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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屋内议事的武将们个个面容严肃, 似乎刚刚还起过争执,有些人脸上余着愠怒。
这样的场合,捧花的娇柔女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施云琳攥了攥怀里的野花, 轻轻摇头:“摘花路过,我这就回去了。”
宿羽看了一眼亓山狼的脸色, 喊之前的执剑男子:“宋平, 你送夫人回去。”
亓山狼在施云琳冻红的脸颊上多看了一眼, 在她刚转身时提声:“进来。”
宋平先停了脚步,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施云琳,又去偷看亓山狼,想知道夫人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说哪都能去。
施云琳不明所以,迈进门槛,朝亓山狼走过去。
亓山狼站起身,解下身上的氅衣搭在施云琳的肩上, 然后从一旁拖了把椅子过来, 挨着他的椅子。
他重新坐下,施云琳还站在一旁, 看向她。四目相对, 施云琳反应过来, 挨着他坐下。她一手捧花,一手扯了扯肩上氅衣。亓山狼的氅衣总是很暖和。
亓山狼见她她冻得脸颊红红, 应该进来暖暖身, 而不是冻着回去。
看着这么多人在议事, 施云琳有些不自在。她低下头,摆弄着花草, 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众人对施云琳的入座都有些意外,面面相觑。不过他们向来从来不会忤逆亓山狼的决断。生死大事都对亓山狼言听计从, 别说这样的小事了。
很快,众人又开始议事。都是行军打仗的粗人,说着说着就变得吵吵嚷嚷,似乎随时都能打起来的架势。
“这主意太莽撞了!我看你只要军功不要将士们的性命!”
“你少说屁话!从山路绕过去包抄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
“方法好,可是曲安岭地势险峻,咱们的人不仅没去过那里,现在连个地图都没有。还没把敌人包饺子,先在山上迷路了!”
“你就是胆小!”
眼看着两个人马上就要打起来,宿羽无奈地轻咳了一声提醒。两个人循声望向坐在上首的亓山狼,努力压了压火气。再看一眼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施云琳柔弱模样,那种想要拔刀的气势又减了两分。
施云琳在桌子下,悄悄拽了拽亓山狼的袖角。她小声说:“我能画出曲安岭的地图。”
虽然施云琳压低了声音,可是屋内刚好安静下来,众人都隐约听见了,有些意外地看向施云琳。
曲安岭位于湘和鲁的交界处。湘国宫里自然会有那里的地图,施云琳帮父皇收拾书案的时候,看见过。
亓山狼垂眼看着施云琳捏着他袖角的白净手指,开口:“纸笔。”
宿羽赶忙将纸张摊开,又给笔蘸了墨汁才递给施云琳。
施云琳闭着眼睛回忆了一下,然后开始绘制地图。
偌大的房中一片安静,在座的糙汉们都站起身来,伸长了脖子,眼珠子快要掉到逐渐成型的地图上。
唯独亓山狼没有去看施云琳在画的地图,他看着施云琳认真的眉眼。
施云琳终于画好了,她没有放下笔,而是将每一个细节对一遍,确定和记忆中的地图完全一样,她才微笑着放下笔。“画好啦!”
她画时太专注,此时放下笔,才发现所有人的脑袋都靠过来。她有些不太自在,下意识往亓山狼身边靠近了些。她转过脸,对亓山狼说:“如果你需要,我还可以画出江甸、宁廊、云田山等地方的地图。”
宿羽皱眉。夫人这句话有些长,他下意识想对亓山狼翻译。可还没开口前,他又琢磨兴许夫人的话,亓山狼能听懂?
亓山狼盯着施云琳,问:“你不是不分东南西北?”
那么多人呢,施云琳刚有一点小骄傲,就因亓山狼这一句,唰的一下红了脸。她急说:“我是不认路。可是见过的图画和文字,我就是能复制出来。”
微顿,她嘟囔:“这叫纸上谈兵,你不懂。”
宿羽想了想,道:“夫人,能否再画一张云田山的地图?”
他说完,看向亓山狼,见亓山狼沉默,知他默许了。
宿羽去过云田山,对那里很熟悉。他想让施云琳画一份云田山的地图,也是想验证施云琳刚刚绘制的曲安岭地图有多准确。毕竟是行军打仗,不敢出纰漏。
施云琳隐隐猜出了宿羽的用意,她也很能理解。虽然她对自己绘制出的地图很有信心,可也知道这是无数人生死攸关的大事。她重新执笔,认真描画云田山。
云田山比起曲安岭地方更小地形也没那么复杂。施云琳很快画好。
宿羽拿起地图瞧,连路边的歪脖树都与记忆中一模一样。他点头,屋内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施云琳望了一眼身边的亓山狼,问:“我误闯那里,是不是不太好?”
亓山狼想了想,说:“哪里你都能去。”
施云琳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她赌气对宋平说的话。
亓山狼议事的地方不过随便找的,今日在这里,明日就可以去那里。住在这个小山村的人都算可信的近兵,根本没有闲杂人等。谁都可以过去听议事会。
宋平之所以拦住了施云琳,是因为听出施云琳步履不是军人,还以为是外人误闯。
回去之后,施云琳迈着轻快的脚步,把摘回来的野花放进瓶子里。她今日总算做了件有意义的事情,不算那么闲。她心情很不错。将野花摆成喜欢的样子,施云琳抱起瓶子将其放在窗台上。
亓山狼一直坐在椅子里看着施云琳眉眼弯弯地走来走去,直到她立在窗前背对着他,摆弄那瓶花。
亓山狼起身,走到施云琳身后,伸手关了窗户。施云琳还没来得及回头,裙子已经被亓山狼掀了起来。施云琳脚步踉跄了一下,手紧张地握成拳,然后再张开,撑在窗台上。
上午冯英过来的时候,和施云琳约好了,让施云琳傍晚去她那里去吃炒栗子。
施云琳只能失约了。
第二天上午冯英再过来的时候,施云琳主动赔礼:“昨天是我有事耽搁失约了。”
冯英却浑然不在意。“没事啊,我昨天一直和孟一卓鬼混,你来了我也没空穿上裤子搭理你呀。”
冯英将一大碗炒栗子递给施云琳。
施云琳每次都会对冯英的口无遮拦十分佩服,还有一点新奇的喜欢。不过施云琳此刻望着冯英欲言又止。
“夫人有什么话直说嘛。”冯英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说话粗俗不好听?”
“那倒也不是,就是觉得你好奇怪,你好像很喜欢……”施云琳说话语速很慢,慢吞吞的。
“喜欢什么?喜欢孟一卓?是啊,我可喜欢他了。”
“不是……”施云琳的眉头揪起来,觉得自己真不爽快。她咬了下牙放弃以前的说话方式,学冯英。“你很喜欢抱着他亲,还很喜欢和他……鬼混……”
“鬼混”这个词好像有点烫嘴,施云琳说完了,浑身不自在。
冯英惊讶地看向施云琳,反问:“你不喜欢?你不觉得舒服爽飞吗?”
施云琳被吓得脸都要白了,从没那么快语速地回答:“怎么可能喜欢!”
冯英看着施云琳不说话了。
施云琳移开目光,只想转移话题:“谢谢你的炒栗子。可惜我不会下厨,不能做些点心回礼。等我以后学会了,再给你补上。”
冯英不听这种客套话。她还在想着施云琳居然不喜欢那档子事。亓山狼看上去就不像个虚的,她怎么能不喜欢不舒服呢?
冯英“哦”了一声,说:“我知道了。他是不是好听的也不说,又冷脸又凶人的?那你骑他嘛,自己舒服了最重要!”
施云琳心里已经后悔了一千遍和冯英谈到这个话题,她从窗户看见亓山狼回来了,赶忙说:“他回来了。”她想结束这个让她尴尬得要命的话题。
她是佩服冯英,可她永远都当不了冯英。
在亓山狼面前时,冯英还是知道收敛点的。“那我先走了。你坐着不用送我。”
施云琳从窗户往外望去,看见冯英走到亓山狼面前主动打了声招呼,然后擦肩离去。
亓山狼回头看了冯英一眼。
施云琳眨眨眼,视线里是冯英一晃一晃的飒爽发尾。
只是那么一个瞬间,施云琳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一个故事——冷漠寡言的亓山狼其实深爱着自己手下的女兵。毕竟像冯英这样乐观飒爽的姑娘本就很招人喜欢。可惜冯英一直喜欢着孟一卓。亓山狼把对冯英的爱意藏在心里,直到有一天太子欺辱了冯英,亓山狼才怒发冲冠,不计后果地提刀冲进来了东宫……但是冯英还是深爱着孟一卓,亓山狼只能黯然祝福。
施云琳觉得这个故事一点漏洞也没有!
所以,当亓山狼走进来的时候,施云琳望向他的目光就噙着一点同情。
原来是个情场失意的可怜人。
亓山狼一进来,就看出施云琳的目光有点古怪。他在桌边坐下,从茶壶里倒了一杯凉茶喝。
施云琳还在用同情的目光望着亓山狼。她甚至觉得冯英选错了人,亓山狼明明比那个孟一卓好很多。
好在哪?至少长得更好看。别的她就不知道了,毕竟她不认识孟一卓。
施云琳走过去,主动说:“我给你再烧一壶热茶。”
“你会烧水了?”亓山狼问。
施云琳语塞。她看过别人烧水很多遍,应该是不难的吧?不过既然亓山狼这么说了,她便更不想去了。
亓山狼直接拉住施云琳的手腕,将人拉过来抱在腿上,他的手自然地搭在施云琳的腿上。
施云琳近距离望着他蹙眉,喃声:“若你们在一起,应该更合适。你们都喜欢那事儿……”
亓山狼听不懂,他也没有不懂就问的习惯,只是看着施云琳。
施云琳继续小声说:“我知道了。你很喜欢她。只是可惜没缘分,这世上没缘分走不到最后的感情有很多……”
施云琳想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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慰他。
亓山狼用尽了自己的理解力来听她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问:“它是什么东西?”
施云琳有点意外亓山狼不承认。在她看来亓山狼一直是个坦荡的人。在感情之事上,她向来喜欢说清楚的磊落。亓山狼的否则更证明了他的在意,施云琳心里有些别扭的不高兴了。
“你为了她连东宫都闯太子都砍,如今怎么又不敢承认了?”
亓山狼看着施云琳气呼呼的样子,皱起眉。
他想了半天才明白。
“她。”亓山狼反问,“她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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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施云琳呆了呆, 惊声:“她刚刚还和你说话了!怎么就死了?”
“冯英是那个女兵?”亓山狼再问。
施云琳盯着亓山狼的眼睛,她目瞪口呆无话可说。她心里那个毫无漏洞的故事究竟错在哪一环了?
“你怎么可能不认识她呢?你不认识她你闯什么东宫、砍什么太子?”施云琳不敢置信地追问。
亓山狼沉默地慢慢去听施云琳说的话,然后他说:“认识。我的兵。”
施云琳觉得亓山狼这话简直没法反驳, 可是还是哪里不对劲!好半晌,她慢慢想明白了。她坐在亓山狼的腿上望着他, 轻声:“不管是哪个女兵你都会那么做, 并不是因为那个女兵特殊……”
亓山狼沉默了很久, 才终于弄懂了施云琳在叭叭些什么鬼东西。
他脸色冷下去,将腿上的施云琳推开。施云琳赶忙扶了一把身边的桌子才站稳。
亓山狼盯着她,眼底蕴着怒。
——她在怀疑他和别的女人乱搞。她居然质疑他的忠诚。
施云琳看出来亓山狼生气了,她无措地望着他,忽然有一点害怕。她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惧怕亓山狼,所以她对他说话也越来越不谨慎,不似刚到他身边时那样每件事每句话都思量再三。这样不好……
“夫人——”冯英站在院门外亮着嗓子喊。
施云琳抬眸望了亓山狼一眼, 匆匆走出房间, 迎上冯英。她微笑着问:“什么事情呀?”
“不用开院门,我不进去。”冯英将一小篮山楂从篱笆上递给施云琳, “牛丽给我的, 分你一半!我都洗好了!”
施云琳接过来, 含笑道谢。
“山楂还是滚了糖做成糖葫芦好吃,可惜咱们这里都是些行军打仗的笨蛋, 不会搞这些。夫人喜欢吃糖葫芦吗?湘国有吗?”
冯英性格就是这样, 随便给她一个话题, 她就能说下去。
施云琳心里还在想着亓山狼生气的事情,可纵使心不在焉, 她也会微笑着礼貌回答冯英。“挺好吃的。湘国也有,不过湘国冬天没有这边这么冷, 糖葫芦容易化,所以没有亓国这么多。我们那儿只过年那两日会吃一吃。”
“这样啊!那我下次去城里的时候,给你带两串!”
施云琳礼貌地微笑道谢。
冯英又随便聊了两句,转身走了。
施云琳提着一小篮红彤彤的山楂回到屋里,先看了亓山狼一眼。她将山楂放在桌上,立在亓山狼身边,轻轻去拽他的衣袖,小声说:“是我胡说八道了。你不要生气了……”
亓山狼掀了掀眼皮看她,朝她伸出手,施云琳立马将自己的手放进他掌中。亓山狼用力一拉,将施云琳重新拉回腿上。施云琳乖顺地偎在他胸膛,伸手在小篮子里摸出一颗山楂来吃。
她才只咬了一口,酸得五官都揪在一起,她赶忙把剩下的半个山楂扔回桌上。自小身为公主的教养让她没把嘴里的山楂吐出来,硬着头皮咽下去。
酸得她咬唇,柔软的下唇被她咬出欲滴的红润。
亓山狼垂眼,视线凝在施云琳的唇上。然后他慢慢低下头,逐渐靠近。
施云琳看着亓山狼的靠近,瞬息的疑惑之后,她望着亓山狼的薄唇,意识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她没有躲,搭在亓山狼腰侧的手有一点紧张地轻轻去攥他的衣襟。
他的鼻梁贴着她的,他的唇也几乎贴到了施云琳的唇上。施云琳小幅度地轻轻抿了下唇,然后又放松下来,安静等待着。
亓山狼的唇贴上来,施云琳轻轻攥着他衣襟的手不由微微用力。可是下一刻,施云琳唇上空了。
亓山狼突出的喉结上下翻动了两下,他抬起头移开了目光,看向窗台上已经开始枯的野花。
施云琳愣愣望着他,有些没缓过来。这已经不是亓山狼第一次在将要吻她时又退开。施云琳攥着亓山狼衣襟的手松开,她抬手,用指背轻轻贴了一下自己的唇,然后拿拿起桌子上那颗吃了一半的酸山楂,一点一点吃了它。
竟也不觉得像刚刚那样酸了。
第二日中午,二东子来给施云琳送饭的时候告诉她,亓山狼进宫去了。
施云琳很意外,今天早上亓山狼出门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她。
“他什么时候走的?”施云琳询问。
“刚走,也就两刻钟以前的事儿。”二东子笑呵呵地说,“忙过了今天,就没事儿了!到时候大将军就能一直陪着夫人过年了。”
施云琳没说话,低头看向放在桌上的食盒。
二东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话了,也不再多说,赶忙走了。
施云琳闷闷不乐地沉默了很久,忽然就想明白了这几日心里时不时就生出的不高兴是怎么回事儿。
明明亓山狼每晚都回来,可她总是要从别人口中得知他的去向。他去了哪里、他干什么去了、他什么时候回来……这些总是别人告诉她的。好像这里任何一个兵都比她更先知道亓山狼的事情。
这样对吗?这样是不是不对?又为什么不对?
施云琳想不明白便不再想。她站起身,走进屋里,去拿床头柜子上的点心盒子。点心盒子被她捧在手里,她将盒子打开,里面还有三四块甜点,其中一块是亓山狼喜欢的莲子糯米卷。
这是她给亓山狼留的,可是她没有告诉亓山狼给他留了点心。亓山狼睡在床外侧,明明这点心盒子就放在床头离他那么近,可他一直没有打开过。
眼下,这几块点心已经干裂不能吃了。
施云琳将干裂的点心揉碎了,拿去喂了冯英院子里养的狗。
当夜,施云琳早早换了寝衣,躺到床上去了。亓山离皇宫很远,亓山狼中午才启程进宫,今晚必然不能回来了。
施云琳在床上滚来滚去好半天才迷迷糊糊睡着,她没睡沉,有人推门进来的时候,她立刻醒过来,谨慎坐起身,提声质问:“谁!”
亓山狼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风尘仆仆,长发有些乱了,黑衣肩头堆了一点积雪。
施云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去看亓山狼。
“你怎么回来了?”施云琳不敢置信,这里离皇宫那么远。除非他半路回来了。
亓山狼大步朝施云琳走过去,连靴子也没脱,直接在床榻上躺下。他胸膛起伏着,沉缓地呼吸。
施云琳从未见过他这样劳累的模样,有些不适应。她伸手帮忙解去亓山狼披风的系带,问:“你进宫了?”
“嗯。”
施云琳更惊讶了,怪不得他这样累。她忍不住问:“你飞回来的吗?”
亓山狼没说话,而是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袋,递给施云琳。
施云琳接过来,疑惑地将袋子解开,愕然发现里面是两支裹了糖浆的糖葫芦,在昏暗的夜里,也红彤彤得亮眼。
施云琳咬了一小口。脆脆的,糖浆让山楂不再那么酸,丝丝酸里夹杂着更多的甜。施云琳小口小口地吃,好几口才将最上面的那颗山楂吃完。
亓山狼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吃,看着她的软唇开开合合,时不时露出粉色的舌尖,和雪白的牙。
施云琳将山楂递到亓山狼嘴边。
亓山狼偏过脸,没吃。
“吃一个嘛,很甜的。”施云琳手里拿着糖葫芦再往前递了递。
亓山狼看了一眼施云琳递过来的皙白手腕,这才咬下一颗。
两个人你一颗我一颗,将两支糖葫芦分食。只不过不同的是,施云琳每次都要咬好几次才吃得下一颗山楂,而亓山狼每次都是直接叼走一颗山楂。
施云琳躺下的时候,转过头看向身侧的亓山狼,犹豫了很久,主动问:“你明天要去哪?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
“带你爬山。”
爬山?施云琳心道这季节也不是踏青的好时节呀!
第二日,亓山狼果真带着施云琳走出小山村,往亓山深处去。他在前面带路,施云琳艰难地在后面跟。
有时候施云琳走累了,她就近找块山石坐下休息。亓山狼也会在前面停下等她。
施云琳望着亓山狼眺望的背影,她的目光逐渐有了怨恨!她这次在心里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争气,再也不会哭唧唧地求亓山狼背着走了!
施云琳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再也走不动了,双腿都已经快要站不稳了。她几乎是跌坐在一旁的山石上,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子儿,朝着前方的亓山狼扔过去。
亓山狼回头望着她,道:“快到了。”
见他还站在原地根本不朝她走过来,施云琳心里顿时开始泛委屈。
“亓山狼!你就是故意折磨我!你夜里折磨我不够,白天还要换别的法子折磨我……”她一开口是气愤的,说到最后就只剩下带着哭腔的委屈了。
亓山狼看着她:“你体质太差了。”
“因为我是人,不是狼!”
亓山狼皱眉摇头,道:“没有我,你怎么生活。”
施云琳哭着喊:“没有你,我也不会生活在深山老林里!”
她越哭越委屈:“原来你是想把我折磨成一头狼!那你为什么和人成亲,你怎么不干脆娶一头母狼?”
亓山狼沉默良久,才道:“考虑过。”
施云琳愣愣看着他。
“母狼寿命太短。”亓山狼再道。
施云琳被气笑了,她大声委屈哭诉:“再被你这样日夜折磨,我也活不长了!”
亓山狼看着她又哭又笑的样子,道:“施云琳,原来你脾气这么差。”
施云琳一怔,连哭都忘了。她捡了些许体面,理了理鬓边的发缕,不说话了。
“算了。”亓山狼叹了口气。他朝施云琳走过去,朝她伸出手,道:“我背你走。”
施云琳扭头不理他,站起身要自己走。可是她的腿实在抖得厉害,刚站起来身子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
亓山狼伸手扶住她,施云琳整个身子几乎都倚在亓山狼的胸膛。他身上有熟悉的体温和坚硬,施云琳吸了下鼻子。
亓山狼去握施云琳的手腕,施云琳赌气地转过脸去不看他不理她,更不配合地去爬他的背。
亓山狼也没勉强,他弯腰将施云琳打横抱起来。
施云琳实在是走不动了,没逞强,抬手攀着亓山狼的肩,乖乖偎在他的怀里。
走了这么大半日山路,亓山狼气息如常,完全不是昨晚回来的疲惫模样。
施云琳抬眼望着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亓山狼,你真的考虑过娶一头母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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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亓山狼目视前方, 沉默不说话。
施云琳搭在他肩上的手挑起一缕他的头发,慢悠悠在她纤细白净的食指上缠了两圈,她用他的发梢轻轻去戳他的颈侧。
亓山狼转过头去躲, 施云琳捏着的发尾便落在他的喉结轻扫。
亓山狼抱着施云琳踏上一块高石,将施云琳放下来。
施云琳赶忙松开他的头发, 扶着他的手臂站稳, 望着他问:“生气啦?”
亓山狼还是不说话不看她, 遥望着前方。
施云琳隐隐约约听见些奇怪的水声,她后知后觉顺着亓山狼的视线转过头,望向悬崖之下。
施云琳顷刻间睁大了眼睛,呆在原地。
一望无际的大海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海水平静地卧着,不见尽头,天与海相交相融密不可分界限不明, 天上的云朵好像也掉进了大海里, 被海浪吞噬。
施云琳以前从诗词里认识了大海的澎湃广阔。此时此刻,只在诗词中认识的壮丽瀚海突然闯进她的眼帘。原来再多精妙的诗词文字也代替不了亲眼所见的震撼。
施云琳屏息, 安静地遥望着大海欣赏着。好半晌, 她才激动地拉亓山狼的袖子, 兴奋道:“快带我跳下去!快带我跳下去!”
亓山狼十分无情地推开她的手,说:“会摔死。”
施云琳微怔, 从兴奋中缓回来些理智。她低下头去看, 这才发现此刻她与亓山狼正站在陡峭的悬崖边。悬崖很高, 她望了一眼没望到底,立刻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亓山狼往前走了两步, 在悬崖边坐下,长腿悬在悬崖下。
施云琳看得提心吊胆, 她僵在原地不敢动。
亓山狼回过头,朝她伸出手。两步距离,施云琳却小步一点一点朝他挪过去,山风拂面,夹杂着些海水的潮腥。她终于将手放进亓山狼的掌心,这才没那么害怕。
施云琳走到亓山狼身边往悬崖下望了一眼,迅速收回视线。她紧紧握着亓山狼的手不放松,耄耋老人般慢动作地挨着亓山狼坐下。
亓山狼看着她双腿折在身后歪坐的别扭样子,他探身去挪施云琳的腿,将她双腿垂在崖下。
“不用怕。”亓山狼瞥了一眼被她紧紧攥着的右手,他补充:“就算带你跳下去也摔不死。”
施云琳却已经不信了。
亓山狼没有再说话,他左手撑在身侧,上半身微微后仰,抬脸去吹高处冷冽的山风,去看一望无际的大海。
施云琳在崖边僵坐了很久才缓过来些,她看见亓山狼似有些享受地任由山风拂面,她转过脸,不再去想陡峭的悬崖,而是遥望无垠的大海。
她深深吸口气,总觉得这里的空气都与别处不同。
“真的不能带我去海边吗?或许有别的路呢?”施云琳问。
去海边的路当然有。亓山狼想了想,说:“明天带你去。”
“为什么是明天?现在不行吗?明天就是除夕了呢!”
亓山狼没接话,显然没有被说动。
施云琳再央:“今天走了那么多山路已经快累死了,我明日就走不动了……”
“我背你。”
施云琳张了张嘴,想不到理由去说服亓山狼了。不过想着晚一日也没什么,施云琳又重新开心起来,她再望向大海的目光里便又多了几分期待的憧憬。
施云琳觉得坐在这儿还不够久,亓山狼就起身背着她往回走。施云琳有些舍不得第一次见到的海景,不过一想到明日就能更近距离地看海,倒也没什么。
这天晚上,亓山狼比以往更早将施云琳拖到床上去。施云琳觉得今晚比前几日要更疼,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要被撕开了。施云琳隐隐觉察出亓山狼心里藏着事情,可是她根本没有心力去关注。
好在亓山狼没有像往常那样多次索取,只一次便放开了她。亓山狼俯身,掌心擦去施云琳额上的细汗。他说:“早些睡。”
施云琳蜷缩着侧转过身去,闭着眼睛没有理他。
她早就默许了他在夜里的折磨。
亓山狼看着施云琳蹙起的眉头好一会儿,才去拿一旁的寝裤帮施云琳穿好。而施云琳上身的寝衣一直好好穿在身上。亓山狼不仅从来不会亲吻她,甚至除了偶尔会在她身上嗅闻,大多时候施云琳的上衣都不会被解开。
施云琳被亓山狼叫醒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施云琳迷迷糊糊地下了床,换好衣裳,哈欠连连。
亓山狼拿起一件施云琳的斗篷,亲自裹在她身上,连兜帽都给她戴好。
施云琳被亓山狼背着走出小山村。后来哪怕走了山路,亓山狼的脊背也是安稳温暖的。施云琳枕在亓山狼的肩上,她头脸都藏在斗篷的兜帽里,慢慢睡着了。
等施云琳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海边。
大海特殊的味道让她醒过来。她攀着亓山狼的背睁开眼睛,在亓山狼的背上近距离的大海。她惺忪的眼眸立刻睁大。
天还没亮,星月的光辉温柔洒在浩瀚的大海之上。
亓山狼将她放下来。
施云琳昨天走山路累着了,现在腿还酸疼着。可她顾不得酸疼,几乎是小跑着到海边去。
她提裙,低头好奇去看自己陷在沙滩里的绣花鞋。她小心翼翼地再往前踏了一步,看着自己的鞋子陷进去更多一些。沙子里的海水立刻渗进她的鞋里,有一点冷。可是稀奇的感觉让她顾不得这种凉。她小心翼翼沿着海滩慢悠悠地往前走,时不时抬头望一眼近在咫尺的静谧大海。
忽然一阵海风吹过来,海浪层层叠叠拍上沙滩。施云琳没见过这阵仗,更不知道躲避,让海浪拍在她的脚踝。被她提起的裙摆逃过一劫,里面的裤子和鞋袜可就湿了个透。
亓山狼捡起一阵枯枝朝施云琳走过去,他握住施云琳的手腕,将她往外拽了一把。他拿着枯枝在海滩上划了一道痕迹。
“别超过这里。”他说。
施云琳不由去想自己是不是显得太没见识了?她收了收心里的激动,点头说好。
亓山狼抬眼看她。见她的兜帽不知道何时被海风吹下去了。她的一张娇妍小脸被冻得通红,却绽着其次灿烂的笑容。
亓山狼伸手将她的兜帽重新戴好,更紧地系了细带。然后他又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裹在施云琳的身上。
“不要走远,天亮前我会回来接你。”
施云琳惊了。她赶忙双手拉住亓山狼的手腕,问:“你要去哪儿?”
“别怕。没人会来。”就算有人忽然闯入这里看见施云琳身上他的披风,也不会有胆子靠近她。
亓山狼拿开施云琳的手,转身沿着海滩大步走远。
施云琳站在原地望着亓山狼走远的背影,她转头望了一眼大海,忽然提着裙子小跑着朝亓山狼追去。
听见施云琳的脚步声,亓山狼停下脚步转过身等她跑近。
“怕?”他问。
怕,施云琳是有一点。可是她心里更多的是好奇心。她更想知道亓山狼要去哪里。她隐隐约约觉得亓山狼从昨日起有些不对劲,可她又不知为什么。
亓山狼倒是没执意丢下施云琳,他重新背起施云琳沿着海滩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施云琳枕在亓山狼的肩上,在夜色里隐约看见了一个仍旧沉睡的村落。沿海而建的村落,住户不多,每家都孤零零一个小院,与邻居相隔甚远。
亓山狼把施云琳从背上放下来了。他继续往前走,随手摘了一根路边的枯草枝条。
他的视线望着远处的一个渔家小院,看也不看手中的枯草枝条,却长指翻卷,很快折出一只草蚂蚱。
施云琳跟在他身边,惊奇地瞧着。她还是头一次见亓山狼这双手能做出灵巧的东西,显然他是折过无数次,才能这般熟练。
亓山狼忽然停下来了脚步。
施云琳转头看向眼前的一户人家,她和亓山狼正站在这户人家的后窗。
亓山狼将折好的草蚂蚱放在这户人家的后窗窗台上。
屋子里忽然传来两声男子的咳嗽声,亓山狼立刻紧握着施云琳的手腕,转身大步离去。
他走得那样快,施云琳跟不上,走得踉踉跄跄,不小心碰到了堆起来的柴木。
柴木堆最上面的一根柴木跌落,在寂静的黎明时分发出清晰的响动。
身后忽然响起了推窗声,亓山狼面无表情,头也不回。可施云琳压不住好奇回头去看,看见站在窗口往外望的一位老妇人。紧接着,有一个年轻的姑娘推开后门追上来。
“三哥——”少女清脆的喊声叫醒了黎明。
若是往日,秀秀必然追不上亓山狼。可是今日亓山狼拉着个施云琳,施云琳腿上本就疼着,她被拉拽着往前走,浸湿的鞋子磕在一块小石头上,疼得她“嘶”了一声。
亓山狼立刻停下,转头看她。
施云琳摇头:“磕了一下,没事。”
秀秀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她几乎是扑上来,用力去抓亓山狼的胳膊生怕他又跑了。
可是亓山狼躲得干脆。
秀秀直接跌倒在地。她也没爬起来,直接去抱住亓山狼的靴子,双手牢牢箍着不松。
亓山狼低头看她,皱眉。
“松开。”亓山狼冷漠地命令。
秀秀转了转眼珠儿,她松开亓山狼,却蜷缩起来双手去捂自己的肚子,“哎呦哎呦”地哭起来,“我肚子好痛,呜呜我要小产了……”
亓山狼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她躺在地上撒泼,好半天才问:“嫁人了?”
秀秀双手捂着脸哭:“呜呜没嫁人嫁不出去了。好几个人欺负我,我也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呜呜……三哥你要帮我做主,揍死那群流氓王八蛋啊呜呜呜……”
亓山狼无动于衷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施云琳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她回过神来,赶忙去扶秀秀。
“你快起来,地上凉。还能走路吗?”施云琳焦急地转头望向亓山狼,“怎么办呀?哪里有大夫?”
亓山狼转过脸去。
秀秀忽然看见施云琳弄湿的裤腿和鞋子,她忙说:“穿着湿裤子湿鞋要生病的。一会儿回家,先换上我的衣裳。”
亓山狼望向渔家小院,看着一道佝偻的身影拄着拐杖站在门边,遥遥望着这边。
他闭了下眼睛,朝那边走去。
施云琳赶忙说:“亓山狼,你背着她呀!”
亓山狼没回头,施云琳只好自己去扶秀秀。秀秀不再双手捂脸哭。施云琳愕然发现她脸上一滴泪也没。
秀秀冲施云琳做了个鬼脸。
044
第四十四章
站在门边遥望着亓山狼的老人家是这个海边渔村里的一个渔民, 名叫任文安。他在这个小渔村出生,也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他拄着拐杖遥遥望着亓山狼,眼前忽然就浮现很多年前在亓山发现这个孩子, 将他领回家的情景。
第一个照面,他蹲在草丛里, 一双明亮的眼睛全是防备, 朝他呲牙。那个时候, 任文安甚至没认出来他是个人还是只动物。
刚下过大雪,他就那么赤身站在雪地里。胳膊上的鲜血染透了周围的厚雪。
任文安走近了一看,震惊发现他胳膊上被野兽撕咬后的伤口那么大,连皮带肉耷拉下去。他赶忙解下身上的外衣裹在他身上。
亓山狼朝他露出獠牙,一个跳跃,失踪在草丛后。任文安追了一会儿,竟没追到。
回家之后, 任文安思来想去放心不下那个孩子。他不知道一个孩子为什么会独自出现在亓山深处。他怕这个孩子冻死在大雪里, 也怕他失血过多而死。他第二天再去亓山深处找,却没再找到那个孩子的身影。
他以为那个可怜的孩子终究还是死在这个寒冷的冬天, 可他每次进亓山都会故意去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的地方转一圈。
直到第二年春天, 他已经快忘记那个孩子的时候, 又见到了他。他和一只银狼缠在一起。任文安吓了一跳,还以为那只银狼要吃了他!他急急忙忙拿着木柴冲上去。
下一刻, 那个野孩子翻身骑在银狼身上。任文安愣住, 震惊发现原来他在和那匹狼玩耍。
亓山狼和银狼一起抬头看向任文安。银狼嗷呜一声, 周围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任文安听着狼嚎吓得腿抖。
亓山狼歪着头看他,眼睛依旧明亮。他长高了些, 手臂被树叶枝条包缠着。
银狼朝任文安扑过去,任文安骇得跌倒在地。亓山狼一跃而起, 将银狼撞开。银狼翻了个跟头站起身,晃了晃狼头,朝亓山狼呲牙。亓山狼蹲在它面前,同样朝他露出獠牙。
任文安已经知道了这个孩子的与众不同,他不敢多留,急急忙忙爬起来,头也不回地逃离。银狼没有追上来,那个像狼一样的孩子也没有追上来。
任文安回家之后将事情告诉了妻子。妻子王红娟听了也唏嘘,感慨道:“要真是个小孩子,下次再遇见可得领回来,在深山里多危险呐。”
得了妻子的支持,任文安更频繁地去亓山。他又见到那孩子几次,有时候是他自己,有时候他身边有狼。不过他身边的狼再也没有攻击过任文安。
多接触了几次,任文安发现这个孩子不会说话,甚至不喜欢直立走路。他应该没有接触过人类。
最后,任文安是用几块生肉将这个孩子骗回了家。
任文安看着逐渐走近的亓山狼,有些恍惚。曾经那个亓山深处的野孩子已经长得如此高大,成为亓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
任文安年纪大了,又曾经历过丧子之痛,身体很不好。站了这么久,有些吃力。他拄着拐杖转身,走过后院的院门,在后院坐下来。
亓山狼起先正常步履,后来随着离得越来越近,步履逐渐慢下来。后面的施云琳和秀秀也追了上来。
亓山狼站在后院篱笆门外,没有进去。
施云琳疑惑地去瞧亓山狼的表情,见他目光沉沉地望着院子里的老人。
任文安叹了口气,先开口:“娶了媳妇也不带回来坐坐?”
亓山狼沉默不说话。
任文安无奈地摇头笑笑,自语般:“又没听懂。”
“听懂了。”
任文安立刻惊讶地抬头看向亓山狼。不是惊讶于他能听懂这句话,而是意外于亓山狼终于肯开口和他说话了。这些年,亓山狼一直躲着不见,更何况是开口说话了。
任文安点点头,笑起来,又点点头。
“爹,嫂子的衣裳湿了。我带她进去换身干净的衣裳。”秀秀说。
秀秀用力攥着施云琳的手腕,一边拉着她往里走,一边凑近低声问:“把你扣下,他不会不管你的对吧?”
施云琳早就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弄懵了。此刻再听秀秀这么说,她赶忙伸手攥住亓山狼的袖角,求助地望着他。她立场很清晰,一定会站在亓山狼那一边,不会莫名其妙为了外人去让亓山狼为难。
亓山狼转头看向她,对她点头。
施云琳这才松了手,跟着秀秀往里走。秀秀推开房子后门,带施云琳进去。
一个老妇人正在灶台前忙碌,她脸色不太好看,拿东西放东西的手劲儿很大,有点摔摔打打的意味。
施云琳只望了一眼,规矩地低下头不乱看,跟着去秀秀房间。当施云琳走到秀秀房间门口的时候,老妇人才抬头,目光在施云琳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任文安和亓山狼也听见了里面的摔东西声音。任文安略收了脸上的笑,说:“去陪你哥坐坐吧。”
亓山狼沉默了片刻,才抬步往里走,他刚要走到排屋门口,王红娟端着一大盆鱼干从里面出来。
亓山狼生生停住脚步,避到一旁。
王红娟像没看见亓山狼一样,冷着脸端着鱼干走进后院,生气地将鱼干甩到晾绳上晾着。
任文安看着王红娟的背影摇头。家里一向在前院晾鱼干,还是头一回跑到后院晾鱼干。
亓山狼低着头也没去看王红娟,等她走过,他又立了片刻才踏进这个多年不曾回来的家,去推开那扇熟悉的房门。
任旭躺在床上,望着窗台上的一个木盒子,木盒子里堆满了草蚂蚱。亓山狼今早放在外窗台的那支草蚂蚱已经被收了进来。
任旭转头看向门口的亓山狼,他笑了笑,撑着想要坐起身。
亓山狼目光微变,快步走上前去搀扶,并且帮他整理好被子搭在他的腿上。任旭腿上的被子明显凹下去一边,因为被子下他左腿完整,右腿却从膝盖以下都没有了。
亓山狼不言不语立在一旁。
任旭抬头看向他,问:“还没学会喊哥吗?”
亓山狼紧抿着唇,没叫。
任旭自语打趣:“这哪像被狼养大的?分明是被驴养大的。死倔。”
喃喃自语完,任旭“呀”了一声,抬眼看向亓山狼,问:“你应该听不懂我骂你吧?”
亓山狼动了动唇,说:“能听懂。”
他很难不想起小时候,这一家人是如何一个音一个音教他开口说话。他失去最佳学说话的年纪,语言能力被封住,学会了动物的发音,比牙牙学语的孩童难教无数倍。一家人每天不停拉着他说话,用生肉和稀奇古怪的小东西引诱他开口。一家人老老小小的嗓子经常是哑的。
后院里忽然传来王红娟的哭声。
亓山狼刚放松下来的心神瞬间又紧绷起来。
终不是以前了。
王红娟的哭声传到施云琳耳中的时候,她刚换好秀秀给她的裤子和鞋袜。
施云琳心里有一万个疑惑,她用询问的目光望向秀秀,正犹豫要不要主动询问。秀秀叹了口气,语气随意地说:“因为三哥,我大哥腿断了,二哥也摔死了。”
简单一句话,却把施云琳吓住。
偏偏这个时候亓山狼出现在门口。看见亓山狼,坐在凳子上的秀秀自知说错话吓得坐起身。
“我、我去看、看看娘……”秀秀结结巴巴地说完,侧身从亓山狼身边逃出去。
亓山狼走进来,在施云琳身边坐下。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紧紧抿着唇,瞧上去棱角更分明硬朗了些。
片刻后,亓山狼闭上眼睛。
施云琳不知道要说什么,有些无措。她还没有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清楚秀秀说的话是真是假。
她安静地望着亓山狼,慢慢从亓山狼的脸上读出几许疲惫和伤感的感觉。
可明明他没什么表情,施云琳怀疑自己瞎想胡乱给他编造情绪。
亓山狼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湿红。
施云琳顿时觉得脑子里好像炸开了一样,她慌乱地站起身,立在亓山狼面前,无措地问:“亓山狼,你怎么了?你哭了吗?谁、谁欺负你了?”
她想伸手去安慰亓山狼,却根本不敢伸手碰他。她从未见过亓山狼这个样子,他应该无所不能永远嚣张冷漠高高在上不是吗?
好半晌,施云琳才轻轻将手搭在亓山狼的肩上。
亓山狼眨了下眼睛,抱住施云琳的腰身,疲惫地将脸埋在她的怀里。
施云琳那颗无措的心逐渐安稳下来,她略弯腰,轻轻拥着亓山狼。手心一下又一下轻轻抚着亓山狼的后背。
她没有亓山狼那些无所不能的本事,也不能像他那样像个英雄般一次次救她。她不是英雄,她只能笨拙地陪在他身边。
“咚咚咚。”有人在外面敲门。
施云琳动也没动,继续由着亓山狼抱着,并不理会敲门声。
亓山狼松开施云琳。
施云琳立刻垂眼去瞧他,见他神情如常,又变成以前那个漠然的亓山狼。
施云琳这才转身去开门。
任旭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看向亓山狼,道:“娘让你去剥蒜。”
亓山狼眼中迅速闪过一丝诧异,紧接着他的视线落在任旭悬着的半截右腿上。
亓山狼站起身,走到后院。任文安还坐在刚刚的地方看着旭日东升,王红娟面无表情地拿着把扫把在扫院子。
亓山狼环顾,并没有找到蒜。灶台和后院都没有。他走到前院去,前院也没有。
秀秀双手托腮,歪着头看亓山狼,说:“别问我,我不知道。你去问娘。”
亓山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向施云琳,道:“去问。”
“我?”施云琳指了指自己,又放下手,朝王红娟走过去。
施云琳弯下腰,与王红娟平视,礼貌柔声询问:“请问……蒜在哪儿呀?”
王红娟头也没抬。
施云琳想了想,直起身,大声朝亓山狼说:“家里没有蒜,娘让你去买!”
王红娟把扫把一扔,直起身来,瞪施云琳:“瞎传什么话呢?”
施云琳立刻抿唇不吭声。
王红娟再一次上上下下打量施云琳,她看了半天,忿声:“居然还能娶上媳妇儿。”
施云琳尴尬沉默,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王红娟突然又问:“他会吗?”
施云琳被问懵了,会什么?
王红娟却移开了目光,转过头看向正朝这边走过来的亓山狼。
她今日第一次将目光落在亓山狼身上,隔着这么多年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恨。
045
第四十五章
亓山狼走过来, 弯下腰捡起王红娟扔到地上的扫把,沉默地扫起院子。
王红娟站在一边冷着脸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回屋, 在灶台前忙活起来。“秀秀,别只等着吃, 过来干活!”
“来啦!”秀秀小跑着进屋帮忙。
坐在眼下的任文安也站起身, 去将一大清早王红娟晒的小鱼干都取下来。
施云琳看着这一家人忙碌起来, 就连亓山狼也在认真地扫院子,反倒只有她无事可做。她走到亓山狼身边,问:“不剥蒜了吗?”
“他们都不吃蒜。”
施云琳皱眉,从开着的后门往里望,去看老妇人弯腰忙碌的身影。
简单的早饭做好了——腊肉面。也不在屋里吃,而是在前院摆一张大圆桌。
亓山狼看着桌上多摆了两副碗筷,才带着施云琳走过去坐下。
施云琳没觉得饿, 可是看着热气腾腾的面条, 也是食欲大增。她将双手放在膝上,规矩地坐好, 没有第一个动筷。其他人都坐下了, 秀秀最后一个出来。秀秀手里拿着一个大海碗, 一边用筷子拌着里面的东西,一边快步往这边走, 把碗里调好的酱汁洒在每一碗面条上。
施云琳没见过这种黑红色的酱,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秀秀刚要给施云琳的那碗面倒酱汁, 亓山狼忽然开口:“她不吃这个。”
任家一家人诧异地抬头看向亓山狼,似是意外他的主动开口。
施云琳疑惑地看向亓山狼, 亓山狼拿起筷子,没有跟她解释的意思。
施云琳迟疑了一下, 实在好奇,轻轻去拽他的袖子。
亓山狼这才说:“鱼酱,生的。”
施云琳疑惑亓山狼怎么知道她不吃这东西?她以前也没吃过,也没在亓山狼面前表露过自己有任何忌口。
亓山狼拿着筷子,却并没有吃东西。
任旭望着亓山狼手里的筷子,笑着说:“当初教你用筷子可没少费时间。”
一家人也都想起了那段日子,亓山狼总是用手抓食,教他用筷子他又不肯学,最后还是任阳想了个法子——用绳子把筷子绑在了亓山狼的手上。
亓山狼不太愿意想起二哥。他手中的筷子插到面条里,挑起油光的手擀面来吃。
还是那个味道。
王红娟忽然冷哼了一声,道:“学什么都学不会,天生就是个笨蛋。”
亓山狼听着,也没接话。
王红娟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去问施云琳:“平日他和你说话吗?”
施云琳刚吃了一口香热的面条,闻言,她赶忙将筷子放下,侧转过身来正对着王红娟,温声细语:“自然是说话的。”
“那你说话他能听懂吗?他那么蠢。”
“他能听懂的。”施云琳心里有一点别扭,本资源由蔻蔻群夭屋儿耳起五耳吧一整理之前见多了旁人面对亓山狼大气不敢喘,突然见到有人一句又一句地骂他,还真是一种奇妙的新奇感。
王红娟摇摇头,好像不太相信。她看着施云琳举手投足之间的端庄,道:“一会儿帮忙包饺子。你会吗?”
施云琳有一点尴尬地说:“我不会这个……”
“生火、拌馅、和面、擀皮儿、包,这些一件也不会?”
施云琳尴尬地摇头。
王红娟嫌弃地说:“又一个笨蛋!”
亓山狼低着头,望着碗里的面条,忽然开口:“不要说她。”他声线向来低沉,听上去总像压着一股愠。
任家人如何对他,亓山狼都认了。可这不代表施云琳也要跟着一起承受,她没有必要对任何人伏小做低。
王红娟愣住,意外地看向亓山狼,像不认识他了似的。
施云琳赶忙对亓山狼说:“是玩笑话的。”
她又柔柔地对王红娟浅笑,歉声:“他……有些话确实还不太能理解……”
任文安忽然“嘿嘿”笑了两声,感慨笑道:“越来越像个人了!”
亓山狼没抬头,握着筷子将最后一口面吃了。
吃了早饭,秀秀和母亲一起收拾。施云琳想了一下,虽然不太情愿,还是走上去想要帮忙。她还没碰到碗筷,手腕被亓山狼握住。亓山狼拉着她往一边走,将她摁到长凳坐下。
亓山狼去收拾碗筷。
秀秀看着亓山狼和母亲都拿着碗筷进了灶间,她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不去打扰。她跑回屋拿了一盒南瓜子儿,出来挨着施云琳坐下,和施云琳一起吃。
灶台前,王红娟刚将碗筷放进锅里,亓山狼紧接着把另外几个碗放进去。
王红娟叹了口气,说:“二月十六,你哥要娶媳妇儿了。要是到时候没去打仗,回来喝你哥的喜酒。你哥盼着你能来。”
微顿,她又说:“要是没听懂就当我没说!”
“我来。”
王红娟沉默了一会儿,弯下腰去舀木桶里的热水。亓山狼拿过她手里的木瓢,舀了热水倒进锅中。
王红娟望着他,想起他小时候刚来的时候,总是戒备地缩在角落,每次都要拿生肉引诱才肯出来。她忽然问:“还吃生肉吗?”
“不吃了。”
王红娟点点头:“你是人,不能吃生肉,会生病的。”
王红娟走到屋里去,拿了一件要缝的袄子走出去,挨着任文安坐下,她缝着棉袄这一边,将棉袄的另一边搭在任文安的腿上,免得拖到地上去弄脏了。
亓山狼也从屋里出来,他走到任旭身边,看着任旭用草绳编小老虎。
任旭递给他一根草绳。他放慢了动作每编一下,都要等亓山狼跟着做。
施云琳望着亓山狼,看着他陌生的另一面。
“嫂子,到底好不好吃呀?”秀秀追问。她正在问湘国的一道小吃。施云琳回过神来对她笑着说好吃,也说下次给她带一些来。
小院里的人各忙各的事情,只有施云琳和秀秀时不时地闲聊着。
“任叔,我爹让我给你送些兔肉!”邻居笑盈盈地走过来。
亓山狼忽然站起身,大步躲进了屋子里。
“林二哥!”秀秀赶忙起身去迎,将人请进院门,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说了好些道谢话。
任家其他人也是个个笑脸带笑,跟邻居道谢客套了一番。直到邻居送了,亓山狼才从屋子里出来,他重新坐回任旭身边,继续去学编小老虎。
施云琳好奇地望着亓山狼。她心里有太多的疑惑了。
秀秀瞧出来了,她问:“嫂嫂,你想不想听三哥小时候的事情?”
施云琳心里的好奇心快要压不住了,可是她对秀秀摇头。她说:“他以后会跟我说的。”
若亓山狼想让她知道,自然会告诉她。比起从别人口中得知他小时候的事情,施云琳更希望亓山狼亲自告诉她。而若他不想她知晓,她也不愿去做探人私事的小人。
秀秀歪着头,揪了揪自己的耳朵,迟疑问:“我三哥能讲明白?”
“能的。”施云琳认真道,“他能的。”
到了傍晚,夜空忽然升起几串烟花。偏远的小渔村只有最简单的烟花。可也抵不住小孩子欢笑的声音,纵家家户户离得很远,施云琳也能听见那些孩童的笑声。
任家也燃放了一串爆竹,爆竹用鱼竿挂起来,噼里啪啦地热闹响着。
施云琳望着洒了一地的红色爆竹纸,才恍惚感觉到今天是年三十。过年的感觉一点也不真切。不知道父亲他们此刻在做什么,他们也能放烟花吗?
施云琳长这么大,头一年除夕时没有伴在家人身边,一种悲凉的孤寂感忽然就逆着除夕的烟花爆竹向她袭来。做过尊贵的公主也流亡过,如今她才觉得什么荣华富贵都是浮云,一家人的平安团圆才最可贵。
她又想家了。
亓山狼朝他走来,俯身低头看她,问:“想去海边走走吗?”
施云琳勉强扯出一丝笑来,轻轻点头,去攥亓山狼的袖角。亓山狼直接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中,牵着她往外走。
任文安赶忙问:“什么时候回来?”
他怕这孩子又跑没影了,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
亓山狼那句“回来”还没说出口,就看见了原来的一双苍白色眼睛在夜色里亮着。
前一刻还在和大哥说笑的秀秀一回头看见院外的狼,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施云琳明显感觉到亓山狼握着她的手突然用力,让她有些疼了。她仰起脸去看亓山狼,见他紧抿着唇脸色发白。
亓山狼没有回答任文安的那句话,拽着施云琳大步往外走。
任文安心道“坏了”,赶忙拄着拐杖站起身,追问:“老三!什么时候回来?老三!”
亓山狼头也没回。他今日就不该回来。
施云琳被亓山狼拽得一路踉踉跄跄出了小渔村,那些孩童的欢笑声也都远去了。天色早就黑了下来,半边山土半边沉睡的大海。亓山狼停了脚步,立在白色的海滩旁。
黑狼一路跟上来,他绕着亓山狼走了两圈,又趴在亓山狼的脚边。
施云琳走到亓山狼面前,有些担忧地望着他。“亓山狼,可以告诉我吗?也许说出来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亓山狼略歪着头去看施云琳,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说:“我不听话学走路跑回亓山。两个哥哥去亓山找我遇到狼群,逃命的时候摔下悬崖,一死一伤。”
这是施云琳第一次听亓山狼说这么长的句子,他声音很轻又很遥远,好像这句话已经藏在他心里自述了无数遍。
这个样子的亓山狼让施云琳有些无措。她再往前迈出半步,更靠近亓山狼,双臂环过他的窄腰,踮起脚去抱住他,手心一下又一下轻抚着他的后背。
海风一阵阵地吹,卷起海水温柔侵蚀着沙滩。一道更大些的海浪拍过来,亓山狼侧过身,用他高大的身躯替施云琳挡。
他牵起施云琳的手沿着海滩继续往前走,步子长却慢。星月洒满海上涟漪时,亓山狼带施云琳登上停在海边的一叶扁舟。
小舟摇摇晃晃,施云琳抓稳了亓山狼的手才敢踏上去。亓山狼带着施云琳坐下,然后他解开了绳子。小舟一阵晃动,随着水波飘离海边。
亓山狼躺了下来。
施云琳看着小船离岸边越来越远,再回头看向一望无际的大海深处,也不知道这小船会飘到那里去。与大海相比,这一叶扁舟似乎随时都能被掀翻,让她沉入海底。
施云琳有些不安地望向亓山狼,见他安静得好像睡着了。
施云琳仰起脸望着苍穹上的闪烁银河,心里的惧意被抚平。她挨着亓山狼,动作小幅度躺下,轻轻勾了勾他的手。
046
第四十六章
亓山狼睁开眼, 转头看向她。
施云琳侧躺在他身侧,双手将他的一只手捧在怀里。她仰起脸望着亓山狼,软声:“我也给你讲一个我小时候的故事吧。”
施云琳用十分轻柔且缓慢的语速讲述:“小时候有一次下雨, 我偏要哥哥带我出去玩。哥哥拗不过我,只好带我出去。结果雨天路滑, 哥哥摔倒了, 摔伤了腿。明明前一天父皇才叮嘱我要安分些不许乱跑, 我不仅自己乱跑还连累哥哥受伤。我怕呀,我躲在门外不敢进去。然后呢,我也淋病了。”
“病好之后我还是挨训了。父皇严厉地批评我,他说——哥哥摔伤他已经很心疼了,我不应该再不省心也淋病,让他双倍的心疼。”
施云琳说完了,仰着一张小脸眼巴巴地望着亓山狼。见他没什么反应, 施云琳不由反思, 自己一口气说这么多他能听懂吗?她已经故意放慢了语速,是不是对他来说仍旧太复杂了?
亓山狼盯着施云琳, 终于开口了。他说:“别跟我提你哥。”
“啊?”施云琳懵了。她怔怔望着亓山狼好半晌, 才不确定地说:“另、另一个哥哥……”
“你还有几个哥哥?”亓山狼极少这样快速地接话。
施云琳这才确定没弄错亓山狼的意思, 她心里生出一丝奇妙的感觉来,嘴角也莫名随之勾出一点浅笑。她说:“亲生的哥哥!”
亓山狼这才闭上眼睛, 重新放松地躺在月色下的扁舟里。
施云琳望着他, 也慢慢合上眼, 偎在他身侧,一起享受着除夕夜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静谧。
尘嚣皆已远去, 只有时不时的水波声。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道海浪拍过来, 溅起的水打湿了一点施云琳后身的衣裳,一阵刺骨的凉。她回头望去,只见远处大海的尽头在夜色下显得深邃可怖,像个没有尽头的深渊。
她这才惊觉刚刚竟睡着了。在这样的大冬天飘在大海上睡着,也是够心大的,说不定就掉进海里淹死了,或者直接冻死了。施云琳想想就后怕。
“亓山狼,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会不会淹死?”施云琳手心搭在亓山狼的手腕上轻轻地摇。她声音低下去,小声呢喃般:“亓山狼,我害怕……”
亓山狼睁开眼。
施云琳话音刚落,又一道大浪拍过来。
亓山狼坐起身的同时带着披风带起手臂,他将施云琳圈进怀里,用身上的披风裹住她。
大浪拍了亓山狼一头一脸,他的披风凹下去兜了一汪海水。可披风又不是隔雨水的伞面,还是有海水漏下去,浇湿了施云琳身上的衣裳。而冲进小舟上的海水也弄湿了施云琳的裙袜。
已经夜深,施云琳开始觉得冷。
亓山狼将淋透的披风解下来,他环顾,也不太清楚现在飘到了哪里。若是只他自己,游回去就是了,可是施云琳不会水。
他观察了一下海浪水波,拿起小舟里的船桨,朝着一个方向划去。不多时,小船靠在一座很小的孤岛边。
亓山狼跳下船,拉着绳索,蹚着没过小腿的海水往岸上走,固定好了小船,才折回来去扶施云琳,将她带下来。
施云琳小心翼翼地蹚着海水往前走,不安中带着点新奇的小兴奋。她也算是跨越过大海的人了!
不过一个喷嚏打断了她激动的心情。
“在这里等我。”亓山狼道。
施云琳身上被浇得湿漉漉的,她转过身,遥望着大海。她总是喜欢望着大海的尽头,忍不住去猜测的大海的另一边是什么样子。
亓山狼陆续搬过来些干燥的木柴,生起火来。施云琳赶忙坐在火堆旁,去烘烤冻僵的身体。她再一抬头,惊愕地发现亓山狼把自己脱光了。她吓了一跳,赶忙移开目光,她很不喜欢看亓山狼身上的作案凶器。
亓山狼把脱下来的湿衣服搭在火堆旁的横木上烘烤。他又在火堆旁搭了根木头,看向施云琳,道:“脱了。”
施云琳的眉头拧巴起来,她四处张望,小声问:“你确定这里没有别人?”
亓山狼点头。
施云琳也明白为了不生病必须尽快把衣裳烘干,可她终究做不到像亓山狼那样毫不犹豫,她磨磨唧唧好半天才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搭在木头上烘着。她也没能做到全脱了,身上还留着最贴身的小衣和小裤。她尴尬地抱膝,低着头。
亓山狼不太明白施云琳的尴尬窘迫。明明没有外人,明明她身体早就被他看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亓山狼的视线下移,逐渐落在施云琳的腿上。她有些冷,手心轻轻在腿上搓着。月色下,她的腿上沾着些海滩上的细沙,莹莹有光。
他悄悄地舔了下牙齿。
然后,亓山狼握住了施云琳的脚腕,将她拽过来。施云琳一个微怔间,已经被亓山狼握着腰放坐在他腿上。当意识到亓山狼要做什么之后,施云琳瞬间变了脸色。
她几乎是带着惧意地望着亓山狼,将手抵在他胸口,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屋子里你想怎样都可以,外面就是不——”
疼痛让施云琳余下的话没有必要说出来,她望着亓山狼,眼泪突然就掉下来。
短暂的呆滞之后,施云琳像疯了一样用力去拍打亓山狼。她用力拍他、推他,想要结束他的嵌箍。
“我是人,不是动物!”施云琳一边用力挣扎拍打他,一边气恼地哭喊。所有的疼痛她都可以当成身为妻子的义务去忍受,可是做不到随时随地连脸面也不要!
看着瞬间爆发的施云琳,亓山狼一下子想起曾经树屋下施云琳用寒潭水往头脸上浇的决绝模样。
亓山狼立刻放开了她。
施云琳从亓山狼的腿上逃下去,看也不看他一眼,急忙整理好衣物背转过身去。她抱膝蜷缩起来,将脸也埋在膝上,委屈地瘪嘴。
如果她不是被困在这孤岛上,一定转身就走。
如果她比亓山狼更强壮,一定乱揍他一顿!
亓山狼望着施云琳的背影,道:“会暖和。”
“不行!那也不行!冻死也不要!”施云琳声音尖细地喊叫出来。
亓山狼静静看着她,然后垂下眼睛,没有再开口。
海浪一下一下拍涌到岸边,子时将尽,涨潮了。明明刚生起火的时候,离海边有一段距离,此刻海水已经离得很近了。拍上来的海水带上来一些贝壳。
施云琳趴在自己的膝上,抬起眼睛去看越来越近的海水。
亓山狼走过来坐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气恼地侧转过身去,不想看他。
亓山狼轻笑了一声,道:“气性还挺大。”
施云琳背对着他,大声说:“可就是你做错了啊!”
亓山狼捡起被海浪送过来的贝壳,没接话。
施云琳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今日这样气恼,以前亓山狼也不是没有过不顾她意愿,以前她都忍下来了,绝对不敢像今日这样强烈反抗,更不会像今日这样较劲似的生气。
亓山狼不说话,她更生气。她气恼地转过身瞪向他,大声又认真地说:“你就是做错了!”
“嗯。”亓山狼低着头,摆弄着捡到的贝壳。
“嗯是什么意思?”施云琳将曾经公主的骄纵彻底发泄出来,哭着重复:“你就是做错了!”
“是。我做错了。我给云琳赔不是。”亓山狼拉过施云琳的手,将刚从贝壳里找到的珍珠放进她手心。
听到想到的答案,施云琳挺起来的脊背软下去。她低下头,望着躺在手心里的珍珠,眨了眨眼睛。她用指腹轻轻拨了拨,声音也软下去,喃喃:“哪里变出来的……”
她悄悄抬眼去看亓山狼,撞上他的目光,她逃也来不及。
亓山狼朝施云琳伸出手。
施云琳看着出现在她视线里的他的手掌,犹豫了一阵,才慢吞吞地将自己的手递放上去。
亓山狼拉着施云琳,躺在白沙海滩旁。他侧转过身来,用自己身体给她挡了海风,同时将施云琳冻得冰凉的身体抱在怀里。她惧冷,亓山狼的身体倒是适应四时不同的温度永远温暖着。
施云琳往他怀里钻了钻,将冻凉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
那颗圆润的珍珠被她紧紧攥在手心里。
虽然天寒,可是海风吹着又有火焰烘烤,湿衣服比施云琳想的更快烘干。两个人穿上衣服,在黎明前重新登上了小船。
到了岸边,施云琳环望,已经不见了小渔村的影子。她问:“不回去了吗?”
“回家。”亓山狼道。
施云琳想劝,想想还是没开口。她亦步亦趋跟着亓山狼走进亓山。黑狼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窜出来,默默跟在亓山狼身后。
施云琳自己走了一段路身上热起来之后,她去攥亓山狼的衣袖。亓山狼回过头看向她。
施云琳蹙起眉,犯难地嘀咕:“不行,还没吵完架呢……”
亓山狼没听清她又在碎碎念什么,直接将人背起来,继续往前走。
施云琳有些心虚地趴在他背上,倒也没有这个时候硬气地不用他背。
黑狼甩了甩尾巴,看向施云琳的目光似乎有点嫌弃。
回亓山深处的住处之前,施云琳和亓山狼要先回一趟之前小住过的小山村,去拿留在那的换洗衣服。
昨天过年,小山村必然热闹了一场,一大清早整个小山村都还在微醺。
施云琳经过冯英住处时,见她脸色很差地坐在小院里,也没注意到有人经过。在施云琳的印象里,冯英永远英姿飒爽灿烂笑着。她还是头一回见冯英这神情。
“冯英?”施云琳驻足。
冯英打起精神抬头看见施云琳,勉强扯出一丝笑来:“夫人,进来陪我说说话吧。”
施云琳点头说好,让亓山狼自己先回住处,她快步进了小院挨着冯英坐下,询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宫里传来消息,太子昨日上表报喜他的两个侧妃怀了身孕。”冯英脸色发沉,“我一听见这个人的消息,就犯恶心!”
施云琳一时不知如何劝慰。这样的事情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难以熬过去的苦难,纵使冯英平时大大咧咧乐观向上,也会在心里留一道永远的疤,时不时痛着。
施云琳握住冯英的手,柔声劝慰:“我明白的。我明白那种痛……”
亓山狼早已走远,还是瞬间停下了脚步。他不是有意偷听,而是天生听力过于敏锐。
他皱眉,不敢置信地遥望着施云琳的方向。
047
第四十七章
亓山狼从未想过, 在施云琳心里,他竟与强占女子的齐嘉致是一路货色。他鄙夷齐嘉致的行径,可在妻子眼里, 他竟也是那般行径。
亓山狼冷了脸,转身大步离去。
冯英家的小院里, 施云琳尽量劝慰着冯英。可冯英听了她的话, 却摇头, 笃定:“你不可能明白。你以为只是痛吗?”
“拳头打在脸上,不仅是脸还有眼睛都肿起来,什么都看不清。头昏眼花,身上的皮肉被咬下来,脸上身上哪里都在流血。你拼命挣扎反抗,却有不知道多少个男人从外面冲进来,撕掉你的衣服把你摁住。脏东西拿出去, 还有会棍棒刺入。”冯英深吸一口气, “就算被救回来也是废人一个,卧床几个月, 屎尿都不能自控。”
冯英咬牙切齿去自述那段经历。她睁大了眼睛, 杏眼里猩红一片, 却一滴泪也没有掉下来。
施云琳头一次听见这样恐怖的细节,听得她心疼得想哭, 可见冯英不肯落泪, 她只好拼命将眼泪忍下去。她握住冯英冰凉的手, 说:“那些不好的经历都过去了,坏人才应该被噩梦缠身!要往前走, 要过更好的日子!”
施云琳一直很敬佩冯英,也一直觉得冯英很坚强做得很好。她劝慰的这些话, 想必冯英自己早就想明白了。只是在某些时候,还是会勾起那些痛。
孟一卓从远处走过来。明明是一脸横肉的彪形壮汉,可远远瞥见冯英,脸上立刻带了笑。他推开篱笆院门进来,走到冯英面前蹲下来,举着手里的一个彩色风车在冯英面前晃。
“好看吧?”他傻呵呵地笑。
冯英瞥了一眼,无语地嫌弃:“幼稚得要死。”
“怎么幼稚了?我去大街上看一群孩子抢着买,我要不是比他们腿长跑得快,就抢不到这最后一个了!”
冯英侧转过身去,懒得理他。
“你们说话,我先走了。”施云琳识趣地站起身来离去,让孟一卓陪着冯英。
施云琳走了,孟一卓在冯英身边坐下。冯英侧转过身不去看他,他伸长了胳膊,将手里的彩色风车举到冯英眼前。
风也识趣轻轻地吹,吹动风车欢快地旋转。
冯英看着面前轻快转动的风车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来。
“孟一卓,要是哪天我不想活了……”
孟一卓立刻打断她的话,说:“那你要提前告诉我,我得给你收尸。”
冯英怒了,转过身瞪着他:“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你以前明明是说会陪我一起死的!”
“那我总我得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能随你去。”孟一卓憨厚地笑着。他拉住冯英的手,再弯腰,从她指尖开始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轻柔地吻。
冯英低眉望着他。
凉风将风车吹得哗啦啦作响。
施云琳回到住处,一进屋,就愤愤道:“齐嘉致真是个混蛋!”
亓山狼抬眼瞥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施云琳已经习惯了亓山狼的寡言,所以亓山狼没有接话,她也没觉得有哪里不正常。瞧着衣物都收拾好了放在桌上,她走到亓山狼面前问:“什么时候走?”
她本来希望在这里多住两日。她明日想再去陪陪冯英,她也有私心不想回木屋,至少在这里的吃食不会只有烤肉……
可是亓山狼没说话,拿起桌上的行礼直接转身往外走。
施云琳疑惑地望着亓山狼的背影,不太确定他是不是不高兴。她想了想,猜测亓山狼可能因为任家人的事情仍旧心情不好,她也不多问,默默跟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小山村,往亓山高处去。
亓山狼好像比施云琳更清楚她的耐力,当她刚有些觉得累时,亓山狼已经停了下来,背起她才继续走。
施云琳趴在亓山狼的背上,手指拂开被风吹乱的鬓发,她攀着亓山狼的肩,软声:“过些日子咱们再回渔村看望他们吧?”
亓山狼没说话。
施云琳不知道怎么劝了,也不再说话,枕着亓山狼的宽肩,去瞧覆雪的亓山。
到达树屋的时候,午后阳光正暖。
亓山狼将施云琳放下来,他登上树屋,在树屋屋顶打瞌睡的雀鸟被惊醒,拍着翅膀飞走。
亓山狼钻进木屋里,拿着帕子去擦拭窄床上堆积的灰尘。
施云琳在树屋下环顾,去找那把薰柳琴。寒潭旁边被积雪覆盖着,他们离去那一日堆起的柴木都被隐去了行踪。施云琳四处张望,除了厚厚的积雪什么都没看见。她捡了根枝条,根据记忆剥开厚厚的积雪,却没有在原本摆放在薰柳琴的地方看见琴的踪影。
这段日子,施云琳曾担心薰柳琴被雪水泡坏,却没想到连琴的影子都没找到。不是说这里不会有人来吗?没有人,难道还能被山上野兽抱走了不成?
施云琳有些沮丧,却仍旧不放弃,继续用树枝拨着积雪,想要找到薰柳琴。最后腰都酸了,她还是没有找到。施云琳颓然扔了手里的树枝,踩着树梯登上树屋。
她刚钻进树屋,就看见薰柳琴安静地躺在床下。施云琳黯然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她取出薰柳琴抱着坐在床边,爱不释手地抚着琴。她欢喜地说:“原来被你收起来了呀!害得我一顿好找!”
仍是没有听见回话,施云琳转头看向亓山狼。亓山狼坐在床头靠窗的地方,正在树屋的小窗往外望去。
施云琳望着他,这才觉察出不对劲来。他以前不爱说话,也没这么不理人过呀。若真是因为任家的旧事心情不好,他也不是个会迁怒的人。
“亓山狼?”
亓山狼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她。
施云琳困惑地望着他,茫然不知该说什么,她想了想,只好说:“谢谢你帮我收了琴。”
亓山狼垂眼,瞥了一眼放在她腿上的琴,他又无声转回头望向窗外。
施云琳后知后觉,这是她得罪他了。至于原因,她想破了头也没想出来。
一直到晚上睡觉,亓山狼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施云琳抿着唇也没有再主动开口,两个人好像回到了刚在一起的时候,失去语言交流这一步。
甚至,亓山狼晚上没有睡在树屋里。
施云琳躺在窄床上,从门缝望向外面,看见亓山狼睡着枝杈间,他一脚踏在对面的树枝上支撑着身体,合着眼,就这么睡着。
施云琳气呼呼地翻了个身,面朝窄床里面,不再去看他,嘀咕一句:“有病!”
她又坐起身,从床下的箱子里抱出毯子裹在身上。让自己暖烘烘的,半条毯子都不给那头狼留,冻死他!
她这两天定是脑子不清醒才觉得他可怜,等她回湘了,离他远远的,再也不理他了!施云琳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施云琳听见说话声醒来。她才树屋的小窗户往下望去,看见二东子正在和亓山狼禀事。
亓山狼阻止了二东子说话,他回头望了一眼树屋,施云琳赶忙侧过身没让他看见。亓山狼便以为施云琳还没醒,带着二东子走远些说话。
施云琳下了树屋,去潭水边接水梳洗。
二东子抱着些柴木回来,看见施云琳,赶忙笑呵呵地喊了声“夫人”。
施云琳回头看见只二东子一个,不见亓山狼的身影,她不由往二东子身后望了一眼。
二东子赶忙说:“大将军让我先将这些柴木送回来,就下山去办事。他等会儿就回来了。”
施云琳轻轻点头。
二东子将柴木放下,他再看向施云琳,心里不由想着夫人住在深山里日子一定不会好。他说:“过了十五大将军出征,到时候夫人就能回城里住了。”
施云琳诧异地看向二东子,问:“要打仗了吗?”
“是啊,正月十六就要大军出城了!”二东子拍了拍裤子上沾的尘土,“夫人忙,我先下山了。”
施云琳讷讷点头,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
——她又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亓山狼的事情。
他的事情,她只想从他口中知道,这是什么蛮不讲理的无礼要求吗?
施云琳气恼地踢了踢柴木,又立刻疼得“哎呦”一声,抱住自己的脚。她踉跄坐在柴木上,脱了鞋子,哭唧唧地揉着踢疼的脚趾。
亓山狼拎着东西回来,就见施云琳坐在柴木上哭鼻子。他将东西放下,蹲在施云琳面前,拿开她的手,扯去她的袜子,见她莹润的脚趾红红的。亓山狼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将她的脚拢在掌心里轻轻揉着。
施云琳张了张嘴,那句“不小心碰到的”已经到了舌头尖,她又赌气地转过脸去,什么也没说。他不说话,她也要争气不理他!
“要洗澡吗?”亓山狼问。
施云琳点头。可她发现亓山狼低着头看不见,她才不情不愿地说了个“要”。
亓山狼将她的鞋袜穿好,把人抱起来放在一旁,开始生活,先给她弄吃的。
他今天不用吃东西,只喂饱她,一只野兔足够。亓山狼将兔子架在火上烤着,然后将两个野果扔给施云琳。
是施云琳没见过的野果,她好奇想问是什么,瞧一眼亓山狼面无表情的脸,她撇了撇嘴,什么也不问,用力咬一口。
酸酸甜甜,令人惊喜地好吃!
另施云琳更为震惊的是,亓山狼今日不仅给她带了野果,还带了些野草。她惊愕地看着亓山狼将一些野草串在枝条上,放在火上烤。
他将烤焦的野草递给施云琳。
纵施云琳在心里发誓不主动和他说话,还是忍不住开口:“这个怎么吃嘛?”
亓山狼执意递在她面前,没收手。
施云琳硬着头皮接过来,试毒一样咬了一点点。然后她再吃了一口,又一口。
没毒,很鲜,很嫩,能吃,好吃。
野兔肉也熟了。亓山狼将兔肉撕成小小的一条,递给施云琳。施云琳双手放在腿上,凑过去吃。
当施云琳不小心咬到亓山狼手指的时候,施云琳愣了一下,下一瞬心里的委屈涌上来,她忽然用力故意去咬他的手。
亓山狼没动,由她去咬。
他慢慢抬眼,望着施云琳逐渐变湿的眼睛。
她又要哭。
施云琳不想哭,她松开亓山狼,气恼地说:“你走吧,赶紧走吧!”
“去哪?”亓山狼问。
施云琳心里更气,吵声:“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要去打仗了!”
明明应该最先知道的她,却最后知道。
亓山狼皱了下眉,猜到是二东子说的。
“他们猜的。”他说,“我不走。”
048
第四十八章
亓山狼不爱说话, 对施云琳说的话加起来快有前半辈子说的多了。他也不会对属下说自己的打算,只不过他行事风格太直接,时日久了, 他手下的人绝大部分都能猜到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施云琳望着他,气势莫名矮了一头。像一口气才舒出一半, 又要硬生生憋回去。
亓山狼再撕了一块野兔肉喂给施云琳。
施云琳犹豫了一下, 乖乖张嘴去吃。她悄悄去看亓山狼的神情, 然后小声地问:“为什么不去?”
亓山狼正在撕兔肉,他语气寻常:“舍不得你。”
“咳咳……”施云琳被噎着了,她偏过脸去一阵咳。
“你……你胡说!”施云琳脸颊微红,去瞪亓山狼。
亓山狼将撕下来的兔肉递到施云琳的嘴边。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施云琳的眼睛。
四目相对,施云琳在他的眼里看见坦诚。她便知道他不是胡说,施云琳张开嘴去吃野兔肉, 又很快移开了目光。她低着头, 默默又吃了一会儿,摇头说:“我吃饱了。”
亓山狼捻了一下指腹, 其上残留着施云琳的唇碰过的柔软。他站起身要给施云琳烧水。
施云琳急忙阻止了他, 说:“我想晚上再洗。”
虽然这里轻易不会有外人来, 可又不是绝对。夜色是很好的遮掩,就算是心里安慰也好, 她宁愿天黑之后再洗澡。
亓山狼点点头, 回到树屋里, 许久没再出来。
施云琳在下面坐了一会儿,苦恼地思索着亓山狼为什么不高兴。她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她不想和亓山狼之间这样僵持着, 她徘徊在树屋下渡着步子,将碍眼的小石子儿踢开。犹豫再三, 她踩着绳梯,钻进树屋里。
亓山狼斜身坐在窄床边,靠着窗口,一只雀鸟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正用手指拨弄着雀鸟的尖嘴。
看见施云琳进来,他只抬眼望了一眼,又收回视线,继续逗着雀鸟。
施云琳挨着他坐下,主动找话题。
“亓山狼,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喜欢领兵打仗?”施云琳问出许久以来放在心里的一个疑惑。亓山狼都没把自己当人,更是对权势完全不在意。若说他心有雄心壮志要干一番大事业,实在是不可信。
“被人骗下亓山的。”亓山狼道。
施云琳的好奇心被勾起来,她双手托腮,歪着头去看亓山狼,问:“哪个坏东西骗了你?”
亓山狼看向她的娇靥,她欺雪的软腮被掌心托着,压出更柔软的一团肉。
“赵兴安那个老东西告诉我,只有我扬名天下,我的父母才会知道我还活着,才会来找我。”
施云琳微怔,她放下手,坐直了身体,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亓山狼。“那……”施云琳想问他的亲生父母有没有来找他。可是她隐隐猜到了答案,没有再问了。
亓山狼放平小臂,看着雀鸟在他的手背和小臂之间悠闲地渡着步子。他垂着瞧着,没有再说话。
当时年少才会被赵兴安那糟老头子哄骗到。就算他名扬天下,他的亲生父母也不会来找他。选择将他丢进亓山深处,本就没打算让他活。
施云琳本来只是随便找个话题聊天,却没想到绕到了最糟糕的话题上。她软声安慰:“兴许你的亲生父母也有苦衷呢?甚至也有可能不是你父母把你送进亓山,而是、而是你父母的仇人呢?对对……一定是因为这样!”
亓山狼却冷笑了一声。
“因为我的眼睛。”
在这漫长的年岁里,亓山狼早就猜到了原因。因为他的眼睛天生异象,被当成了不祥的怪物,才会被抛到亓山吧?
亓山狼看向施云琳。纵使是她,也极怕他的眼睛,每一个夜里她都紧闭着眼睛从不敢看他。
亓山狼扬臂,雀鸟从他的手臂上滑了一跤,还没跌到地上,雀鸟振翅,喋喋叫着,从窗口飞了出去。
亓山狼走出树屋,一跃而下落到地面,大步朝着远处走去。
施云琳从窗口望着,看着亓山狼走远走到更高处。他立在一座很高的山石上,瞭望远山。黑狼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伴在他身边。不多时,又来了两匹狼陪在他身边。
施云琳收回视线,她弯腰去拿床下的薰柳琴放在腿上,静了静神,拨弦弄乐,奏出一曲悠长的山水词。
她不经意间往树下一望,看见一只小动物正在偷架子上的野兔肉。
“那是我的!”施云琳赶忙将手里的薰柳琴放下,急急下了树屋,只见那只小动物一瘸一拐地落荒而逃。
什么东西?是一只野猫吗?施云琳没认出来是什么动物,只见它浑身脏兮兮的,似乎受了伤。
施云琳好奇地追上去。
高处的亓山狼听见施云琳的身影,几个掠身跳下来,追上施云琳,看见她正和一只小动物对峙。
见亓山狼过来了,施云琳指了指面前呲牙的猫,说:“好丑的一只猫,脸压扁了表情好臭!”
亓山狼瞥了一眼,道:“兔狲。”
施云琳“咦”了一声,原来不是猫吗?瞧着它不断流血的右前腿,施云琳解下外衣,一步步朝它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你可别不识好歹,这山里可多狼。我要是不帮你,你明儿个不是在狼肚子里,就在我的火架子上烤着了。”
施云琳将衣服用力一扔,盖在兔狲的身上。她又赶忙用手去压,将它身体包起来,只露出半张方脸。兔狲冲她呲牙呼声,施云琳近距离地看着它的脸,再次感慨:“好丑。”
施云琳抱着兔狲转身,经过亓山狼的时候,兔狲突然炸毛了一下。亓山狼瞥了一眼那丑东西。
回去之后,施云琳仍旧用衣服包着兔狲,小心翼翼将它受伤的腿拿出来。她沾了一手的血,却又犯难地看向亓山狼,问:“怎么看骨头断没断?”
亓山狼走过去,随手捏了一下它的伤腿。兔狲吓得一动不敢动。
“没断,包上就行了。”
施云琳松了口气,用水给兔狲伤腿上的血迹冲洗了一下,再用纱布一层层包裹起来。等给它包扎好了,施云琳才解开它身上的衣服。
兔狲看了看施云琳,又看了一眼亓山狼,警惕地向后退了两步。
亓山狼背转过身去。
兔狲突然撒腿就跑,消失在施云琳的视线里。施云琳走到寒潭边蹲下,一边洗手,一边嘟囔:“真丑。”
潭水旁的地面有些湿滑,她一个不小心往水里滑去,纵使她急急忙忙扶住了身子,左腿却弄湿了。裙子和裤子湿漉漉地黏在她腿上,顿时一阵寒气逼来。
施云琳急急忙忙提着湿裙子跑上树屋,脱下弄湿的衣物,擦干水渍,再换上干净的衣物。
听见外面的响动,施云琳攀着小窗向下望去,看见亓山狼在给她提前烧沐浴的热水。
纵换上了干衣物,施云琳还是觉得身上有一点冷,也顾不上非要天黑再泡热水澡了。
她又在树屋里坐了一会儿,提前下去,坐在火堆旁烤火,时不时抬眼看一眼上面吊着的大木盆。火焰不会直接接触盆底,但是盆底还是被烟熏黑了一大片。
水汽飘起来时,施云琳知道水温差不多了。上一次,她搭在树上的衣服被风得乱飞,一件也没给她留。这一次,她吸取了经验,拿了块行李布。她也还记得上一次坐在大木盆旁脱衣服时的惊心动魄,这一回,她还没上去,就先褪下了身上的衣服,一件件放进包裹里。
亓山狼坐在不远处,望着施云琳的背影,看着她弯腰将衣服叠放进包裹里。
他最受不了施云琳背对着他弯腰,亓山狼几乎是狼狈地移开了目光。
施云琳对冯英说的再一次震响在亓山狼的耳畔,亓山狼皱眉低头,不敢再去看她。
施云琳踩着树梯登上去,将装着衣服的包裹系在大木盆旁的树枝上。她先试了下水温,刚刚好,才抬脚迈进去。整个身子泡在热水里,舒服的感觉立刻将施云琳包围。她唇角带笑,双手捧起温热的水轻泼在脸颊上。
温热的水温从她的脸颊滚落,汇进热水里。
有时候身上的一点舒适感就能给人带来极大的快乐。
施云琳抬头往下望去,看向亓山狼,见他眉头紧锁。施云琳唇角的浅笑僵了僵,又慢慢淡去。她前一刻的身心愉悦也莫名跟着散去了些。
她手肘搭在木盆盆沿,望着亓山狼,忍不住去猜他现在在想什么呢?
他们太久没有回来,系着大木盆的绳索在风吹雪压之后,稍微有些倾歪。施云琳长时间地坐在大木盆的一边。忽然之间,在施云琳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装满热水的大木盆忽然就朝着施云琳倚靠的那一侧倾翻。
施云琳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经跟着木盆一起翻出去。
她惊呼了一声回过神,胡乱伸手想要去抓。木盆沾水湿淋淋,她什么也抓不住。
亓山狼纵身一跃,稳稳将施云琳接住。抱着她旋身而落,落在仍旧燃着的火堆旁。
施云琳脚步虚浮站不稳,踉跄了两步,更靠近亓山狼。她身上湿漉漉的,水珠儿不停沿着她的曲线朝下滑落。
在室外不着寸缕是让施云琳很难接受的事情,她下意识地往前挪,想要将自己的身子藏在亓山狼的怀里。
亓山狼扯着披风两襟,将她的湿漉的身子包裹进怀里。两个人的身体在黑色的披风里紧紧想贴着。施云琳心有余悸心口怦怦跳着,一声又一声的心跳叩响在亓山狼的胸膛,他的胸膛同时又被她鼓鼓囊囊的温柔压着。
施云琳在亓山狼的怀里抬头,去看被她系在枝头的装着衣裳的包裹。她懊悔地想还不如放在树下了。
亓山狼略弯腰,抱起施云琳,抱着她回到树屋里。树屋里空间不大,亓山狼将棉巾递给施云琳后,便在窄床一角坐下。
“我应该坐在盆的中间的……”施云琳一边擦着身上的水,一边懊恼反思。她向后退了小半步,想要坐在窄床边上,却不小心坐在亓山狼搭放在身侧的手背上。
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施云琳慌忙朝一侧挪过去,快速地擦过亓山狼的手背。
亓山狼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他慢慢抬眼看向施云琳,然后是几乎本能地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窄床上。
施云琳微怔之后,习惯性将脸偏到一边,闭上眼睛。
亓山狼的手忽然一松。
049
第四十九章
熟悉的刺痛感并没有袭来, 施云琳疑惑地睁开眼睛,看向亓山狼。他低着头,瞳仁一片漆黑, 不是往常夜里的幽蓝。施云琳有些懵,她问:“不、不……不了吗?”
亓山狼点了下头, 拿起一旁小方桌上的衣服递给施云琳。而他自己则是走下了树屋。
以前也知道她会疼, 可都被当他当成理所应当的事情。可如今, 听过她委屈的抱怨,却再下不去手了。
不会疼了,施云琳逃过一劫般松了口气,可她心里又莫名觉得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
外面的水声打断了施云琳的思绪,她探头往外望去,看见亓山狼跳进了潭水里。
施云琳后知后觉自己是因为亓山狼的情绪低落而锁眉。
他……到底怎么了?
接下来的几日,亓山狼每日给施云琳弄吃的, 不仅有烤肉, 还会给她寻一些酸酸甜甜各种口味的野果。亓山狼又给施云琳重新弄了个沐浴的地方——距离之前的树屋不远的地方,重新建了个比较简陋的树屋, 树屋的底部凿出一个圆形的洞, 将沐浴的大木盆刚好卡在那里。这样, 施云琳就不用尴尬不自在,有了室内的浴室。
浴室做好的那天, 施云琳眉眼弯弯, 开心地奏了一曲轻快的《拨雪寻春》。
山中没有什么消遣的趣事。施云琳有时候在树林里转一转, 每天多认识一种花草树木,可惜寒冬时节花草多大枯萎着。更多时候施云琳就会抚琴打发时间。
那只被施云琳救过的兔狲又出现过几次——来偷肉。施云琳便会特意给它留一点。兔狲吃饱了肚子, 懒洋洋地伸懒腰,也能偶尔趴在施云琳的脚边睡一觉再走。
施云琳总是会对它说一句“真丑”。
而亓山狼每天大多时候总是站在高处瞭望远方, 黑狼经常陪在他身边,有时候会多几只狼。
施云琳不懂他总是一动不动地瞭望着什么?山间景色就算再美,也不必这样日复一日地远眺吧?
若说两个人之间哪里不一样了,就是亓山狼夜里再没碰过施云琳。当然,白天也没有。有时候施云琳换衣裳,亓山狼也会立刻转身避开。
这对于施云琳来说,是件大好事。让她轻松不少。可是她也会困惑,不明白亓山狼突然的转变。
夜里,将要睡下,施云琳转了个身面朝亓山狼,睁开眼望着他。她几次想要开口问他为什么不再碰她了。可最后又几次没能开口。这种事情,她问不出口。更何况,她从心底怕着那事,若她主动提出来又惹来一夜的折磨,痛苦的还是她,那她又是何必自讨苦吃。
施云琳再慢慢地转回身,不肯开口了。
亓山狼忽然开口:“明天进城。”
“嗯。好。”施云琳应声。
亓山狼翻了个身,扯着被子往上拽,将施云琳更严实地包裹起来。
这次过了年之后的出征,亓山狼既然打算不去,就要将事情处理好。而施云琳没有一个人在亓山生存的能力,他只好把她带在身边。
刚过完年,正月里是最清闲热闹的时候。进了京城,忽然见到这么多人,施云琳一下子还有些不适应。她新奇地打量着沿街的店铺,瞧什么都新奇。
亓山狼看出来了,没让她跟着去枯燥的军营,将她留在街市,让她自己闲逛。
他将身上的貂裘披风解下来披在施云琳的身上,说:“想要什么直接拿。”
“好……”施云琳点头说好,但是她可没不开脸,只能逛一逛,做不出强盗一样随便拿的举动。
“夫人?”
身后忽然想起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施云琳回头,看着身后的紫衣女郎,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她的名字:“紫莹。”
施云琳当然记得她,毕竟樊紫莹不止一次向她示好。
“夫人还记得我!”樊紫莹暂时别过身边的几个小姐妹,笑盈盈地迎上施云琳。
“夫人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是要买什么吗?”樊紫莹友善地笑着,目光又悄悄落在施云琳肩上的披风上。亓山狼的披风裹在她身上实在不合身,又实在显眼。
这是亓山狼给她的嚣张庇护。她穿着他的外衣,就能畅通无阻为所欲为。
“随便逛逛。”施云琳稍微停顿了一下,“等亓山狼。”
施云琳主动提到亓山狼,樊紫莹赶忙说:“这样啊,那我不打扰夫人了。正好我有约也快要迟了。下次夫人若肯赏脸,告诉我什么时候有空闲,我好设宴在家中款待夫人。”
施云琳微笑着点头说好。
樊紫莹弯膝行了一礼,转身走向她的同行人。施云琳也继续在沿街的摊位闲逛着。
过去了很久,施云琳穿过热闹的拱桥往另一边的店铺去时,不经意间一瞟,看见樊紫莹在一家酒楼里和一个男子相对而坐。两个人都皱着眉,满面愁绪。
施云琳在那个男子脸上多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眼熟。她隐隐听见樊紫莹朝着对面的男子喊了一声“二哥”。
樊紫莹和樊业名转头看见了施云琳,两个人皆是一愣,紧接着脸色变得复杂起来。
施云琳一下子想起那个男子是谁了——她跟随父皇刚逃到亓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亓国的武将刁难,正是樊紫莹的兄长。
施云琳了然,一下子明白了樊紫莹几次三番的示好。原来是因为她嫁给了亓山狼,担心她翻旧账找樊业名的麻烦,有意结交吗?
施云琳对着酒楼内脸色复杂的兄妹俩,礼貌一笑,转身继续闲逛。她哪里是眦睚必报的人呢。战火之后,经历了那么多死别,那点刁难算得了什么?她几乎都已经快忘了樊业名这个人。
只是她不由感慨这世间果真是没有没原因的示好。
施云琳又逛了一阵,停在一家店铺门前。这家店铺比这条街上其他家铺子更气派,门窗大开,衣着锦绣的女郎们结伴而行进殿挑选今春最时兴的首饰。
施云琳只是站在门外瞧着。
“想要?”
施云琳吓了一跳,一回头发现亓山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
施云琳才不要跟男人要钱花。她若无其事地说:“不想要。我以前可是公主,多少珍宝都拥有过,早就不稀罕了。”
亓山狼没说话,转身。
施云琳抿了抿唇,望着殿内一个女郎举起来瞧的亮晶晶首饰,她悄悄拉住亓山狼的袖角,声音小小地说:“想要……”
曾经拥有过就不想要了是假的,从奢入俭难如登天才是真的。
亓山狼握住施云琳的手,并没有带她进店,而是逆着人流往前走。施云琳张了张嘴,闷闷跟上去。
亓山狼带施云琳去了大将军门。他难得没踹门,而是敲门。
好半晌,耄耋老者才弓着腰来开门。“什么人啊?找谁啊?”
亓山狼理也没理他,拉着施云琳进去。
老人家吓坏了,抖着腿在后面追:“好、好大的胆子啊!你知道这是谁的府邸啊你就敢闯啊!你不要命了……”
老人家不仅耳朵不好,眼神更不好,连自己的主人都认不出来。
“来这里做什么?”施云琳问。
亓山狼对这里也不太熟,牵着施云琳迈进堂厅,只见一个个箱子快把小宫殿一样的堂厅塞满。亓山狼随便掀开一个,里面是金灿灿的一箱金子。再掀开一个,里面是整齐摆放的一箱夜明珠。
亓山狼对这些没兴趣,也懒得再翻看,道:“库房里可能也有。你自己去翻。”
施云琳呆住。
亓山狼看着她,顿了顿,补充:“都是你的了。”
施云琳后知后觉这里才应该是亓山狼的府邸,她在心里感慨亓山狼还真是不懂享受,有着最气派的府邸和无数金银,偏偏喜欢一个人住在深山里……
她用眼角的余光去扫满屋的箱笼,压着心里有钱花了的喜悦,拿出公主的淡然,浅浅地“哦”了一声。
她又悄悄抬眼望向亓山狼。她不知道如果提出想搬到这里来住,亓山狼会不会同意。可是她转念一想,亓山狼定是更喜欢回亓山。
施云琳轻攥亓山狼的袖角,柔柔一笑,道:“我们回家吧,再晚些,回去要下半夜了。”
亓山狼沉默了片刻,道:“想什么时候过来取东西都行。”
“嗯。好。”施云琳弯着眼睛点头。
亓山狼纵马带施云琳回亓山,刚到亓山就开始下雪。雪越下越大,伴着寒风。亓山狼怕施云琳又要哭唧唧喊冷,改主意带她先去山村住一晚。
亓山狼拍了拍马脖子,让大黑马自己走了。他握着施云琳的手,带她去小山村。
两个人踩着碎雪,走在小山村狭长的小路里。因为马上要打仗,小山村里的士兵已经撤离了绝大部分,只零星几个院子里飘着炊烟。
施云琳不知道冯英还在不在这儿,若冯英还在,她想去找冯英说说话。施云琳正想着冯英,忽然就听见了冯英的声音。
“你、你……”是冯英的声音,却有点奇怪。
亓山狼突然拉住施云琳的手腕,没让她继续往前走。可是两个人却看见了草垛后的一幕——
冯英和孟一卓衣不蔽体地缠在一起。孟一卓捧着冯英的脸,一下又一下地亲着,甚至亲出声来,还要时不时唤一声心肝宝贝。和他那虎背熊腰的身姿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施云琳唰一下红了脸,迅速低下头。
亓山狼也移开了目光,他皱眉,舔了一下牙齿,然后拉着施云琳绕路,从另一条路回到住处。
一直到进了屋,施云琳还有些怔怔的,非常没礼貌地总是想起孟一卓捧着冯英的脸不停亲的场景。
她抬手想要掖发,却发现自己的手在路上不知道蹭到了哪里,弄脏了一块。她走到门口的洗手架旁,弯腰提壶,幸好里面还有些水。她将壶里的水倒进盆里,想要洗手。
她慢吞吞挽了袖子,却将手搭在铜盆边沿。她低头望着水面,仍旧想着孟一卓对待冯英的珍爱模样,她忽然轻声说:“孟一卓一定很喜欢冯英。”
亓山狼坐在椅子里,闻言抬眼望向施云琳。她站在门口的洗手架前,对背着他。他只能看见她单薄纤细的背影,看不见她的表情。
施云琳的长眼睫轻拂,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不像亓山狼对她,只是欲。
甚至,连欲也没有了。
铜盆里,平静的水面忽然漾起一圈圈涟漪。施云琳低头望着水面上的涟漪,后知后觉是自己掉了颗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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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施云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兴许只是觉得孟一卓和冯英的感情动人罢了。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她赶忙抬手,用指腹抹去了眼角残留的湿泪。
她刚要伸手进水里洗手,手腕却被亓山狼握住。
施云琳不知道自己眼角是不是还残着泪, 没有回头去看他,她低着头从水面望着亓山狼的轮廓。
“等着。”亓山狼道。
他松了施云琳的手, 弯腰提起一旁的水壶往外走。
施云琳这才抬眸望向亓山狼迈出去的背影。她收回视线, 用一根手指头轻轻碰一碰水面, 是挺凉的,她一下子缩回了手。
亓山狼很快回来,提着装满了水的铜壶。他在屋内的炉子里添了炭火,再将铜壶坐在炉子上。
他在炉子旁边的椅子里坐下,望着铜壶等水开。
施云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悄悄抬眸望向他,再走向屋子里离亓山狼最远的那张椅子里坐下, 她也望着炉子上的铜壶, 等着水开。
桌上的蜡烛将要燃到最后,烛光变得晦暗。烛火马上就要熄灭的时候, 施云琳才回过神来, 她走过去, 在抽屉里取了一根新蜡烛,从马上就要燃尽的火苗借了火, 点燃, 将其插放在烛台上。
亓山狼抬眼注视着她, 看着温柔浮动的烛光映照在她的脸颊上,将她的长眼睫映出长长的影子。他忽然就想起施云琳偎在他怀里时, 长眼睫眨动,拂着他的触觉。
似乎感觉到了亓山狼的目光, 施云琳转眸望过来,对上亓山狼的目光。
不大的屋子,两个人却好似隔着银河的距离遥遥相望着。并且谁也没有将目光移开,就这样望着对方,或许是想探究着什么,或者只是单纯想望着对方。
水烧开了,铜壶盖子跳起舞来,发出刺耳的声响。
施云琳回过神,先收回了目光。她快步朝炉子走过去,去提铜壶。
可是她养尊处优地长大,从小身边一堆伺候的人,对于简单的生活常识时常没记在脑子里。她提起了铜壶把手,才惊觉这么烫,烫得她惊呼了一声。
亓山狼赶忙伸手,在施云琳松手之前握住了铜壶的把手。他将铜壶重新放在炉子上,然后拿起一旁的巾帕垫着,重新提了铜壶走到洗手架前,在凉水里兑进热水。
施云琳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笨蛋”,她揉了揉自己被烫红的手心,朝洗手架走去。她将双手放进水里洗手,又用眼角的余光去瞧亓山狼的掌心。
她是一时糊涂没想到要用帕子垫手。那么他呢?他必然是知道的,明知烫手还直接伸手去接,他更是个笨蛋……
她想问问他的手有没有烫疼,可他不像她,向来不怕烫,施云琳思虑再三,几次将舌尖上的关心咽了回去。
夜里熄了灯,施云琳平躺在床上等了等,只等到听见亓山狼睡着。施云琳心里好像已经没有那么意外了。她小心翼翼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亓山狼面朝床榻里侧的墙壁失神。
屋子里黑漆漆的,她目光也空空。她觉得自己两日整日胡思乱想实在是没有道理。明明之前每次被疼痛折磨时最大的愿望就是亓山狼别再碰她。如今她得偿所愿了,又何必再去想缘由?
又或许,她根本不应该把心神耗在这莫名其妙的事情上。这世间男子对女子的宠爱本就大多都不能长久,甚至要不了多久亓山狼会待她更差,连那些照顾都不再有。施云琳闭上眼睛,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若有心力还不如为以后做些打算,想想怎么帮父皇复国回家……
第二天上午,冯英在院子门口喊。
施云琳赶忙起身出去,迎上她。
“我远远瞧着院门开着,夫人真回来了!”冯英灿烂笑着,很开心。
施云琳解释:“昨天晚上路上遇雪,就先这里住了一晚。”
冯英抬了抬下巴指向屋子里,问:“大将军在?”
施云琳点头。
冯英便没进去,邀施云琳到她家里去说话。施云琳欣然答应,微笑着和冯英并肩走,去了她家。
“昨天回来之前我还在想着不知道你有没有撤走呢。”施云琳道。
“快了。”冯英解释,“我和村子里其他人第二批出发,再待个三五日,得了令就启程出发了。”
两个人说着话,就到了冯英的家。冯英带施云琳进去,一边走一边说:“马上就要走了,这两天正收拾东西,有些乱。”
她回过头对施云琳笑。
进了屋子里,施云琳才发现孟一卓在,他正在箱笼里翻找东西。孟一卓不说话不笑的时候,一脸凶相。他抬头看向冯英,一张冷硬的面庞一下子笑开了花。
他先对冯英笑,再对施云琳喊了声“夫人”。
施云琳轻轻颔首,然后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目光。毕竟昨天晚上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事情。
冯英拉着施云琳到里间去说话,让孟一卓仍旧在外面收拾东西。
两个人坐下,冯英端起桌上的茶壶给施云琳倒了杯热茶。
“没想到大将军这次居然不亲自率兵。”冯英撇撇嘴,“这下有人要乐坏了。”
施云琳对军事上的事情不了解,亓山狼也从未跟她说过。她赶忙追问:“为什么?是……有人想抢军功,想争兵权吗?”
冯英点头:“对呗。还能为了什么。朝中的武将个个眼红军功,尤其是……狗太子一直想抢兵权。”
施云琳一听话题要绕到太子身上,赶忙转移了话题,道:“打仗凶险,你要小心啊。”
孟一卓在门外探头,问:“冯英,这件衣服带不带?”
冯英回头看了一眼,说:“丑,不要了。”
“哪里丑了?你穿可好看了!”
“行行行,你看着收拾吧。”
冯英转回头继续和施云琳说话。她说:“这次没什么凶险的,替补守城,并不去前线。”冯英这样说着,语气里含着些遗憾,她是想上阵杀敌建军功的。
孟一卓又在门外探头,手里抓着个枕头:“这个带不带?”
冯英被他问烦了,说:“你别收拾了,我一会儿收拾。你去牛丽院子里摘下冬枣回来。”
“好咧!”孟一卓放下手里的东西,赶忙小跑着往牛丽家去。
施云琳瞧着,微笑着柔声:“你们什么时候成亲?他对你真好。”
冯英接话:“大将军待你更好啊,为了陪你帅印差点都交了。”
施云琳正在喝茶,听了这话,差点被呛到。她惊愕地抬眸望向冯英。
冯英反问:“你不知道吗?大将军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在大殿上亲口说的。原话是——不去,陪妻子。对,就这五个字!有文臣责骂他沉迷美色耽误军情,他直接就要解甲交帅印。”
“可惜呀,他想交帅印。陛下也不敢轻易收回去。还是宿大人在一旁圆话,说大将军要给年轻的将帅一些锻炼的机会。不管什么事儿,这话从宿羽口中说出来,就变得所有人都满意了。”
施云琳又小口抿了口茶水,小声说:“他只是……一直都对军功没什么兴趣罢了。”
才不是为了她……
“哎呀,差点忘了带药!”冯英赶忙起身,从床头柜子里翻出几瓶药。
“身体不舒服吗?”施云琳关心地问。
冯英摇头:“避孕的。”
施云琳有些惊讶地看着桌上的小药瓶。她所知道的避孕药都是要熬成难喝的汤药,常喝对身体也不好。她当初也想服用的,可是煎药太麻烦了,她又怕那样做会让亓山狼不高兴。
“军营里的女兵很多都嫁人了。行军打仗可不能怀孕。大夫给女兵特调的药。”冯英瞧着施云琳感兴趣,就给了施云琳一瓶。
施云琳犹豫了很久,才把这瓶避子丹收下。
后来孟一卓端着一盆洗好的冬枣过来,施云琳和冯英一边吃冬枣,一边闲聊着。施云琳对冯英打仗的事情很好奇,冯英也很喜欢惟妙惟肖地给施云琳讲述她经历过的大大小小的战役。
天色快黑下去时,施云琳才告辞。等她回去,亓山狼并不在。炉子里生着火,火上坐着一壶水,屋子里也很暖和。
施云琳在炉火旁坐下取暖。她将冯英给她的那瓶避子丹捧在手里,望着它,慢慢走神。
她不由去想如果将来注定要和亓山狼分开,她是不是应该早做打算,不给自己留下孩子这样的牵绊呢?她倒也不是今日才想这件事,刚嫁给亓山狼的时候,她就不想要孩子。只是以前没有合适的药罢了。
亓山狼推门进来,施云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避子丹藏在身后。不擅长撒谎的人,做这样藏东西的举动实在太掩耳盗铃了。
亓山狼望了她一眼,走到她面前,朝她伸出手。
施云琳背着手,用力攥着避子丹,紧张得心口怦怦跳着。如果亓山狼知道她要服用避子丹,他会怎么想?是会愤怒,还是会难过呢?
两个人四目相对地僵持了一会儿,亓山狼放下手。施云琳目光闪烁,坦然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
亓山狼低着头,垂眼看着躺在施云琳手心里的小药瓶。好像也没过去多久,可施云琳却觉得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
“你不用吃这个。”亓山狼顿了顿,“我有在吃。”
施云琳愕然,猛地抬眼望向他。
她紧闭的嘴张开,想要问他一句为什么,可是话含在嘴里好半晌,也没有问出口。明明她也不想和他生孩子,她又有什么资格问呢?
——不用她吃药再好不过了,她才不要需要问原因。施云琳重新抿起唇,偏过脸去不看他。
亓山狼的目光却移过来,长久凝在她执拗的脸颊上。
夜里,施云琳睡得不安稳。她迷迷糊糊转身,下意识伸手去摸,却发现亓山狼不在床外侧。她睁开眼睛,看见堆杂物的小间的门底透了些光。
施云琳疑惑地下了床,朝小间走去。她心里隐隐猜到亓山狼在里面,她鬼使神差地故意放轻脚步走到门口,也不敲门,直接将门推开。
“吱呀”一声响,亓山狼动作一顿,抬眼望过去。
施云琳也看清了亓山狼,一个衣衫不整的亓山狼。在意识到亓山狼在做什么之后,施云琳的脑子里空白了一瞬,紧接着涨红了脸颊,落荒而逃。
亓山狼追上去,将她拉回来。
施云琳后脊撞在墙壁上,而亓山狼在身前压过来。她咬唇,抬眼望向他。
她眼里迅速蓄满了泪,疑惑地、愤怒的、委屈地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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