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愿意。◎
一群人围着沙发干坐了一会儿, 《长耀》约的1号录音室先空闲了。
元沐和秦桑率先站起身,拿上剧本往录音房走去,张月华紧跟其后, 像是身后有什么洪荒猛兽在追。
远山没那么着急, 视线在林循身上落了落,欲言又止。
他最终没能说出什么来,咳嗽了一声起身,亦拿上一摞厚厚的剧本跟着寻语三位大佬去了录音房。
林循见他手中剧本上有许多彩色便签,想是做了十分充实的备注。
她挑了挑眉。
难怪远山在业界口碑这么好。
看来他平常时候, 做事也是极其认真的。
她又看了眼消失在录音室门口的三位知名cv,忍不住同刘束嘀咕道:“刘老板,寻语的cv都这么和善吗?”
不仅把靠得近的宽敞座位让给他们、自己挤小沙发,言辞间也十分谦逊,半点没有行业大佬的做派。
刘束闻言却咋舌:“谁知道呢,或许吧。”
他挠了挠头, 只觉得有些怪异,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好此时2号录音房的客人也刚录制完。
林循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差不多到了约定的时间。
她拎了包站起来,带着沈郁去了录音室。
等扶着他在凳子上坐下, 林循才拉过一旁挂着的耳机。
“你稍微低一下头。”
沈郁闻言顺从地低下头,林循抬手把耳机戴在他头上, 又调整了一下松紧, 直到两个耳罩严丝合缝罩在他耳朵上。
她双腕抬起, 操作得仔细,行动间衬衫袖口轻轻在沈郁额前晃着。
视野漆黑, 嗅觉更凸显。
女人腕间极其干净而轻微的香气萦绕在他鼻端。
片刻后, 沈郁喉头微动, 突然伸手阻了她手腕:“……我自己来。”
他声音低了些,林循以为是嫌她动作慢。她看了眼话筒位置差不多合适,便收回手走出录音房,到了隔壁的控制室。
录音师还没进来。
林循坐在调音台前,隔着真空玻璃看沈郁。
他调整完耳机,又缓缓摸到身前的话筒支架,熟练地上下挪了一下位置,把话筒调到离嘴唇十多公分的距离。
然后又轻车熟路地挪过防喷罩。
林循看得眉头一挑。
难道他之前进过棚子?这么熟练?
录音时候话筒离嘴唇的距离通常是有讲究的。
如果离得太远,直达音会减轻,信噪比会大大降低,很影响录制效果。
但离得太近,一些音爆、口水音和齿音也会被收入音频,增加后期难度。
总之,他现在调整的距离恰如其分。
恰好此时刘束走进来,在林循身旁空位坐下,从耳机分配器上取下一副监听耳机。
林循便来不及多想,有些诧异:“刘老板,今天您亲自上啊?全哥呢?”
全亮是一天聘请的录音师,跟林循合作惯了。
“他刚刚录完请假了,说是身体不太舒服,正好我也想听听你们新招的人,”刘束说着,挑了挑眉,“怎么,不满意?”
林循也拿了一副监听耳机戴上:“哪里,那我不是占了便宜。”
刘束专业上更强,又是老板,通常只服务最好的录音室,收费自然也比其他录音室高上一筹。
等刘束调完控制台,林循拉过对讲话筒,“喂”了一声:“沈郁,能听到吗?”
下一秒,监听耳机里传来十足清晰的声音。
“嗯,听到了,开始吧。”
林循怔了一下。
她一贯知道沈郁声音好听,但,此刻在录音室里听,却又不一样了。
录音室里的设备非常专业,将他音色中每个细节、所有频段都毫无遗漏地捕捉、放大,过滤剔除那些杂乱的音波,绝无仅有的音质一波波传递到她耳边。
一旁的刘束原先还动作懒淡地转着控制台上的旋钮,这刹那猛然抬起眼,怔愣看着隔音玻璃那侧的人,额上干枯的黄毛跟着抖了抖。
半晌后,他拿下耳机,关了对讲话筒,冲挤眉弄眼地说:“我靠,林老板,您哪儿挖的宝啊?这音质,差点把我天灵盖掀翻。”
林循莫名有些与有荣焉,淡然地抬了抬眉,说道:“别贫了,开始吧。”
刘束见她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自愧弗如地竖了个大拇指:“还是你牛-逼。”
林老板咳嗽了一声,把对讲话筒打开:“我们先试个音,就先试一下我给你发的宣传片台词中的第三段吧。”
林循下意识道:“你念……呃,背一下?”
她说着卡了壳,突然意识到,别的cv录音都是对着剧本念稿,录制前只需读熟台词。
可沈郁看不到,且他戴着录制耳机,没办法边听读屏软件边念。
这么长的剧本,他能背下来?
她之前倒是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早知道应该给他准备一轨反音demo的。
刘束亦皱着眉抬头看了她一眼。
也同样意识到了问题。
谁知下一秒,沈郁“嗯”了声。
他思索了一会儿,大概是在大脑中搜寻她说的第三段是哪段。
片刻后,他清了清嗓子,闭上眼,扶着一侧耳机边缘缓缓说着台词:“月魔洞妖魔作祟,祸害人间。本座看你伤势已无大碍,此番前往月魔洞,必然是凶险之极、九死一生,你可愿——”
他不仅全部背下来,字里行间全无背诵的僵硬感。
反而,配得极佳。
小说中玉清子的人设是不近女色、不动凡心的道修之首,七情六欲皆由自己所封,在妖魔纵行的时代,他身居高位却仍一心向道,超然绝俗,不为私欲所迷惑,只为守护苍生万民。
而女主苍越,则是他在苍尘山下捡到的孤儿,由他亲自培养为宗门中最顶尖的死士。
这段话本是玉清子在察觉自己对苍越的心意前,不顾她有伤在身,想要再次差遣她去除魔时说的话。
剧本里此刻他虽未动心,可看到苍越满身伤痕,仍是动了恻隐之心,所以话语间不再如往常般严厉命令,反而多了一丝犹豫。
这是全书中,玉清子第一次待苍越,与他人不同。
这些前后因果林循并未完全发给沈郁,然而所有的隐秘情绪、怜悯,皆在他恰好到处的抑扬顿挫中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耳机里他尾音落下。
“——你可愿随本座,一同前去?”
悦耳至极的音色。
如同高高在上的神仙,突如其来的心软和蛊惑。
林老板呆了呆,霎那间脱口而出:“我愿……呃。”
她话没说完,瞬间反应过来,蓦地咬住舌头。
心脏猛地跳起来。
“……”
“……”
半晌后,耳机里突然传来一声低而浅的轻笑,稍纵即逝。
刘束也压着一边耳机,满脸疑惑地看着她。
林老板简直想要找个地缝钻下去。
艹。
她刚刚说什么了?
脑子呢?早上落马路上了?
她闭了嘴,压根不想说话。
但现在不吭声,好像更容易让人怀疑。
许久后,林老板扶了扶对讲话筒,面无表情咳嗽了一声,说道:“我是说,我觉得你配得不错,试音通过,我们直接开始录宣传片花吧。”
“……”
刘束忍不住疑惑地皱了皱眉。
他总觉得林循刚刚好像说的是“我愿意”。
但看她此时满脸不为所动的模样,他又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他没多想,转头看了眼沈郁,眼底有难掩的惊艳。
做录音师这么多年,听过好听的人声如同过江之鱼,但这么蛊的还真没听过。
而且,这真的是新人能有的水准么?
不论是咬字还是情感,都是一等一的,要说不足,顶多就是配的时候气息稍稍有些松懈。
但刘束从业这么多年,对人声结构比林循可老道太多。
他心里莫名觉得沈郁并非是气息不行,他的声压很大,像是明明应该能做到更好,只是不知为何,莫名掺了点水分在里头。
沈郁却像是全然接受了林循拙劣的解释,抬了抬眉心,“嗯”了声。
继续照着台词,一句句背诵。
所以他没听到吧?
肯定没听到对吧?
但他刚刚好像笑了?
是笑了吧?
还是她的幻觉?
林循仔细回忆了一下,她当时绝对只说了两个字就回归理智了,而且还有些含糊不清。
所以,他肯定,猜不出来吧?
不然她这么多天装得人模人样,一副高深莫测不为这“靡靡之音”所惑的人设,岂不是露馅了?
“……”
林老板实在忍不住,伸手扯了一下唇角。
这破嘴。
真是太特么降智了。
录制继续,林循总算压下心底的纷乱,渐渐沉进剧本里。
原本约了两个小时,她还觉得时间肯定不够。毕竟沈郁是第一次进棚子,她已经做好了再录两次的打算。
没想到之后的每一句台词都几乎是一条过。
等录完宣传片需要的所有干音,她看了眼手表。
竟然还剩十多分钟。
一旁的刘束亦咋舌,摘下耳机后,对林循说:“林老板,未来你们工作室大火之后,可要记得,苟富贵勿相忘啊。”
林循知道他这个人傲得很,当年在娱乐圈都不曾低过头,这么说已经是很高的称赞了。
她也懒得谦虚,弯了弯嘴角,拍拍他肩膀:“到时候给你介绍生意。”
刘束见她这得意模样,翻了个白眼,嗤道:“那可得仰仗你。”
“好说。”
录完音,林循去录音室里帮忙规整好东西,招呼沈郁离开。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忍不住侧头看他。
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也没有任何调侃和嘲笑的神色。
林老板松了口气。
所以,刚刚那声轻笑,应该,是她的幻觉吧?
等走到过道里,恰好《长耀》的四个人也刚录制完从1号录音室出来。
秦桑站在墙边,伸手拍了拍远山的后背:“岳哥,你可不能这么抠门啊。上次录完是元沐姐请我们吃烤肉,上上次是我请客,再前一次是张月华,今天该轮到你了吧?”
远山哂了声,手搭着他肩膀:“老子差你这顿饭钱吗?走,去吃德胜庄。”
元沐自然地牵着张月华,另一只手挑起发簪,把头发重新挽了挽:“行,那就去德胜庄吃涮羊肉,今天岳哥请客,我要大吃一顿。”
张月华“切”了一声:“就你那小鸟胃,再大吃一顿能吃多少?”
林循远远听到,心想,原来远山真名姓岳吗?
而且听秦桑的语气,张月华和元沐老师倒是本名?
而且,他们居然是情侣。
这要是被他俩的粉丝知道,可得哭倒一大片。
走廊那头,远山听到2号录音室门口的声音,回头看了眼。
他目光落在林循脸上,犹豫了一下,搭在秦桑肩膀上的手放下来,快走两步迎上她。
林循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挡在身前的人。
又想挑衅?
她今天刻意没跟他有什么交流,毕竟之前闹得那么不愉快。
虽说知道他之前是因为受了宁琅的剥削才气不过,但也不代表她就能全盘接受那些无端的脏水。没跟他算账,已经是因为她年岁渐长、脾气渐好了。
可远山却没有丝毫为难她的意思,反而局促地在她身前站定。
片刻后,他低声说:“今天正好轮到我请客吃饭,要不你们一起来?上次的事实在不好意思,是我没了解清楚。一起吃个饭,就当揭过去了,希望以后咱们还有合作机会,行不?”
“……”
他话音落下,身后张月华三人都十分无语地看着远山的后脑勺。
这人是有什么毛病吗?
这么殷勤干嘛?
元沐歪着脑袋看了眼亦步亦趋跟在林循身后的沈郁,压低声音喃喃道:“我现在如果说家里有事去不了,还来得及吗?”
张月华:“我脑壳现在开始痛,不晚吧?”
秦桑:“我胃疼,是真的。”
其实公司里最怕千寻的,还真就是这帮人前光鲜亮丽的cv大佬们。
千寻名义上是他们老板,实际上是带他们入行的老师。
寻语签的cv,除却几个科班出身的,大多都是他亲自教出来的。
三个人不约而同想起刚被他挖进寻语的时候。
每周三堂配音私教课,老板亲自教。
起初的几次录音也都是在他家里录,他们战战兢兢地念台词,老板在控制室面无表情地控场。
他对配音技术和水准十分挑剔。
气息、咬字、情感,只要一处出错,他都懒得说什么,只清清浅浅“啧”一声,皱着眉拿下耳机摁摁耳窝。
那样子,仿佛耳朵里被人强行塞了一坨屎……
这种由衷的嫌弃,简直是让人半夜三更想起来都要披衣坐起、头悬梁锥刺股再练几遍台词的程度。
这也就导致他们每个人的入门时间都贼短、被迫进步神速,迅速在业界站稳了脚跟。
所以。
这顿饭还能吃得香么?
怕不是调个麻酱要个葱花都得跟服务员提着气说话吧?
这边林循倒是没料到远山是这个意思,她挑了挑眉,没吱声。
本来想拒绝,合作是合作,私交如何她完全不在乎。
可看了一眼1号录音室门口杵着的三个大佬,她又有心想让沈郁多跟他们接触。
这送上门来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林老板眼睛转了转,没所谓地点头道:“好啊,那走吧。”
远山眉头一松,随机带着大家往楼下走。
元沐三人完全没了吃饭的兴致,蔫蔫地跟在他后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拄着盲杖坠在最后的老板。
元沐:“你们说,他到底在搞什么啊?昨天苏助理跟我说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要我们装不认识,而且他怎么突然变成一个小工作室签约的新人了?不会是某种监控督促咱们的新方式吧?”
张月华:“不知道,也或许是一种新奇的cosplay?”
秦桑白了他们俩一眼:“你俩还真是一对,是不是有病,这都看不出来?”
他朝林循的方向努努嘴:“当然是追妹子了,这么漂亮,还不得耍点心机啊?”
张月华:“……难怪他周一周三周五不上班,真行。”
他们低声议论着,不妨远处沈郁突然似有所感般抬头“看”过来。
三人想到他超乎常人的听力,登时噤了声-
等出了写字楼,林循才想起来她方才压根忘了问沈郁的意见,便回头问他:“沈郁,你待会儿应该有时间吧?”
“难得有机会和寻语当红的配音演员吃饭,可以探讨探讨配音经验。这圈子很看人脉资源,多认识些行业内的人,对你未来有好处。怎么样,你要跟我一起去嘛?”
一群人站得很分散。
远山正在打车,寻语的三个人则远远站在根电线杆旁。
于是写字楼门口只剩了他们俩。
风卷起树梢上千疮百孔的梧桐叶,发出枯而涩的声响。
林循问完话,好半晌没得到回复。
她以为他没听清,刚张嘴想要再问一次,却见他忽然俯下身,双眼与她发端平齐。
距离再一次被拉近。
那双琥珀色的漂亮眼眸眨了眨,唇边皆是散漫的笑意。
下一秒,他弯了弯眼睛,放缓语速,喉音低低地说了句。
“林老板,我、愿、意。”
“……”
“……?”
“??????”
作者有话说:
林老板:艹艹艹艹艹,被!他!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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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为什么不联系我?◎
“……”
林循几乎没反应过来。
她刚才只是随口问他要不要去吃饭, 在这种语境之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回复“我愿意”这么郑重的话吧?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
——他!听!到!了!
大脑随即宕机了一瞬,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找补。
恰好街道旁, 远山冲他们招手:“林老板, 车来了。”
林循咽下到嘴边的话,看了眼沈郁,率先上了车-
德胜庄在北城区,离录音棚比较远。
一行人打了两辆车,寻语三位大大一辆, 他们和远山一辆。
远山主动坐了副驾驶,把宽敞些的后座让给他们。
一路上,林循时不时看一眼靠着窗户假寐的沈少爷,几次欲言又止,却最终没吱声。
手背上的夜莺纹身都快被她抠烂了。
远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她心不在焉地随口应着。
这一路不算堵, 等过了几个红绿灯,林老板已经做完了心理建设。
不就是听到她下意识的回复么?
这原因有很多种, 兴许可能是她太喜欢那剧本,所以被动入戏了呢?
又能说明什么?
林循想起他方才那句拖腔带调的“我愿意”, 心里不免郁卒。
就不能装没听到么,非要阴阳怪气她。
沈少爷这性格, 还真是跟从前一样恶劣-
等到了饭店门口, 刚好过了中午饭点, 店里反而没那么多人排队。
这里林循之前跟着程孟来过一次,不算陌生。
远山去了趟前台, 随即便有一位服务员过来带他们去二楼包厢。
八人座的四方桌上摆了个高高的铜锅, 服务员很快端着几盘鲜切羊肉上来。
锅还没开, 大家各自离开座位,去调料台挑选蘸酱。
林循本来憋着股闷火,想自顾自去调酱料。但见沈郁孤零零坐在靠墙的位置,面前的调料碟锃光瓦亮,又觉得有些不忍,便木着声音问他:“你想要什么酱,我去帮你调。”
沈少爷坐在靠墙的位置,看着没什么胃口的样子,懒懒道:“都行,你吃什么口味,给我复制一份。”
林循怔了怔,突然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眉,应了声:“行啊,你没有什么过敏的东西吧?”
按照青原的吃法,吃羊肉时大多会用韭菜花作蘸酱。
小时候村里有人家杀羊,奶奶便会去买一小扇肉,用大铁锅炖上几个小时,炖到酥烂,配上韭花酱吃。
这样的日子,一年里顶多有一次,林循记忆犹新。
可惜韭菜花的味道辛辣偏咸,不是寻常人能吃得惯的,会觉得有股怪味。
程孟头一次尝试,甚至怀疑里头搁了什么腐烂的东西。
沈郁不知她的小心思,点了点头:“没。”
“好,那你等着。”
林循快步走到调料台,扫了一眼,果然看到了角落里满盆的韭花酱。
和旁边快要见底的牛肉酱、辣酱相比,这韭花酱几乎无人问津。
她狠狠挖了两勺,又按照自己的习惯往里头掺了点腐乳和麻酱。
如此复制两大碗回桌,把调料碟往沈郁面前一搁:“调好了。”
沈郁看不见那碟里绿油油黑乎乎的颜色,无所察觉地颔首道谢。
林循见状,心里一乐,十分好心地帮他拆开碗筷上封的塑料膜。
几人纷纷落座。
服务员帮忙把一整叠羊肉拨入铜锅,清汤锅底沸腾,翻上来一段大葱,滚烫锅气袅袅升起,一时间锅边热意蒸腾。
羊肉切的薄,很快便涮好了。
林循率先夹了一筷子放进沈郁面前的韭花碟里,不动声色地握住他手腕,带着他触碰到碗碟边缘:“给你夹了一片肉,吃吧,小心烫。”
她声音放得缓,很有些哄骗意味。
话里难得的温柔令沈郁莫名一怔。
片刻后,他眉眼间也不自觉染上点笑意,“嗯”了声,伸手去夹那片肉。
因为眼睛看不到,筷子尖便也缓顿,导致那片肉在碗里游荡了许久、蘸了满身的韭花酱才被夹起。
林循搁下筷子,转眼盯着他的动作,看他毫无所觉地把那片绿油油的肉送入口中。
下一秒,他整个人蓦地怔住,脸上出现了从未见过的懵懂表情,逐渐变为了古怪。
那双漂亮的眉眼懵懵地皱起,就连失明了多年的瞳孔都似乎有放大的趋势。
或许是因为多年来的好教养,他愣了一会儿,终究没把嘴里一股子怪味的东西吐出来,飞快嚼了几下,喉结滚动着吞咽下去。
等咽完之后,才实在忍不住,偏了头对着墙壁猛烈咳嗽起来。
那张脸似乎和韭花酱一样,有逐渐变绿的趋势。
“噗。”
林循实在没忍住,乐出了声,好半晌后,她笑着轻轻拍他后背,然后给他递了两张餐巾纸,好心道:“怎么了?呛到了吗,吃慢点。”
“……”
沈郁一边咳嗽,一边反手握住她胡乱不走心在他背后乱拍的手腕,直到嘴里的呛辣刺鼻消散,才闷声问道,“……你给我放了什么?”
元沐和秦桑分别坐在他们左右手,听到这阵咳嗽,纷纷停下筷子看过来。
元沐的视线在老板狼狈的面孔和两人面前放的酱料碟上转了一圈,忍不住好笑道:“原来是韭花酱,林老板是北方人?”
她外公是北方移民过来的,家里逢年过节也会做些韭花酱,但她实在吃不惯这个味道。
“是啊,我是青原人,喜欢吃韭花酱配羊肉。”
林循眨了眨眼,愉悦地收回被他握住的手腕,见好就收,不再戏弄他。
她帮忙倒了一杯水搁在沈郁桌前,又去调了一碗寻常的麻酱碟,慢吞吞地说道:“看来你吃不惯,给你换了麻酱碟。”
“……”
沈郁黑着张脸,用筷子尖试探着蘸了点麻酱尝了一口,听着她话里似有若无的愉悦,总觉得,她是故意的。
林循却一脸坦然地跟元沐几人攀谈起来:“元沐老师,你们都是昼山本地人吗?”
元沐点头:“对,我们四……三个都是昼山的,孟远哥是北方人。”
林循看了眼远山,原来他本名叫孟远。
那其他人就都是原名了?
元沐说完,又有些好奇地问她:“林老板,那你是在昼山念大学吗?”
林循摇头,随意道:“不是,我高中就来昼山了,大学反而是在南漓念的。”
她话音落下,沈郁的筷子停了停。
好半晌后才夹起一片肉,却没蘸那碗妥当的麻酱,反而在韭菜花里滚了滚。
远山却突然惊讶道:“你是在南漓上的大学?好巧,我也是,你哪个学校的啊?”
林循用公筷夹了几筷子羊肉分别搁到自己和沈郁的碗里,回答道:“南漓电影学院,你呢?”
远山怔怔道:“我也是,念的配音和后期,林老板呢?”
林循也有点惊讶,没想到远山跟她竟然是校友,还真是不打不相识了。
“我是编导专业。”
遇见校友总是更亲切一些,而且还都是北方人,有种见老乡的熟稔。
远山脸上的笑也比之前更真诚了,站起身越过桌子给林循倒了杯橙汁,也改了称呼:“师妹好。”
又问她是哪级的,听完她回答,不禁叹道:“你竟然比我小四届,那你今年才二十五?难怪有时候看着像个学生……”
他话没说白,林老板穿衣风格很随意,也很少化妆,总是不施粉黛的,长得又贼漂亮,看着像某个大学在读的校花。
“没,我二十七了。”
林循说着,喝了一口橙汁。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经历,远山“哦”了一声没再问,元沐和张月华也没吱声,只有秦桑“啊?”了一声,掰着手指头算:“林老板,那你跟元沐姐和张哥是同岁啊,怎么比他们毕业晚了两三年?”
沈郁忽然搁下筷子。
筷子尖和碗碟碰撞发出些许声响。
秦桑莫名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刚想转移下话题,却听林循慢悠悠道:“我当时高中没毕业,后来在昼山打了一年工,存够钱才去复读,所以比同龄人晚几年上大学。”
林循语气淡淡。
从前有阵子,她对这些过往避而不谈,但最近突然觉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说得轻巧。
可在座的基本都是昼山本地人,远山家境也殷实,亦是按部就班、顺风顺水走到今天。
听她轻飘飘的那句“打了一年工,存够钱才去复读”,全都愣了愣。
气氛有点凝滞。
远山觉得是自己打开话题的方式不太对,便转移话题问起了她身边坐着的沈郁。
“这位帅哥,那你呢,你是昼山人?”
沈郁淡淡“嗯”了声,他彻底放了筷子,直起身子,一副没什么胃口也不大想交流的模样。
远山却反而对他好奇起来。
听说林老板当初找他之前,一直没挑到合适的人选。
《凡尘》的剧本后来他也草草看过。
男主的人设的确很出彩,但对cv的要求也高,前期要清冷无双、惩忿窒欲,后期则因爱堕入魔道、凶残狠戾,不是那么好把控的。
专业cv尚且头疼。这么个新人,怎么搞?
于是他又问道:“那你是配音专业出身,刚入行吗?”
“没,我大学学的是工商管理。”
林循吃了口羊肉,闻言抬头看他。
她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大学的事。
重逢这么久,她好像连他在哪儿念的大学都不知道。
只依稀记得之前听程孟说过,他好像第二年考了盲文卷,念了一个不错的大学。
她不禁接着话茬,好奇地问:“沈郁,你在哪儿上的大学啊,昼山吗?”
沈少爷闻言抬起头,“视线”在她脸上凝了一瞬,又没什么情绪地移开:“嗯。”
远山夹了一片肉塞嘴里,随口问:“哪个学校啊?”
沈郁:“昼大。”
“……”
“……?”
林循筷子尖夹的鱼丸差点掉了。
昼大?
是她知道的那个昼大吗?
和北霖大学、南漓大学并列top3的昼山大学?
程孟只是说沈郁后来念了一个还不错的大学。
这叫,还、不、错?
她一时觉得无语,但思及他如今的窘迫,难免呼吸一窒。
昼大不是一般人能考上的,何况是他这样的状况,该有多么不容易。
他心底,也是有抱负的吧?
所以哪怕眼睛看不见了,也努力用功了。
可这个社会,给视障人士的就业机会实在太少,他念了这么好的大学,却仍然找不到工作。
难怪脾气会这样差。
林老板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刚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捉弄他,未免有点过分。
人家原本不用靠嗓子吃饭,对他来说,声音或许只是他众多闪光点中微不足道的一点。
远山听到沈郁是昼大毕业,也忍不住咋舌,好半天后说了句:“竟然是大学霸,失敬失敬。”
张月华三人倒是不惊讶,老板的学历他们是知道的。
他们当年刚进寻语的时候,沈郁才大三,一边在昼大上学、一边创业,还得配音。
他视力有碍,所以做什么都比旁人艰难一些,记忆里那段时间他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后来不仅顺利毕业,公司也越办越大。
所以他们几个虽然怕沈郁,但更多的是敬佩。
老板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换位思考,他们没人能做到像他这样。
远山连连啧了好几声,又好奇地问他:“那,你是因为视力缘故,所以才留在本地念大学吗?”
既然能考上昼大,那北霖大学、南大也不在话下。
一般人兴许会选个离家远些的大学,更有新鲜感。像他,就从北方来了南方读书生活。
林循也这么以为,他视力有碍,去别的城市恐怕不方便。
可沈郁却面无表情地摇头。
他放下杯子,像是突然连喝水的欲望都没有了。
林循莫名地感觉到,他的心情好像无端地变差了。
好半天后,他懒散地说了句:“因为当时有个挂念的人还在昼山,怕她生活遇到过不去的坎,万一哪天,突然想起来联系我呢?”
“原来是这样。”
远山点点头,本就是随口问,也不太在意他到底是什么原因。
林循却听得愣住。
他还有挂念的人在昼山?姜老太么?
但听他这口吻,又不太像。
她脑子里乱乱的,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地也没了胃口。
几人继续聊着各种话题,逐渐熟稔起来,还互相加了微信。
林循才知道原来这几位包括寻语现役cv,基本都是千寻大大的学生,不由得对千寻本人更加敬佩。
自己出色便罢了,还能带出这么多非科班出身的大佬。
眼光和能力都是顶尖,难怪能成功。
吃完火锅出来,才发现外头下起了暴雨。
昼山这阴晴不定的气候,天气预报也措手不及。
雨势实在太大,人多车少,几人换了好几个打车软件都没叫到车,路上飞驰而过的的士也全是满客。
暴雨如注,气温刹那间下降了七八度,天色也惶然黑下来。
雷声竟比夏日还大,强烈的闪电劈开天边的浓黑,带来瞬眼白光,又骤然消失。
这天色,黑得不像下午三四点。
反倒像半夜。
林循抱着胳膊站在窄窄的门廊下,雨水似无阻挡般落进来,淋了她一身。
她皱着眉,不自觉地往沈郁身边靠了靠。
这种天气,总觉得心里发毛。
因为对黑暗和阴冷氛围的恐惧,她这几年基本很少在雷雨天出门。
没想到今天碰巧赶上了。
张月华见远山满脸打不到车的焦虑,又看了眼屋檐下挤满的行人。
他想了想问道:“要不,我让公司派车来接吧?”
他说完,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老板。
沈郁皱着眉,伸手拉过林循的手腕,护着她往屋檐里站了站,及不可察地点点头。
张月华松了口气,走去一旁打电话-
雨天,路上很堵,寻语的车大半个小时之后才到,一共来了两辆。
前头那辆是个寻常商务车,后面跟着的那辆却十分豪华。
漆黑流畅的车身破开倾盆雨幕停在饭店门口,车窗摇下来,司机看到饭店门口站着的沈郁,连忙下了车,过来扶他。
张月华带着远山他们走向那辆商务车,远远扔下一句:“林老板,我们几个先走了。你坐我们老板的车吧,司机反正要开回寻语,你刚说你家是在那附近吧?”
“……嗯。”
林循于是莫名其妙地坐上了寻语的豪车——听张月华的意思,这是千寻的车?
她“啧”了声,不禁伸手摸摸后座昂贵的真皮椅背,再一次感叹,寻语真是一个充满人文关怀的企业。
千寻大大竟然也肯派自己的车过来接他们两个陌生人。
沈郁却没似乎她这么多感想,由司机扶着,慢条斯理上了车。
他轻车熟路般在司机身后的座位坐下,随即伸手摸到座位中间的平台,抽了几张纸巾,擦去身上的雨水。
又给她也递了几张:“擦擦头发。”
“……”
林循有点无语。
用别人车上的东西,用得这么顺手吗?
但他抽都抽出来了,又塞不回去。
林老板只好接过,草草擦了擦额前和肩头落的雨水。
冷意后知后觉袭来,衬衫薄了些,她不自觉打了个喷嚏。
便听到沈郁说了声:“把空调打开,温度调高点。”
他语气淡淡。
司机竟也默不作声地照做。
车子缓缓启动,引擎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也感受不到路面的起伏。
豪华而稳重。
过了一个红绿灯,司机忽然张了张嘴,想要确认一下目的地:“老……”
他话音未落,被沈郁及时打断:“去晟霖苑,15号楼。”
“……好的。”
语气却有些莫名。
还用说几号楼?又不是没去过。
“……”
林循听他几番和人司机说话的语气,仿佛在吩咐自家的司机。
十足的大少爷做派。
她有些欲言又止,不禁侧头看向沈郁。
玻璃窗外,天色漆黑,一道闪电乍然亮起,照亮他半边侧脸。
他唇线抿得直,仰着头靠在椅背上,仔仔细细擦着脖颈上的水渍,修长手指一寸寸触着尖锐喉结。
道路拥挤,车子缓缓开过昼山一条条街道,窗外是狼狈避雨的行人,和横冲直撞不想误时的外卖员。
车里却静得很,半点雷声都听不到,司机心无旁骛地开车,后排宽敞座位,仿佛在这喧闹的世界上,隔绝出一个隐秘的空间。
林循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他脸上,或许是空间密闭,又或许是眼前人实在太俊秀好看,她心跳又有加速的预兆。
一点水渍顺着他的领口滑落,他缓缓皱了眉,伸手扯了扯领口。
林循忽然感觉到,他心情很差。
好像从刚刚吃饭的时候便开始了,所以整顿饭压根没吃几口。
难不成是被那叠韭花酱坏了胃口?
她有点心虚,不由得低声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车里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微小的暖流声。
就在林循以为他懒得说话时,沈郁忽然转过头来,没什么表情地问:“你离开一中后,没直接去读书?在昼山打了一年工?你奶奶呢?”
林循一愣,语气寻常地回答道:“我奶奶在我被开除后不久就去世了,是打了一年工,得赚学费,怎么了?”
又过了许久。
“那大学呢,怎么念的?你那几年……怎么过的?”
林循又被他问得怔住,半晌后坦白道:“就接着打工呗,生活费学费,都得花钱啊。”
那几年乱糟糟的,她其实也记不分明了。
总之就是没完没了的兼职、上学,公园里捡过瓶子、做过服务生、摆过地摊、送过外卖……
落雨如泼,她忽然看了眼窗外,跟他们挤在同一条车道的外卖员。
骑着辆电动车,连雨披都没有,满头满脸都是水。
她也曾经在这种天气送过外卖。
乌压压的天和云,毫不心软的雨。
湿滑路面、危险拥挤的车道、惊慌失措的行人。
十八九岁的林循戴着头盔骑在这熙攘街道,双腿冷得打颤。
路的尽头很黑,仿佛有能将人吞吃了的鬼魅猛兽,但再害怕也不能停,因为超时了会被投诉,被投诉就会被扣钱。
那会儿的她很厉害。
不仅供自己念完了书,还在毕业时有了一笔不错的存款,所以才在青原相亲失败后,有能力回昼山发展。
如今二十七岁、事业小有成就的林老板忍不住摁了摁虎口处的夜莺纹身,静静地说:“干嘛问这个?还能怎么过,就那么过呗。”
反正再艰难,也都过来了。
起码她现在有避雨的房子,不用在这样的日子里流落街头。
沈郁的呼吸几乎停滞。
胸口攀上极慢极慢的窒息感,他惶然伸出手,在旁边探了几寸,触到女人柔软的被雨水浸湿的衬衫下摆。
车子终于缓缓驶进小区门。
黑暗里她毫无察觉,他克制地轻轻抚了抚那布料,又收回手,忽然开口问她:“为什么,不联系我?”
加过的微信从来没有声响。
偶尔发去的问候也没有得到过回复。
朋友圈亦是空白了好几年。
直到几年后,看她突然发了条在南漓电影学院的动态,摘了《怦然心动》里大段的台词,才总算知道她的状况。
所以,他一直以为那些年里她有亲人,有她认为“值得”的男友,并不像他当初担心的那样,过得那么艰难。
林循却觉得奇怪,下意识反问道:“为什么联系你?我们当时应该……不熟吧?”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作者有话说:
又是双更合一的一天,我怎么这么勤奋啊?快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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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最心软。◎
她话音落下, 沈郁默了片刻。
车子慢慢在单元门口停下,他敛了眉眼缓声道:“是不熟。”
他喉头动了动,最终只说道。
“下车吧, 到家了。”
“……好。”
林循总觉得他神情很疲惫, 心里有种异样感升起。
放在膝头的手指微动,几乎想要抬手抚一抚他眉心褶皱。
但她觉得自己应该没说错什么。
他们那时候确实不熟。
她深思恍惚,沈郁却已经率先下了车,司机也忙不迭下来替他打伞。
两人站在屋檐下说了几句话,司机又走过来替她打开这边车门, 帮忙打好伞。
林循回过神,连忙道谢,就着那把大大的黑伞下了车。
等走到单元门口,却没见沈郁的身影,只听到101的大铁门“砰”的一声关上。
楼外依旧大雨滂沱,车子缓缓启动, 消失在雨幕中。
林循抱了抱胳膊,这才抬脚往楼上走-
等回家洗了个澡, 她擦完头发,这阵雨竟然还没停。
林循打了个喷嚏, 突然觉出两侧太阳穴到眼眶骨后一抽一抽的疼,像是感冒的前兆。
她今天确实穿得太少了, 大概是之前在德胜庄门口等车那半个多小时里冻着了。
林循看了眼墙上挂钟, 不过晚上六点多。
她伸手摁着酸疼的太阳穴, 从床头柜上翻了点感冒胶囊,随便就着点凉水喝下, 便躺在床上打算睡一觉。
刚来昼山那几年, 祖孙俩并没有医保。
看病太贵, 所以她们几乎很少去医院,神经紧绷之下身体也莫名争气,甚至没怎么生过病。
久而久之,这不爱去医院的不良习惯就养成了。
哪怕她现在有医保,也有看病的钱,但莫名地就对医院有些排斥。
这种感觉就像之前有几次,她陪程孟去奢侈品店买东西。
明明她现在有购买奢侈品的能力和存款,但心里总会觉得这些东西好像跟她是两个世界的,不应该属于她。
无端的没底气,表面上装的再淡定不为所动,心里却发慌,想逃。
贫穷带来的不安和窘迫感,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慢性疾病,哪怕治好了,某些症状是会伴随一生的。
这一觉睡到了后半夜。
醒来之后,喉咙像是吞了刀片一样疼。
林循迷迷糊糊坐起来,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水杯,却发现杯子已经空了。她张了张嘴,只觉得满口干苦,嘴皮也发紧。
岁数过了二十五岁,身体的自愈能力显然下降了。
头痛欲裂,睡是睡不着了。
林循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突然想起昨晚坐在车上,沈郁说的话。
——“为什么不联系我?”
她脑子此刻混沌,越发难理解他这句话。
更觉得十分莫名其妙。
就不说当时他们不怎么熟,只不过是非常简单的前后桌关系。
就算他们关系不错,那又怎么样?
她那几年是日子过不下去,没钱,穷的要死,但就算联系他,又能怎么样?
管他借钱?
没记错的话,他当时应该也自身难保吧?
而且,就算是借钱,也得还啊,亲兄弟还该明算账。
人总不能真的毫无顾忌、肆无忌惮地靠着别人生活吧,那不是成了无赖么?
林循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念头,理智上觉得自己想的没错。
她从十一岁开始,到今年二十七岁,十六年里辗转多个地方,从来没办法依靠别人。
可一想到沈郁昨天说那话时候的表情,心里又有些莫名其妙的酸涩感。
就好像。
他曾经挂念过她。
林循脑袋装满木木的疼痛,极其迟钝地想起了静静躺在她好友列表里沈郁的微信。
她当时只是意外他们什么时候加过微信,但后来也没多想。
此刻想起来,更觉得奇怪。
程孟他们都没有沈少爷的微信,当年的高三十二班,应该没几个人有。
那她又是什么时候加的他呢?
就很莫名奇妙,而且她没有给他备注,这么多年甚至都没注意到过那个漆黑一片的头像,完全不知道曾经加过他。
林循不禁回忆起沈郁问的,她那几年的生活。
奶奶去世后,她找了一份超市收银的兼职,顺便搬了家,住进了超市楼上的员工宿舍。
一个房间里有七八个人住,比大学宿舍还要拥挤狭窄。
那段时间她过得非常自闭,孤独、执拗、不安……
但生活上的艰难却让她没时间去处理这些负面情绪,长期积压麻木之下,心理上多少有点情感障碍和抑郁倾向。
而且那时候实在太忙,她每天打好几份工,还兼职帮一些微店刷-单,注册了好多微信号。
每天一起床,轮换的几个号上都是99+的兼职消息,她闲暇时几乎每分每秒都在应对,就连睡觉都不得空闲。
有些消息就这样掺杂在这一堆庞大繁杂的信息中,如同沧海一粟,被她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所以那两年里,她甚至跟程孟都断了联系。
还是后来,她终于考上了大学,去南漓上学前,在火车站和程孟重逢的。
林循还记得那年八月底,她买了去南漓的绿皮硬座。
除了十五岁那年从青原来昼山,林循再没有坐火车的经验。
再加上昼山的火车站很大,慢车和高铁根本不在一个楼,她进站之后找不到地方,无头苍蝇般走进了高铁候车楼。
她当时背着大大的书包,手里还拖着两只二手收的磨损严重的行李箱,在候车室里盲目乱窜。
眼看着发车时间只剩二十分钟,她仍然没找到候车点。
在昼山独立生活了好几年,内心那种属于大山的卑怯却似乎仍未洗脱,越忙越乱,越乱越找不到地方,没办法,只好找人问路。
恰好在角落里看到个女孩儿,烫着棕色卷发,戴着口罩和大大的耳机,坐在崭新的粉色hello kitty行李箱上玩游戏,背影看着软糯可爱、很亲切。
林循咬着唇寻过去,伸手轻拍那女孩的肩膀:“你好,能不能帮我看一下,K2456火车怎么走?”
女孩儿闻言,随意地抬眸应道:“嗯,好,我帮你看一……”
她脱掉了高三时候大而厚的眼镜,口罩下的半张脸全然看不见,穿着打扮也已经和当年截然不同,整个人散发着独属于大学生的,青春肆意的漂亮。
但林循一眼便认出了那双眼睛,大大的,忽闪忽闪的,曾经笑起来会弯,哭起来也会弯。
那双眼静静地看着她毫无遮挡的脸。
很快,眼眶通红着,盛满了眼泪。
她恍惚地伸出手,摸摸她为了节约时间好兼顾学习和打工而剪至耳上的短发,又摸摸她削瘦无肉、看着比自己年长好几岁的面颊,哽咽声还没出,眼泪便已经流了满面。
“循循,你怎么都不回我消息?而且还搬家了。你这两年,都在哪儿呢?”
那是林循第一次意识到。
这个世界上,除了奶奶和爸爸。
还有人挂念她。
所以这么多年,只有面对程孟,她尚有几分真心。
那……沈郁呢?
难道他也给她发过消息吗?
二十七岁的林老板思及此处,突然觉得心脏怦怦直跳。
她从床上起来,撑着昏沉沉的脑袋从床底拉出个旧旧的行李箱——就是当年她去上大学时候用的那只二手箱子,后来闲置了,用来装些陈年物品。
她双手在箱子里胡乱翻着,翻出一堆旧物。
其中就有一个当年用的手机。
里头有很多当年的聊天记录。
她把手机重新充上电,等了五分钟,灰暗的屏幕总算不辜负地亮起。
多年前的智能机型,当初买的就是二手的,现在用起来卡得难以适从。
林循点开微信,耐着性子登录,果然,当年的聊天记录都还在。
她耐着性子往下翻,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对话框里头,果然看到了一个漆黑的头像。
是他。
她心口一跳,惶然点进聊天记录。
手机卡了好一会儿,她忍不住刷新,终于刷出了页面。
一共有七八条聊天记录。
第一条在九年前,她离开一中后不久。
【林循,听程孟说你在昼山,但她也联系不上你。随便问一下,你现在在哪儿复读?】
之后的每一条,都隔了几个月。
【中秋快乐,吃月饼了吗?】
【生日快乐,[蛋糕][蛋糕][蛋糕]】
【新年快乐,最近还好吗?】
……
最后一条是在她上大学之后。
开学后,她申请到了学校的奖助学金,生活和心态都有所好转,时不时和程孟约饭,虽然依旧忙碌但没那么闭塞,也开始接受学校里免费的心理辅导。
【看到了你发的朋友圈。你在南漓电影学院上学?我记得你当初填的理想学校就是那里,恭喜。】
这条之后,他没有再发来过任何消息。
像是终于知道她过得好,便不再担忧。
林循看着那一句句聊天记录。
忽然觉得眼睛发涩。
他的语气客气而疏离,和当时他们坐前后桌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但却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作为同学,萍水相逢的前桌,没有忘记她,还挂念着她。
眼眶疼得厉害,头皮像针扎。心里铸就的铜墙铁壁却因着身体的疲乏不适而土崩瓦解。
那些年里,她生活得太苦太累,一颗心又冷又硬,恨不得把自己关在忙碌又狭窄的世界里,所以对与生存无关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其实现在想想,很多事都被她忽略了。
郊外山头挖出来的尸体旁,女警捂住她双眼、紧紧拥抱着她。
班主任在知道她家情况后,一次性给她批了半年晚自习假条,时不时带着水果上门家访;
孙律师在她无处可去的那几个月里,专门在休息间给她腾了沙发、一次次在她睡着后帮她盖上毛毯;
姜老太找借口请她吃一餐又一餐适口的饭菜……
以及,沈郁。
这个她一直觉得,跟她活在两个世界,彼此没什么交集的前桌,同样遭受生命之痛的天之骄子。
听说他当初拄着盲杖背着她,在停车场漆黑难眠的夜晚,背了半个小时的古诗词。
亦在她离开之后,每隔几个月挂怀她的消息。
如今重逢,知道她过得不好后,惶惑痛心地问她为何不联系自己。
原来当初他对自己是过有善意的,又或者他早把她当做朋友,所以才会关怀挂念。
不仅仅是她认为的“不熟”。
林循突然意识到,或许高中前后桌的那两年,他们之间还有很多被她视而不见或无意遗忘的相处细节。
但她那时候忙于生计,实在没时间和心情去体会那份善意。
林循从前一直认为,她是凭着自己一个人活下来的。
从青原到昼山,再到南漓,她执拗地认为,万事万物、生存活命,她只能靠她自己。
所以她不信赖任何人,与人交往浅,没心思管他人闲事,也很难敞开心扉。
更别说跟别人谈恋爱。
但她如今恍然发现,她忽略了一点,这世界上,人最是险恶,却也最心软。
她一路走来,周遭不乏心软的人。所以辗转至今,天光尽亮,拯救她的,从来不只有她自己。
……
林循坐在冰冰凉凉的地板上,伸手摸到床边的手机,无端地想给沈郁发条消息。
但看了眼时间,已经夜里三点半了。
而且,她好像也不知道发什么好。
她心里堵塞,鼻子更堵。
头脑浆糊般思考不清,只好重新躺回床上,又喂了自己一片感冒药。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
梦里有很多碎片式的场景,最终定格在某个画面。
——是她临走那天,沈郁问了她值得不值得的事。
然后,好像,他问她要了联系方式,让她撑不下去的时候,可以联系他。
她当时满腹仓惶,压根听不进去,只呆滞木讷地扯过旁边一张没用的纸,心不在焉写下自己的微信号,草草塞进他手里,却压根没在意他视力有碍。
甚至之后的多年里,将这插曲遗忘到了凡尘琐事间。
光怪陆离的梦魇里。
林循渐渐发起了高烧。
……
再一次迷迷糊糊醒来,是被门铃声吵醒。
林循费力睁开眼,只觉得手心和脸颊都滚烫,头脑昏昏沉沉不记事,恍惚之间都不知道昏晨时分。
看了眼窗外,天色暗淡,像是黄昏,又像是早晨。
雨倒是停了。
她撑着身子起床,握拳锤了锤木讷的脑袋,趿着拖鞋去开门。
门口站着姜老太,她身后还跟着沈郁。
林循迟缓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掠过,声音嘶哑地问:“什么事?”
两人听到她声音,皆是眉心一跳。
姜老太看到她面色潮红、嘴唇却发白的模样,更觉得不好。
沈郁先开口,语气冷淡:“工作室群里,大家说你今天一整天没去上班,我上来看看你还活着没。”
“已经第二天了么,”林老板迟钝地摁着额头,缓慢道,“我睡懵了。”
姜老太却责怪地看了眼外孙,撺掇她上来的是他,语气冷淡的也是他。
“还说这么多干嘛,小林明显是病了。”
老太太说着,伸手来探她额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怎么这么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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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开心的事。(一更)◎
姜老太的手背从她额上收回, 又摸了摸她脖颈,感受到惊人的热度后,连忙脱了鞋, 扶着她往里走:“这是发高烧了, 别起来,快去躺着。”
林循只觉得身体很重,脑子也混混沌沌,傀儡一般被她搀扶着往房间里走。
等躺回床上,她才忽然想起什么, 哑着嗓子跟姜老太说了句:“沈郁也来了?让他小心点,我家翻修过,敲了几堵墙,格局和101不一样。”
姜老太责怪地睨她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操心别人。”
两人说话间,沈郁也脱了鞋走进来。
房子里的布局和陈设的确与101大相径庭,空间被分割成了不同的几块。
他皱着眉, 一边用盲杖试探着这些变化,一边心里默记几堵墙的方位, 循着声音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等摸到门框,却是站在门口没进去。
姜老太去洗漱间给林循拧了一块湿帕子放额上, 边将玻璃窗打开半扇通风,又回头问她:“小林, 家里有温度计和退烧药吗?”
林循点了点头:“应该在床头柜里, 我昨晚吃了一粒感冒药, 退烧药还没吃。”
姜老太闻言坐在床边,弯腰去翻床头柜。
林循看着她里外忙碌照料, 本能地想要坐起来, 却又被她按回床上, 掖了掖被角。
额上湿毛巾带来的凉爽和空气流通的房间让她觉得身上稍稍轻了些。
嘴巴里又被塞进一根用酒精消过毒的水银温度计。
林循看了眼床边坐着的老太太,又看了眼靠在门框上神色不明的沈郁,含糊不清地咕哝了句:“……谢谢。”
“谢什么?”
老太太等到了时间,把温度计从她嘴里抽出来,看了眼,皱眉“啧”了一声:“这都三十九度了,再烧下去脑子该烧糊涂了。”
她不赞同地说:“你这孩子,应该是昨晚就病了吧?咱们住楼上楼下的这么方便,你又有我们的电话,怎么不跟我们说?生病的时候最怕一个人待着,要有个突发情况都没人照应。”
林循没吭声,只睁眼看着她。
姜老太说罢,又对着窗户的光眯着眼睛看床头柜里翻出来的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药盒。
等看完又是一阵无语:“……你昨天就吃的这个药?这都过期一年了。”
她回头看了眼林循,责怪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见她乖乖躺在被窝里,烧得红扑扑的脸尖尖瘦瘦,一双眼睛蒙着平常少见的无措与脆弱,正眼巴巴看着她,像是凭空小了好几岁。
又仿佛确实烧糊涂了,那目光透过她,好似在看着旁的什么人。
老太太想起之前小林说过,她相依为命的奶奶过世了。
她叹了口气,回头招呼门口杵着的外孙:“进来吧,你眼睛又看不见,没有非礼勿视的说法。你帮我照顾下小林,我去买点退烧药。”
她说完,又看了林循一眼,忽然伸手轻轻摸摸她头发,放低了声音:“奶奶去买药,你睡一会儿,要是下午还不好,咱们去医院。”
林循讷讷地点头,没反对。
视线却一路追着她匆匆往门外去的背影。
好一会儿后,玄关大门被关上,林循终于收回目光,张了张嘴,突然对沈郁说:“我有点羡慕你。”
沈郁皱了皱眉:“……什么?”
她声音实在嘶哑含糊,说的话又不着边际,饶是他耳力再好,隔着几米的距离也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没什么。”
林循转过脸,没再吱声。
她语焉不详,沈郁犹豫了一会儿,蹙着眉走进来。
盲杖不多时便触到了床脚。
他伸手轻轻探了探床边缘,忽然隔着被子摸到个细细长长却弧度有致的东西。
“……”,林循把小腿从他手心中抽出来,咕哝道,“你摸到我腿了。”
“……”
床边空间并不大,林循见他直愣愣站在一旁,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便说道:“要不你去客厅坐着?我没事。”
他却没走,单手插兜站在床边。
“我外婆说让我在这儿照顾你。”
这样一来,高度差带来的压迫感更是骇人,林循仰着脖子看他,只觉得太阳穴晕乎乎的不自在。
“……那我去给你搬个椅子。”
她说着想要起来,可还未起身,刚刚逃脱的小腿又被按住。
“在哪儿?我自己去拿。”
这房子格局不一样,对他来说就是陌生的地方。
林循有点不相信他能做到,但鉴于他摁着她小腿的力道坚决,脸上神色又冷得很,便只好重新躺回去,喃喃道:“阳台上有,出门左转有个沙发,绕过沙发才是阳台,有两把折叠椅……你能找到吗?可别摔了。”
“你躺你的,用不着操心我。”
沈郁听她话里话外的质疑和小看,脸色更臭了。
他松开摁着她的手往外走,不多时就拎着一个折叠椅进来。
像是想要证明什么般,他三两下把折叠椅在床边过道上支好,又俯身问她家里有没有热水。
林循愣了愣,怔怔地说了热水壶在厨房大致的位置。
沈郁闻言再次转身出去,没多久又端了杯热水进来。
林循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缓慢但稳当的动作,呼吸停了停。
直到片刻后,他慢慢走到床边,微微弯下腰,一只手沿着被角一寸寸摸到她肩膀。
手指像是被她身上温度烫到般顿了顿。
而后才使了巧劲扶她起来。
林循像个提线木偶般,身子软软不作力,配合着他的动作。
等喂她喝了半杯水,沈郁再次伸手过来,帮她掖了掖方才又松散了的被角。
“……”
“谢谢。”
他搁了水杯,在床边的折叠椅上坐下。
好半晌后声音懒怠地来了句:“下次生病记得叫人,就算我外婆不在,我也在家。我失明十年,不是十天,给你倒杯水、叫个救护车还是没问题的。”
那椅子是之前工作室出去露营买的便携折叠椅,质量一般,也很矮,他蜷着长腿坐在里面,显得有些滑稽。
林循眨了眨眼,吸吸鼻子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
高中那会儿怎么就没注意呢。
沈少爷人真的蛮好的。
她动了动嘴唇,想起了昨晚上那个半真半假不真切的梦,慢吞吞问他:“沈郁……我被开除的那天,你是不是问我要过联系方式啊?然后我写在一张纸上给你了吗?”
似是很不想回忆那段热脸贴冷屁股、好心被当驴肝肺的往事,沈郁脸色又冷了三分,片刻后“嗯”了一声。
又或者是“哼”。
林循没听太清,但也知道原来那个梦没错,她心里只觉得自己那会儿的确忽略了好多,咳嗽着说了句:“抱歉啊,我当时心思在别的地方,没注意那么多。”
沈郁听到她说“心思在别的地方”,轻哂一声。
那会儿她的心思,自然是在别的事和别的人身上——被退学也值得的人。
他没接茬,林循又问:“我后来一直不记得咱们加了微信,昨晚收拾旧手机,才发现你之后给我发了挺多消息。”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那段时间的自闭,顿了顿,只简短地说道:“那几年我实在是太忙了,手机上每天都有很多兼职消息,所以就没注意……抱歉一直没回你,谢谢你挂念我。”
她一连说了两句“抱歉”一句“谢谢”,语气不像平常时候那么冷硬干脆,反而柔软,甚至,有种病中神经被迫放松后独有的脆弱。
沈郁只当她是病糊涂了,才会提起这些他都懒得再去回忆的事。
许久后,他开口道:“生病的时候最忌想当年,别想以前的事了,想点开心点的。”
林循躺着,因为发烧耳膜一阵阵鼓痛,伴有耳鸣。
但他的声音仍然如金如玉,带有蛊惑,引导着她思绪。
“开心点的么?我想想。”
林循脑子里又乱又疼,视线迷迷茫茫落在沈郁脸上。
他坐得离她很近,从这么死亡的仰视角度看过去,面部轮廓依旧流畅完美,挑不出任何死角。
这张脸仿佛救世主的造物,找不到任何扣分的理由,难怪这么多女孩子喜欢。
她的视线慢慢地,又滑至他色泽浅淡的柔软唇角。
——“谈个恋爱就跟看个电视剧一样,找个乐子而已。”
——“谈恋爱多好,可以为所欲为。”
——“其实可以尝试尝试。”
——“我想有个人能陪陪你。”
这些她不大认同的观念,此时此刻莫名塞满昏昏沉沉的脑袋。
沉甸甸的大脑和心脏同时发出叫嚣声,想要点不用负责的快乐。
这世上本来就不只有她一个人活着,交朋友和谈恋爱,都是很正常的事。
起码就像现在这样,生病了能有人在旁边陪着。
就像汤欢说的,喜不喜欢的不重要,起码从认识的异性里,她想象中如果自己跟人谈恋爱,有亲密的接触,最不反感的,好像就是沈少爷。
谈个恋爱而已。
只要跟他说好,谈一下试试,别走心,那……之后岂不是不用以权谋私找那些作业边角料借以慰藉?
而且,沈少爷一直对她挺好的,嘴硬心软,从她没察觉的时候开始就把她当朋友、牵挂着她。
如果……如果她问问他,他应该,说不定,兴许,能接受呢?
想象越来越美好,林循病中脆弱的神智被冲破,张了张嘴,某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又被她仅剩的一丝理智遏制住。
沈郁对待朋友好像都挺好的。
林循记起第一次和他见面时,跟在他身后那个叫白恬默的女孩子,也是他朋友,听说还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世交。
当初就是那个女孩子说想吃冰粉,沈少爷便大手一挥,把她们摊上所有的冰粉都买走了。
这样的对待,应该算是挺亲近的朋友了吧?
林循自认她和沈郁之间的关系肯定不如他们俩。
但哪怕是这样青梅竹马的关系,人家小姑娘跟他表白之后,不是也被残忍地拒绝,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么?
林循躺在床上,思考能力欠费。
脸一阵红一阵白,呼吸紊乱起来,心绪焦灼地翻了个身。
沈郁听到这声响,以为她不舒服,问道:“哪里难受?”
林循想着脑海中的问题,没吭声。
他压着脾气道:“说话,别不吱声。头疼吗?”
她敷衍道:“是有点不舒服,睡不着。”
她想到他那些年拒绝的情书一大摞,不论是失明前还是失明后,都没跟任何女孩子有过暧昧。
喜欢他的女生里不缺优秀洒脱的,也有死缠烂打的,但从没见他心动过。
她自己不谈恋爱尚且是因为没时间也没心情,那他呢?又是为什么呢?
没道理啊。
林循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忍不住又翻了个身,突然想到上次他没任何犹豫就说和汤欢不合适,明明都还没了解接触过,就压根不留任何余地。
“……”
不会吧?
她错乱不堪的呼吸声越发频繁失控,沈郁看不见她此时样子和状态,心里猛地一跳,蓦地站起身,弯下腰去触她额头,声音也发硬:“到底怎么了?我帮你叫救护车?”
林循一时间心绪纷乱,往后躲了躲,从被窝里伸出手握住他手腕。
“沈郁……”
女人呼吸就在他耳边,手心粘腻滚烫,五指柔弱无骨软软地攀附着他小臂,力气很微弱,应是使不上劲。
沈郁听到她声音还算有力,总算放下点心。
他眼眸轻敛,克制地反手包住她拳头,匆匆把那只手塞进热腾被窝里:“怎么?”
林循盯着他看,嘶哑的声音里带了些好不容易想通了却出师未捷身先死、恍然大悟的难过。
“你不会……喜欢男的吧?”
“……?”
他绷着下颚,好半晌气乐了,忍不住伸手轻轻弹了下她脑门。
“……这就是你想了半天想到的开心事?”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早点更,而且是双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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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单方面暗恋?(二更)◎
沈郁只当她是发烧烧糊涂了, 重新在床边坐下,懒得搭理她这无厘头的问题。
“睡你的觉,别想东想西的。”
怎么生病了也跟喝了酒似的。
但林循却执拗地睁着一双眼, 颇有一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态度:“所以呢, 真的是吗?你喜欢男生?”
沈郁听她一连串问句中的探寻和好奇,心里没来由翻上一股火。
“我倒是想。”
要是那样,说不定日子反而能过得顺心点。
也不用吊死在这么棵藤蔓上了。
林循听他这么说,登时松了口气。
喜欢女的就好。
起码性别上,她是符合的。
她想了想, 又来探问他口风:“那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谈恋爱?还是说,之前谈了,又分了?”
毕竟他们有九年没联系,他要是有几任女朋友,也很合理。
“不想谈呗。”
沈郁好脾气地应付着她病中的胡言乱语。
方才还在关心他性取向,现在又开始八卦他的情感史了。
平时怎么没见她这么求知欲旺盛过。
他想起上次汤欢让她牵线搭桥, 心底不由漫上一阵躁意。
“……”,林循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锲而不舍又小心谨慎地问,“为什么不想?不是有很多女孩子追你吗, 就没有喜欢的?”
“没,怎么了?”
林循噎了噎, 枕着柔软的枕头静静看他:“就很好奇,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沈郁听罢掀了掀眼皮, 反问:“又想帮哪个同事或者朋友做媒?”
“不是,”林循伸手摁着太阳穴, 硬着头皮压着气息, 继续淡定地问, “那我换个问题,咱们就先不谈喜欢不喜欢的。你能接受跟什么样的人谈恋爱呢?”
谈一场互不喜欢但互不讨厌,不用考虑结果和未来的,甜甜的恋爱。
有可能么?
“……”
沈郁总算听出她话里有话,挑眉道,“你直说,想干嘛?……想跟我谈恋爱?”
最后一句绕着唇舌吐出来,带着自哂般的嘲弄,却听得林循头皮一炸,昏昏沉沉的脑袋连带着整个人都清醒了几分。
她连忙摇头,意识到他看不见,才咳嗽着否认:“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郁“嗤”了一声,答案永远在他意料之中——只是高中同学、不喜欢、不是这个意思。
没什么可期待的。
林循心脏却跳得贼快,烧得昏沉的头脑开始飞速运转,半晌后,她偏过脸不敢看他,语焉不详地解释道:“前几天程孟领证了,汤欢又找了对象,感觉好像谈恋爱、有个人陪着也蛮好的,所以……”
“所以,你也想谈了?”
沈郁低下头,手指下意识摸着折叠凳粗糙的帆布面,好半天后没表情地说道:“怎么,遇到让你觉得合适的人了?”
“呃……”
林循盯着他表情,模棱两可地咕哝了声,“算……算是吧,所以有点好奇你、你们对谈恋爱是什么看法——”
她的话被打断。
或许是对这类的恋爱话题不感兴趣,又或许是被问烦了,沈郁忽然伸手薅走她额上已然升温的湿毛巾,没情绪地说了句:“已经热了,我去换一下。”
说罢,他突兀站起身,拎着盲杖往外走。
起身的时候带到了折叠椅子,铝制四脚与木制地板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
林循噤了声,心想还好刚才没冲动。
这才试探了两句,脸就臭成这样。
她躺在床上,摁着越来越胀痛的额头,慢慢悠悠地叹了口气,大脑恍恍惚惚地想着。
——要是他真的是一块甜甜的糖,抑或像她当初比喻的那样,是货架最顶层那个无人问津、包装精美的玩具就好了。
那么,哪怕再昂贵,她也可以努力赚钱买下来-
等沈郁给她换完额上的毛巾,林循已经再次睡着了。
床上的呼吸逐渐平稳,天色渐渐下沉,窗外属于夜晚的喧嚣声渐起。
沈郁坐了一会儿,门铃便响了,是姜老太拎着药店里买的几盒药回来了。
她小心地把林循叫醒,给她喂了一片退烧药,又看她无知无觉地睡过去。
老太太叹了口气,又问沈郁:“昨天你们一起出去的?”
“这么大的雨,也难怪要重感冒,估计没个一周两周好不了。希望能退烧吧,这阵子得流感的人多,诊所医院都爆满了,看病都难。”
床边却许久没人吭声。
老太太下意识看过去,见他双手抄着兜靠着床边的墙站着,表情看不分明,脊背却微弯。
她一时恍惚,只觉得这时候的他,仿佛和九年前那个春日黄昏的楼道,突然来找她帮忙读一串微信号的少年重合了。
也是这样的表情。
许久之后,姜老太想要说句话打破这骇人的沉默。
他却摸出烟盒,忽然开口:“我出去抽根烟。”
随即拎了一旁的盲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兴许是退烧药起了作用,林循这次总算睡了个好觉,等再次睁眼之后,高烧也成功退下去了。
只不过第二天,她又发起了低烧,其他感冒症状也加重了,鼻子像糊了层水泥。
姜老太干脆停了买卖,白天都留在她家照顾她。
老太太前前后后往冰箱里塞了不少东西,这房子几乎崭新的厨房承担了从未有过的重任。
煮粥、炖雪梨羹、煲汤……沈郁也跟着在楼上吃了好几天连汤带水的寡淡食物,直吃得一张脸越来越冷。
林循看得有些心惊胆战,不敢多病。
好在她身体一向硬朗,等到了第五天早上,除了还有点鼻塞咳嗽外,身上好得差不多,人也精神了不少。
这几日工作室里有汤欢照料,她一个人承包了两个人的活,白天去跟棚子、审音,晚上过剧本。
只不过最终干湿音拍板还是得林循来。
几天下来,积压了一大堆没过终审的音轨。其中有一些宣传片马上要用,cv们也在等返音来着。
林循有点躺不住了,便想去上班。
姜老太给她测了好几遍体温,才放她走。
到工作室的时候正值中午,汤欢去录音棚了,其他人也出去吃午饭了。
工作室里只有周洲一个人在。
林循跟他打了个招呼,还没走到自己的工位旁,便看到桌上放了个大大的双层蛋糕。
她走近两步看过去,发现白色的蛋糕面上写着“生日快乐,岁岁平安”。
她看了眼手机,这才恍然,今天已经十一月三号了,是她生日。
这几天过得日夜颠倒,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周洲眉飞色舞地走过来,拍了拍她肩膀,指着桌上的蛋糕,满脸求夸奖的表情,“怎么样,这蛋糕漂亮吧?是我们几个一起挑的,给你庆生,顺便恭喜你大病初愈。”
林循摸了摸蛋糕上系着的白色飘带,觉得有点陌生。
自从十八岁生日那天被通知去辨认林华的尸体之后,她从来不过生日。
但此刻她却没介意,反而弯了眉,薅了一把周洲的头发:“嗯,是很漂亮。”
她又问:“你们怎么知道我生日?”
周洲笑开:“老大,你是不是傻,你微信名是linxun1103,然后微博也是。而且汤欢姐那儿有我们每个人的档案啊。”
林循看他一眼,也跟着笑,难得没贫嘴:“哦,那多谢你们。”
她忽略的或许不只是那几年。
就连这个工作室,在不知不觉中,也已经不只是合作同事关系了,更像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家庭。
每个人都在这儿待的很舒心,包括她。
周洲“害”了声:“谢什么,搞得我都不习惯了。不过,老大,你终于病愈了,你都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你。”
“……”
林循摸了摸鼻子,有点无语:“我又不是得了什么大病,不过是个感冒而已。”
周洲却煞有介事:“哪有,我听郁哥说,你发烧发到三十九度,还烧了好几天呢,算是很严重了。”
“郁哥?”林循听到他称呼,挑了挑眉,“你什么时候跟他关系这么好了?之前不是还莫名其妙呛人家?”
她还以为周洲对沈郁的印象不好呢。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嘛。”
他没好意思说之前因为李迟迟的缘故对沈郁有点芥蒂,眼睛一转忽然凑近过来,眨眨眼说道:“老大,我问郁哥了,他说他就住你楼下?你生病这几天,是他和他外婆在你家照顾你?”
“所以,你们——”
“是什么关系啊?”
林循见他一脸八卦的模样,挑了挑眉,问他:“就老同学关系,干嘛?”
“哦——”
周洲声调拖得老长,又压低声音问,“这么衣不解带地照顾你好几天,只是老同学?”
林循把包放在座位上,淡定地说:“怎么就衣不解带了?他一天在我家的时间也不多,基本是老太太在照顾我好吧,我们是忘年交。”
周洲却依旧执迷不悟,越想越歪,摸着下巴道:“原来是这样,看来以后连见家长的障碍都没有了。”
他又想了想,总结道:“他对你有没有那个意思,我不知道,但是老大,你应该有那个意思吧?干嘛装得一副没有意思的样子,这种事有什么好害羞的,很正常嘛。那个,你要是不好意思,用不用我帮你跟他意思意思?”
他在想明白自己对李迟迟的感情后,都迅速决定要表白了呢。
“……”
这一串莫名其妙的“意思”绕得林循头晕。
只觉得中文真是博大精深。
林循忍了忍,干脆问:“你到底想说什么?什么叫我有那个意思?哪个意思?”
周洲没忍住,半是尴尬半是揶揄地摊牌。
“老大。”
他呼吸顿了顿,像是有点不好意思。
“我总觉得背地里知道却不告诉你,很不好。就,你不是请假了好几天嘛,这几天都是我们大家帮你审音来着,用你留在工作室的电脑——”
林循呼吸一窒,头皮简直要炸开,便听他说。
“——我们不小心看到了一个文件夹,名字叫。”
“溺死人不偿命的,妖精。”
不仅如此,里面每个珍藏的文件都是郁哥的声音,除了那段“怦然心动”的台词外,他们都没听过。
周洲说着,声音低了些,多了点同病相怜和唏嘘。
“没想到老大你这么喜欢他啊?难道这么多年,你一直单方面暗恋?”
作者有话说:
林老板:这工作室不能待了,原地解散,毁灭吧。
第36章
◎她绝对不谅解。◎
“……”
听他一字一句念出那个文件夹的名字, 林循只觉得大脑几乎宕机,脚趾头都尴尬地蜷缩起来。
她当时命名的时候觉得再贴切不过,但此刻被人当面念出来, 简直不要太窒息。
好半天后, 林循扶了扶身后的桌面,回过神来,警惕地问:“你们大家?你的意思是,你们,都看到了?所有人?”
“那倒不是, ”周洲表情抱歉,“是我、汤欢姐还有张成玉。我们当时一起在找一个demo,所以……他俩本来是想不告诉你,但我觉得在背后发现了又不说,不太好。而且,老大, 我很理解你的,我可以帮你。”
“……”
林循简直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三个人……他们工作室拢共也没几个人。
这工作室还能待么?她可以多请几天病假么?
半晌后,她木着脸问:“……帮我什么?”
周洲完全没犹豫, 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帮忙撮合你和郁哥啊,我最近总跟他发微信, 前两天还带他进了棚子, 我俩现在可熟了。”
一起进棚子?
林循回忆了一下, 好像确实有这事。
她生病期间,汤欢发现宣传片花里沈郁的台词还少录了一段, 所以找他重新进了一趟棚子。
原来是周洲陪着。
说到这, 周洲满脸都是回味和感叹:“因为郁哥眼睛不方便, 汤欢姐就喊我帮忙带他过去,然后我还有几个一起来的cv就在旁边听他录音了。刚好那几句台词比较肉麻,大家当场都快被迷晕了好吧,当晚有个cv把录下来的片段发网上了,点击量破万了。现在郁哥的微博有一千多个粉丝了,还有人给他创了超话,真的好优秀啊,也难怪老大你那么喜欢他。”
林循一路听下来,等听到他着重的那句“难怪你那么喜欢他”,眉尾不禁抽了抽。
她伸手按了按太阳穴,下意识为自己辩解:“也没有‘那-么’喜欢吧?”
“……”
周洲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一脸“你终于坦白了”的了然表情。
“没有‘那么’喜欢?也就是说,确实喜欢咯?”
“……”
林循怀疑自己可能确实是病傻了。
她想反驳,但又觉得这反驳很亏心。
以前也就罢了,她虽然沉迷于沈郁的声音,时不时监守自盗点配音作业,但从来都没想过要跟他谈恋爱。
但现在,这念头在脑海里愈演愈烈、肆意生长。
她这几天躺在床上,闲来无事权衡了一下跟沈郁提这件事后可能的后果。
百分之十的可能,他直接答应,那当然是最合她心意。
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他念在两人交情不浅的份上,拒绝的话不会说得太难听。
另外百分之十的可能,他不想跟一个打他主意的上司共事,直接撂挑子不干。
林循左思右想了几天,不太敢赌那百分之十的概率,决定还是把凡尘录完再考虑表白的事。
想到这,她含糊其辞地说:“算是有点吧,但我暂时还没那方面意思。”
说罢,双眼眯了眯,手掌拢起在脖子上利落虚划过:“不许瞎说啊,要是把工作室氛围搞坏了,影响录制进度,我唯你是问。”
周洲被她锐利眼风扫过,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笑嘻嘻道:“放心好了,我知道我知道。”
只是眼底的兴奋却藏不住,那目光来回在林循脸上缠绕。
林老板摸了摸被他看得发毛的脸,压着不耐问他:“干嘛?”
“我以前就好奇,”周洲说道,“老大你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没想到——”
他说到这,飞快跑回自己工位坐下,扔下一句,
“——还是这么凶。”-
下午,大家陆陆续续吃完饭回来。
汤欢也刚从录音棚回来,一脸精神清爽,仿佛这几天一个人干两个人活、昼夜颠倒的人不是她一样。
果然是精力充沛、事业心和战斗力强到爆炸的ENTJ。
她把手头几个策划案甩给林循:“《凡尘》之后的几个项目。林老板,您给审审?早做打算,我好去买版权。”
“嗯好,”林循瞥了眼那一叠厚厚地策划案,心想这几天汤欢着实忙碌,由衷道,“阿欢,这几天辛苦你了,接下来一周我帮你顶班,你可以休息休息。”
“不辛苦,哪里辛苦了,”汤欢眉梢微扬,抬起胳膊搭在她肩膀,凑到她耳边,意有所指,“为了我们终于开窍的林老板未来的幸福着想,我再辛苦点也愿意。”
说完,不待林循翻译,“哒哒哒”蹬着高跟鞋进了会议室,给投资商打电话去了。
“……”
两番打击下,林老板痛定思痛,决定破罐破摔,戴上耳机,开始审核积压已久的录音。
颇有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
等到了傍晚,她手头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林循摘下耳机,伸了个懒腰,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已经五点了。
她摸了摸身旁大蛋糕上的丝带,扬声说道:“大家今晚有空吗?我请客,想去哪儿吃,你们定。”
她话音落下,连续工作了好几天的众人不由得欢呼起来,工作室里犹如炸了锅,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去哪儿吃。
林老板勾着唇角,慷慨地补了句:“不用给我省钱。”
最终,大家定了去城东的一家新开的网红港式餐吧,据说里头的烧腊和点心做得一绝。
周洲倒是多了一嘴:“就我们吗,老大,你不叫郁哥吗?他也是我们工作室的一份子。”
那眼里的某种隐晦含量简直不要太超标。
林循递给他一个威胁的眼风,却也没反对。
她给沈郁发了个消息,又对周洲说:“你不是跟他很熟么,那你一会儿去接他?我们在餐吧汇合。”
“好嘞,”周洲一口答应,临走前又凑过来暗搓搓地保证了一遍,“老大放心,我绝对不瞎说。”
林循瞥了他一眼,放他离开。
一群人于是拎蛋糕的拎蛋糕、打车的打车,欢欢乐乐、吵吵闹闹地往楼下去。
刚走到楼下,便迎面碰上来送快递的小哥。
小哥一直负责这一块的快件派送,时间长了跟大家都挺熟。
他把四五个包裹塞给张成玉,坐上小面包车扬长而去。
张成玉按照快递包裹上的收件人姓名分发,把其中一个快递递给林循。
林循接过快递,有点意外。
她这几天生病了,没买过什么东西,而且还是寄到工作室的。
她随意扫了眼寄件人,眼神蓦地僵住。
——“昼山市龙湖监狱,赵一舟。”
良久,她抿着唇走到汤欢身边,镇定地说了句:“阿欢,你带他们先过去排队点餐,我有点事,一会儿再来。”
说完,也不待汤欢细问她有什么事,拿着包裹匆匆地往楼上走-
林循刷开工作室的门,没顾上开灯,边往里走,边伸手去撕快递开口处的胶带。
奈何这包装包得极其结实,胶带缠了好几圈,她撕扯得手指发红都没撕开半个口子。
她停下动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工位上拿了把美工刀。
这些年来她不止一次收到过来自赵一舟或者他家人的包裹,都在他屡次获得减刑前后。
他家人寄来的是各种昂贵却华而不实的礼物,都被她一一退回了。
而赵一舟自己寄来的,则都是信,七八页的长信。
里面写满了忏悔和对她的歉疚,言辞恳切,句句肺腑。
林循很清楚他的动机。
他这些年在狱中遵守狱规、积极接受教育和劳改,被认定有悔改之意,也没有再次犯案的动机,所以一再得到减刑。
可减刑程序与量刑审判会综合很多因素,减刑的限度也是有讲究的。
如果在这期间,能得到受害者家属的谅解书,那么减刑力度将会大大提高。
她眼神沉了沉,抿着唇拆开包裹。
缠了好几圈的胶带被割断,纸箱口弹开,里面果然又是一封厚厚的信。
林循摸着那沓沉甸甸的“忏悔书”,不禁伸手扶着办公桌,弯着腰轻轻扯了扯嘴角。
还真是每隔几年。
就要问候她一遍呢。
肩头散落的几根发梢落在桌沿。
良久,她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把那封不用看都知道说什么的信揉皱了,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等过了许久,理智才慢慢恢复。
她面无表情地拾起来,重新拆开,匆匆地扫了一眼。
信里的说辞与前几次并无二致,先是洋洋洒洒写了这几年他在狱中的生活——信了教,每天做祷告潜心忏悔,向主祈祷她能过得顺风顺水平安喜乐,这样他才能安心悔过。
还说自己多年来诚心劳改,终于再次得到了减刑的机会,希望能早日出狱弥补她,并且希望获得她的谅解。
她的目光静静掠过信中的那段。
“如果不是我当年一念之差,我和你父亲也算得上是朋友。小林,你是他唯一的女儿,如果你能谅解我的罪过,我一定好好替他照顾你。”
林循逐字逐句读着,某一瞬间突然觉得双眼刺痛、肠胃里翻江倒海,喘不过气。
她忍不住蹲下-身,强迫自己大口大口呼吸。
怎么才算是“一念之差”呢?
当年赵一舟作为经理,贪污了项目款,被林华撞见。
赵一舟在多日后的深夜,把林华骗到工地,将他从未完工的大楼上推下去,后又把他的尸体连夜拉到城外,草草掩埋。
他在地下尸骨不全地埋了七年,遭尽虫蚁啃噬。
她和奶奶七年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体、抛弃一切来到昼山,满怀希望却最终绝望。
七年,赵一舟有无数机会可以自首,让爸爸的尸体落叶归根。
可他没有。
他的一念,能有七年这般长吗?
林循干涩的双眼盯着工作室冰冷的地面,瓷砖缝隙里堆满了打扫不及的尘埃。
这世界上不缺受害者家属出具谅解书的。
但她做不到。
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她感受不到,一丁点的善意。
一模一样的信来了一封又一封,时机恰到好处,如梦魇般纠缠她,不肯放过她。
字里行间隐藏着的,全是为了减刑做出的勤恳却冰冷的努力。
甚至,林循怀疑这些信亦是律师代笔,不然以他初中肄业的文化程度,如何写出这些“感人肺腑”的言辞?
神经的紧绷不安因着无法控制的频繁换气愈发严重,感冒后还未好全的偏头痛再一次侵袭而来。
许久,林循勉力把注意力拉回信上。
信末,他写道。
“小林,前阵子我家翻修,我家人无意间找到了当初你父亲离世前的旧物,是个还没寄出的包裹,里头有个未拆封的mp3和他给你的生日祝福。我特地让他们带来给我,和这封信一起寄出,希望能赶上你今年的生日。
不胜祷企。
赵一舟。”
林循眉心一跳,舌尖顶着上颚,伸手翻了翻包裹。
果然,在纸箱子底下压着个小小的盒子,包装都没拆。
上面简陋的产品宣传印刷很不清晰,广告词老土得像上个世纪的东西。
她心里怀疑,可翻过盒子看了眼,却发现背面确实夹着一张简陋不能称之为信的字条。
那上面的字迹很丑,笔划和连笔都是错误,却令她整颗心都狠狠地揪起来。
是爸爸的笔迹,也是他的口吻,是她十一岁之前,年年都会收到的,来自昼山的祝贺。
——“乖女儿,十一岁生日快乐。这东西叫mp3,是听歌用的。爸爸不敢拆,怕给弄坏了。乖女儿最聪明,你记得仔细看说明书研究研究。”
爸爸失踪,是她十一岁那年的秋天,她生日之前。
林循突然记起,她最后一封寄给他的信里似乎提到过,某次她跟着奶奶去镇上买做鞋的材料,听到一家音像店里在放歌。
她很喜欢听,在人家店门口坐了一下午,险些和奶奶走失。
不过是一桩趣事,他却当了真,给自己的宝贝女儿买来了昂贵的礼物。
却战战兢兢,连拆包装都不敢,生怕弄坏。
十六年前的mp3应该很贵吧?
他工资不高,报酬是多劳多得,所以,他为此多熬了几个夜、多省了几顿饭菜呢?
林循恍惚地撕开外头的塑封,拆开盒子拿出那个小巧的白色mp3,手指哆嗦着摁下开机键。
可狭窄的屏幕却怎么都没反应。
她咬着唇,急切地插上盒子里附带的电源,焦灼地等了许久,却依旧是一片黑屏。
——坏掉了。
他不舍得拆开、她也未收到的,昂贵的礼物。
尘封十六年来到她身边。
却已经坏掉了。
林循木讷地把那没有丝毫反应的mp3装回盒子里。
双手支着椅背,死死咬着牙逼着自己不要落泪。
窗外天色渐渐暗沉,室内一片宁静,只余万般压抑的喘息与悲哀极了的心跳。
怎么能这样呢?
如果真的诚心悔过,真的为她好。
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年,等到它都已经报废了,才无意间“找到”?
为什么当时不给她,偏偏想要减刑了,才寄过来?
他不会觉得,时隔这么多年收到礼物,她就会感激涕零吧?
她绝对不谅解。
绝不。
压抑的呼吸声里,手机忽然发出声响。
林循咬着唇接起来,电话那头,周洲的声音清晰愉快:“老大,我接到郁哥啦,我们现在打车过去。汤欢姐说你有点事?你这个寿星可千万不能迟到啊,大家都等着给你过生日呢。”
林循咽下满口涩意,缓声道。
“好,我马上来。”
她挂了电话,站直身子,把mp3盒子放进自己的帆布包里。
顿了一会儿后,把那封信撕得粉碎。
作者有话说:
抱抱我们循循——
知道宝们在等什么,啥也不说了,明天来看!
感谢在2023-10-16 10:51:56~2023-10-17 09:3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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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我想跟你谈恋爱。◎
林循打了车到城东街区, 沿着长兴路走了会儿,这一带全是酒吧和餐吧,很热闹。
路两旁是四季常青的香樟树, 风很大, 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
树上串挂满了彩灯,此刻天黑了一半,彩灯也亮了大半。每颗树下都有人比着“耶”跟这张灯结彩的风景合照。
林循却丝毫没有驻足欣赏的兴致,裹紧外套闷声快步往前走,不多时便看到了长街一角的餐吧。
门口有许多人在排队。
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进门, 报上周洲发过来的包厢号,很快便有服务员来带她。
包厢里,大家都到齐了。
周洲坐在靠门的位置,手边正放着那个给她买的大蛋糕。
沈郁曲着长腿散漫坐在他旁边,比他高了半个头,正气定神闲戴着耳机玩游戏。
汤欢和李迟迟在看剧, 另外几个人则在旁边的小方桌上玩桌游。
周洲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回过头,看到林循后, 不禁朝她挥手:“老大,这里。”
林循没什么表情地颔首, 走进去。
周洲帮她拉开沈郁身边空位上的椅子,冲她挤了挤眉毛:“你坐这儿。”
林循没察觉他的揶揄, 点点头, 径直坐下来。
包厢里开了暖风空调, 她脱掉外套抖了抖,抖去一身的湿寒。
她自进门来便寡言, 惹得汤欢从手机屏幕前抬起眸看了她一眼, 待见到她略微有些苍白的面色后, 眉头皱了皱:“林老板,怎么了?”
林循摇摇头,咳嗽了两声:“没事,来的路上有点晕车,胃里难受。”
汤欢想到她病刚好,便没怀疑,待她缓了片刻,指指桌边的点单二维码:“大寿星,我们已经点了一些菜,你再添两个。”
林循反应慢了半拍。
才意识到她是在叫她。
这桌人,都是欢欢喜喜聚在一起来给她庆生的。
念头闪过,她打起了些精神,扯开个笑。
“好。”
林老板顺从地拿出手机扫码,看了眼长长的菜单后,随意地加了两个菜。
她放下手机,一闲下来忽然觉得心慌。
于是站起身,去一旁橱柜上拿了壶热水,把每个人的碗碟拆开,细细烫了一遍。
汤欢和周洲都有些受宠若惊,调侃道:“寿星今天怎么这么善解人意?”
林循晃了晃周洲的杯子,把烫完的热水倒进一旁的垃圾桶,又伸手去拿沈郁的杯子,打趣回去。
“难得我生日,为你们服务一次,怎么,还不领情?”
“领情领情,”周洲笑嘻嘻地接过温乎乎的杯子,突然拍拍脑袋,“啊对了,这家店有家网红陈皮红豆粥,我忘点了。”
说着,他又扫了码,重新看了眼菜单,加了这道菜。
良久后,他突然“咦”了一声,问道:“老大,你怎么把牛腩煲和烧腊拼盘又点了一次?我已经点过了呀,你没看到吗?”
林循怔了下,往沈郁碗里倒热水的动作蓦地顿住,半晌笑道:“嗯,没注意,你删一下好了。”
她刚刚随手加了两个菜。
连菜名都没看。
“哦。”
周洲也没在意,删掉那两个重复的菜式。
林循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拿着热水壶的手腕倏地被握住。
她抬眸看去。
沈郁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游戏,一只手轻握着她的手腕,淡淡提醒道:“溢出来了。”
林循登时“啊”了一声,看向他的碗。
果然,热水已经超过了碗沿,溢到了其下的盘子里。
她连忙拿正水壶。
“抱歉,没注意。”
沈郁松开她手腕,眉头慢慢皱起来,却没说什么。
林循呆站了一会儿,把水壶放回橱柜,又帮他把面前的水渍清理了,这才坐下来,不再忙活。
包间里很闷。
她想去开窗,但知道外头冷,便没动作,蹙着眉解了两颗扣子。
等酒菜上来后,大家轮番敬她酒,给她庆生。
桌上气氛很好,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耳边是嗡嗡作响的各色祝福和欢声笑语。
她亦配合着言笑,扮演着热闹,接梗、贫嘴、打趣,一杯接一杯来者不拒。
还被戴上了属于寿星的皇冠。
只是满桌菜,没有一道尝出了味道。
酒也寡淡。
林老板似是难得热闹,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
饭后,大家开始切蛋糕。
汤欢把十八根蜡烛插到蛋糕上,说道:“祝我们林老板永远十八,生意兴隆,情场美满!”
大家欢呼起来。
周洲和李迟迟头对头,帮忙把蜡烛一一点上,回头按灭了包厢里的灯,推了推林循:“老大,快许个愿啊。”
林循木木坐着,像是好半天才听懂他在说什么。
她含糊应了一声,随他们的意,站在蛋糕前双手合十闭上眼,默数了五个数,迟钝地睁开眼,吹灭蜡烛。
周洲这才打开灯,张罗着众人一起瓜分了大大的蛋糕。
他见林循吹完蜡烛便支着额头坐着,闭着眼睛,对手边的蛋糕置之不理,便凑上去问:“老大,你醉了?不是吧,喝点啤的也能醉,酒量这么差么?”
他话音刚落,眼前人忽地睁开眼。
一双眸子无比清醒,哪有半分醉意和惘然。
“没。”
周洲莫名觉得她的表情有点怪,把蛋糕往她面前推了推,“那你怎么不吃蛋糕?”
“吃。”
她点头,稳稳当当拿起勺子,一口接一口不停,直到吃完了一整扇蛋糕。
还抬手擦去嘴角沾着的奶油。
周洲不禁多看了她几眼,见她神色平静一如寻常,才勉强放下心里的异样,又切了块蛋糕推到一旁,招呼道:“郁哥,你也吃啊,别客气。”
他喝的比林循多,也有点上头,情绪激昂地抬手拍拍他肩膀:“以后你就把‘一只夜莺’当自己家,快吃!”-
饭后,一群人又说要去楼上的ktv。
林循没反对,默不作声地跟着他们晃到楼上,坐在包厢角落听大家唱歌。
看不出任何异样。
张成玉拖长了声音唱“千年等一回”惹得哄堂大笑,她也跟着一起笑。
汤欢唱了首十分擅长的英文歌,惊艳四座,她亦跟着鼓掌。
后来话筒传到沈郁手里,大家起哄要他唱首歌,她亦跟着起哄。
却被他毫不手软拒绝:“抱歉,记不住歌词,而且我五音不全。”
沈郁说完,把话筒交到周洲手里,站起身拎着盲杖往外走:“你们玩,我去一下洗手间。”
包厢里很闷,他照着之前来的时候服务生说的方位,走去洗手台洗了把脸。
关了水龙头,他从口袋里摸出包纸,慢条斯理擦干脸上水渍,旋即下意识又摸了摸另一侧的口袋。
他支着洗手台两侧,“看”着面前镜子里黑洞洞的自己。
礼物是上个月买好的,倒是找不到时机给。
等他慢慢摸回包厢门口,正想推开门,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包间没走错,隔音不算好的门内,传来周洲鬼哭狼嚎般的歌声,在唱一首情歌。
走廊上亦能听到其他包厢的歌声,空气里有浓郁烟味和甜腻劣质的酒味。
然而某段舞曲终了,嘈杂鼓点和音乐声停息的瞬间,左侧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极低而压抑的抽泣声。
那声音,在长廊尽头的角落。
瞬间又被接踵而至的音乐声掩盖。
沈郁皱着眉,无端觉得那声音很熟悉。
他迟疑着伸手扶着墙壁,慢慢走过去。
抽泣声发出的位置很低,声音亦压得低,似是闷在什么东西里。
鼻端闻到一阵醺人的酒味,耳边也终于听清那令人心窒的哽咽。
是很熟悉。
“……林循?”
他话音落下,那压抑的抽泣忽然戛然而止,然后是布料和长发摩擦发出的细细簌簌的声音。
他默了片刻,扶着墙壁蹲下来,伸手触到女人散乱却柔软的长发,又沿着发端,轻轻摸到她肩膀。
这才发现她双手紧紧抱着自己,整个人缩成一团蹲在地上。
在发抖。
他眉心一跳,干脆扔掉碍手的盲杖,双手并用轻轻触到她面颊,指尖不意外地沾到一片惊心的湿冷。
感受到他的触碰,她却不躲,反而脸颊往他手心上贴了贴。
眼泪冰冷,眉睫眼眶却滚烫。
沈郁听到她牙齿打颤的声音,下颚紧了紧,想起她刚到时和汤欢说的话,压低声音问她:“……你怎么了?胃还是不舒服么?”
面前的人却没吱声。
许久。
就在他以为,她不想回答的时候。
她忽然伸手,轻轻抓住他衣袖。
暗哑沉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气急促而飘忽,空空洞洞的。
“沈郁,我不想过生日了。每次过生日,都好黑啊,我好怕。”
沈郁心口一跳。
这语气让他瞬间想到多年前那个夜晚。
她十八岁的生日。
她喝醉了,还遇到了什么事。
他面色倏地沉下来,语气却放缓放轻,低声问她:“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她却像是没听到,一直在喃喃重复着,声音惶惑又不安。
沈郁知道此时此刻问不出来,只好任她拉着他衣袖,干脆利落地给司机打了个电话,报了餐吧位置,让他到楼下停车场接人。
他想扶着她下楼去停车场,可眼前一片漆黑,方才的慌乱中,连此刻的方向都迷失了。
几秒后,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重新摸出手机,给周洲发了条消息。
不多时,周洲收到信息推开门出来。
他一眼看到角落里姿态亲密的两个人,眼睛一亮,刚想打趣,便发现老大的样子不太对劲。
又哭又闹,整个人扒在他身上,死死扯着他衣袖。
嘴里振振有词着什么,身子还在发抖。
“这是喝醉了?怎么会,刚刚不是还好好的?”
周洲诧异地走过去,帮着沈郁把人扶起来,便听他说:“是醉了,我已经叫人来接了。麻烦带我们去一下地下停车场。”
周洲看着林循的模样,有点新鲜,一边啧啧称奇“原来老大酒品这么不好”,一边带着他们往电梯的方向走。
电梯里,他忍不住频频回头。
靠里的墙边,老大一直拉着郁哥的衣袖不放,整个人几乎要黏在他身上,脸也快要贴在他胸口,一直喃喃着周围有鬼。
周洲被她说得冷不丁打了个哆嗦,站得离他们近了些。
又回头看沈郁。
他靠着电梯墙站着,脸上表情很冷。
可却任由她扯着衣服下摆,一只手还绕过她肩膀,紧紧护着她。
气氛有些怪异矛盾,周洲心里八卦之魂在燃烧,可莫名地不太敢说话。
电梯门打开,他欲言又止了一下,指引着他们走到B2停车场等候区。
沈郁淡淡道谢,周洲眼睛转了转,看了眼几乎要钻进人怀里的老大,眨眨眼识趣道:“郁哥,那我上去啦?你送老大回去。”
沈郁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这里很黑吗?”
周洲看了眼停车场几米就有一盏的灯光,摇头道:“不黑啊,有很多灯,怎么了?”
“没事,你回去吧。”
“哦,那你们到家跟我说。”
他摸不着头脑,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电梯叮了一声,良久,停车场里再次寂静。
沈郁伸手慢慢触到一面墙,这才松开林循的肩膀,扶着她站到墙边。
行动间,她的手不安地攀上他衣襟,柔软面颊往他衣襟处躲。
滚烫呼吸落在他胸膛。
沈郁滞了滞,喉头上下滑动片刻,克制地伸手推开她几寸,顺带摸了摸她额头,还好,不烫。
他艰难地摸出手机,又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询问:“还有多久才能到?”
电话那头有车流喇叭声,司机声音有些为难:“附近有点堵,还有两个红绿灯。”
“行,”沈郁顿了顿,嘱咐了一句,“小心点开。”
挂断电话,方才还抑制住的哽咽声再一次出现,甚至比之前更加剧烈。
碎碎念也变成了嚎啕。
被他推离几寸的女人双手并用往他身上缠,沈郁看不到她的动作,一个重心不稳往后倒。
好在后头是墙,他后脑轻轻磕了下墙壁,却没摔倒。
“沈郁,我害怕。”
哭声中夹杂着胡乱的呢喃声,惶恐又脆弱。
沈郁掌心在她肩头顿了顿,却没再推开她,反而放在她发顶,轻轻拍了拍:“别怕,我虽然看不到,但刚才周洲说,这里有很多灯。”
“没有灯,没有灯……”
她却执拗地不依不挠着:“就是很黑,很黑,很可怕。有小鬼追着我,想要咬我。”
衣襟上滚上一片泪。
沈郁直觉那眼泪像是烫进了他心口。
这是他第三次听到她哭。
不是过生日么。
怎么会这么难过?
他压低声音安抚:“林循,黑也没有多可怕。你看我,黑了这么多年,习惯了就好。”
“我习惯不了……怎么办。”
她还是怕,声音打着冷颤。
甚至开始胡言乱语。
“……他们为什么不放过我。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放过我。”
沈郁不知道她说的“他们”是确有其人,还是她恐惧中的癔想。
几番安抚、哄骗都没用。他没辙,忽然伸手扶住她肩膀,弯腰凑近她,在她耳边轻声念着什么。
一边规律地轻拍着她后背。
良久后,怀中的人无意识呓语了几句,僵直发抖的身体终于软和下来,靠在他肩膀,呼吸渐渐平稳。
沈郁停下念诵,松了口气,半支着她身体,静静等司机开车过来-
回到盛霖苑,司机帮着把人扶到三楼才离开。
沈郁从她包里翻出钥匙,开了门,扶她走进去。
这房子他前几天来过好几次,还算熟悉。
只是一边要用盲杖探路,一边又得支撑着她,谨慎小心不敢摔跤,没走几步就出了一身汗。
等终于将她安置在床上,他支着墙扯了扯领口,轻喘了口气。
本想离开,可犹豫了片刻,仍是坐在了床边还未收起的折叠椅上。
他静了一会儿,听着她逐渐平稳的呼吸,点开手机,给周洲发了条已经到家的消息,又给老太太打了个电话,说会晚点回去。
就这样坐了一个多小时,床上的人忽然□□了一声,而后蹭的坐起来。
沈郁听到动静,收起手机:“醒了?”
林循恍恍惚惚睁开眼看他,房间里黑乎乎的,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他一半的轮廓。
她不自觉伸手去床边,摁下床头柜旁的开关。
屋子里的灯霎时亮起来。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人,丧失的理智和不安的心跳渐渐归位。
人却还是很懵,头也有点痛。
良久,她问道:“你怎么……在我房间里?”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来。”
他声音如常,又伸手过来触她冷汗涔涔的额头,皱眉道,“不会喝就不要喝这么多。”
好半天,他又问,语气更压得寻常,像是友人之间再正常不过的关怀:“发生了什么,方便跟我说么?”
林循却没回答,怔怔地看着他。
大脑迟钝地运转着,慢慢想起刚刚不清醒时候的片段。
没像那年一样喝得烂醉,她这次还有点记忆。
她还记得自己喝了点酒。
压抑了一晚上的情绪爆发,却不想扫大家的兴,所以撑着走到了包厢外面。
后来酒意上头,只隐隐约约记得一些。
她好像一直在哭,心里觉得很悲哀,也很害怕。
只觉得周遭乌压压一片,哪怕有光的地方也觉得黑,恐惧无所遁形,苦闷和委屈一股脑翻上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多年前的那些负面情绪,卷土重来。
再后来——
似乎有很清越疏冷的声音从耳朵里钻进来,不急不徐、温柔又仁慈。
犹如普渡众生的梵音,慢慢安抚着她。
林循摁了摁太阳穴,喃喃开口:“沈郁,刚刚你是不是,给我背了什么古诗词?”
他顿了一会儿,片刻后,淡淡道:“没,你记错了。”
“没记错,”林循执拗地看着他,回忆很清楚地袭来,“你好像背了《桃花源记》……为什么是这篇?”
他闻言皱眉哂了一声。
“你是装醉么?记得这么清楚。”
他懒得说,毕竟当初那个夜晚,她喝得烂醉,第二天便不记得了。
那天也是像今天这样。
安安静静的停车场里,她整个人扒在他后背,扯都扯不走。
他被逼迫着一首接一首地背着古诗词。
直到背到那篇《桃花源记》,她似乎感受到了文中那种与世隔绝的安宁,渐渐睡着了。
他不过是试试,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还是一样有用。
年岁渐长,她却好像从来没变过。
林循没得到答案,也没强求。
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视线肆无忌惮落在他身上。
心跳一点一点地,平复着,热烈着。
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人呢?
那侧脸线条出类拔萃,明明满是倨傲,看着不好接近。
却偏偏又好心软。
就像许多年前,梦里那个金光闪闪又悲悯的神仙,一次又一次庇佑照拂她。
刚刚坐在ktv的包厢里,听着躁动不安的鼓点,久违的惊恐和焦虑发作的瞬间,喘不过气的濒死感袭来。
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活不下去了。
可现在一觉睡醒,又像十八岁的时候一样,什么事都没有了。
所有的不安也好、悲哀也罢,统统被治愈。
一如很多年前那样。
林循吸了吸鼻子,心里酸软,又有强烈的贪婪压制不住地涌上来。
寂静的房间里,她的心脏怦怦跳着。
舌尖顶了顶牙缘,忽然冲动地,想要试探一下。
看他到底能心软到什么程度。
她装着酒醉未醒的模样,含含糊糊地咕哝:“沈郁,房间里好黑。你坐过来点,坐在床边,离我近一点。”
他看不见,所以这戏不需要演技。
她嘴上“醉醺醺”说着,目光却十分清醒地凝视着他。
果然看到他不耐地皱了皱眉,似乎拒绝的话就在嘴边。
林循登时噤声,手指轻轻抠了抠手背上的纹身,心里泛上一阵莫名的委屈。
只是这样么?
可下一秒,他忽然皱着眉,语气中带着犹疑与担忧:“……怎么又糊涂了。”
他说着,站起身,伸手缓慢摸着床沿,又弯腰触到她肩膀。
竟然。
真的在她身边坐下了。
在靠她很近的地方。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说出的话也寡淡。
“行了,睡吧。我等你睡着再走。”
林循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忍不住攥紧手心。
几息后,她大着胆子伸出手去够他衣袖,继续呢喃着试探:“你再过来些……”
她咬了咬唇,心脏狂跳起来,有点羞于启齿,但还是闭了闭眼,说道。
“……你抱抱我,很……怕。”
她说完,极力平稳着几乎要抑制不住的紊乱呼吸,一瞬不瞬盯着他脸上的表情。
听到她的话,他眉心狠狠一跳,几乎难以置信地抬头,面上表情亦是僵了一瞬。
而后蓦地站起身,距离骤然拉远。
看来,这就是极限了?
林循伸出的手空落落停在半空,心脏也错跳了几拍。
突然生出些借酒装疯、博取同情的心虚感。
同时又觉得难过。
是到此为止了吧?
再心软,也该有个度。
她心下叹了口气,讷讷地想要收回手。
可下一瞬间。
床边站着的人忽然叹了口气,问她:“你知道我是谁?”
林循怔怔道:“知道,沈郁。”
他闻言沉默了会儿。
林循也跟着,屏住呼吸不敢吱声。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窗外刮进一弯冷风。
窗帘鼓起来。
万家灯火投在床边,斜斜照出了窗户锐利的边角。
他终于弯下腰,一侧膝盖半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倾身过来。
修长双手慢慢擦着她肩膀,克制地绕到她背后。
而后,很轻很轻地,抱了一下她。
像是在哄一个难眠的孩子。
独属于他的气息笼罩而至。
林循未收回的手僵在他身后。
呼吸瞬间停滞。
大脑也跟着宕机。
他竟然。
没有拒绝。
竟然,心软至此。
林循愣愣地被他抱着,鼻头突然发酸,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片刻后,她察觉到他松开双手,似乎想要抽身离去。
她忽然觉得心里一空,下意识合拢了双臂圈住他。
所有的理智和曾经的考量,逐步被强烈的渴望蚕食。
心脏几乎快要跳出胸膛。
安安静静的房间里,酒味与薄荷烟味交织,他的身体僵硬而温暖。
却没有推开她。
林循闭上眼睛,一鼓作气将脸埋进他胸膛,双手紧紧收拢。
声音闷闷的,带着惶惑不安又冲动的颤抖。
终究没忍住,做了最后的试探。
“都到这个程度了,你就再心软一次,行不?”
“别拒绝我,沈郁,我想跟你谈恋爱。”
作者有话说:
肥章送上,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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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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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为所欲为的滋味。◎
林循终究说出了那句话, 慌张地一下一下数着自己抑制不住的心跳。
这种事,她活了二十七年,还是第一次做。
原来真的会这么紧张, 难怪从前看到人家递情书时会手抖。
她都快缺氧了。
可过了半分钟, 他都没什么反应,身体依旧僵硬,手臂轻轻搭在她肩膀,维持着原来快要撤离的力道。
似是完全不为所动。
林循屏住呼吸,心想, 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他不答应。
那样的话,她就当作自己真的是喝醉了,再不提这件事。
给彼此都留点体面。
可想到这里,心里又钝钝地觉得难过。
这还是她第一次做一件超出理智和生存之外的事。
又过了许久。
被她拥抱着的人忽然动了,他轻轻挣了挣,使了巧劲把紧紧圈在他后背的双手一点点掰开, 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推离些许。
林循心里一沉, 手惶然地松开,却依旧闭着眼, 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又是尴尬,又是气恼, 甚至有点委屈。
可意料之中的严词拒绝没等到, 几秒钟后, 男人温热的指尖轻轻抚上她面颊,轻轻抬了抬她下颚, 促使她睁眼。
而后, 他冷静地问了句:“林循, 你现在清醒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却不似往常那般清越动听,反而有些嘶哑。
那张脸隐在微弱月光里,看不分明。
林循终于睁开眼,挣扎了片刻,看着他的眼睛诚实道:“我清不清醒,取决于你的答案。”
她咽了咽口水。
“如果……如果你要拒绝我,那我现在就是酒后胡言,明天早上起来,我会忘了这件事。如果……你接受,那我无比清醒。”
她说完,觉得他脸上淡然的表情有瞬间的碎裂。
可下一秒,他喉头微动着,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抚过,像是要帮忙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却依旧压着声音平静地问:“为什么?”
他顿了顿,慢条斯理地开口,问得更清楚了些,不留任何歧义:“你,很喜欢我吗?”
林循一窒。
没想到他会问的这么直接。
她很清楚自己的动机。
她觊觎他的声音,觊觎他的样貌,也觊觎他这个人。
要说喜欢,或许是有的。
但,绝对不是因为笃定的喜欢而告白。
基本的道德标准她还是有的。
就算会对结果造成影响,但不能在开端就说谎。
她想了想,坦白道:“我不知道。”
她话音落下,沈郁脸上的情绪没什么变化,良久,他又哑着声音问。
“那为什么?是因为,今天喝了酒,有点上头?”
林循连忙否认:“不是,我已经想了蛮久了,不是一时冲动。”
她脸有点红,咳嗽了一声,一不做二不休地把自己所有的觊觎和心路历程说得一清二楚。
“你应该发现了吧,我对你的声音没什么抵抗力。”
“那次你在微信里发了条晚安,我没有回你,其实那天我循环播放了好久,一直没有睡着;之后每次有不开心的事,我总借口工作需要,问你要配音作业;那次在超市,你离我很近,在我耳边念清单,我却一个字都没记住。”
她叙述着,察觉到他的手轻轻擦过她眼睫,而后慢慢离开了她的脸,在身侧握成了拳。
声音却依旧拉成平直的线。
“嗯,我知道,然后呢?”
“然后这个念头就产生了。”
林循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说,“一开始我没太当回事,但那次汤欢说想让我帮忙追你,我觉得不太舒服,所以直接拒绝了她。”
“后来……程孟她们都觉得我活得太枯燥苦闷,让我考虑看看要不要找个对象。我第一反应就是你……如果真的要找个对象,那好像除你之外,其他人都不太合适。越这么想,我越抵抗不了这个念头。”
她缓了缓,接着补充:“我原本不打算说出来的,因为觉得谈恋爱应该是件很认真的事,不能草草决定。何况,我活到这么大都是孑然一人,想象不出以后如果要跟另外一个人产生联系,要负责,要信赖,是什么感觉。”
“但那天我生病,翻到了我被开除之后的那两年里你给我发过的微信。我又觉得,如果是你的话,我好像很想尝试一下。”
“就是怕你会拒绝我,所以一直憋到了现在。”
她逻辑清新、思维敏捷,把多日的心理过程一口气说完。
心底也知道自己这段没有任何粉饰包装的自我剖析太不具备诱惑力。
之前追他的女孩子,哪个不是一片真心,非他不可。
但她不能说谎。
林循说完,对面的人低着头,眼眸眨动,静静消化着她的话。
良久,他攥紧的五指蓦地松开,嗓音低沉,不紧不慢地总结:“也就是说,你想要谈个轻松不走心的恋爱,同时又很喜欢我的声音,也觉得我很合适?”
林循想了下,觉得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嗯,我没办法想象其他人。你在我身边,跟我说话,我就很安心。所以想跟你在一起。”
她说完,又问:“那你同意吗?”
他的呼吸似是紊乱了几秒。
又似是她的错觉。
林循忽然觉得有些不安。
便听到他温和笑了笑,一字一句说道:“林循,我觉得,你可能想得太简单了。”
如果只是这样。
他又怎么会这么多年,只敢做到牵挂这一步。
沈郁想起她十八岁生日那天。
那天晚自习下课,他心里烦躁,懒得回家,丢下司机,自己拎了盲杖在学校附近散散心。
刚走了两个街区,便听到身边有人在争执。
他原本懒得管,却听到一个极其熟悉的,醉醺醺的喑哑女声。
“艹,你他妈摸我干嘛?死流氓,当老子好惹的?”
女声色厉内荏地落下,而后响起了某种玻璃碎裂的声音,和中年男人拉长而嘶哑的痛呼。
两人扭打起来,男人似是落了下风,因为疼痛倒吸着冷气,匆匆说:“姑娘,我就是看你醉醺醺的,扶你一下,不可以乱讲的啊。”
话是这样说,可男人的语气却慌乱掩饰:“惹不起你我还躲不起么,算了,我不跟你这个醉鬼计较。”
说着,脚步匆匆地经过他身边,想要逃跑。
沈郁眉心一跳,只觉得浑身血液和止不住的戾气冲上头顶。
他当即伸出盲杖,凭着耳畔急匆匆的脚步声,幸运地将擦肩而过的人绊倒。
他知道自己看不到,如果真的打起来,没有任何优势。于是趁着男人没反应过来,重重摁着他后背,将他压在地上。
他一边死死摁着他,一边拿出手机想要报警。
那男人俯趴在地上,反抗不了,看他打了110,起初还慌张挣扎着为自己辩解,可还未等电话接通,他似乎察觉出什么,忽然停止了所有动作和声响。
几秒钟后,男人一边低低笑了声,一边附在他耳边说话。
“原来是个瞎子。”
“你报警,打算说什么呢,你看到我摸她了吗?这小姑娘醉醺醺的,你又是个瞎子,能做什么证?我胳膊上还流着血呢,警察来了,你觉得,他们会带走谁?”
他听到这话,心里狠狠一跳,蓦地沉了脸,额角青筋不住抽动着,拳头控制不住地直往他脸上挥。
可最终还是掐断了电话。
他摁着那男人不肯松手,生怕一松手,男人会再次恶向胆边生。
却连分心去扶她都做不到,只能一边给班主任打电话,一边死死拽着男人后领,听她弯腰站在街边,一声又一声嘶哑地呕吐着。
那呕吐声散在沉沉的风里。
他到今天都记得。
……
当年同样十八岁的他,对命运尚且不甘心,却没办法不承认,他这个情况,最顶尖的医学也无能为力,更不是自己努力就能有用的。
很多对于正常人来说,十分自然简单的事情。
对他来说,如同山脉海峡,难以跨越。
身边的人亦会被拖累。
特制家具、二十四小时助理和司机、老太太每餐饭细心挑出的骨头和鱼刺……
老太太常说,她就是上辈子欠了他们母子俩,这辈子来还债的-
沈郁想到这,忍不住舔了舔干燥至极的下唇。
也怪他自己。
明明十年前就明白的道理。
偏重逢后一次又一次克制不住地靠近,失了分寸。
哪怕察觉到她喜欢他的声音,也贪婪地没有远离,幼稚得像个想要得到表扬的孩子,一次次炫技。
他压下心里的所有情绪,疏离地解释:“我知道你现在是想谈一个轻松愉快的恋爱。但如果对象是我,那就很难轻松,也很难愉快。”
林循觉得他的呼吸有点压抑,声音也很压抑。
她怔怔地问:“为什么?”
男人面无表情地伸手,指尖在离她发顶几寸的距离顿住,又收回。
他的声音如同被套上了生锈的枷锁。
空洞而嘶哑。
却很镇定。
“比如今天这种情况,你喝醉了,如果没有周洲或者其他人在,我没办法一个人送你回家,连停车场都找不到。”
“如果你遇到困难,或者遭遇坏人,我没有能力保护你,锻炼再多也没有用,一个十岁的孩子都能轻松把我绊倒。”
他说到这里,实在很难再继续。
可仍是没停,语调散漫地接着说。
“不说这些极端的情况,就说你想要的甜甜的恋爱、约会。”
“我没办法跟别人一样,陪着你看你喜欢的电影、陪你追剧。”
“一起去逛街的话,我不能在你挑选衣服的时候帮你作参考。”
“你换了发型或妆容,我发现不了,也给不了任何的反馈。”
他的声音麻木而干枯。
如同窗外长夜里穿梭的风。
“如果一起去旅游,我看不到你眼里的风景,不能感同身受,更不能帮你拍好看的照片。”
“除此之外,平时散步,还得劳驾你照顾我,帮我看着路。”
“一起吃火锅,我连调酱料都做不到,得麻烦你帮忙端到我面前。”
“去到不太熟悉的地方,我会本能地感到恐惧、局促,谈何分心照料你。”
他说到这,忽然觉得咽喉干痛难忍,心里也麻木钝痛,再也说不下去了。
“……还有很多,你想接着听吗?总之,跟我在一起的话,生活的所有方面都会受到影响。”
“这会是你想要的恋爱么。”
他在十八岁那年,一次又一次冲动地想要回过头,跟坐在后桌、近在咫尺的女孩告白。
但那会儿,他就无数遍想过这些事,次次都无解。
——这些小事,就连他再看不上的人,都能轻松无碍地做到。
所以哪怕宁琅不值得。
他自己也未必值得。
沈郁忍不住深呼吸了一下,扯了扯嘴角,安抚般伸手摸摸她头发。
“林循,如果是别人,我可能懒得说这些。但你这么多年独自一个人走过来,从青原到昼山,又到南漓,养活自己,努力生活,已经很辛苦了。真的不用谈个恋爱都比别人艰辛。”
他说完话,从床上站起身,拎起一旁的盲杖,敛眉哂道:“好在我们都不是真的喜欢对方,可以及时止损。我就当你喝醉了,明天之后,我也不会再提。你好好睡,我先走了。”
手指不自觉从口袋里摸出烟盒,脚步加速,似乎再多待一秒,就要后悔了。
就会难以收场。
可下一瞬间,衣服下摆却从身后被人拽住。
“你先别走。”
“没有你长篇大论说完,不让别人说的道理。”
她的力道不大。
他的脚步却顿时僵住,眉毛一点点拧起来,漂亮的下颚也紧绷。
像一根快要崩断的弦。
身后,浓酽的风吹得窗帘沙沙作响。
她的声音很淡,也同他的一样沙哑。
“沈郁,我承认你说得对。”
“抱歉,你说的这些我之前的确没考虑到,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嗯,”他赞同地点头,声音哑的不像话,“现在明白也不晚。”
林循叹了口气。
“是不晚,但我还是想试试。”
她盯着男人瞬间僵硬的背影,低声说:“你也知道,我奶奶去世之后,我一个人独自生活了九年。这九年里,我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赚钱生存,为了养活自己而迫不得已。而你,是我唯一一次,自己想要的,特别想要,所以患得患失、不敢轻易开口。”
林循不知道原因。
她明明只是喜欢他的声音和外貌,只是想跟他谈个轻松愉快的恋爱,并不曾与他心心相印、灵魂相交。
可刚刚听他冷着脸说话的那几分钟里。
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心脏疼痛。
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如鲠在喉、喘不过气。
像是惊恐发作,但又其实不是,只是并不比那好受多少。
她心尖狂跳着,某一处慢慢塌陷,有一种强烈而迅速的直觉。
——如果今天让他离开,那往后,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身体本能地先于大脑做出了决定。
而此时此刻,大脑才后知后觉地,因为留住了他而庆幸。
心里堵着的那股气,好像也终于能喘匀了。
她抓着他衣服的手慢慢探到他手腕,又顺着那手腕滑到他五指,轻轻拉住他。
“我觉得不是不能尝试……不看电影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听演唱会。我追完我自己爱看的电视,可以跟你一起听电台和广播剧。”
“我这人买衣服向来不参考别人意见,只挑自己喜欢的,你参考不参考,意义不大。”
“别人对我的妆容有什么反馈,对我来说更不重要,我天生丽质不需要粉饰,得体就好。”
“如果一起去旅行——”
她掀开被子站起身,光着脚走到他身后。
“——我可以告诉你,山是什么样,海是什么样,人们又是什么样。恰好我拍照技术很好,你这个模特也顶尖。”
“沈郁,”她声音沉沉,眼神也沉,“或许我们以后不一定会很喜欢对方,这场恋爱也未必能谈多久,但我觉得它一定会很甜。”
明明还没谈的时候,只要跟他在一起,就觉得很甜。
他不知道,他像一颗蛊惑人心的糖。
“所以。”
林老板木着脸,拿出了曾经混不吝的狠劲,最后一次冷声问他:“你答应吗?”
“……”
落在身侧的手一握再握。
理智再难回笼。
她都这么说了。
他怎么可能舍得再拒绝一次。
喉头艰难滑动着,嘴唇也干燥,渴望最终战胜所有顾念。
“好……”
他声音干哑单薄不成线,配音时妥帖的气息全没了,“那我们先试——”
他话未说完,林老板扬着眉毛笑起来。
她光脚绕到他身前,踮起脚尖,仰起细长脖颈,单手勾下他头颅,直奔她想要为所欲为很久的地方。
顺便堵住他所有的说辞。
“答应就行,那就别说那么多没用的。”
她笨拙地亲吻着他唇角,闭上眼,捕捉他瞬间失控的呼吸,感受他修长五指倏地握紧她掌心。
柔软相接,所有感官都是前所未有的愉快。
嗯。
真的好甜,比想象中还要甜。
汤老板没说谎。
谈恋爱的滋味。
为所欲为的滋味。
可真好。
作者有话说:
啧啧啧啧啧,发66个红包。
第39章
◎女朋友的专属福利。◎
窗外灯火未歇, 吵嚷的夜色,每户人家都有不同声响。
只这间房里,只有紊乱心跳与交织的呼吸。
晚风与月光共鸣。
林循的心脏怦怦跳, 屏着呼吸, 贴着他唇角极其不熟练却又十分放肆地亲了一下又一下。
像上瘾般停不下来。
直到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才终于回过神。
她喘了口气,愣愣看了眼近在眼前不知所措站着的人,他被她勾着脖颈,低着头喘气, 如羽的眼睫扇动,琥珀色的眸子暗淡无光,一张俊脸都被她亲白了。
唇角发红,却又亮晶晶的。
疑似她的口水。
“……”
方才那一阵上头的冲动逝去,令人神魂颠倒的甜蜜过后,一腔孤勇像是被戳破的肥皂泡。
理智和羞耻心终于后知后觉地回归。
林老板内心好似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所以……
她刚刚不仅借酒装疯索抱, 还表白了好几次?
最后,居然还强吻了他?
她的淡定呢?不为美色所动、理智冷静呢?
虽然之前就有预兆, 但崩人设也该一点一点崩么,直接扒皮算怎么回事?
肯定是因为酒精害人……
林老板“唔”了一声, 登时松开他,拉远了些距离, 万分羞耻又尴尬地想走。
她没谈过恋爱。
在谈恋爱的第一分钟就接吻, 正常吗?
不会刚在一起就被分手吧?
但是他们都二十七了, 不是十七,这进度, 应该也还好?
林循脑子里乱七八糟, 咽了口唾沫, 想往床上溜。
要不装醉睡遁?
谁知她刚转过身,悄无声息地走出去一步,腰却忽然被揽住,而后被一道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道往回带。
猝不及防下,她踉跄一步,后脑勺猛然磕到他锁骨,不由低声痛呼了下。
一直被动的人此刻从背后紧紧将她圈在怀里,另外一只手抚上她额头,将她脑袋按在胸口。
他的声音很不稳,低低在她头顶响起。
“再待一会儿。”
“……”
林循没挣扎,双手僵硬地落在身侧,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但这个反应……看来,他也不是很抗拒?
那岂不是,可以再……
念头闪过,林老板心底可耻地唾弃了自己一声。
她乖乖靠在他怀里没动弹,侧耳去听他同样狂乱的心跳。
良久后,他终于松开她,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修长手指飞快点动着。
林循只听到读屏软件加快数倍、难以识别的声音,下一刻,他淡色的眼眸对准她,心绪不定地说:“你再说一次。”
“再说一次什么?”
“你想跟我在一起。”
林循愣愣的不知道他要干嘛,又觉得再说一次很羞耻。
但听他声音还蛮正经严肃的,她也懒得拿腔作势,就轻咳了一声,咕哝着又说了一遍:“嗯,我是想跟你在一起,怎么了?”
她说完,见他又摁了一下屏幕。
林循好奇地转过头去看他手机屏幕,才发现是录音界面。
他刚按下暂停,列表里正躺着一条新鲜出炉的录音。
她心底狐疑,忍不住转身问他:“你录下来干嘛?”
眼前男人紧绷的下巴终于稍稍放松,唇边也有了星点笑意。
他晃了晃手机,低声说:“没事,留个纪念。”
“……”
什么癖好。
林老板虎着脸,结结巴巴地问:“你不会想跟别人炫耀,是我追的你吧?”
“没。”
他勾了勾嘴角,忽然伸手揉乱她头发:“怕你明天早上起来忘得一干二净,那我不是白被占便宜了。”
毕竟这人有酒后失忆的前科。
林循的注意力不禁锁定在“占便宜”三个字上,血液差点涌到脑袋。
她故作淡定地解释:“那不叫占便宜,你都答应了。”
“嗯,”他声音里有忍俊不禁的笑意,“你说不是就不是。”
“……”
林老板张了张嘴,仔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说辞挺站得住脚的。
她费尽心思考虑这么多天、跟他讲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合法合理地为所欲为么。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就是心跳的好快。
林老板摸了摸滚烫的脸,几步走回床上躺好,用被子蒙住头,故作镇定道:“行了,既然该说的都说完了,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她话音落下,许久后,床畔响起细细簌簌的声音。
温热好闻的气息慢慢靠近。
林循猫在被窝里,心里莫名紧张了一下。
他不会想留宿吧?
下一秒,林循感觉到他手指摸到她脑袋的位置,然后,俯身,隔着被子轻轻地抱了她一下。
喉音沉沉,蓦然穿透柔软棉被,滚入她耳朵。
“嗯,睡吧,晚安。”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循几乎忘了呼吸,嘴角上扬着,五指忍不住揪了一下床单。
密闭的空间,他的声音似乎有回响。
每个音波在被窝粗糙的纤维表面漫反射。
暧昧软和的几个字,带着温柔和宠溺。
抱着她,贴在她耳边说。
——和她曾经疯狂脑补的可耻场景,一模一样。
林循脑袋里轰然炸开朵烟花,短促地“嗯”了声,心里乱糟糟地想。
如果,这个时候,他趴在她耳边说想要留宿。
好像。
也不是不能同意。
只可惜,声音的主人说完这句话,十分克制地起身离开,盲杖点地的动静规律远去,直到玄关门被打开,片刻后又轻轻关上。
起码等了两分钟,林循才谨慎地拉下被子,忍不住咬着下唇在床上来回翻滚了几圈。
这算不算是,女朋友的专属福利?-
时钟已经走过十二点,窗外喧嚣声渐散,万家灯光也灭了一大半。
浓黑的,如常的夜。
林循在床上躺了很久,却怎么都睡不着。
或许是一天之内心绪起伏太大,精神有些亢奋,太阳穴因为酒精作用,隐隐作痛。
她干脆爬起来去洗了个热水澡。
等吹完头发,她又坐坐回床边,想拿一旁的手机听会儿剧,忽然瞥见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盒子,盒子外面还打了蝴蝶结丝带。
林循疑惑地挑了挑眉,确认这不是她的东西,那就只能是沈郁放这儿的。
难道,是送她的生日礼物?
她犹豫了会儿,拆开丝带,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副最新款的蓝牙耳机。
这个牌子是她最爱的耳机品牌,这个虽然是蓝牙款,但音质依旧非常在线,而且还有隔音的功能。
上个月发行的时候,她还想买来着,但有点被价格劝退。
林循眉心一跳,他怎么会送这么贵的礼物?
她翻过耳机盒,拿出底下压着的字条。
沈郁的字迹很好看,但排版稍微有点歪。
也没写什么特别的,只有一句简单的祝福。
——“生日快乐。”
他是带着礼物去吃饭的?
她邀请他之前,从来没说过今天是她生日。而这副耳机,起码也得预定半个月。
所以,他早就买好了?
林循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拆开耳机盒,动作轻柔得几乎有点神经质,像是生怕把它弄坏了。
她匆匆把那副耳机拿出来,皱着眉照着说明书和手机配对。
配对成功的那一刻,蓝牙耳机上一侧闪着微弱的蓝光。
她莫名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跟那副MP3一样坏掉。
心里忽然又开心,又难过。
她把耳机戴上,点开手机音乐播放器,放了首很老很老的歌。
十一岁那年,镇上古老的音像店里放了什么歌,她已经全然不记得。
或许就是这种风格的吧?
歌词直白、曲调婉转。
唱着捉摸不透的爱情,和悬而未决的未来。
一曲终了,又开始循环播放。
她沉默地穿上鞋,走到玄关,找到回来时候仓促扔在门口鞋柜上的帆布袋。
从里面翻出白天收到的那个mp3和那父亲写给她的字条,和沈郁写的那句“生日快乐”一起,收进了床头柜里。
林老板听着耳机里传来的音乐,忽然伸手,拍了拍床头柜白色的木制柜门。
弯着眉毛说了句。
“爸,你放心,你送的生日礼物,我收到啦。”
“我现在就在听歌呢。”-
第二天,林循一觉安心地睡到了八点。
迷迷糊糊想起今天九点钟约了cv录制,她猛地从床上爬起来,迅速洗漱完穿上鞋出了门。
一路上秋风萧瑟,地上干枯的梧桐叶被踩得哗啦啦作响。
林老板动作一向麻利,虽然起晚了,但现在才八点半。
她晃到街边睡眼惺忪地买了两个素包子,一边困意未消地打着呵欠,一边脚步匆匆地往录音棚走去。
大脑完全没反应过来今天有什么不同。
只觉得是个寻常又忙碌的干活日。
直到她木着张困困的脸吃完包子,从口袋里掏纸巾想擦擦嘴,忽然摸到早上匆匆从床头柜上拿的耳机时,才愣了一下。
这形状,不是她原先那副。
昨晚的记忆猛然回溯。
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起来,秋日萧条的空气忽然香甜了几分。
她情不自禁地放缓了脚步,想了想,掏出手机,点进和某人的微信对话框。
又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她干脆停下脚步,在人行道旁站了一会儿,吹着早风,断断续续打了几个字,又删掉。
犹豫纠结的时候,对面忽然发来一条消息。
【沈郁】:起床没?
林老板眼睛亮了亮,慢吞吞回复:【嗯,起了。】
语气十分平常矜持。
没过几秒,对方直接拨了个语音电话过来。
林循愣了一下,清清嗓子接起来,克制着心里的雀跃,淡淡地问:“怎么了?我在去录音棚的路上,一会儿有录制。”
对面静了片刻。
像是在揣摩她的语气。
几秒钟后,问了句:“……你不会忘了吧?还是想反悔。”
男人的声音完全没她的精神,还带着昨晚的沙哑。
好像一整夜都没睡好。
林循瞬间觉得这段恋爱里,起码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有心绪起伏。
她愉快地勾了勾嘴唇,咳了两声继续往前走:“没有。”
唇齿间现在都似乎还有柔软香甜触感。
怎么可能忘。
“嗯,那就好。”
他慢悠悠说完,语气松弛了不少。
林循摸着口袋里的耳机盒,跟他确认:“床头柜上放着的耳机,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
他坦然承认:“嗯,用了吗?”
林循没回答,忍不住问:“怎么送这么贵的礼物?”
都能赶上他小半个月的实习工资了吧?
何况他订购的时候,他们还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电话那头稍稍静了一下,像是琢磨着什么,下意识般反问:“贵么?”
“……”
林老板无声叹了口气,总觉得他这大手大脚的毛病不太好。·
但她也没有在一起第一天就插手人家消费习惯的毛病。
便没吱声。
沈郁却像是听出了她的心声,忽然解释道:“放心,不是拿老太太的钱买的。是我自己……呃,之前攒的钱。”
林循总感觉他声音里带点莫名其妙的憋屈。
但她却觉得心里酸酸的。
他是她生命里,第二个攒钱送她礼物的人。
所以,哪怕之前只是朋友。
对他来说,她应该也是个蛮重要的朋友吧?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又语气寡淡地问她:“不喜欢么?”
林循眨眨眼,连忙说道:“当然很喜欢了!我自己都不舍得买。谢谢。”
可以说是送到她心坎上了。
“喜欢就好,”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对我来说,不算贵,你喜欢什么,我下次再给你买,不用不舍得。”
当时送的时候考虑到了价格,所以特地选了个便宜的东西。
“知道啦,一点都不贵。”
林循迁就着他别扭的自尊心,嘴角一直扬着放不下来,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两个人静静地通着电话,却都没讲话。
电话那头,沈郁大概是刚刚起床。
听筒里传来细细簌簌的穿衣服的声音、慢条斯理的脚步声,而后是开门、关门声,不一会儿,又响起水声。
手机被搁在了某个地方,他淡淡地说。
“我简单冲个澡,你看着点路。”
却没让她挂电话。
“哦。”
水声很大。
显然他把手机搁在了离淋浴间很近的地方。
甚至,就在淋浴间里。
某种暧昧的气息散在晨风里。
林循一边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老街,一边木木地想着,洗澡的时候,手机放这么近,不会进水么?
她感觉她的脑袋都快要进水了。
林循拐过最后一个街口,叫停满脑子见不得人的脑补,深呼吸了一下,走进“一天”的写字楼。
她提高了点声音,说道:“我到录音棚了。”
她话音落下,电话那头的水声骤停。
然后是湿漉漉的脚步声。
气流声也并不畅通,还有滴答滴答的水流碰撞声。
以及某种布料被拉扯的声音、摩擦的声音。
突然又传来一阵刺耳的声响,应该是手机被拿起的瞬间,和瓷砖台面碰撞产生。
男人散漫清冷的声音裹挟着水汽,透过手机下缘的音响出口,骤然放大:“……你刚才说话了?”
简单一句话,带着毫不费力、迷人心窍的色气。
林老板作为广播剧导演,比谁都懂声音能塑造的画面感。
他们后期做拟音的时候,都需要尽善尽美地还原每个场景的环境音。
所以她轻而易举地通过声音,还原了电话对面的场景——
狭窄的淋浴间,热腾腾的水汽,花洒被关闭,余下的水滴撞击着湿漉漉的地板。
他光着脚走过来拿手机,顺手扯下一旁木架上的浴巾,擦了擦头发。
或者是其他的哪里。
林循喉头上下滚动着,突然福至心灵。
为所欲为。
好像。
也可以。
不只是昨晚那样。
她脸颊一烫,暗骂自己不要脸,匆匆说了句:“嗯,我到了,要进电梯了,先挂了。”
说完,立刻掐断了电话。
林老板长长呼出一口气,拧着眉毛走进电梯。
啧。
喜欢不喜欢,她很难说。
但起码这蛊毒是越中越深了。
万一哪天真的谈不下去分手了,她真的还能找到代餐吗?
林老板心事重重地走出电梯,刚到接待室,便又收到一条信息。
【沈郁】:几点结束?我外婆叫你一起吃晚饭。
“……”
林循脚步一停,脸色忽地僵了一下。
她都完全忘了还有这层关系了。
所以,该怎么跟姜奶奶解释呢?
人家把她当作忘年交,处处关心照顾她,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惦记着她。
她却不仅蹭吃蹭喝,现在还厚着脸皮把人家宝贝外孙给蹭到手了?
作者有话说:
沈少爷:???你再说一遍?刚谈就想着分手找代餐?
姜奶奶: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想当我孙媳?
林老板:色字头上一把刀。
我:该死的小情侣。
感谢在2023-10-19 04:58:07~2023-10-20 11:1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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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来接女朋友下班。◎
林循给沈郁回了条消息, 收起手机,走进录音棚。
今天她到的晚,离录制时间只有十来分钟, 预约好的那间录音室已经空出来了。
两位来录制《凡尘》的年轻cv也已经到了, 都在接待室等着,看剧本。
林循朝他们礼貌地招了招手,带着人径直往录音室里走。
两人拿上剧本跟着她。
其中配制恶毒女二号的cv悠若今年才二十岁,是昼山艺术学院台词系的大二学生。
她刚入行,作品不多, 也没什么经验,但天生的强势御姐音很符合角色,所以被林循挑中。
但她本人性格却和剧里心机女配的人设大相径庭,十分碎嘴却外向,完全是当代大学生的精神状态。
刚坐下就对着话筒问她:“林姐,今天‘夜莺’大大怎么没来?他不用录制吗, 我还有几场和他的对戏呢。”
另外一位配男三号的木栖年纪也不大,跟着问:“是啊, 还想着再听一次他录音呢。那音色简直绝了。”
林循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指的是沈郁。
她拉过控制室的交流话筒:“他没什么经验, 所以还在学习配音基础,下个月才会开始正式录制。我会把他和女主角琳琅大大的戏份延后, 你们跟他的对戏可以分开收音, 不用担心。”
木栖闻言“啧”了声, 唏嘘道:“上次听策划小哥说他是刚入行的新人,我还不信……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这天赋, 赶上我们练习好多年, 难怪出道就是男主……我什么时候能混上男主啊。”
林老板挑了挑眉:“不用妄自菲薄,我们工作室虽然规格一般,但我的名气应该还可以?”
悠若忍不住莞尔:“那是当然,舟山广播剧圈出了名的苛刻和挑剔。”
“所以,我觉得你们行,你们就肯定很行。”
林循翻开剧本,“以后要努力让我高攀不上哦。”
她清了清嗓子,不再调侃,公事公办道:“今天的剧本前两天汤老板应该跟你们讲过了,那我们开始吧。”
录制的过程,林循一向不苟言笑、吹毛求疵。
PIA戏的时候,听到任何小问题都会拍一下桌子提示。
她这段时间跟着沈郁一起上纪非老师的网课,陆陆续续上了几个礼拜,学到了很多的声音基础知识,耳朵越发刁。
很容易便能发现他们俩配音时的一些习惯性小毛病,一一纠正。
他们两个基础已经很不错了,顶多就是一些台词上的小瑕疵,没有太不专业的地方。
但林循还是忍不住想起那次带沈郁来配片花,明明是第一次,他还是全文背诵台词,却几乎都是一条过。
也难怪相较之下,木栖要妄自菲薄了。
录制还算顺利,勉强达到了她的期许,只是时长有点超了。
林循阖上剧本,弯了弯唇角:“剩下的明天再录,我们去招待室聊一下录音时候的问题,几分钟。”
俩人都没意见。
林循于是摘了耳机,推开控制室的门往外走。
正好隔壁录音室的门也被打开。
远山——也就是孟远、元沐和张月华几个人拿着剧本走出来。
几目相对,林循眨眨眼,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自上次一起吃饭之后,他们还没再见过面。
孟远率先跟她打招呼,录制了两个小时、略显疲惫的脸上也顷刻间挂上笑。
元沐和张月华却先看了眼她身后,搜寻了片刻无果后,才像是松了口气般,神采奕奕同她挥手。
“是林老板啊,好几天不见,最近好像跟棚的都是你们工作室另外一个汤老板?”
林循点点头:“对,我前几天生病了,请了一周病假,汤老板帮我替班。”
其他两个人“哦”了一声,孟远却皱眉问:“怎么会生病?是那天吃完饭着凉了吗?去医院了吗,现在好了没?”
林循被他一连串的问话问得有点懵,良久后挑了最后一个回答:“嗯,已经好了。”
她说着,边带着两个cv往招待室走。
一边向他们介绍:“这位是睿丽的远山老师,这两位则是寻语工作室的元沐和张月华老师。”
三位都是业界大佬,平时只在网上听过的明星人物。
木栖和悠若不免满脸激动,甚至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
张月华和元沐倒是没像上回那么谦虚,温和打了招呼,云淡风轻地跟他们说话,颇有一副前辈过来人的温厚架势。
林循心里觉得有点怪,但也没多想,兀自在茶几旁坐下。
身后,孟远留下还在交谈的几人,三两步走到她身边,语气熟稔。
“师妹,你一个人待在昼山,不能这么马虎。要是平时有什么不舒服,可以微信找我。”
林循察觉出他言语中的关切,多少有些意外。
毕竟上一顿饭之前他们还是剑拔弩张的关系。
但听他叫一声“师妹”,想到两人都毕业于南漓电影学院,又觉得蛮亲切的,态度便也温软下来:“好。”
虽然她肯定不可能会因为这点小事去麻烦他就是了。
孟远见她答应,脸上的笑容更甚,又跟她寒暄了几句话,还提了几件南电最近发生的八卦。
林循之前就有同学在娱乐圈当影视剧导演的,同校明星校友也很多,圈内的八卦她多多少少有所耳闻。
不过她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一边听他说,一边偶尔淡淡回几句。
孟远听出她兴致不高,又挑了别的话题,语气殷勤。
林老板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可一旁的元沐却看得胆战心惊。
等几轮对话结束,林循开始招呼木栖和悠若讨论录音。
孟远才终于停下话头,单手插兜走到元沐他们一起。
表情还是吊儿郎当,但唇角却微扬。
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
元沐看着他脸上的笑,欲言又止了一下,忍不住问道,“孟哥,你不会想追林老板吧?”
孟远唇边笑意一僵,好半晌后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林循,摸了摸微红的耳朵。
“……这么明显嘛?”
他之前只是觉得误会了师妹,还说了那么难听的话,有些抱歉。
但那次吃饭时候,听她偶然提起自己的零星过往,又觉得她不容易。
便更加上了心思。
“……”
元沐和张月华都同时噤声。
孟远被他们看得心里发毛:“怎么了?我前两天跟他们工作室的策划打听过,她没男朋友。”
都是北方人,算半个老乡,又是校友。
年龄合适、职业般配,还有不打不相识的缘分。
而且。
就凭林老板那张让他一眼误会的脸,他会起这个心思,也不奇怪吧?
孟远女生缘一直蛮好的,自己事业算是小有成就,长得不错,家境条件也很富裕。
所以也没有太考虑很多,喜欢就追呗,追不上再说。
元沐“呃”了一声,欲言又止了一下,还是闭了嘴。
反而是张月华来了句:“孟哥,要不,你还是再观察观察?《长耀》第一季还有几天就录完了,等录完再看看?”
孟远有些摸不着头脑。
张月华却拍拍他肩膀。
天知地知,他真的一片好心,怕他失业。
他知道《长耀》这个大IP对孟远来说,是一次难得的升咖机会。
里面男二的人设特别好,很容易出圈。
虽然老板没有过公私不分的前例。
但他这次都能做出为爱装穷这么离谱的事,为爱开除个情敌,好像也不算更离谱?
张月华说着,看着孟远的眼神里带了一丝同情。
两个人拽着一头雾水的人往门外走去。
刚下电梯,便看到一楼电梯旁杵着个人。
拎着盲杖,眉目萧疏,气质和样貌都得天独厚,个子甚至比三人中最高的张月华还要高上几公分。
写字楼门口来来往往路过的人都要忍不住看他几眼。
男人却一概不理,神色疏离。
听到电梯门打开,他才似有所动,懒散地摘下一侧耳机,偏头过来。
待辨别了下里头人的脚步声,又不声不响戴上耳机,面无表情地低下头。
元沐和张月华早就看到他,既想着还是得打招呼,又不知道该叫什么,咳嗽了两声站在一旁没说话。
反倒是孟远走上前两步,热络地跟他寒暄:“是沈郁啊,你来找你们林老板录音么?用不用我给你摁电梯?”
沈郁听出他的嗓音,虽然没吭声,倒也算温和地摇摇头。
孟远本就不是真的关心他来做什么,犹豫了片刻,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他:“上次林老板说,你们俩是高中同学?”
沈郁闻言长眉蓦地一抬,原本耷拉着的眼皮也跟着掀起,默声两秒后,慢条斯理问道:“是,怎么?”
“那你知道她平时都喜欢做什——”
孟远话音刚落,便觉得后脑勺凉凉的,似是有两道十分瘆人的视线。
他转头看去,发现张月华和元沐竟然都还没走。
站在离他们两三步的距离,两脸无语地看着他。
孟远摸了摸后脑勺,不知为何感觉怪怪的。
他回过头,本能地把还未完全问出口的话咽下去:“——算了,之后再说。”
反正来日方长。
他想了想,转而温和道:“都是一个行业的,下次找机会一起聚一聚。”
沈郁却眉睫轻敛,不置可否。
孟远继续说:“对了,哥们,之前林老板最开始是找我录《凡尘》的,你知道吧?”
沈郁依旧没什么情绪,仿佛压根没放心上:“所以?”
孟远觉得他语气很冷淡,这才意识到他这话说得像是挑衅。
但其实他没这个意思。
他解释道:“虽然这次因为一些原因没合作成,但我后来仔细看过那个本子,对角色多少有一点揣摩,玉清子这人设不好配。所以,如果你对哪句台词有点摸不透的,可以微信找我。”
他语气和善,又不吝赐教,完全没有知名cv的架子。
通常新人cv听到该感恩戴德了。
可眼前人却无端皱起了眉,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眸没什么神采地“盯”着他。
满脸都是不耐的倨傲。
还伸手,戴上了刚刚和他说话时摘下的耳机。
像是完全懒得搭理他的示好。
孟远不由怔了一下。
上次只觉得沈郁不声不响跟在林老板身后,是个安静的新人。
要不是长得实在出色、嗓音也优越,都很难引起他注意。
但今天却忽然觉得。
仿佛有某层刻意的伪装被揭开。
身上凛冽的锐气裸露出来。
甚至,有点骇人。
这气场让孟远下意识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话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他大概是觉得自己目的不纯?
孟远咳了两声,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
“你们林老板是我师妹,又是半个老乡。她一个人在昼山打拼不容易。我知道这次的本子对她来说很重要。我作为她的师兄,经验比你们多一些,自然要尽力帮忙。”
谁知道他这话落下,眼前人忽然开口,语气矜贵疏冷:“林老板念的是编导系,我记得你是配音系?”
他声音很淡,好像只是在询问。
但脸上那神色,仿佛在说“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师兄妹。”
而且语气里隐隐有傲慢,像是,看不太上他。
饶是孟远再想跟他套近乎,这会儿也忍不住有了点脾气。
还没出道呢就这么傲?
他也懒得热脸贴冷屁股,刚想走人,便听到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孟远下意识回头看过去。
电梯里,林循正带着两个cv走出来,清冷面容上带着些困倦。
门口堵着好些要进电梯的人。
林循却一眼看到沈郁。
她眼睛蓦地亮了亮,嘴角忍不住勾起,走了两步远远问道:“你怎么来了?你一个人?”
她一边说,一边穿过拥挤的人群,往他身边走。
走到近处才发现他好像在跟远山交谈,表情很冷淡。
可在听到她声音的那刻,寡淡的眉眼又慢慢舒展开,唇角一点点勾起。
面上似有星点光芒。
林循身后,木栖和悠若见他到也有些惊喜,同时道——
“夜莺大大怎么来了?”
“你今天不是没有录制嘛?”
沈郁的“视线”莫名在孟远身上停了一瞬,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
孟远眼皮一跳,心里登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总感觉。
他在挑衅。
但很快,他又漠然地偏头,转向木栖。
仿佛只是在回答他的话,跟其他人无关。
“是没录制。”
“来接女朋友下班。”
他说着,眉目一敛,身上的傲慢和锐气消失殆尽。
唇角温温挂起,一副二十四孝好男友的顺和模样,堂而皇之又疏懒痞沓地朝林循伸出手:“林老板,回家吃饭。”
“哦。”
林循对周遭的氛围毫无察觉,抿了抿唇,有点不自在地伸手牵住他。
电梯门口瞬间几脸震惊。
“……”
孟远愣愣地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整个人都如遭雷击。
好半晌后,他想起刚刚元沐的提醒,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去,钝钝的心酸里带着些咬牙切齿:“……你俩早知道?怎么不说清楚?”
他居然套近乎套到人家男朋友身上去了。
难怪遭了一通冷脸。
然而张月华和元月似乎也很震惊,小声又默契地议论着。
“卧槽,还真被他追上了?”
“所以,林老板就喜欢穷的?这是什么癖好?”
“可能是,所谓的养成系?”-
两个人走在回盛霖苑的路上。
手却一直牵着。
午间太阳不算炽热,风毫无阻挡地刮过孤零零的枝桠,梧桐树上不剩几片叶子。
手臂与肩膀时不时互相碰撞,步速也不由自主地放缓。
明明昨天抱也抱了,亲也亲了。
但莫名就觉得这样牵着手走在之前走过好几次的长街上,好像更加漫长,更加磨人。
青石板还是那个青石板。
包子铺也还是那家包子铺。
转角的人行道上依旧塞满了自行车。
但就是觉得风景大有不同。
林循有点不自在,注意力全在手心上,不知不觉就出了汗。
她下意识想挣开,却又被紧紧牵住不松手。
他倒是自然得很,居然还开口问她:“怎么了?”
“……”
林循磨了磨牙,无论如何也不能露了怯,淡定道:“没事,你手心出汗了,有点热。”
“……?”
沈郁挑了挑眉,这是一句没办法反驳的话。
手心里的汗,是谁的,现在完全分不清。
他眨眨眼认下来:“是吧,那怎么办?”
说着,作势要松开手。
林循勾了勾嘴唇,懒洋洋“哎哟”一声紧紧牵住他不让走:“算了,我忍一忍。”
谈恋爱就是这样的吗?
睁眼说瞎话也有人接着。
真好。
等总算晃晃悠悠到了盛霖苑,一条路走了平常两倍的时间。
林循都不知道自己走路速度怎么变得这么慢了。
两个人走进单元门,径直走到101门口。
林循咳嗽了一声,松开了牵着他的手,不动声色地在裤子上蹭了下手心的汗。
沈郁弯弯唇角,掏出钥匙开了门,又帮她把包挂在门口高高的挂勾上。
姜老太的声音远远地从厨房推拉门里传来:“回来了?你俩先去洗个手,还有一道菜,马上开饭。”
林循正坐在门口的换鞋凳上换鞋,听到她的声音,脸有点红。
她其实还没想好怎么跟老太太说。
林老板谨慎地想了想,周围不乏谈恋爱一两周就分手的。
她有个大学室友,每次谈恋爱都要在朋友圈官宣,分了以后又悄无声息删掉。
怪尴尬的。
林老板左思右想,忍不住抬手拉了拉沈郁的手腕,问他:“你跟你外婆说了吗?我们……”
他转过身,把盲杖靠在一旁:“还没来得及,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提一下就行。”
“哦,”林循松了口气,“那要不还是先别说?我们现在关系还不稳定。要不,等过一个月,如果没分手再说?省得老太太操心。”
而且她还想探探老太太的口风,下次起码带个礼物来才好。
她话音落下,眼前人却好半天没吭声。
林循不禁抬眸看去。
狭窄的玄关过道,他单手插兜站着,眉深目淡,神色莫名有些颓淡。
她怔了片刻,想想自己说的话,好像有点太理智薄情了。
毕竟刚在一起,就提分不分手的事。
她刚想解释一下自己没那个意思,却见他忽然无所谓地点点头。
“嗯,你考虑得对。”
沈郁想起她昨晚说想跟自己在一起时的两个原因。
声音好听、觉得合适。
都不是无可取代的原因。
未必会变成独一无二的喜欢。
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并且对她有好感的健全的人,正好有个现成的——玉清子的第一人选。
如果没有那些龃龉,或许早就没他什么事了。
心防一旦被打破。
贪婪与占有欲无所遁形。
林循见他神色如常,才慢慢放下心来,于是松开他手腕,起身想要往里走。
可还没等她站起来,肩头忽然一沉。
他双手置于她肩上,用了点力将她按在换鞋凳上。
他牢牢禁锢着她不让动,忽然俯身下来。
距离骤然拉近。
男人微微偏头,薄而柔软的唇一寸寸逼近。
走道狭窄,昏暗灯光在头顶如同摆设。
身后是冰冷的墙壁,视野被他侵占。
林循瞳孔微张,心跳狂乱。
虽然……她不是不想。
但在这里?
恰好这时厨房的门被推开,姜老太的脚步声细碎响起。
林循简直紧张到难以呼吸,死死咬着唇瞪他,想起他看不到,才后知后觉地伸手去推他。
却不妨意料中的吻未落下,温暖的唇轻轻擦过她脸侧,一触即分,而后势不可挡地落在她耳畔。
“林老板,我和远山的声音,公平竞争的话,你更喜欢谁?”
他问完,没等她反应,忽然亲了一下她耳垂,又亲了一下。
音色沉沉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强势,气息晦涩,暧昧不明——
“选我吧。”
说是公平竞争。
却下一秒就明目张胆地,犯规。
作者有话说:
沈少爷:有点心机,且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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