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眼空洞地盯着茶几，她的视线正前方就是车钥匙。
“这么快就清醒了？”
苏壹闻言，蓦地抬头，迎上锦缘那毫无波澜的目光后又立马低头，像个犯错的孩子。
她双手吃力地抱住脑袋一通乱揉，在太阳穴上也按了按，末了才把乱糟糟的头发一缕一缕地用手指从脑门顺到了脑后，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清秀面孔。
可怜巴巴又一脸单纯无害的模样，与白日里的八面玲珑判若两人。
“醒了也好。刚刚顾董给我来了电话，说明下午的会议，他也参加。你资料都准备好了吗？”
“什么？”苏壹不敢相信地噌一下站起来，又跌回沙发，“这，这么小的一个例会，甲方现在已经有两个总监和顾夫人与会了，顾董事长不至于亲自过问吧？”
“你想多了。顾董来衡原是为了顺路陪他夫人去沿海度假，顺便听听你们的报告。言尽于此，你心里最好有个数。我今天很累，就不陪苏主管熬夜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要走要留，苏主管自便。”
锦缘走到卧室门口又停脚，“若需要电脑，书房那台可以随便用。若要走，记得叫代驾。”
从两种方案的顺序就看得出，她提供给苏壹的选择里，留宿是优先项。
可她越是替苏壹考虑，苏壹就越是难过。
工作之外不谈感情的话，她们两人怕是连朋友都不算，她一个乙方小主管哪里还有资格留在甲方总监家里过夜？
她都伤了锦缘一次了，不能一错再错，不能放任自己的私欲，必须退回到工作关系。
苏壹不争气地吸了吸鼻子，并没有纠结选项，而是费力地站起身，小声道谢：“谢谢锦总的好意，躺了会儿，已经好多了。你先回屋休息吧，我叫到了代驾就走。”
“好，注意安全。”锦缘进屋关门。
在软件上呼叫代驾后，苏壹又给另外两名负责千景汇项目的同事分别发了消息，通知他们计划有变，让他们明天八点前就到公司待命。
没多久，锦缘听到了客厅开关门的声音，那一瞬间，她敞开了一条缝的心仿佛也跟着关上了门。
她拥有了可观的财富，内心却怅惘难言。
灵魂的空虚，是用世间任何华丽的饰物都无法将之填满的。
她原以为，苏壹可以是那个填充她身体与灵魂的人，却不曾想是自作多情了。而今她再次掩上门扉，只想守着一方静谧，隔离情爱带来的迷惘与烦忧。
智者不入爱河。
谈情说爱，大概是跟自己无缘了。
……
苏壹回家后就一刻不耽搁地喂猫、洗澡，凌晨一点多才清清爽爽地躺上了舒适的大床。
在衡原上大学四年，对这座城市有了许多美好的回忆，毕业后便也留在了衡原。
无心考研，大四就开始实习找工作，狂艺是她的第二份工作。
毕业五年，她靠自己凑够首付买了套小房子，还有了两只朝夕相伴的猫。
哥哥是一只黑白色的长毛奶牛猫，叫校草，妹妹是一只英短蓝白，叫校花。此时校花和校草已经各自霸占了窗台和梳妆台酣然入睡了。
挨个儿摸了摸它们的脑袋，治愈了今晚的所有怅然若失。孤单的日子里，两只猫就是她最忠诚的朋友和家人。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
独身多年，不受感情所困的千百个寂静无声的夜里，没有纷扰和迷乱，亦无恐惧和愁烦，她可以一夜无梦，安睡到天明。
近日来忧思陡增，今夜更是辗转反侧、唉声叹气不断，把校花校草都给吵烦了。
两只崽子都没有深更半夜活蹦乱跳的坏习惯，大都是白天呼呼睡，晚上追逐打闹一阵子，过了十二点基本就相安无事了。
今夜也是有生以来头回被铲屎的给烦到了，先后跑出卧室自个儿寻了新地方睡觉。
原本睡窗台的校花，下地时还往她肚子上踩了一脚。幸亏校花只有九斤重，踩一脚不痛不痒，要换成是十三四斤的校草踩一脚，那痛感，不比被锦缘咬一口来得轻松。
完了，怎么被猫踩一脚都能联想到锦缘？
这便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罢。
……
凌晨五点，天还没亮，闹钟也还没响，苏壹就顶着黑眼圈爬起来了。
冲了杯咖啡，打开笔记本修修改改两小时，七点半出门。
她家离公司车程不到二十分钟，而且还不会经过特别拥堵的路段。况且这么早，本来也没到早高峰。
雷鸣十点到公司召开会议，主要就是为了确认下午在千厦的报告和方案不会出现失误。
“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其他各部门也全力配合苏主管，切记不得有任何因我方工作疏忽而导致的差错，否则这个月的绩效，你们全部都得扣！”
散会时又特地拍着苏壹的肩膀施压：“晚上饭局必须去啊。我们作为乙方在饭局上好不好过，就看你了啊小苏。”
“雷总放心，我已做足准备。”
狂艺有三个策划部，三部是新成立的，苏壹就是三部的主管。
一部二部的主管是男同事，年龄和在狂艺的资历都比她老，各自的团队组建了好几年，也都是经验丰富的成熟团队了。
三部成立之前，苏壹在一部主管手底下做事。
苏壹入职狂艺时，策划部有一位统管的经理，后来因为与雷鸣工作理念不和，多次产生矛盾，就跳槽了。
因为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来了又走的经理也不是第一个了。雷鸣嫌烦，索性就直接接管了策划部，苏壹这匹千里马也才被他“慧眼识珠”并重用，有了晋升空间。
要不然，苏壹想升职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大概率就只能靠跳槽实现了。
策划三部目前四个人，除她这个主管外，另外也就只有三人，两男一女，其中有两个都是在三部成立后才招进来的新人，得由她手把手亲自带。
散会后，设计总监雷霆拦下苏壹：“如果对整个模板还有要求，我可以根据你的想法亲自来做。”
“多谢霆总愿意伸出援助之手。不过熊航跟我配合有一年了，他来得早，做的设计元素和示例图也比较有创意，您不是也审过稿了吗？”苏壹婉言拒绝，“我相信霆总，也相信我们设计部的实力。”
较之圆滑世故且能说会道的雷鸣，寡言少语的雷霆则城府更深。
设计部也有独立的分组，策划部按照项目从设计总监那儿申请借调人手配合完成日常需求。
“那行，等你们团队的好消息。下午的会议我就不去了，但晚上的饭局我会去。提醒你一下，千厦那边新来了一个名叫殷莉的总监，你最好别和她起正面冲突，宁肯装作跟锦缘意见不合，也别轻易拂了她的面子。”
“这个人…什么来路？”能让雷霆特意来提醒，必定不是等闲之辈。
“她是千厦董事长夫人的堂妹，身价不菲，又顺风顺水，多多少少…手段不太干净。懂我的意思？”
手段不干净？
苏壹听得竟有点后怕。
她所处的阶层，还接触不到那些所谓的不干净的手段，但也有所耳闻，想想都觉得骇人。
“懂。你跟她认识？”
“不熟，我跟她也就饭桌上打过两回照面。”雷霆停顿两秒，继续开口道，“告诉你也无妨，雷鸣跟殷莉的老公是大学校友，勉强有那么点不深不浅的交情。”
“好，我记下了，多谢霆总告知。”苏壹笑道。
“去忙吧。”
来狂艺三年，苏壹摸清了雷鸣和雷霆俩堂兄弟的脾性。
雷鸣对苏壹，只谈工作，但雷霆对苏壹，曾有过非分之想。说是非分之想可能言重和低俗了些，毕竟雷霆从没用强或者威胁的方式迫使苏壹屈从他的意愿。
最为露骨的一段话莫过于上上一年的年会，雷鸣在酒后失态：“苏壹，你很能干，我也赞赏你的能力和才华。如果你想要更高的职位，更好的发展空间，只要你跟我明说，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条件呢？霆总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那时他们在车库，苏壹也是故作镇定，一边冷静应付，一边偷偷在手机通话页面输入了110。
只要雷霆敢动手动脚，她就立即按下拨号键。
她还年轻，有学历有能力，不是非要狂艺这份工作，更没有想靠出卖身体傍大款走捷径，成为男人的附庸。
“呵，你以为我想干什么？要你？”
“我没这么说。”
“你才工作短短几年，就对职场关系了如指掌深恶痛绝了？”
“我只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苏壹，不要把我对你的欣赏当作肮脏图谋，我也不会强迫你做任何违心的事，我之所以说这些，只是因为……”
“既如此，还请霆总收回刚才那些话，我什么都没听到。即便我想往上走，也是凭自己的实力。”
“好，有骨气，是我没看错的人。”
自那次不了了之的对话后，雷霆和苏壹都跟断片似的，工作中一如既往地相处。实际上，雷霆明里暗里帮了苏壹不少，苏壹心里清楚却未说破。
假如自己是个浑水摸鱼的草包，假如雷霆是个货真价实的好色之徒，或许苏壹会因此惴惴不安，成天提心吊胆担心对方别有企图。
可经过苏壹多方观察验证，雷霆其实比她想象中和比他自己表现出来的样子正经太多。
职场中没有朋友可交，没有感情可讲，更没有推心置腹一说，但却总有一些可意会不可言说的人情味，或许是真的。
苏壹的原则是——坚守本心，做好本分，无愧于己，无愧于人。
……
雷鸣和其助理张秘，苏壹和小组成员陈宏伟，一行四人下午准时来到千厦。
轻车熟路找到茶水间，苏壹做完深呼吸，正想接水之际，忽从角落走出来一个人——杨潇潇。
“苏壹姐？”
“哈喽，你也在啊，我过来找杯水喝。”苏壹语调轻松。
“哦。”杨潇潇低头绕过，“我去锦总办公室拿你的杯子，苏主管想要白开水还是龙井茶？或者来一杯咖啡？”
“怎么了？声音听起来怪怪的。”苏壹转步至杨潇潇跟前，“受委屈了？”
“会议要开始了吧，苏主管是主讲，别误了时间。”
“潇潇！”苏壹看着杨潇潇小步跑开，又抬手瞄了眼手表上的时间，还真是得全身心投入接下来的会议了。
例会开始不久，杨潇潇冲好了两杯锦总常喝的咖啡，都送到会议室门口了才想起里面准备了足够多的饮用水，还是自己跟同事一起摆放好的。
沮丧地把咖啡端去茶水间倒掉，洗净杯子，蹲在原地无声啜泣。
会议足足持续了两个小时，比往常多了一倍的时间。
苏壹演讲精彩，对提问应答如流，令在座的人几乎挑不出毛病。就连一贯行事作风是鸡蛋里挑骨头的殷莉都按耐住了，没有挑刺。
原因嘛，苏壹早上已从雷霆口中得知。
不论她今天的方案是好是坏，殷莉作为给两方合作牵线搭桥的人，都不可能当着董事长的面从中作梗而自打脸。
项目的推广宣传月费数以万计，做活动另算，殷莉不知从雷鸣那儿吃了多少回扣。苏壹光明磊落严于律己，曾经也有好处摆在面前，但她选择了避开。
最起码在自己还能控制住利欲的时候，尽量让良心高枕无忧。
顾董、顾夫人、殷莉、雷鸣四人还留在会议室，锦缘和苏壹等人全数离场。
“恭喜苏主管，今天很顺利。”出来后，锦缘客套道。
“顺利得有点意外。”苏壹轻叹，把笔记本电脑交给同行的陈宏伟，叮嘱道，“才五点过，你先回公司把会议纪要的重点事项理成文档，最迟今晚八点以前发给我。还有，跟洪海霞他们俩说一下今天开会的大致内容，明天上午我们内部开会，主题是落实具体工作推进的时间节点，具体到每一个日期。”
“好的小苏姐，我会通知到位。”陈宏伟是个高高瘦瘦看起来挺斯文的男生，比苏壹小了两岁，跟洪海霞是新人。
洪海霞也比苏壹小一岁，两人是策划专员，苏壹是他们的顶头领导，理应使用敬称。
可无论是“苏主管”还是“苏姐”，一个拗口一个显年龄大，两人每天都要喊上几十遍。就算他们喊的出口，苏壹自己可受不了。
这才自己提议，让他们喊“小苏姐”，渐渐的公司里其他这么喊她的人也多了起来。
陈宏伟走了，苏壹还习惯性地跟着锦缘往她办公室走。
两人今天都穿了职业西装，锦缘挽了发，身穿米色的干练修身款，内搭白色v领针织衫。苏壹也扎了低马尾，身穿深灰色的休闲宽松款西服，内搭杏色雪纺衬衣。
一个知性优雅与冷傲并存，一个开朗随和与稳重并存。
一黑一白。
一冷一热。
任谁看了不说一句“绝配”？
锦缘目不斜视，苏壹微低着头，一路上都没人说话，只有两双高跟鞋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
而等苏壹反应过来后，浑身上下都已然被前方人走路带风刮来的冷空气吹了个透心凉。不自觉哆嗦了一下，她亦步亦趋，不知该停，还是该跟？
没等她纠结出结果，就到了办公室门口。
锦缘停下脚步，回头看跟来的人，语气疏离：“苏主管还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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