的眼睫上,声音依旧无比淡定自如:“这外卖小哥跑得还真快。没受伤吧?”
心下却暗忖,他看不到起码有一个好处。
那就是永远没办法发现她的心虚。
沈郁扶着身后的墙壁,面无表情站直身子。
胸口肋骨隐隐作痛。
皮肤和骨骼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女人下巴尖而窄的弧度与硬度,以及一侧脸颊的柔软和温热。
在那一刻,它们代替了视觉,在大脑中清晰地勾勒出她下半张脸姣好的轮廓。
画面感来袭的瞬间,连带着心跳开始有序失控。
与之相反的是女人的声音,依旧冷静自持,暗哑而清淡。
撤离的手指亦不带任何留恋,界限分明。
她的情绪没有因为这场意外亲近有任何起伏。
喜欢不喜欢,有时候真的很明显。
支在盲杖上的手指轻轻摁了摁顶端低调的纹饰,他敛下眼皮:“没,谢了,走吧。”-
俩人在晟霖苑门口叫了辆车。
上车后,林循报了地址,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沈郁说话——如同练习英语听力般,有意识地适应着他的嗓音。
他情绪好像一般,声线也平。
基本上她问一句,能吐出两三个字,语气也跟平常一样淡,完全没了昨晚上那句“晚安”时候不经意的温柔与宠溺。
林循松了口气的同时,觉得有安全感多了,心跳也逐渐如常。
这才对嘛。
她毕竟是声音产业的老人,该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
怎么能轻易地被某一个声音操控住呢。
这个点正好是下班放学高峰期,路上很堵,等车子停到一中附近,已经七点半。
坡道上停满了来接学生的私家车,出租车开不上去,只能停在坡下。
林循率先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又从车尾绕过去帮沈郁打开另一侧车门。
他下车也不用人扶,一只手轻攀车门框,盲杖先探出来找到地面高度,而后迈着长腿下车。
动作虽慢,却行云流水,从容不迫,搭配上那张得天独厚的脸,像老电影里的慢剪镜头。
惹得一旁经过的几个女学生都忍不住回头盯着他看。
一中建在半山腰,附近都是坡道。
视野所及处远山层叠,晚霞落了个干净,街灯安静明亮。
风掠过树影,围栏下是层层叠叠的山道。
林循关上车门,抚了抚被风刮乱的头发,轻轻半挽着他臂弯,引导他走上盲道上:“这一路都是人行道,没路口,沿着坡道上去走两分钟就到了,你跟着我。”
等带着他走到盲道上,林循松开扶着他的手指,把双手抄进风衣口袋里,脚步缓慢往坡道上走。
时不时把盲道上歪七扭八的自行车踹回原位。
身后“笃笃笃”的盲杖点地声,平稳有节奏,仿佛带着某种安静的韵律,坠在离她不远不近的距离。
林循抬眼看向四周。
这里变了很多。
八九年前这附近都是长满向日葵的荒地,如今全都挖平,盖了一栋栋学区房。
路两旁杂乱无章的野草,被整齐划一的香樟群取而代之。
就连曾经奔袭旷野的风,也被方正有礼的建筑切割成了规矩温顺的模样。
她一直刻意回避这里。
不仅仅是因为被一中开除了,也是因为之前和奶奶长期生活在这附近。
奶奶曾经的烧烤摊就摆在坡道旁的空地上,如今已经成了崭新的高楼大厦。
她不想一个人回来。
就在林循怀疑那家刀削面馆还在不在这里的时候,一间崭新的店面赫然出现在街边——招牌倒是没变,还是那个熟悉又老旧的“陈记刀削面”。
门口忙活着削面的大叔比她记忆里苍老了许多。
但确实是同一个人没错。
店里已经没了位置,挤了好多刚下课的学生们,人手一碗刀削面和一叠鸡爪。
这两年昼山在减负,高中晚自习下课不能超过晚上七点。
不像她们那会儿,吃个晚饭还得翘课翻墙。
林循带着沈郁坐到街上的露天座位,点了两碗刀削面、一叠鸡爪和猪脚。
他们两个看起来明显不像学生,再加上两人的颜值实在惹眼,店里十几岁的孩子们纷纷投来好奇又新鲜的注目礼。
邻桌的几个男生还冲她吹了个口哨,互相推搡着打趣。
一群小屁孩儿。
林循没所谓地撩了撩头发,回他们一个冷冷的笑。
那男生被她看得脸一红,埋下头去吃面条,再没敢抬头。
刀削面很快便端上来,沈郁安静地吃着。
或许是不太合胃口,他吃得很沉默,鸡爪和猪脚更是半点没碰。
林循吃了半碗面条,又啃了一个猪蹄,放下筷子。
还是熟悉的味道。
只不过风吹得有点冷。
“想想也蛮神奇的,”林循看着不远处一中熟悉而气派的大门、乌压压的教学楼、周围三五成群穿着校服的男生女生,感慨道,“沈郁,真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回一中,竟然是跟你一起。”
他们按理来说,都不属于一中。
高三下学期,她因为和宁琅“早恋”被开除了,他呢则因为视力障碍退学。
都没拿到毕业证。
“两个没毕业的人坐在这儿一起吃刀削面,不也挺好吃的么。突然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循释然的话音落下,对面的人却忽然搁下筷子。
一次性木筷和陶瓷碗沿碰撞,发出清脆而突兀的声响。
他手指慢慢探到一旁的纸巾盒,抽了张纸,慢条斯理擦完嘴。
周围青春热血的少年们打打闹闹,人声沸腾。
风和山道旁的梧桐叶打架。
月亮慢慢爬上坡道。
林循百无聊赖戳着碗里炖得很烂的猪脚,忽然听到他声音淡淡:“值得么?”
喜欢不喜欢,其实一直都很明显。
她这样的人,十几岁开始靠自己,不信赖任何人,我行我素,对待所有人都一贯冷淡漠不关心。
似乎任何暧昧与心动,都和她无关。
怎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偏偏连最基本的理智和前程都丢了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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