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殿下——”
霍光领着匈奴使者进入偏殿, 对正在帷帐中忙碌处理年底事务的李令月恭敬行礼,随后介绍身后的匈奴使者:“殿下, 匈奴使者在未央宫外请求多次依然不得觐见,微臣斗胆,将他带到殿下面前。”
“还是不放弃向大汉借粮的想法?”
李令月抬头,看着来势汹汹的匈奴使者。
使者原以为刘姣再聪明能干也只是个女人,气势和威严远不及男人,如今被霍光领到刘姣面前才发现——
性别与威严并无关系。
隔着素纱帷帐,他依然能感受到刘姣身上散发的强烈气势:“……你……你就是汉帝国的皇太女殿下?”
“听你的口气,似乎对我的能力有所怀疑。”
“不敢,但是——”
“匈奴只崇敬英雄和强者, 你有这样的想法, 我不奇怪。”
李令月放下朱笔,反问匈奴使者:“明知不会有结果, 为什么还向大汉借粮?”
“他们是我的族人,我无法眼睁睁看他们死去。”
“你做不到,我做得到,”李令月道, “他们是你重要的族人,更是屠杀大汉子民掠夺大汉财物的强盗的后代。”
“屠杀和掠夺是先辈所为,和他们没有关系。”
匈奴使者苍白狡辩。
李令月道:“如果没有他们的先辈一次次越过边境杀死大汉子民、掠夺大汉财物,他们早就冻死、饿死在寒风中,怎么能活到现在?他们即便死在这场大灾难中也只是将欠大汉的命还给大汉。”
“——你太狠毒了!”
匈奴使者愤怒,试图拔刀,却在腰际摸了个空。
“匈奴人屠杀汉人的时候, 你觉得理所应当,李广利在王庭求右贤王饶他性命的时候, 你没有说话求情。现在,匈奴因为李广利的诅咒陷入一整年的灾难而父皇与我只是决定坐视不理,你竟然认为大汉的做法是狠毒?”
李令月冷笑道:“若是我们真的狠毒,早趁着匈奴陷入灾荒出兵荡平王庭,灭绝部族、挫骨扬灰!”
“你……你……你一个女人怎么能说出这么恐怖的话语!”
匈奴使者露出后怕神情。
他没想到汉帝国的皇太女做事竟比男人更加干脆狠辣。
“父皇虽然不会提供粮食救援给匈奴,但允许受灾的匈奴人举族迁徙进入汉帝国,只要你们从此做汉人,就能得到粮食和土地。”
李令月补充说道。
“这种事情——”
“不要急着拒绝,”李令月道,“你出生王庭,认为放弃匈奴身份做汉人是奇耻大辱,但对那些即将倒毙在严寒饥饿中的匈奴人而言,做汉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
“还有,别再派人潜入茂陵偷李广利的脑袋了。”
“啊?”
匈奴使者惊愕,脱口而出:“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们……我们……”
“让匈奴陷入不幸的不是李广利的诅咒,是天命,”李令月道,“天命背弃了现在的匈奴,所以天灾降临,折磨匈奴。唯有放弃匈奴人身份成为汉人,才能重新得到天命眷顾。”
“——胡说!我们大单于是天神血脉!是龙神之后!”
“大汉刘氏才是真正的龙神血脉、天命之子。”
李令月不紧不慢地更正道:“天命在世间只有一支血脉,那就是大汉刘氏!”
“——胡说八道!”
匈奴使者被彻底激怒,转身就走。
霍光见状,躬身致歉道:“微臣无能,让殿下动怒。”
“这不是你的错。”
李令月抬头,看了眼即将走出大殿的匈奴使者,吩咐道:“盯紧他。”
“喏。”
……
匈奴使者出了未央宫,恨不得立刻飞到茂陵将埋在李夫人陵墓附近的李广利的脑袋挖出来带回王庭破除诅咒,又因为汉帝国皇储的言语怀疑汉帝国已发现他的图谋,害怕被汉帝国的酷吏在茂陵“人赃并获”。
想到这里,匈奴使者愤愤道:“若冒顿大单于还在,即便是伊稚邪大单于的时候,我们也不必受今日这样的委屈!”
“可惜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略带嘲讽的声音响起,匈奴使者循声望去,看到两个身材高壮的汉人:“你们是谁?”
“我们是河西军营的无名小卒。”
“河西军营……”
闻言,匈奴使者大惊,再看其中一人的样貌,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李陵!你是李陵!”
“原来我的威名已经远播匈奴。”
李陵露出得意神色。
上官桀提醒道:“这个匈奴人没见过你却能说出你的名字,说明此人家族与你祖父、叔父有怨,他惦记着你的性命。”
“……能被匈奴人惦记性命是我的荣耀!”
李陵越加得意。
上官桀于是不再相劝,拉李陵快步进宫。
另一边,匈奴使者根据两人的言语确定他们都是汉军将领,不由沉下面色:“汉人如今人才辈出,匈奴却天灾连连,天神对我们的惩罚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
……
正月大朝会如期举行。
除了西域各国使者和因为借粮事情而滞留长安的匈奴使者,大宛以西的安息国、被安息和大汉联军打败后选择留在大夏地区的大月氏的四个翕侯也分别派出使者来长安表达他们对大汉帝国的尊敬。
刘彻对此非常满意,尤其看到曾经叫嚣要和大汉平起平坐的大月氏如今主动恭顺地跪在自己脚下时。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刘彻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
闻言,四位翕侯分别派出的使者努力陪笑道:“汉皇帝威名远播四海八荒,我们……我们以前不懂事,以为……现在才知道汉帝国的强大就像白天的太阳……”
“知道就好。”
刘彻挥手,让来自大夏地区的四个大月氏人退到一旁,看向安息使者:“听说你们的国王的先祖原本是一位伟大的君主的将军?”
“确有此事。”
安息使者摸不清汉皇帝的心思,谨慎回答问题。
“那位国王来自安息以西的地方?”
“是。”
“所以你们知道安息以西有哪些国家?各有哪些产出?”
“这个……已经两百多年,我们也……”
“朕想得到清楚标注安息以西所有国家的堪舆图。”
刘彻直言不讳。
安息使者:“……”
他本能地感到不安。
“有难处?”
“不……不……只是……安息已经两百年不与西方交流,地图早就已经……已经……”
安息使者试图含糊带过。
李令月揶揄道:“弄丢了?”
“这个……那个……”
“若是地图已经丢失,为何安息的商人说把从大汉得到的商品卖去安息以西的地方可以得到千倍的利润?”
“因为……”
“说实话。”
李令月笑里藏刀。
安息使者感受到巨大的压力,硬着头皮道:“安息以西最大的国家是大秦,大秦地域广阔,和大汉不相上下……大秦的贵族热爱大汉的丝绸,愿意用黄金交换大汉的丝绸……”
“大秦人竟然用黄金交换丝绸……”
刘彻心动,冷声道:“难怪你们主动联合大汉赶走盘踞大夏地区的大月氏人。”
“安息愿意和大汉分享丝绸之路的一切好处。”
安息使者淡定自若。
毕竟,大汉骑兵虽强,受限于距离,终究不能对安息轻易用兵。
刘彻也知道这点,对安息使者道:“大汉的丝绸在大秦可以交换黄金,瓷器、漆器、茶叶、糖、纸在大秦又分别价值几许?”
“据我们所知,糖和茶叶在大秦的价值不亚于丝绸,漆器、瓷器次之,纸再次,但即便价值远不如丝绸、糖和茶叶,它们依旧能让往来商人得到百倍甚至千倍的利润。”
“身毒国的香料呢?”
“身毒国的香料若能运送到大秦,一样身价百倍千倍。”
“朕知道了。”
刘彻不动声色。
安息使者第一次和汉皇帝打交道,完全看不出汉皇帝的笑容背后隐藏的算计,还以为汉皇帝只是单纯好奇安息以西的国家以及不满安息借丝绸之路赚取黄金。
……
与各国使臣谈话完毕,刘彻又召集诸侯王。
诸侯王们本就垂涎商队进出西域的巨额利润,如今从李令月处得知陛下有意从宗室中选德才兼备之人担任西域都护,自然无不希望自家儿女能得到这个美差,朝拜觐见时态度无比殷勤,笑容满面。
“陛下,养鸭治蝗一事并非我等刻意怠慢,实在是闻所未闻,不敢贸然遵守……请陛下信任我们的忠诚、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忠诚?”
刘彻冷笑,看了眼女儿。
李令月会意,对巧言狡辩的诸侯王们道:“你们当真不会再犯?”
“只要是陛下的命令或是皇太女殿下的亲笔信,哪怕内容看起来无比荒唐不合常理,我们也一定严格遵守执行!”
为得到刘姣信任,诸侯王们指天发誓。
“既然如此,你们先按各自封国的人口户数拿出足额的黄金和粮食献给朝廷,帮助父皇赈济灾荒郡县,如何?”
轻飘飘的一句话,如铡刀贴上诸侯王的脖子。
“这个……”
诸侯王们纷纷腹诽,但为了得到刘彻欢心、为了让家人有机会成为西域都护,他们必须忍耐。
“皇太女殿下,你真是——”
“觉得我的要求过分?”
“不不不!这正是我们心中所想。”
诸侯王们热情表态。
他们不想因此事得罪刘彻,让刘彻有机会再削他们的封地。
“既然大家都不反对,那就——”
李令月转身,从桑弘羊手中接过早就准备好的卷轴:“请按照这份卷轴足额缴纳。”
“额……”
诸侯王们呆了,因为桑弘羊准备的卷轴上详细列出了每个诸侯国的人口户数以及收成情况,数值之精准让他们开始怀疑封国的一举一动都被皇帝注视。
“——谢陛下恩典。”
……
……
朝会觐见结束以后,惯例是皇家宴席。
此次宴席,除诸侯王外,各国使者也都获邀参加,因此,宴席上,各色美食如流水般送上来,歌舞、杂技、魔术、驯兽……表演更是精彩纷呈,令人目不暇接。
夜深时分,皇帝惯例带所有人一起登上城楼欣赏火树金花表演。
诸侯王们虽然去年看过火树金花,今年再看依旧感到无比的震撼。
同行的各国使者则是第一次看火树金花。
当他们看到烧红的铁水被挥洒成金色的流星摇落成火点缀深黑的夜空时,无不惊叹:“大汉……大汉竟然已经能……能……”
“所以大汉是大汉!”
跟随各国使者身旁的汉宫奴仆无比骄傲地说道:“只有大汉能让夜空开出火树金花。”
各国使者没有反驳,闭上眼睛,正欲回味火树金花的震撼——
“火树金花之后还有今年新增加的天雷火。”
李令月出声,打断各国使者的震撼。
“……天雷火?这又是什么?”
众人不解,唯独李令月与霍去病成竹在胸,刘彻依稀能猜到天雷火是什么,却笑而不语。
“天雷火是比火树金花更加美丽的东西。”
话音落,夜晚的沧池出现数艘用绳索连在一起的荷花形状的小船——
呼!
荷花船依次着火。
意外?
失败?
还是——
众人正欲发问,却见着火的荷花船上突然接二连三地喷出金色火星直冲天际,并在空中骤然盛开,将黑夜染成大片大片的绚丽金红!
“这……这……”
“这便是父皇为大家精心准备的胜过火树金花的天雷火。”
李令月轻声说道。
话音落,只听——
轰!轰!轰!
更多的金色火星冲入夜空,大片炸裂,将黑夜彻底点亮、染红,又化为点点流星摇落沧池,激起蒙蒙白雾。
恢弘大气又转瞬即逝的美刻入每个人的脑海,震撼之余更让人产生奇妙的担忧。
为什么天雷火要用船运送到水上点燃盛开?
天雷火当真只能在黑夜盛开?
把夜空照亮后落入水中的金色流星又是什么?
难道说——
感受到众人的怀疑与不安,刘彻笑道:“大家不必惊慌,只要不与朕为敌、与大汉为敌,天雷火就永远只是盛开在黑夜中的美丽红云。”
“……”
各国使者本就对天雷火的真实用途有所怀疑,听了这话,无不心凉半截。
诸侯王们更是立足不稳。
很显然,天雷火的绚烂外表下隐藏着恐怖的另一面!
它不仅会开在夜空,也会开在他们头顶!
“朕相信你们是忠诚之人。”
刘彻意味深长地说道。
“谢陛下夸赞,我等永远忠于大汉。”
西域各国使者心不甘情不愿地附和道。
诸侯王们也无不咬牙宣誓忠诚。
匈奴使者没有说话,只是眼中多了几分迷茫和不安。
……
……
宴席结束,诸侯王与各国使者纷纷出宫返回住处,归途中,每个人都心潮澎湃。
匈奴使者更因为反复回想天雷火将夜空点燃的恢弘场面和汉皇帝毫不掩饰的威胁话语,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天雷火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如此可怕?”
“难道汉公主所言天命并非虚妄,祂真的存在并且只庇佑汉帝国?”
“如果天命真是如此,我们这些年的努力又算做什么?”
“难道说……”
“……”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匈奴使者回到使馆,看到留在使馆的下属们正与戍守使馆的汉人军士一起吃肉喝酒:“你们——”
“啊?”
下属大惊,赶紧擦嘴起身,企图狡辩,却见上司下马后走到他们中间,用佩刀切下一块烤得滋滋冒油的肉,又喝了一杯酒,道:“今天是汉人的年首,你们聚在这里吃肉喝酒,倒是惬意。”
“我们……”
“介意我和你们一起吃喝吗?”
说话间,他已经坐在吃喝的人群中。
众人见状,赶紧给他倒酒端肉,殷情款待的同时小心翼翼问道:“当户今日看着不同寻常,莫非……”
“刚才在宫里,我看到了从未见过的东西。”
匈奴使者接过众人送来的酒肉,一边吃喝一边感慨道:“我是匈奴人,理应忠于大单于忠于王庭,但是这次在汉皇帝的未央宫,我看到了一些……我逐渐明白为什么汉人即便被俘也大多不愿投降,而匈奴人却很容易投降大汉……”
“当户,你——”
“汉帝国确实有它的不寻常之处。”
说到这里,使者已涕泗横流,眼泪混合酒水一起饮下,辛辣中带着咸味。
“……难怪汉公主殿下劝我放弃向大汉借粮的想法,还说天命在大汉!天神已经抛弃匈奴!她说得没有错,匈奴确实已经……可即便匈奴将来会输得一败涂地,我身为匈奴人依然……依然不可能……”
“当户,你喝醉了,赶紧躺下休息。”
下属们被上司的沮丧言论惊到,纷纷劝他回房休息。
“我没有醉……我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清醒……我只是难受,我已经看到了未来……大汉一定会赢,匈奴一定会输……可我……我……”
“你醉了。”
下属们架起使者,将他强行送回房间。
一同喝酒的汉人军士看匈奴使者如此沮丧颓废,也纷纷散场,交班后立刻将此事禀告上官。
……
匈奴使者看过天雷火尚且沮丧如此,左右逢源的西域各国使者和始终心怀不轨窥探大宝的诸侯王们更不必说。
回到住处后,他们彻夜难眠,反复衡量,最终得出结论——
暂时放下野心,做陛下的顺臣和忠臣。
“不是我们放弃了野心,是我们根本……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陛下太强,而我们却……”
……
……
正月过后,各国使者陆续返回,匈奴使者也因为承受不住现实的巨大打击,不仅放弃向汉皇帝陛下请求粮食救援匈奴的妄想,也不再催促居住长安的匈奴人潜入茂陵偷窃李广利的头颅。
甚至,离开长安时发现使团人数少于抵达长安时,他也没有做声,默默上马,神情恍惚地回到王庭。
“右贤王殿下,我没能完成您的嘱托,没有从汉帝国带回粮食也没有弄回李广利的首级……甚至同行之人也不能全数带回……请右贤王殿下立刻将我处死!”
“这些不是你的错。”
右贤王呴犁湖没有责罚使者。
并不是他宽宏大度,理解从茂陵偷出李广利头颅、向汉帝国争取粮食援助这两个任务的难度,而是——
“当下正是用人之际。”
右贤王直言道:“天灾造成匈奴境内大量伤亡,多个部落小王因此联合起来试图逼我让出王庭权利!儿单于也趁机作难,公开刁难我、与我为敌!你一向忠诚,这次也愿意为我拼到流尽最后一滴血,对不对?”
“殿下——”
匈奴使者低头。
他在长安城内见证了汉帝国的强大和不可抵挡,内心因此无比荒凉,一度生出抛弃匈奴投奔大汉的可怕念头。
但他终究无法背弃故乡,即便看到匈奴会在不久的将来被越来越强的汉帝国击败、吞并……
如此看来,在匈奴被大汉摧毁前为右贤王战死沙场或许是他唯一的归属。
右贤王不知使者内心波浪滔天,确定使者依旧忠于自己后让他退出大帐。
使者依言走出大帐,遇到正练习射箭的詹师庐:“大单于。”
“你是——”
詹师庐看使者生得眼熟,皱眉想了一下,道:“你是右贤王派去大汉的使者!”
“正是。”
“出使回来了?”
“刚回到王庭,可惜我——”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肯定什么都没能带回。”
詹师庐满不在乎地说道:“失败也不能怪你,现在的匈奴已经不是过去的匈奴,冒顿大单于时代的匈奴更是……可惜我还是个孩子,连骑马都费劲,更不要说冲锋陷阵指挥战斗……所以只能任右贤王做主,他想做什么都就做什么,哪怕他做的全是错误的决定……”
“大单于,您——”
儿单于的坦诚让使者感到不安,搓弄双手,如鲠在喉:“我可是右贤王的人,您对我说这些不怕……”
“不怕,”詹师庐道,“你是右贤王的人,更是匈奴人。”
第192章 投奔大汉
“可是——”
“关于我, 外面有很多不好的传闻,说我喜怒无常、滥杀无辜。”
詹师庐收起弓箭, 稚嫩的脸上泛过不符合年龄的强势:“我确实性格暴躁,打人时经常控制不住力度把人打死,但那些人本就该死。”
“大单于,我还……还有……”
“要走?”
“大单于……”
“草原的风越来越冷了,你要注意安全,别被身后的箭射中。”
说完,詹师庐放使者离开。
使者吐了口气,怀着不安的心情走出詹师庐的视野范围。
詹师庐手握弓箭,对准使者后背, 最终没有射出。
亲卫不解, 询问道:“大单于为何不杀他?”
“战士不该死在后背中箭。”
“可他是右贤王的人——”
“右贤王都没有因为他没有完成出使任务杀死他,我为什么要杀他?何况——”
詹师庐自信满满:“我想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杀死所有和右贤王有关的人!”
“……我听说这次出使大汉的人有不少都留在了大汉。”
“是吗?”
詹师庐诧异:“为什么?”
“因为大汉拥有美丽的女人、丰富的物产、肥沃的土地, 人人穿着柔软华贵的衣服,住在散发香气的房间里……”
刘故走到詹师庐身边:“大汉有我们想要的所有好东西。”
“我知道大汉有很多好东西,但是他们……他们身为匈奴勇士,怎么可以背叛匈奴留在大汉!”
詹师庐愤怒:“这些叛徒!无耻的东西!”
“他们留在大汉, 一方面是被大汉的富裕美好深深吸引,一方面则是对右贤王失去了信心。”
刘故安抚道:“他们担心匈奴在右贤王的掌控下变得越来越弱,再也无法带领他们从大汉抢掠他们想要的丝绸、粮食、女人、土地,于是选择背叛匈奴投靠汉帝国。”
“……我明白了!”
詹师庐眼中露出凶光:“一切都是呴犁湖的错!必须让他立刻把权力还给我!”
“王庭以外也有很多人意识到匈奴衰弱是右贤王的错,他们已经联合起来,全力支持大单于从右贤王手中夺回权力,将他驱逐出王庭!”
“真的?”
詹师庐惊喜:“外面有多少人支持我?”
“至少这个数。”
刘故比划了一下。
詹师庐顿时笑容满面:“左贤王, 想办法联系他们,告诉他们, 我非常乐意和他们里应外合,把大单于的权力从呴犁湖手中抢回来!”
“遵命。”
……
……
因为去年的蝗灾教训以及大量无能官员的被调职,李令月再次春季发公函通知各郡县养鸭治蝗时,所有郡县太守收到公函后都立刻设立相关职位招募人手执行养鸭事宜,不敢有丝毫怠慢。
民间百姓听说养鸭可以降低蝗虫灾害后,也大多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在屋舍前后圈出空地作为鸭笼,早晨下地时将鸭子带到田间,日暮时一起归家。
诸侯王这边——
按祖制,封国的粮食收成全归诸侯王所有,所以,虽然去年有多个封国因为蝗灾出现大面积的歉收和绝收,但也只是封国百姓活不下去,诸侯王们继续过着穷奢极欲的糜烂生活。
因此,即便蝗灾的破坏性和养鸭治蝗的效果都摆在眼前,依旧有部分诸侯王们对养鸭治蝗这件事兴致乏乏,咬牙切齿地交出皇帝要求的大批量的黄金和粮食后,马上钻进王宫继续花天酒地,不管民众死活。
也亏得大汉自孝景皇帝时期就借着七国之乱的由头剥夺了诸侯王对封国的治理权,以国相为首的封国官员均由朝廷任命,可以越过诸侯王处理封国事务,生活在这些诸侯王们的封国内的百姓才不至于因为王的糜烂不作为再次蒙受大难。
只是如此一来,生活在诸侯王胡作非为的诸侯国内的百姓们难免对不顾他们死活只知醉生梦死和盘剥他们的殿下生出怨念。
“真希望能天降雷电劈死只知道躲在王宫里和女人们喝酒作乐的殿下!”
“我听说只要高中科举可能带全家离开这里,迁往朝廷任命的地方居住,可惜我们……”
“你也知道你是在做梦,科举那么难,读书那么贵……唉……”
“……希望殿下早日犯下死罪惊动陛下,然后赐死他!”
“没错!他就是只大老鼠!把我们的辛勤成果全部拿走还不许我们抱怨!也不让我们休息!”
……
怨恨之余,无法忍受的百姓们开始通过各种手段收集诸侯王的作乱证据。
他们也知道普通的罪行不能让诸侯王受到应有的惩罚,所以主要收集诸侯王派人锻炼武器、战车、甲胄等可以联想到谋反的举动,好让诸侯王因谋反被赐死,诸侯国除,设为郡县。
……
百姓为了活下去不惜拼命的同一时间,长安城内,刘彻正式提出设立西域都护府管理西域三十六国。
“西域都护府将会负责协调西域三十六国之间的关系,保护迁居西域地区的汉人不被欺辱,以及东西往来的各国商队的安全。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你们有人反对吗?”
“陛下为大汉日夜操劳,殚精竭力,臣等羞愧不已。”
刘屈氂为首的众臣纷纷表示支持。
毕竟,皇帝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任何试图阻挠他的力量都会被碾得粉碎。
“如此一来,西域都护府的官员任命就成了大难题。都护和副都护姑且不论,哪怕是下面的小官小吏也必须精通西域语言、熟悉西域风俗,能够灵活、友善处理汉人与西域人的关系,确保汉人的利益不受损、西域人不因此生出怨恨。”
说到这里,刘彻看向女儿。
李令月会意,道:“太学这几年一直在培养精通西域语言之人,去年科举录用的人才也大半被儿臣安排进入太学,学习西域语言、习俗等,现在已学有所成。”
“好,给这些人安排考试,选出能够胜任西域都护府官职的人才。”
“儿臣遵命。”
安排完西域都护府普通官员的事情,刘彻又假惺惺问众人:“西域都护一职,你们可有合适的人选?”
“我等……”
朝臣们看出皇帝早有心仪人选,自然不敢胡乱建议,纷纷表示才疏学浅,不敢随便推荐。
“既然你们没有合适的人选,那朕就……朕觉得西域都护关系重大,应从宗室中选择!”
“陛下英明。”
朝臣们一边呼喊一边擦冷汗。
既是宗室成员又是丞相的刘屈氂则心中生出莫名期待。
刘彻看了眼满怀期待的刘屈氂,缓缓道:“刘氏宗亲中凡年龄过十五、非嫡长继承家业者,若有志向成为西域都护,不分男女,均可来长安参加两个月后举行遴选。”
“谢陛下!”
刘屈氂带头高呼。
其他人跟着大声呼喊。
散朝后,皇帝宣布将在两个月后从刘氏宗亲中选一德才兼备者担任西域都护的消息传遍长安,几经辗转,传到正月前就从皇太女处知道皇帝有意从刘氏宗亲中选出西域都护的诸侯王们耳中。
“陛下终于正式下诏成立西域都护府了!我得赶紧把家中符合条件的孩子都送去长安参加遴选!”
“刘屈氂如此废物,尚且因为第一个报名参加科举被陛下任命为丞相,何况我比刘屈氂优秀千百倍!”
“即便不能中选,此次在陛下面前展露才华,将来必定得到重用!”
……
得知此事的诸侯王以及他们的子女们各怀心思,纷纷准备车马行李,日夜兼程前往长安参加两个月后的遴选。
长安这边——
太学的学生们得知凡在太学就读的精通西域语言、熟悉西域习俗之人都可以通过下月举行的考试取得西域都护府的官职,无不欢呼雀跃,其中自然也包括至今没得到朝廷任命官职还被安排进太学读书的男女试子们。
这一刻,他们终于明白朝廷的良苦用心。
“原来陛下是为了给西域都护府选拔官员所以科举考卷最后一题与西域有关。”
“想不到陛下对西域如此重视,那片地方真的这么重要吗?”
“我听说西域虽然荒凉不及中原万一,却是黄金遍地,普通商人们去西域一趟就能挣得万贯家财,中原的流民去了西域后也大多很快就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那我们这样……去西域以后岂不是……”
“据说连诸侯王们都垂涎西域都护这块肥肉、争先恐后把自家的王子、翁主送到长安参加两个月后的西域都护的遴选!”
“照这么说……”
“没错!以大汉在西域的身份,哪怕是西域都护府的小官小吏,在西域人面前也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贵族和你称兄道弟,商人捧着金银讨好你,美人主动投你怀中!”
“哇……”
大部分试子们原本嫌弃西域遥远,环境艰苦,语言、习俗均不同于汉地,如今得知在西域都护府任职后有如此好处,纷纷心动。
“西域都护府的选拔,我势在必得!”
……
……
诸侯王们将无法继承爵位的子女送到长安参加西域都护的遴选、在太学就读的试子们为即将到来的西域都护府的职位选拔摩拳擦掌的同一时间,匈奴帝国内,饱受“李广利诅咒”折磨的匈奴各部落对右贤王的厌恶愈演愈烈,连忠于右贤王的部落也有人生出背叛的念头。
“自从右贤王掌权,匈奴人的生活一天不如一天,可见天神厌恶他,我们必须让王庭回到天神认同的大单于手中!”
“去年一整年的灾难或许是巧合,可今年的情况也还是那么糟糕,再这样下去,我们的族人还怎么活……”
“以前遇上灾荒,大单于会带领我们南下找汉人要粮食,偏偏右贤王他……大汉又正当强盛……难道是天神要灭绝我们?”
“……我不想说丧气话,但现在的情况……我的部族去年冻死了一半人!很多都是没满十岁的孩子!我……我真的……”
“怎么办?”
怎么办?
被天灾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部族小王们仰头,痛苦看着天空。
为了化解诅咒,这些部落最近几个月一直在举行祭祀,祭品从牛羊马到部落的奴隶再到童男童女乃至德高望重的老人主动跳到火中把自己献给天神……
然而,即便他们把能拿来献祭的东西全部供上祭坛,天灾依旧肆虐,冻僵的土地长不出草叶、好不容易熬过寒冬的牛羊无法下崽,孩子在母亲怀里饿死,老人为了省下最后的食物在深夜独自离开帐篷,男人也因为虚弱,弓箭逐渐失去准头……
“为什么……为什么……”
喃语中,有人从边境来到不可思议的消息:汉皇帝陛下发布诏书,匈奴部落小王如果能带领族人向大汉投降,不仅饥饿的人可以得到大汉提供的粮食,将来还能在漠北、漠南以及西域分到水草丰美的土地!
“真的吗?汉皇帝真的……真的只要我们投降大汉,就能得到食物和土地……”
绝望的人们看到希望的微光,双目发直。
他们不知道汉皇帝会不会兑现诺言,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到大汉边境。但他们知道天灾导致匈奴帝国出现食物匮乏,已经有部落为了活下去袭击其他部落,杀光男人和老人,带走女人和孩子,将牛、羊、马匹、谷物全部占为己有。
以往,即使是灾年,发生这类事情,也有王庭大单于出面主持公道,维持帝国的秩序。
但是现在,王庭陷入内斗,不论是大单于还是右贤王,都对这类事情不闻不问!
与其留在原处被其他饿红眼的部落杀死,不如冒险穿越荒漠投靠汉帝国!
至少有个盼头!
想到这里,饿得摇摇欲坠的匈奴穷人开始集合,组成冗长的队伍,在首领的带领下,成群结队向汉匈边境走去。
……
匈奴穷苦牧民不堪天灾折磨成群结队向汉匈边境走去、期望得到汉帝国收留的消息很快传到王庭。
得知此事,右贤王还没说话,大阏氏满面怒容地骂道:“这群混蛋!竟敢背叛匈奴!背叛王庭!立刻派骑兵把这些家伙全部抓起来!不对!全部就地杀掉!尸体挂在树上!警示所有胆敢背叛帝国的混蛋!”
“大阏氏,他们——”
通报此事的人试图为灾民辩解。
“闭嘴!”
大阏氏怒气冲冲:“没有王庭的庇护,他们早就冻死饿死!被别的部落杀死!如今不过是遇上天灾,暂时有些艰难,竟敢背叛匈奴!”
“大阏氏,这次的天灾不是普通天灾,是……”
“你想说什么?”
大阏氏怒目。
通报的人吓得赶紧闭嘴。
大阏氏看向右贤王:“呴犁湖,你认为这些人该怎么处理?”
“我想……”
右贤王沉吟许久,叹道:“他们想投降就让他们去投降,没必要为这种事出动骑兵。”
“可是——”
“我知道你很气愤,无法接受他们的背叛,但比起这群主动投奔大汉的家伙,留下来的那些才是真正的麻烦。”
右贤王直言道:“现在有不少部落秘密联合起来反对我们,要我们把权力还给儿单于。”
“什么!”
大阏氏气愤:“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认为天灾是警示,惹来天灾的我们不能继续做王庭的主人。”
“胡说,天灾明明是李广利的诅咒。”
大阏氏气恼交加。
右贤王苦笑道:“可下令杀李广利的人是我。”
“所以他们……”
“所以现在我们没必要管那群主动投降汉人的家伙,他们想去就去,全走光了还能给草原节省粮食。”
右贤王完全不在乎受灾匈奴人的死活,只想尽快解决天灾导致地位不稳这个大问题。
大阏氏也是一样的想法:“……现在有多少部落反对我们?”
“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部落,只是数量多,而且……如果天灾不消失,将会有更多部落加入他们……到时候问题就……”
右贤王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大阏氏:“那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既然他们觉得天灾是我们的错,我就……如果天灾一直存在,我也只能暂时放弃权力,让詹师庐这个小孩做几天有名有实的大单于!”
“你……你居然……”
大阏氏惊讶。
“天灾源自李广利的诅咒,并不是让詹师庐成为有名有实的大单于就能解决,”右贤王自信满满道,“等那些家伙看到即便詹师庐成为大单于依旧不能解决问题甚至情况变得更糟糕时,他们就会重新团结在我的身边,听从我的命令。”
“那万一匈奴的情况在詹师庐得到权力以后出现好转……”
“不可能!”
右贤王笃定地说道。
大阏氏:“万一……”
右贤王苦笑道:“如果真发生这种事情,那是天神庇佑詹师庐。既然天神选了他,我们还能做什么?”
“你……”
“总之,如果天灾无法解决,我们就暂时把权力还给詹师庐,等他把所有事情搞砸以后再重新成为王庭的主人。”
……
……
西域都护府的官员选拔考试按部就班举行。
同一时间,诸侯王的儿女们为了西域都护之职纷纷赶往长安,并在抵达长安后或是四处打探消息,妄想摸清皇帝的心思,或是频繁拜访后宫宠妃、前朝贵臣,希望他们为自己在陛下面前美言一二。
陈阿娇因此不堪其扰,宣布直到西域都护选拔结束,椒房殿都不见外客。
“为什么?”
求见皇后却被吃了闭门羹的某几位翁主不解地问道。
中常侍笑了笑,解释道:“殿下早不问朝堂之事。”
“可她当年——”
“当年是当年,如今是如今。”
中常侍笑容不改,微笑请众人离开:“诸位,请回吧。”
“她——”
翁主们不甘心,四处张望,有意赖着不走。
“请不要让奴婢为难。”
中常侍催促道。
翁主们无奈,不情不愿地提起衣袂离开椒房殿,转身钻进长月宫,求见卫子夫。
结果——
“诸位请回吧。”
长月宫女官干脆拒绝。
“为什么?”
“殿下早已不问政事。”
“可她是皇长子的母亲、大将军的姐姐,怎么可以——”
“殿下如今寄情山水诗赋,不问外事,诸位就不要再在长月宫浪费时间了。”
说话间,女官做出送客姿态。
为西域都护之位而来的翁主们又气又恼,却也无可奈何。
类似的事情也频繁发生在以平阳公主为首的几位皇家长公主、公主的府邸门前。
王子们不便进宫拜访后妃,于是将得宠的长公主、公主以及她们的列侯夫君定为游说对象,却在登门时无一例外吃了闭门羹。
“长公主殿下与大将军如今正在甘泉宫侍奉陛下,请殿下择日再来。”
……
“侯爷身体有恙,长公主殿下日夜照看也病倒了……”
……
“殿下前日离开长安去边塞探望夫君,一个月后才能回来。”
……
“——她们分明是故意的!就是不想见我!”
连续三天吃闭门羹,从小养尊处优的王子难免动怒,回到住处捶案抱怨:“也就是她们运气好,生在皇家做公主,要生在寻常人家……”
“主人慎言。”
随行的诸侯王幕僚赶紧拦住:“这里是长安,不是国内。”
“那又如何!”
王子愤愤骂道:“等我成为西域都护,一定对她们的门客组建的西域商队收重税,让她们知道怠慢我的代价!”
“主人,您想得真远……”
幕僚无语。
“哼!”
……
……
骂咧和抱怨中,选拔西域都护之日终于来临。
所有渴望成为西域都护的宗室成员被带入偏殿,按男女分坐两排,一人一份卷子,日落前完成。
“这有何难?”
王子、翁主们洋洋得意。
身为宗室成员,他们从小接受最好的教育,自认文才、礼仪都完美无瑕,做卷子自然也——
“这卷子……咦?这是什么?怎么会……这是什么文字?”
“西域通用文字。”
上官婉儿走进大殿,柔声解释道:“西域都护将会统管西域三十六国,必须精通西域文字。”
第193章 任命刘解忧
“可是——”
“西域都护府是大汉统管西域的关键, 西域都护作为西域都护府的首脑,自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担当。”
上官婉儿慢条斯理道:“此人必须精通西域各国文字、尊重西域风土人情, 更懂得权衡驾驭之道,调解西域各国矛盾的同时维护大汉在西域的利益,让西域人自愿接受大汉教化,忠于大汉,做大汉的肱股之臣。”
“这……这些要求也……这……这……”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陛下对西域都护的要求竟然这么高!
比做丞相还高!
“现在距离交卷的日落有五个时辰,你们耐心答卷,不必心急。”
说完,上官婉儿走出大殿。
众人见刘细君离开,悬着的心放下一半:显然, 有大汉第一才女之称的刘细君无意参与西域都护之位的竞争。
但是——
即便刘细君不和他们竞争西域都护, 他们也——
做不出啊!
……
日落时分,诸位王子、翁主神情沮丧地走出偏殿。
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交了白卷, 少数人硬着头皮答了几道题目。
至此,成为西域都护的梦提前破碎。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难怪拜访皇后殿下时被拒绝,原来皇后殿下早已……唉……”
“这么难的卷子,当真有人能全部解答还回答得让陛下满意?”
“怕只怕西域都护之职最终……”
说到这里, 众人不自觉地张望四周。
失败让他们无地自容,随之而来的不甘则让他们对考试结果充满看好戏的期待。
我倒要看看偌大的宗室,除了刘细君还有几个人能完整解答考卷!
……
中常侍连夜将考卷送到甘泉宫,呈交刘彻。
“答卷情况如何?”
“回禀陛下,半数以上交了白卷。”
“这些废物……”
刘彻咬牙切齿:“他们自幼有名师教导,读了至少十年经典,居然连最基本的题目都不会做!交白卷!”
“陛下息怒, 诸位王子和翁主应该只是——”
“闭嘴!不用替他们狡辩!”
刘彻很生气。
虽说西域都护被内定给刘解忧,他依旧想借此次西域都护的选拔考试选出优秀的宗室成员加以培养, 谁承想——
竟有如此多宗室成员表现不堪入目!
“这些人从小养尊处优,已经彻底失去锐气,只知享乐和算计,忘记了江山大计。”
一声叹息过后,刘彻让中常侍将并非白卷的考卷呈上来,亲自批阅。
“喏。”
中常侍颤抖着送上考卷。
刘彻开始看考卷,越看越皱眉,看到最后甚至神色凝滞:“——从小读书!从小读书!读的是什么书!一个个非要气死朕不可吗?”
“陛下息怒——”
中常侍试图安抚。
刘彻挥手,将堆在案上的大堆考卷扫下:“把卷子送去姣儿那边,让她处理这件事。”
“喏。”
中常侍一边收拾地上的考卷一边擦冷汗。
……
……
西域都护府官职任命考试结果很快出来,大部分试子都榜上有名,另有部分太学生也通过考试,可谓皆大欢喜。
落榜的试子虽然心情沮丧,却也知道自己确实才识、能力不如其他人,落榜是意料中的事情。
何况,朝廷会在三个月内给这些落榜试子另外安排官职。
落榜的失落很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期待。
另一边,为西域都护之位而来的刘氏宗族成员们愁云满面。
虽然早在数年前就知道陛下极其重视西域,也知道去年的科考卷子上有必须用西域语作答的题目,甚至年前已经收到消息称陛下有意从宗室成员中选一德才兼备之人担任西域都护,他们却始终未对此事引起必要重视,抵达长安后大多专注阿谀,一心想通过贿赂讨好皇帝身边得宠之人得到皇帝的欢心,只有极少数的人愿意耐下性子紧急补习西域语言。
如今考试结果公布,几乎所有人都分数狼狈,交白卷的那些甚至没等公布考试结果就收拾行装连夜逃离长安。
唯独——
“刘解忧?这人是谁?想起来了!她是楚王之后,可是楚王早就因为……”
“虽说是罪人之后,毕竟也算宗室成员,有资格参加考试,但是……这个成绩……”
“罪人之后竟然能有这么好的成绩……她……她……”
“听说她和刘细君一样很小就被接到皇太女身边,所以才能学识渊博又精通西域语言,不过……”
“照你的意思,这次选拔其实是……早有内定?我们这些人全部是刘解忧的陪衬?”
“我们不是刘解忧的陪衬,是刘姣的陪衬,刘姣想把西域都护府抓在手中,故意培养刘解忧做西域都护!没错!一定是这么回事!”
“听你一席话,我茅塞顿开!”
“原来我们都中了刘姣的算计,亏得我们那么认真地准备考试!可恶!”
“……太可恶了!”
西域都护考试时表现极其不佳却因为从小的耳濡目染而极其擅长算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诸侯王子女们顿时怒发冲冠,他们拒绝承认自身原因导致落榜,一致认定整场西域都护选拔考试都是刘姣的阴谋!
“为了让自己精心培养的刘解忧成为西域都护,皇太女殿下当真用心良苦!可惜机关算尽,最终还是被我们识破!”
“现在怎么办?我们要继续留在长安吗?”
虽然成绩不佳但毕竟排进前十名有资格再入未央宫接受当面问询的某位王子问道。
“留!为什么不留下!”
坚信此次选拔是刘姣的阴谋的几位诸侯王子女愤愤道:“我们不仅要留下,还要在陛下亲自主持的殿试问询时一鸣惊人,把刘解忧彻底比下去!让耍阴谋诡计的刘姣无地自容!”
“没错!我们从小得大儒当面授课,怎么可能输给罪人之后!”
被激起斗志的众人齐声高呼。
此刻,他们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让刘解忧出丑!让她成为名不正言不顺的西域都护!
……
入未央宫参加陛下亲自主持的殿试的日子很快到来。
诸侯王子女们穿着葳蕤锦衣走进金碧辉煌的宫殿,正襟危坐,杀气腾腾地注视着相较于他们而言着装有些低调的刘解忧。
“听说堂妹的西域都护考卷表现极为优秀,胜过我们所有人?”
“是诸位太过谦虚承让,解忧侥幸得了考卷第一。”
刘解忧知道众人不满自己得第一,态度难免有几份谦让。
然而,她越谦让,其他人就越嚣张:“有真本事就大大方方承认,没什么本事也别坐在这里,赶紧退位让贤。”
“——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意思。”
众人冷笑,不以为然。
刘解忧见谦让不能得到宗族其他人的尊重对待,索性不说话,腰杆挺直,双手放在腿上,目不斜视。
同行的冯嫽见状,心疼不已:“主人,他们——”
“陛下只喜欢有才学的人,只要我们有真才实学,担得起重任,就一定能得到任用。”
刘解忧安慰冯嫽。
“可是他们——”
“不要多想。”
“喏。”
冯嫽低头,陪刘解忧一起等待。
半炷香时间后——
皇帝在内臣们的陪同下出现在诸侯王子女们面前:“你们就是此次西域都护遴选的前十名?”
“陛下,臣等——”
“行礼什么的暂且不必,朕让金日磾问你们几个问题。”
话音落,金日磾站出,以匈奴语问道:“关于匈奴王庭和西域的关系,诸位了解多少?”
“……”
他在说什么?
现场多人露出诧异神色。
唯独刘解忧淡定自若,环顾四周确定其他人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后,以流畅的匈奴语答道:“大汉进入西域以前,匈奴王庭将西域视作牛马,每年派遣使者征收粮食和钱币及各种物产,大汉进入西域后,匈奴王庭有所收敛,但依旧……”
没想到刘解忧不仅精通西域语,御前表现还落落大方,说话条理分明,原本看不起刘解忧、认为她在西域都护考试中取得成绩第一是刘姣私心的诸侯王子女们露出惊讶神情。
之后,金日磾又问:“若你成为西域都护,发现西域有国家秘密勾结匈奴反对大汉,你会如何处理?”
“我会先查明勾结程度,若此事仅仅是部分贵族的私人行为,通知国王将这些人斩杀便是,若参与者众多甚至连国王也牵扯其中,那就只能上报朝廷请求出兵!”
“汉人和西域人发生冲突,你要如何调停?”
“尽可能公平调停,如果不能做到公平,那就稍许偏向大汉,”刘解忧直言道,“西域都护府是大汉为管理西域而设,应当保障大汉在西域的利益,其中自然也包括每一个在西域的汉人。”
第三个问题回答完毕,请示过皇帝后,金日磾用汉语问出第四个问题:
“西域都护府设有西域都护一人,副都护十人,并且十位副都护均为行伍出生,你打算如何协调他们的关系,确保他们听从你的命令?”
“啊?”
诸侯王子女们再度傻眼。
前三个问题,他们听不懂自然无从作答,第四个问题,他们能听懂却同样不知如何回答。
并且,由于第四个问题,部分人开始后悔参加西域都护的选拔了。
十个副都护全是军中将领!
这意味着身为都护的自己如果无法驾驭他们,就会被副都护们联手架空,成为有名无实的傀儡!
那我还——
想到这里,众人纷纷看向刘解忧。
刘解忧一直知道西域都护府将设一名都护十名副都护相互牵制,防止西域都护府发展成独立王国,听过问题,淡定道:“一松一弛。”
“一松一弛即可?”
刘彻笑了笑,对刘解忧道:“你很自信。”
刘解忧道:“谢陛下夸赞,若解忧被陛下任命为西域都护,必竭心尽力,以西域之物力护佑大汉江山。”
“这话说得好,朕喜欢。”
刘彻肯定地点了点头,看向现场的其他诸侯王子女:“任命刘解忧为西域都护,你们以为如何?”
“陛下此举绝妙。”
众人齐声答道。
他们本就表现不如刘解忧,如今得知西域都护这个职位看似尊贵其实稍有不慎就会沦为十位副都护的傀儡,早已心生退意,不约而同地推举刘解忧担任西域都护,暗暗期待她被十名副都护完全架空权力,成为空有其名的都护。
“既然大家都不反对,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刘彻起身,离开大殿。
内臣们紧随其后。
刘解忧在冯嫽的陪同下也要离开——
“恭喜堂妹脱颖而出成为西域都护。”
“不敢。”
刘解忧听出此人不怀好意,礼貌地应了一声,随即走出大殿。
众人见她如此自信满满,心里的怨念更加强烈,也更加期待刘解忧成为西域都护后被十名副都护架空权力了。
“没有人能拒绝权力的诱惑!何况西域都护府将掌控整个西域的财富!”
……
……
诸侯王们大多对养鸭治蝗一事置若罔闻,但诸侯国内的国相受朝廷俸禄,不敢怠慢此事,去年遭受过蝗灾的各郡县也都听从皇太女命令,大力推广养鸭治蝗。
于是乎,春暖花开的季节,田地里除了忙碌耕作伺候庄稼的百姓,还有一只只鸭子穿行在草叶中,时不时低头啄食蝗虫去年留在土中的虫卵,很快养得膘肥体壮。
汉帝国百姓用鸭子清除藏在土里的蝗虫卵的同时,去年秋天同样遭受蝗灾的匈奴人却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轻松高效解决蝗灾的手段。
去年惨遭蝗灾和雪灾轮番折磨,今年春季草原再次出现零星蝗虫,匈奴牧民顿时心神崩溃,听说汉皇帝愿意给主动投降的匈奴部落分发土地后,他们纷纷赶着瘦骨嶙峋的牛羊长途跋涉来到汉帝国边境,求大汉收留。
边关将领此前已得长安授意,没有驱逐这些主动投奔大汉的匈奴牧民,但也没有立刻让他们入城——而是将身体瘦弱但没有生病的妇女孩童分批放入城中,青壮年暂时留在城外,进出都要受严密监视。
匈奴牧民长途跋涉抵达汉帝国边境时已筋疲力竭,为了活下去甚至愿意做汉人的奴隶,如今见汉帝国边境防御森严,汉人将领虽对他们严阵以待,却也给他们发粮食,允许瘦弱的妇人孩子入城,于是主动放下武器在汉匈边境暂住,等待汉皇帝的进一步安排。
……
收到边境送来的奏章,李令月立刻将此事呈交刘彻面前:“父皇,朔方城周围目前聚集了大约两万匈奴人。”
“两万?”
“说是因为天灾频繁,牛羊人马死伤无数,许多小部落的匈奴人活不下去,特意长途跋涉前来投奔大汉。”
“两万人……即便全是普通匈奴牧民应该也能挑出上千个精壮汉子训练成骑兵……”
霍去病兴致勃勃。
要知道,匈奴人从小在马背上生活,是天生的骑兵苗子。
“既然你们都觉得不错,那就在漠南周边划土地分割安置这些主动投奔的匈奴人,每块地最多只能安置千人,青壮年抽调军中接受训练,以备战争之需。”
“喏。”
众所周知,匈奴是草原帝国,每逢灾荒年份就会南下抢掠汉地百姓,如今大汉强盛远胜匈奴,匈奴因此不敢轻易对大汉发动战争。
但若天灾频繁无法缓解,又无法像过去那样从西域得到粮食、财物的补给,长期以往,匈奴必定铤而走险,再次对大汉发动战争。
何况据投奔大汉的匈奴人说,匈奴帝国内已经出现部落间为了食物相互厮杀王庭却置之不理的情况。
“……不出十年,汉匈之间必定爆发大战!”
……
……
汉帝国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
右贤王原以为只有在天灾中损失惨重的小部族和穷苦牧民会成群结队主动前往边境投靠汉帝国,谁承想——
“两万多人!现在居然有两万多人聚集在边境等待汉人收留!”
要知道,匈奴帝国作为全民皆兵的游牧民族,最鼎盛时也只有三十万控弦之士,算上不能参加战斗的老弱病残和孕妇,至多也就五十多万人口。
何况如今的匈奴已不是当年的草原帝国,连续的战败和频繁的天灾让帝国人口锐减,满打满算也就四十万人,却有两万多人为了活下去决定投靠汉帝国!
如果再算上那些不幸饿死、冻死、病死在漫长迁徙路上的老弱病残们——
“不行!必须立刻召集各部族小王来王庭商议!类似休屠王、浑邪王的大规模率部投降大汉的事情绝不能发生第二次!”
右贤王大发雷霆。
他意识到放任情况继续恶化下去,匈奴很可能走向分裂。
至少,王庭将地位不保。
右贤王的心腹们也都意识到这个问题,纷纷献计献策,同时向四面八方派出骑兵,要求匈奴帝国境内所有部落都必须派出至少一名使者参加王庭集会,共商大计。
拒不出席参加者,一律视为谋逆!
……
各部落小王陆续收到王庭的集会通知,但即便有“拒不出席参加者将被视为谋逆”的严厉规定,依旧有不少人认为没必要前往王庭参加集会。
“右贤王掌权至今没做成一件大事,还连累整个匈奴被天神诅咒,蝗灾、旱灾、雪灾……接连不断,牛羊人马死伤无数,竟然还敢召开只有大单于能召开的诸王集会。他是不是已经等不及想正式戴上金冠做大单于?”
“我们匈奴人原本是草原的雄鹰,因为右贤王沦为瘸腿的狼,要不是我的心依旧忠于草原,我都想率领我的部落投降汉皇帝陛下了。”
“可是不参加会被认定是谋逆,还可能被王庭讨伐……”
“那又怎样?现在的王庭主人已经不是伊稚邪大单于,更不是冒顿大单于的时代!”
觉察到王庭正逐步走向衰弱的部分匈奴小王们决定集体无视右贤王的警告。
当然,大部分匈奴小王还是愿意前往王庭参加右贤王召开的诸王集会的,并不是因为他们忠诚王庭或是效忠右贤王,而是——
他们想趁此机会在诸王集会上逼右贤王让出权力!
是时候让王庭回到真正的主人手中了。
只有当詹师庐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单于时,天神才会结束对匈奴的惩罚。
……
暮春时节,诸王集会准时在王庭召开。
右贤王环顾四周,发现接近一成的匈奴小王缺席聚会,其余参加聚会的匈奴小王中有半数以上对自己怒目相向。
显然,这些人对自己存有强烈不满。
好在他已经决定暂时将权力还给詹师庐,因此,虽然集会现场气氛异常压抑沉闷,右贤王的脸上却挂着笑容。
冗长又繁复的祭拜神灵仪式过后,右贤王走到会场中央,对众多眼神不善的匈奴小王道:“这次召大家来王庭,只为一件事——帝国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话音落,参加聚会的匈奴小王们纷纷发难:
“原来右贤王殿下也知道伟大的匈奴帝国正在走向衰弱。”
“关于阻止帝国的衰弱,右贤王殿下有什么高见?”
“我们的族人因为去年的旱灾、蝗灾、雪灾……死伤过半,开春以后又被卷土重来的蝗灾再次折磨。右贤王殿下,你身为王庭的主人,应该立刻想出平息天神愤怒的办法!”
“说得对!再这样下去,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被饿死、病死、冻死!”
……
“——好了!大家先安静,安静!听我把话说完!”
右贤王虽然已经决定在诸王集会上将权力还给詹师庐平息匈奴人的愤怒,内心难免存有侥幸,想着如果反对自己的人没有预料中那么多,就继续以右贤王身份掌握王庭权力。
现在,看到几乎所有参加集会的匈奴小王都质问自己、反对自己,右贤王顿时慌了神,不得不提前宣布道:“你们说的没错,我杀了不该杀的汉人,导致灾祸降临匈奴!从现在开始,我将所有权力都还给大单于!”
第194章 又要下手?
刹那间, 会场一片安静。
尤其是那些为逼迫右贤王让出权力而聚集此处的匈奴小王们。
王座上的詹师庐同样震惊,不敢相信右贤王竟会主动让出权力。
“……右贤王殿下, 你真的要……把王庭的权力还给大单于?”
寂静中,有人装着胆子问。
右贤王闻言,咬牙举手立誓道:“天神为证,我将权力还给大单于,从此不再过问王庭任何事!如违此誓,我与我的子孙都将死于万马践踏!”
“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詹师庐大喜,从王座上站起,稚嫩的脸上满是兴奋:“从现在开始,我才是王庭的主人!”
“你不仅是王庭的主人, 也是我的主人。”
右贤王捏着鼻子向詹师庐行礼, 并当场割下一缕头发表示臣服,希望詹师庐宽恕他以往的种种冒犯。
詹师庐看着右贤王奉上的头发, 眼神闪烁不定。
他不想宽恕右贤王。
但他知道自己目前没有杀右贤王的实力,必须等到把右贤王的部落收编为自己的力量后才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杀死这个多次欺辱践踏自己的尊严的混蛋。
想到这里,詹师庐一字一顿道:“——呴犁湖,我接受你的臣服。”
“谢大单于!”
右贤王得意起身, 装模作样地举起双手,高喊道:“大单于万岁!”
其他人见状,跟着喊叫道:“大单于万岁!万岁!万岁!”
在万众欢呼的尊荣中,詹师庐陶醉地闭上眼睛。
……
肆虐匈奴的天灾不会因为右贤王呴犁湖将权力还给少年单于詹师庐就立刻消失。
相反,因为知道少年单于性格残忍,担心詹师庐掌权后会血腥报复与右贤王有关的一切,原本附庸右贤王部落的多个小部落决定举族迁徙投降大汉。
得知此事, 拥护詹师庐的部落小王们群情激愤,向詹师庐请求道:“这些家伙以前仗着是右贤王部落的附庸, 反复欺凌我们的部落,现在右贤王失了势,他们就立刻背叛匈奴投降大汉!实在可恶!请让我们讨伐他们,将他们的脑袋带回王帐做成酒杯献给大单于。”
“好。”
詹师庐接受他们的恳请,允许他们以征讨叛逆的名义对这些部落挥动屠刀。
“谢大单于信任,我们绝不让大单于失望!”
得到大单于授权的部落小王们无比兴奋,率领部落勇士一脸嗜血地冲向曾经与他们有仇怨的附庸过右贤王的部落。
一时间,草原上腥风血雨,不知多少人因此曝尸荒野,通往大汉边境的道路更是白骨累累,哭声惊天动地。
……
……
“报——匈奴发生大变故。”
“哦?”
突然收到边关八百里加急信件,李令月难掩诧异:“发生什么事情?详细说来。”
“喏。”
禀告者顺了口气,将匈奴最近几个月发生的诸多大事娓娓道来:“一整年的天灾让匈奴死伤无数,多位匈奴小王因此对王庭和右贤王失去信任……”
听完叙述,李令月叹道:“果然,天灾是天罚也是天命。”
随后,她将此事禀告刘彻:“父皇,匈奴那边传来好消息。”
“好消息?”
“右贤王呴犁湖为了推卸天灾的责任,将权力暂时还给儿单于詹师庐。儿单于詹师庐得到权力以后立刻纠集不满右贤王的多个部落,允许他们以讨伐叛逆的名义屠杀与右贤王关系亲密的部落。现在,匈奴已经杀成一片,多个原本忠于右贤王的部落都试图投降大汉。”
“果然是好消息!”
刘彻大喜,命令边关严阵以待:“对这些主动投降大汉的匈奴人,要厚待但也不能放松警惕,尤其是队伍中的青壮年,全部安排在边境地区居住。若匈奴胆敢进攻大汉,就将这些主动依附大汉的匈奴人作为前锋投入战场。”
“父皇认为汉匈之间什么时候会有大战?”
李令月明知故问。
“很快。”
刘彻抬头,看着大汉堪舆图:“匈奴人不擅耕种也不读经典,遇上天灾,不是抢掠中原就是杀对他们而言是累赘的老弱妇孺。这次也是如此。等所有可以杀的人全部杀光,若是天灾还没有结束,这些人必定铤而走险向大汉发动进攻!”
“儿臣明白。”
“臣等必定竭尽全力助大汉抵御匈奴。”
“匈奴的事情暂时不用太着急,倒是西域都护府那边——”
刘彻看向刘屈氂:“都护府的官员遴选和任命工作什么时候能完成?”
“启禀陛下,任命工作已基本完成,只等西域都护府建造完毕。”
刘屈氂经过这几年的蹉跎,已经知道自己名为丞相其实是皇帝的工具,权力非常有限。好在他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虽对现状有不满却从未因为宗室身份而滋生野心,相反,他对现状很满足。
“都护府的建造工作要加紧,秋天到来前必须完成。”
“喏。”
“已经得到任命的都护府官员,让他们住进临时官署,提前熟悉工作,学习如何和西域各国打交道。”
“喏。”
“西域都护府不仅是大汉经营西域的关键,更是大汉版图随丝绸之路扩张的重要环节,不能有丝毫怠慢松懈。”
“臣等遵旨。”
“至于西域各国对这件事的态度……”
刘彻看向霍去病。
霍去病道:“西域都护府的十位副都护均已选拔完毕,他们将在都护府建造完成前完成对西域各国的驻军。”
“好!”
霍去病的回复让刘彻大喜,笑道:“等蝗灾的事情结束,朕要再次前往泰山封禅!”
闻言,众臣急忙恭维道:“陛下功业显著,堪比上古三皇五帝,应当每年都登泰山封禅,向上天禀告喜讯。”
“每年都去泰山封禅耗资太大,容易激起民间不满,不过——”
刘彻语锋一转:“每隔三五年行一次泰山封禅倒是完全可以。”
“陛下英明。”
桑弘羊擦汗回答。
身为皇帝的钱袋子,他比现场任何人都更清楚泰山封禅的花钱如流水,何况陛下每次行泰山封禅都会免掉沿途郡县的钱粮赋税——虽然免除沿途郡县的当年钱粮赋税会让百姓们得到实际的好处,但也在无形中增加了国库的开支。
何况汉匈之间即将迎来新的大战。
以陛下的性格必定会要求汉匈边境上所有重要堡垒防守功臣在大战前完成混凝土加固改造,又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还有皇太女殿下召集方士们捣鼓的雷火散——
此物虽然威力不凡,却也成本高昂,偏偏冠军侯还希望此物能在十年内在战场上广泛应用……
想到此处,桑弘羊的心疯狂滴血。
……
刘彻已年过半百,精力大不如前,又沉迷炼丹修长生,重要国事商议完毕便在中常侍的搀扶下回寝殿继续修仙大计,让女儿和众多朝臣一起商议具体细节。
“恭送父皇。”
“恭送陛下。”
刘彻走后,桑弘羊立刻长叹一口气,对李令月道:“殿下可知国库如今——”
“钱又不够用了,对不对?”
“正是。”
桑弘羊脸上写满无奈:“大汉祖制,不得轻易加赋,但是边塞的堡垒要改造,黄河的堤坝要维护,西域都护府要建设,投降大汉的匈奴人要安置、各地兴建的学堂、武校全部要花钱……虽有各项专卖和丝绸之路的黄金收入,但国家要花钱的地方太多,臣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汉地域辽阔,人口众多,花销自然也是周边小国的数十倍甚至数百倍……但是……”
李令月垂眸,叹道:“但这些开销都是必要的。”
“微臣明白开销的必要,微臣只是觉得花销太多,国库……”
“所以父皇才明知现在的匈奴极度危险依然没有对它们采取猛烈措施,专心经营西域和丝绸之路,”李令月道,“等身毒国的土地也有部分拿到大汉手中,你所担忧的开销问题必然会得到极大缓解。”
“……微臣知道了。”
桑弘羊起身,坐在一边。
钱是个要命的问题,不管什么时候,也不论是对人还是对国家。
……
……
桑弘羊的担忧,李令月其实也早就想到,但她更知道世间没有点石成金术,想得到金子只能挖金矿或是——
将别人的金子以各种手段占为己有。
[又想对诸侯王们下手?]
系统冷不防出声。
李令月不理祂。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多位诸侯王封地内,百姓正自发收集他们的谋反证据。]
“为什么?”
[因为百姓们也知道普通手段无法杀死诸侯王,只有谋反能置他们于死地。]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收集谋反证据,我不明白的是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李令月很意外。
[理由很简单,他们看到养鸭治蝗的效果,也知道周边郡县都在养鸭治蝗,唯独统治他们的诸侯王不打算这么做,还因为被朝廷索要黄金和粮食,有意加重对封国百姓的赋税盘剥。封国百姓没有揭竿起义冲进王宫杀诸侯王的勇气,只好暗中收集诸侯王的谋反证据,为自己的子孙后代争取一个国除改郡县的未来。]
“原来如此,这些诸侯王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李令月完全不同情这群只知道横征暴敛、鱼肉百姓的诸侯王,认为他们即便被暴怒的百姓乱棍杀死也是罪有应得。
[至于你最在乎的黄金和土地,身毒国是个不错的选择,那里土地肥沃气候湿润,不论是稻米小麦还是甘柘都能一年几熟,确实可以极大缓解国家的财政压力,唯一的问题是——]
“什么问题?”
[身毒国的情况非常复杂,自孔雀帝国覆灭后就一直处于分裂状态,同时存在数十个小国,并且这些国家的信仰各不相同,但普遍存在按照人的出身情况划分身份地位的情况。]
“四大种姓?”
李令月读过玄奘大师的《大唐西域记》,知道在唐帝国时期被称为天竺国的身毒国的风土人情与中原不同,存在婆罗门、刹帝利、吠奢、戌陀罗四个种姓,“凡兹四姓,清浊殊流;婚娶通亲,飞伏异路;内外宗枝,姻媾不杂……自余杂姓,实繁种族,各随类聚,难以详载”。
[身毒国的问题不只是四大种姓,想知道更详细的内容,可以用金饼和我交换。]
“金饼?没问题。”
李令月想知道系统能说出什么奇异内容。
[成交!]
金饼到手,系统也不含糊,向李令月详细叙述身毒国内的种姓制度的诞生以及与种姓制度严格捆绑的原始身毒宗教的复杂矛盾之处,最后也提到了佛教。
[……佛教提倡众生平等,以此对抗在身毒根深蒂固的四大种姓,深受身毒底层普通百姓的欢迎。到了孔雀帝国时期,阿育王大力提倡佛教,让佛教得以发展壮大,可惜如今孔雀帝国土崩瓦解,佛教在身毒国虽然依旧昌盛,终究不复当年。身毒本地各类信仰沉渣泛起,愈演愈烈,最终有了你所熟悉的玄奘法师西行去天竺求取经书,见到佛教凋敝、佛像年久失修的凄惨景象。]
“但是佛教在中原发展得很好,母皇当年更从佛教中寻找内容助自己登基称帝。”
当然,李令月知道母皇对佛教的感情是虚假的,不然也不会安排薛怀义做和尚。
[你不妨考虑让大汉军队进入身毒国后和佛教合作,通过扶持佛教更好地统治驯良温顺的身毒平民,并让他们比中原汉人更能接受女皇的存在。]
“……我原本就是这样考虑的。”
李令月冷淡一笑,随后问道:“‘制’系统现在什么情况?”
[快死了,但是还没死透。]
“要怎么做才能彻底杀死祂?”
[这个问题……]
“交易?”
[你愿意和我交易,但我不能把答案告诉你。]
系统刻意卖关子。
李令月见状,干脆不理祂,专心处理大汉境内的各类事务,为随时可能爆发的汉匈再次大战做准备。
……
……
西域都护的选拔结果让所有诸侯王都傻眼。
谁能想到,沦为罪人数十年的楚王一脉竟然会——
“刘解忧真有成为西域都护的能力?陛下设立在都护之下的十个副都护可都是战场上杀出来的狠角色!她能压住这些人?”
“你们想多了,让刘解忧成为西域都护的人根本不在乎刘解忧有没有能力压住下面那些副都护,只是想让刘解忧占住西域都护的位置,把整个西域都收入囊中。”
“什么意思?谁是让刘解忧成为西域都护的那个人?”
“这么明显的事情还看不出来?当然是我们的皇太女殿下!”
“啊?她……”
“注意看,西域都护府的十个副都护一半以上来自河西军营,众所周知,河西军营上上下下全部听命于霍去病。剩下的几个人不是跟随霍去病打过仗就是卫青一手提拔,对卫霍二人唯命是从!”
“可是卫霍两人掌握大汉军队多年,军中本就不存在和他们舅甥完全没关系的将领。”
“……军中确实不存在和卫霍两人没关系的将领,但也没人规定西域都护府的副都护必须是军中将领!刘姣是故意的!通过设立所有重要位置都被他们夫妻的人占据的西域都护府,名正言顺地把西域变成他们夫妻的东西。亏我们之前还做梦能通过西域都护府分到丝绸之路的好处!”
“……原来如此!刘姣她好狠的心!不仅把锅里的肉吃掉,汤也只会分自己人,不分我们一滴!”
“可不是!这女人心狠着呢!”
……
私下聚会的几个诸侯王们越讨论越生气,差点现场说出谋逆之言。
好在他们虽然气急败坏,到底留着几分理智,知道来此地与自己聚会的堂兄弟们虽然和自己一样对刘姣满腹怨恨,遇上危险也会毫不犹豫地出卖自己讨好陛下。
一番牢骚抱怨后,诸侯王们各自离去,约定下个月再见。
回程中,有诸侯王收到一份来自匈奴的秘密帛书,请他与匈奴大单于合作,里应外合,共商大计,还在书信最后强调道:
如今匈奴天灾连绵,只想得到足够的粮食度过难关,对大汉的土地没有丝毫贪恋。
“对大汉的土地没有丝毫贪恋……”
诸侯王不由心动。
他知道自己无力对抗朝廷,现在的匈奴也同样没有能力威胁大汉,但若两者结合……最差的结果也是划地称王,从此不受朝廷管束!
“……诸侯王虽好终究头顶悬着刀,一言一行都要受朝廷委派的国相约束。”
想到这里,这位快被朝廷的各种限制政策逼疯的诸侯王决定铤而走险,接受匈奴人的邀请。
……
……
“大单于,好消息!好消息!”
刘故满面笑容走进王帐,手中抓着好几份帛书。
“什么好消息?”
詹师庐面色淡漠。
刘故道:“我给大汉多位诸侯王发密信,邀请他们与匈奴里应外合,目前已经收到五位诸侯王的响应回信。”
“这么多?”
詹师庐欣喜,兴奋道:“汉皇帝强大不可战胜,他的亲戚们却是群见利忘义的混蛋!”
“汉帝国太大,自然什么人都有。”
当然,比起未来某一天和主动回应自己的汉帝国诸侯王搞里应外合,刘故现在更关心匈奴国内的情况。
“大单于,经过这一个月的围杀堵截,除了直接隶属于右贤王的部落,帝国境内所有亲近右贤王的小部落不是已经被杀光主力青壮年就是主动向我们投降,另有部分漏网之鱼穿过荒漠逃到汉帝国境内。”
“右贤王对这些人的死是什么态度?”
“他不在乎,甚至觉得大单于杀得好。”
“为什么?”
詹师庐有点意外。
刘故道:“要解决匈奴人大片饿死的问题,只有三个办法,第一,化解天灾,但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第二,从汉人或是西域人那边获取粮食,可惜现在大汉强而匈奴弱,西域几乎完全被大汉掌控,所以这条路已经被堵上;第三是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减少匈奴人的数量,将浪费粮食的老弱病残全部抛弃。”
“所以右贤王觉得我杀得好?”
刘故点头:“对现在的右贤王而言,只要直属他的部落没有被大单于斩除,他就没有任何损失。”
“好!好!好!”
詹师庐气恼,想立刻对右贤王的部落下手。
刘故拦住詹师庐,提醒道:“右贤王的部落原本就是匈奴最强的几个部落之一,经过这几年的发展,更早已发展成仅次于直属于大单于的部落的匈奴第二大部落,而大单于您才刚夺回权力,对直属自己的部落都没有绝对控制权,拿什么剿灭右贤王的部落?”
“——你要我忍耐?”
“大单于不用忍耐太久,因为大战很快来临,”刘故分析道,“减少匈奴人的数量只能暂时缓解饥荒,如果天灾始终不结束,我们将不得不做出最危险的决定——进攻汉帝国边境,获取他们的粮食。”
“但这和让我继续忍耐右贤王有什么关系?”
“一旦战争开启,大单于就可以大单于身份命令右贤王率部攻击汉帝国,趁机将右贤王和他的部落除掉!这样一来,即便向大汉借粮的计划不成功,我们也能通过发动对汉帝国的战争达到减少匈奴人口和除掉右贤王的双重目的。”
“……有道理!”
詹师庐佩服无比地看着刘故。
“如果死了那么多人依然无法省出足够的粮食让匈奴熬到天灾结束——”
刘故晃了晃来自汉帝国的回信:“不妨用这些信件向汉皇帝交换粮食,相信他一定很乐意用库房里多出来的粮食换杀死觊觎他的皇位的亲戚们的机会。”
“左贤王,你可真是……”
詹师庐听得目瞪口呆。
刘故的谋划让他既震撼又感动,抱住刘故,深情道:“果然,世上只有你真心对我好。”
“大单于在我心中也比我的亲生儿女更重要。”
刘故虚情假意地回应詹师庐。
第195章 扳倒诸侯王
在刘故的教导下, 儿单于詹师庐以削减人口这种极端手段帮助匈奴度过天灾,顺便削弱与自己为敌的右贤王势力。
灾害导致的粮食短缺因为这份残忍得到缓解, 但它造成的后果也同样惨烈——数以万计的匈奴人在杀戮中失去生命,幸存者们或是沦为胜利者的奴隶或是怀着满腔仇恨爬出尸山血海越过茫茫荒漠投奔遥远的汉帝国。
这些人抵达汉帝国后只有两个要求,吃饱饭,参军报仇!
在这批人之前成群结队抵达汉帝国边境的匈奴穷苦牧民从他们口中得知匈奴现状后,则无不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同时更加坚定地想留在汉帝国。
数日后,新抵达边境的匈奴人带来的匈奴情报出现在未央宫的桌案上,众臣看过后,无不震惊:“匈奴人是野兽吗?怎么可以为了度过天灾做如此残暴恐怖之事!”
熟读经典的他们不是不知道灾荒会导致人相食的惨剧, 但在他们的认知里, 这类无视伦理的事情只发生在没有受过圣人教诲的愚民身上,如今得知匈奴为了度过灾荒竟自相残杀以减少人口, 顿时感到难以置信,感慨匈奴是没有教化的野蛮之地。
“等这群野兽发现即使杀死其他部落也不能度过灾荒时,他们就会铤而走险,劫掠大汉边境以及靠近他们的西域小国。”
李令月冷静地说道:“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加固边防、安置流亡汉地的匈奴人, 加强边境巡逻,以防匈奴大军入侵。此外,儿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
刘彻兴致盎然。
李令月道:“儿臣想趁此机会告诉所有对让汉军入驻有怨言的西域各国,饿红眼睛的匈奴人随时可能冲进他们的国家抢光他们的食物杀光他们的人民,能救他们的只有大汉。”
“是个不错的想法。”
刘彻看向霍去病和刘解忧:“你们以为如何?”
“儿臣一切听从父皇。”
刘解忧也道:“陛下所言极是。”
“那这件事就如此安排吧,西域想不被匈奴劫掠过安稳日子就必须服从大汉的规矩,接受西域都护府的管束。至于汉匈边境——”
“边境重要的堡垒要塞已经大半用混凝土做过加固, 还未完成的部分应该能在今年结束前完工。”桑弘羊一边计算一边道,“此外, 军士所需的甲胄、棉衣等物也在微臣下属的督促下日夜赶制,绝不贻误战机。”
“边防是国家安稳的重中之重,由不得半点马虎携带,由此产生的开支,你再多想想办法。”
说到这里,刘彻放缓口气,对桑弘羊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能够在陛下身边为大汉效力,是臣的荣幸。”
桑弘羊感激涕零地说道。
“至于地方各诸侯那边——”
刘彻沉下脸色:“若有人胆敢勾结匈奴兴风作浪,绝不宽恕!”
……
……
西域诸国早在正月派使者入长安朝见时就收到风声,知道汉皇帝陛下有意设立西域都护府统管协调西域事务,但当汉帝国的官员在汉军陪同下出现在本国城门前要求自国王以下所有人都接受西域都护府的统管时,国王和贵族们还是傻了眼。
类似龟兹、楼兰之类的西域小国对此事倒是接受良好——即便汉帝国和匈奴帝国的力量不进入西域,这些小国也会被乌孙为首的西域大国欺压,如今汉帝国设西域都护府统管西域各国,各国都有大汉驻军,小国的日子反而可能比过去舒服惬意。
但乌孙国无法接受。
要知道,乌孙是拥有军队数万人的西域大国,老国王猎骄靡是冒顿大单于的养子,因此,即便是最横行无忌的匈奴使者也要对乌孙国礼让三分。
汉帝国崛起,将匈奴势力从西域赶出去以后,汉皇帝也曾长期对乌孙礼遇有加,一次将五名汉宫良家子嫁给现任乌孙国王,汉军前往大宛“调解”安息和大月氏人矛盾路过乌孙时没有任何冒犯侵扰行为。
因为这些原因,乌孙国始终认为自己虽然无法和大汉平起平坐,但在大汉皇帝心中的地位远高于其他西域国家,是当之无愧的西域小霸王。
谁承想,汉皇帝新设立的西域都护府竟要一视同仁地对待乌孙国和西域其他国家!
乌孙王愤怒:“汉皇帝是看不起我们吗?”
随即派使者出城向汉使重声强调道:“告诉西域都护,乌孙不会忤逆大汉与西域都护府,但乌孙要求拥有高于西域其他所有国家的地位!”
“我一定将贵国的要求转告都护殿下。”
汉使笑容可掬,转身返回还未完工的西域都护府。
……
“他们真是这样要求?”
“正是。”
汉使神情无奈:“乌孙国在西域横行多年,不愿和西域诸国平等接受西域都护府协管,要求高于西域其他所有国家的地位。”
“以乌孙人的狂妄,这个要求也不算太过分。”
刘解忧曾与乌孙使者见过面,知道乌孙人自诩西域霸主,向来嚣张,甚至一度提出求娶大汉宗室女:“可惜现在主导西域的是大汉。”
“那我们——”
“告诉他们,大汉设立西域都护府是为了保护在西域生活的汉人的利益,以及保证西域各国不会被匈奴军队入侵骚扰,并没有让西域各国在西域都护面前俯首称臣的意思。各国齐聚西域都护府时,我和他们平起平坐。”
刘解忧初来乍到,不想和乌孙为首的西域各国闹僵。
“遵命。”
使者领命,将解忧翁主的意思告诉乌孙国王。
乌孙国王原本不以为然,得知西域都护是大汉宗室女,且此女不仅身份高贵,容貌才学都出类拔萃非常人可比,顿时放缓口气,满面笑容地表示一定会带头尊重西域都护,同时希望西域都护能在都护府落成时召开宴席款待西域各国的国王与王后。
“西域愿意臣服大汉,也请大汉对西域展现足够的诚意。”
……
……
由于去年闹蝗灾的郡县今年都积极养鸭治蝗,秋天来临时,蝗灾并没有在汉地卷土重来,只有部分诸侯封国因为诸侯王本人的懈怠傲慢导致小范围的蝗灾肆虐,波及周边郡县。
不幸生在这些诸侯封国的百姓本就生活痛苦不堪重负,如今还要一边骂咧着一边在田间地头拼死抢救一整年的辛勤成果,无不心中积满怒火,恨不能冲进王宫手刃硕鼠。
但他们也知道以下犯上是死罪,庶民伤害诸侯王更是要灭三族,只好痛苦忍耐,祈祷上天早日看到诸侯王的罪恶,降下雷霆劈死这群只会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混蛋。
也有义士不愿被动等待,决心冒死去长安告发诸侯王。
鲁地就出现了一名这样的义士。
他决定前往长安,告发鲁王刘光贪财吝啬,春季将百姓豢养的啄食农田蝗虫的鸭子全部占为己有,导致秋季蝗灾爆发,百姓一年辛苦颗粒无收,想活下去必须高价购买鲁王宫的陈年稻谷。
“鲁王殿下不给鲁人活路!我愿以我的性命换鲁人一线生机。”
得知义士豪言,乡邻们纷纷拿出家里仅有的一点钱财粮食送给义士作为沿途所用,承诺为义士奉养父母双亲。
“乡邻的恩德,颜优没齿难忘。”
跪拜完父母双亲及族中长辈,义士颜优背起行囊踏上前往长安的道路。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他将在长安遭遇什么。
……
司马迁走进大殿,将新写完的夏、商篇章呈现给刘彻:“陛下——”
“夏、商两朝都写完了?”
刘彻兴致盎然,接过文稿,一边阅读一边点评道:“夏和商的兴盛都是因为勤俭克己,衰败都是因为奢靡失道,可见驱使百姓需张弛有道,不可过分压迫。”
“陛下所言极是。”
司马迁并不完全认同皇帝的言论,但也不能公开反对。
“周朝部分,准备什么时候动笔什么时候写完?”
“周朝八百年,所需书籍史料浩如烟海,臣恐怕要写很久才能写完……”
其实已经写完西周的大部分内容,但因为知道皇帝性情,司马迁不敢如实回答。
“慢慢写,不用心急。”
刘彻淡然道:“你正在写的是一部伟大的作品,值得朕慢慢等待。”
“谢陛下。”
才华得到皇帝的认可,司马迁心中难免涌起骄傲。
这时,他看到皇帝身边有一名方士打扮的年轻男子:“这位是——”
“他叫虞初,是朕的黄车使者,专门为朕行秘术诅咒匈奴为首的不驯之国。”
刘彻得意介绍道:“虞初也是个有才华的人,精通《周书》,又兼得街谈巷语,行秘术之余时常为朕讲述街巷的稀奇事。”
“原来这位便是黄车使者,久仰大名。”
司马迁不喜欢虞初,但在皇帝面前,他不敢清晰表露自己对虞初的厌恶。
虞初跟在皇帝身边多年,自然不会看不出司马迁不喜欢自己,礼貌地笑了笑,随即又给皇帝讲新近听说的流传于长安街巷的风流之事。
刘彻喜欢听这类荒诞中又带着几分诙谐的故事,加上匈奴最近几年因为各种原因变得虚弱衰退,笃信天命的他难免对负责诅咒匈奴的虞初更多了几分信任和欢喜,觉得虞初是个吉人。
司马迁见状,心中悠然长叹,请求退下。
“下去吧。”
刘彻挥手让司马迁退下。
司马迁行礼,躬身退出大殿,遇见皇太女殿下正与朝臣们商议国事:“殿下——”
“刚从父皇那边出来?”
李令月一向尊重司马迁。
“是。”
司马迁取出夏、商两卷的副抄本:“臣方才将夏、商两卷献给陛下,现将副抄本献给殿下。”
“我一定仔细阅读。”
李令月接过司马迁递来的夏、商两卷,道:“编撰史记一事,你有需要我提供帮助的地方吗?”
“陛下和殿下已经给予微臣足够的信任与帮助,微臣感激不尽。”
“可我看你这说话口气,分明是有怨恨。”
话音落,李令月让左右暂且退下,独留司马迁:“方才觐见父皇时可是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臣……”
“但说无妨。”
“那臣就……就……”
司马迁长叹一声,道:“臣方才在陛下身边见到了黄车使者虞初。”
“虞初精通《周书》又擅长秘术诅咒,近来确实很得宠。”
“臣心中有怨并非因为嫉妒,而是——”
司马迁咬咬牙,道:“匈奴去年连番遭遇旱灾、蝗灾、雪灾……乃天命惩戒,陛下却认为此事也有虞初的一份功劳,臣……臣实在……”
“父皇相信巫蛊秘术,难免生出这样的想法,何况虞初此人虽是方士却为人低调老实,只负责为父皇诅咒匈奴等国,并不会劝父皇吃来历不明的丹药,也很少对国事发表意见。”
李令月让司马迁别多想。
司马迁不是小鸡肚肠的人,得皇太女的劝诫,心中大为宽慰,笑道:“殿下所言极是,是我狭隘,险些误会好人。”
“史记的编写工作,要加快速度。”
李令月和善催促。
司马迁道:“西周部分已经写到周公制定周礼,明年结束以前或许能写完西周篇章。”
“静候。”
“谢殿下。”
……
出了皇宫后,司马迁想起女婿杨敞家中有与周礼有关的书籍,于是坐车前往杨敞处。
途中,司马迁听见有人用鲁地口音问路,心中一动,停下马车,对衣衫褴褛的问路男子道:“你是鲁国人?”
“是。”
“孔宅旧址离你的家有多远?”
“仅两三里。”
男子如实回答。
司马迁闻言大喜,追问道:“孔宅如今是否安然无恙?”
原来,鲁国前任诸侯王恭王刘馀于景帝前三年(公元前154年)迁徙到鲁地,他喜好建造宫室苑囿、饲养狗马,曾试图毁坏孔子旧宅来扩建他的宫室,拆孔宅中途听到钟磬琴瑟的声音,以为孔子显灵,不敢继续拆毁。但传闻也说鲁王虽停止拆毁孔宅,却在不久后从孔宅墙壁里挖出了古文经传。
司马迁因此怀疑孔宅内部已被鲁恭王严重破坏。
“孔宅完好,并未严重破损。”
“当真?”
“千真万确。”
男子诚恳回答。
司马迁闻言大喜,对男子道:“你叫什么名字?来长安所为何事?若是没有住处,可以在我家中暂住。”
“谢……谢……请问高姓大名……”
男子刚要道谢,猛然想起自己还不知对方的姓名。
司马迁于是说出自己的身份。
得知眼前人是陛下身边的太史令,颜优欣喜若狂,连忙说出自己的姓名以及来长安的目的。
“颜优?你姓颜,又是鲁人,还可以离开鲁国来长安……你的先祖可是七十二贤人之首的颜回?”
“先祖确实是颜回,但我属于颜家旁支,只比寻常农户人家多识得几个字……”
“无妨……无妨……”
司马迁欣喜,拉着颜优要上车,经车夫提醒才想起此行原本是去杨敞家借书,于是带着颜优来到女婿杨敞处,将颜优介绍给杨敞。
杨敞是胆小懦弱之人,他见颜优虽衣衫褴褛却双目有神言语条理分明,竟是学富五车之人,不敢怠慢,以上宾礼款待:“先生此次来长安有何要事?”
“我……”
颜优看向司马迁。
司马迁道:“但说无妨。”
颜优道:“鲁国遭了蝗灾,鲁王不但不帮百姓度过灾难,还将陈年旧谷高价卖给百姓,不让鲁国人有活路,所以我来长安,想用性命为鲁国百姓换一条生路。”
“这……”
杨敞大惊,趁着倒酒对司马迁道:“父亲,此事……”
“你认为不妥?”
司马迁不悦。
杨敞道:“自大汉立国以来,从未有诸侯王因苛待封国百姓而受到惩罚。”
“凡事总有第一次。”
司马迁性格耿直,不能忍受这等欺辱百姓、收刮民脂民膏的行为,何况前任鲁王曾经为了扩建宫殿险些拆毁孔家宅邸。
“那也——”
杨敞不敢顶撞岳父,只好请岳父不要把他牵扯进去。
司马迁无语。
……
酒足饭饱,司马迁带颜优离开杨敞府邸。
途中,司马迁对颜优道:“我那女婿虽胆小怕事,但他也没有说错,朝廷确实不会因为诸侯王对封地百姓敲骨吸髓而严惩他们,你的这场抗争恐怕——”
“我知道,我出发时就已想到此去可能性命不保,提前将父母都托付给了乡邻,妻子也……也请她等我一年,一年以后若不归来就另寻他嫁……”
颜优眼神带着悲壮。
司马迁被颜优的耿直触动,道:“扳倒诸侯王很难,但不是完全不能做到。”
“先生愿意帮我?”
颜优直起腰,要对司马迁行大礼。
司马迁赶紧扶起他,道:“我只是有想法,能不能成功要看天数。”
“先生今日才与我相识便愿为我做这等危险谋划,理应受颜优大礼。”
说罢,颜优坚定下跪。
司马迁看此人如此耿直刚正,心里既有感慨又生无奈,命车夫前往北军求见任安。
……
任安本是大将军门客,如今在北军任职,与司马迁也是莫逆之交,见好友来访,自然酒肉相迎,直到看到司马迁身后的颜优——
“他是谁?”
“他叫颜优,是孔子七十二弟子之首颜回的后人,来自鲁国……”
司马迁将颜优的情况大概介绍一遍,希望任安能将颜优带去见大将军。
“为什么是大将军?”
任安不解。
众所周知,长安城内皇太女夫妻权势最盛。
司马迁回答道:“皇太女殿下操劳国事日理万机,冠军侯爷忙碌军务督促边关,我不忍心用鲁国的事情骚扰他们。何况此事涉及鲁恭王。”
鲁恭王刘馀是景帝之子,母亲程姬。
程姬生有两个儿子,长子鲁恭王刘馀,幼子江都王刘非,江都王刘非早已过世,留下的唯一后人刘细君是皇太女的密友,也是霍光的妻子。
司马迁因此认定此事不宜交皇太女夫妻处置——以皇太女夫妻为人,必定会秉公办理此事,而他担心此事让细君翁主难堪。
任安听了司马迁的解释,觉得有道理,于是带司马迁、颜优拜访大将军卫青。
……
任安等人求见时,卫青正亲自教年幼的刘凤识字读兵书,虚岁八岁已经身高六尺有余(一米四至一米五)的刘鹏拿着棍棒在健仆的配合下虎虎生威地操练。
见有访客,刘鹏收敛架势,要带弟弟刘凤离开。
“任安是我昔日下属,不必回避。”
卫青让两个孩子留下。
“喏。”
刘鹏一脸大人姿态,正襟危坐。
刘凤不言语,专注地看着进入厅堂的任安等人。
“拜见大将军!”
“不必多礼。”
卫青久经风雨,看到与任安、司马迁同行的颜优却不动声色,示意三人入座,还让厨房端上六碗甜羹,现场六人,每人一碗。
“这……这……”
三人顿时受宠若惊。
第一次见到大将军的颜优更是不知所措:“我这样的山野草民,居然也能……”
“你们是青的客人,理应款待。”
卫青让他们不必惶恐,坦然享用。
“谢大将军。”
三人感动不已。
练武满头是汗的刘鹏也很开心。
唯独刘凤噘着嘴,因为他的碗比别人的碗小,碗里的甜羹比别人少,抱怨道:“凤儿的汤羹……汤羹特别少……”
“凤儿还小,不能吃太多甜羹。”
卫青柔声细气哄小孩。
刘凤其实也知道为什么盛给自己的甜羹比给别人的分量少那么多,得了卫青的解释,便不再抱怨,在奴婢的伺候下慢悠悠吃完甜羹,擦干净嘴角,拉着兄长去庭院玩耍。
两个孩子走后,任安和司马迁立刻向卫青说明颜优身份以及颜优为何不远千里离开鲁国来到长安。
听完任安和司马迁的禀告,卫青叹道:“……想不到鲁国百姓生活竟如此艰难。”
闻言,颜优赶紧跪在卫青面前,一边用力磕头一边请求道:“颜优卑贱,恳求大将军将此事禀告陛下,严惩鲁王,救鲁国百姓于水火!”
第196章 指明路
“依祖制, 朝廷不能随便过问诸侯王国内的事情。”
“可是——”
颜优抬头,眼中满是哀求:“这样下去, 鲁国百姓就是不饿死也会贫穷而死!”
“但这些都是诸侯国内的事情,青不能过问,除非——”
“除非什么?”
颜优急切问道。
卫青道:“鲁王有谋逆之心。”
“这……”
颜优迟疑。
他从小接受孔儒教育,是个标准的道德君子,即使不齿现任鲁王对百姓的盘剥,即使被告知只有谋逆罪才能置现任鲁王死地,他依旧——
“我没有鲁王谋逆的罪证,无法……”
“那这件事——”
“大将军!”
颜优再次恳求:“求你怜悯鲁国百姓,哪怕只是把此事禀告陛下!”
“只是?”
闻言, 卫青怜悯地看着颜优:“除非鲁王谋逆不道, 否则即便此事被陛下知晓,最终也是不了了之, 至多鲁王被训斥,削去少量封地。你却可能因此事被鲁王报复,全家性命不保。”
“我知道,但是……我……”
颜优垂头:“大将军, 求你将此事告诉陛下,一切后果,我……我……我愿一力承担!”
“这么迂腐又这么耿直……”
卫青叹了口气,对颜优道:“你暂且住在太史令家中,等待消息。我会尽快将鲁国的苦难告诉陛下,但此事最终结果如何,只有天知道。你更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谢大将军怜悯。”
颜优怀着必死之心上京请命, 机缘巧合见到本朝大将军还得到大将军的承诺,已是心满意足, 此生无憾,只求死前能看到鲁国的事情有个好结果。
卫青怜悯颜优是义士,安排颜优暂住司马迁家中后又赠司马迁十金作为颜优在司马迁家中居住的费用开销。
司马迁急忙推辞道:“大将军,颜兄与我一见如故,即便没有大将军安排,我也要将他带会家中暂住,大将军的黄金实在不敢收下。”
“你喜爱收集典籍编纂史书,偏偏家中除朝廷俸禄并无余财,若是不收下黄金,岂不是要怠慢客人?”
“这……”
司马迁闻言,便不再推辞,羞愧地收下黄金。
……
……
第二日,卫青入宫陪皇帝下棋,正思考如何提鲁王之事时,一旁的刘凤突然对刘彻道:“大父,凤儿昨天见到了孔圣人的弟子。”
“孔圣人的弟子?”
刘彻意外,想到刘鹏和刘凤昨日在卫青处,遂询问道:“仲卿,昨日发生了什么?”
“回禀陛下,昨日有一鲁国人来访,”卫青温柔道,“此人姓颜,是孔圣人的弟子颜回的后代。”
“原来是颜回的后人来拜访朕的大将军。”
刘彻恍然大悟,继续问卫青:“他找仲卿所为何事?”
“为了鲁国百姓的性命。”
“鲁国百姓的性命?”
刘彻皱眉,看向左右。
内臣上前禀告道:“陛下,鲁王殿下无视皇太女警告,不愿养鸭治蝗,导致鲁国秋季又发生蝗灾,大片土地绝收,周边郡县也受到波及,歉收严重。此事半月前就有奏章送到长安,陛下也作了批示。”
“……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刘彻点头,对卫青道:“诸侯王大多无视封国百姓,但只要他们不作出谋逆的事情,朕也不能褫夺他们的封地和王爵。”
“臣明白,只是……”
卫青叹息着禀告道:“现任鲁王不仅无视皇太女殿下的警告让鲁国百姓受蝗灾之苦,还在蝗灾过后高价售卖鲁王宫的陈年稻谷,要榨干鲁国百姓。”
“有这种事?”
刘彻皱眉:“刘光生性爱财,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他下次来朝觐见时,朕会训斥他。”
“陛下,鲁国百姓因为此事对鲁王殿下生出极重怨念,若不能及时安抚,将来恐怕会……”
卫青出身贫寒,对鲁国百姓正遭受的苦难感同身受,希望皇帝能重视此事,严惩鲁王。
“仲卿,你实在太善良了。”
刘彻笑了笑,继续和卫青下棋,绝口不提鲁王与鲁国。
卫青本就知道皇帝不太可能因为鲁国百姓受盘剥而严罚鲁王,见一番苦劝过后还是如此结果,只能顺从皇帝的心意,不再提及此事。
……
晌午时分,弈棋结束,卫青退出大殿,中途遇上司马迁。
“大将军——”
“陛下已经下诏斥责鲁王。”
“只是如此?”
司马迁希望鲁王受到更严厉的惩罚。
“鲁王是陛下的侄子,”卫青道,“何况他只是热爱敛财,盘剥百姓,并无其他过错。”
“所以在陛下眼中,诸侯王只要不做谋反之事就……”
“不错。”
卫青肯定地点了点头。
司马迁顿感胸闷,即便陛下的态度在他的意料中:“颜优……颜优他还……还等着……”
“他并非对这样的结果毫无预感。”
卫青让司马迁放下担心。
司马迁闻言,只好接受现实,垂头丧气准备离开,却被小小的身影拦住去路:“太史令要去哪里?”
“少侯?”
司马迁赶紧贴地蹲下,让刘凤不必继续仰头看自己:“我有事情要处理,不能留下陪少侯做游戏。”
“是鲁王和颜优的事情吗?”
刘凤反问司马迁,表现出远超年纪的条理分明。
“鲁王殿下……”
司马迁闻言,再次长长叹息。
刘凤将司马迁的懊恼看在眼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通转动:“太史令为什么不将此事告诉母亲?母亲一定有办法。”
“皇太女殿下或许有办法……可是鲁王殿下毕竟和细君翁主……唉……”
司马迁越想越沮丧。
刘凤见状,不再纠缠他,在宫人的陪同下迈着小短腿去找母亲。
……
刘凤找到母亲时,李令月正和霍去病、桑弘羊等人商量增加边关屯田军营的鸭、鹅等家禽的养殖数量。
鸭和鹅都可以自行觅食,不会增加军营的日常物资消耗,而且鸭会吃蝗虫幼虫,防止匈奴境内的蝗虫飞到大汉造成灾害,鹅体型硕大,刚猛好斗,夜间和将士一起戍守巡查能更快发现潜伏入境的奸细。
此外,鸭蛋、鹅蛋、鸭肉、鹅肉都能做食物,鸭、鹅翅膀的硬羽能够拿来做弓箭、贴肉生长的软鸭毛、软鹅毛可以填充被褥御寒。
“殿下的想法很好,就怕下面的人……”
桑弘羊提出现实问题。
毕竟,朝廷提出的措施落到地方总是难免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
李令月深知此点,道:“可以先将一万只鸭、一万只鹅送入边关军营,如果效果好再增加鸭、鹅数量。”
“一万只鸭、一万只鹅……”
桑弘羊心算出金额,报给李令月。
“你看着办吧。”
在钱财这件事情上,没有算得过桑弘羊。
“喏。”
桑弘羊低头,准备退下。
这时,刘凤在宫人的陪同下迈着小短腿走进大殿:“母亲~父亲~”
“凤儿怎么突然过来?”
霍去病伸手,搂住儿子。
刘凤的脸上满是甜笑:“因为凤儿突然想念母亲和父亲。”
“真心?”
李令月不太相信。
“当然是真心想念,来时路上还遇到了太史令。”
“太史令?”
李令月诧异。
“太史令说他家里住着鲁国的客人,是颜回的后代。”
“鲁国……颜回……”
李令月意识到事有蹊跷,于是立刻派人将还未出宫的司马迁叫来:“听说太史令家中有个来自鲁国的客人,是孔子七十二弟子中的颜回的后代?”
“确有其事。”
司马迁态度有些含糊。
“此人既然是颜回的后代,想必学富五车满腹经纶,是可造之材。”
李令月暗示司马迁:“朝廷如今正值用人之际,太史令打算什么时候把他举荐给父皇?”
“他……他……”
司马迁犹豫不决。
“他要做隐士,不愿出仕?”
“他……他……他不是想做隐士,他此次来长安……是……是……”
司马迁不知如何开口。
李令月道:“他来长安所为何事?”
“臣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难不成他是——”
李令月故意加上威胁口气。
司马迁急忙辩解道:“颜优绝无不忠不孝之心!他来长安是为鲁国百姓请命,希望朝廷能看到鲁国的苦难!”
“颜优?鲁国的苦难?鲁国今年确实有蝗灾,但此事是鲁国内政,朝廷不能过多干涉。”
“可是——”
司马迁耿直道:“鲁王不然百姓养鸭治蝗,还要高价将陈年稻谷卖给因为蝗灾颗粒无收的百姓,这是把鲁国百姓往死路上逼啊!”
“鲁国百姓如果过不下去,可以作为流民去其他郡县生活。”
桑弘羊不以为然地评价道。
“你——”
司马迁被桑弘羊的话气得眼睛冒血:“可他们原本是有土地的百姓!是鲁王用种种手段敲诈巧夺他们的钱财和土地!生生把他们逼成了没有土地的流民!殿下聪慧,不可能不知道流民大量聚集对帝国意味着什么!”
然而,即便司马迁义愤填膺,桑弘羊依然坚持己见:“流民太多确实不是好事,但此事是鲁国内政,朝廷也不能——”
“桑弘羊!”
司马迁愤怒,打断桑弘羊的话:“你怎么可以用如此口气谈论鲁国人的苦难!”
“我是就事论事。”
桑弘羊不以为然。
司马迁闻言,气恼交加:“果然,这件事情——”
“依规矩,朝廷确实不能过问鲁国内政,除非鲁王有谋逆之嫌。”
李令月暗示司马迁:“唯有如此,朝廷才能派使者质问鲁王,勒令鲁王改过。”
“可是……”
司马迁低头:“颜优是个正人君子,他绝不会为了让朝廷治罪鲁王而诬陷鲁王行谋逆之事。”
“既然如此……”
李令月看了眼司马迁:“颜优此行注定要无功而返。”
“殿下所言极是。”
司马迁沮丧地低下头。
他不是不知道诬告鲁王有谋反之嫌是治罪鲁王的最佳手段,且此类诬告还十拿九稳,毕竟刘姓诸侯王个个贪财贪权,库房里藏着私造的甲胄和箭矢。
然而颜优是正人君子,不屑做诬告害人的事情。
即便他知道这样做能让罪行累累的鲁王提前伏法。
“殿下,要治罪鲁王当真只有告鲁王谋反一条路吗?”
司马迁不甘心,希望刘姣为他指出明路。
李令月摇头,道:“鲁王的身份注定只有谋逆罪能够杀他。”
“可是……君子不能撒谎……”
“既然如此,我或许会他任命为鲁国官员,”李令月道,“让他用自己的办法解救鲁国的苦难。”
“——微臣谢殿下!”
司马迁叩首,退出大殿。
司马迁离开后,桑弘羊抱怨道:“殿下为何承诺让颜优做鲁国官员?”
“因为鲁王这次确实过分,但朝廷又不能无故干涉鲁国。”李令月道,“既然颜优为人正直,愿意为鲁国百姓粉身碎骨,那就给他机会让他发挥。”
“可儒生大多空有正直不懂实干,放他去鲁国做官,万一……”
“那是鲁王和鲁国百姓需要担心的事情。”
……
司马迁回到家中,将皇太女的话原原本本告诉心急如焚的颜优。
颜优得知皇太女殿下虽不会治罪鲁王却能将自己任命为鲁国官员让自己有能力解救鲁国百姓,顿时欣喜若狂:“皇太女果真是圣人转世!”
“其实如果我们撒谎诬告鲁王有谋反之嫌,事情能更轻松的解决……”
司马迁讪讪道。
作为君子,他一向不屑撒谎诬告,但鲁国的事情却让他有些信念动摇。
君子可以为正义而撒谎吗?
颜优没想过这些问题,他天真地认为自己成为鲁国官员后能凭一己之力解救鲁国百姓于水火,不禁踌躇满志,兴奋道:“诬告或许有用,但这事违背君子之道,我宁可死也不会做这种事!”
“颜优,你是个纯粹的君子。”
司马迁笑得有些勉强。
颜优以为司马迁在夸赞自己,谦逊地表示:“我有今日,全赖兄台之恩。”
……
……
由于最近十年投奔大汉的匈奴人、西域人、越人越来越多,且这些外族人大多性情彪悍、能征善战,刘彻于是让霍去病设专门的胡人军队收编他们,规定参军的胡人和汉人军士同等待遇,精通汉语、遵守汉俗、熟读汉人经典的胡人可以提拔为军官。
得到同等对待的承诺后,外族青壮年无不踊跃参军,以为大汉效力为荣。
很快,负责长安戍守的八支校尉军队中就有两支队伍全部由胡人组成。
汉匈边境和驻守滇国等臣属大汉的南方地区的军队也大量出现胡人、汉人混编情况。
其中,河西四郡的军营里,胡人军士的数量与汉人不相上下,新设立的西域都护府更组建了一支成员全是胡人女子的军队,十位副都护也各自掌握着数量不等的胡人精锐骑兵。
西域各国因此越发得敬畏大汉。
另一边,匈奴的日子却是更加艰难。
即便拥立詹师庐的各个部落一整个春季和夏季都在攻击、驱赶曾经参与右贤王联盟的敌对部落,用杀戮缓解饥荒压力,但尸体在夏日大量堆积容易腐烂导致瘟疫,他们又不懂养鸭治蝗的手段,也不知道土壤里满是去年秋天肆虐大草原的蝗虫留下的虫卵——
秋天来临,瘟疫和蝗灾也再次降临。
黑云遮盖天空,所到之处,草木啃食殆尽,好不容易种出的庄稼颗粒无收。
瘟疫也四处扩散,大量牛羊得病死去。
噩耗传到王庭,詹师庐慌了神,抓着刘故问:“……现在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大单于,你不要慌——”
“你让我怎么不慌!呴犁湖在诸王集会上说他不该以右贤王的身份掌握大单于的权力导致匈奴被天灾折磨,所以将王庭的权力还给我。结果现在……现在天灾不但没消失,情况还更糟糕……呴犁湖一定会趁机发难,说我不配做大单于……拥护我的部落小王们也……也不一定会继续站在我这边……我……我……”
说到这里,少年单于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好不容易成为真正大单于,我不能失去王座……我还要为母亲报仇……杀右贤王报仇……”
“大单于,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糟糕。”
刘故安抚詹师庐,并给他出狠主意:“右贤王曾亲口承认肆虐匈奴的天灾是天神对他的惩罚,所以,只是将权力还给大单于并不足以平息天神的愤怒,必须杀死右贤王才能结束匈奴的灾难。”
“杀呴犁湖……”
詹师庐忧心忡忡道:“呴犁湖肯定不肯被我杀。”
“他触怒天神,引来天灾,他不死,天灾就不会结束。”刘故教导詹师庐,“他死了,大单于从此不必担心有人用天灾威胁你的地位。”
詹师庐听懂了刘故的暗示,喃喃道:“呴犁湖是我最大的威胁和敌人。他死了,王庭再没有人能威胁我的地位……他不死,天灾不结束和我无关……”
“所以公开宣布杀呴犁湖取悦天神是百利无一害的决定,而且,这件事不论成功失败,我们都能得到好处。”
“——不错!”
詹师庐被刘故说服,当即表示要召开诸王集会,讨论天灾的解决办法,同时下令加强王庭进出禁制,不许右贤王随意外出。
……
碍于天灾压力,右贤王呴犁湖不得不在诸王集会上宣布把权力交给詹师庐,但内心深处他一直在谋划着夺回权力,他的眼线也始终密切关注詹师庐的一举一动。
得知詹师庐要以大单于身份召开诸王集会讨论如何解决肆虐匈奴的天灾后,右贤王的心思顿时活络起来。
“……儿单于掌权大半年,天灾不但没有减弱情况还更严重,如此一来,天灾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等到儿单于召开诸王集会,我将凭实力重新成为王庭的主人!”
“可我听说儿单于此次召开诸王集会,收到邀请的全是和他关系亲密的部落小王,”大阏氏提醒右贤王,“不仅没有邀请你,我侄子也至今没有收到通知。”
“詹师庐恨不得杀光和我们有关系的人,当然不会我还有你侄子出席他召开的诸王集会。可惜,匈奴是凭实力说话的地方!”
右贤王握拳:“他可以无视我这个右贤王,但是他不能忽视我手下的精锐骑兵!”
“你要做什么?”
大阏氏惊慌:“你不会是想——”
“我想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你疯了,他可是匈奴的大单于!”
“实力才是一切,”右贤王自信满满道,“我将效仿冒顿大单于杀父自立,在儿单于的诸王集会上讨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可是——”
大阏氏怀疑地看着他:“你确定能成功?”
“你怀疑我?”
“你曾率军劫掠汉人,结果……”
大阏氏怕右贤王恼羞成怒,不敢继续说下去。
右贤王见状,冷笑道:“我那日的敌人是霍去病。放眼天下,又有几个人曾在霍去病手中得到好处?”
“所以……”
“输给霍去病不但不能证明我不行,相反,我有能力在霍去病手下生还已经比王庭大部分人都强!”
右贤王强词夺理。
大阏氏见状,只得退到一旁不言语,但心里总觉得右贤王会失败,担心自己被牵连。
思来想去,大阏氏找到刘故:“左贤王,右贤王听说大单于召开诸王集会却没有派人通知他出席,正在大帐里发脾气。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理?”
“大单于恨右贤王,不想在诸王集会上见到他,但右贤王毕竟是右贤王……没有右贤王出席的诸王集会不是真正的诸王集会……”
刘故做出深思姿态,直到大阏氏露出不耐烦,这才缓缓道:“我一定全力劝大单于邀请右贤王出席。”
“这件事一定要成功,因为——”
“因为什么?”
“呴犁湖正在秘密召集精锐,”大阏氏道,“如果收不到出席诸王集会的邀请,他会率领精锐骑兵冲进会场。”
“冲进会场?右贤王想做什么?”
刘故眯眼。
他恨不得右贤王立刻率骑兵包围诸王集会触怒所有人。
第197章 匈奴内战
和大阏氏分开后, 刘故马上将此事告诉詹师庐。
詹师庐得知右贤王因为没收到出席诸王集会的邀请有意在集会召开当日引发冲突,大喜:“太好了!我终于可以杀他了!”
“不错。”刘故道, “最近半年,附庸他的小部落不是被灭就是被迫投奔汉皇帝,剩下的也大多不敢和他再有牵扯,战端再起,他必败无疑!”
“我要和他在战场上了结所有恩怨!”
詹师庐恶狠狠说道。
因为刘故的刻意纵容,詹师庐年仅十岁已经嗜血好杀,对复仇有刻骨的执着。
“我年纪小,无法骑高马,但我会坐着六骡车亲自指挥和呴犁湖的决战, 斩下呴犁湖脑袋的勇士将得到和呴犁湖的脑袋同等重量的黄金!”
“大单于对右贤王果然是恨之入骨。”
“因为他该死!”
詹师庐咬牙切齿。
随后, 两人开始讨论诸王集会当日的兵力部署,争取在诸王集会现场擒杀右贤王!
……
诸王集会召开前两日, 来自草原各地的拥护詹师庐的匈奴小王们陆续出现在王庭,亲近右贤王呴犁湖的匈奴小王们却没有一个收到出席邀请。
看着这恼人的一幕,右贤王怒发冲冠,对心腹们道:“儿单于已经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殿下准备——”
“杀!”
右贤王冷声道:“用尖刀和皮鞭让詹师庐明白谁才是王庭真正的主人!”
“现在就上?”
心腹们跃跃欲试。
最近大半年, 他们受够了儿单于的窝囊气。
右贤王:“不错,现在就上。”
“我们立刻率大军将王庭包围!”
得到右贤王的行动许可,心腹们已经迫不及待。
然而——
大阏氏早在半月前就为保全自己的利益将右贤王的计划告诉了刘故。
刘故于是和詹师庐定下计谋,有意在诸王集会上公开擒拿右贤王,将匈奴最近几年发生的所有天灾都归罪呴犁湖!
现在,右贤王呴犁湖终于行动,詹师庐也立刻做出相应动作。
王庭内, 战端一触即发。
……
诸王集会当日,匈奴小王们按身份尊卑进入会场, 向王座上的詹师庐行礼。
詹师庐点头,让他们起身入座。
随后,他看向一旁的刘故。
刘故会意,走下木阶,走到会场中央:“大单于召集大家前来,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大家商量。”
“什么大事情?”
“为何匈奴天灾至今没有结束。”
“这……”
小王们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刘故环顾四周,确定在场的全是拥护詹师庐的部落小王后,朗声道:“因为引发天灾的人还活着!这个人就是——”
“谁?”
“他是谁?”
“立刻把这个人揪出来!”
现场众人心领神会,纷纷大声呼喝。
见状,王座上的詹师庐起身,大声宣布:“天灾是右贤王呴犁湖引发的!只有杀了呴犁湖,匈奴才能摆脱天灾折磨!重新得到天神宠爱!”
话音落,会场一片沸腾。
“对!杀了呴犁湖!”
“呴犁湖是匈奴的灾难根源!”
“自从呴犁湖掌控王庭,匈奴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他必须死!”
“杀了他!杀了他!”
“杀他祭天!”
……
所有人支持立刻杀死呴犁湖,连会场守卫也跟着大声呼喊。
詹师庐露出满意的笑容,正要以大单于的身份宣布杀死呴犁湖,地板突然开始摇晃,惊天动地的马蹄声压住响彻会场的呼喊声,飞溅的烟尘遮住视野。
“听说儿单于要杀我!”
烟尘缓缓落地,全副武装的右贤王在同样全副武装的亲卫们的保护下走进诸王集会现场,如鹰隼般恶狠狠的眼睛看着詹师庐:“我就在你面前,你敢杀我吗!”
“有什么不敢!”
詹师庐抬头,直视右贤王:“你祸害匈奴,我必须杀你。”
“我祸害匈奴?”
右贤王冷笑:“你主掌王庭才半年,被你的人杀死的匈奴人已经比我主掌王庭三年死掉的人还多!你居然说我祸害匈奴?”
“让匈奴人大量死亡的是天灾不是我!天灾是你引来的!”
詹师庐寸步不让地反驳右贤王:“杀了你,天神才会结束对匈奴的惩罚!”
“杀了我,天灾也不会结束!”
右贤王本就不屑詹师庐这个儿单于,如今下定决心用实力抢夺王庭的权力,自然不可能有半点怜悯。
见詹师庐当众指责自己,右贤王也不甘示弱,残忍回敬道:“真正的祸害是你不是我!你不配成为大单于!我才是匈奴真正的大单于!”
“你有什么资格成为大单于!上一代大单于选定的继承人是我!上天选定的大单于也是我!”
“谁说上天选定的大单于是你!”
右贤王恼羞成怒,拔出弯刀:“我现在用实力让上天看看谁才是匈奴真正的王!”
“呴犁湖!”
众位小王齐声惊叫:“你不可以对大单于无礼!”
“闭嘴!”
右贤王环顾四周,不屑道:“这是我和他的事情,你们没资格说话!”
“大单于!右贤王!”
刘故见冲突加剧,故作善良姿态地走到两人中间:“现在是匈奴最艰难的时刻,我恳请两位为了匈奴暂时放下仇恨,共同合作——”
“合作?凭什么?”
右贤王拒不接受刘故的建议。
詹师庐也态度强硬地表示:“左贤王,我知道你不喜欢杀戮,但匈奴只能有一个大单于,我和右贤王之间也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
“可是汉皇帝——”
“即便我们不发生争斗,汉皇帝也不会停止对付匈奴!所以今天——”
詹师庐大声道:“呴犁湖和我只能活一个!”
闻言,拥护詹师庐的匈奴小王们纷纷挥拳大喊:“大单于!大单于!大单于!”
喊声传到大帐外,呴犁湖带来的精锐骑兵们跟着大喊:“右贤王!右贤王!右贤王!”
一时间,现场异常吵闹又杀机肆虐。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会场中央的三人身上,心跳快得吓人。
“——詹师庐,你杀不了我。”
右贤王呴犁湖冷不防开口,态度既嚣张又狂傲。
詹师庐闻言,冷哼道:“不,我能杀你!我不仅将来能杀你,现在也能杀你!”
话音落,詹师庐拔出短刀刺向右贤王心口——这个动作他已私下练习无数次,熟练得仿佛呼吸一样轻松简单。
哗啦——
用汉人的丝绸做成的精致衣服被詹师庐的匕首割破,但右贤王身上却没有伤口!詹师庐的匕首也无法更刺进一寸!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你要杀我,特意在衣服下面穿了用最好的铁做成的护心铠甲。”
呴犁湖低头,告诉满脸诧异的詹师庐:“小小年纪就如此嗜血狠辣,长大以后或许真可能成为匈奴最伟大的单于之一,可惜——你没有机会长大!”
话音未落,呴犁湖的弯刀已经砍向詹师庐的脑袋。
“小心!”
出声示警的同时,刘故猛冲过去将眼看就要被呴犁湖杀死的詹师庐推开。
刺啦——
呴犁湖的刀砍在刘故背上,鲜血四溅。
“且鞮侯!”
詹师庐和呴犁湖异口同声喊道。
紧接着,呴犁湖一脚踹开中刀的刘故,向詹师庐杀去。
但参加诸王集会的匈奴小王们此时已经反应过来,纷纷上前保护詹师庐:“右贤王!你再上前一步就是和整个匈奴为敌!”
“从儿单于宣布他和我之间只能活一个开始,我就已经和整个匈奴为敌!当然,如果我今天杀了儿单于,和整个匈奴为敌的人就是他不是我!”
呴犁湖见这么多人围上来保护詹师庐,意识到计划有变,放狠话的同时让随行的全副武装的禁卫们摆出阵势保护自己,亦步亦趋地退出大帐后——
“詹师庐,如果你真是天神选择的大单于,就以整个匈奴为赌注,和我在王庭来一场真正的决战!”
说完,呴犁湖上马,指挥聚集此地的右贤王部精锐,准备进攻大帐,将王庭强行占为己有。
詹师庐看了眼后背几乎被血浸透的刘故——在他心中,多次与他同甘共苦、保护他、愿意为他出谋划策的且鞮侯早已不是父亲胜过父亲。
“……我……我还活着……大单于,记住我们的计划,不要……不要输给右贤王……你输了,我就必死无疑……你赢了,我也能活……”
刘故强提一口气,催促詹师庐立刻迎战。
得到且鞮侯的鼓励,詹师庐抬头,双目喷火:“呴犁湖!我一定要杀了你!”
……
……
匈奴帝国发生激烈内战的消息传到长安时,已经是十月末十一月初。
得知此事,刘彻大喜:“战况如何?两方死了多少人?”
“启禀陛下,儿单于詹师庐得到大部分匈奴小王的支持,暂时占据上风,但右贤王呴犁湖事前做了充分准备,加上他的部下们知道输了会被詹师庐杀光全族,因此斗志异常昂扬。”
“斗志昂扬?好!好!好!朕喜欢斗志昂扬。”
刘彻笑容满面,命方士虞初立刻做法诅咒儿单于詹师庐和右贤王呴犁湖两败俱伤、双双殒命,匈奴帝国分崩离析。
“喏。”
黄车使者虞初领命,下去准备诅咒匈奴内战双方两败俱伤所需之物。
与此同时,西域都护府也传来消息,说是大量匈奴牧民为逃离战火流入西域,求问陛下应如何处置。
“严密监视,不许他们轻举妄动。”
刘彻冰冷批复。
他接纳每一个愿意成为汉人的匈奴人,也不宽容任何一个坚持做匈奴人的匈奴人。
“父皇——”
想起原本世界的史书中关于儿单于詹师庐和右贤王呴犁湖的恩怨的记录,李令月心念一动,道:“若是匈奴内战的落败方向大汉求援甚至投降,父皇会如何处置?”
“投降可以,求援……”
刘彻笑容微妙。
李令月点头:“儿臣明白了。”
“不过——”
刘彻转念,道:“虽说落败的匈奴人主动率部向大汉投降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我们这边还是要提前做做好准备。”
“儿臣明白。”
“另外,边境军士要加紧操练。不论是詹师庐还是呴犁湖,赢了单于战争后都一定会对大汉发动攻击!以此巩固自己的权力,拔除反对者。”
“北方边境的事情,父皇只管安心交给儿臣。”
霍去病信心满满。
“好!好!好!”
刘彻连连点头。
……
简单处理完国事,刘彻又准备继续他的修仙大业。
这时,刘髆在宫人的陪同下走进大殿,向父皇请安,身后跟着有些局促的刘进。
“你们怎么——”
刘彻招手,让两个孩子走到身旁,一左一右坐下:“近来都读了什么书?”
“孩儿最近跟着少傅读书,学了《春秋》。”
刘髆率先回答。
“《春秋》?不错,是一本好书。”
刘彻看向刘进:“进儿呢?”
“我……我读了《诗经》……”
“《诗经》?也是很好的经典。”
刘彻难得和幼子、长孙享受天伦之乐,脸上难免溢出笑容:“髆儿,进儿,你们想过长大以后做什么?”
“髆儿想读书,读很多很多的书,所有能找到的书。”
“朕满足你!”
刘彻宠溺地摸了摸刘髆的小脑袋。
“谢父皇。”
刘髆很开心,笑逐颜开。
问完刘髆,刘彻看向刘进:“进儿呢?进儿想要什么?”
“我……我……我想和父王、母亲住在一起……”
刘进有些怯生生。
随着年岁渐长,他逐渐意识到他的父王对他几乎没有感情,也不爱他的母亲,所以才将他们留在长安。
“进儿,你……”
“进儿让大父为难了吗?”
刘进的声音微微发抖。
刘彻摇摇头,道:“朕虽贵为皇帝,终究不可能做到世间一切事,例如进儿想要的就……但你可以在你父王逗留长安的一个月里与他多多亲近,想办法让他喜欢你,带你和你的母亲去南国。”
“进儿明白了。”
刘进低头,神色沮丧。
刘彻于是让宫人给两个孩子端来糕点。
刘髆见到糕点,脸上满是笑容:“谢父皇。”
刘进却在谢恩后请刘彻允许他将这些糕点带回长月宫。
“为什么?”
“进儿想和两位姊妹分享大父的赏赐。”
闻言,刘彻猛然想起长月宫中不仅住着卫子夫和刘进母子,还有刘据的另外两个姬妾和她们各自为刘据生下的女儿,于是吩咐道:“让御厨准备一盒糕饼送去长月宫。”
“喏。”
中常侍领命,立刻退下。
刘进知道同父异母的两位姊妹也被皇祖父赏赐糕饼后,这才捧起糕饼,小心翼翼地品尝起来。
……
刘髆与刘进走后,刘彻对身旁内臣道:“皇长孙性格宽厚谨慎,孝顺友爱,可作为宗族表率。”
“喏。”
“母亲史氏教子有方,予以画像表彰。”
“喏。”
“其他的,交给皇长女处理。”
“遵旨。”
……
内臣迅速将刘彻的话送到李令月处。
李令月心领神会,从刘进母亲史氏娘家中挑出可用之才,将名字加入月底呈交刘彻的人才选拔名录中。
“殿下为何如此?”
上官婉儿表示困惑。
被公主殿下加入名册的史家人的能力只能算中等,远远不及名册内的其他人。
李令月道:“父皇如今刻意提升刘进的地位,彰显他对周礼嫡长制度的尊重,同时强调刘据行废长立幼之事,降低外界对刘据的评价。我自然要顺着他的意思做事。”
“原来如此,陛下果然深谋远虑。”
“普通人做事走一步看一步,父皇做事走一步看至少十步。”
说到这里,李令月想起已经成为鲁王宫官员的颜优:“鲁国有消息吗?”
“颜优?”
“对。”
李令月道:“希望他还活着,没被刘光杀死。”
“但愿他还活着……”
上官婉儿上一世见多了颜优这种顽固迂腐的文人,既佩服他们的志向高洁,也惋惜他们不破南墙不回头的固执。
……
……
“殿下!殿下!”
心腹走进大帐,对正包扎伤口的右贤王道:“刚刚收到消息,且鞮侯还活着。”
“他最爱惜自己的性命,怎么可能为了詹师庐不顾性命。”
右贤王不屑冷哼。
“殿下,我的意思是……且鞮侯手段阴狠擅长诡计,他醒来后定会给詹师庐出狠毒计谋对我们……”
心腹提醒右贤王:“詹师庐年纪虽小,无法身先士卒,却已经在领兵打仗这件事上展现过人之处,让我们一再吃败仗……现在又得且鞮侯的辅佐,我们……我们真的还有机会赢吗?”
“现在不是考虑赢不赢的时候!是明知必败也要打!”
右贤王咬牙切齿地强调道:“詹师庐从小心狠手辣,不会因为你们投降就放你们一条生路!他会杀掉所有人,包括你们包括我!”
“可是我们——”
“打不过也要打!”
右贤王打断心腹的劝诫:“我们早就没有第二个选择!”
“……殿下,我们还有其他选择。”
曾经奉右贤王命令出使大汉的心腹壮着胆子小心翼翼道。
“什么选择?”
右贤王看向说话人。
“……我们可以投降大汉,借大汉的力量和詹师庐抗衡。”
“大汉……”
右贤王面色大变。
但他没有呵斥下属,一方面他知道说这话的人对自己一片赤诚,另一方面则是——
他也曾不止一次考虑过投靠大汉。
“……汉皇帝贪婪无比,恨不能将匈奴完全吞入疆域,若我带领你们归附大汉,或许能得到汉皇帝的丰厚待遇。只是如此,我将成为匈奴的大罪人。”
“殿下,即便你忠于匈奴不投降大汉,儿单于那边也早就认定你是匈奴的大罪人,要杀你祭天平息天灾。”
右贤王的下属劝右贤王早做决定。
“可是……”
右贤王看向曾经作为使者前往大汉的下属:“你曾在汉帝国的首都长期逗留,进入汉皇帝的宫殿面见汉皇帝。”
“是。”
“在你眼中,汉帝国的首都是什么样的地方?”
“长安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繁华之地,胜过王庭千百倍。”
“汉皇帝的宫殿呢?”
“富丽堂皇,美轮美奂,天神住的地方也不过如此。”
“汉皇帝是怎样的人?”
“这个……”
“但说无妨。”
“是。”
下属吸了口气,道:“汉皇帝是个深不可测又受上天庇佑的人,他的气息像山岳一样稳重,他的心思比湖海更加深沉。和他说话时,我感受到的沉重仿佛置身战场,稍有不慎就会被后方一刀毙命。”
“如此可怕吗?”
“殿下,汉皇帝比我的形容可怕千万倍,我的语言只能浅显描述汉皇帝的万分之一。”
“……你在汉人那边究竟经历了什么!居然变得如此懦弱胆怯!”
右贤王愤怒,刚包扎好的伤口因此撕裂,鲜血染红衣袍。
“殿下——”
大阏氏赶紧拿出从汉人那边得来的棉花和棉布为右贤王止血,一边用棉花擦拭伤口一边劝右贤王道:“汉地气候适宜物产丰富,那里的生活比匈奴不知好多少倍,何况汉皇帝厚待所有主动率部投降的匈奴人。以我们的身份投降汉皇帝,至少能被汉皇帝封为列侯,每日吃美味多汁的食物穿精致剪裁的丝绸,连奴仆都能穿汉地最好的细棉布制成的衣服。”
“……你也希望我带你们投降汉皇帝?”
右贤王眯眼看大阏氏。
大阏氏道:“你若是能打败詹师庐成为真正的大单于,或是和詹师庐一南一北做匈奴的大单于,我绝不会建议你带我们投降大汉。但是我们如今完全处于下风,随时可能被詹师庐和且鞮侯杀死……投降汉皇帝是我们的最好出路。”
“最好的出路……”
“对,最好的出路!”
大阏氏加重语气劝诫道:“呴犁湖,现在的形势对我们极端不利,只是因为詹师庐放狠话不会饶恕任何一个追随你的人,大家才聚在大帐外和你一起出生入死。一旦詹师庐改口,承诺宽待主动投降的人,外面的人有一半会立刻弃你而去。”
“一半人会……”
右贤王倒吸一口凉气。
他开始认真考虑投降大汉这件事。
第198章 给你一个教训
大阏氏见右贤王动摇, 挤出眼泪哀求道:“我们已经输了战争,不能再失去性命!呴犁湖, 放下你的尊严,带我们投降汉皇帝!不管投降以后是被圈在汉帝国做被监视的列侯还是成为汉皇帝对付詹师庐的棋子,至少我们还活着!”
“活着?你真那么在乎活着,为什么向且鞮侯出卖我?”
“……你……你说什么?”
大阏氏大惊:“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只是试探你,没想到你直接承认了。”
右贤王叹息道:“你现在还跟在我身边,因为你贪图和我一起投降汉皇帝后得到的丝绸和黄金,对吗?”
“……我承认我曾经将你的一些计划透露给且鞮侯,但那时我以为他和我们是盟友,我没想到他早就已经背叛你, 把我对他说的话全部转告詹师庐。”
大阏氏虚情假意地哀求右贤王:“我绝对没有背叛你, 投靠詹师庐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但且鞮侯可以——”
“自从知道且鞮侯和詹师庐是一伙,我就和他彻底一刀两断了, ”大阏氏道,“我忠于你,想和你一起投降汉皇帝。”
“一起投降……投降……”
右贤王发出干笑:“事到如今,我确实只有投降一条出路……詹师庐不可能接受我的投降, 但是汉皇帝……汉皇帝可能接受我的投降……左大都尉,我命你为使者,将我的亲笔血书交给汉皇帝……告诉他,我,匈奴的右贤王呴犁湖,决定率部投降!让他的人在边境准备好接应!”
“遵命!”
左大都尉领命。
……
……
匈奴的右贤王因为败给儿单于詹师庐决定投降大汉的消息传到十二月的长安,朝野上下震惊失色。
“真的?匈奴的右贤王真的要投降大汉?”
“千真万确。”
左大都尉取出右贤王亲手写成的白绫血书:“这是右贤王殿下亲笔所写。”
“快!快给朕看看。”
刘彻大喜, 从中常侍手中接过血迹已经发黑的白绫,一目十行地看完, 笑容无比灿烂:“连续两年的蝗灾让匈奴人口减半,开启内战,现在连右贤王也准备投降大汉!这场蝗灾不是蝗灾,是天命对大汉的赐福!”
“陛下英明。”
众臣纷纷恭维讨好。
刘彻笑容可掬,看向桑弘羊:“呴犁湖在血书上请求朕在汉匈边境造一座城作为接应之地,依你之见,这座城造在哪里比较合适?”
“陛下,这件事情……”
桑弘羊一阵头疼。
“怎么?拿不出钱?”
“不……不是拿不出钱……是……”
桑弘羊看向卫青:“大将军,您……您觉得这件事……”
“你担心匈奴人诓骗陛下?”
“正是。”
桑弘羊苦恼道:“昔日浑邪王与休屠王相约投降大汉,中途休屠王反悔,险些发生变故,幸得冠军侯亲自前去,受降之事才顺利完成。微臣担心匈奴右贤王是假意投降,其真实意图是趁机袭击大汉边关……”
“哪怕他如今确实被儿单于詹师庐打得损兵折将处境艰难?”
“殿下,右贤王和儿单于如今闹得不可开交,但他们毕竟是叔侄,随时可能和好。万一他们——”
桑弘羊对此事始终持谨慎态度。
朝臣们也因此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右贤王和儿单于之间已经没有化解恩怨的可能性,右贤王应该是真心投奔大汉,另一派则认为右贤王此举包藏祸心,大汉不可轻易相信。
……
争吵持续整整两个时辰,双方谁都不能说服谁,于是纷纷转头争取皇帝的支持。
“陛下,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匈奴人此举即便有诈,我们也应该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用右贤王投降大汉的消息动摇匈奴人对大汉的对抗之心,进一步压制西域诸国内部暗藏的勾结匈奴的势力。”
“陛下,即便右贤王真心投奔大汉,以匈奴人的凶残贪婪,他们投降大汉后一定会会仪仗武力欺压周围的汉人百姓,成为大汉的负担。陛下不可不慎重!”
“陛下,儿单于詹师庐虽然是个孩子,却性格狠辣,残忍好杀,若是他以大汉收留右贤王之名进攻大汉、劫掠百姓,我等又该——”
“好了!别再吵了!都给朕住口!”
刘彻制住争论,询问卫青:“仲卿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理?”
“臣唯陛下之命是从。”
刘彻又看向霍去病:“你呢?你对右贤王投降大汉这件事是什么态度?”
“匈奴人若敢趁机来犯,必叫他们有来无回!”
闻言,刘彻露出满意的笑容,假意询问女儿:“姣儿认为右贤王此番投降大汉是真心还是假意?是否有诈?”
“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大汉都无所畏惧!”
“好!好!好!”
刘彻大喜,对固执己见的朝臣们道:“刚才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如今的大汉已无须畏惧匈奴的任何阴谋诡计!右贤王此行若诚意投降,大汉必以黄金、侯爵、美酒款待,若是他们趁机作乱,大汉的铁骑会让他们有来无回!”
“陛下——”
反对此事的臣子试图做最后一次努力。
“朕意已决,不要再说!”
刘彻打断臣子的争辩,对桑弘羊道:“造受降城所需钱财,你尽快计算出来。”
“——臣遵旨。”
虽然内心深处依旧认为右贤王的投降包藏祸心,但皇帝已经下了决心,桑弘羊立刻收起担忧,全力执行。
紧接着,刘彻做受降诏书,交给焦急等待结果的匈奴左大都尉:“回去告诉右贤王,朕接受他的投降,并在开春前建造受降城作为迎接之地,让他尽快率部前来。”
“遵命!”
左大都尉双手捧过汉皇帝的帛书,在汉军护送下离开长安,直奔边关,返回匈奴。
……
匈奴人的事情暂告一段落,年底将至,诸侯王们接连来到长安。
其中,六安王刘庆和现任胶东王刘通平与刘姣有旧,抵达长安后立刻登门求见,向刘姣表达自己的忠诚和感激。
“幸得皇太女殿下爱护照拂,我才能惬意生活至今。”
刘庆在六安国内趾高气昂,在李令月面前却是极致卑微,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尘土里。
“堂兄客气了。”
李令月淡然接受六安王刘庆的卑躬感谢,看向同样态度前辈的刘通平:“胶东国近来如何?”
“一切如常。”
“刘贤生前颁布的苛刻法令——”
“都已经废除了。”
刘通平知道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源自刘姣的恩赐,对刘姣可谓言听计从。
“百姓的怨气是否已经平息?”
“胶东国内如今人人称颂皇太女殿下慈悲,是圣人转世。”
“那……”
李令月想了一下,问道:“对鲁王刘光,你了解多少?”
“鲁王……”
刘通平露出为难神情。
“在我面前,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喏。”
刘通平抬头,略带无奈地说道:“刘光极度贪财,恨不能将鲁国刮地三尺,每年都能想出至少十种盘剥鲁国百姓的办法。”
“可曾闹出大事?”
“鲁国是孔孟之乡,百姓大多识字懂礼,因此,即便怨声载道也只是背地里怨恨诅咒,不曾有人做出激烈反抗举动。”
“孔孟之乡……过分懂礼守法,即便被刮地三尺也不曾闹出大事……”
低吟间,李令月问刘通平:“刘光什么时候到长安?”
“他晚我一日出发,路上不发生意外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抵达长安。”
“已经抵达……”
李令月点头,道:“既然已经抵达长安,那我便和他见上一面。”
“殿下,您——”
“朝廷缺钱缺得厉害啊。”
“……”
刘通平哑然。
刘庆会意:“愿为大汉尽绵薄之力。”
……
……
听说皇太女要见自己,鲁王刘光有些心虚:“皇太女此举是何用意?难道说——”
“殿下不必慌张,您在封国内做的那点事和其他诸侯王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国相让鲁王放宽心。
毕竟,刘光再过分也只是贪财,时常将鲁国百姓敲骨吸髓,比起那些残暴滥杀的诸侯王甚至可以算作圣人。
想到此处,刘光松了口气,道:“你说得没错,比起我的堂伯堂叔堂兄堂弟们,我的品行简直无可指摘。何况江都王与我父王是同父同母的兄弟。”
随后,刘光整理仪容,前去拜见刘姣。
……
“鲁王刘光拜见皇太女殿下——”
“堂兄不必多礼。”
见到刘光,李令月笑容可掬,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
刘光心中顿生得意,坐到李令月身旁:“殿下突然召见,不知所为何事?”
“匈奴右贤王有意投降大汉,父皇打算在边境造受降城纪念此事。”
“这是——”
“缺钱。”
李令月语锋一转:“连续两年蝗灾,国库已经见底,偏偏建造受降城一事又关系重大,必须尽快开工,早日完成。”
“可是这件事——”
刘光感觉不妙,试图推脱。
李令月却径直道:“鲁王擅长盘剥,鲁国上下人尽皆知,周边郡县也早有耳闻。”
“殿下,这件事……”
刘光额头冒汗。
他开始后悔赴约了。
李令月:“大汉如今正是用钱之时,鲁王库房如此宽裕,何不主动捐献一半?”
“殿下,你——”
要得太多了。
刘光敢怒不敢言。
李令月见刘光面色发黑,关切问道:“堂兄身体不舒服?”
“我……”
“我听说鲁国境内百姓无人不怨你恨你暗暗诅咒你,或许正因如此,你才身体不适。”
“……”
刘光顿时无言以对。
李令月又道:“鲁国百姓怨恨你,因为你绞尽脑汁盘剥他们的辛苦所得充盈库房。若是你将库房所得献给父皇充作军资,边疆百姓得了你的恩惠必定会感谢你。你的身体也将因为他们的感激有好转。”
“殿下你怎么也……”
“你不相信天人感应?”
李令月反问刘光。
刘光不敢说不相信,低着头,一声不吭。
李令月见状,命人拿来《论语》,放在他面前:“我听说你父王生前为了扩建宫室曾下令拆毁孔家老宅?”
“拆损中途有钟琴鼓瑟之声从孔家老宅传出,父王以为孔子有令,命所有人停止工程,孔子感谢父王宽宏,特意托梦指引父王得到墙中所藏古籍数十本——”
“我要的是真相,不是传言。”
李令月打断刘光的满口胡言。
刘光再次低头不吭声。
李令月见状,反问刘光:“颜优此人如何?”
“颜优?”
刘光一阵牙疼。
“怎么?这名字让你不舒服?”
“他……他……”
刘光磨牙:“迂腐顽固的儒生,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成天用圣人教诲顶撞我,若非他是殿下亲自任命的官员,我早就——”
“世间儒生大抵如此。”
李令月悠悠道:“他曾徒步来长安告状,企图解救鲁国百姓的苦难。”
“他竟敢——”
“你是诸侯王,只要你没有犯下谋逆不道的罪行,朝廷不会派官员严查你的罪行,但你为了牟取钱财无视我发布的养鸭治蝗命令,任鲁国百姓的作物被蝗虫啃咬甚至牵连周边郡县,这件事不能随便过去!”
“所以殿下——”
“颜优只是给你的一个小小警告,”李令月直言不讳,“如果你坚持不悔改,不愿捐献钱财帮助朝廷造受降城,父皇那边必定会有更加严厉的动作。”
“我是诸侯王——”
“你禁止百姓养鸭的行为严重影响了周围郡县的收成!”
李令月寸步不让:“堂兄,你不会天真地以为鲁国的蝗虫只吃鲁国的庄稼,不飞出鲁国啃咬其他郡县的庄稼吧?”
“这件事情……”
“鲁国是你的封国,按祖制,只要不闹出谋逆,你想怎么对待鲁国百姓都可以,但你的行为不可以影响周围郡县!”
李令月口吻越发严厉。
刘光意识到厉害,战战兢兢道:“……我……我只是……我绝对不敢祸害大汉……蝗虫的事情……”
“父皇知道你禁止鲁国百姓养鸭治蝗是愚蠢不是犯坏,所以没有因此事严惩你。然而你的行为已经给周边郡县造成严重损失,不能说几句请罪的言论就彻底抵消!”
李令月直言相告:“必须捐献足够的黄金才能得到父皇的原谅。”
“……”
刘光沉默。
他爱财如命,一分钱都不想捐献,可如果不捐黄金——
以陛下的狠毒强势,必定会让他付出可怕代价!
“天色不早,堂兄回去好好想清楚。”
莞尔一笑,李令月让上官婉儿送刘光离开。
刘光见是刘细君送自己,以为可以通过刘细君讨好刘姣。
谁承想——
“殿下是诚心为您着想,”上官婉儿直言道,“唯有主动献金赎罪,才能避免被陛下斥责、惩罚。”
“没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
上官婉儿对刘光没有任何感情。
刘光见刘细君眼神冷淡,不敢多做攀谈,匆匆上车离去。
……
第二日,经过反复的深思熟虑,刘光终于下定决心,以“忠心”之名向朝廷捐献千金资助修建受降城。
“鲁王主动捐献千金建造受降城?”
收到刘光的捐献请奏,刘彻有点意外:“他不是出了名的爱财,恨不能把鲁国的地皮都扒干净吗?”
“他怕父皇斥责他,提前献黄金讨好父皇。”
“他如果真怕被朕斥责,就不会在鲁国做那么多的荒唐事。”
刘彻冷笑。
他太清楚刘姓诸侯王们的昏庸贪婪,不信这群人也会主动感到害怕:“听说刘光昨天去拜访了你?”
“确有此事。”
“都对他说了些什么?”
“说了一些——”
“你和他说什么不重要,只要能让他主动献出黄金以及回去后做事收敛些就可以。”
“谢父皇。”
“受降城的事情,准备得如何?”
刘彻看向负责受降城事宜的桑弘羊、霍光和金日磾。
“钱财物资均已到位,建城的地址也已经选好,随时可以开工。”
“尽快开工。”
随后,刘彻又问:“匈奴那边有什么新消息?”
“匈奴那边暂时没有新消息,只是听说草原今年又下了大暴雪。”
“大暴雪?”
刘彻喜上眉梢:“蝗灾、干旱、暴雪……连续两年!可见上天也站在大汉这边!”
……
……
收到右贤王秘密联系汉皇帝要投降大汉的消息,詹师庐怒发冲冠:“呴犁湖!你竟敢背叛匈奴!”
“大单于息怒,他如今无处可去,难免生出投降大汉的念头。”
背上的伤口还未痊愈,刘故如今靠在榻上给詹师庐出主意:“对我们而言,这件事未尝不是一个大好机会。”
“大好机会?怎么讲?”
“右贤王向来极端仇恨大汉,如今因为走投无路不得不考虑投降大汉,可见他投降大汉后不会安分做汉皇帝的臣子。”
“呴犁湖确实恨汉人入骨,一心效仿冒顿大单于重现匈奴极盛之时。”
“但以汉皇帝的手段和强势,怎么可能让他诚心如意?所以,他投降大汉之日便是他命丧之事。”
刘故阴冷道:“汉皇帝不会容下这么野心勃勃又极端仇视汉人的匈奴人,他对汉人的仇恨也不允许他时时向汉皇帝跪拜行礼。”
“可是我想亲手杀了他。”
詹师庐强调道:“他曾经多次羞辱我,让我痛苦难堪,我必须亲手杀了他!不惜代价!”
“这个……”
刘故不认同詹师庐的固执,但詹师庐毕竟是大单于,地位在他之上。
一番思考过后,他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右贤王要率部投降汉皇帝,必然要穿过荒漠抵达边境,我们可以沿途调集大军不断围剿追杀,直到成功杀死右贤王或是右贤王进入汉帝国境内。”
“我将亲自带兵追杀!”
詹师庐眼神阴冷地宣布。
……
……
以吝啬贪财闻名的鲁王刘光居然向朝廷献出千金资助受降城的建造,诸侯王们都惊呆了。
“这是怎么回事?刘光怎么会……”
“他疯了?还是被刘姣拿利刃抵住脖子?”
“太不可思议!鲁王竟然……”
“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可能……鲁王收到了什么秘密的好处,所以……”
“以他的贪财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是……”
“……”
一番细碎隐秘的讨论过后,多位诸侯王决定效仿鲁王刘光上表向朝廷献黄金资助受降城的建造工作。
献金的奏章飞入未央宫,刘彻心情好极了。
“刘光这次算是立了一大功,可惜他往日所犯过错太大,只能勉强功过相抵。”
“陛下言之有理。”
“据儿到长安了吗?”
“禀陛下,南王殿下昨日抵达长安,此刻正在长月宫。”
“他对他母亲倒也算是用心。”
刘彻欣慰地点了点头,打开刘姣昨日送来的人才举荐名册,看到最后有几个史姓之人,晓得女儿是听懂暗示刻意提升刘进母家的地位,笑着对李令月道:“史家这几个人能用就用,不能用也不用勉强。”
“儿臣明白。”
“政事处理完后,你也去一趟长月宫,刘进毕竟是皇长孙。”
“喏。”
……
问候完毕母亲,刘据走在微雪初晴的长月宫中,看到长子刘进陪着史氏赏梅花,顿时步伐蹒跚,不愿上前与他们母子说话。
此时恰好李令月抵达长月宫,见刘进母子赏梅而刘据在身后不远处一言不发,于是主动上前:“皇兄——”
闻言,刘进和史氏一起转身:“殿下——”
刘据顿时面色僵硬,干笑道:“四皇妹今日怎么有空来长月宫?”
“我每月都会来长月宫探望母亲,何况皇兄昨日已经回到长安。”
“原来……”
“父王——”
刘进怯生生问道:“您这次能在长月宫多待几日吗?”
“成年皇子不能留宿后宫。”
史氏知道刘据不爱自己,主动为刘据解围。
刘进闻言,露出落寞神色。
刘据心中羞愧,道:“我在长安期间会尽可能多来长月宫陪伴你们。”
李令月看不得刘据对刘进的假情假意,道:“父皇明日与诸王在上林苑狩猎,皇兄何不带进儿同去?”
第199章 小殿下
“父王, 我可以和您一起……”
刘进满怀期待地看着刘据。
刘据想了想,点头答应。
刘进露出欢喜笑容:“谢父王。”
史氏谢恩后带刘进退下, 为儿子准备狩猎所需之物。
刘进母子走后,李令月直言道:“父皇希望你能对刘进多一些关爱,不管怎样,他都是皇长孙。”
“我知道,我也时常为……但是我……”
“父皇知道你偏爱刘畅,不反对你立刘畅为王太子。”
“我还以为——”
刘据松了口气。
李令月道:“但你将刘进长期留在长安,只每年回京觐见父皇时和他见面,这未免太……”
“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唯有如此我才不会因为朝夕相处生出愧疚。”
刘据实言相告。
“你……”
“小时候, 我怪父皇偏心, 长大以后,有了自己的儿女, 我却比父皇更偏心……这或许是刘家男人的通病……”
刘据长叹一声,不愿再谈刘进的事情。
李令月见状,也主动改换话题:“南国近来可好?”
“南国民风淳朴,对于中原带来的一切都求知若渴, 尤其是棉布和红糖,”刘据不无骄傲地说道,“自从学会种棉织布,他们再也不用棕麻和树叶做衣服了。”
“南国土著以前居然用棕麻和树叶做衣服……”
李令月有点意外。
“他们现在不仅喜欢棉布,也开始穿汉人样式的衣服,学汉人的文字,读汉人的文章, 希望参加汉人的科举。”
“他们如此认同大汉,皇兄当居首功。”
“我只是不想后世提起我时只有批评没有肯定。”
刘据颇为感慨。
即便被废, 他内心深处依旧渴望得到父皇的肯定,不愿像其他大部分诸侯王那样成天压榨封国百姓,在王宫内过着酒池肉林横征暴敛昏庸无度的糜烂生活。
“皇兄辛苦了。”
“说辛苦,你才是真辛苦。”
刘据敬佩地看着李令月:“每天要处理那么多国事,应付父皇的各种突发奇想,和心怀鬼胎的诸侯王们斗智斗勇……”
“这些都是身为皇储必须做的事情。”
“是啊……可惜我做不到……我的才能只够治理小国无法协调越来越广阔的大汉……”
说到这里,刘据突然兴奋:“父皇当真有意把整个西域和匈奴都吞入大汉版图?”
“父皇对土地的欲望,皇兄和我一样清楚。”
李令月没有正面回答刘据的问题。
“父皇确实是……”
刘据叹了口气:“比起如何把这么多土地吞入大汉版图,我更好奇版图扩大数倍后的帝国要如何治理。”
“这个问题——”
李令月自信道:“等大汉版图扩大数倍后自然会有答案。”
……
……
皇帝邀诸侯王们齐聚上林苑狩猎,诸侯王们不敢不去,到了上林苑后又心里直打鼓。
众所周知,前任胶东王刘贤狩猎时意外身亡,当时只有皇太女在场。
若是他们陪陛下狩猎时言语不慎,难保不会落个意外身亡的下场。
“怎么办?”
诸侯王们面面相觑。
心口要害可以用贴身甲衣护住,可万一陛下瞄准的是脑袋——
总不能陪陛下狩猎还穿全套盔甲?!
最终,诸侯王们还是硬着头皮来到上林苑,觐见时外表装得若无其事,内心却是惶恐不安,有人甚至行礼时险些出错。
刘彻注意到他们的异常,讥讽道:“为何神情恍惚步伐虚浮?”
“因为……因为昨天晚上饮酒……饮酒过度,还……还请陛下责罚。”
诸侯王们心虚颤抖。
“酒色虽好,但要适可而止。”
刘彻不紧不慢地评价道。
“陛下英明。”
诸侯王咬着牙接受训斥,并在必要的繁文缛节结束后陪刘彻进入雪后的上林苑。
……
为了让皇家可以尽情狩猎,上林苑的官员往往会做大量准备,将可能危及贵人的虎、豹、狼、熊等猛兽锁在铁笼中,只放出鹿、狐、兔、貂等容易击杀的动物,并安排擅长模仿动物叫声的猎户沿途引导,确保参加狩猎的每位贵人都有丰硕收获。
然而,官员们越是小心谨慎,皇帝就越容易心生不悦,尤其当他看到几乎所有人都只能猎到鹿、狐、兔等小型动物时——
“你们是不是觉得朕的弓箭只能杀死鹿和兔子?”
“陛下,臣等——”
意识到惹怒皇帝,上林苑的相关官员赶紧跪地求饶。
刘彻却阴阳道:“朕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朕是生自己的气,气自己露出老态,让你们担心害怕,用鹿和兔子哄朕开心。”
“陛下……”
“别跪了,都起来吧。”
刘彻示意众人起身,目光落在诸侯王们身上:“听说你们当中有人和匈奴暗中往来信件。”
“陛下,我等万万不敢!”
诸侯王们连忙请罪。
尤其是那几个和匈奴暗中往来的家伙。
刘彻见诸侯王们表情微妙,冷笑道:“怎么,还真有人暗中和匈奴来往?”
“陛下,臣等——”
“你们是什么样的东西,朕怎么会不清楚。朕只是没想到事到如今居然还会有刘姓诸侯王和匈奴暗通款曲,”刘彻冷飕飕道,“难道没看出匈奴都快要完蛋了吗?!”
“……”
诸侯王们不言语。
和匈奴有暗中往来的几个更是抖如筛糠还要强作镇定。
“朕希望朕永远不会得到你们和匈奴勾结的证据,因为朕不想下旨赐死你们,但是——”
刘彻顿了一下:“真做了对不起大汉对不起朕的事情还被朕抓到证据,朕也只能做皇帝该做的事情。”
“陛下……”
“好了,别再狡辩了,朕不想听。”
说完,刘彻转身,让女儿负责款待这群居心叵测的诸侯王,自己则在方士们的陪同下进入离宫继续修长生。
诸侯王们行礼送皇帝离开,以为可以松口气,却正对上刘姣的笑容。
“诸位,今日的狩猎可还尽兴?”
……
如坐针毡是此刻几乎所有诸侯王的真实感受。
好不容易送走难缠的陛下,谁承想——
刘姣一介女流,竟比陛下更棘手更难缠,笑里藏刀地和他们言笑晏晏,却在推杯换盏的间隙提及他们在封国做下的种种荒唐无耻之事,希望他们做一些事换取父皇的原谅。
“殿下,你这样做有点……”
有诸侯王试图抗议。
他觉得刘姣吃相太难看,都已经得尽了便宜居然还想从他们身上榨出油水。
“可是你们确实犯下大过错,若非父皇宽宏大度,早已——”
李令月顿了一顿:“父皇的宽容是有限度的。”
“……为陛下造受降城捐献黄金可以增加陛下的宽容限度?”
“对。”
说到这里,宫中奴婢突然抬上一只已经被做成装饰品的鹿头,鹿眼圆瞪,仿佛活物,鹿角涂过漆,灯火下闪闪发光。
“这只鹿是父皇在今年秋天亲手猎杀的,因为生得美丽,父皇特意命工匠将它的脑袋砍下来保存,今日终于完成。”
李令月意味深长地向诸侯王们解释鹿头的来历和用处。
诸侯王们顿时心惊肉跳,干笑着夸赞鹿头美丽、鹿角锋利,不愧是陛下亲手猎杀之物。
“大汉最近几年风调雨顺,父皇的性情因此越发仁慈,只是偶尔会大发雷霆,你们在长安期间可千万要小心,不要遇上父皇心情不好的时候。”
说完,李令月让奴婢将鹿头送去离宫供刘彻点评鉴赏。
诸侯王们知道刘姣话中有深意,也知道刘彻这几年是因为边疆战事顺利加上国内没有灾荒才一改往日苛刻变得性情仁慈,若是让他心情愉快的原因消失——
他的坏脾气将变本加厉!
诸侯王们不想撞上刘彻的坏脾气,死无葬生之地,只能忍气吞声接受李令月的要求,承诺捐献黄金协助受降城的建造。
……
成年人在上林苑勾心斗角的同时,孩子们却在奴婢们的陪同下尽情享受雪中狩猎的快乐。
他们骑着专为年幼皇孙准备的小矮马,背着特制的小弓箭,穿行在枯败的冬日森林中,追逐的猎物也大多是兔子、野鸡、松鼠之类。
刘进和刘髆都是第一次参加狩猎活动,甚至无法骑在马上拉弓射箭,不得不全程跟在刘鹏身后,羡慕地看着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刘鹏一边策马奔腾一边手法娴熟地开弓射杀猎物。
唰——
利箭飞出,正中野兔。
刘髆看得目瞪口呆:“好厉害!居然一箭命中!”
刘进更是难掩震惊神色:“你比我小半岁,居然比我厉害那么多?”
“母亲每天都给我安排大量文武功课,不做完不能休息,”刘鹏谦虚地表示,“如果你们也每天做文武功课,一定比我更厉害。”
“我……我恐怕……”
刘髆喜欢诗经辞赋,不喜欢舞枪弄棍。
刘进曾跟着刘鹏上过两天文武课,累得浑身散架叫苦不迭,闻言,赶紧婉拒邀请:“还是不必了,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将来要做大将军,战场杀敌为国开疆,和我们……和我们不一样的……”
“不一样吗?”
刘鹏露出不解神色。
见状,刘髆和刘进异口同声道:“是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尤其是刘髆。
身为宠妃的儿子,他只要不夭折、不犯下大逆不道的罪行,最差也能作为诸侯王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而刘进,即便因为刘据的偏心无法成为王太子,将来也可推恩封侯,待遇等同列侯。
因此,教养他们的人不仅从不要求他们刻苦努力,还反复暗示他们:太用功学习会招来猜忌,为自己和身边的人引来杀身之祸。
刘鹏不知刘髆和刘进是这样的心思,见他们不愿和自己一起刻苦学习文武功课,也不强求,挺着胸膛承诺道:“我长大以后一定效仿父亲做将军,为国杀敌,保护你们所有人。”
“嗯嗯~”
刘髆崇拜地看着刘鹏。
刘进也看着刘鹏,眼神充满向往。
……
天色将暗,孩子们终于尽兴,带着猎物回到宫苑。
“父皇——”
“大父——”
“都回来了?”
刘彻慈爱地看着生机勃勃的孩子们,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
“都回来,我们还给大父带回了猎物。”
刘鹏笑呵呵拿出亲手猎杀的野兔、野鸡等等:“这些都是五皇叔带我们打到的。”
“是吗?”
刘彻不信,看向刘髆。
刘髆心虚地低下头。
刘彻又看向刘进。
刘进迟疑不已。
因为年纪小,狩猎时只能和奴仆共骑跟在三位兄长后面的刘凤见状,迈着小短腿跑到刘彻身旁,爬在刘彻身上,软糯说道:“凤儿作证,这些猎物确实都是五皇叔带我们打到的。”
“凤儿都这么说,那朕姑且相信猎物是你们一起打的。”
刘彻抱起刘凤,宠溺无比。
“大父~”
刘凤知道自己受宠,在刘彻怀中不安分地乱动。
刘彻见状,捏起一颗表面裹着色泽如琉璃般剔透的糖液的红果子,逗弄小孩:“凤儿要吃这个吗?”
“要!”
刘凤被甜食勾起馋虫,伸出双手接刘彻手中的果子。
刘鹏见状,提醒道:“大父,母亲说二弟还小,不能吃太多甜东西。”
“偶尔吃上几颗无伤大雅。”
说着不以为然的话,刘彻让奴婢将红果切成两半,一半塞进刘凤口中,一半自己吃,评价道:“山朹(山楂)原本酸涩无法入口,裹上糖以后却成了酸甜美味。”
话音未落,刘凤已经下刘彻颜面:“大父抢凤儿的山朹果。”
一边说,一边努力伸出小胖手抓案上的山朹果。
“你还是孩子,不能吃太多甜东西。”
刘彻赶紧把山朹果连盘递给伺候在旁的宫人,分发给孩子们,又让厨子将孩子们打到的猎物做成美味送去大殿供一众诸侯王享用。
……
菜肴端进大殿时,诸侯王们正一边相互劝酒一边默默哀悼被皇太女巧取豪夺的黄金,见宫人突然奉皇帝命令抬入蜂蜜烤野鸡、烤兔子,不免心头打鼓,以为皇帝又要——
“陛下说,三位小殿下初次狩猎就有如此收获,应当制成美味与大家分享。”
中常侍一板一眼地解释道。
闻言,诸侯王们无不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开始慌张!
三位小殿下?
莫非指的是刘髆、刘进、刘鹏?
三个都年龄不到十岁的小孩,居然已经能像大人一样打猎甚至收获丰富?
那他们将来……
诸侯王们越想越心惊。
唯独刘据得知新端上的野兔、野鸡中有长子刘进的狩猎所得且父皇对三个孩子的表现非常满意,心中对长子终于有了几分欢喜。
……
……
宴席结束,李令月得知两个儿子在父皇处,于是去刘彻处带孩子回去休息。
她走进寝殿,穿过屏风,却见刘彻坐在大汉堪舆图前给四个孩子上课:“这条大河名叫黄河,它对大汉至关重要……”
“父皇——”
李令月打断刘彻的授课,小声道:“天色不早,父皇该休息了。”
“朕现在一点都不困。”
刘彻兴致盎然:“看着这些孩子,朕有时感觉朕又回到了少年时光,每日精力无限,在山野间尽情驰骋,饿了打猎,渴了喝水,三天三夜都不需要合眼休息。”
“父皇,国事为重,方士送来的丹药——”
“不应该吃,对吗?”
“丹药来历不明,父皇应当少吃为好。”
“这件事情……”
刘彻叹了口气:“朕其实也不想过分依赖丹药,但是吃过丹药后的精神焕发和不吃丹药时的疲倦困窘……朕……朕如今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岁月感觉到苍老……你们依旧年轻,朕却已经……唉……或许朕该接受现实……承认世间没有不死药,可是朕……朕……”
“父皇只需修身养性必定长寿安康。”
“这些话也就……”
刘彻再次叹息,指着夜色中的上林苑,道:“朕打算在上林苑兴建一座宫殿,名叫建章宫。”
“建章宫?”
“对,建章宫!”
刘彻眼中再次露出对往昔的怀念:“建章营……建章骑……都是朕最年轻最快乐的时光……”
“儿臣明白了。”
“下去吧。”
“喏。”
李令月正要退下,猛然想起四个孩子——
“父皇,鹏儿和凤儿——”
“凤儿留下,鹏儿和髆儿、进儿都回去休息吧。”
“喏。”
三个孩子起身行礼,退出寝殿。
刘彻抱着软糯可爱的刘凤,对李令月道:“鹏儿和凤儿都是让朕满意的孩子,尤其是凤儿,性情像极了朕小时候。”
“谢父皇夸赞。”
“大父,凤儿真的那么像大父?”
“你岂止像朕,简直是朕亲自生的。”
刘彻低头,亲过刘凤小脸,对李令月道:“鹏儿自小稳重沉静,颇有仲卿的风范。”
“鹏儿平日里也确实喜欢亲近舅舅。”
“他们性情相近,自然彼此喜欢,可惜……髆儿和进儿……”
刘彻眼中闪过感慨:“今日发现他们竟果真如朕所料是资质平平之人,朕感到异常遗憾。或许,真就是天命难违……”
即便已经作了决定,刘彻依旧追求着更好的选择。
李令月觉察到刘彻的心思,却不动声色,行礼后退出。
……
……
收到汉皇帝的回复时,右贤王已经因为无法挽回的败局,被迫率队朝着汉匈边境撤退。
汉皇帝愿意接受他的投降,他很感动,但汉皇帝为他建造的城的名字却——
“居然叫受降城?汉皇帝不要欺人太甚!”
“呴犁湖,我们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大阏氏赶紧安抚右贤王:“留在匈奴只有死路一条,投靠汉皇帝才能活下去。”
“我知道,我只是……”
“受降城这个名字听起来确实不舒服,但我们不舒服,詹师庐知道以后会更加不舒服。”大阏氏道,“他恨透了我们,不惜亲自率队追杀我们。等他一路追到受降城,眼睁睁看着我们向汉皇帝投降,再在受降城下被汉人大败,岂不是……”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点!”
右贤王大喜,“受降城”这个充满羞辱味道的名字导致的不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受降城……受降城……原本受的是我的投降,但是很快就会变成詹师庐的投降……”
……
“汉皇帝为呴犁湖新造的城叫受降城?”
詹师庐愤怒:“这简直欺人太甚!”
“大单于要杀去受降城?”
“难道我不能去?”
因为年纪太小,詹师庐至今无法亲自上战场。
但他拥有堪称天才的军事才华,指挥与呴犁湖的战斗竟是屡战屡胜,不仅原本拥护他的匈奴小王对他死心塌地,众多立场摇摆不定的匈奴部落也对这位少年单于心悦臣服,认为他长大以后会成为第二个冒顿大单于,带领匈奴重现辉煌。
詹师庐也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自信一路追杀呴犁湖冲到受降城也不会吃亏,甚至可能从汉人手中夺取受降城,让汉人为匈奴人建造的受降城变成匈奴人接受汉人投降的受降城。
然而,刘故反对詹师庐的轻率冒进计划。
“大单于,你的才华有目共睹,你的战士以一当百,但大汉也拥有天资绝世的战神、凶猛不可挡的战士,而且他们的武器装备在匈奴之上,受降城的城墙则是用汉人这几年新捣鼓出来的名叫混凝土的东西修筑而成,寻常手段根本无法击碎!”
“那又如何!匈奴最近十几年一直被汉人压着打,需要一场大胜重塑威严!”
詹师庐态度强硬,不许刘故反对:“左贤王,你背上的伤还没有痊愈,应该留在王庭好好休养,等我带回汉人的美女、黄金和丝绸!”
“大单于,匈奴和大汉的战争胜负——”
“我一个人足以逆转!”
詹师庐骄傲打断刘故的劝诫,扬长而去。
刘故看到詹师庐小小年纪已经如此专断独行狂妄自大,心里生出不祥的担忧:“他掌权不过半年就已经这等态度对待多次救他命的我,若将来他果真成为匈奴历史上最伟大的单于,大权在握,睥睨天下,还会记得昔日的恩情,对我言听计从吗?”
第200章 身毒使者
匈奴草原再次暗生变故的同一时间, 受降城的建造工作已逐渐步入正轨。
之前一年陆陆续续离开匈奴投奔大汉的匈奴人大多参与了受降城的建造,当然, 他们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他们爱戴右贤王、想继续在右贤王的治理下生活,而是——
汉律允许富裕的人通过向官府缴纳一定金额的钱财抵消本应服的徭役,相对的,穷困的人也可以通过替人服徭役得到官府发放的一定数量的钱财报酬。
匈奴牧民们初来汉地,在汉帝国官府的帮助下勉强定居,几乎个个穷得叮当响,乐意为了钱财替汉人服徭役,顺便在徭役工地学习汉人的语言、习俗及各种生活技能。
看到匈奴人进入汉地后和汉人和睦相处并且踏实努力的生活,边境官员们也都松了口气。
“照这个速度, 受降城应该能在开春后正式建成。”
……
受降城的建造一切顺利, 长安这边也是其乐融融的节庆气氛。
哪怕是被以各种理由逼迫“献”出大量黄金的诸侯王们,看着张灯结彩的未央宫和宫中如春花般美丽窈窕的女子, 也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听说今年正月大朝会不仅有西域各国使者出席,还有来自安息的使者以及安息以西的国家的使者。”
“安息以西还有国家?是大秦吗?”
“对,就是大秦。不过大秦名义上是一个国家,内里也分无数个小国家, 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名字和特别的物产,和大汉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和传闻中的身毒国倒是有几分接近。”
“说到身毒国,据说身毒国今年也派来了使者,要把他们当地产出的最珍贵的苏合香油献给陛下。”
“苏合香油?那可是好东西,传说能让死者复生。”
“世间哪有让死者复生的神药,不过苏合香油让尸身千年不腐的传闻应该是真的。”
诸侯王们兴致勃勃。
他们生来享受极致的华贵, 自然也希望死后尸身永不腐坏,好在地下世界延续永世快乐。
“不知陛下得了身毒国的苏合香油后会把它们赏赐给谁?”
“反正肯定不是我们, 不过——”
“不过什么?”
“我听到一个传闻,陛下有意将身毒国的土地也收入大汉版图,如此一来,苏合香油就将全归大汉所有。”
“身毒国离大汉有万里之遥,怎么可能!”
部分诸侯王觉得这个传言非常荒诞。
这时,皮肤比中原人黝黑、头发微微带卷的身毒国使者领着多位身材窈窕丰腴、用面纱遮住大半面容、通体散发浓香的身毒美女在中常侍的带领下经过他们身旁,,第一次见到身毒人的样貌与服饰的诸侯王们顿时移不开眼睛。
“身毒的男子如此粗糙丑陋,女子却……生得身材婀娜双目多情,简直……不可思议……”
……
李令月前世见过天竺使者,知道身毒国内有各种奇怪诡异的规矩,不仅将人分为四个等级,不同等级的人不经特许不得通婚,要求女子失去丈夫后不得再嫁,部分地区甚至强迫女子火殉随夫,称为萨蒂。
因此,得知身毒国使者抵达长安,李令月沉下脸色,询问为身毒使者担当翻译的安息商人:“身毒国此次前来,想从大汉得到什么?”
安息商人闻言,谨慎答道:“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是想请大汉帮忙驱逐南下入侵身毒的大月氏贵霜部。”
“贵霜翕侯开始攻占身毒的土地?”
李令月兴致勃发。
“据说贵霜翕侯入身毒后如入无人之地,短短半年时间便掠得大片土地,还派出使者邀请留在大夏地区的剩下四支大月氏人,希望他们也能率部进入身毒,协助贵霜部得到整个身毒。”
“……身毒国如此不堪一击?”
李令月皱眉。
要知道,大月氏人可是先被匈奴人赶出河西地区,进入西域后又被乌孙人赶去大夏地区,如今更被安息联合大汉追赶,不得不窜入身毒国。
“身毒国本就不堪一击,”安息商人鄙薄道,“他们以前信奉身毒教,万事万物都有对应的生灵,不能轻易冒犯,现在又信奉佛陀,禁止杀生禁止争斗,成天念经诵佛,鄙视劳作。亏得土地异常肥沃才让这些人活到现在。”
“这些人……”
“所以现在他们被大月氏人打得一路逃窜,妄想得到大汉的帮助。”
“大汉的帮助不是无偿赠与。”
李令月笑容微妙。
安息商人陪在一旁,努力露出笑容。
……
……
身毒人崇拜女神但鄙视女子。
因此,身毒使者带着大量珍贵的香料、黄金和美女来到未央宫,在偏殿等待时得知汉皇帝陛下的皇储是女子,面色骤变:“女人怎么可以——”
同行的安息翻译赶紧解释道:“汉皇帝的皇储可不是寻常的女子,传言她是被汉人膜拜数千年的伟大神灵的转世,生来就具备非常的智慧,拥有我们无法想象的聪明才智。”
“神灵转世?那她是……神……”
“对。”
安息商人点头称是:“汉皇帝是神的儿子,他的皇储自然也是神的后代。”
“既然是神……那就……确实应该被我们跪拜……”
得知汉皇帝全家都是神,身毒使者顿时觉得身为凡人的自己得以跪拜神的血脉是天赐的荣幸。
安息商人看到身毒使者如此迷信又荒唐,心里不觉冷笑。
……
两个时辰的等候后,身毒使者连同他带入未央宫的美貌女子一起被领入大殿。
因为安息商人说汉皇帝是天神子嗣(天子),身毒使者进入大殿后立刻以膜拜神灵的姿态全身匍匐在地,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行礼姿势又虔诚又滑稽。
刘彻第一次见到如此奇怪的行礼方式,问向同行的安息商人:“他在做什么?”
“他正以膜拜神灵的礼节跪拜汉皇帝陛下。”
安息商人解释道:“身毒国人喜欢虔诚侍奉神灵,得知汉皇帝陛下是神灵的后代,他自然要以对待神灵的礼节跪拜陛下。”
“这个国家有点奇怪。”
刘彻评价道。
虽然他很享受被身毒使者当成神灵顶礼膜拜的感受。
此事,膜拜已经结束,身毒使者却依旧双手合十跪坐在刘彻面前。
通过安息商人,使者向汉皇帝表达派遣他的那位国王对汉皇帝陛下的崇敬和膜拜,以及希望汉皇帝陛下能够出兵消灭入侵他们的国家的大月氏人的美好愿望,并承诺——
“我们将会为汉皇帝陛下铸造黄金庙宇,每日用牛奶冲洗皇帝陛下的雕像,供奉最新鲜的香花和水果以及我们能找到的所有珍贵的宝物,时时有美丽的圣女用歌舞取悦您。”
“这是什么意思?”
刘彻听得云里雾里。
安息商人解释道:“身毒国人信仰驳杂,凡是伟大的人都会被他们奉为神灵,为神灵铸造神庙和神像,用牛奶、鲜花、水果以及歌舞供奉。”
“他们要把朕当做神来供奉?”
刘彻来了兴趣。
安息商人连连点头。
然而商人的翻译存在重大隐瞒。
身毒使者虽然确实承诺要给汉皇帝陛下铸造神庙和神仙,定期用鲜花、牛奶、歌舞供奉,但是——
身毒使者的原话其实是汉皇帝陛下和佛陀都是最伟大的毗湿奴神灵的化身,他们如今供奉佛陀,将来也会在供奉佛陀的神庙中供奉汉皇帝陛下。
而这一切都出于他们对毗湿奴神的虔诚。
安息商人不敢将这些内容也如实翻译,怕触怒汉皇帝。
表达完毕虔诚之情,身毒使者随即献出礼物清单,经中常侍交到刘彻手中。
刘彻对身毒国的富裕早有耳闻,看到使者的礼物清单上有黄金、珍珠、象牙、美女以及各种价值不菲的香料,心情大好,夸赞道:“不愧是身毒国。”
“谢汉皇帝陛下夸赞。”
说完,身毒使者退到一边,让同行的身毒美女为汉皇帝表演歌舞。
“她们都是从小在庙宇长大的圣女,即将表演的也是敬奉神灵的歌舞,每一个姿势、每一个眼神都有向神灵祈福的意义。”
借助安息商人的翻译,身毒使者向刘彻解释道。
“你们是真把朕当做神灵来膜拜啊。”
刘彻心情更好了。
此时,身毒美女已经摘掉遮面的薄纱,露出娇媚的面容。
众人顿时大吃一惊。
这些身毒女子竟然全部戴鼻环,舞姬的胳膊和掌心都有类似纹身的红色纹样,裸露的脚踝戴着金铃铛,歌姬的装扮不如舞姬华丽,但也穿孔戴鼻环,演奏使用的乐器分别是用海螺做成的巴库拉号、身毒人称为顿达齐尼的横笛、有七根琴弦的维纳琴。
音乐奏响,歌姬如夜莺般婉转的旋律响彻宫殿,舞姬们表演繁复优雅的舞蹈,她们的每个动作每个手势每个眼神都蕴含特殊意味,时而大胆张扬如同跳跃的火焰,时而内敛谨慎仿佛凝固的石像,既美丽又残忍,让观看者享受之余又感到微妙的不适。
舞蹈完毕,刘彻皱紧眉头:“这是身毒供奉神灵的舞蹈?”
“汉皇帝陛下不喜欢?”
身毒使者略带惶恐地问道。
刘彻不说话。
李令月对安息商人道:“告诉他们,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易损伤,你们却让表演歌舞的女子佩戴鼻环,随意露出手脚,还在胳膊、手掌、脚背上纹身……这些全是蛮夷做派,必须废除。”
“喏。”
安息商人不敢如实翻译,婉转告诉身毒使者:“在汉帝国,只有奴隶和罪犯才会佩戴鼻环,随意露出手脚,以及在身上刺纹身,所以汉皇帝陛下感到不满。”
“……原来如此。”
身毒使者松了口气,通过安息商人告诉李令月:“这些女子是世代为神庙表演悦神歌舞的戌陀罗,她们的身份是奴隶,所以我们用对待奴隶的办法对待她们。”
“戌陀罗?”
刘彻第一次听说这个词语。
众臣也都感到困惑。
安息商人解释道:“身毒人认为神灵创造了人,其中用神的头颅创造的人称为婆罗门,最为尊贵,其次是刹帝利,再次是吠奢,最低贱的是戌陀罗。他们认为神的不同部位创造的人之间不能随意通婚,一旦违规通婚,生下的孩子将被称为贱民,比戌陀罗更加卑贱。此外,婆罗门、刹帝利、吠奢、戌陀罗内会再分无数细小类别,不同类别的人只能从事这个类别可以从事的工作,不可僭越。”
“……这是什么制度?”
一向唯才是用的刘彻顿感不悦。
虽然他喜欢皇权天授的说辞。
众臣也无不感到不快,不论是通过军功得到提拔的武将还是因为察举制、科举制得以进出未央宫的文臣。
“回禀汉皇帝陛下,这种制度在身毒国由来已久,最近几百年因为佛教盛行有所缓解。”
安息商人努力向刘彻解释。
刘彻对身毒国的兴趣源自肥沃的土地和丰饶的物产,因此,身毒国的种姓制度虽让他不满但也没有严厉指责,感慨几句后便详细询问身毒国的近况。
身毒使者见汉皇帝陛下虽不满种姓制度但没有出言斥责,顿时松了口气,将身毒国的情况娓娓道来,其中大量篇幅称颂他们的神灵和国王,辱骂大月氏贵霜部是阿修罗化身为人。
同行的安息商人不是第一次给身毒人做翻译,经验老到的他在向汉皇帝君臣转述时略去大量无意义的夸张描述,只留下核心内容:
身毒是一片古老又伟大的土地,早在千年以前已经孕育出繁盛的文明,有自己的文字和艺术,同时还有记录文明成果的伟大宗教典籍,崇拜的神灵数以万计,其中最为重要的是毗湿奴、湿婆和梵天,被称为三相神。
大约五百年前,身毒的迦毗罗卫城中诞生了一位名叫悉达多乔达摩的王子,他是甘蔗王族的后代,是《罗摩衍那》中伟大的罗摩的同族,他从小聪慧,虽出生富贵却能感应到世人疾苦,在二十九岁那年毅然离开妻儿,舍弃王族生活,成为苦行者,最终大彻大悟成为觉悟者,也就是佛,被尊为释迦摩尼。
大彻大悟后,释迦摩尼广收弟子四处传道,反对以鲜血、牺牲、财物供奉神灵的信仰,提倡善心善行就是最大的供奉等。原本,身毒教反对释迦摩尼和他的弟子们,直到一百多年前伟大的阿育王统一身毒。
阿育王推行释迦摩尼的佛教,打压身毒教,可惜阿育王的帝国并未持续太久,甚至在他死后不过数十年就从内部分崩离析,变成数十个小国。这些小国虽然主流提倡佛教,但身毒教也在民间流传,尤其是根深蒂固的四大种姓制度。
此次抵达长安的身毒使者便既信仰佛教又认同身毒教,认为佛教的佛陀是身毒教的毗湿奴的化身,并坚信能解救他的国家的人是身毒教大神毗湿奴的化身。
“……难怪前面承诺要给朕建造庙宇,原来他们把朕当做他们的神的化身。”
知道真相的刘彻又好气又好笑。
安息商人陪笑道:“汉皇帝陛下,身毒人一贯如此,凡统治他们的君主都会被他们想象成神灵化身,不论君主是出自本国还是来自异国。”
“因为民众过分软弱顺从没有武德于是编出这种理由让自己更快接受异族的统治?”
刘彻嗤笑。
但他喜欢身毒人的愚昧懦弱的妥协,这意味着应邀进入身毒的大汉军队会在打败大月氏贵霜部后作为神灵的军队受到身毒本地民众的拥护,自愿归入大汉的统治秩序。
“难怪身毒在大月氏人面前不堪一击。”
……
身毒使者渴望得到大汉的军队支援击退进犯的大月氏贵霜部,因此,除让歌姬舞女表演身毒人取悦神灵的舞蹈、向汉皇帝表达他们的虔诚和渴望,还在初次觐见快要结束时献上了身毒堪舆图。
当然,由于使者来自身毒地区的某个小国,他所献的堪舆图上自然也只清晰描绘了本国和周围的部分区域,并不能作为大汉行军作战的主要参考。
刘彻因此兴致乏乏,扫了一眼就要把身毒使者献上的堪舆图扔给中常侍。
“陛下——”
桑弘羊突然出声:“可否将此物交给微臣观赏?”
“你什么时候对堪舆图有了兴趣?”
刘彻狐疑。
桑弘羊:“微臣对堪舆图没有兴趣,但是身毒人所献之图上某些东西让微臣有兴趣。”
“什么东西?”
刘彻命人将堪舆图递给桑弘羊。
桑弘羊仔细反复地端详身毒人绘制的堪舆图上的数字标注,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数字,身毒人用此完成记录、算术。”
安息商人对身毒数字略知一二,当即向桑弘羊解释起来。
“数字……这些东西叫数字……”
算术的本能促使桑弘羊听完身毒数字的介绍立刻对这些奇怪的符号生出强烈的兴趣。
刘彻见桑弘羊喜欢身毒数字,便将身毒使者所献堪舆图赐给桑弘羊,让他带回去详细研究。
“谢陛下。”
……
……
早在出兵大宛联合安息驱赶盘踞大夏地区的大月氏人时,大汉就已经对身毒的土地和物产有了兴趣。
考虑到身毒气候闷热潮湿,北方士兵恐无法适应,霍去病这几年一直派人在南方诸郡及西南夷诸国招募越人入伍并严格训练,随时可以投入身毒战场。
如今身毒地区果然有国家不堪大月氏贵霜部入侵,派使者请求大汉出兵帮助,刘彻虽不满身毒使者的迷信无礼,看在身毒肥沃丰饶的土地的份上,还是答应了身毒人的请求,承诺将在半年内陆续派军将进入身毒,协助身毒地区的国家对抗大月氏贵霜部,同时禁止如今和安息国分享大夏地区的大月氏其他部落的人进入身毒地区。
“汉皇帝果然是毗湿奴大神的化身!”
收获喜讯的身毒使者又一次顶礼膜拜刘彻。
五体投地的礼拜让刘彻很满意,但想到身毒人的膜拜对象是毗湿奴而非自己,刘彻又感觉严重不适。
好在身毒使者虽然和大部分普通身毒人一样将世间的善恩罪罚都与他们膜拜的神灵挂钩,到底还懂得基本的礼尚往来。
此次出使大汉,身毒人不仅带来了技艺精湛又美貌绝伦的歌姬舞女,还有大量黄金、珍珠、象牙等贵重物品,以及价值等同于黄金的各类香料。
得知汉皇帝喜欢身毒地区的香料后,身毒人满口承诺道:“汉皇帝陛下为我们驱走入侵的大月氏人,我们将年年上供万斤香料给汉皇帝陛下!”
“万斤香料……”
刘彻笑容满面。
大臣们也都露出期待神情,桑弘羊更是眼睛闪闪发光。
“您是神,神应该用最好的香供奉。”
身毒使者讨好道,却不知这句话既是恭维也会让刘彻感到不快。
身毒使者走后,刘彻对女儿道:“身毒人心中只有所谓的佛陀和毗湿奴,根本没有朕!”
“父皇不必和这群愚蠢无知之徒置气,”李令月安抚道,“等我们得到身毒的土地,他们自然会像膜拜佛陀和毗湿奴那般膜拜父皇,将父皇奉为地位高于佛陀和毗湿奴的神。”
“眼下也只能如此。”
刘彻顿了顿,对刘据道:“南国那边如今什么局面?”
“经过儿臣的治理,南国土著如今以说汉语穿汉服为荣,与搬迁到南国的汉人相处和谐——”
“还有呢?”
刘彻不耐烦地打断刘据:“南国土著是否骁勇善战?愿意加入汉军为大汉征战沙场?”
“他们——”
“要征服气候潮湿炎热的身毒,必须大量使用从小生活在湿热气候的南方军士。早在两年前,朕就让霍去病大量征调西南夷诸小国的青壮年前往桂阳郡入伍训练,但仅靠这些人还不足以征服身毒,朕希望南国的土著——”
“儿臣明白了。”
刘据听懂刘彻的暗示,表示回南国后一定征调南国青壮年送去桂阳郡接受军事训练,助父皇成就万世功业。
“你果然是朕的孝顺儿子。”
刘彻露出嘉奖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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