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这种人渣,值得么?◎
林循有点懵, 没明白他在问什么。
什么值不值得的?
是指他们俩高中没毕业跑回一中怀旧,还是指几乎跨越半个城区、路上还堵了半小时来这里吃刀削面呢?
她看了眼沈郁碗里还剩不少的面条,以及他盘子里一口没动的鸡爪和猪脚。
觉得他说的应该是后者。
“……”
林循不由得有点赧然, 这顿饭倒是满足她的口腹之欲了, 但显然这路边小店并不符合大少爷的口味。
她有点不死心,拿了双新筷子,把他盘子里的猪脚剔了骨头,夹了一块放他碗里。
“你要不尝一口?说不定吃完就觉得值得了。”
“……”
对面的人没接茬,却也没解释什么, 好半天后重新拿起筷子,夹起炖得酥烂的猪脚,细嚼慢咽着尝了一口。
“还行。”
林循是见过他高中两年里每天吃着米其林三星饭盒,还无比挑剔嫌弃的样子的。
所以这评价从他嘴里说出来,几乎可以说是对食物的最高赞赏了。
“是吧,”她又给他剃了点肉扔碗里, “好吃就多吃点。这家店看着不显眼,但这么多年做学生的生意, 用料很干净,不用担心吃坏肚子。从前我奶奶的烧烤摊就开在这附近, 她说这老板的儿子和孙子都在一中读过书,从小就吃自家面馆长大的。所以他们买原材料很讲究, 都是挑好的买。”
林循想到这, 觉得这大叔跟她奶奶是一类人。
会为了几毛钱会在菜场跟人辩论一上午, 但真的做起生意,赚的都是良心钱。
“嗯。”
沈郁没再提刚刚的话题, 坐在风里吃完了她给他夹的猪脚。
口感绵密软烂, 确实不错。
吃完饭, 林循觉得有点撑,便带着沈郁沿着坡道散了会儿步。
这一带没什么路口,不用担心车来车往。
半山腰风很大,林循拢了拢头发,双手揣进风衣口袋里。
她走到某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停下,倚着半山腰的栏杆,有一搭没一搭地感慨着这周围的变化。
“……变化真大,这一片现在都是学区房,都有二三十层高吧。刚刚那个刀削面店之前是座平房,现在也搬到了商厦的一楼,要不是招牌没变,我差点找不到……那边新开发了个人工湖,我查了一下地图,叫天鹅湖……也不知道有没有天鹅。”
她絮絮叨叨,他的回答却漠不关心:“或许有吧。”
林循突然意识到,沈郁从十七岁开始失明,到现在正好十年时间。
社会发展最快的这十年,日新月异般的变化与更新换代,在他眼中是停滞的。
昼山这些年接踵树起的高楼大厦也好,新派设计师设计的奇形怪状的体育场、桥梁也罢,在他的大脑里应该没有任何影像。
他感知不到任何变化。
脚下这崭新的柏油路,十年前还是灰突突的水泥。
围栏的红漆也是新刷的。
山道上几辆自行车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上头的学生校服也换了个样式,以前是红底白条,现在成了白底红条。
这些他都看不到。
那么在他的脑海中,这个世界是什么模样呢?
还是和十年前一样么?
她心下好奇,便随口问了出来:“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就是有点好奇。沈郁,你还记得这周围是什么样子么?”
“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走在这条路上,脑子里想象的画面是什么样的?”
盲杖轻轻点着颗粒粗糙的柏油路面,沈郁在她身边站定,漫不经心道:“没有想象什么画面。”
十年过去,脑海中封存的视觉印象已经逐渐模糊了,现在他只关心眼前的路是否平坦,有无障碍。
至于别的,一米之外、触碰不到的东西,在脑海里只有一片虚无。
林循“哦”了一声,没再问。
忽然觉得有点可惜他看不到,她也没办法把看到的图像传递给他。
其实这里风景真的很好。
从这个角度往下看,山下的昼山城已经亮起了万家灯火。
郁郁葱葱的森林如墨一般黑,天空里挂着轮安静的圆月。
今天好像是中秋节来着。
两个人继续慢步往上走,重新找了点别的不痛不痒的话题。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的关系比高中坐前后桌的时候更加熟稔。那会儿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没什么共同语言。
现在竟然还能一起吃晚饭,一起散步,聊点生活上的琐事。
确实还蛮神奇的。
林循与人交往一向浅淡,甚至和汤欢都很少聊除了工作之外的事。
反正不知道沈少爷怎么想,她自己心里觉得,现在的他应该算是她从小到大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了-
回到家已经十点多。
林循洗了个澡,换上身舒服的睡衣躺在床上。
和沈郁待了一整个晚上,对他声音的抵抗力直线上升——起码她现在能忍住不去点那个语音了。
恰好程孟给她发了条消息。
【玛丽莲孟露】:怎么样啊,我们家铁树今天继续绽放嘛?
林循勾了勾唇角,自信回复。
【循】:已经恢复了,小意思。
她觉得自己的定力和理智绝对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不愧是程孟口中“单身了二十七年、意志如钢铁般坚硬”的女人。
林循说着,还不忘模糊现实打个码。
【循】:我今天又听了一晚上这人的音频,也就还好嘛。看来昨天只是意外,我已经克服你说的所谓声控本能了。没什么了不起.jpg。
程孟看完她发的得意洋洋的消息,一连发了两条音频过来。
【玛丽莲孟露】:不信,等你打脸。
【玛丽莲孟露】:声控本能一旦被点亮,就一定会有下一次,看好戏.jpg。
【循】:……睡吧。
搁了手机,林循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突然又想起今天沈郁在风里问的那句。
“值得么?”
当时她没多想,可现在安静下来,突然觉得这句话和这场景都有点熟悉。
是在哪儿听过呢?
林循翻了个身,闭上眼睡觉。
或许是因为今天去了一中的缘故,半醒半梦间迷迷糊糊地想起了高三时候的事-
那时候距离高考只有两个月。
一中作为重点模范高中,接待了省里领导的审查。
就在那天,宁琅和一个女孩子在体育馆附近的树林里约会,恰好被一群领导撞了个正着。
据说被发现的时候,两人正靠在某棵树上亲得难舍难分。
也是赶巧了,但凡换个场合,凭着宁家在昼山的势力,学校大概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惜当天来的是省教育局的头把交椅,一群人中还跟了几个记者,准备在高考前报道一番一中的品学风貌,以振奋全省考生。
省里的震怒可想而知。
学校也没法儿从轻处理。
好笑的是,那女孩子趁着现场无比混乱,跑了,全校都在猜她是谁——毕竟宁琅谈恋爱的事,没人知道。
宁琅被扣押在校长办公室里遭受讯问,连他父亲都被叫来了学校。
虽然当时林循和宁琅因着相同的爱好和广播剧偶尔的活动,来往比其他同学更加密切一点。
但听到这些八卦的时候,她也只是诧异了一下。
她压根没时间,也没心思去关心别人的事。
她爸的尸骨从昼山市郊的山头被发现后,并不像电视剧演的那样,是尘埃落定、坏人伏法的温馨结局。
侦查诉讼的路,很漫长,也很艰难。
林华生前在昼山市的人际关系非常简单,租住在市郊群租房里,没什么朋友,唯一来往频繁的就是工地上的几个工友。
警方经过一个月的盘查后,将嫌疑人锁定为他之前所在工地的项目经理,赵一舟——根据那些工友们的说辞,当初林华在某次加班后不告而别,是赵经理说他辞职回老家去了。
大家都没怀疑。
十六七年前,昼山对待外来务工人员的政策还不完善,连常驻人口登记都没有。
工地招人也很随意,不用压身份证,做一天工,发一天钱。至于你是谁,从哪儿来,之后要到哪儿去,压根没人关心。
工友们并不知道林华的全名,只知道他叫“大林”,是北方人,有个女儿,长得很可爱——他钱包里有一张女儿的照片,四五岁的时候拍的,戴着红色毛线帽,脸上两坨高原红,他经常和他们炫耀。
除此之外,他们不知道这个北方男人的任何信息。
由于案件年代久远,尸骨上的痕迹几乎被时间湮没。
警方侦查了很久,凭着一些侧面证据,几乎百分百确定了犯案人就是赵一舟,却始终没有足够的证据向法院提起公诉。
奶奶也着急。
拎着鸡蛋挨家挨户去找那些工友们,想让他们帮忙作证。
去的次数多了,人家也烦,门都懒得开。
所以那几个月里,林循一直忙得脚不沾地。
每天放学后,帮奶奶出完摊,便匆忙赶去学校附近的网吧,上网翻受害者家属论坛。
浏览了很多案例才知道,像这样的陈年旧案有多难破,信息缺失,证据不全,除非嫌疑人自己招供,否则几乎很难判案。
赵一舟偏偏是块硬骨头,家里也相当有势力。
直到有一天,林循看到论坛里有个受害者家属发帖,喜极而泣地称自己妻子被害的案子,判决终于下来了,案犯被判死刑。
转折点是,他找了个非常顶级的刑事专家律师,孙源。
林循立马上网搜了孙律师的信息,得知他是检察官出身,具备十分敏锐的刑事案件审理和推断能力。
而且,他的律师事务所就在昼山。
她抱着一丝期望联系了事务所,孙律师业务能力好,报价也高,审前侦查、一审起诉加上二审的报价,一共二十万元人民币。
程孟找到林循的时候,她正趴在网吧角落的电脑桌上,死命抠着熬夜后酸胀难忍的太阳穴。
心口堵得像堆了满山的石头。
程孟的语气愤怒又惊慌。
“循循,你知道吗,宁琅那孙子居然……居然说跟他钻小树林的那个人是你,他疯了吧?现在班主任和校领导都在找你,你快去跟他对峙啊。”
程孟是知道的,林循这段时间每天在烧烤摊、学校、网吧连轴转,压根没时间搞这些破事儿。
“这傻逼,平时还说跟咱们是朋友,趣味相投,出了事儿就拉你当替罪羊,艹。”
林循当时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她愁钱的事,好几天没睡觉,刚刚在电脑上看到一则裸-贷信息,心里居然有一瞬间的动摇。
那之后鼻子就开始发酸。
心里面恨得要死,恨不得一刀捅死赵一舟,一了百了。
所以程孟跟她讲这件事的时候,林循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麻木得像是刀割在棉被上。
“哦,他说就说呗,关我什么事?”
“……你他妈打起精神啊,现在学校要严肃处理这件事,搞不好会被开除!”
程孟一股火“噌”的起来了,拎着林循的胳膊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咬着牙费劲地扯着她往网吧门口走,“你别稀里糊涂替人家背黑锅了,你不是要考电影学院吗,前途还要不要了?”
林循被她拽得脑袋嗡嗡作响,挣扎了半天后,泄了力般跟着她往外走。
走出网吧的时候,她忽然觉得阳光无比刺眼,脑袋也一阵阵发昏,双腿跟着打颤。
她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靠着程孟的肩头说了句:“孟孟,我他妈真觉得,活着好难。”
负面情绪铺天盖地。
真是不想处理了。
什么都不想做。
什么诉讼、早恋、开除,随它去吧。
如果旁边有条河,干脆拉上赵一舟一起跳下去算了。
程孟当时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像不要钱般流进她头发。
手却拽着她不肯放。
后来还是林循安慰她:“得得得,你别哭。我现在就去跟校长说,行不?这种事我没做过,脏水怎么可能泼到我头上。”
杀人案尚且需要当事人亲口供认,才能判。
更别说这种捕风捉影的破事。
可事情还真就这么荒谬。
宁家出面,这件事儿就这么板上钉钉了,不需要任何证据,也没有辩驳余地。
等林循第二天找到校长办公室的时候,处理结果都已经打印公示了。
她被开除,宁琅记大过、留校察看。
林循的嘴像是被堵住了。
不论是之前作为受害者家属,还是现在作为早恋的“被告”,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人听。
那时候,十八岁的林循终于恍然大悟。
这个大城市,有它自己的运行规则,它比森林更复杂,比荒野更邪恶。
后来,她约宁琅在那个据说他们亲吻得难舍难分的小树林见了一面。
他低低地恳求:“林循,算我求你。她成绩好,但胆子小,从小就是乖乖女,家里又是书香门第,接受不了这种事的。如果她被开除,我怕她会想不开跳楼……你成绩本来就一般,而且你性格好,坚强又能扛事……我爸可以给你安排到熙和中学继续读,教学质量甚至比一中还好。”
他从头到尾连那女生的名字都没提,却妄图让她背锅。
林循冷着脸反问:“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她抬起手,巴掌狠狠落在他那张俊朗却无耻的脸上。
那一刻,突然恶向胆边生,某个荒谬的念头升起来。
既然这城市遵循她搞不懂的规则。
那她也不守规则好了。
林循睁着双猩红的眼睛,下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唇角,声音有点飘:“成绩好,胆子小,家里是书香门第,跟你又走得近……让我猜猜,是广播社的高二学妹,刘紫含?”
宁琅眼里有一瞬的慌乱,问她:“你想……”
第一次做这种事,不慌张是不可能的。
林循用左手死死摁住忍不住发抖的右手手背,笑得很淡:“给我二十万。不然就算这事儿没法翻盘,我也会让全校都知道你们的事情,她爸妈自然会知道。我倒要看看,她到时候敢不敢跳楼。”
……
这件事林循很久没想起来过了。
钱货两清,她压根不恨宁琅,也不想再跟他有什么瓜葛。
反倒是宁琅,不知道抽了哪根筋,这些年频频通过各种方式联系她,说什么他早就跟刘紫含分手了,当年这么做也是被她怂恿的。
还说他压根不知道她家里是那种情况,很后悔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伤害了她。
甚至,她在南漓上大学那会儿,他不知道从哪儿要到了她当时的号码,还打电话跟她表白。
“我每次闭上眼,都能想起你当时那双猩红的眼睛,后来很多年我都没睡过一个好觉。林循,你跟我在一起吧,我以后一定补偿你,好么?”
一副要治愈救赎她的情圣模样,其实做人做事儿还和当年一样,权势倾轧、高高在上,轻易把别人玩弄于手心。
恶心又可笑。
这些都不是什么光彩值得回忆的过往。
但她今天想起的,却是在那之后,一个几乎被她淡忘、微不足道的场景。
通告出来之后的第二天,全校人议论纷纷,有觉得凭什么对女生的处罚更重的,也有认为她能做宁琅的女朋友,被开除也值得的。
当然,有些话更难听,林循自动过滤了。
中午,她坐在座位上收拾东西,程孟帮她去叫出租车。
教室里照惯例只有两个没去食堂吃饭的人——她和沈郁。
她拿着几个大大的黑色塑料袋装东西,半点都没舍得丢。
成堆的试卷和书本可以捆起来当废品卖。
校服和运动服可以继续穿。
没用过的文具可以寄回青原给村里的小朋友……
可收着收着,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托爸爸和奶奶的福,整个上林村,只有她一个女孩儿有读书的机会。
她来昼山之前,是祁南县初中里成绩最好的。
哪怕这几年再忙,她也尽力抽空学习了,考试前也会熬夜复习。
一中教学质量好,她哪怕成绩一般,考上个一本还是没问题的,年前老师让大家写未来想考的学校,她写了南漓电影学院。
林循心里发慌,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
只好习惯性地咬着牙深呼吸调整情绪。
不就是开除么,等爸爸的案子判完,她还可以从头再来,总比真的去裸-贷好。
兴许对她来讲,这是好运呢。
可越这么想,心里越堵得慌。
之前下意识跟程孟说的那句话无法控制地在她脑海里放大。
——活着真的好难。
她不喜欢这个地方。
她想回青原。
想回到小时候。
想要爸爸活着回来。
这样她就不用受这么多委屈。
也不用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眼泪忽然不受控,大颗大颗砸在桌子上。
她拼命捂着脸,不肯发出声音。
无声地痛哭了很久之后,前桌忽然传来刀叉划在金属餐盘上,刺耳且突兀的“兹拉”声。
这声音她很久没听过。
自从高二下册开始,沈少爷已经能十分优雅从容地吃完一餐饭了。
林循咬着嘴唇捂住眼睛,怕他发现自己在哭。
却听到他突然停下手中不受控的刀叉,压低声音问她:“为这种人渣,值得么?”
那语气就好像。
只要她说不值得,他就会帮她出气一样。
这件事实在太小,如果不是今天恍惚的熟悉感,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来。
林循努力回忆起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大概隔了很久吧,她仿佛要借着回答他的问题来说服自己般,抹掉眼泪倔强地说:“值得,很值得。”
他又是怎么回答的呢?
林循困得头痛欲裂,实在是不记得了-
第二天一早,林循从睡梦中醒来,被窝里捂出了一身汗。
昨晚迷迷糊糊梦到之前的事,导致醒来后整个人情绪都有点烦躁。
她耷拉着眼皮起床,安安静静喝了杯水,在床边呆坐了一会儿后,打开手机。
突然很想再听一听那条语音,获取点令人沉迷又不要钱的快乐。
可还没等她点开语音,便看到对话框里出现了一条新的消息——
【沈郁】:我安排好档期了,可以帮你配音。
作者有话说:
十一双更合一送上!
大家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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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我看不到。◎
林循对他的回复并没有太意外。
以她对沈郁脾气的了解, 不想做的事压根不会考虑这么久,当场就拒绝了。
她想了想,回了一句。
【循】:好, 那帮你安排一下配音课程, 合同需要等工作室上班之后再说。
好半天后,林循看着静止的对话框,忍不住在输入行中打了一句话:“我被一中开除的那天,你问我值不值得,后来我们还说了什么?”
昨晚上想了很久都没记起来。
好像还有过几句简单的交流, 她当时情绪太丧,随便应付了一下。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她这么多年都没在意过。
但因为死活想不起来,反而变得好奇。
可还没等发出去,她又逐字删掉,有点烦地拢了拢凌乱的头发。
有病吧, 隔了八九年问人家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
谁能记得。
何况对沈郁来说,那天就是个寻常日子。
不过就是一个平时不怎么熟、甚至酒后还大言不惭冒犯过他的后桌被开除了而已。
分别时候随口说的两句话, 谁会记这么多年。
“……”
林循觉得自己的情绪多少还是受到了昨晚那段回忆的影响,连带着智商都下降了。
她搁下手机去洗漱, 开始干正事。
工作室并没有培养cv的先例,在配音方面, 他们都是外行。
所以还是得找配音培训班。
现在的配音课程几乎都是网课, 很少有线下的。
她之前听说过几个, 但看来看去都觉得不太合适。
机构老师的水平一般,课程也很水, 说得天花乱坠, 但其实最后能学成入行的没几个人。
基本就是圈钱用的。
林循搜了一会儿, 忽然想到上次在帖子里看到,千寻大大出道前也只训练了两三个月。
千寻大大出道前,好像也在昼山来着,该不会是自学成才吧?
如果不是,那他报的是什么课程呢?
林循想到这,在搜索引擎上搜索了一下千寻。
浏览了许久,却完全没有关于他出道前的信息。
倒是在某个粉丝的考古帖里看到了些其他的信息。
【原来@纪非老师曾经也是非科班出身?那这天赋绝对能和千寻大大媲美了。难怪几年前俩人因为抢资源,还闹过不愉快,只能说,纪非大大够格。可惜啊,这两年没再听过他的作品了,配音界只剩千寻大大一枝独秀咯。】
纪非?
林循当然知道他,七八年前在配音行业相当有名气,配了好几部不错的电视剧主角。
不过听说这两年他因为声带受损,退到了二线,已经好久没有新的作品。
林循转而搜索纪非的微博,看了下他近期的动态,才知道原来他也办了个网络配音班。
林老板有点感兴趣。
他和千寻一样是素人出身,想必对培养非科班的cv入门商配很有经验。
她马上搜了一下纪非的配音培训班,记下联系方式。
在这过程中还看到好些八卦。
纪非出道要比千寻早几年,千寻大大还是个素人的时候,他已经是业界顶尖的cv了。
所以他一开始压根没把这个新人看在眼里,直到几个相熟的导演三番五次弃了他,找千寻配音,甚至好几次卡司里他是二番,千寻是一番。
他才逐渐把千寻当作了对手。
那之后,纪非本人在微博暗戳戳挑衅过千寻几次。
但始终被稳稳压了一头。
千寻大大倒是没回应过。
但该抢资源还是抢,凭实力抢,剑拔弩张、分毫不让。
当然,这些都是配音圈里古早的陈年八卦。
估计当初纪老师年纪不大,心态还不成熟-
之后几天,林老板趁着空闲,买了几堂纪非的网课,旁听了几节。
他讲的很仔细,也很专业,整个课程分为几个阶段,从发音、气息,到声线变化、台词功底,循序渐进。
每个阶段还会有课程作业、评分以及线上答疑交流。
这套课程一共三个月,现在刚开始一个星期。
前面几堂课主要是基础介绍和训练,都有记录可以回放。沈郁如果现在插班进去,正好能在正式录制前完成这套课程。
她心里有了数,便帮他报了名。
她本想在微信上和沈郁说一下这件事,让他记得明天晚上开始去上课,恰好姜老太打电话叫她下去吃晚饭。
林循把课程信息记在备忘录里,下了楼。
等到了101,家里只有姜老太一个人在。
林循自顾自把酱油搁厨房里,随口问道:“沈郁呢?出门了吗?”
老太太正在洗菜切菜,闻言点点头:“嗯,好像有点事,晚饭会回来吃。”
说是这几个月度假,但他这两天又开始忙碌,像是日程很紧的样子。
姜老太具体也不知道他都在忙些什么,或许是公司的事吧。
“哦。”
林循走过去,想帮忙干点活,老太太却一个劲要她歇着。
还给她洗了俩桃子。
又是脆桃。
林循站在厨房门口,边看她做菜边啃桃子。
姜老太听到她牙齿和硬硬的桃子磕碰的“咔擦”声,只觉得牙龈隐隐作痛。
忍不住道:“这桃子太硬,你要是不想吃不用给我面子啊。”
林循愣了愣,问道:“这不是您刻意买的吗?”
她还以为是老太太第一次买错之后,开始慢慢爱上了脆桃的口味,这才一而再再而三地买呢。
对她来说,自然是乐见其成。
姜老太摇头:“小郁也不知道怎么了,口味变了,最近专挑这种硬桃买。还好我本来就不爱吃桃子,不然假牙都得磕掉。”
她说着,指了指一旁桌上外孙给买的橘子:“我呀,还是喜欢吃酸软酸软的橘子,越酸越好吃。”
“……”
林循默默咽下在她吃来格外可口的桃肉。
原来改变口味的不是姜老太。
而是沈郁啊。
也是。
他牙尖嘴利的,每次说话蹦出来的词一个比一个硬,就该多啃啃脆桃磨一磨。
林循想到这,没忍住乐了乐。
姜老太正好要炒个酸辣白菜,等打开冰箱才发现辣酱罐子空了,便问指了指油烟机上头的柜子问林循:“小林,你够够看能不能拿到上面柜子里的辣椒酱?这瓶用完了。”
林循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咋舌。
那柜子钉得实在高,姜老太伸长脖子和手,都难以企及。
她在心里默估了一下,觉得以她的身高,恐怕也很够不着。
林循把半个桃子咬在嘴里,去客厅端了一把矮凳,脱了鞋站在上面才得以顺利拉开柜门,接着按照老太太的指示拿了瓶没开封的辣酱。
姜老太伸手接过,继续做菜。
大铁锅热油,一勺香喷喷的辣酱倒进锅里,“兹拉”一声,登时香气四溢。
林循关掉柜门从矮凳上下来,没忍住疑惑道:“姜奶奶,其实我前几次就想问了,您家的柜子和挂钩为什么都钉得这么高啊?”
比如玄关门口那个她一直挂不上包和外套的挂钩,以及客厅和厨房的置物柜。
都是非常不合常理的高。
姜老太闻言,颠勺的动作一顿。
许久后,她关掉煤气灶,把炒好的酸辣白菜盛到盘子里,这才慢悠悠解释:“是我故意改的。”
“……?”
林循表示不理解。
这不是给自己找不方便么?
姜老太关了油烟机,仰头看着那柜子,说道:“家里这些事儿说不来也不怕你笑话。小郁的眼睛不是天生的,而是十六岁那年出了车祸,双眼当时就看不见了。原本那之后他压根没必要继续在普高念书,但他去上学反而莫名地心情更平静,家里也就随他去了。后来高三下学期,离高考就一两个月吧,突然有天就说不去念了,跟沈昌……他爸大吵了一架……”
老太太说到这,突然想到九年前那个春天的黄昏,昼山城里杨絮纷飞。
她卖完菜回家,看到家门口站着个少年。
他穿着件白色短袖靠在楼道墙边,单肩挎着个书包,校服折起搭在臂弯,肩头落满被风吹散的杨絮。
盲杖被扔在一边的地上,少年的侧脸安静没有情绪。
楼道里光线暗,她有些不确定地问:“……小郁?”
他平时几乎不来这里。
少年闻声抬起头,玻璃珠一般褐色的眼眸无神,好半天后,他从裤兜里翻出一张薄薄的纸,摊在她面前。
声音很淡。
“外婆,帮我念一下这上面写的微信号。我看不到。”
她接过来,十分费力地用拼音的方式读了那串字母和数字的组合。
那字写得歪七扭八、匆忙潦草,连笔很多,笔迹的主人像是应付般草草写就,并不怎么在状态。
少年听完后,没吭声,俊挺的眉眼半垂着。
他重新拿过那张纸握紧,许久许久之后,突然克制又难忍地喘了一口气。
她当时真切地感觉到,这个从小比谁都骄傲、不可一世的外孙此刻很难过。
颓丧、挫败,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
仿佛失明后好不容易东拼西凑捡起来的信念,像漫天杨絮般,忽地散了。
……
姜老太想到这里,叹了口气,简略道:“总之那之后,他就住到了我家里。那会儿他脾气比现在还要差,整天烂在房间里不出来,饭菜送到门口都不吃……我都怕哪天推门进去看到一具尸体。”
林循怔了怔。
离高考一两个月。
那他们离开一中的时间,竟然差不多。
她以为沈郁是自然念到了高考前,不能参加考试才离开的。
学了三年,却没办法参加高考。
母亲去世,自己视力残障,家里又有个严厉的爸爸,和年轻不好对付的后妈。
自暴自弃也正常吧。
但她还是有些疑惑。
明明她离开前,他的状态比高二刚出事的那段时间好多了。生活能自理,日常也没之前那么冷冰冰。
极偶尔午间两人一起吃饭,他还会不咸不淡跟她说几句话。
“我就想了一招,骗他说家里要翻修,找了师傅把所有的柜子和挂钩都拆了,往上钉了二十公分。”
林循依旧有些不解。
姜老太笑呵呵地解释:“后来有一次,我踩着椅子拿东西,不慎重重摔了一跤。那之后小郁才肯走出房门,从早到晚都在这房子里走动摸索。他那会儿只能靠盲杖和双手去摸,靠额头、膝盖去触,常常磕碰得浑身青紫,才把家里每个角落都摸透。到现在,家里什么东西放在哪儿,柜子、挂钩有多高,马桶、水龙头怎么修……他比我还清楚。”
老太太仰起脖子,目光静静地落在那排深木色的柜子上:“这些高高在上的柜子,可算救了我那外孙呢。”
林循很久都没吱声。
她忽然想到那次在楼梯上摔了跤,沈郁淡淡地说,三楼对他来说有点远。
她那会儿只体会到不熟悉的地方对他来说,很艰难。
却没想过,想要把不熟悉的地方变得熟悉、轻车熟路,对他来说,该有多难。
她眨了眨眼,眨去心底某些翻涌而上的唏嘘,慢吞吞问道:“您真的是‘不慎’摔了么?”
老太太果然乐了,伸手戳戳她额头:“丫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啊。”
说罢又得意洋洋地咕哝了一句:“我年轻的时候还上文工团表演过话剧呢,这演技骗他个盲人还不容易么?”-
饭菜刚端上桌,沈郁便回来了。
他在家门口收了盲杖,轻巧一伸手挂在门口极高的挂勾上。
而后单手插兜,驾轻就熟地走进餐厅,拉开椅子坐下。
吃完饭,林循坐沙发上跟他说了去上配音课的事。
“老师叫纪非,是前两年很有名的商配演员,他是非科班出身,对你这种情况更了解。我去听了几堂网课,讲得很不错。”
沈少爷蓦地搁下手机,眉头突兀地皱起来:“……纪非?你让我去听他的课?”
“……能换个人么?”
林循内心因他语气中浑然天成的“不屑”无语了会儿,问道:“你认识他?”
“……”
沈郁抬手摁了摁太阳穴,憋出句:“……不认识。”
“你是不是觉得没听过,所以不放心?”
林循耐心跟他讲:“纪非大大的专业能力不比寻语的一些cv差,早期甚至能和千寻大大媲美。他这两年名气下降,是因为声带受损了,作品减少。但他对配音的理解和专业性绝对是毋庸置疑的。”
过了很久,沈郁像是接受了般,闭着眼往后靠在沙发,麻木道:“行。一对一么?”
大不了上课的时候摊个牌,谁教谁啊。
林老板有点羞愧,轻咳了两声说道,“纪老师这个级别的,哪怕是网课,收费也很贵……我给你报了大班,一对五十的那种。”
其实一对五十也蛮贵了。
毕竟是配音大师班,但还算在她的预算内。
“……大班?”她话音落下,沈少爷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飘忽,“你让我去上纪非的课,还是大班?”
林循以为他在担心教学质量,解释道:“你放心,每个学员都可以加纪老师微信的,每周他会提供一次免费的一对一答疑的。”
“……”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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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我喜欢你。◎
其实沈郁和纪非的关系并不像网传的那么差。
事实上, 是更差。
几年前,他们一起录过不止一部剧,在同一个棚子里配过音, 因为合作的缘故也加过微信。
当然, 几乎都是他是男主,纪非配男二。
网友们能看到的只不过是纪非在微博上偶尔内涵他。
但他收到的阴阳怪气可不止这些——这个人极其幼稚且好胜心极强,当年不仅在棚里挑衅他,每配一个剧、每获一个奖都要暗戳戳发微信给他炫耀,每一句话都仿佛在说“承认吧我配的就是比你好。”
沈郁每次都直接拉黑, 下一次合作必须有对戏交流,又不得不拉回来。
他压根不惯着,该抢角色就凭实力抢到手软。
纪非越挫越勇,在他的阴影下努力钻研练习,配音水平几乎与日俱增,但还是被他稳稳压了一头。
这种轰炸式的挑衅和炫耀在前两纪非声带受损后, 戛然而止。
沈郁的耳根子也清净许多。
所以这两年两人并没联系过。
但本性难移,但凡被纪非知道他去上他的配音课。
还是大班。
这人恐怕未来三天睡觉都能笑醒, 嘲笑的笑。
“……”
沈郁面无表情地揉着眉心,好半天都没讲话的欲望。
配音课程是需要开麦的, 看来到时候得披个马甲。
伪装一个声线对他来说比吃饭还容易,分分钟的事。
林循继续说:“每周一、三、五晚上六点到九点上课哦, 明天正好周三。咱们报名得晚, 这轮培训已经开始了三四节课了, 不过都是一些发声的基础介绍,有录屏回放, 你记得上课前先去听一听, 课后作业也跟着做一下。”
“嗯。”
林循觉得他有点敷衍, 轻咳了一声道:“别想着水过去,这是很重要的。正式录制前如果你没达到我的要求,我会换人。而且,我买的体验课还剩几节,接下来一周,我会跟你一起上。”
“……”
也就是说,马甲都披不了?
纪非是认识他本人的,对他的原声很熟,当年为了超过他,把他所有组内原生demo扒过无数次。这世界上对他的嗓音最了如指掌的,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恐怕就是纪非。
毁灭吧。
林循看沈郁神色恹恹不吭声,以为他是对自己没信心。
于是稍微和缓了点语气说道:“也不用太紧张,以你的天赋,只要态度端正好好上课,大概率没问题,我相信我的眼光。”
“……嗯。”
林循见他答应,眉头松了松。
下意识拿了一旁茶几上的便签纸和笔,把直播课网址和她注册好的账号密码抄下来递给他:“这是网址和账号密码,机构已经给这个账号开好权限了,直接登录就能上课。我先走了,你明天晚上记得去听课。”
她说完,起身往外走。
走了两步后突然觉得不对劲,回头看去。
男人闲懒地半靠在沙发上,薄唇抿直、眉目萧疏,浓密眼睫往下垂着,眉骨、鼻梁立体分明的轮廓在侧脸投下流畅优越的阴影面。
大概是出门有事,身上穿了较为正式的白衬衫黑色休闲西裤。
布料下一双结实的长腿曲起,那衬衫解了两颗扣子,露出白皙锁骨,清俊又落拓。
他手里拿着她匆匆塞给他的便签纸。
拇指轻轻在纸上摩挲着,像是想要借助笔迹的厚度,摸出纸上的文字。
这模样,竟然有点可怜。
林循眼皮忽地一跳,走回去站在他身边,把那张便签从他指尖抽出来。
“我的疏忽,抱歉。”
她说着,又问:“有电脑么?”
沈郁“看”她一眼,懒懒起身趿着拖鞋走到他的房间门口:“进来。”
林循跟着走进他房间。
这间屋子她从来没来过,朝北,没什么光。屋里拉着窗帘,也没开灯,一瞬间的黑暗让她呼吸都一窒。
完完全全黑暗而安静的世界。
像个深不见底的洞穴。
沈郁脚步顿了片刻,想到什么,又退回来,手指十分不确定地在门边墙上摸索了一会儿。
大概很不熟悉开关的位置。
林循眼疾手快地伸手过去,触到他手指一直没摸到的开关:“在这里。”
恰好他手掌在此刻也搜寻到这里,猝不及防摁在她手背突起的骨节上,全然包裹住她。
黑暗里,男人手心的温度比她的要高,又带着摁下开关的力道,重重灼在她手背。
站姿也巧,长臂几乎环绕她肩头,呼吸陡然落在她耳后。
林循手背骨头被那一下按得有点疼,耳后也觉得烫,下意识“嘶”了一声。
便见他收回手,克制往后退了一步,喉头滚动着低声道:“抱歉,疼么?”
“……”
林老板脸皮骤然发烫,盯着他近在咫尺的喉结,讷讷按下开关:“……没。”
简单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嗓音澈而浅,明明毫无情意,却莫名有些缱绻多情的意味。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色气感。
让她想起了《小蔷薇》点击量最高的那章,男主Do的时候也说了这句话。
她当时听完觉得cv的喘息声和停顿有点做作,还十分严谨冷淡地给了反音意见。
但最后一次还是觉得一般般。
喘得刻意,问得也太骚。
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与生俱来、毫不刻意的风情。
听得人几乎要——
林循内心迅速叫停。
想!什!么!呢!
她适时闭了闭眼,赶走脑内匪夷所思的画面。
房间里刹那亮起来。
那灯泡大概多年没工作过,亮起的瞬间,发出一声“滋滋”声响,像憋了许久的窒闷呼吸。
林循稳了稳呼吸,若无其事地用手背贴了贴脸,跟在他身后往里走,下意识打量着他的房间转移注意力。
布置得很简单,一张床、一个木制衣柜,还有一张书桌。
整个房间没有任何装饰性的东西,也没有镜子,但床边铺着软乎乎的毯子,床上的四件套看着也柔软舒适。
床头柜上扔着一盒开了封的薄荷烟。
所有带来视觉愉悦的事物一概没有,触觉与嗅觉得到补偿。
笔记本电脑就放在书桌上,他摸着椅背缓慢绕到前面,坐下,而后熟练地输入密码。
电脑里的读屏软件跟着开始阅读屏幕上的所有信息,和他打下的字,那冰冷的AI语音被调到她完全无法理解的速度。
沈郁点开浏览器,而后把屏幕转向她。
林循于是上前一步站在他身侧。
床边到书桌的距离很窄,又放了一张大大的转椅。
她被迫挤在他身边,俯身伸手在他手背上轻拍,示意他把鼠标让出来。
键盘在他身前,她凑近过去,胳膊几乎紧贴着他的。
这距离实在太近。
近到她一低头,能清晰看到他淡褐色的眼眸和薄而淡的唇。
那鼻梁与眉骨的衔接弧度恰到好处,像造物主呕心沥血的毕设。
林循飞速移开视线,在搜索框里输入直播课的网站名,点进去,又登录好她预先注册的账号。
“网站我保存在收藏夹里,然后这是你的账号密码,我直接选了自动登录,你不要删浏览器记录就行。”
“嗯。”
他回答得懒倦随意,她下意识低头想规劝他上心,却见眼前那对浓密眼睫忽地轻眨,唇边懒洋洋勾起一个淡薄又不耐的笑:“行了林老板,我知道了,复习、上课、做作业,不会偷懒。你也记得拟合同,给我发工资。”
“……”
林循突然觉得心跳又有加速的趋势,眼皮和耳尖都开始升温。
她飞快松开摁着键盘的手,撤开几步距离,语速飞快、刻意冷淡:“Ok,那我先走了,你复习完记得发功课给我。”
“好。”
她说完,双手插兜匆匆往外走,几乎是落荒而逃。
心跳如预料般加速,眉头却浅浅地皱起来。
她怎么回事?
沈郁长得好看这件事她一向知道,高中那会儿他哪怕瞎了,每天抽屉里都能扒出一大堆的情书。
但问题是她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颜控。
对她来说,长相只不过是区分一个人的符号之一,就跟名字一样。
名字好不好听不重要,顺口就行。
长相好不好看也不重要,顺眼就行。
所以她从来没因为某个人的颜值对他高看一眼过。
也不会因为某个人长得普通就忽视他。
在她的观念里,能力和性格远比这些符号更重要。
光看长相评判一个人,就是很肤浅。
但今天莫名就觉得,好他妈帅啊。
每根睫毛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好帅,帅到她自动变肤浅,只觉得他照不了镜子真是可惜了。
所以,什么情况?
是声带里的妖精跑出来,开始浑身游窜了?
林老板噌噌噌飞奔到三楼,接了杯冷水喝下,异样地“啧”了一声。
总觉得这样下去,会被精神操控。
这让她有种很强烈的不安全感。
林循忍不住拿出手机给程孟发了条消息。
【循】:声控症状有上升真人的可能性吗?因为声音好听开始觉得对方长得好看,正常吗?
对面没马上回,应该是在工作。
程记者一天也蛮忙的。
她坐在高脚凳上发了会儿呆,想想还是得干点正事转移一下注意力。
休假快结束了,周洲和工作室另一个男生后期张成玉已经无聊到开始在群里互斗表情包了。
随便一点开就是几百条未读消息。
林循点开群聊,阻断他们的表情包大战。
【循】:玉清子的人选已经定了,我帮他报了纪非老师的培训班。@一锅海鲜粥,过两天上班拟一下试用合同。
群里表情包顿时停下来。
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最欢腾的当然是周洲。
【一锅海鲜粥】:老大,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声线比远山还好听的新人?
【一锅海鲜粥】:有demo吗,想听,斯哈。
李迟迟也跟着发了个“想听+1。”
就连汤欢都凑热闹。
【thht】:连林老板都说是极品,我倒要听听是什么声音。
她和林循刚好相反,对人声不敏感,但是个重度颜控,生平最大爱好就是收集各种长得好看的小奶狗当男朋友,当然都不长久,遇到更帅的就换一个。
所以汤老板确实也不富裕。
事业心很强,但爱好也烧钱。
林循想想也是。
她口说无凭,大家连沈郁的声音都没听过。
她于是退出群聊,点进和沈郁的对话框。
【循】:我记得第二节 课的课后作业是让大家找句电影电视台词跟读,你这两天做完给我发一下,工作室里大家需要听听你的声音。
等发完微信,她简单把家里收拾了一下。
每次放假在家躺尸久了,房子里就像个大型猪窝。
她把卧室的床单被罩和沙发垫换了新,旧的丢进洗衣机里,又用吸尘器把房间的地面全都吸了一遍……
好在她家也没那些装饰性的东西,每件家具物品都是必须的,打扫起来比较容易。
程孟说她的装修风格是黑白灰简约风,林循没想那么多,只是怎么偷懒怎么来。
接着收拾厨房,看着从柜子里翻出来的好几大箱泡面,林循感觉有点头疼。
由奢入俭难啊。
这一两个月总去姜奶奶家蹭饭,口味被养刁了,偶尔自己一个人吃也不想将就吃泡面,不是点外卖就是下馆子。
以至于之前囤的这些泡面居然到现在都没吃完。
她想了想,拿了个纸板箱装上那箱泡面放到小区拿快递的地方。
还在箱子上贴了个纸条:没过期,各种口味都有,按需自取。
等家务活做完,不知不觉到了十一点,身上出了一身汗。
林循洗了个澡,坐在床边擦头发,这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程记者采访途中抽空给她回了消息科普。
【玛丽莲孟露】:恭喜你进入第二个yy阶段。
【玛丽莲孟露】:声控的潜在技能就是非常具备妄想能力,听声音幻想长相是基操。所以大多数cv是不会露脸的,一旦剥去了面纱,打破了粉丝对他的幻想,会掉粉。
【循】:……那如果cv本人长得帅,会怎么样?
【玛丽莲孟露】:那就是极品了,不仅不会掉粉,声音的加持还会让他在粉丝心里六分变九分,八分变十二分。不然你以为远山那么多女粉丝哪儿来的?
行业里愿意露脸的cv并不多,远山算一个。某次参加线下活动,照片被曝光后,一夜涨了超多粉丝。
他长得确实不错,五官挺俊秀。但客观评价,也就在七分左右,却被粉丝称为神颜。
【玛丽莲孟露】:行了,我不说了,写报告去了,咱家铁树您慢慢开花吧。
林循搁下手机,用毛巾一点点吸去发端的水渍。
等到半干不滴水,她才躺下,闲闲地刷了会儿论坛,便去听论坛上新出的广播剧。
她偶尔也会听一些网配社团的剧,其中不乏制作精良的作品。
一些后来有名的商配广播剧工作室,原先也是网配出身。
她戴上耳机,定时播放着一部广播剧,调低音量,闭上眼。
耳朵塞满各式各样轻柔的人声后,大脑产生了舒适的疲惫感。
呼吸开始放慢,眼皮也重,就在她几乎要睡着的时候,忘记关静音的手机忽然想起炸耳的提示音。
林循蓦地睁开眼,满脸被吵醒的不愉快,捞过手机隔着困倦眼雾看了眼。
沈郁给她回了消息。
是一条六十秒钟的语音,以及一条文字消息。
【沈郁】:交作业。
这么快就看完课,做完作业了?
效率挺高啊。
林循困得有点懵,刚想点开听,想起晚上那句他随口一说就引人遐思的话,大脑忽然一激灵。
大半夜的,真没必要。
六十秒呢,她还睡不睡了?
林循于是没点开,直接把语音转发到了群里。
然后关了静音,闭眼睡觉-
第二天一早,林循沉沉醒来,蓝牙耳机早就不知道掉哪儿了,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依稀的雨声。
又在下雨。
她木讷地睁开眼,坐在床边清醒了一下。
这才点开手机。
微信里有几十条未读消息,都来自工作室的群聊。
她以为又是表情包,随手点进去——
【一锅海鲜粥】:啊啊啊啊啊我靠,我死了我死了,我耳朵怀孕了,什么神仙嗓啊,好苏啊,妈的,老大你为什么大半夜扰人睡眠啊?而且这口音这咬字也太标准了吧,人间极品!
【李迟迟迟】:!!!!!!!
【李迟迟迟】:!!!!!!!
【李迟迟迟】:!!!!!!!
三句一模一样的感叹号之间,都隔了一两个小时。
是个内敛的孩子。
【张成玉】:?????这确定是新人?我耳机差点炸了,大半夜给我听精神了。
之后又有陆陆续续一大堆尖叫鸡发言。
最近几条已经是早上了。
【一锅海鲜粥】:幽怨小狗.jpg。怎么办,我循环播放一夜无眠,出不来了。@循,老大你简直丧心病狂,还我睡眠!
【李迟迟迟】:这大大是谁,有微博吗?我要当他第一个粉丝!@循。
【thht】:确实极品,光听声音就知道绝对长得贼帅,梦了一整夜,腰疼.jpg。
【一锅海鲜粥】:汤欢姐你能不能闭麦,太不纯洁了。
“……”
林循忍不住乐出了声。
看来这群人里,属她最正常了。
她挑挑眉,做足了心理准备,点开那条语音。
没想到竟然是英文。
——
“ Some of us get dipped in flat, some in satin, some in gloss. But every once in a while you find someone who\'s iridescent, and when you do, nothing will ever compare. ”
十分标准且流利的英音从手机末端传出,刻意放慢的语速和稍稍压低的声线,带着浅而暖的温度。
如同黑夜般将人牢牢拢住,又洒下漫漫星光让你不至于惊慌失眠。
林循咬了咬唇,摁住逐渐不受控的心跳。
她听过这段台词很多遍,很经典,来自电影《怦然心动》。
大学编导课作业逐帧扒过这电影,当时还发朋友圈感叹过,觉得这段台词太美,太让人心动。
没想到他竟然挑了这句。
而且,他的发音真的很好听。
和电影原声相比,丝毫不差。
台词结束,语音还没放完,男声念完英文原词,呼吸忽然停了一瞬。
紧接着念了一个中文译版:“这世上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世人万千种,浮云莫去求。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男人呼吸浅淡,声音仿佛在唇齿间加了温,话末,他顿了一下,忽然多添了一句台词里没有的。
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随意。
——“我喜欢你。”
林循的脸噌的一下烧起来。
心脏像被泡在水里,一阵酸软酥麻,像是莫名被拉回电影里那些美好的画面——
长夜与滚烫土壤、晚风和肆意生长的野草、晚霞下牵手坐在树上的少年少女、酸涩而克制的青春初恋。
下一秒,脑海中脑补的画面突然变了。
她仿佛成为了第一视角,周遭场景也幻化成了101那间傍晚时分的北屋。
昏昏沉沉的暮色里,她的手指落在门口墙上的开关,打开灯。
几年未用的灯泡光线微弱,身侧极近的距离,有人伸手环绕过她肩头,温热指尖轻轻抵住她手背。
男人琥珀般漂亮的浅色瞳孔敛去光芒,眼睫如墨,骨相优越,轮廓深得像夜晚的兽。
他唇边散开一丝痞而懒的笑,低下头缓缓凑近她,一寸又一寸。
灼热呼吸烫在她耳侧,缱绻呢喃,刻意勾引。
“我喜欢你。”
——是和电影里少男少女青涩初恋截然不同的,充满色气的,成年人的喜欢。
“……”
声控可耻的脑补愈演愈烈。
耳朵和理智寸寸塌陷,嘴角失控,内心在喧嚣沸腾。
林老板忍了忍,实在没忍住,捂着眼睛在床上翻了两个滚。
作者有话说:
沈少爷:夹带点私货
感谢在2023-10-03 01:02:37~2023-10-04 01:4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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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守住做人的底线。◎
林循再一次循环播放一上午, 并且在床上翻来覆去打了好几个滚后,羞耻心慢慢褪去,逐渐接受了这个设定。
她决定跟自己和解。
声控虽可耻但有用, 很快乐。
是一种免费且高级的精神享受。
而且, 从另一种角度来看,其他声控每天在网上穷尽心思搜寻心仪cv的声料,废寝忘食也就挖到那么一点点。
而她呢,所谓近水楼台、向阳花木,这么多年的老同学, 又是楼上楼下的,还是合理合法的共事关系。
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林老板想通了这点,脸皮骤然厚起来,心安理得地白-嫖。
她没再跟程孟分享——毕竟刚刚她脑补的,已经不仅仅是长相了……
她把那段音频连带着上次那条“晚安”都保存到了电脑里,没和众多cv的音放一起, 而是随手另创了个文件夹。
她顿了会儿,把文件夹重命名为“妖精”。
不过林老板在群里的形象还是维持得相当好的。
她下午才回消息, 语气十分淡定高深,俨然一个口味挑剔、丝毫不为所动的专业人士。
【循】:是还可以吧, 嗓音条件满分,其他的还需训练。既然大家都满意, 那就没问题了。
群里大家很快有了反应。
【一锅海鲜粥】:不愧是老大, 耳朵就是刁, 要我说素人就这水平,直接配玉清子都没问题。
【张成玉】:+1, 做后期这么多年, 第一次听到这么绝的声音, 毫无瑕疵。不愧是老大。
【李迟迟迟】:+1。
【thht】:听林老板的,她的审美高度就是我们的水准高度。
林循毫不意外地收获了一堆吹捧,莫名有点心虚。
她很快压下那心虚,继续公事公办道。
【循】:后天上班,我们下午开个会,我到时候带他过来,跟大家认识一下。然后我们一起讨论《凡尘》的制作流程。@一锅海鲜粥,你做一下策划案演示稿。@落尘有声@暮暮,两位编剧,后几集剧本还是有点问题,cv能做得到的前提下,玉清子的张力可以再给点。明天见面聊。
底下一堆心悦诚服的【收到】。
倒是李迟迟讷讷问了句:【老大,有这个cv大大的微博么?我想关注一下他。】
林循还真不知道。
她点开和沈郁的对话框,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给他回复。
一上午醉生梦死,完全忘了。
林循先给他回了一条批改意见。
【循】:大家都被你的声音惊艳到了,初印象很不错,台词挑得也很好,再接再厉。
而且,沈少爷平时看着拒人千里、吊儿郎当的,认真起来很会啊!
话末添的那句“我喜欢你”简直如同神来之笔,把语音的氛围感推到了极致,引人遐思、动人心弦。
鬼知道她今天听了几百遍。
如果有一天他当真动了心思跟某个女生表白,这么来一句,谁能不答应啊。
林循“唔”了一声,用手背稍稍给脸颊降温,正想称赞一下他台词审美不错,便看到他回了一句。
【沈郁】:林老板,那你呢?
林循联系了一下上下文,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你呢,有没有被我惊艳到?
那语气,自信到有点挑衅,完全没有初入职场面对老板时的战战兢兢和瑟缩。
啧。
林循想起他高中那会儿还没瞎的时候就这样,帅而自知,头脑好、家世好,毫不掩饰自己的光芒与得天独厚。
十足骚包。
十年过去,性格虽然有所改变,这方面倒是没变。
还是那么拽。
不能让他一开始就飘了。
还得进步呢。
林老板摸了摸鼻子,违心道。
【循】:嗯,就还可以吧,蛮惊艳的,但也还好,毕竟我听过的声音实在太多。
过了许久他才回,倒是没被打击到。
【沈郁】:我继续努力。
很好,孺子可教。
林循满意地啃了口外卖送到的肉夹馍,又问他。
【循】:对了,你有微博吗?我们工作室的同事想关注你。
【沈郁】:没。
林循猜到是这样,就算有,那也是三次元的号,不方便做cv宣传号。
她顿了会儿,打字道:【那我帮你注册一个,以后的所有配音活动都可以发在这个号上。】
林循于是点开微博,想要注册一个账号。
但又不知道取什么花名。
除却一些老牌影视剧cv演员外,广播剧和有声界的cv通常不会用自己的本名。
毕竟还是二次元的事。
她想了想,又给沈郁发了条消息。
【循】:你想叫什么名字?
他几乎秒回,那速度有些不耐烦也很不关心的样子。
【沈郁】:不知道,随便你。
林循坐着静静思考了会儿。
他算是他们签的第一个cv,要不就叫“夜莺”好了,“一只夜莺”的夜莺。
没毛病。
于是微博号就这么迅速建成了。
林循把账号密码发给沈郁,自己先第一个关注了他,才把微博名分享在群里。
尖叫鸡们蜂拥去关注。
这个新账号瞬间拥有了七个粉丝-
下午,林循把之前周洲给她发过的《凡尘》其他角色的demo都听了一遍。
听过沈少爷的那段惊为天人的语音后,这些声音在她耳朵里激不起半点涟漪。
林老板戴着监听耳机,窝在工作间大大的转椅上,仔细针对每个人的声线和人设,做了点初步的审音指导意见。
这种粗略的声线方向意见不是每个导演都会给,但对林循来说,很重要——方便演员们进棚子前就可以对着剧本找找感觉,以减少反音次数,节省彼此的时间。
一审就是一下午。
傍晚,她才摘下耳机,一脸麻木地伸了个懒腰。
恰好门铃响起来,林循走到门口,发现是她订的千层蛋糕到了。
她换下睡裙,拿上蛋糕去了趟姜老太家。
“味道应该不错,每层都有芒果果肉,我前两天刚点过。”
林老板这段时间伙食水平飞速提高。
这附近好吃的外卖店铺她都了如指掌。
这家私厨蛋糕还是很不错的。
老太太欣然收下,拿去厨房切成了三份,自己率先尝了一块,愉快地“嗯”了一声:“这蛋糕还真是一层一层的,每一层都很好吃,怎么做的?这些人手可真是巧。”
“我也不知道,”林循弯了弯唇,她哪里懂做蛋糕,只说道,“好吃下次我再买。”
她把剩下两份端到客厅,恰好沈郁从洗手间出来。
他穿着身绵软居家装,单手拢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打开换气扇,而后反握着门把手浅浅带上卫生间的门。
应该是刚洗完澡,他肩上搭着条毛巾,黑发在滴水,薄薄的T恤胸口肩背都被晕湿了一大片,紧紧贴着皮肤,勾勒出优越的骨骼和肌肉轮廓。
林循看他迈步出来,缓缓走近她,身高腿长,眉眼淡淡,慵懒不羁又极其出挑。
英俊如神祇般的压迫骤然而至。
她下意识地站着没动,呼吸放轻,视线顺着他湿润的睫毛一路滑到尖锐喉结。
眼皮有点烫,情不自禁喉头滚动了下。
林循没有刻意移开眼,心忖,反正他又看不到。
视线肆无忌惮落在他俊秀长眉上,在他即将撞到她时,淡定问道:“吃蛋糕么?”
“……”
沈郁脚步蓦地一顿,眉心因忽然出现在身前的障碍物忽地一跳,手指敏锐摁在身侧的墙壁上借了借力,才不至于撞到她,“啧”了声道:“走路这么轻做什么?”
林循忽然有点心虚。
她默默带他走到餐桌边,把其中一块蛋糕推给他身前。
这才转移话题:“晚上六点有课,别忘了。”
“……”
沈郁扯下搭在肩头的毛巾,低下头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头发:“为了提醒我去上课,还专门跑一趟?”
他一边说话,发梢上的水珠随着低头的动作甩在下巴上,又顺着下巴流入脖颈领口。
他眉头微皱,下意识扯了毛巾一角,擦了擦湿润的锁骨,又轻轻往领口拭过。
修长立体的手指骨节瓷白。
指尖轻触着裸露在外的一小片胸膛。
“……”
林循内心狂跳,不得不移开眼。
再看下去,要犯法了。
她用勺子戳了戳蛋糕,缓缓说道:“没,我正好买了蛋糕,自己又吃不完,一起吃呗。”
又自然地补充:“味道不错的,不会很甜,你尝尝?”
“嗯。”
沈郁擦完头发,把毛巾搁在一边。
他眼睛看不见,自然没办法擦得很仔细。
湿润的发梢凌乱搭在眉骨额角,有一些挡住眼皮。
有种潦倒放浪的美感。
林循下意识抬手,帮他把那簇挡着眼皮的头发拨开。
沈郁抬眉,面上有疑惑。
“……”
林循心跳得有点虚,暗骂这自作主张不受控的手。
好在声音还受控,她连忙收回手,平静无波道:“你头发上的水都滴到蛋糕上了。”
“……”
沈郁从她平静语气中听出了半分嫌弃。
他拿起一旁的毛巾,又仔细擦了擦发梢,直到不再滴水,才拉开椅子坐下来吃蛋糕。
林循停下勺子,视线忍不住跟随他。
看他手指缓缓摸着一尘不染的桌面,摸到勺子柄。
另一只手稳稳扶着盘子边缘,勺子触到蛋糕面,挖了一勺喂进嘴里。
那千层蛋糕在唇齿间软糯炸开,白澈奶油不经意沾了点在下唇角。
他没察觉,眉头因这恰到好处的甜度舒展了些许。
又接着吃下一口。
林循直愣愣盯着他唇角上沾的那点奶油,他唇色浅,唇边缘和奶油之间的分界线十分模糊。
以至于她大脑里下意识觉得,奶油边的唇角,也该是香甜的。
好半天后,她猛地低下头,三两口把那块蛋糕扒拉下肚,简直味同嚼蜡、食之无味。
她木着脸站起身:“我吃完了,还有事先上去了。你记得去上课。”
林老板伸手触了触滚烫脸皮,连去厨房跟姜奶奶打一声招呼都不敢,噌噌噌快步上楼。
沈郁是瞎。
老太太眼睛可雪亮。
要是被她发现自己觊觎她宝贝外孙,别说朋友,邻居都没得做-
等回到家,林循换了衣服坐在沙发上。
长长地叹了口气。
以后姜奶奶家还是少去吧。
太降智了。
就像程孟说的,有声音加持的情况下,六分能变八分,八分能变十二分。
像沈郁这样被誉为一中十年难遇的校草级神颜,现在在她眼底滤镜叠加下,简直像个魅惑众生、倾国倾城的狐狸精。
分分钟引人犯罪。
林循自然不认为这种过激的反应是喜欢。
她虽然没喜欢过人,但也编导过各种各样的爱情作品。
喜欢是需要灵魂共鸣的。
她这顶多不过是十分肤浅的欣赏。
换句话来说,就是由贪图声音演变成贪图美色。
以后一起共事,她又是那个“权势倾轧”的一方。
林循暗暗告诫自己,做人,就应该要守住做人的底线-
等到了六点,林循准时登录直播课网站。
她买的体验课还剩了几节,正好旁观一下沈少爷听课。
纪非老师已经在线了,只不过还闭着麦,等五十个学员陆陆续续登录,林循才看到个不起眼的账号亮起——是她昨天帮沈郁设置好的学员账号,头像没改过,是系统自带的,一只戴着耳机的兔子。
显得有点呆萌。
名字也没改,是一串系统随机编码。
人基本来齐后,纪非清了清嗓子,冷冷低声道:“开始上课。”
他的课一般就是这样的风格,话不多,没什么插科打诨的趣事,从头到尾都很严肃冷淡,只是言简意赅地讲知识点,带着大家练习。
能不说话的时候就用PPT展示。
毕竟他声带受损,不能说太多话。
纪非点开今天要讲的知识点,随意道:“今天还是先做一下气息训练,你们闭麦跟我念,不要偷懒——”
他说到这,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插了句:“今天有位新同学,麻烦改一下名字,我现在看到的是一串乱码,然后开麦做一下自我介绍。”
他说完,直播间里毫无动静。
纪非再次开麦,语气有点不耐:“那只戴耳机的兔子,说的是你,改一下名字打一声招呼,让大家听听你的声音。我也需要判断一下,上我们课的学员前提是普通话要标准,我招生简章上说的很明白哈。”
“……”
好半天后,就在林循以为沈郁的设备出了问题,想给他发条微信问问时,戴耳机的兔子头像下方的话筒终于徐徐亮起。
音频静止了片刻。
几秒莫名的安静后,耳机里忽然轻咳了两声。
他声音比平常拉得还直,语速飞快。
语气毫无情感,甚至有点糊弄。
“大家晚上好。”
他说完,迅速闭麦,把那串乱码名字改成“夜莺”。
就当自我介绍了。
“……”
林循听着他极其敷衍克制的声音,没忍住扯了扯嘴角。
沈少爷也有害羞的时候啊。
也难怪,毕竟是直播课,在线五十几号人呢。
老师又是配音界大名鼎鼎的纪非大大,有点紧张也难免。
然而尽管只说了短短一句,直播课旁边的学员弹幕窗口依旧飘来一整片尖叫——
“哇这只兔子声音好好听啊!耳朵麻了!”
“人家叫‘夜莺’,果然人如其名。”
“夜莺小哥哥以后肯定是优秀学员,天赋好好,就几个字给我说懵了。求抱大腿!”
“音色真的绝了,小哥哥以后多多开口哦!”
林循忍不住弯了弯眼睛,托着腮看那些弹幕。
嗯,是很好听的。
虽然语速很快也很含糊,但就是很好听啊。
可等沈郁闭麦后,纪非老师却迟迟没开麦。
大约过了半分钟,他才开了麦,声音恍惚地说了句:“你们先跟着视频练,等会儿我抽查。我去一下洗手间。”
那语气,带了点疑惑、难以置信的恍惚。
不知道怎么了。
大家只好跟着视频闭麦训练。
林循百无聊赖,摘了耳机去厨房倒了杯水,又放了一遍手机里昨晚沈郁说的台词,听着那句“我喜欢你”傻乐-
沈郁说完自我介绍后的一分钟。
微信果然如期弹出个两年未见的对话框。
【纪非】:?????
【纪非】:你来我直播课干嘛?羞辱我?
“……”
沈郁单手摁了摁眉心,面无表情回复:【你在说什么?】
对方秒回了条消息。
【纪非】:是你瞎了还是我聋了?你的声音我听不出来?还想装是吧?
【纪非】:说吧,想干嘛,想剽窃我的课程创意,你也要开班?
沈郁额角抽了抽。
好半天后,他舌尖抵了抵上牙膛,下颚收紧。
看在蛋糕的份上。
【沈郁】:不是,我就是突然悟了。
【沈郁】:觉得你可能真的配得比我好,想来学一学。
一分钟后。
【纪非】:噗。
【纪非】:哈哈哈哈哈你承认就好。
【纪非】:想学就早说嘛干嘛偷偷摸摸的,还报个大班,混在里面浑水摸鱼的,以为我听不出来是吧?哈哈哈。
【纪非】:没事的,我不笑话你,虚心就有进步空间,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纪非】:学费我给你打个九折,不,熟人价,八折好了。
【纪非】:其实前几年我就想说了,你在配某些角色的时候有点刻意隐藏原声伪装声线了,有点没必要,等哪天我专门给你指导一下,免费的,不收你钱哈。
【纪非】:哈哈哈哈哈那你好好听课,我开麦了,认真听哦,对你有好处的。
七条信息毫无间隙地袭来。
打字手速大概达到了这傻逼的人生巅峰。
读屏软件飞快地把全部内容输入他耳朵,AI机械又频繁的“哈哈哈”听得他耳窝发疼。
太阳穴也跟着发黑。
沈郁控制不住地敲着键盘反击。
又逐一删掉。
牙齿蓦地咬在一起,嘴角扯出一个笑。
【沈郁】:……行。
作者有话说:
沈少爷:恋爱脑害人,别学。
纪非:有生之年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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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那就一直这么走吧。◎
课程继续。
重新开麦后, 林循发现纪非的情绪明显比之前几节课高涨多了,偶尔居然还会说几句玩笑话。
抽查作业的时候,点评也十分温和, 几个逃过一劫的学员纷纷在弹幕区刷着——
“吓我一跳, 还以为要挨骂了。”
“纪老师恋爱了?今天心情这么好?”
纪非气定神闲地讲课。
声音里都透着股喜气。
今天这堂课讲的是配音基础中的“吐字”,林循听完,从一个广播剧导演的角度也觉得大有获益。
她大学虽然是电影学院,但学的是编导专业,没有听过声台形表的课。
很多时候她审完音, 只会从编导的角度去判断cv的情绪或者声线到不到位,有没有贴合声线,给出的意见也基本是和情绪有关。
现在想来,“吐字”和发声基础很能影响情绪。
“吐字”考验cv的唇齿发力,好的吐字需要清晰、饱满,不能含混不清。一旦发力没跟上, 情绪再饱满,也没有清晰的吐字作为支撑, 听到耳里只会觉得软绵绵的没感情。
一堂课上完,林循暗暗“唔”了声, 重新戴上耳机把下午审过的demo又批了一遍。
这次她根据这几节课学到的一些配音知识,除了虚无缥缈的情绪指导外, 又揪了一些吐字和咬字问题。
有时候一阵见血针对这些基础问题做出指导, 更方便cv修改进步。
等林循重新审完音, 已经十一点多了。
她摘下耳机,伸手按了按酸疼的耳窝, 趴在工作台上休息了会儿, 又给自己多订了几节体验课。
纪老师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
林循打开微博, 无聊地闲逛着。
电脑上自动登陆了下午她给沈郁注册的那个新微博号,她用这个账号关注了一下纪非老师。
这才发现上完课后的半小时内,纪老师发了一条喜气洋洋的微博。
配图是两大串红艳艳的鞭炮。
[@纪非]:时隔多年,某人终于私下承认配音技术不如我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十月下旬配音课一律九折,欢迎报名。
底下一堆学员狂欢。
也有人问:“纪老师,谁配音技术不如你啊?”
“对啊,这给纪老师快乐的,又是跟哪位大大pk赢了?”
纪非并没回复,但不难看出,他心情的确很好。
每条评论都点了赞。
林循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随手给这条微博点了个赞。
谁知临睡前,再次登录这个微博号,却发现她给纪老师点的赞被取消了。
关注也取消了。
“……”
林老板“啧”了一声,明白过来是沈郁自己在他那边登陆了。
沈少爷还真是眼高于顶-
之后两天,林循找了借口没去姜老太家吃饭,以此躲避某些人的美颜攻击。
她决定在正式共事前,稍微压一下自己的觊觎之心。
省得到时候不做人。
两天后,放假结束,“一只夜莺”正式开始上班。
林循一早便到了工作室。
大家也来得格外早。
周洲坐在工位上,看了眼坐在一旁专心工作的汤欢,谄媚道:“放假前三天,玩得飞起;第四天,躺得沉迷;但玩几天就觉得没意思了,还是想念我的工位。啊,上班真好。”
张成玉翻了他一个白眼。
林循不痛不痒地揭他老底:“用不着暗戳戳表忠心,我看你昨天在峡谷浪得飞起,一晚上掉了两级。”
“……老大你做个人吧。”
临近中午,周洲把下午开会要用的《凡尘》策划案发给了林循。
两位编剧也按照她的想法粗略修了一集剧本。
林循一边干活,一边听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话题自然和新招入工作室的“夜莺”有关。
周洲:“真没想到我们的第一个cv大大声音这么好听,我每天输完游戏都要听听他的声音疗伤,效果绝佳。我有预感,夜莺大大以后一定特别红。”
李迟迟:“对啊,肯定会带着我们工作室一炮而红。”
周洲幽怨道:“想想我是他微博第二个粉丝,也蛮激动的。可惜头号粉丝被老大给抢了。”
汤欢从一堆IP审查里抬起头,砸吧砸吧嘴:“不知道长什么样呢,我这天做梦可都梦到了一张帅脸,千万别让我太失望啊。”
林循扯了扯嘴角,转着笔在剧本某处划了条下划线,懒懒地扯了扯嘴角:“长什么样,待会儿不就知道了?”
她说着,看了眼手表,已经下午一点多了,两点开会。
林循拿起散装剧本习惯性地把边缘拢齐往桌上磕了磕,然后站起身:“得,我接人去了,一会儿见。”
周洲见她拿起椅背上耷着的薄外套,疑惑道:“还得老大亲自去接?”
林循把外套穿上,双手从后领处把长发拉出来,随手用皮筋扎了个马尾,瓷白的手腕托着乌黑如藻的长发随意甩到脑后,鬓边碎发恰到好处落在冷淡眉眼间。
好看得十分直白。
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周洲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这世界上,长得比老大还好看的人,应该屈指可数了吧?难怪远山见她第一眼,会下意识觉得她用美色走捷径。
林循匆匆拎起帆布包,唇边挽出个笑:“等你哪天有这水平,我也亲自去接你。”
“……”
可惜这性格,实在不解风情了一点-
林循昨晚上便在微信和沈郁说了开会的事。
等她回到晟霖苑,沈少爷已经在小区门口等她了。
中秋和十一过后下了好几天雨,昨天终于晴了,温度有些回升。
他身上只穿了件浅灰色的薄衬衫,看不出什么材质,但直觉柔软又轻薄。
袖口没有严丝合缝地扣上,而是松松垮垮挽在腕间,露出结实修长的小臂。
腕骨上有颗暗红色的痣。
他此刻闭着眼靠在墙边,如果忽略身旁那根斜倚着的盲杖,丝毫看不出眼睛的异样。
个高腿长,再搭配上那张出挑的脸,好看又惹眼。
这小区周遭是昼山最拥挤、也最老旧低洼的旧城区,贩夫走卒、人来人往。
路过的人们几乎无一例外地回头,视线或惊艳或赧然地落在他身上。
林循走过去,脚步声离他还有四五步时,沈郁睁开眼,十分自如地拎起一旁靠在墙边的盲杖:“来了?走吧。”
说着率先往前走。
林循有点好奇,跟上去问他:“你怎么知道是我,而不是别的路人?”
方才来来往往经过他身边的人很多,他都不为所动。
沈郁眉眼冷淡,耐着性子解释:“每个人的脚步声都是不一样的。”
林循却来了兴趣:“但我今天穿的不是帆布鞋,而是带了两三公分跟的单鞋。脚步声和之前应该是不同的,怎么分辨?”
“当然不是听鞋跟的声音,而是节奏、步调。比如你,走路很快,行色匆匆。动作利索,步伐间没有凝滞。而且每个人迈步大小、步速也都有固定的模式,结合起来就像每个人的嗓音,声线、声调、语气都不同,还是很好分辨的。”
“这么神奇,”林循半信半疑,故意连蹦带跳踩了几步,又问,“那这样呢?还能听出来是我?”
脚步声轻巧,鞋跟与老街青石板地面清脆地相碰,溅起些跳脱的积雨。
沈郁听着莫名勾了勾唇角。
从很多年前开始他就习惯用脚步声分辨不同的人。
每个人的脚步声都不一样。
疲惫的、自信洒脱的、轻缓平和的……这通常和性子相关。
只有她的脚步一直匆匆,从不犹豫、从不退缩。
像个漫天风沙里扛着沉重背囊裹衣前行的沙漠旅人,眉眼冷硬、内心更硬,脚下磨破血肉也得咬牙往前走,没资格在原地停留半秒钟——只因为水源在很遥远的前方。
这脚步声在他失明后,人生剧变的那两年里,曾经一度让他觉得——只要站起来往前走,像根藤曼一样野蛮地往上攀,不管是多远的未来,一定会有希望。
他也照着做了,得以渡过那段人生中最黯淡无光的岁月。
此刻为了戏弄他,这脚步声忽地变了。
脚尖轻点地面,连蹦带跳,像个穿着裙子、无忧无虑又欢脱的女孩子。
记忆里那双蒙着灰尘的眉眼也跟着柔和起来,仿佛旅人终于到达目的地,回到了有山有水的故乡。
可以长久又安心地休憩。
沈郁敛了神色,停下脚步:“我没听清,你再走几步。”
林循于是绕着他又踩了几步。
还没等他回复,她觉得自己这样子有点怪,在大街上蹦蹦跳跳的,像个小屁孩儿。
神经病吧。
林老板觉得自己跟沈郁在一起越来越降智。
她脚步迅速恢复如常,慢悠悠道:“看你说的那么玄乎,大概率吹牛。我如果以后在你面前一直变着方式这么走,你肯定认不出来。”
许久后,沈郁睁开眼,跟在她身后,声音忽然放低了些许:“那就一直这么走吧。”
林循没听清,回眸看他:“……什么?”
盲杖沿着青石板缝隙缓慢划过,男人眉眼间难得没有往日的懒倦和不耐,眼角眉梢拉直,平和中显得有些温柔:“没事,走吧。”-
沿着老街往工作室走的路上正好路过寻语工作室楼下。
这一带盲道依旧被各种自行车占据。
林循自觉地拉着沈郁地衣袖给他引导方向,抬头看寻语工作室所在的那栋高耸入云的写字楼。
这栋楼里的企业非富即贵,不是她们这种小作坊能比的。
门廊边停着辆黑色豪车,门口来往的人,几乎都身着正装,手里拿着白领标配的咖啡。
林循羡慕地咂咂嘴,对着沈郁随意道:“周洲一直很羡慕这种工作间,你努努力,等你火出圈了,或许我们就能在这里办公了。工作累了往落地窗边一站,俯瞰昼山的大好山河,想想都干劲十足。”
可还没等到他有所回应,那辆停在写字楼下的豪车突然启动,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溅起街边积攒的污水。
林循下意识揽着沈郁往里避了避,同时狠狠瞪向那辆不讲究的黑色轿车。
谁知道那车像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在不远处的街角戛然停下。
然后竟然开始缓缓倒退,停在他们身边。
镶着银色边框的车窗摇下,驾驶座的人脑袋往这边探了探,声音里有十足的惊喜:“……林循?竟然在这儿碰到你,好久不见啊。”
认识她?
林循听这男声有点耳熟,但很普通,她想了想,没想起来是谁。
只好稍稍弯腰看向车里。
视线对上,林循一愣。
九年未见,他的长相倒是没怎么变。
只是穿着打扮变了很多,穿着规格精致的衬衫,打着领带,腕间戴着一只沉甸甸亮晶晶的腕表。
看着比当年……更讨人厌了。
“……”
林循抬起头,想装不认识走人,想想又觉得没必要,于是不咸不淡打了个招呼:“宁总,好久不见。”
她说完,看向沈郁,想跟他介绍一下对方是宁琅。
毕竟他也认识。
却见他眉目萧疏低着头,单手抄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无聊地把玩着盲杖。
表情冷然又淡漠,压根不感兴趣的样子。
宁琅的视线终于落在林循身旁的人。
他其实刚才就看到了他,这样出挑的两个人走在街上,想要忽视都难。
甚至,他第一眼,其实看到的是沈郁——匆匆一瞥便是暌违多年的压迫与危机感。
就像高中那会儿一样,这人举手投足都耀眼,在人群里轻轻松松就能成为被簇拥的焦点。
仗着家世头脑受尽追捧,明明高傲至极,人人还赞他洒脱不羁,上赶着往上贴。
哪怕后来瞎了,也依旧什么都做得好,人上人一般,从没跟谁低过头。
宁琅忽然想起某次偶然听到男生们私底下的议论。
“咱们班沈少爷明明比宁琅更有钱,但就是感觉没他那么装,为什么?”
“这还用问,人家沈郁从小是沈家当家人唯一的儿子,是真正含着金汤匙的天之骄子。宁琅不过是宁氏旁支的儿子,上头还有两个哥哥。跟我们相比自然是都有钱,但有钱和有钱之间,区别也大了去了——一个不用装,一个装了也够不上。”
“得得得,还聊起有钱人的八卦了,我还是操心这次月考结束,我妈会不会如约给我买游戏机吧。”
……
可现在不是高中。
因着宁氏被沈氏收购了,他也知道些沈家的事。
沈郁是自己离开沈家的,并不像传闻中那样被扫地出门。
但即便如此,他确实和沈家再没有联系,现在住在没权没势的外婆家,也没听说在哪儿就业。
而且,他偏偏知道,像他这么骄傲的人,其实有个不为人知的软肋。
宁琅回忆起高三下学期,林循被开除、离开一中的那天。
他被她威胁拿了二十万,这点钱对他来说不过是零花,连爸妈都没告知。
但等他打听到她家的情况后,心里突然觉出愧疚与怜悯,中午吃饭吃到一半,食不下咽,便打算回班找她。
他怕她已经走了,匆匆走到十二班后门,远远看到角落里一前一后坐着两个人。
沈郁照例在吃饭,视力并没影响他的从容淡定。
宁琅皱了皱眉,移开目光看向他身后——林循木着脸草草收拾着东西,脸色苍白疲倦却难掩漂亮的五官。
某一刻她忽然停了动作,双手撑着桌面,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咬着唇逼迫自己不发出声音,整个人都在发抖。
是他从未见过的无助与茫然。
宁琅的心像是被人捏了一把,又酸又疼。
他忍不住想走进去跟她道个歉,哄哄她,许她一个光明的未来。
可还没等他走进去,便看到她身前的沈郁突兀地搁下刀叉,转过身来。
林循自顾自收拾东西,泪眼朦胧没有抬头,宁琅却看得分明。
——少年脸上再没有令人厌烦的矜贵与桀骜,双眼浓得像夜,唇色却淡得很。
他听着压抑的抽泣声,视线空空荡荡地落在女孩满是泪痕的面孔上,不由自主向她探出手,似乎想循声替她擦掉眼泪,却在下一刻紧绷着下颚收回,攥紧。
额角青筋毕露,蹙起的眉头戾气骤起,紧绷的下巴写满不甘、挫败,以及,心疼。
像是自己珍视已久不忍亵渎的宝贝,被一个他向来看不上的人,随手打碎了。
那瞬间,宁琅心底所有的情绪,愧疚也好、怜爱也罢,统统被他压下。
另外一种微妙的愉悦感升腾发酵。
他不自觉停住脚步没进去,听到沈郁克制地问:“为这么个人渣,值得吗?”
宁琅见他那近乎狠戾的表情,几乎能猜到下一句——“只要你说不值得,我帮你毁了他。”
他眼皮一跳,危机感丛生。
可下一秒,他听到林循压下哽咽,倔强答了句“值得。”
宁琅知道她的“值得”压根与他无关,却还是松了口气。
大概过了很久,就在他觉得以沈郁那么傲的性子,再喜欢也该到此为止的时候。
少年却忽然低了头,平静地说:“留个联系方式吧,好歹前后桌一场,以后有什么不顺利的事,可以找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竭力装作若无其事,却眼角眉梢都是破绽。
那颗高傲的头颅,亦在此刻低了下来。
宁琅忍不住“啧”了声,扬了扬眉,看着林循木着脸魂不守舍地点头,随手扯过一张便签纸,匆匆地在纸上写了一串字。
敷衍般塞到了他手里。
她写完那行字,单薄瘦弱的身子拖着几个大大的黑色塑料袋,心不在焉地从前门离开了教室,压根没注意后门站着的他。
但宁琅此刻没去追,也顾不上在意。
他倚在门框上,看着教室里无人知道的秘密——
不可一世、金尊玉贵的沈少爷,手里捏着那张看不见也读不到的便签,指尖轻轻摩挲着那纸上的字,一遍又一遍。
……
宁琅想到这,盯着街边站着的男人许久,唇边缓缓溢出一个笑,问道:“沈郁也在啊,好久不见。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林循没接茬,反问道:“马路这么宽,我们不能走么?我还想问呢,宁总,您怎么在这儿?”
她虽然谈不上恨宁琅,但实在烦他,自然没什么好态度。
宁琅却没计较她脾气冲,和气地回答:“我来寻语工作室谈个合作。”
他语气很平常,但林循听着却觉得别扭,仿佛还有句潜台词——“我可是能和寻语谈合作的人。”
不怪她多心,这人高中时候就这样,随便一句话都要拉面大旗扯一扯。
林循撇撇嘴,没搭理他。
宁琅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些惊讶:“昨天我专门给你们汤老板打了个电话,想给她推荐个除了远山之外的人选。汤老板拒绝了,说你们打算培养一个新人……不会是沈郁吧?配音入行说难不算难,但要说容易,也不算容易。”
他说着,对林循柔声道:“我虽然刚接手睿丽有声部门没多久,但在这方面还算有些资源,可以提供点帮助。小循,晚上一起吃个饭?我帮你介绍几个专业老师,也算是跟你道歉,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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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只是高中同学?◎
“……”
林循实在是不知道宁琅抽的哪门子风, 用这么熟稔的口吻和她说话。
“小循”这个称呼她很久没听过了,一开始一中广播社的学长学姐这么叫过她,久而久之社里大家也会这么叫。
但宁琅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喊她。
林循懒得跟他废话纠缠, 便也没纠正, 皱眉说了句:“这点小事就不劳宁总操心了,至于吃饭,抱歉,我今晚没空。”
要不是如今好歹算是同行,未来或许还有合作的可能, 她真是半个眼风都不想浪费给他。
林老板说完,转身便走,走出两步后才发现沈郁并没有跟上来。
她回头看去,沈少爷冷着张脸杵在原地,宁琅也没走,坐在车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林循耐着性子走回他身边, 随手拉了他衣袖,说道:“走了, 站在这干嘛。”
跟这种人完全没有叙旧的必要吧。
何况她记得,沈少爷上次说过挺烦他来着。
沈郁没吱声, 半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盲杖轻轻点地, 迈着长腿跟着她往前走。
林循直觉身后有道视线追随, 抿了唇加快步速, 又担心沈郁跟不上,干脆松开手中的衬衫衣袖, 直接握上他手腕。
指尖半握住他腕骨。
他手腕温热, 她指尖微凉。
这样彼此牵着踩在落了梧桐叶的人行道上, 肩肘相接,呼吸相触。
仿佛与周遭熙攘隔开了一个单独世界。
要是往常,林循早就忍不住各种脑补,心猿意马了。
但此刻她心中半点旖旎也无,只想走快点,裹了裹外套偏头淡声道:“跟着我走就行,放心,不会摔。”
宁琅的车还停在原地,透过挡风玻璃,视线远远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面色沉了又沉-
发生了这么个不太愉快的小插曲,林循一直走到工作室门外的时候,还忍不住绷着一张脸。
她偏头看去,沈郁跟在她身后半步距离,蹙着眉抿着唇,显然是一路被拽着走,有些不爽。
没出言打断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抱歉,”林循反应过来,赧然地松开他手腕,“刚刚走得有点急,到我们工作室了,跟我进去吧。”
她察觉到自己还是受了点影响,情绪无法控制地烦闷。
倒不是因为宁琅这个人,而是时隔多年看到他,连带着记忆里那些痛苦难捱的岁月止不住地翻涌上来。
沈郁听出她语气中掩藏不住的心绪起伏,唇角慢慢拉成一条线。
右手轻轻摁了摁方才被她拽得有些疼的左手腕——腕骨上还残留着她手心微凉的温度。
她一贯最是淡定,或许是经历的事情太多,平巷情绪很少会有波动。
起码在他面前是这样。
林循压下心底的情绪,推开工作室的门。
工作间里,大家吵吵嚷嚷的议论声因着门口动静戛然而止。
下一秒,六道火热目光带着克制又殷切的期盼与好奇,纷纷看向林循身后的男人。
紧接着,不知道是谁忽然短促地“嘶”了一声,又陡然憋住。
林循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李迟迟捂着脸偏过头,满脸涨红着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周洲则不停用手戳着张成玉,一脸的兴奋。
只有汤欢,眼眸里半是惊艳半是打量,挑着眉眼神玩味地盯着沈郁,目不转睛。
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林循揉了揉被风吹得有些木的情绪,走进屋内,跟他们介绍:“这位就是我们新签约的cv,他目前在上纪非老师的大师课,嗓音呢大家上次也听过了。”
周洲率先出声打招呼:“夜莺大大好,我是工作室的策划,周洲,也是你的第二个粉丝哦。”
汤欢眼眸一转,懒懒道:“我是第三个,汤欢。”
沈郁微微颔首:“嗯,你们好。”
“我去,真人的声音更好听,简直醉了!”
周洲小声地冲李迟迟挤眉弄眼,得到了对方小鸡啄米般的回应。
张成玉也适时摘下了耳机。
林循意识到他看不见,便向他介绍起工作室:“我们工作室目前常驻的成员,包括我,一共是七个人。刚刚跟你说话的,是工作室另一个合伙人,汤欢汤老板,同样也是编导。然后是我们的策划,周洲。这两位是后期,李迟迟和张成玉;然后是两位编剧,罗成和唐小慕……”
几个被cue到的i人们无声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林循顿了下,对他们说:“你们别光摆手,他看不见。”
她介绍的时候,沈郁恰好从门口走进来。
大家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拎着的细长盲杖,以及走动间用盲杖轻微试探的动作,反应过来后,不由得纷纷讶然。
竟然,是个盲人。
看外表完全发觉不了,只觉得是个超级惹眼的大帅哥一枚。还以为是帅哥性子有点冷酷,不爱跟人对视罢了。
工作室里一静,都好奇地打量着他。
大家不是没见过盲人,但没见过这么帅的,不,应该说,不盲的也没见过这么帅的。
一时间又是震惊,又是惋惜,你推我搡的,就是没人敢开口说话。
最终还是汤老板打破沉默,缓慢问道:“小哥哥本名叫什么啊?不能以后一直管你叫‘夜莺’吧?那多不方便。”
沈郁跟着走进屋内,淡淡道:“沈郁。”
“沈我知道,哪个郁?”
“浓郁的郁。”
汤欢半打趣道:“哦,那就是左边一个‘有’,右边一个‘耳‘?跟你的声音还真配,世间有你这样的嗓音,值得人类长了耳朵。”
李迟迟闻言忍不住乐了一声。
好久没见汤欢姐发功了,但这功力丝毫没退步。
太会撩了,她简直想拿支笔记下来。
可惜这帅哥丝毫不为所动,拎着盲杖跟在循姐身后往屋里走,眼睫下压,长眉冷淡。
完全没被撩到,更没有丝毫被人搭讪时不自在的反应。
汤欢支着下巴转了转笔,知道他看不见后,一双眼睛更是肆无忌惮地在他脸上打转,声调也拖得长:“哦,你看起来,跟我和林老板差不多年纪,还是比我们小?我该叫你什么?”
这刻意压低的语气,让一旁的周洲吃瓜神经瞬间被点亮,压低声音跟李迟迟交头接耳:“看样子汤欢姐又有新目标了,她分手不是才一个月吗?”
李迟迟低声说:“汤欢姐分手都一个月了,依她谈恋爱的频率,早就该找下一个了。而且他长得也太帅了吧,虽然眼睛……反正我要是汤欢姐我也上。”
周洲一愣,语气突然别扭起来,跟她拉开了点距离,不咸不淡道:“那你倒是上啊。”
李迟迟吐了吐舌头:“……我倒是想啊,我可不敢。”
林循没察觉这暧昧氛围,只觉得汤老板实在热情,再问下去,那双眼睛能在沈少爷脸上扎两个洞。
她于是接腔道:“他是我高中同学,跟咱们差不多大,大家叫他沈郁就行。”
工作室里大家都年龄相仿,硬要区分的话,应该是她年纪最大,汤欢比她小一岁,其他人比汤欢再小一两岁。
毕竟林循当初在昼山打了一年工才去复读,毕业得比较晚。
“原来是你高中同学啊……”
汤欢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脸上若有似无地逡巡了会儿,眨了眨眼站起身,“那咱们开会?周洲,你去会议室把策划案放一下。”
“哦,好。”
周洲难得没插科打诨,拿上笔记本电脑走去会议室,脸拉得老长-
会议室里,林循照着策划案的演示稿,同沈郁介绍《凡尘》的制作周期和卡司阵容。
“《凡尘》原著比较长,总共会分三季播出。录制总时长预计在一百个小时以上,每个cv可能会有5-8个小时的分配时长。当然,你和配女主角的南寻老师是主役,时长肯定会比其他人久很多。”
“前期录制收音会统一录完第一季,之后边播边进行后期制作,所以时间比较紧。有些cv下周就要进棚子。我打算把你的戏份放到最后再收音,包括和你对戏的几个cv。这样能给你更多时间练习。”
“不过哪怕是这样,”林循顿了顿,认真道,“最晚的录制时间离现在也只有两个多月,所以沈郁,你要好好上课哦。”
她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压力。
可沈少爷懒怠地坐在会议室前排,神色寡淡,完全没被吓退:“行。”
不知为何,林循看着他一脸淡定不当回事的样子,不但不觉得恼怒,心里渐渐有了底。
也是,他可是沈郁,哪怕遭遇巨变,双目失明,也从不给他人同情怜悯的机会。
做什么事都能做到最好。
倒是周洲不知何故,莫名其妙呛声道:“可别太自信哦,我们老大耳朵很刁的,对声音很严格,你要是不好好练习,到时候也不是不可能换人。”
工作室其他人齐刷刷地看着他,一脸的疑惑。
这家伙,昨天不还捧着人家的音频如痴如醉,嚷嚷着“夜莺大大压根不用学,直接配就能出圈”,还要当人家头号粉丝么?
怎么今天这么有骨气。
周洲也意识到自己语气有点尖锐,憋了半天撇了撇嘴:“我也是丑话说在前头嘛。”
林循点了点头:“总之一切以最后的干音质量为准,不过我对他有信心,你们安心就是。”
汤欢听她话语中不自觉的力挺和维护,莫名挑了挑眉,视线第二次在她和沈郁之间打转。
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两人除了交流工作,并没其他互动,看着不算熟稔。
而且,她跟林循认识这么多年,从没听她提起过。
长这么帅,要是真有过感情,不可能这么淡定吧?
林循接着介绍:“……配女主角的是南寻配音社团的琳琅大大,也是之前《小蔷薇》的女主,之后你们会有很多对戏,一会儿我给你发个链接,你听听她的声线和配音风格。”
“好。”
之后,林老板又跟大家讲了一下后期制作流程,以及她刚批完的剧本修改意见。
会议从两点一直开到四点,等散完会,她只觉得喉咙都要冒烟。
其他人都回各自的工位继续干活去了,林循让沈郁在会议室里等一会儿,兀自推门去了隔壁的茶水室,给自己倒了杯水。
制作广播剧就像在打仗,这行是以时间计费的。
每次新开始一个项目,从最初策划那版权、编写剧本,到选角、PIA戏录制、拟声、后期、美工、宣传……每一步都得抓紧。
她半靠在窗边喝水,伸手摁着眉心。汤欢跟着走进来,面上表情带点欲言又止。
林老板搁下水杯,有些疑惑:“干嘛这表情,有话直说。”
“就……”汤欢在窗边站定,顺手拉上茶水间的门,低声道,“林老板,问你件事,你这个高中同学,有女朋友么?”
林循愣了愣,摇头:“应该没吧,你问这个干嘛?”
她跟沈郁重逢到现在也有两个月,的确没见他身边有过其他异性。
所以,应该是没有吧?
汤欢缓慢地“哦”了声:“虽然我谈的都是帅哥,但迄今为止还没谈过这么帅的呢,他没女朋友的话不是正好。”
“……”
林循多少有点没反应过来。
不是才第一次见么?这么迅速?
她想到汤欢换对象的速度,又觉得,这种事好像在她身上也成立。
汤欢见她表情有点懵,凑近道:“但冲之前,有件事想问你下。”
“……什么?”
汤老板略尴尬地顿了顿。
她谈恋爱虽然不走心,可都会提前跟对方说好。而且,该有的原则还是要有的。
哪怕这帅哥确实极品,但如果林循对他有那个意思,她立刻撤,半点心思都不会有-
另一边。
沈郁坐在会议室里戴上耳机,点进刚才林循给他发的cv琳琅链接。
不得不说,林老板对人声的审美确实很好。
这位cv他知道,是影视学院科班出身,嗓音和实力都很好,只是毕业后一直没什么资源,不温不火的。
嗓音很出色。
刚听了几个片段,手机轻轻震动。
他点开微信,发消息的是他的两个工作助理之一,孟绍。
读屏软件加速后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
【老板,刚刚睿丽的小宁总来过,想跟咱们谈《森林寓言》的衍生版权,他们想做广播剧改编。】
【小宁总还说,很荣幸这次《长耀》能选择他们公司的远山作为男二号,他早就让远山推了其他的项目,专心帮我们配音。看起来合作态度还是相当好的。】
沈郁手指下意识捻了捻粗糙的剧本页面。
《森林寓言》自从上线后就大火出圈,成了一个现象级IP,至今已经有好几家娱乐版权公司跟寻语接洽,谈各种衍生版权出售。
他并不认为公益节目就不该卖版权,反之,节目越火,版权费广告费越多,钱就越多。
做公益,谈论其他的都没意义,最基本的需要,就是钱。
在商言商,一个版权的价格,够给青原修几条马路、在山区建个小学、或在岐南山陡峭的山头间连接起通往外界的钢索吊桥。
何乐而不为呢。
只不过,做生意,也得挑对象。
像这样左右逢源、扯着面旗子两头谄媚的人,他可合作不起。
沈郁不紧不慢地给他回复。
【合作可以谈,但我记得睿丽有声有个副总,也姓宁吧?联系他,把这个项目给他做。】
听说宁琅三个月前通过某些手段,把另一个宁氏旁支的堂叔挤下去,自己接管了有声部门。
这位堂叔如今在他手底下憋屈地当个二把手,想来彼此也不大对付。
孟绍从这句冷冰冰的话里,感觉到老板心情不怎么样。
只是,这睿丽的小宁总又怎么惹着他了?
人家上任的时候,老板还在青原大山里啃着窝窝头呢,按理说也没机会见面啊。
真是尊阴晴不定的大佛。
但他没敢问,回答道:【好,我马上联系。那我们之后都不跟小宁总合作了吗?】
沈郁在输入框里打了个“嗯”。
但想起林循刚刚见面后的反应,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子。
看她那情绪起伏的模样,像是还没释怀。
沈郁不耐地“啧”了声。
也不知道这种人有什么好惦记的。
他删掉输入框里的字,冷着脸扯掉蓝牙耳机,打了句:【再说吧,这次先这样。】
跟孟绍谈完工作,沈郁支着额头坐了会儿,想起方才宁琅口中那个称呼。
会议室的空气无比窒闷。
窗外有渐渐风声,他想起身去窗边,摸了半天,盲杖不知道扔哪了。只好扶着会议桌旁的墙壁,顺着风声缓慢往阳台上走。
勉强走到外头,隔壁窗口传来压低的交谈声。
他听力虽好,可并不热衷探听他人隐私,正想戴上耳机,却听到半温的风里传来了他的名字。
说话的是方才跟他打招呼的汤老板。
语速快、声调较高、尾音上扬,是个自信且雷厉风行的女性,很好认。
——“所以,循循,你和沈郁什么关系,只是高中同学?你不喜欢他?要是这样的话,我可冲了啊。”
作者有话说:
沈郁:不敢听。
————
大家说的沈少爷复明if线番外我会考虑哒!或者搞个未失明的高中平行时空番外。
不过正文里眼睛不会好,不然有点太理想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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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隐秘又可耻的私心。◎
林循被汤欢这直白的话问得有点懵。
所以, 她是打算追沈郁?
林循心里霎时觉得有点怪异。
她默了片刻,理智觉得这不自在十有八九来源于沈郁对待女生的态度。
林循想起高中时候。
那会儿校里校外,他都不缺追求者, 哪怕是在他失明、坐她前桌之后。
她那时总能看到形形色色、不同年级的女孩子趁着课间或者放学和他表白, 攻势各异,有腼腆矜持的,有直入主题的,也有攻势猛烈死缠烂打的。
但无一例外,沈郁每次都拒绝得无比干脆, 压根不考虑对方是否受伤。
哪怕是之前跟沈郁关系还可以的一个女生——叫白恬默,就是当初她跟着奶奶在一中门口摆摊,第一次见到沈少爷时,跟在他身后的女生。
听程孟八卦过,白恬默家里同他是世交,算是从小就认识。
沈郁对她态度比旁人好一些, 但奈何白恬默后来想不开跟他表白了,被他丝毫不留情面地拒绝, 朋友都没得做。
对待相熟的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刚见一面的陌生人。
汤欢谈得恋爱多, 男人压根走不进她的心,林循倒是不担心她会因此受伤。
但毕竟以后要一起共事, 搞得太尴尬也不好。
沈郁对待这种事, 说话一向没分寸。
她静了一会儿, 回答道:“我们就是普通同学,我不喜欢他——”
十月中早秋的傍晚, 窗边的风不见得有多冷。
但街边探着枝条的梧桐树, 早没有夏日那般枝繁叶茂。
从隔壁窗口传出来的女声冷淡无情绪, 说着预料中的话。
沈郁靠在阳台上,站了会儿,本来也没什么可听的,但方才呼吸竟然荒唐地停了片刻。
片刻后,他面无表情戴上一边耳机,转过身,放轻动作摸到墙壁,企图往回走。
这空气流通的阳台。
也不见得多么透气。
可还没等他迈开脚步,风里忽然裹挟着喑哑如冷空气的女声,接着说。
“——但我觉得你们可能不大合适。”
他偏了偏头,下意识屏了呼吸,听汤欢询问中带了点犹疑:“为什么——”
下一秒,茶水间的门突兀地被拉开,发出“兹拉”声响。
周洲耷拉着脑袋走进来,脸色绷得紧紧的,随便朝两位老板点了点头,一边把杯口对准水龙头,一边打开热水。
林循咽下话头,没时间再多想。
抬眼看去,只见周洲魂不守舍地接着滚烫的热水。
眼看那水快要溢出杯子,她飞快伸手把龙头关掉,皱了皱眉:“干嘛呢,想把自个儿烫死?”
周洲“啊”了一声,不自在道:“我没注意。”
林循看出他状态不太好,拍拍他肩膀,好脾气地说:“怎么心不在焉的,没事儿干就回家休息吧。”
这两天刚开始上班,项目不算忙。
“嗯,好。汤欢姐,一起走么?”
他们俩家在隔壁小区。
汤欢的视线在林循脸上停了停,表情颇有些耐人寻味。随即,她点点头:“行,姐今天跟你一起挤地铁,走。”
俩人于是收拾了东西一起下楼。
楼道里,周洲这个工作室难得的氛围包,难得情绪低落,突然开口问汤欢,语气有些惴惴:“汤欢姐,你谈过这么多次恋爱,那你知道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么?”
汤欢的高跟鞋在楼道里敲出阵阵回响,闻言扬眉笑道:“你问我?我是谈过那么多次恋爱,可没几次上心的。”
半晌后,她忽然想起方才茶水间里林循的反应,敏锐地眯了眯眼,眼神玩味道:“不过嘛,喜欢一个人,通常是从占有欲开始。尽管有时候,你都没意识到,但当你在意的人被他人觊觎,或者表示出对他人的好感时,心脏下意识的反应不会骗人。”
周洲听完她的话,脸突然噌的红起来。
恰好背后工作室的门一开一阖,李迟迟背着个电脑包温吞吞走出来,远远地朝他们招手:“周洲,汤欢姐,你们等等我,我今天去我奶奶家吃饭,跟你们一起坐地铁。”
周洲半点没敢看她,屁股像被火苗点着了似的,推开大门跑得飞快,声音如同被这阵秋风加了速。
“汤欢姐,我先走了呃,我突然想起来我还得去附近商场买点东西,再见。”
汤欢皱眉站在原地等李迟迟,看他莫名其妙红着脸飞奔而去。
这小子,犯什么病呢?-
林循站在茶水间喝完了一杯水,总觉得有点不自在。
不知道是被汤欢说想追沈郁震惊到了,或者是被她后续的问题问懵了。
她耷拉着眼皮看窗外街旁,稀稀拉拉的梧桐落叶,心情有点压抑。
刚才下午遇到宁琅就挺烦的,原本开了个会,心态被工作转移了,但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那种莫名其妙的纷扰窒闷感又升起来。
她放下杯子,压下心底的情绪,往隔壁会议室走去。
沈郁还站在原先的位置,弯着腰曲着膝盖,衬衫挽起在腕间,干净修长的双手轻轻沿着椅背往地上摸去。
指尖在有些灰尘的瓷砖上一寸寸探着,像是想要找什么东西。
他的搜索很慢,手几乎摸遍周遭半米范围,才挪动双腿换个地方。
继续摸。
那双手很快沾满细碎灰尘。
指尖还蘸着点昨晚不知谁吃完外卖滴落的粘稠汤汁。令人恶心的触觉袭来的刹那,男人好看的眉眼微蹙,唇轻轻抿起来,顿了两三秒后,若无其事般继续往旁的地方摸索。
林循看得牙根疼,心脏突然错跳了一拍。
她抿着唇快步走过去,伸手拉他起来,掰开他的手,从会议桌上随手抽了张纸,飞快帮他擦掉手上的污秽。
接着,她走到另一侧的墙边——刚刚开会的时候,她随手把挡了座位的盲杖靠在这儿了,会议室不算大,又空空荡荡的,常人扫一眼过去,两秒钟就能发现。
林循拎了那根盲杖走回他身边,塞到他手里:“你在找这个么?被我随手搁在墙边了。怎么不等我进来,把手搞得这么脏。”
沈郁垂下眼,接过盲杖的动作稍顿,捻了捻被她随手擦干净的手指,突然不耐道:“这算脏么?你没见过更脏的时候。”
他语速比平常快点,没有丝毫停顿起伏。
像是不自觉地带了点火气。
林循只以为他找盲杖找得闹心。
对盲人来说,这根不起眼的棍子,或许是他们所有的安全感寄托。
她难得没呛回去,顿了会儿慢慢说:“下次不会帮你乱放了,抱歉。”
沈郁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呛,她的否认本就在意料之中。
于她来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并未说错什么做错什么。
他垂下眼,压下心底的浮躁,淡声道:“没事……回去吧。”
一路上两人心思各异。
林循有点心烦意乱的,不想说话,沈郁也罕见地没吱声。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在老街的人行道上。
林老板劈里啪啦踹着盲道上的自行车,慢悠悠地晃在前头;沈少爷面无表情支着盲杖,懒洋洋坠在后头。
某个路口林循回眸等他,打眼看过去,不由眯了眯眼——
熙熙攘攘这么多路人,她视线却没办法从他身上移开,长身玉立、眉眼却如霜,看起来人模狗样的。
难怪有这么多小姑娘喜欢。
汤欢作为资深颜控,眼光可高得很。
她记得之前李迟迟和周洲在工作室里追某部偶像剧,里头饰演男主角的演员是今年公认的最帅小生,连她都觉得还不错,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
可汤老板凑过去看了眼,却觉得也就那样,提不起兴趣。
没想到今天对沈郁倒是一眼惊艳了。
林循打量着他,视线从眉毛滑到眼睫,又随着他走近,寸寸路过立体分明的下颚轮廓线,醉中落到那硬朗喉结。
不得不说,沈少爷还真是有这个资本。
等人走到近前,林老板张了张嘴,憋出句:“绿灯了,走吧。”
到了晟霖苑,两个人各回各家,没什么别的交流。
姜奶奶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被林循婉拒了。
她压根懒得吃完饭,早早洗漱完躺在床上,忍不住想起当初被一中开除之后的日子。
当年十八岁的林循,被迫开始了社会闲散青年的生活。
她不敢跟奶奶提被开除的事,每天早上依旧六点钟起床,装模做样穿上校服校裤,背上书包、啃着奶奶摊的煎饼出门。
但也确实没什么地方可以去,网吧她快待吐了。
每天临近早晨,整个网吧里都是一股隔夜烟味,浓烈得呛死人。
常年混迹网吧的那些染着红色、黄色头发的小混混们也恼人,隔三岔五找她搭讪,不搭理就直接动手动脚,要么就是她抄着键盘跟人干架。
时间久了,林循觉得自己都快变成个小混混了。
而且,网吧开个桌一个小时四块钱,每天待一上午就是十几二十块。
她花不起。
后来,林循学那些刷夜复习功课的大学生,大清早跟奶奶告别,直接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西式快餐店里待着。
她没钱买那些汉堡可乐,便不太好意思占着座位,通常随便找个角落蹲着打瞌睡。
店员见她扎马尾穿校服、一副学生打扮,不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或者不学无术的街溜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何况林循很有眼色,不会每天都去耽误同一家店,肯德基、麦当劳、汉堡王,甚至一中附近的大排档……每天换着蹲。
她通常得蹲到上午十点,等孙律师的律所开门。
等到了十点,在快餐厅消磨掉早上无用的三四个小时后,她就去律师事务所,询问案件的探察进展——宁琅给的那二十万全都交了,林循偷了奶奶的身份证跟孙律师签了合同。
几个律师助理见她每天都来,不胜其扰,压着火耐心地跟她讲,查案子是细心活,不能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总劝她赶紧回学校上课。
后来或许是看出来林循压根没学上了,也没别的事干,整颗心整个人都挂在这个案子上。
孙律师便也跟那些店员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他特地让助理在办公室旁边的休息室给她摆了张沙发——某次林循十点过去,窝在沙发上竟然睡着了,一觉睡到律所关门,醒来才发现,身上盖了条毯子。
日子就那么一天混一天地过,好在案件终于慢慢有了点起色。
可惜奶奶没能看见。
那年高考前两周,她退学的一个半月后,奶奶因为忧心过度、外加风霜操劳,突发脑溢血去世了。
她去世之前都不知道,她宝贝孙女没学上了,整天在外头混日子。
奶奶临终前几天似乎有所感应,拿着攒了好久好久的钱交给林循,让她好好参加高考,用来交大学第一年的学费,还特别违心地跟她说:“你爸的事,都是命。奶奶不急,你也别急。循循,如果有一天奶奶也不在了,以后这世上只剩你一个人了,你可得好好的。”
那笔钱,林循后来用来买了两处祁南县的墓地。
把他们俩的骨灰葬在了一起。
……
窗外,干枯的梧桐叶被风卷起。
昼山这个城市,路上不是香樟就是梧桐,种得很满,春夏遮天蔽日、秋冬落满街巷,十几年过去也没什么新意。
林老板躺在床上,眼眶干干的,心里却难得有点堵。
她有时候其实不知道自己待在这儿干嘛,就像汤欢说的,人赚钱总是有目的的,人吃苦,也都是因为有想要的东西。
可她想要什么呢?
最亲的人都变成了骨灰,埋在千里之外的大山里。
剩她一个,孤魂野鬼般在这座城市里游荡。
但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没什么坚持的意义,也没什么彻底放弃的理由。
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地捱着、吊着罢了。
她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粗糙的吊顶上,挂着一盏圆圆的灯。
忍不住伸手去触那暖黄色的灯光,暖洋洋、圆润润,像个微型太阳。
手机在这时响起来。
林循没看号码,直接摁了免提:“喂?您找谁。”
“小林,是我。”
林循分辨出电话对面是孙律师的声音,他有两年没跟她联系过了,前两次打电话,都是说赵一舟减刑的事——从有期徒刑十八年,减刑到了十五年,再十三年。
她心里忽然突突地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孙律师叹了口气,迟疑着开口:“赵一舟这几年劳改表现得很好,这次应该会继续减刑。”
林循翻了个身,觉得有种置身事外的不真实感。
片刻后她用力咬了咬下唇,霎那间的疼痛感带来阵阵眩晕。她闭上眼,摁了摁太阳穴,平静地问:“这次减刑到几年?”
“现在还没确定,不出差错的话,应该会减刑到十年……后年就出狱了。”
“嗯,好。”她语气淡得像是在听别人的事,倒也没忘了礼貌,“谢谢孙律,麻烦您辛苦通知我,我知道了。”
“小林,你……”
孙律没往下说,语气里带着浓酽的悲哀与怜悯。
林循突然忍不住了,她咬牙克制住语气,应付了一句,挂断电话,呜咽着用手背盖住了滚烫的眼睛。
她爸来昼山十年,在荒郊野岭里面暗无天日地埋了七八年,她用自个儿前程拿了见不得光的二十万,奶奶夜不能寐、食不下咽,病死前都没看到案子终结。
一切的一切。
换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减刑。
这个世界大概疯了。
林循下意识狠狠抠着手背上的夜莺纹身,疼痛一阵阵刺激着大脑,直到手机再一次突兀响起来。
她拿起,点开,隔着满眼蒸腾的雾气看过去——
【沈郁】:你今天和汤欢在隔壁说话,抱歉,我听到了。
【沈郁】:你说我跟她不合适,为什么?
林老板忍不住咬了咬曲起的食指关节。
这一刻,她突然发现其实在茶水间的时候,她心底的不自在与下意识的反应,并非全然大方无私、为他人着想。
她有隐秘又可耻的私心,也有短暂的想要的东西。
谈不上喜不喜欢。
就像嘴里发苦的时候,面前摆了一块特别甜的糖,自私又贪婪地企图攥在手心里,不想分给别人。
她伸手擦掉满眼的泪,翻了个身盖上被子。
咬了很久、几乎在打颤的牙关松懈下来,两腮因为突兀泄了劲而发酸。
手指代替大脑,在输入框里无法无天地敲着。
【循】:没什么原因,我就是觉得你们不大合适,你觉得合适吗?
没等他回复,她又发了一句。
明明白白的以权谋私,像个一穷二白的杂货店老板,每天守着空荡荡的柜台,闲了饿了就偷点自家店铺的糖吃。
【循】:沈郁,你昨天的作业做了吗,发过来,我帮你听听看,进步了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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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谈恋爱多好,可以为所欲为。◎
林循一股脑发完, 颇有点不顾一切的架势。
对面却久久没有回复。
她忽然觉得心口有点闷,坐起来,披上件外套, 推开玻璃门走到阳台上。
呆站了一会儿, 冷意顺着光秃秃的脖颈攀进胸口。
她紧了紧外套,想回屋子里,却见一楼阳台门被打开,有人从里头走出来,轻车熟路走到外头院子里, 站一丛蝴蝶兰旁边。
或许是在熟悉的地方,他手里并没拿盲杖,除却稍微用指尖触墙壁指引方向之外,看不出任何异样。
林循不由自主驻足在原地,倚着栏杆身子微微向外倾斜,从上而下看着他。
沈郁在院子里站了会儿, 不知道想什么。
路灯在他背后拉出长而斜的影子。
许久后,他从口袋里摸出盒烟, 手指利落地推着尾端,拿出一支来, 咬在嘴里。
手心弯曲隔绝周遭的风,点燃。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抽烟。
之前不过是在他床头柜上看到过烟盒。
一点猩红燃在唇间, 暮色沉沉中, 那张脸隐在黑暗里, 看着萧疏又冷淡。
他低着头,烟灰落在水泥地上, 看不清表情, 但脖颈脊背都微微弓着, 显然情绪不大好。
他也有很烦、搞不定的事么。
是因为配音作业,还是什么?
林循突然觉得如今的沈少爷其实跟她算是一类人。
不如意,却强行想要如意,所以脾气个性都很倔。
我行我素,不信赖他人,真正的情感难以外露,所以阴晴不定、拒人千里。
她靠在窗台上,莫名看他抽完一整支烟,又续上一支。
第二支抽到一半,他突然停下,未尽的烟头被捻灭在手心,像是感觉不到烫。
他灭了烟,匆匆回屋。
不多时,林循的手机响了。
她拿起来看了眼,沈郁给她回了微信。
大概是烦心事过去了,有时间看微信了。
【沈郁】:的确不合适,你就当我没听到。
林循看到他的回复,心底莫名松了口气。
她还没想好回什么,便看到他发了一段一分钟的视频过来。
【沈郁】:你要的作业。
这次的作业,是挑选一段电影对白进行配音尝试。
纪非老师给了好几个选项,沈郁挑的是前阵子刚上映的电影片段,《大兴安岭的林中人》。
林循还没看过这电影,戴上耳机,点开来。
沈郁配的是韩遂饰演的主角,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总之看妆造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
深得不见光的黑夜里,周围全是参天松林。
男人坐在林间木屋前的空地上,用铁钳扒着一处明明灭灭的篝火。
他身边坐着个孩子,身上背着小小登山包和水壶,像是迷了路的小旅客。
小孩儿的脸被火烤得通红,凑在他身边问他:“叔叔,你在这儿多久了?”
男人蹲下身,翻动着铁圈里几乎碳化的木块。
声音与演员的表演严丝合缝:“二十八年。”
林循几乎要忘了那是沈郁的声音。
他没刻意改变声线,但就是觉得不一样,语气也好、情感也罢,与那张黑夜里沧桑的脸贴在一处,竟然毫无违和感。
而且,她压根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看不到画面、看不到演员的口型,只光听电影原声、核对剧本,就能这么精确地找准情感基调么?
这结果不仅仅是天赋异禀,更缺不了勤勉。
看来他很用心,她丝毫没有担心的必要。
“我今年才六岁,二十八年,是多久?”
童声稚嫩天真,不知是后配的还是电影原声。
男人的声音却缓,玩笑中带着些似有若无的沉重。
“二十八年,够这颗松树从树苗长到二十米高,也够你长到我这么大。”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
“离开过,又回来了。”
“为什么回来?”
“外头没有这么高的松树,太空荡,感觉风能穿着胸膛过。”
孩子自然听不懂,只觉得他说得吓人,龇牙咧嘴打了个哆嗦。
男人也不是说给他听,温和笑起来,从火堆里扒出个滚烫的烤红薯,用棉布包了递给他。
视频结束。
林循没看过上下的剧情,仅仅看这个片段,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但心里莫名有种深哀的共鸣。
她甚至没有过多思考他的配音好不好听。
思维已经跟着走进那片松林里,画面、演员、配音,融为了一体。她难以想象电影原声是什么样,大脑没法产生第二个版本,这一版似乎才该是原版。
过了好一会儿,林循眨眨眼,看向远处的天。
风在肆虐,夕阳慢慢下沉,天边泛起浓烈的黑,远山连绵起伏。
这是她在昼山的第十二年,几乎每天傍晚都是这样的景色。这个城市没有黄沙弥漫,亦没有鹅毛大雪,除了落叶与温度,春夏秋冬的差别似乎并不大,风雨是常客。
这点与青原很不同。
说起来,她已经好几年没回青原,上一次回去,还是大前年。
她那会儿大学刚毕业,还没开这间工作室。
遵照奶奶的遗愿,憋着一口气供自己念完大学,突然不知道应该干什么,像是全身的狠劲都散了。
索性回青原待了两个礼拜。
上林村早就拆了,为了建那个没有影子的天文台,被夷为平地。
几个远房亲戚住在镇上的回迁房里。
奶奶当初拿了拆迁款来昼山,没要房子,林循回去连个落脚地都没。
她在三表叔家借住着,由着表叔表婶热情地给她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
是一个小包工头,比她大十二岁。
表叔说他条件好,在镇上有两套房子,手底下还有六七号人的施工队,在这穷地方不得了。
就是年轻时候顾着干活,娶媳妇耽搁了。
林循没反对,她反正也不知道毕业后要做什么,跟那男人吃了几次饭,看了几场电影。
男人对她的样貌性情都很满意,不计较她无父无母、没有嫁妆,成天送些吃的和小玩意儿过来。
表婶甚至帮他们算了八字。
那架势,像是一两个月后就能领证结婚。
可两个礼拜后,林循留下张告别的字条,连夜坐火车回了昼山。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没什么想要的,但最后一次看完电影,跟着那男人走在回表婶家的路上。
男人突然伸手过来牵她,另一只手抖抖索索往她胸口摸,碰到的刹那她全身汗毛竖起,剧烈地挣脱开。
黑夜里小镇水泥路周围没几棵树,空空荡荡的,全然不似她记忆中郁郁葱葱的青原——似乎那风也快要穿过她的胸膛了。
她已经没有家了。
也没地方可回-
接下来一周,林循每次上完课都会问沈郁要配音课的作业,戴着耳机一句一句听。
有时候一听就是一整夜。
纷乱的心绪也渐渐压下去。
生活总得继续。
沈少爷做功课挺认真,配音水平一次比一次好。
每当林老板认为他的声音足够好,已经没进步的空间时,他总能再次刷新她的认知。
其中也不乏一些引人遐思的爱情桥段。
林循避免不了地脸红心跳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十分可耻地发展到了打滚尖叫的阶段。
当然,她面上还是装着淡定高深,时不时给他发点模棱两可的建议和鞭策,完全看不出一副被他声音操纵得醉生梦死、鬼迷心窍的样子。
她没把这些语音或者视频发给别人,全都存进了电脑那个名叫“妖精”的文件夹里。
工作的时候,也经常暗戳戳地戴上耳机当背景音,循环播放,旁人以为她在审音,敬佩她一心两用、如此刻骨,工作室的士气都被激起了几分。
林老板从一开始的心虚,到现在老神在在。
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还有件事——她这一周来每天上班都会收到一束宁琅送的花。
自从上次遇到他之后,他人没来过,花却一天不落,卡片上今天道歉明天表白的。
装腔作势的深情。
林循压根懒得处理,每次收到都直接扔一旁的纸篓里。
汤欢却觉得浪费,捡出来拆了包装养在花瓶里:“啧,工作室里免费的花艺,不要白不要嘛,反正又不是咱们花钱。”
林循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汤欢又说:“对了,我听在睿丽上班的朋友说,最近他们小宁总挺焦头烂额的。睿丽好像买了寻语《森林寓言》的版权,但这项目不知道为什么,被宁副总谈成了,这可是个大IP,我看下半年睿丽的项目资源会往宁副总那儿倾斜了……难为小宁总还有心思给你送花。”
林循想起上次在寻语门口见到宁琅,看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想来那会儿还没吃闭门羹。
她没心思听宁琅的八卦,只当左耳进右耳出,抄起水杯喝了口水。
汤欢见她不感兴趣,也不再提,踌躇了会儿,托着腮,意味深长说道:“ 循循,我谈恋爱了,所以,用不着你帮忙撮合我和沈郁啦。想想还蛮可惜的,他比我男朋友还是帅一点呢。”
林老板惊得险些被一口水呛着,瞪大眼睛看她:“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汤欢害了一声:“上周去酒吧,遇着个长得蛮帅的调酒师,我就去要了个微信。”
“然后就在一起了?这么简单?”
“嗯,不然呢?要多难?”
汤老板说完,撩了撩头发,突然凑近她,“循循,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从没看你谈过恋爱。追你的人这么多,包括——”
她指了指桌上那束郁金香,“就没一个看得上的?”
林循摘下耳机,歪了歪头,还真挺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无果。
“我也不知道,总感觉怪怪的,谈恋爱就意味着要信赖一个跟你全无关系的人,萍水相逢,我凭什么相信他?”
汤欢莫名伸手戳了戳她,眨眼道:“为什么要信赖?谈个恋爱而已。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日子这么苦闷,工作这么枯燥,谈个恋爱就跟看个电视剧一样,找个乐子而已,开心不就好了,干嘛要想这么远。”
“那不会……有点不负责任?”
她可没办法保证,自己真的会“爱”上某个人。
跟人家谈恋爱,又喜欢不上,不会耽误了人家么?
汤欢看她那副又正直又懵的模样,莫名觉得林老板有点可爱。
谁能二十七岁还没谈过恋爱的,真是稀有生物。
“这种事,你情我愿不就好了,当然要提前跟对方说好,不走心地谈。谁要是违规走心了,那就分手呗,只要不欺骗,没什么不负责任的。”
林循还是不解:“那既然不想负责,也不想保持长久的关系,那为什么要谈恋爱,做朋友不好么?”
汤欢顿了一下,看她的眼光宛若看个大龄智障。
“林老板,你真该找个时间放下工作好好谈个恋爱。你傻啊,朋友能让你想做什么做什么么?谈恋爱多好玩啊,可以为所欲为,啧。”
她那个啧字,配上一脸遐思的表情,让林循无端端打了个哆嗦。
“……”
总感觉听得耳朵疼。
她讷讷地转移话题:“下周开始我就要盯棚子了,阿欢,你盯一下剧本和后期。”
“昂,”汤欢应了声,“我办事你放心。对了,要不要让沈郁跟着试一下音,录一下玉清子的片花demo?宣传片得提前做,说实话,我觉得他现在的声音已经够可以的了,反正我这种外行听着,觉得比起码远山好听。”
林循依据沈少爷最近的作业,觉得他虽然配得好,但可能真的是天赋异禀学习能力强,等到正式录制的时候肯定会更好。
不过,确实提前熟悉一下录音棚也好。
她想了会儿,说道:“行,那我跟他说一下,约个时间进棚子。”-
晚上回家,正好在单元门口遇到卖菜回来的姜老太。
老太太拎着包急匆匆地往外走,见到她时双眼一亮:“小林,我刚想给你打电话呢,家里一些日用品和调料断了,有些晚上就得用。我约了麻将局,赶时间去不了超市。你有时间吗,你跟小郁替我去一趟?”
林循张了张嘴,见她眼里的匆忙,只好答应下来。
老太太一边走一边说:“小林啊,你最近怎么工作这么忙,总是忙到大晚上的,都没时间来奶奶家吃饭了,这周末一定要留个时间啊,我给你烧你爱的酱排骨吃。”
林老板摸摸鼻子,有点心虚。
她这段时间总是找工作忙的借口没去吃饭,省得被某只妖精勾得七魂六魄不全。
就只每天听听他的录音,还勉强能守得住做人的底线。
想想沈郁这么多年对女生的态度,她不觉得自己能幸免。
说不定人家压根不喜欢女的。
何况,其他人待他尚且有点真心,都被他那么残忍地拒绝了。
她呢,十分觊觎里有六分贪他嗓音,四分馋他美色,半点真心都没有。这要是某天露了馅被发现了,估计比汤欢追他还尴尬。
林循想到这,打了个激灵。
一会儿还是得警醒一些,别迷了心窍-
她先回去放了东西,才再次下楼。
沈郁正好换好鞋子,打开门,手里拿着两三个空的环保袋,另一只手拎着盲杖。
他今天穿了件风衣,长到大腿中间,更显得身姿出众、俊气难掩。
眉眼间却有疏离之色,听到她在门外,只是简单点了点头。
在林循的刻意躲避下,俩人一周没见面,关系也疏远了些,有点像是回到了刚重逢的时候。
林循想说两句话活跃下气氛,好半天憋出一句:“沈郁,你领子没翻好。”
其实也不是没翻好,那风衣大概可以立领穿,他脖颈长,体态又好,反倒有种不羁的随意感。
沈郁闻言眉头皱了皱,抬手摸到领子,却越翻越乱——一边翘起来另一边压下去,反而不伦不类的。
林循见他一张脸越来越黑,下意识伸手帮忙。他个子高,她几乎踮着脚,两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把这褶皱抚平。
双眼不由自主地仰视,对上一双轮廓精致的眉眼。随着她的动作,方才还蹙起的眉头微展,眼睫不自觉地扇了扇。
像两把小扇子。
“……”
林循咬了咬下唇,松开手,淡声道:“走吧。”
俩人一前一后到了家附近的超市。
林循推着购物车,沈郁一只手搭着一边扶手,另一只手用盲杖,跟在她身边。
一路逛到食品区,她才想起来问:“姜奶奶给你清单了吗?要买什么?”
他背诵般说道:“两提卷纸、三提抽纸、一瓶洗发水、一瓶沐浴露、五张抹布,还要两瓶生抽、一瓶料酒、一袋面粉,两袋糖、一袋盐。”
“……”
记性还真好。
林循想了想,卖调料的地方就在食品区,离这不远,便先“连车带人”绕到后两排去买调料。
“两瓶生抽……然后什么来着?”
她脑袋多少有点短路。
姜奶奶是要把厨房搬回家么?
沈郁顿了会儿,慢悠悠地回答:“还有一瓶料酒、一袋面粉,两袋糖、一袋盐。”
“哦,”林循从货架上找到那排料酒,看了眼标价,问他,“有五块八、八块八、十五块八的……你要哪个?”
还有一种叫什么精酿花雕酒,居然要二十二块,她觉得实在太离谱,干脆没说。
沈郁伸手朝着她说的方向轻轻摸了摸那些瓶子,但显然他并没摸出什么所以然,淡淡收回手,随口道:“那就十五块八的吧。”
林循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要是她,就买那个五块八的,都是500ml的料酒,能有什么区别?
刚拿到第一笔试用期工资就这么挥霍,她作为老板都没他讲究。
“你不再考虑一下?八块多的那个也不错。”
沈郁听出她语气中隐忍的规劝,木着脸:“我就要这个十五块的,不行么?”
“……行。”
林循没再劝,拿了那瓶十五块八的放进购物车里。
她想去拿清单上其他的东西,脑袋突然卡壳,咳了两声赧然问:“……料酒之后是什么来着?糖?还是盐?”
她短期记忆力的确一般,高中时背课文就很痛苦。
沈少爷顿了会儿,慢慢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吐出句:“要不买点脑白金吧——”
“……?”
林循皱了皱眉,刚刚清单里有这个?不是调料吗?
“——我看你挺需要。”
“……”
没等她发火,他忽然弯下腰,凑巧般,嘴唇几乎擦过她头发,呼吸停在她耳边。
他耐着性子般放慢了语速,声音里带了点宽容的笑意。
“行了,这回仔细听啊,别拿错了,我看不到。还要买一袋面粉、两袋糖、一袋盐。面粉一公斤装的就可以,糖和盐随便。”
那音质未受收音设备和麦克风的压缩,直接顺着唇齿与耳窝间极其短暂的空气,传达她耳膜。
伴随着浅浅的,热热的呼吸。
仿佛不是在说着油盐酱醋,而是在这超市的角落圈住她,凑近她耳朵,说着某些见不得人的悄悄话。
林循耳尖一下子热起来,竟然半个字都没记住。
……是说一公斤的盐?那也太咸了吧?
她忍不住侧目看过去。
他迁就着她的身高弯了腰,或许是看不到,所以判断不好距离,乖巧的风衣领子边缘轻轻刮着她脸颊,温热的薄荷烟气息带着压迫感骤然侵袭。
视野里,几公分之外,男人眼睫浓密、鼻梁挺直,优越的轮廓线条流畅性感,形状分明的嘴唇一张一阂。
近到失了分寸和界限,她却完全没有当年被那个相亲的包工头近身时的不适感。
他的嘴唇,看起来很软的样子。
竟然没什么死皮。
林老板脑袋乱糟糟的,突然想起白天汤欢的那句话。
“谈恋爱多好玩啊,可以为所欲为。”
……
怎么为所欲为?
是她现在想的这样吗?
作者有话说:
沈少爷:你想的哪样?说出来我听听?
林循:警醒不了了,怎么办?——
番外应该确定会写高中未失明平行时空if线。
倒不是想弥补什么遗憾,就是我也想知道,如果沈少爷没失明,没有坐到循循前桌,他还会喜欢循循吗?
一定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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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晚安,林老板。◎
林循脑子里一旦闪过了这个念头, 视线就没办法从他嘴唇离开。
直到沈郁犹疑着蹙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次记住了吗?”
饶是林老板脸皮再厚,这会儿也忍不住尴尬。
怎么办, 肯定不可能是一公斤盐对吧。
那得吃多久?
但, 要是再问一次,恐怕会被他用脑白金砸晕。
好半天后,林循“嗯”了声,突然说道:“你说的这么慢,我当然记住了。但我非常怀疑你这次说的和上一次说的不一样, 是不是其实你自己没记住,每次都现编啊?”
她淡淡道:“你敢不敢再说一次?”
沈郁皱着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幼稚挑衅搞得有些无语:“一袋面……”
“停,”林循伸手轻轻推了推他肩膀,眼观鼻鼻观心,“你说归说, 能别靠那么近么?耳朵震得疼。”
林循说完,借着他看不到, 迅速点开手机语音识别软件。
一而再,再而三, 她现在丝毫不相信自己的理智和记忆力。
这破脑子,此刻塞满了见不得人的东西, 已经丝毫没有智商可言了。
“……”
好半晌后, 沈郁直起腰拉远了些距离, 把那串清单再次重复了一遍。
林循看着软件识别出来的文字清单,“嗯”了声, 干巴巴道:“ok, 和上次一样, 看来你没记错,记性还挺好。”
原来是一公斤的面粉。
林循松了一口气,还好她反应快。
要是真的买成了一公斤的盐,姜奶奶只怕是再也不会让她帮忙买东西了。
她十分利索地跟着清单买齐了所有东西。
沈少爷挑的全是贵价的,一样两样或许差别不大,但全部加起来,结账时的数字让林循都瞠目结舌。
沈郁却波澜不惊,听到总价眉头都没皱一下,拿出一张卡轻飘飘一划,接着拎上东西走人。
仿佛这价格不是他的上限。
而是这家超市的上限。
林循跟在他身后,帮忙拎了点轻些的纸巾和盐。
她低头看了眼袋子里的盐,包装得很精美,名字听都没听过。
但再精美,也不能比别的盐贵好几倍吧,难道是单位体积比别的更咸吗?
钱还能这么花的吗?
林循默默觉得,姜奶奶这么多年真的是挺辛苦的。
养着这么个大手大脚习惯了的大少爷。
她张了张嘴,知道自己没立场说什么,只叮嘱了一句:“沈郁,你要好好练习,千万别偷懒,以后,还是有发达的机会的。”
“……?”
沈郁拎着两大袋东西站在收银台外面,有点赶不上她思维跳跃的速度-
因为买了太多东西,外加沈郁眼睛不方便,拎了东西就没办法拿盲杖,林循便叫了一辆车。
几袋东西被搁在了副驾驶,她扶着沈郁一起坐在后座。
林循想起之前汤欢的话,觉得有必要跟他说一下,省得之后会有误会:“上次你听到我跟阿欢说的话,别往心里去啊。她这个人一向爱开玩笑,特别是看到大帅哥。她有男朋友了。”
沈郁的注意力在她那个轻描淡写的“大帅哥”上顿了下:“大、帅哥?”
林循无语,他是真的好能得瑟啊。
如果没有被命运打击过,这人现在不知道会变成一副什么样的嘴脸。
但林循私心里无端地觉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好像也挺好的。
十七岁之前的沈郁,天赋异禀、出类拔萃,他头脑好、长得好,天生就有骄傲的资本。
做什么事都信手拈来,看着吊儿郎当的,但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
记性、逻辑能力,都是一等一的。
林循对十七岁之前的沈郁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印象了,但现在回想起来,必定是意气风发、闪闪发光的,还没沦落到跟她这种人成为一类人,挺好。
也不知道那时候的他,有没有想要做的事。
有没有想过二十七岁时,会是这样的境遇。
林循突然歇了想要反驳打击他、不至于让他太过得意的心思,随口“嗯”了声:“怎么,你不知道?你不是一中公认的十年难遇的校草么?”
沈郁莫名重复了一遍:“公认?”
林循有点心不在焉,没听清,随口问:“什么?”
沈郁皱了皱眉,迁就般往她身边凑了凑。
车内空间本来就小,他们都坐在后排,距离不算远。
他突然凑近,导致那慢悠悠的询问带着点不确定,再次没分寸地直接传到她耳边。
“你说公认。公认的意思是,你也不否认?”
“……”
林循忍不住伸手挠了挠发热的耳尖,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脑袋便撞上了车玻璃。她揉了揉发疼的额角,想了想,觉得很有必要跟他说一下。
“沈郁,你可能看不到,所以没意识到有时候你说话的时候离我太近。”
她瞎编了个理由:“凑的太近,你说话又大声,我耳朵真的很疼。”
略带嫌弃的话音落下,沈郁脸上闪过一丝困惑,好半晌后,他扶着座椅边缘坐到了另一侧去。
干脆转脸朝着窗外,闭了嘴,没再吱声。
林循这才看了眼他,她虽然不是颜控,但,的确不否认。
他此刻只有侧脸朝着她,另外大半张脸朝向窗外,像是在“眺望”窗外的风景——这会儿出租车正好驶过一个街角,一群鸟雀被惊得飞起,乌压压地飞到电线杆上。
林循慢吞吞移开目光。
汤欢说他是“大帅哥”,半点都不夸张。
像个妖精。
前排开车的司机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撇了撇嘴,心想我倒是要看看有多帅。
怕不是小情侣恋爱脑,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后视镜里看不到男人的脸,他忍不住趁着下一个红灯,往后座瞄了一眼。
这一眼险些耽误了绿灯,直到后排车喇猛地按了下喇叭。
“……”
行,没毛病-
车停在晟霖苑门口,林循下车,把几大袋东西全都拎到一旁的人行道上。
沈郁扶着车门框走下来,弯着腰触摸着那些袋子,挨个提了提,然后单手拎起几袋最重的,只给她剩了两袋卷纸。
他另一只手拿着盲杖,兀自往小区里走。
林循拎着卷纸走在他身后,跟他说下周一进棚子的事:“我们需要在正式上线前制作一个宣传片。”
沈郁想到刚才遭遇的“嫌弃”,刻意离她远了些,尽量放轻了声音问:“什么棚子?”
“就是录音棚。你应该知道吧,商业广播剧录制通常都要线下进棚子,你别紧张,到时候我会先把录制内容的电子版整理好发给你,你听读屏软件熟悉一下。”
沈郁:“我的意思是,哪家录音棚?”
林循回答道:“就工作室附近一家,叫‘一天录音棚’,你应该没听过。”
“他家设备还是蛮专业的,老板本人之前是专业歌手录音团队里的,聘用的几个录音师水平也都是一等一的,不用担心。”
大少爷听完却不为所动。
林循便补充了句:“哦,对了,寻语的新广播剧《长耀》就在‘一天’录制来着。”
“……”
他面色总算有些波澜。
林循撇撇嘴,暗笑他对这个行业一知半解。
大概也就知道个寻语了。
沈郁顿了一会儿,说道:“签合同的时候我提过的吧,我的工作尽量安排在周一周三和周五,剩下两天我有事。”
林循自然知道,这行时间本来就自由。但她还是很好奇,每周二和周四整整两天,他到底用来干嘛了。
是贪吃蛇还没通关?
她这么想着,便也随口问了出来。
“……”,沈少爷面无表情道,“初入社会,不太适应每周上五天班,想用两天睡懒觉,不行么?”
“……行。”-
等到了沈郁家,姜奶奶还没有回来。
林循帮忙把所有东西一一归置了,这才回自己家。
这边沈郁听到她关上门,起身走到阳台上。
他拿出手机,给另一个工作助理苏世城打了个电话。
苏世城家里和沈家算世交,沈郁母亲在世时和他母亲很要好。
他比沈郁小三岁,去年毕业后进了寻语跟着他历练,以后是要回家接管生意的。
沈郁也不客气,给这小孩儿安排的活很多。
苏世城最近负责的,就是《长耀》等几个广播剧项目的跟进和沟通。
电话依旧很快接通。
苏世城的声音有些疑惑:“郁哥,你今天上班吗?”
上个月沈郁突然回了趟工作室,把所有跟他有关的会议和录制全部排到了每周二、周四以及周六。
今天是周五来着。
对于沈郁的这个安排,几个助理,包括他,都挺不解的。
沈郁刚从青原回来没多久,公司里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业务上,则有一部电视剧配音要录制。
工作时间压缩到每周三天,便总是要忙到大半夜,连带着他们几个也跟着作息不规律,黑眼圈都长三倍了。
方忖和孟绍私底下跟他吐槽过,说再这么下去,就算老板不成佛,他们都要成佛了。
沈郁没接茬,问道:“《长耀》剧组现在在‘一天’录音?”
工作室签约的cv们之前常去的是另外一家录音棚,老板和他相熟。
但这两年寻语扩大业务,接了各种有声和广播剧本子,一个录音棚档期排不开,便在昼山陆陆续续多找了几家。
不过这些细节他没过问,都是交给苏世城处理的。
苏世城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回答道:“对,是在‘一天’。”
沈郁耐着性子问,“那下周一他们有录制安排吗?”
苏世城翻了一下日程表:“有。”
“……”
苏世城听出他有点欲言又止,还以为他是对这个录音棚不满意,虚心发问:“郁哥,你有什么别的建议吗?”
他从小就把沈郁当作榜样,毕业后通过妈妈的人情关系进了寻语,这一年里学到的东西不少。
郁哥对待合作对象一贯有自己的考量,决断很精准。
寻语这些年逐渐发展成配音行业的半边天、一把手,跟他在商场上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做事风格脱不开干系。
总之,他很会赚钱。
苏世城因着家里的关系,是少数几个知道这背后原因的人之一——郁哥失明之前,可是被沈氏当作唯一接班人来培养的。
然而就在他以为,沈郁这次又能以小见大,从一个小小的录音棚安排引出一番高论时,对面忽然顿了片刻,而后含混不清地说了句:“那什么,咳咳,你跟张月华和元沐他们几个说一声,如果在录音棚看到我,就当作不认识。”
“……”
“……?”
这又是什么离奇的商业手段?
而且,他进棚子干嘛?临江阁别墅里不是有间豪华的私人录音棚么?
苏世城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私心里鞭策自己仍需好好修炼,早日参透他的用意。
面上却一副有所领悟的样子:“哦,好的,我知道了,郁哥,你还有什么事么?”
“没——”
沈郁话到嘴边,忽然伸手摸了摸喉结的位置,顿了下:“等会儿,我问你件事。”
他手指在突出的喉结上慢慢划过,感受着说话时声带的浅浅震动:“我平时说话声音很大吗?”
苏世城总觉得他今天格外的怪,也很难领悟其深意,干脆诚恳问道:“什么意思?”
沈郁压着不耐,问道:“就是,如果我说话时离你很近,你会觉得声音很刺耳,难以忍受吗?”
“……”
苏世城有些无语,实话实说道:“要是靠得很近的话,那应该是挺难以忍受的。郁哥,你知道公司里那些项目组的小姐姐是怎么说你的吗?”
“怎么说?”
“她们说,宁愿你每次布置工作的时候直接打字,不要打电话。因为一听你说话就容易神魂颠倒、意乱情迷。结果就是,要么被你牵着鼻子走、被拿捏得死死的,要么光顾着听你声音,压根没听清工作内容,好几次都差点误事。”
沈郁挑了挑眉:“还有这种说法?”
苏世城:“别说她们了,连我刚来上班那会儿,你每次给我布置任务,我都要反应好几秒钟。”
毕竟是配音界头号神仙嗓,工作室里一众声蛊中,当之无愧的蛊王。
沈郁默了会儿,他那时候以为苏世城脑袋不太好来着。
“行,挂了。”
沈郁掐断电话,突然想起今天在超市里,林循三番五次问他清单,最后借口考问他,让他又重复了一次。
以及之后三番两次让他离远点。
“……”
他还是觉得不可能是苏世城说的那样。
沈郁一直知道林循很欣赏他的声音,不然也不可能在不知道他是千寻的前提下,找他一个“素人”配音。
但林老板应该只是从专业角度欣赏而已。
别说日常讲话了,她连面对他精心录制、甚至夹带了私货的各种音频时,都无比淡然,毫无波澜。
淡定到,甚至一度让他觉得挫败。
沈郁皱了皱眉,点开和林循的对话框,然后用读屏软件放了一下她每次的回复。
——“嗯,就还可以吧,蛮惊艳的,但也还好,毕竟我听过的声音实在太多。”
——“还不错,声线很好,情感缺了点,再接再厉。”
——“这次作业很好,比前两次有进步,加油。”
AI的声音都没她的话正经。
哪里听得出来有任何神魂颠倒、意乱情迷?-
当晚临睡前,林老板睡眼惺忪地半躺在床上听剧。
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她捞过手机摁开,是通语音电话,来自沈郁。
林循有些疑惑,他几乎没给她打过语音通话。
大晚上的,有什么急事吗?
她接起来,问道:“有事?”
“嗯,有点事。林老板,问你一个问题。”
和往常不同,他此刻的声音像是刻意放缓了。
明明说着再正常不过的话,平仄转折间却似呢喃,缱绻又缠绵。
如同彻底丢掉了某些限制,一个字一个字地,刻意地、放浪地勾引着她的耳朵。
像只……彻底开了屏的孔雀。
林循呼吸滞了片刻,大脑和耳朵分工合作,十分勉强地分辨出,他好像,是想问个问题。
片刻后,她摁了摁耳窝,语气平平地说:“行,你问。”
对面,极其悦耳的男声顿了片刻,声音更加轻柔,每个字像是掺了毁人心智的迷药,又像采耳时用的最高级的羽毛,一点一点刷着她耳道中的绒毛。
“三十二加二十三,等于几?”
“……”
林循翻了个身,咬着唇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点。
为什么要这么说话?喝酒了?
好好说不行么?
她一个字都没记住,几加几来着?
她用力克制着嘴角上扬的冲动,揉了揉忍到僵硬的脸,木声道:“我数学不好,算不出来。你问这个干嘛?自己不会算?”
好一会儿之后,麦克风里突然传来一声低沉而愉悦的笑声。
紧接着,他的声音终于恢复正常,语气却散漫,像裹在柔柔春风里。
“不干嘛。”
“只是个小测试。”
“晚安,林老板。”
作者有话说:
沈少爷:四舍五入,她!被!我!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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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神仙打架。◎
“……”
通话被挂断, 林循拿着手机,愣在了原地。
大半夜的,发什么疯啊。
她咬着唇翻了个身, 满脑子都是那句“晚安, 林老板”。
翻来覆去好久,又听了好几集剧,才终于勉强睡着-
这周末林循又约程孟吃了个饭,顺便跟她说了她请沈郁帮忙配音的事。
程记者差点没把一口茶水喷到饭菜上,呛得眼泪汪汪地说道:“林老板, 你竟然能让沈少爷给你打工?这世界也太魔幻了。”
她顿了顿,看着林循,一脸欣慰的表情:“循循,我总觉得,不久后的将来你就能开上劳斯莱斯了。”
林循扯了扯嘴角:“还劳斯莱斯呢,我现在只想赶紧把房贷还了。”
程孟跟她碰了一杯, 咧嘴道:“任重道远啊。我都不敢想,我如果不是本地人, 需要自己在昼山买房,该有多艰难。就我这点工资, 怕是连首付都凑不起。”
林循夹了一块烧茄子,边吃边道:“你不是还有陈诺之?他现在在科盛做研发部组长, 还愁买不了房子?”
程孟顿了下, 冲林循眨眨眼, 不自在地说道:“那个……我们俩打算领证了。”
“……”林循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惊喜, “你总算松口了?”
他们俩从高中开始谈恋爱, 到现在已经有十年。
前几年开始, 每次程孟过生日,陈诺之都会求一次婚。
程孟是单亲家庭出身,小学开始跟着妈妈和继父生活。
虽然继父待她视如己出,可或许是受亲生父母鸡飞狗跳的婚姻生活影响,她一想到结婚就心慌,所以一直没有点头。
“嗯,就突然觉得没那么心慌了,如果是嫁给他的话。”
林循静静看着面前姑娘弯弯的眉眼和溢于言表的安心,忍不住伸手薅了薅她头发:“挺好,回头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程孟欢喜了一会儿,忽然又敛了情绪,眼巴巴看向林循,面上有些欲言又止。
林循给她夹了片牛肉,注意到她神色,问道:“怎么了?”
程孟用筷子尖戳着肉,忍不住问她:“循循,你真的不想谈恋爱嘛?”
林老板被问得一怔。
最近怎么总有人问她这个问题。
她单身久了,习惯了一个人生活,每天工作室和家里两点一线,私心里并没有很强烈的想要谈恋爱的欲望。
可此刻听程孟这么问,脑海里霎时映上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眸、薄而柔软的唇、硬朗尖锐的喉结。
还有一声莫名宠溺的“晚安”。
林循脸颊一烫,匆匆低下头扒了两口米饭,敷衍道:“还行吧,也不是很想。”
程孟看出她提到这个话题不自在,本不想再说,可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循循,你是不是对谈恋爱有什么心理障碍啊?其实可以先尝试尝试,我倒不是觉得女孩子就应该早点谈恋爱结婚,但……我想有个人能陪陪你。”
她说得认真,语气也关切。
林循默了会儿,没再含糊其辞地转移话题。
她戳了戳碗里的米饭,挑起一口塞进嘴里。
这米饭做得软和可口,不用配菜,干吃都很香甜。
她不禁想起儿时在青原吃的米饭,不是混着半碗粗糠,就是掺了一半黑乎乎的野菜,口感苦涩,吃不出半点香甜。
“我五岁的时候,我妈嫌家里太穷,跟着一个比她大好多岁的泥水匠跑了。后来才过一年,她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去世了。”
“我爸原本恨极了她,但那天听村里的人说我妈难产,在卫生所吊着一口气,那泥水匠舍不得麻药钱,不同意剖腹……我爸还是揣上家里大半的钱,去了镇上的卫生所。”
“听人说,我爸那晚在手术室外蹲了一整夜,可惜最后人还是没了,孩子也没活下来。”
林循干巴巴地说完,便觉得嘴里的米饭也发干,她低下头,淡声道:“我以前也想不通来着,为什么她宁愿为了个外人就能抛弃我们。后来想通了,在生存面前,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人本来就是趋利避害的动物。父母子女、骨肉至亲尚且可互相抛弃,更别说所谓的爱情。”
所以她能相信的,从来只有她自己。
程孟听她语气淡淡,忍不住停下筷子。
她自然是知道林循这一路走过来有多不容易,可这段往事却从来没听她提过。
她一直以为,林循的妈妈是早年因病去世,此刻听到她轻飘飘地说出来,好半天都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她爸妈虽然离婚,也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鸡飞狗跳地争吵过,但好歹最后是好聚好散的。
哪里见过这样的事。
程孟不知道还应不应该劝她,张了张嘴只觉得鼻子发酸。
她慢慢说道:“循循,都过去了。这些事都跟你没什么关系,你现在好好的就行。”
林循咽下那口饭,没所谓地笑了笑:“嗯,我知道。”-
十月底,周末下了两天的阵雨,总算在周一放了晴。
气温也有所回升。
林循看了眼外头难得的艳阳天,边站在试衣镜前换上件轻薄点的衬衫,边给沈郁发微信:“我马上下楼,你出来吧。”
她今天要带沈少爷进棚子,试音外加录制一部分的片花。
等林老板收拾妥当下楼,沈郁也恰好从101走出来,拎着根盲杖,反手带上门。
林循注意到他换了根白色的盲杖。
他的盲杖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都很细长轻便,和她印象中盲人用的手杖有所不同。
大铁门发出沉闷的声响,却没能掩盖她的脚步声。
沈郁转过身对着她,站在原地等她。
等林循走过去,他才勾了勾一边唇角,低声说道:“走吧。”
林循有些古怪地看了他缓和的眉梢,以及唇边稍纵即逝的笑意。
他一向没什么好脸色,怎么今天心情这么好?
她顿了一会儿,一边跟在他身后往单元门外走,一边问道:“我前天发给你的宣传片台词听了吗?”
“嗯,听了。”
林老板点点头,直白地说:“我们只约了两个小时,如果试音能节约点时间,就能多录点宣传片,少约两次棚子,给我省点钱。”
沈郁听她这么说,未免哂笑了声,却没回怼,反而破天荒顺着她:“知道了林老板,我会努力给你省钱的。”
“……”
他这么听话,倒叫林循有些不好意思,心下惊疑。
吃错药了?
还是转性了?
或者,就跟昼山这天气一样,他今天恰好处于阴晴不定的晴天?
她想起上周五,半夜里那通不明就里的语音通话,和那个古里古怪的算术题,忍不住问道:“你那天,喝醉了?”
“嗯?”
他闻言蓦地停下脚步,林循正往前走呢,便险些撞到他后背。
她连忙刹车,悦耳的音质从头顶咫尺距离传来,尾音有些上挑,“哪天?”
“就上周五啊,”林循看了他背影一眼,“你不是给我打了一通电话吗?莫名其妙地问了我一个问题。”
“哦,那天啊。”
他继续往前走,模棱两可地说道:“或许是吧。”
“……”
什么叫或许是?喝醉就是喝醉,没醉就是没醉,有那么模糊吗?、
林循懒得再问,总觉得他今天有些怪-
俩人肩并肩穿过两条狭窄的老街,抄近道到了“一天”楼下。
出了电梯,林循径直推开录音棚的玻璃大门。
刘束依旧顶着一头干枯爆炸的黄毛,穿着身松松垮垮的卫衣,打扮很潦草,人却精神得很。
他正在一旁的开放式会客间里招待几个客人。
那几个客人有男有女,正背对着他们坐在沙发上,看不到脸。
林循没多在意,走过去同刘束打招呼:“刘老板早啊。”
刘束倒完最后一杯茶,拎着不锈钢水壶回过头,看着她笑开:“林老板又早到了半小时,2号录音房现在有人在用,你在这等会儿,跟大家拼个桌?”
林循视线在背对着她的四颗脑袋上掠过,没所谓地点点头:“行。”
“对了,听说你们家新签了个cv,来了吗?”
林循嗯了声,回头招呼刚刚走到门口的沈郁:“过来这里坐。”
她话音落下,门口风铃随着玻璃门的晃动响起来,沈少爷一手支着盲杖,一手扶着玻璃门,神色疏离地走过来。
沙发上坐着的四个人听到盲杖末端“笃笃”点地的声音,无一例外转过了头。
林循这才看清他们的长相,惊讶地发现,其中有三人都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中间两位是寻语的张月华老师和元沐老师,最右边坐着的,竟然是远山。
只有左边那位她不认识。
应该是广播剧《长耀》的剧组,看样子他们也到得早,坐在这儿等录音室。
好巧。
林循不由自主地看向坐在中间的张月华和元沐。
两位是寻语青年cv中的翘楚,听说都是千寻大大亲自从素人中挖掘的,亦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学生。
张月华是个大高个,人也长得结实,面相却相当儒雅。
林老板的视线最终停在元沐身上,内心多少有点起伏。
这可是元沐!
现役配音女演员中的头牌,常年包揽各大古偶女主配音,网友戏称每年爆火的剧都是流水的女演员,铁打的元沐。
上次在“一天”不过匆匆一瞥,林循只记得她蛮年轻,今天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的确年轻,绝对不到三十岁。
元沐本人长得不算惊艳,个子小小,却极其温婉有气质。
她身上穿着件丝质小衫,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当中插着一支素色簪子,除却脖子上挂着的新款耳机外,整个人倒真像古画里走出来的美人。
明明是同她差不多的年纪,人家已经如此有成就了。
林老板不禁咋舌,心忖,什么时候要是能和元沐老师合作一部剧,那她也算是熬出头了。
然而此刻,这位业界翘楚却直愣愣地盯着她身后,轻眨的美眸里掺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错愕。
林循不禁侧目看去,发现除却远山之外,张月华以及另外一位陌生cv都看着她身后,脸上亦是同样神情。
难以置信中……带着点莫名的不知所措。
林循顺着他们的目光回头看去,沈少爷正好走到她身后,淡淡问她:“坐哪?”
她顿时明白过来。
难怪他们惊讶。
是因为发现沈郁视力有碍吧?盲人配音演员的确不常见。
林循伸手拉着沈郁的衣袖,回答道:“去对面,我们跟几个cv大大拼下桌。”
紧接着,她忍不住凑近他,压低声音难掩淡淡的激动:“这两位是张月华老师和元沐老师,都是寻语的,你应该没见过?他们很厉害的。”
沈少爷闻言却不以为意地半颔首,脸上半点偶遇业界顶尖cv的兴奋也无,由着林循拉着他衣袖往前走。
盲杖末端与瓷砖碰撞的声音亦平稳有序,毫无停滞顿挫。
几个cv大大并排坐在靠外的四人沙发上,应该是在讨论剧本。
林循本想绕过他们,带沈郁走到茶几对面的双人沙发坐下,只是会客室比较小,需要从茶几与墙壁之间稍显拥挤的缝隙之间穿过去。
林循小心拉着沈郁的衣袖,引导着他慢慢往前走。
可还没等他们走几步,张月华突然“啊”了一声,麻利地带头站起来。
随后元沐和另外一位寻语的cv也迅速站起身,挨个侧身挤过茶几和墙璧间的空间,快步走到另外一边的双人沙发前。
张月华临走前,还顺手把搞不清状况的远山从沙发上一把薅起来,冲着林循讪笑道:“那个,嗯……你们俩坐这儿就行,不用折腾过去,比较方便哈。我们在这边挤挤就行。”
他话音落下,元沐和另一位cv纷纷认同地点头。
三个人十分默契地挤在狭小的双人沙发上坐下。
皮质双人沙发空间实在是很小,挤攘间,元沐身上的丝质小衫不免起了一片褶皱。
她毫不在意地伸手抚平。
张月华个子高,人高马大的,夹在中间显得十分可怜。左边那位cv也没好到哪里去,外套被张月华坐在了屁股底下,扯了半天没扯出来。
只剩远山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一头雾水却又无处可坐。
好半天后,他莫名其妙地挠了挠额头,视线不禁在林循身上打了个转。
她今天穿着件柔软的棉质衬衫,苗条的身形玲珑有致,一条修身的牛仔裤掐得腰身很细、双腿又直又长,底下微微的喇叭搭在随意的帆布鞋上,显得有些学生气。
长发随意散在脖颈后,平直的锁骨瓷白又精致。
远山想到上次两人的对峙,以及自己恼怒之下说的那些难听话,眼神暗了暗。
那次他回去之后没受半点苛责,反而拿回了所有项目,心里略微一计较,便知道是自己误会人家了。
他到底没好意思坐在林循一边,走到旁边拿了张椅子,拉到在元沐旁边的空位上。
“……”
变动发生在眨眼里,林循看着眼前火速腾出来的宽敞沙发,微微错愕地愣在原地。
这些寻语的cv大大们,名声这么显赫,业务这么顶尖。
没想到,人还怪好的。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坐下,身旁的沈少爷却已然云淡风轻地点着盲杖走到空出来的四人沙发前。
他伸手一寸寸抚着沙发的皮质靠背,而后借着触觉指引,堂而皇之地曲着长腿坐下,随口说了句:“谢谢。”
沈少爷脸上神色淡然,没有丝毫拘束推脱,甚至都没多少谢意。
他随手把盲杖靠在沙发旁,拍了拍身侧宽敞得能躺个人的空位,对林循点了点下巴。
“坐啊。”
“……”
林循“嗯”了声,一脸恍惚地在沙发上坐下。
等到他们都落座,刘束正好又端了壶新泡的茶并另外两个陶瓷茶杯过来,给他们分别倒了新茶。
他见到茶几对面委委屈屈挤在小沙发上的三个大佬,不由得愣了愣,有点摸不着头脑。
张月华和元沐老师虽然为人和善没有架子,但好像,也没有和善到这个地步吧?
茶水倾倒间,茶几两侧的气氛莫名有些凝滞,甚至是尴尬。
刘束挨个看过去。
张月华和元沐方才讨论剧本谈得火热,此时像是被谁掐住了喉咙,挤在小沙发上一声不吭了。
远山也怔怔的出神,时不时看一眼林循,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老板则占着宽敞的沙发,神色稍微有些不自在,亦或是同大家都不熟,所以自动噤声。
只有她旁边坐着的那个眼生的帅哥神态惬意。
他慢悠悠伸手,食指触到刚倒好的茶盏边缘,好整以暇端起来抿了一口新泡的绿茶。
茶水入口,他眉头皱了皱,像是不怎么合胃口。
便又放下茶盏,没再喝。
刘束莫名觉得他那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仿佛是在嫌弃他的茶不好。
这可是明前龙井!
……虽然是去年的。
刘束呼吸着这周遭凝滞的空气,觉得他作为老板,有必要活跃一下气氛。
他笑着先跟张月华他们介绍林循二人:“这位是‘一只夜莺’的林老板,和他们工作室刚签约的新人cv。”
“……”
“……”
“……刚签约的,新人?”
双人沙发上三脸惊愕,随后那惊愕又变成带着点兴奋的意味深长,三道视线在她和沈郁之间来回逡巡。
伴随着极其小声又隐秘的交头接耳。
远山倒是面带好奇又神色复杂地打量了一眼沈郁——这个林循找来替代他的人。
沈郁自然看不见周遭这些神态各异的目光,兀自坐着。
刘束又向林循介绍起对面:“这三位是寻语工作室的配音演员,你应该都耳熟。这位是张月华老师,这位是元沐老师,以及秦桑老师。”
他知道林循和远山之间的龃龉,“咳”了声,特意没给她介绍。
远山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
林循闻言却有些惊讶,看了眼委委屈屈挤在沙发角落的瘦弱青年。
没想到这人竟然就是寻语的秦桑大大,今年上半年一部大IP动漫,就是他作配。
难以替代的清澈少年音,还上了热搜呢。
寻语果然是神仙打架。
随便揪一个都是她高攀不上的大腕。
林循压下心底的唏嘘,顺着刘束的话,适时跟几个业界知名的大佬推销起自家的广播剧:“我们工作室专营广播剧制作,前阵子在广播剧平台上了一部《小蔷薇》,不知道你们有人听过吗?”
林老板虽然知道大家在业界不是一个层面的,但也不认为自家就低人一等,说话间淡定自若。
话音方落,对面的元沐率先弯着眼睛说道:“我听过,《小蔷薇》是今年难得的制作精良的现代广播剧,我还追更来着呢。原来是林老板的工作室做的,好优秀。”
她说完,伸手搡了搡身边的张月华,眨眨眼睛问他:“我记得你也听过吧?”
“我听过……吗?”
张月华迅速瞄了眼对面没什么表情的沈郁,舌尖在唇齿间打了个转,“……吧,嗯,我听过,是很不错,相当不错。”
林老板一连得到了业界两位大佬的赞许,再淡定也不免有些欣然。
面上却谦虚道:“哪里,肯定比不上各位大大。”
她说罢,伸手戳了戳一旁沈少爷的胳膊,偏头微笑道:“沈郁,时间还早,机会难得,要不你向几位大大讨讨经?他们可都是行业里顶尖的配音演员,配音经验很足的。”
这机会确实难得。
要不是同在一个录音棚,平日里很难与这些大牌们相识。
沈少爷闻言,忽然重新又端起那杯茶。
茶盏与桌面相触,发出极轻的声音。
他不在意地抿了口润润唇,而后也像她这样偏了头凑近她,在她耳边低低应了声:“嗯,听你的,我学着点。”
那声音里还带了点笑。
林循总觉得他今日格外温顺听话,像只被撸顺了毛的猫咪。
柔柔的一句话落入耳中,不免耳尖一热。
她不自在地往后仰了仰头,离他远了些,咳嗽了几声以作掩饰。
“……”
对面三人却全然没这情调。
三脸吃瓜迅速变成三脸干巴巴的局促和窘迫。
秦桑甚至莫名涨红了脸。
“哪里哪里,林老板谬赞了,我们哪有什么经验。”
“对对对,我们配的相当一般了,也就是混口饭吃而已,很业余的。”
“就是就是,我顶多算是刚入门,老……呃,这位帅哥肯定比我们强,呵呵呵。”
一个比一个推脱得很。
只差说自个儿刚学会说话了。
“……”
林老板错愕地张了张嘴,心想,这些大大不仅人好,还怪谦虚的呢。
这般心性,非常人能及,难怪能这么成功。
作者有话说:
元沐/张月华/秦桑:这是什么play?
远山:……?有没有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感谢在2023-10-10 09:14:12~2023-10-11 09:4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6932975、小小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颗星 8瓶;阿错 6瓶;42881869、雪碧加冰 5瓶;我很苦恼、念念夕 3瓶;小淼、简 2瓶;盛开的女人、李子栗子梨、55471850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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