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第七十一章
往常若只靖勇王来府上, 赵家人虽然毕恭毕敬地小心招待,可还算正常举止。而若亓山狼来了,每个人都变得格外拘谨, 连话也不敢说。
一顿饭安安静静,谁也不主动说话。唯有赵兴安和齐嘉恕时不时闲谈两句。
终于吃完了饭。赵兴安乐呵呵地说:“走, 陪我钓鱼去。”
亓山狼和齐嘉恕同时皱眉。
齐嘉恕漠然开口:“我是病人。”
“可我是寿星啊!”赵兴安站起身, “看我都这一把年纪了, 还能拉你们两个钓鱼几回?说不定来年你们只能去我坟头钓鱼了!”
他都这样说了,亓山狼和齐嘉恕也只能跟他去钓鱼。
赵兴安一人发了一根鱼竿,他乐呵呵地坐在两个人中间。寒风吹着湖面,吹起细微的涟漪,可湖面大体是平静的,半个时辰过去了,也无鱼上钩。
亓山狼曾与施云琳说过, 他和齐嘉恕是说过几句话的交情。亓山狼年少时被赵兴安骗下亓山, 在赵府住过一阵子。而那个时候赵兴安是齐嘉恕的老师,齐嘉恕频繁来赵家。两个人便是那个时候认识上的, 彼时两个人不过十多岁的年纪。
“老头儿, ”齐嘉恕咬着牙说, “我还能忍耐一刻钟。”
他话音刚落,那边的亓山狼已经扔了手里的鱼竿。
“哎呀, 都这么多年了, 你们俩还是这么没耐心。”赵兴安眯着眼睛笑。
齐嘉恕丢下手里的鱼竿, 站起身来,冻得原地走了几步。赵兴安将丫鬟招过来吩咐再给齐嘉恕拿件袄子。
赵兴安转过头, 看向亓山狼,想了想, 说:“你要是哪天弃甲,军中那么多追随你的人怎么办?”
他觉得这话还不够直接,再道:“你总要找个能代替你的人。”
亓山狼抬眼,视线越过赵兴安,看向齐嘉恕。
“他不行!”赵兴安连连摇头。不管是皇位还是兵权,亓帝永远都不会交到齐嘉恕的手里。至于缘由嘛,他觉得他说了亓山狼也听不懂。
他叹了口气,劝:“既然成家了,不是以前一个人的时候。你要开始给自己筹划退路。可不能像以前那样死不死无所谓了!”
他再转头看向齐嘉恕,苦口婆心地劝:“能早日去封地最好,早日离开京城吧。”
亓山狼和齐嘉恕谁也没接话,都不搭理他。
好半晌,赵兴安才长长叹了口气。他人到晚年,开始反思自己这一辈子所作所为。他无数次想,故意接触齐嘉恕、故意把亓山狼领下亓山,又故意让他们两个人接触,这些到底对不对……
人到晚年,越发为年轻时犯下的罪孽而耿耿于怀。
亓山狼回去的时候,还没走近小院,远远听见了宿羽的声音。他让宿羽送施云琳回家,宿羽送人回来,还留下谈天说地了?
“所以啊……”宿羽叹息,“别看如今风平浪静,暗处波涛汹涌,谁都想害大将军。”
“我今日出去的时候,听人议论齐嘉致疯了。”施云琳道。
宿羽笑了笑,道:“甭管真疯假疯,疯了总比清醒好。”
施云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宿羽瞧着施云琳的脸色,再道:“其实齐嘉致被废储未必是好事。三皇子心机更深,是更大的麻烦。恐怕将来继位第一件事就是要对大将军下手。”
宿羽有意无意将话题引到所有人都要害亓山狼,他实在找不到机会劝亓山狼,可是他可以从施云琳这边下手啊!枕旁风向来是好用的。
今日宿羽向施云琳说了很多朝堂上的事情,施云琳也早已听明白了,宿羽在暗示她,让她劝亓山狼为日后的离身做准备。虽然亓山狼如今兵权在手行事无所顾忌,可是他一直站在悬崖边上,太多人想要除掉他。一个闪失,那就是万劫不复。
“至于靖安王,他对靖辰王言听计从。兄弟两个完全是一条心。”宿羽斟酌了语句,“古往今来伴君如伴虎,为臣者无不胆战心惊。”
施云琳微愣,抬眼看向宿羽。这才明白他不仅是希望亓山狼早留后路,竟是有谋逆之意!
施云琳垂下眼睛思量,慢慢蹙了眉。不是她胆子不够大,而是她觉得亓山狼不是争权夺利的人,皇权会困住他。
她想起亓山狼对她说过与靖勇王有说过几句话的交情,她立刻问:“那靖勇王呢?”
宿羽立刻摇头。
施云琳这就不懂了,她蹙眉道:“他虽血统不正,可古时的朝代也不是没有过异族血统的皇子继位,虽罕见却并不是没有呀。”
这让宿羽怎么解释呢?
有些事情不能妄议,可大概是在亓山狼身边呆久了,胆子也大了起来。他沉吟良久,才道:“依着陛下对皇贵妃的宠爱,若母子一条心,也不是不可能。其实……靖勇王小的时候深得陛下疼爱,陛下日日将其带在身边,甚至上朝时都会带着他。”
施云琳惊讶极了,上朝都带着?这可是未来储君的待遇。她忙追问:“那后来怎么就不管不问了呢?”
宿羽脸色有些奇怪,他解释:“后来靖勇王长大了,越长越像他的外祖父。皇贵妃的父亲,贺国最后一个皇帝。”
这个答案让施云琳很意外,居然是因为长相?她愣了愣,才说:“只是因为像别国皇帝?”
“这哪是别国皇帝那么简单。”宿羽长叹一声,再道:“也是,贺国灭亡的时候,夫人还没出生。”
想到贺国,宿羽心中有些唏嘘。贺兰古国有着上千年的悠久历史,贺国是贺兰古国的分支,其他几支都消失了,唯贺国延续着古国的正统。
可惜了,这样有着千年历史的古国如今只剩一个女人存活,还被困在了金丝笼里,成为敌人的禁脔。
宿羽刚想给施云琳解释贺国灭亡的事情,亓山狼走了进来。宿羽立刻闭了嘴,站起身。
亓山狼抬眼,微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宿羽竟是后颈一凉,隐约觉察到了危险。他立刻去瞧亓山狼的脸色,亓山狼已经移走了目光,望向施云琳。
他的目光落在施云琳的脸上,眸底的漠然立刻化成一片柔软。
宿羽看得震惊又稀奇,吓得他赶忙低下头移开目光告辞。
施云琳单手托腮抬眸望了亓山狼一眼,立刻又垂下眼睛不去看他。她另一只手搭在桌子上,指端有一下没一下轻轻叩着桌面,叩出轻快愉悦的响动。
方方正正的桌子,各边摆着一张椅子,亓山狼偏觉得这样离施云琳太远,拉过一把椅子,几乎贴着施云琳坐下。
他坐下的瞬间,施云琳轻叩桌面的动作停了。良久,施云琳轻轻转眸望向他,撞见他灼灼的目光。
“你看我做什……”施云琳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人已经被亓山狼握着腰拎放在他的腿上。
施云琳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抬眸望向他。
只是看着他,唇上便有了一阵异样的酥软。亓山狼一言不发,直接俯身低头贴上来。
“不要这样……”施云琳弯着唇偏过脸去。
亓山狼想要落在她唇上的吻,便落在了她皙白如雪的颈侧。他埋首在施云琳的颈窝用力嗅了嗅,然后将吻从她的耳下一路吻下去。
吻落在施云琳的锁骨,亓山狼将想要咬她的冲动压下去,只是用力地吮吻着。
施云琳搭在他肩上的手微微用力去攥他的衣衫,又将脸埋在他的胸膛。
她听见了他的心跳。她在他的心跳里翘起了唇角绯红了双靥。
当亓山狼的吻还要往下时,施云琳推了推他,阻止他。她说:“我给你买了东西。”
亓山狼不放开她,施云琳只好再推了推他,说:“我挑了好久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亓山狼终于放开了她。施云琳从亓山狼的怀里逃离,脚步轻盈地往里屋去。
亓山狼蜷起长指,用指背压了下唇角,起身走进里屋。施云琳背对着他,立在梳妆台前,在抽屉里翻找着。
他走过去,在她身后贴上去。
施云琳被他挤得紧贴着妆台,她擦着他的身体转身,面朝她,举着手里的玉佩,问:“好看吗?”
亓山狼有些心不在焉,还陷在她的臀滑过他身前的触觉里。他伸手去拿玉佩,只是微微走神,羊脂白玉的玉佩竟在他指间碎成了两半。
施云琳愕然睁大眼睛,继而瞪他。
她挑了很久的!
亓山狼皱眉,去看手里的白石头。长圆形的玉佩被他捏成了两半。
施云琳叹息:“算了算了,你就不适合这种东西。”
她无语地将亓山狼推开,转身朝另一侧走去。身后的亓山狼没动静,她回头望去,见他正低着头将半块玉佩系在腰间。
施云琳看得想笑,道:“哪有戴半块玉佩的?”
亓山狼没接话。不过这半块玉佩,他戴了一辈子。
“今天还有事吗?”亓山狼问。
“都傍晚了,还能有什么事情?”
亓山狼点头,道:“那你过来。”
他一边说一边往床榻走去。
施云琳怔了怔,问:“什么事情?”
亓山狼已经走到了床前,他在床边坐下,看向施云琳,道:“亲你。”
他要细吻她无数遍,每一寸。
施云琳脸一红,忙说:“不、不要……我要去找母亲说话去了!”
她转身往外跑,脚步轻盈,脸上微微烧。
施云琳跑进母亲房里的时候,付文丹正和沈檀溪挨坐在一起,一边做针线活一边说话。
她们正商议着二月初一的时候去思鸿寺寻皇贵妃。皇贵妃每月初一和十五都会去思鸿寺。
她们想从皇贵妃那儿下手,求她劝靖勇王改变主意,取消这门婚事。
施云琳坐下,也帮忙想主意。三个人商议着见了皇贵妃的说辞。
“那天我和姐姐一起去吧。”施云琳道,“我也想给父亲求个平安。”
母女三个又聊了些别的,一直到深夜。
“居然都这么晚了。”沈檀溪刚感慨一声,门外响起用力的叩门声。
几乎是瞬息间,施云琳已经猜到是亓山狼找来了。
亓山狼推开房门,大步走进来。
“你怎么过……”施云琳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亓山狼俯身,握住她的手腕。
亓山狼将施云琳拽起身,锢着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外走。
付文丹一惊,担心小女儿被欺负。她赶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满脸担忧地急急追到门口。她刚迈出一只脚,另一只脚却僵在门内。
洒满月色的庭院里,亓山狼双手捧着施云琳的脸,俯身侵吻。
他已等不及回到房间再吻她。
072
第七十二章
施云琳看见了母亲站在门口往这边望, 尴尬得她脸上绯红。
她在亓山狼禁锢的怀中,娇纤的身子向后仰折,她双手抵在亓山狼的胸膛, 避着他胸膛上的伤用力去推他,想要挣开他野蛮的亲吻。
可是不管她怎么用力去拍打他推搡他, 他都纹丝不动。
施云琳忽然故意“嘶”了一声, 装作磕到了他的牙齿。果不其然, 亓山狼瞬间放开了她。他抬起施云琳的脸,仔细去找咬伤了她哪里。
施云琳
忆樺
抿唇而笑,绕过他的臂弯,提裙跑进房中。
亓山狼这才知道受骗。
转身时,他抬眼看向立在门口的付文丹。付文丹逃一般转身回房,尴尬地将房门关上。
施云琳跑回房,才发现亓山狼连洗澡水都给她准备好了。她试了试水温, 刚刚好。她褪下了衣衫, 迈进水里去。
亓山狼推门进来,施云琳下意识双手叠在身前虚遮, 囔声:“你不许进来, 太挤了, 我不要和你一起洗。你等我洗完再洗……”
亓山狼果真没跟施云琳一起挤浴桶。他从衣橱里拿了件宽松的外袍过来,随手扔到架子上。然后他开始脱衣服。他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很快, 每次脱衣裳不管是脱别人还是脱自己, 都三两下就去了个干净。
施云琳还没反应过来, 他已经脱光了,朝她浴桶旁的木桶走去。
她向来不敢看他身上的凶器, 匆忙间别开眼,她身子也往水中再矮下去一些。
身侧的水声让施云琳慢慢转眸, 悄悄望过去。
亓山狼提起木桶,将里面的凉水往身上浇。水流沿着他健硕的身体流淌,又沿着长腿流了一地。那些水珠似乎也惧着他,快速地爬过他的肌肉,逃离他。
他再继续将木桶里的水往身上浇,这次水流自他头顶浇下来。他摇头,水珠从他湿发上甩下来,落在施云琳的脸上两滴。施云琳闭上眼睛躲避。
凉凉的水珠溅在施云琳的脸颊上,和她身陷的热水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竟是用这么冰的水直接往头上浇!
施云琳睁开眼睛,更是瞧见亓山狼根本不避讳胸膛上的伤处,纱布已经被凉水浸湿。
她双手搭在浴桶桶沿,急声:“你怎么都不避着伤口!”
亓山狼闻言低头瞥了一眼,直接将胸膛上的纱布扯下扔到一旁去。
施云琳无语,轻哼了一声。
亓山狼转头望过来,先是与施云琳对视看了一眼她的眼睛,而后漆亮的眸子下移,在浴桶摇晃的水面之下盯了盯。
施云琳顺着他的目光下移,讪讪将搭在桶沿的手重新叠在身前。她再去看他,却愕然见他起了反应。她迅速侧转过身去,身子在水里又矮了一截,只露着雪色轻耸的肩头。
亓山狼皱了下眉,拿起擦身的巾帕扔到肩上,直接往外走,经过架子的时候,脚步未停,顺手将搭在其上的外衣扯下来。
亓山狼出去有一会儿了,施云琳才没有那么不自在。明明两个人在床笫之间做过很多次夫妻之事,可直到今日,施云琳心里才有那种属于含着雀跃期待的羞。
施云琳刚洗完准备出水,忽然听见院子里十分粗犷的一声“狼哥”。施云琳吓了一跳,在舌尖上重复了一遍“狼哥”这奇怪称呼。
好奇心催使她快些擦干了身上的水,穿上衣服走出去。她穿过外间,推开房门,立在檐下往院子里瞧。
一个中年男子站在亓山狼面前,正在说话。男子满面络腮胡,看上去年过不惑,一张凶悍的脸,在跟亓山狼说话的时候,却弯着腰,硬挤出几分亲切的笑容。
听见开门声的刹那,亓山狼转过身,他望向立在檐下的施云琳。檐下悬着的灯笼,映着她柔和纤细的身影。只是看她一眼,亓山狼心里的烦躁消了不少。
“狼哥?”吴强又弯了弯腰,等答复。
亓山狼摆了摆手,让他先走。他转身朝施云琳走过去,他立在石阶下一层时,便先抬手,将施云琳的衣领往里拽了拽,怕夜风惊扰了她。
他顺势握住施云琳的手腕,牵着她回房。
施云琳回头望了一眼院子里的男子,在男子的五官上多看了两眼。
吴强早听说过施云琳,眯着一双小眼睛,十分友好地笑了笑。
进了屋,施云琳迫不及待地询问:“那个人多大年纪?”
“四十二三?”亓山狼不确定地说。他在圈椅里坐下,擦拭头发上的水。
施云琳挪步到他面前,仔细去打量亓山狼的五官。她将手压在膝盖上,逐渐凑近了细瞧。
亓山狼抬起灼亮的眸子,疑惑看她。
施云琳回过神,她抿了下唇,小声说:“他叫你哥。”
亓山狼心里有事,随口一应:“嗯。”
施云琳眉头拧起,自语般呢喃:“你瞧着没有那么大年纪呀,难道好几天吃一顿饭人会老得慢吗?你……多大?”
多大?亓山狼自己也不知道。不过他知道自己肯定没有四十,四十也太老了,说不定都活够了。
不过亓山狼这才弄明白施云琳在嘀咕些什么。他说:“他以前喊我爷爷。”
施云琳一怔,问:“狼爷?”
这称呼从施云琳口中软绵绵地唤出来,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奇怪。施云琳抿了抿唇向后退了半步。她已然明白,狼哥也好,狼爷也好,和年纪都没有关系。
亓山狼将擦头发的巾帕扔到桌上,道:“我要去寂城。”
“什么时候?”施云琳问。
“现在。”
施云琳眨了下眼睛,望着他没吭声。亓山狼站起身,有些烦躁。他显然不舍得离开施云琳,他垂眼看她,说:“二月初一回来。”
“那也没几天……”施云琳小声说。
是没几天,可是他半日也不想离开她。
两个人都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施云琳主动说:“那个人还在外面等着你?那你别让他等久了。”
亓山狼俯身,凑到施云琳面前,近距离地望着她。她脸上的水渍还没有擦净,雪柔的额角浮着一颗晶莹的水珠。
施云琳弯唇,缓缓抬起脸来,主动在他的唇角亲了一下。“去吧。”她软声道。
唇上的柔软浸进心田。亓山狼捏住施云琳的下巴抬起她的脸,用力在她唇上亲了一口。然后他放开施云琳,大步往外走。
施云琳抿了下唇去尝唇上的酥,又后知后觉地追到门口,望着亓山狼已经走远的背影,提声:“你忘了穿氅衣!”
亓山狼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他浑身热烫,完全不冷。
亓山狼不在的日子,施云琳有点清闲。白日时,她伴在母亲和姐姐身边,还学了些针线活。到了夜里,却有些睡不安稳。她会习惯性地往身侧钻、伸手摸索,可床榻外侧空落落。
转眼到了二月初一这一天,一大清早,施云琳和沈檀溪去了思鸿寺。
上次在思鸿寺遇刺之后,沈檀溪再去思鸿寺也见过皇贵妃,原本沈檀溪想避开,可皇贵妃知道她是给亡夫祈福,便允了她进寺。各诵各的经,各祈各的福。
沈檀溪和施云琳到了思鸿寺等了好久,才终于等到皇贵妃的车驾。沈檀溪有些担忧,施云琳握了握她的手。
皇贵妃如往常那样静坐在经案后,虔诚抄着经书。沈檀溪先不去打扰,她心事重重立在一旁,时不时望一眼皇贵妃。
施云琳给父亲求了一道平安符,愿他平平安安一切顺利。
给父亲求的平安符握在手心,她垂眼瞧了瞧,又给亓山狼求了一道。
他说二月初一回来,不知道她今日回家的时候,他是不是已经回来。
沈檀溪先等皇贵妃如往日那般抄完了佛经,才走上前去,在她面前跪下。
皇贵妃抬眼看她,淡淡道:“早看出你今日神情不对,什么事情?”
沈檀溪心里有些没谱。靖勇王下聘之事已经人尽皆知,再加上她那一日一身狼狈地回家,如今流言四起都说她和靖勇王早就不清不楚。靖勇王到底是皇贵妃的亲骨肉,她不确定皇贵妃是否知晓这些事。
“民妇阴错阳差得靖勇王错爱,可是娘娘知晓我满心都是亡夫,绝不愿二嫁。如今靖勇王将聘礼直接送到我家中,民妇实在惶恐无措。思来想去,想不到既能不嫁,又能不失靖勇王府脸面的法子。所以……”
“靖勇王。”皇贵妃打断了沈檀溪的话,又冷笑一声。
施云琳立在一旁打量,在皇贵妃的脸上看见嫌恶和仇恨。
皇贵妃瞥了沈檀溪一眼,直接令人去把齐嘉恕叫上山寺。
在沈檀溪和施云琳忐忑等待的时候,皇贵妃倒是平静地继续抄佛经。
齐嘉恕很快就赶到了,许是骑了快马,进来时略微地喘。一进来,他瞥了沈檀溪一眼,心下了然。
他再看向经案后的皇贵妃,硬着头皮往前走。他知道皇贵妃不准他靠得太近,他在合适的地方停下脚步。他也知道皇贵妃不想听见他的声音,所以他不开口。
皇贵妃忽然抓起书案上的砚台朝齐嘉恕砸过去。
齐嘉恕笔直站立,没有躲。砚台砸在他的额角上,顿时鲜血如注。
沈檀溪呆住。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他是皇贵妃的亲子,皇贵妃怎么会……
“果然身体里淌着脏血!和你那生父是一样的畜生!就连最卑贱的野畜肮脏的蛆虫也不如!你这样的下贱东西为什么要活着?惊雷应该劈死你!车辕也该在你身上碾过万万遍将你碎尸万段……”一向清冷平和的皇贵妃站起身来,在慈悲的佛陀前,用最恶毒的话语咒骂着自己的亲生儿子。
沈檀溪和施云琳完全懵在那里。
齐嘉恕倒是一脸平静,甚至轻笑了声。他略偏过脸,用指背蹭去将要淌进眼睛里的鲜血。
虽然知道母亲叫他过来没有好事,他还是一路快马加鞭赶来了。看着愤怒的母亲,他只是平静地对皇贵妃身边的婢女说:“让你主子消消气。”
齐嘉恕面无表情转身往外走,经过沈檀溪的时候,他轻笑了一声。
“准你为亡夫先守三年也算迫你?三年,”他笑,“三年说不定本王早就移情别恋了,又或者被雷劈死、被车辕压死……”
沈檀溪怔怔望着齐嘉恕额头上的鲜血,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齐嘉恕和皇贵妃关系不好,可是绝对没有想到交恶成这样。她完全不想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
齐嘉恕朝着沈檀溪竖了个拇指,转身往外走。
073
第七十三章
皇贵妃怒不可遏, 仍在咒骂。她身边的两个宫婢垂首立在一旁,连劝也不敢多嘴劝。
施云琳和沈檀溪对视一眼,悄声退出去。
沈檀溪惶惶:“怎么会这个样子……”
施云琳也无措, 道:“这样会不会弄巧成拙,反而激怒了靖勇王?”
沈檀溪摇头。她不知道。她只想远离靖勇王, 不想和他再有半分关系。若是反而激怒了他, 那就更糟了。
“也是戳到皇贵妃的伤心事了。”施云琳叹了口气。许是因为都是公主的身份, 施云琳对困在敌人后宫的皇贵妃,很是能感同身受。
两个人颓然地往外走,遥遥看见靖勇王的一个侍卫脚步匆匆地走进长廊里。想来靖勇王没有走,还留在思鸿寺的雅间里先处理伤口。
施云琳想了想,问:“姐姐,我们就这样走吗?我总觉得好像不太妥当。”
沈檀溪本想将这婚事以更平和的方式拒掉,没想到要结仇了。身份使然, 靖勇王是沈檀溪不能得罪的人。她迟疑半晌, 才说:“我……我去向他解释。虽然可能没什么用……”
沈檀溪满眼愁绪,心里的担忧更重。
“我陪姐姐去?”施云琳问。
沈檀溪想了想, 有些话还是不想让施云琳听见, 婉拒了施云琳的好意。她一个人往靖勇王的雅室去, 而施云琳则跟着寺里的小和尚往另一间雅室去暂歇等待。
沈檀溪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和靖勇王接触,却只能硬着头皮求见。
松之看了她, 欲言又止, 转身进去通传。
沈檀溪在雅室门外等了又等, 她抬眸望着远山上的积雪,白茫茫的一片, 让她不由想起那一日的大雪。
“请进吧。”松之从屋里出来。
沈檀溪轻颔首,迈步进去, 松之立在门槛外,在她身后将房门关上。
沈檀溪立在门口,抬眸望向齐嘉恕。他坐在桌边,桌子上放了一盆水。他额头上的伤并没有包扎,他正偏着头,一手握着湿帕子压在额头上的伤。
沈檀溪很不愿意与齐嘉恕单独共处一室。她轻咬了下唇,才往前迈,也没走几步,离齐嘉恕还很远,她提裙跪下,颔首垂眉。
齐嘉恕掀了掀眼皮瞥向她,看她温顺如羔羊。
“民妇只是希望王爷能另觅良缘,方寸大乱用错了方法,没有想到会连累王爷受伤。”
齐嘉恕拿起压伤口的帕子,见其被鲜血染红,嫌弃地将帕子扔到水里。
“过来。”他说。
沈檀溪僵跪了片刻,才不得不站起身,缓步往前,立在齐嘉恕身前三步的距离。
齐嘉恕拿起一块新帕子,并一瓶药,递到她面前。
沈檀溪没动。
齐嘉恕也不急,好整以暇地保持着抬手相递的姿势。
好半晌,沈檀溪望了一眼齐嘉恕额头上的伤,才伸手去接。她将药粉倒在叠好的巾帕上,然后握着帕子压在齐嘉恕额角的伤处。她仍然保持和齐嘉恕很远的距离,一臂之距,她伸长了胳膊,握着药帕子的手勉强压上去。
后窗开着,山风吹来,带进窗外几许碎雪。齐嘉恕眯了下眼睛,他的目光落在沈檀溪的腰身,看山风将她的衣裙轻轻地吹。
眼前忽然就浮现她不着寸缕坐在他身上扭腰的模样。齐嘉恕忽然握住沈檀溪的手腕用力一拽,将人拽到腿上。
沈檀溪脸色大变,急急想要推开他站起身。可是她整个人被齐嘉恕锢在怀里。
“再动,你今晚就会搬进王府。”
沈檀溪推着他肩膀的手颤了颤,不敢再动了。她眼底渐湿,低落的语气里噙着央求:“王爷,天下女人这样多。请王爷高抬贵手。”
齐嘉恕头疼,他松了手,烦躁地将食指上的雕鹰戒指拿下来,略侧转过身,伸手将巾帕浸了浸水,再拧干、撒药。
他双手不再禁锢沈檀溪了,可沈檀溪惧在他的话里,也不敢起身。她坐在他的怀里,转眸去望桌上的铜盆,见里面的清水早就被鲜血染红。
她再缓缓抬眸,望向他额角的伤。
沈檀溪不敢得罪齐嘉恕,看着他的伤,她心里也有些愧。她小心解释:“我不想让那些流言再传……”
“流言?”齐嘉恕冷笑。
“沈檀溪,聘礼没送过去的时候,风言风语说你被地痞土匪污了清白。聘礼送过去,流言变成本王欺了你。怎么,后者比前者难听?”
如果不是那些流言太难听了,他也不会那么急将聘礼送过去。就连他想趁她长辈施彦同还在时送去聘礼,在她看来也是居心不良给施彦同临行前添堵。
沈檀溪拧眉,小心问:“我……能不能起来?”
“不行。”齐嘉恕将沾药的巾帕重新递给她。
沈檀溪只好接过来,坐在他腿上,重新握着帕子去压他额上的伤口。
齐嘉恕一言不发,只是这样近距离盯着沈檀溪,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檀溪被他盯得不自在。她于尴尬中笨拙地找话题:“皇贵妃必然只是一时气愤,不是……不是真的想那样骂您。”
齐嘉恕随口道:“她说的都是真心话。”
沈檀溪转眸看她,似有些不相信。她与皇贵妃见过几次,虽说算不上了解,却觉得她不像那样狠毒的人。她说:“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
“呵呵。”齐嘉恕冷笑,“她是爱他的孩子,另一个孩子。”
沈檀溪可没听说皇贵妃还有别的孩子,不过她并不多嘴问,只是有些疑惑皇贵妃对齐嘉恕的恶劣。
齐嘉恕看着沈檀溪皱着眉,他冷了脸,不悦地说:“你在想什么?”
他捏沈檀溪的下巴,抬起她的脸,警告她:“不准妄议我母亲。”
“不敢……”
齐嘉恕问:“沈檀溪,你瞧着本王被自己的母亲这样对待,是不是觉得本王很可怜?”
这让沈檀溪怎么回答呢?她刚刚只有害怕得罪齐嘉恕,可资格去想他是不是可怜。但他都这样问了,她只好垂眸默认。
有些话,齐嘉恕无人可说。此刻额角一抽一抽的疼痛,让他心生疲意。他也不管沈檀溪在不在意,径自道:“本王锦衣玉食权利地位皆有,有什么可怜的?可怜的是她!”
“她是贺国尊贵公主,有和睦幸福的家庭,也有情定终生的眷侣。灭国时,被杀父杀兄杀夫的仇人掳进后宫。仇人不顾她身怀六甲,强占了她,导致她的孩子胎死腹中。”
沈檀溪听得愕然。身为女子,她更能明白这样的痛苦。
齐嘉恕轻笑一声,自嘲:“后来她怀了我,无数次想堕胎,没堕掉罢了。”
沈檀溪回过神,敷衍安慰:“想堕胎总有法子,皇贵妃应该也是不忍心的……”
齐嘉恕的脸色却有了变化。他盯着沈檀溪的眼睛,告诉她残酷的真相。
“整个孕期她都被绑在床上,直到生下我。”
沈檀溪愕然睁大眼睛,惊住。
齐嘉恕可不仅是被母亲虐待长大,皇贵妃没有一日不想杀了他。下药、推下楼、推下湖、捅刀,她用她能做到的一切方式要杀这个孽种。若不是亓帝派了侍卫日夜护着,齐嘉恕也不可能长大。
亓帝本想用这个孩子哄一个女人的心,可是完全没有效果。他才不得不将齐嘉恕带离她母亲。
父母将子女带到世上就要负责,可若非所愿生下来的孩子,又哪能苛求其负责?
有时候,齐嘉恕甚至觉得自己不知道这些事情就好了。那样他还能去爱自己的父亲,这个曾经唯一对他好的人。
而不是像如今,不管是面对父亲还是母亲,皆爱恨不得。
齐嘉恕伸手,覆上沈檀溪的手。沈檀溪一惊,急急想要挣开。齐嘉恕握着她的手不松,冷声:“我有着卑劣的脏血,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管有没有马车里的那次,自从我第一次见了你,你就不可能逃开。记住了?”
他的手往上挪,拿了她手里的巾帕。他放开她的手,自己压着疼痛的伤处,疲声:“出去。”
沈檀溪慌张地逃离,走到门口将要推门时又顿住脚步。她回望齐嘉恕,鼓起勇气,问道:“王爷既觉得皇贵妃可怜,又何必也做这样强人所难的事情?”
沈檀溪犹豫很久,终是说出来:“王爷,民妇的夫君并没有死。我在等他。”
这本是不能说的机密。可是她望着齐嘉恕,还是说出口。他以前截获了她的信也没有说出去,不是吗?她想赌一次。
“出去。”齐嘉恕面无表情。
沈檀溪不得不愁眉离去。
在她转身的瞬间,齐嘉恕皱眉。他记得她夫君的名字,泽明。毕竟她抱着他软绵绵唤了无数次。
齐嘉恕的头更疼了。
沈檀溪唉声叹气地回到雅室寻施云琳。可是她推开门,房中空荡荡,并不见施云琳的身影。
沈檀溪唤了小和尚询问,小和尚一头雾水,说没见施云琳出去过。
沈檀溪提裙奔于寺间,寻了人就问可有看见施云琳,可是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
佛门清净之地,施云琳绝不会乱走,她更不可能丢下沈檀溪独自离去。
沈檀溪焦头烂额之际,遥遥看见山下正纵马往这边来的亓山狼。沈檀溪快步奔下山,一路跑得跌跌撞撞。
“大将军,云琳不见了!”沈檀溪喘声。
亓山狼猛地抬眼,眼底的蓝一闪而过。
齐嘉辰在城外有个宅子,他在这里养了个外室。外室是罪臣之女,不方便接进王府。他将人安顿在这里,偶尔过来寻她解闷。
知道他这个外室的人并不多。
齐嘉辰进了宅子,今日宅子里静悄悄,不见他那外室的身影,想来出去玩逛了。齐嘉辰缓步进了房,却见他那外室睡在榻上。
“这个时候睡的什么觉?”齐嘉辰一边说着一边往床榻走去,他立在床边挑起床幔。
下一瞬,他脸色大变。
睡在床榻上的人可不是他那外室,而是施云琳。
齐嘉辰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施云琳。他盯着施云琳好半晌,才朝她的脸颊伸出手。
她睡得那样沉,梦里不知道见了什么人,唇角掬着一点浅笑,酣眠的雪靥勾得人心痒。
齐嘉辰的手将要碰到施云琳脸颊时,猛地顿住。
危险感爬上心头,他整个身体都开始发寒。理智驱离贪欲,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有人要害他。
躺在面前的美人不是天鹅肉,而是烫手山芋。
她是亓山狼的女人,有人要借亓山狼的手杀了他!
齐嘉辰收回手,面若寒潭地向后退。
是谁要害他?
074
第七十四章
暮色四合, 平民百姓结束了白日的辛勤,家家户户院落升起炊烟,烹调的香味随风飘散开, 一片国泰民安的祥和美好。
忽然之间的铁蹄声,踏破了京城的安详。
惊诧之余, 百姓们纷纷走到院门外往外张望着, 好奇发生了什么事情。紧接着, 他们便看见了无数身穿铠甲威风凛凛的军队。
军队踏进每一条街巷,挨家挨户地搜查,在找什么人。
这样的情景不仅出现在这一条小巷,整个京城都在同一时刻被掀翻。
宿羽劝过亓山狼应该先禀明圣上,走一道程序再调动军队,可是亓山狼根本不听!在知道施云琳失踪的刹那,立刻下令封锁城门, 翻遍整个京城。不管是平民之家还是贵勋之府, 无一略过。
阻拦者,杀无赦。
宿羽匆匆写了奏书令人送进宫补救, 然后跟上亓山狼。他劝:“全京城没人有这个胆子敢动夫人, 大将军不用太过担忧。”
他看一眼一身杀气的亓山狼,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去。宿羽叹了口气,也不再劝。眼看着亓山狼快马走远, 宿羽皱眉, 已经再想若将来真的造反成功, 亓山狼恐怕也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暴君吧?
一个侍卫穿过马蹄,一路急奔过来, 奔到宿羽面前,结结巴巴:“找、找到了!”
宿羽赶忙问:“人在哪里?”
宿羽话音刚落, 亓山狼的黑马长嘶一声,亓山狼已经调转马头从远处狂奔而来,他不下马,经过时,抓着侍卫的衣领将人拎上马,扬长而去。
宿羽闭上眼睛,拍了拍吹了一脸的尘土。
亓山狼一路狂奔,到了城外的小院。
齐嘉辰立在小院门外心事重重走来走去,远远听见马蹄声,他一抬头,就见亓山狼纵马飞跃而至。
齐嘉辰赶忙向一侧避了避。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亓山狼已经纵马跨进了庭院。他在院子里下马,黑马尚往前又奔了一段。
亓山狼大步往前走,闯进屋子里。婢女们胆战心惊地缩在角落,看着他径直走进里屋。
房门被亓山狼一脚踹开,婢女们吓得抖个不停。
当终于看见了施云琳的那一刻,亓山狼的一身戾气才霎消。他长长舒了口气,那颗像捅了一把剑的心脏,才感觉到跳动。好像,他一下子活了过来。
他急切地往前迈了一大步,发现施云琳睡着,立刻又放轻了脚步,轻手轻脚走到床边。
亓山狼在床边坐下,目光凝在施云琳的脸颊。她还在睡着,完全没有被吵醒,睡颜平静,似乎没有受到什么惊吓,更是不知道她睡着的这段时间,整个京城掀起了怎么样的惊涛。
亓山狼伸手进被子里,去握她的手。施云琳在睡梦中,动了动手指,纤细的手指头挪过来,下意识地去攥亓山狼的食指,直到将他的手指攥在手心里握着了,她才安分下来。
齐嘉辰从外面进来,低声道:“我也不知她为何会在这里,想来是有人想要离间。你……”
亓山狼冷冷瞥过来,齐嘉辰噤了声。他笑笑,不再说话。
亓山狼不想听他废话,不想他吵着施云琳。他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手从施云琳手中挪开,他起身弯腰,将施云琳身上的棉被掀开,又解了身上的氅衣覆在她身上,手臂穿过她身下,轻轻将人抱起来。
一连串的动作让施云琳蹙了蹙眉心,隐约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亓山狼抱着她一动不动静立了片刻,见她蹙着的眉心舒展开,才抱着她继续往外走。
他要带她回家。
齐嘉辰望着施云琳垂落下来的皓腕,目光凝了凝。他很快回过神,快步追上去,跟在亓山狼身后,道:“本王会去调查到底是什么人想要离间大将军与本王之间的关系。当然,若大将军先查到了,一定要告诉本王!这样歹毒之人,本王绝不放过!”
亓山狼没有回应,完全不理会齐嘉辰,抱着施云琳离去。
齐嘉辰话说完了,也不再追,立在宅子门口,遥望着亓山狼抱着施云琳离去的背影,缓慢地松了口气。
倘若今日他起了贪念,迟了一步才派人去通知亓山狼,那么亓山狼的军队就会先一步搜到这里来。而倘若亓山狼先搜过来,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虽是皇子,齐嘉辰也不敢轻视亓山狼。这个人……这个人行事完全不讲道理!他根本不是人!连太子都敢阉割,何况皇子?
不过齐嘉辰望着亓山狼的背影,心里非常不舒服。养尊处优的皇子,哪个能受得了亓山狼这样嚣张的态度?
他甚至想,若早日除掉亓山狼,今日他又何必将施云琳送走?他就不会人都送到床上了,还碰也不敢碰。
齐嘉辰咬牙,带着些愤恨。他越来越想除掉亓山狼,甚至来不及等关良骥取胜,就想先除掉亓山狼……
当然,他眼下最该做的事情就揪出背后之人。到底是谁想要害他?
知道他这处安置外室的院落,且知道他对施云琳的有意的人……齐嘉辰眼前浮现一个人,他的亲弟弟——齐嘉安。
齐嘉辰眼中浮现失望和痛恨,他立刻招了近侍过来,吩咐他立刻去调查齐嘉安这两日可有可疑之处。
亓山狼一路抱着施云琳回家,宿羽迎上来,扫了一眼睡着的施云琳,压低声音说:“要起风了,带夫人乘马车吧。”
亓山狼这才抱着施云琳进了马车。他在长凳坐下,并不将施云琳放在另一侧的长凳上,而是仍旧抱着她。
她身上特有的软香能够安抚亓山狼此刻的暴怒,只有抱着她感受到她的完好无损,他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而不是去杀人。
他垂着眼,盯着怀里的施云琳。
药物的作用让她睡得格外沉。
马车终于赶到了长青巷,亓山狼抱着施云琳下车,付文丹和沈檀溪等人已经焦急等在了院门口。
付文丹也顾不得害怕亓山狼,迎上去问:“云琳怎么样了?”
她伸手想要去摸女儿,亓山狼却下意识地抱着施云琳侧了侧身,没让她碰。
付文丹一愣,不得不缩回手。
“她睡着了。”亓山狼十分难得地主动和施家人说了句话,抱着施云琳回房。
他将施云琳放在床榻上,自己则是在床榻外侧躺下。他睁着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她,目光一寸也不肯移开。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施云琳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继而缓缓抬手,慢吞吞地揉眼睛。
亓山狼盯着她,看着她紧闭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开。
施云琳迷迷糊糊,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亓山狼。她一双迷糊的眸子弯了弯,糯声:“你回来啦。”
亓山狼立刻靠过去,手掌撑着施云琳的后颈,用力吻上她。他要填充她整张小口,他想被她的柔软包裹。他在她的唇舌间横冲直撞,霸道侵占又疯狂找寻归宿。
施云琳被他吻得喘息加重,上气不接下气,她胸口起伏着,纤手攀在亓山狼的肩上,只能从他口中去汲取得以存活的气息。
唇上微微痛,甚至口中有了丝丝血腥味儿,让施云琳确定这不是梦。
亓山狼真的回家了。
她彻底睁开眼睛,亓山狼正看着她,四目相对,在彼此的眼中映出对方的模样。施云琳抬手,手心贴着他的脸颊。亓山狼连日赶路,脸上有了青色的胡茬,这曾被施云琳厌恶的扎人感,如今抚在掌心,竟有了另一种真切感。
亓山狼尝到施云琳唇上的血腥味儿,他立刻放开她,轻轻去舔她唇上的鲜血,将血丝卷入口吞入腹。而后他贴着施云琳的唇,沉声:“不要离开我。”
酥麻的唇上被他紧贴,酥麻传进身体里。施云琳疑惑之余,望着熟悉的床幔。她彻底清醒过来,不明白自己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我自己的床?唔……我是又梦到你回来了,还是……”
她拍了拍亓山狼的脸颊,这好像不是梦。
她记得她在思鸿寺的雅室里等姐姐呀!
她轻轻地眨眼睛,再去瞧亓山狼,联想他刚刚的话,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昏迷了一阵子?
“我……我出什么事情了吗?”她问。
亓山狼没回答,而是捧起施云琳的脸,在她的嘴巴上用力亲了一口。亲了一下不够,再用力亲一口。
施云琳也没心力去琢磨,轻轻在他的唇角上亲了一下。亓山狼绷直的身体神奇地慢慢缓下来。
施云琳又在他的唇角安抚地亲了一下,才问:“出什么事情啦?”
“咚咚咚。”门外响起叩门声。
宿羽在外面禀话:“大将军,查到些事情。”
亓山狼脸上的柔和一瞬间消散,他立刻起身,冷着脸快步走出去。
施云琳迷茫地坐起身,她想了想,起身跟出去。
外间,宿羽正在说:“查到靖安王的亲信今日在思鸿寺附近出现。”
宿羽转头看向施云琳走出来,微微笑着颔首:“夫人无恙就好。”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施云琳困惑地向宿羽询问。既然从亓山狼口中问不出什么,她转而去问宿羽。
宿羽看了亓山狼一眼,见他没反对,才一五一十地向施云琳禀了。
施云琳听得呆住。她只觉得睡了香香一觉,竟然其中还有这样的凶险。她拉着宿羽坐下,追着他询问细节。
宿羽在亓山狼身边呆久了,讲究一个言简意赅。施云琳拉着他询问,他得了说话机会,讲得绘声绘色,说到紧张处还能掐着嗓子学别人的腔调。
施云琳听得既凶险又惊奇。
宿羽正说得起劲,不经意间抬眼,撞见亓山狼睥着他的目光。
宿羽愣住。
这目光,怎么说呢……说不清楚,但是好像有一点危险的讯息。
宿羽轻咳了一声,不再看着施云琳说话,而是望向亓山狼,规矩道:“太子被废,两位王爷开始要争位了。”
亓山狼望了施云琳一眼。他再环顾,看见也青放在石桌上打算磨的菜刀。他走过去,拿起菜刀往外走。
宿羽脸色微变,急忙起身去拦:“您不能这样去杀人!交给我!交给我行不行?就算您要亲手杀了他,我先将人弄出京城!”
宿羽双臂摊开,拦在亓山狼身前,亓山狼脚步不停往外走,他看着亓山狼手里的菜刀,一步步后退。
眼看着就要退到院子门口,宿羽不抱希望地提声:“夫人,您劝劝他啊!”
施云琳站起身来,轻轻地唤了声:“亓山狼。”
亓山狼停住了脚步。
075
第七十五章
宿羽眼珠子转了转, 遥瞥了施云琳一眼,再对亓山狼严肃道:“夫人穿这么少,可能会冷。”
亓山狼回头, 看向施云琳。
灯笼散出来的光刚好落在她脚下,她站在柔和光亮里, 凉风吹着碎发拂在她如雪的脸颊上, 似乎是药效还没有散尽, 她微眯着眼,带着几许微醺的弱不禁风。
宿羽轻轻挪步到亓山狼身侧,瞧了一眼他的脸色,才小心翼翼地伸手,从亓山狼手里拿走那把菜刀。
亓山狼由了他,把菜刀给他。他快步朝施云琳走过去,宽大的手掌将她露出袖口半截的指背攥在掌心, 牵着她回房去。
宿羽惊奇之余, 垂眼看手里这把沉甸甸的菜刀,长长松了口气, 他将菜刀放回石桌上的磨刀石上, 而后摇摇头, 无奈地快步走出小院。
他要不想让亓山狼直接去杀人,那只有赶紧多做些事情。
付文丹立在窗口, 遥望着院子里的人都走了, 她关上窗户, 轻叹了口气。
“母亲为何叹气?担心云琳吗?”沈檀溪柔声,“瞧着应该是没出什么事情。”
付文丹眉头紧锁, 只道:“这回是虚惊一场,谁知道下回呢。”
沈檀溪缓步走过去, 拿了件外衣披在付文丹的肩上,柔声宽慰:“母亲不用担心,只要亓山狼在,这亓国没人敢动妹妹。”
沈檀溪这话提醒了付文丹。付文丹沉思良久,感慨道:“那人……对你妹妹还行。”
沈檀溪瞧着付文丹脸色,心道母亲对亓山狼的称呼,已经从“那野人”变成“那人”了。
付文丹又叹息:“要是不那么粗鲁待人,对云琳温和些就好了……”付文丹又摇头,犯愁自语:“难啊……”
施云琳体内的药效确实还没消退,刚被亓山狼牵着进屋,就软绵绵地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等她坐下来的时候,身子朝一侧栽歪,头侧靠在亓山狼的肩膀。
“我还想睡……”她近乎呢喃般说着。
亓山狼伸手,带着薄茧的手掌抚上她吹弹可破的脸颊,施云琳轻轻蹙眉,亓山狼便立刻松了手。
他侧了侧身,让靠在他肩膀的施云琳转而靠在他胸膛,这样方便他给她解去外衣。外衣刚脱下,施云琳便打着哈欠仰躺在床上,由着亓山狼给她脱外裙。
亓山狼俯身去褪去她的鞋袜,他起身,挪着施云琳的腿,将她放到床榻上好好躺着。去扯被子给她盖上的时候,亓山狼却忽然想到施云琳昏迷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在被挪放的时候,身上有没有磕到哪儿。
她全身上下都那么娇嫩,他有时候手上微微用力地握她一下,她身上就红一块,甚至青一块。
于是,亓山狼俯身,去解施云琳身上的中衣、小衣……直至将她身上所有的衣物都扯了下来。她的衣裳纷纷落了一地,贴身的小衣悬在床边摇摇欲坠。
施云琳安静地睡着,皎身如玉静躺在大红色的床榻上,丝绸质地的床褥也不敌她的雪肤玉肌。
检查完她的身体没有磕碰,亓山狼才放心。他立在床榻边,垂眼相望,目光一寸一寸地挪赏。他伸手,指端轻轻碰着施云琳柔凸的唇珠,还记得将她的唇珠含在口中的滋味。他指端缓慢下移,划过施云琳的下巴,而后是颀长的雪颈,再往下。
他俯身,果真去含施云琳的唇珠。不想扰醒了她,也不敢闯入,只是含着她的唇珠,轻轻地吮吻。他的吻如他的指端一样往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直到施云琳在睡梦里哼哼唧唧软糯地喊了声疼。亓山狼在她胸口抬眼,惊见她胸口的一抹红。亓山狼眼底溢出一抹烦躁,他舔了下牙齿,起身往里间去,走了两步,又忍着欲愤,折身回来,拉过一旁的被子盖在施云琳的身上,怕她冷。
亓山狼脚步匆匆往里间去。
施云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望着亓山狼往里间去的背影,她困顿地眨眼,眼睫跟着浮颤。她心里想着应该追上去,可是她实在是太困了,残留的药效让她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沉沉睡去。后来过去了许久,亓山狼回来的时候,施云琳也浑然不知。
夜色深重时,齐嘉安驾车赶到齐嘉辰郊外别院。他下了车,立在院门外叩门,待院子里的小厮开了门,他连通报也等不及,快步闯进宅院。
齐嘉辰的书房亮着灯,齐嘉安远远看见了,直接往他书房去寻他。
齐嘉辰低着头,目光落在书案上的名单上。可是他的心神却没有如他的目光落在名单上,他满脑子都想着施云琳酣眠的眉眼。
“哥!”齐嘉安敷衍地叩了下门,便急切地推门进来。
齐嘉辰回过神,立刻拉过一边的书册,将名单遮挡上。他抬眼看向齐嘉安,面色寻常地问:“怎么这么晚过来?”
“哥,瞧你这话说的。出了这么大事情,我怎么可能不来?”他拉过一旁的椅子,在长案另一侧坐下,“到底怎么回事?亓山狼的女人怎么会在这里?”
齐嘉辰盯着齐嘉安的眼睛,沉默着。
齐嘉安皱着眉,思索着:“哥,是谁想害你?大哥如今在宫里疯疯癫癫,什么也不可能再做。难道是二哥不成?可是二哥那身份他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处?父皇怎么也不可能传位给他。”
齐嘉辰将盯着齐嘉安的目光移开,望着书案上冉冉升起的细烟,道:“也许是亓山狼自导自演。”
齐嘉安疑惑道:“这可不像他的作风……难道是宿羽出的主意?”
“谁知道呢。”齐嘉辰语气轻飘飘,“还在查。”
他端起桌上的茶盏,低头吹了吹茶面上的浮叶,淡淡道:“都快子时了,既然赶了过来便别回去了。去客房早些休息。”
齐嘉安抬眼深看了齐嘉辰一眼,笑道:“好。反正来日方长。”
齐嘉辰喊了近侍进来,带齐嘉安去客房。
齐嘉安刚走,齐嘉辰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在桌上。大哥和二哥既然都不可能,那岂不是只有你?
齐嘉安出了书房,埋头走在夜色里,眉头紧皱。他知道——兄长在怀疑他,不信任他了。
第二天一早,齐嘉辰进了宫。将昨日之事一五一十禀明了亓帝。
亓帝正为亓山狼昨晚私动军队而愤怒。他听齐嘉辰说完,沉吟了良久,问:“你可有怀疑之人?”
齐嘉辰摇头,道:“儿臣思来想去,也想不到会是何人欲意加害。”
亓帝盯着齐嘉辰,陷入长久的沉默。
齐嘉辰今日进宫的路上,本想借着亓山狼昨日调动军队的事情做些文章。他已经迫不及待想除掉亓山狼。可是真的见了亓帝,在亓帝的沉默里,齐嘉辰不由改了主意。
不行,不能由他提出杀掉亓山狼的事情。他不想让亓帝以为昨日的事情,是他故意为之。眼下,他不能表现得太扎眼,什么都不做才能顺顺当当地入主东宫。
亓帝揉了揉额角,有些疲惫地说:“你先退下吧。”
齐嘉辰又说了几句劝亓帝注意身体的话,才告退离去。还没出宫,迎面看见要见亓帝的齐嘉安。
两兄弟简单地打过招呼,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齐嘉辰眼底浮了寒意。也许,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除掉亓山狼,而是除掉齐嘉安。
至亲手足,在这一日彻底生了嫌隙。
施云琳一直睡到晌午。她睁开眼睛静躺了一会儿,才手肘撑着床榻坐起身。盖在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她心口的划痕。
施云琳垂眸望着,眼底浮现一抹讶然,继而隐隐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
与亓山狼亲近,她身上落下些咬伤划痕,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她起身下床,穿好衣裳出门。今日是一个艳阳天,晌午的阳光热烈地欢迎她出门。
“睡到这时候?”在院子里晒被子的沈檀溪回头,对她微笑。
施云琳快步走过去,帮忙拽了拽被子。
宿羽从书房里出来,小跑着走到施云琳面前,道:“夫人,借一步说话。”
施云琳颔首,跟着他去了书房。
宿羽说了很多话,其目的就是想让施云琳把亓山狼劝住。“不管是哪位王爷使得下三滥手段,这两位爷如今肯定交恶,咱们什么也不用做。坐山观虎斗足够了!夫人,这样省心省力不好吗?”
宿羽话音刚落,亓山狼推门进来。他冷冷瞥了宿羽一眼,再将目光落在施云琳身上。
施云琳轻“唔”了一声,说:“我觉得宿羽说得很对!”
亓山狼盯着宿羽,漠声:“你话太多。”
宿羽站起身来,讪笑了一下。他本也不是寡言的人,只是在亓山狼身边不得不学会言简意赅。有时候,还挺憋得慌。
“没听懂?”亓山狼再往前一步,盯着宿羽,语气越发寒下去,“这两天,你和夫人说的话太多了。”
宿羽脸上的笑容瞬间烟消云散。他几乎是瞬间从施云琳对面弹走,快步走到亓山狼面前,笑着说一句“我去找吴强”,便匆匆走出了书房。
施云琳皱眉看他,大不高兴,带着嗔意地说:“你胡说什么呢?”
亓山狼走到施云琳身边,他颔首垂眼,将手搭在施云琳的肩上,手指捻了捻她的耳垂,再碰一碰她的雪肌脸颊。
他说:“和我说话。”
施云琳微怔,喃声:“可是你不喜欢说……”话啊……
亓山狼盯着施云琳微张的唇,突然俯身,钳住她的下巴,用力吻上去。
她醒了,他不需要再克制和轻柔。
他用力去扯施云琳的衣服,却在看见她身前雪上的红痕时,停了动作。那一条红痕,是他咬伤的痕迹。即使过去了一夜,还留在她身上,昭示着他对她的伤害。
亓山狼舔了下牙齿,忽然握拳在书案上一砸,一身闷响,沉重的红木书案折断倒塌。
施云琳吓了一跳,缩了缩肩。
亓山狼寒着脸转身,大步往外走。
院子里,也青终于忙完了事儿,拿着菜刀到树下石桌旁,准备磨刀。她昨晚就想磨刀,因为事情耽搁了。
她撸起袖子刚要磨刀,就见亓山狼一身杀气地朝这边走过来。
她惊恐地看着亓山狼,手里的菜刀掉了地,差点砍了她的脚。她反应过来,捡起菜刀,双手捧着递给亓山狼。
亓山狼并没理会她和那把菜刀。
他拿起磨刀石,用力往石桌上一摔,石桌四分五裂,那块磨刀石也摔成了许多块。
亓山狼弯腰,捡起一小块。
076
第七十六章
施云琳还没整理好衣裳, 就听见了院子里的巨响。她没个准备,那声音又仿若地动山摇,着实让她吓了一跳。她瞥一眼折断倒塌的红木书案, 不知道亓山狼又砸坏了什么,她赶忙拢好衣襟, 小跑着追出去。
施云琳刚跑到小院, 就看见也青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也青脸上那表情好像随时都要吓抽过去。
而亓山狼背对着她,弯着腰,抬起的胳膊微微地动着,不知道正在做什么。施云琳望着他的背影,心跳突突地加快,她心里莫名地慌乱,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亓山狼?”她轻轻地唤。
可是亓山狼仍旧背对着她, 没回头。
施云琳脚步杵在原地僵了一下, 才朝亓山狼走过去。她起先步履缓慢,迈前几步后又加快了步履, 她跑起来, 朝亓山狼奔过去。
她跑到亓山狼背后, “亓……”
磨刀石被亓山狼随手一扔的声响打断了施云琳的话,施云琳的目光落在青砖路上的那一小块磨刀石, 见着上面的血迹, 她瞳仁猛地一缩。
紧接着, 施云琳听见亓山狼低低地嘶了一声。
刀子刺进他胸膛里,他也面不改色。能让他觉得疼, 那该有多疼啊!
亓山狼用指背用力蹭了一下唇上的鲜血。他侧转过身来,朝院子另一边的水井走去。
他弯腰, 将挂在绳索上的木桶扔进水井里。水井吱呀吱呀地响,直到坠进水里。亓山狼也不去将木桶摇上来,而是直接拽着绳索,长臂交替用力地拽,三两下将木桶提上来。
他取下绳索上的木桶,举起木桶,直接将里面冰凉的水当头浇下。凉水顺着他的头脸淌落。他闭着眼睛,凉水打湿他浓密的眼睫。
凉水将亓山狼浇透,缓解了疼痛。他摇了摇头,在热烈的暖阳下,水珠儿晶莹泛光地纷纷甩落。
施云琳回过神来,小跑着回屋里,倒了一杯凉水,双手捧着,跑到他面前递给他漱口。
她跑得那样急,杯子里的水洒出来一些,溅湿了她的手背。
亓山狼接过来漱口,吐出来的水里,含了一大口血水。
“疼、疼不疼……”施云琳明知故问,无措地问。
亓山狼低头看她,看她眼尾红红,眼眶里浸着泪湿。
“不疼。”他这样说着,又吐了一口血水出来。
施云琳瘪着嘴,马上就要哭出来。
亓山狼伸手,在施云琳的脸颊上捏了一下,再说:“不疼。”
他贴在施云琳脸颊上的手向下移,握住她沾着水珠儿的手,捏着她的纤指,将她的手指送入他口中。
他眼底带着笑,让她去摸他刚被磨平的獠牙。他捏着施云琳的手,用她的指腹在他的伤牙上缓慢地蹭一下。他问:“平整了吗?”
施云琳的指腹不仅碰到他磨平的牙,也摸到了鲜血。她轻轻点了下头,再用力地点头。随着她点头的动作,蓄在眼眶里的眼泪沉甸甸地掉下去。
他的武器没有了。
“怎么会流这么多血……”施云琳赶忙双手去捧亓山狼的手腕,拉着他回房,要给他上药。
亓山狼和施云琳进到屋子里,也青还脸色苍白僵立在原地。她可是亲眼看着亓山狼磨牙齿的!鲜血顺着他长长的手流淌下来,那样子实在太吓人了……
施云琳拽着亓山狼进了屋,将他摁坐在圈椅里。她在他面前弯下腰,蹙眉道:“张嘴我看看!”
“没事。”亓山狼不想让她看,咂了咂满嘴的血。
施云琳不依,捧着他的脸,让他抬脸,又伸手去掰他的嘴。
她只是将手指搭在亓山狼的唇上,就让亓山狼心里隐隐燃了火苗,有了些许反应,他盯着施云琳的眼睛,配合地张开嘴。
磨刀石被摔得四分五裂,每一块都不规整,亓山狼随便捡起一小块,磨刀石不仅磨平了他尖锐的牙齿,锋利的断角也戳伤了他的牙龈和嘴巴。尤其是牙龈,被戳破了个血窟窿,正不停地往外涌血。
“你怎么那么粗鲁啊!”施云琳生气抱怨,“刺伤嘴里了不知道吗?”
亓山狼便将舌尖抵在血窟窿上挡着,不给她看了。
“为什么啊!”施云琳质问,“嘴里多脆弱啊,你要是一不小心戳伤了牙龈怎么办啊?”
看着施云琳气恼的样子,亓山狼只是盯着她看,没有说话。
她是唯一喜欢他的人,他不愿意再伤害她一分一厘。施云琳并不知道,她一句喜欢,在亓山狼心里激起了怎样的骇浪。
施云琳轻叹了一声,不舍得再说他了,她转身走到床头,拉开床头小几的抽屉,取出里面的药膏。
“先用这个试试,这个止血很有效的。等宿羽来了,再让他给你弄更合适的药。”施云琳一边说着,一边将药抹在指上,让亓山狼张嘴,将微凉的白色药膏小心翼翼涂在他口中的伤处。
她给亓山狼涂了药,再几次用巾帕给他把涌出来的鲜血擦掉,每次擦了血,会再给他上一次药。几次三番折腾下来,他口中总算止了血。
施云琳松了口气之余,将手里沾满血的帕子扔到他身上去,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她转身往外走,亓山狼问:“去哪?”
“吃饭!”
已经中午了。
施云琳吃饭的时候,家人们望着她欲言又止。尤其是也青,好奇心快要把她憋死了。
她抬了抬眼瞥向也青,道:“他每隔一段时间都要磨牙,以来保持人身!要不然就会在月下嗷呜一声变成狼!”
“……啊?”也青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施云琳在哄她呢。
付文丹不追问,而是说:“他今日也不过来吃饭吗?嘴上伤着了,一会儿让厨房给他做些软和的粥。”
“管他吃不吃!”施云琳嘴上赌气说着,等吃完了饭,还是去厨房端了一碗粥给亓山狼。
亓山狼一点也不饿,不过他看了一眼施云琳冷冷的脸色,还是把一碗粥给喝了。
傍晚的时候宿羽过来,施云琳赶忙让他瞧过亓山狼嘴里的伤。
宿羽脸色奇怪地打量着亓山狼,亓山狼抬眼瞥过来,他立刻收回目光不再看,而后给亓山狼换了一种药。
宿羽的药十分好用,不过三天,亓山狼口里的伤就好得差不多了。
而这三天里,除了定时瞧看亓山狼口中的伤、给他上药,施云琳一直不搭理他。若不是知道假使她不帮他上药,他自己根本懒得管伤处,施云琳更是会完全不理他。
到了第三天晚上,施云琳给亓山狼上药的时候,见他好得差不多了。她脸色和缓下来。
亓山狼很是会看施云琳的脸色,见她脸色柔和下来,这才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怀里,抱在腿上。
他低头,将脸埋在施云琳的胸口,迫不及待地去扯她的衣襟。
“扎啊。”施云琳蹙眉推开他,去瞧他脸上的胡茬。
眼看着亓山狼皱了眉,施云琳心头一紧。
“你总不会想拿刀把脸皮割下来吧?”施云琳在亓山狼的脸上飞快拍了一下,“我可告诉你,你这张脸好看得很,我也喜欢得紧。若是伤到了落了疤可就不好看了,我也要不喜欢了!”
她拉开亓山狼在她腰侧不老实的手,起身去端了盆水过来,又拿了香露和刀片。
她将香露凑到亓山狼鼻前让他闻。“好闻吗?我挑的。”施云琳将香露挤在湿手的手心,揉出泡沫,涂在亓山狼青色的胡茬上。
她的手心沾着异香,湿湿滑滑地在他脸颊上揉。亓山狼心猿意马,燎原之火在他心头烧着。他没有伸手,却在心里将施云琳推倒在地,狠狠地刺占。
“问你呢。”施云琳嗔了他一眼。
“什么?”亓山狼勉强在想象中的爽意里回过神。
“问你好不好闻。”
“好闻。”亓山狼眯了眯眼,盯着施云琳的唇。红红的、嫩嫩的。他想……
不过他垂下眼,他只能忍。他再也不想看见施云琳畏惧望着他发抖的模样。
施云琳捏着刀片,专心地给亓山狼剃须,完全不知道面前这个坐得端正的人,此刻正在脑子里想些什么污糟的画面。
刮完了胡子,施云琳仔细端详着亓山狼的脸。瞧着他更俊朗几分,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端着铜盆往外走。她婀娜的背影消失在亓山狼的视线里,让他脑海里的画面随之中断,他烦躁地皱了眉。
只能在脑子里睡她,也要被残忍中断。
他真是不爽至极。
桌子上摆着核桃和冬枣。亓山狼抓了两三个核桃,想给施云琳提前咬开。核桃刚要被他放进口中,忽想起如今已经咬不开,亓山狼不太习惯地舔了下平整的牙。他握着核桃收拢长指,坚硬的核桃壳在他掌中碎裂。
晚上,施云琳和母亲学做衣裳,回去的时候有些晚。等她回房时,亓山狼将她的洗澡水已经备好了。施云琳打了个哈欠,甩了甩做针线活发酸的手腕,走进浴室,褪下衣裳,将疲惫的身子没进温热的水中,舒舒服服地泡着,泡得比以前久了些。
因她泡得久,亓山狼进来寻她。
亓山狼进来的时候,施云琳刚从水里出来。她立在屏风旁,正弯着腰,半捧着巾帕擦拭腿上的水。
亓山狼的脚步定住,他目光灼灼盯着,说:“你又忘了。不要背对着我弯腰。”
施云琳微怔,她直起身的同时,亓山狼已经到了她身后。她被迫地向前迈,身子几乎贴在屏风上。她的手搭在屏风上,微微地颤。她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承亓山狼给她的疼。她轻咬了唇,蹙眉等着。
她明明已经感受到了亓山狼的势,可是他却突然之间放开她,转身往外走。
施云琳愣了愣,也来不及穿衣,只扯下架子上的披风裹在身上,快步追了出去。
她在小间里找到亓山狼,他坐在椅子里,脸色不太好看。她赤足挪步走到他面前。亓山狼随手扯过一旁的衣服搭在他腿上,沉声:“你出去。”
施云琳没动。
亓山狼抬起眼,幽如暗夜的眸子盯着施云琳,他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用力抓着,手背上青筋凸起。“你出去。”他重复,低哑的声线遮掩着咆哮。
施云琳心口快跳了两下,她没走,而是轻声问:“你想吗?”
亓山狼脑海中不知又浮想了什么,眸色沉幻。他面容冷毅地侧转过头去,沉声:“不想。”
“可,”施云琳喃声,“可是我想……”
077
第七十七章
亓山狼猛地转头, 亮着眼睛灼灼盯向施云琳。他转头的动作太突然,施云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小半步。
只是她小退的半步, 就像一捧凉水浇进了亓山狼的眼睛里。
他知道她在撒谎。
他应该将目光移开,可是目光凝在施云琳身上, 一时片刻不想移走。
她头发上的水时不时滴答滴落一两滴, 积少成多, 湿透了她身前的软柔衣料。她身上的水痕没有擦净,全身上下只裹着一件披风,肩臂上的水染湿了她的披风,让红色的衣料湿漉贴在她身上。披风只是简单地拢着,下面露出一小截皙白如雪的小腿,还有堆雪砌玉的足。
亓山狼喉结上下快速滚动了一下。他眼前好像出现了幻觉,一会儿是和她交好时她迷醉的眉眼, 一会儿是曾经发生过无数次她恐惧发抖的样子。两个她, 两种幻觉相互交织,又和面前真实站在眼前的她重合, 让亓山狼的神经隐隐开始错乱。
他强逼着自己转过头去, 声音更沉:“你出去。”
施云琳不仅没有走, 反而再往前迈出一步,更靠近亓山狼。她指尖微颤之后, 缓慢地抬起手, 将手心覆在亓山狼的手背上。
她的手心覆上来的那一刻, 火焰瞬间在亓山狼的手背上燎原,让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他全身置于火焰里, 连发丝也开始炙烫。
“我们回屋去,还是在这里……”施云琳越说声音越低。她将那丝惧意勉强压下去, 转眸环顾,看见一旁的长凳。
她挪开覆在亓山狼手背上的手。霎时,亓山狼手背上的青筋突了突。他仿若才能从火海里抽离得到短暂地喘息。
里间地方不大,装着杂物。几个箱子、一把椅子和一张长凳。也因着地方不大,长凳和椅子摆放得也不远。
施云琳朝亓山狼身边的长凳走过去,她主动在长凳上躺下,有点紧张地攥了攥手,颇有任人宰割的觉悟乖顺躺在那儿。她身上的披风又滑下去些,不仅漏出那一小截小腿,而是更多雪直从红色的披风衣摆下露出。横坠的披风衣摆轻轻地晃了晃,好似在朝亓山狼招手。
亓山狼闭了下眼睛。
他在相当长的年岁里没把自己当人,而是当做生活在亓山的野兽,肆意而直接。甚至现在,他的自我认知也是狼大于人。可是他偏偏要去学人的隐忍克制,学着去当一个人。
“你出去。”亓山狼沉着声线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重复这句话。他好像明白单是这句话并不能把施云琳劝走,他顿了顿,再说:“我不会再把你弄伤。”
施云琳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她躺在长凳上转过头来,望着亓山狼拧着的眉宇。好半晌,她才小声说:“可是我不想你这样……”
亓山狼没说话。
如果她不是真的和他一样想,而只是为了满足他,他绝对不会勉强她。
施云琳坐起身来,困惑又无助地望着亓山狼,呢喃:“要不你去找别……”
亓山狼猛地转眼盯着她,眼底压着几许被羞辱的怒。
施云琳抿了下唇,又飞快摇头,自己否了:“不,你不能去找别人。不可以!”
亓山狼朝施云琳伸出手。施云琳立刻将自己的手搭放进他的掌心。她惊觉他的掌心里是那样烫。
亓山狼握着施云琳的手,粗粝的掌心在她的手背和纤细的指背上反复摸了摸,而后拉着她的手伸进搭在他腿上的衣服里。
后来,施云琳被亓山狼抱着去了浴室。他帮她洗了手,他自己也重新洗了个凉水澡。
施云琳坐在浴室里,安静地望着他,看着水流淌过他的身体。她低头垂眼,去看摊开的手心。又在亓山狼走过来的时候,匆忙将手藏在背后。
睡下时,施云琳有些闷闷不乐地转过身去。
原先最怕他那双眼睛变成苍白色,如今却因为他的眼睛一直黑如浓夜,而心里闷沉。
施云琳在闷闷的心绪里睡着了,她隐隐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却脑子里空空,什么都想不到。
第二天上午,施云琳却忽然有了个主意。她正坐在院子里和母亲学做针线活儿,她回头望了一眼房间,没和亓山狼打招呼,带着也青匆匆出了门。
施云琳打听了一下才找到宿羽的住处。
宿羽听见小厮禀报的时候愣了一下,追问确认是施云琳自己过来的。
宿羽也算个忙人,今日好不容易挤出点时间和未婚妻赏梅品茶,听闻施云琳到了,只好先将未婚妻独留在雅舍里,匆匆赶去堂厅见施云琳。
“夫人。”宿羽微笑着迈进门槛,“大将军没一并过来?”
施云琳轻颔首,道:“今日过来,是有事情想请宿大人帮忙。”
宿羽忙说:“夫人客气了,只要我能做到的,夫人尽管说。”
施云琳侧首,跟身后的也青说话,让她退出去。宿羽瞧她这举动,知道是有要事详谈,亦挥了挥手,将堂厅里的下人们全赶出去。
宿羽心头一动,这正是劝说夫人让大将军争权的好机会。说不定夫人今日过来,也正是要商议着如何做大事。
他在椅子里坐下,表情严肃起来,开口:“夫人,如今亓国是内忧外乱,咱们确实应该早做筹备。”
他不想将话说得太明确,点到为止,怎么也要先问问施云琳今日的来意。他微笑着,问:“夫人要宿某做什么事情?”
“听闻宿大人医术高超,手里有各种灵丹妙药,也有……罕见的毒。”
宿羽心头一跳,心想莫不是夫人要毒物毒杀谁?下毒这招虽然阴险不体面,可确实是个好主意。他亮着眼睛,追问:“夫人要什么毒?”
施云琳却迟疑了。她目光躲闪,有点不好意思地去看屋内的花瓶、字画、古玩摆设,就是不去看宿羽。
宿羽整颗心都悬起来,已经在想先对谁下手了。
施云琳叹了口气,不好意思说也得说呀。她声音很低,吞吞吐吐:“我、我……我要春.药。”
宿羽脸上兴奋的表情僵在那里,好半天,他才问:“什么?”
“春.药!就是那种药效最烈的药,不睡觉会死人的那种!”施云琳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了,“药房里的这种药药效都太轻了,我要最凶的!”
宿羽僵着脸,盯着施云琳好半晌,才皮笑肉不笑地艰难扯了扯嘴角,咬牙切齿地说:“我没有这种药。”
施云琳蹙眉。她想了想,说:“若没有,那我就跟亓山狼说你给我讲话本故事,讲了两个时辰。”
施云琳再补充一句:“还要狠狠地夸你,夸你幽默风趣故事讲得好!”
“使不得使不得啊夫人!”宿羽连连摆手,苦笑道,“行。等我两天……”
两天后,宿羽果真给了施云琳一瓶药。
“会死人的药做不出来,不过比市面上的药效果厉害许多。”宿羽补充,“少量使用。”
施云琳有些紧张地将小药瓶攥在手心里。她回家的时候,亓山狼正坐在院子里,坐在付文丹和沈檀溪不远处。他微微侧首,在听沈檀溪讲话。
而沈檀溪正讲着施云琳小时候的事情。
“云琳回来了。”付文丹朝她招了招手。
施云琳攥了攥手里的小药瓶,故意不去看亓山狼,挨着母亲坐下,看母亲做针线活。
已经到了要做晚饭的时候,也青回屋换了身衣裳,就去厨房帮柳嬷嬷做饭。不多时,她捧着捣蒜罐出来,坐在台阶上,握着捣蒜杵在罐子里一下一下用力捣蒜。
咚咚咚,一下又一下有规律地捣着。
施云琳听着这声音,不由抬眼望过去,她看着也青捣蒜枯燥重复的动作良久,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她下意识转头去看亓山狼,惊见亓山狼也正在看着也青捣蒜。
亓山狼敏锐地觉察到了施云琳的目光,转过头来,目光与施云琳撞在一起。
施云琳眨了下眼睛,攥紧了手里的小瓷瓶。她有点心虚地移开目光,然后站起身,匆匆往房里去。
亓山狼起身,跟着她进了房。
“自己出门,不叫我。”亓山狼说。
施云琳背对着他,胡乱地应了一声。亓山狼几步走到施云琳身后,在她背后抱住她,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凑到她颈侧,细碎地亲吻。
施云琳心乱如麻。脖侧的痒,加剧了她心里的慌。亓山狼觉察出来,他抬眼,盯着她。
施云琳沉沉舒出一口气,她狠了狠心,拿开亓山狼抱在她身前的手,她走到一旁的桌前,提起水壶倒了一杯温水,而后当着亓山狼的面,将攥在手里的小药瓶拿出来,往水中倒些药粉。
她还是怕疼的,她怕亓山狼太凶了,想起宿羽说这药药效很厉害,也没敢倒太多药粉。
她捧着水杯晃了晃,然后双手捧着水杯递给亓山狼。
“喝。”她说。
亓山狼伸手接过来,毫不犹豫地一口饮尽,将空杯子放在桌上。
施云琳愣愣看着他,问:“你、你都不问什么东西?也不怕我毒死你?”
“宿羽给你的。”亓山狼说。
施云琳了然。宿羽绝对不会瞒亓山狼事情,应该早就将她找去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亓山狼。
施云琳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她转身朝床榻走去,紧张让她将一侧的床幔不小心撞落。她坐在床边等待,半边垂落的床幔慢悠悠地晃,半遮着她的忐忑。
窗外下雪了,亓山狼将半开的窗扇关上。
亓山狼走过去,立在施云琳面前,俯视着她,粗粝的掌心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
她不懂。他要的不仅是她的愿意。
窗外降下今冬最后一场雪,屋内亦有雪点落在施云琳的手上、身上。但也仅此而已了。亓山狼垂眼,用帕子仔细给她擦手。他的眼睛不是往日的漆亮也不是偶尔泛出的苍白色,而是罕见的猩红,压起的情绪,变成血丝盘横在他的眼白上。
施云琳抬眼看他这个样子,她拧着眉,甩开亓山狼的手,快步朝方桌走去。她重新倒了一杯水,将小药瓶里的药尽数倒进去。
亓山狼看着,只是皱了下眉,纵着她胡闹。可是下一刻,他竟发现施云琳要自己喝。
亓山狼立刻变了脸色,一边系上腰带,一边朝她冲过去。“云琳,你别喝!”
可是他还是迟了。施云琳从未喝水喝得这样快,混着药的温水全灌进嘴里去。大半喝进腹中,小半从她唇角淌落,沿着她的下巴流而湿。
078
第七十八章
“你发什么疯?”亓山狼突然之间冷下去的语气, 实在是骇人。
施云琳愣愣看着他,手里的空杯子掉了地。温水弄湿了她的唇,她微微张着小口, 委屈地望着亓山狼。不过是瞬息间,她眼眶里已经蓄满了眼泪。
施云琳蹲下去, 捡起掉到地上的杯子朝亓山狼的胸膛砸过去, 她委屈地哭诉:“我不想你委屈, 我错了吗?”
亓山狼不躲,任由杯子砸在他胸膛,再掉到地上去。他沉着嗓子反问:“我不想你委屈,我错了?”
两个人对视着,也僵持着。
施云琳不喜欢这样的僵持,她哽咽地问:“都没错,那是谁错了?”
亓山狼没说话, 朝她走过去。他走到施云琳面前, 朝她伸出手。施云琳才不要被他握着手,她将手背到身后, 向后退了一步, 盈着眼泪的眼睛睁大了瞪着亓山狼, 又气恼又委屈:“你又和我吵架!”
“你没错,是我错了。”亓山狼再往前迈出一步, 握住施云琳纤细的肩, 将人抱进怀里。
施云琳在他怀里挣了挣, 可是亓山狼的手臂牢牢禁着她,让她逃脱不得。她挣不动了, 委屈地将脸埋在亓山狼的怀里,小声地哭着。
亓山狼宽大的手掌撑在她后脑, 摸了摸她的头。
他又低下头,在施云琳的头顶亲了亲。
施云琳埋首在他怀里委屈地哭了一会儿,小声呢喃着什么。亓山狼没听清,他俯下身来,附耳到她面前去听,听她喃喃低语:“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亓山狼问。
施云琳在他怀里仰起一张哭得泪津津的小脸,她抿着嘴不说话,先用眼角的余光示意亓山狼桌上那瓶烈性药。
“我吃了好多……”她哭,“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不要……我害怕……我怕丢脸……我好怕丢人……哼哼呜呜我害怕……”
亓山狼叹了口气。他松开对施云琳钳制,转身朝柜子走去。施云琳攥着他的袖角不松,亦步亦趋。
亓山狼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小盒子打开,里面是几粒黄豆大小的红色药丸。他拿出三粒,塞到施云琳的嘴巴里,再把柜子上的水递给她。
施云琳眨眨眼,愣愣看着他,也没问是什么,先把药丸吃下了,才小声问:“解药?”
亓山狼点头,接过她手里的杯子,重新放回柜子上。
施云琳拧眉先在心里把宿羽骂了一遍,再问:“那你刚刚吃过解药了?”
亓山狼转动着柜子上的水杯,说:“没有。”
“为什么?”施云琳问了,亓山狼却沉默。施云琳伸手去攥他的袖角轻轻摇了摇,想问到底。
亓山狼垂眼瞥向她攥着他袖角的手,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整只手都裹在掌心里。他也转过身来,面对着施云琳,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想试试。”
“想试试这药会让我多想要你。”亓山狼顿了顿,“也就那样。和每一天的想要你,差不多。”
他早就被灌下最浓的药,只要在施云琳身边,日日煎熬与克制。就算见不到她的时候,他的眼前也会出现幻觉,总是她。
施云琳没有被亓山狼握在掌心的那只手垂在身侧,轻轻地攥了下袖口,然后缓慢抬起,搭在亓山狼的胸前。她攥着他的衣领,让他俯下身来。
亓山狼以为她有话要低语,他俯身低头靠近。
施云琳踮起脚,将沾了水和泪的软唇贴在亓山狼唇角。又在亓山狼唇角微僵的刹那,她轻轻地挪磨,将吻从他的唇角挪到他的前唇,轻柔地辗转与他厮吻。
她的舌尖挤进亓山狼的唇缝,小心翼翼地轻轻碰一下他磨平的牙齿。而后她仰起脸,将唇舌献给他,任他索取缠绊。
亓山狼手掌撑在施云琳纤细柔软的后脊,将她整个人都托在怀里。他侵略地闯进她口中,用力地与她亲吻,又贪婪地感受着她的舌挤进他口中的心神俱颤。
他的牙齿再也不会咬伤她,亲吻变得更加肆无忌惮。耳畔她的喘似乎噙着丝丝缕缕如水的雀跃,这才是真正的春.药。
缠吻到无法呼吸,两个人暂且分开。施云琳伏在亓山狼的胸膛,软绵绵地攥着他的衣领让他低头,当亓山狼俯身靠过来,她凑到他耳畔有气无力地呢喃:“我喜欢……”
喜欢什么?亓山狼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施云琳轻轻地舒了口气。她几乎站不稳,如云似雾地靠在亓山狼的怀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踮起脚在亓山狼的唇畔轻轻地亲了下。
亓山狼便懂了,她喜欢他的亲吻。
他的吻重新落下来,丢下那最后的一丝忌惮。他的吻逐渐落在施云琳的颈侧,施云琳攀着他的肩轻轻地喘了好一会儿,才颤了颤眼睫,垂眼望着在她怀里俯身低头的亓山狼,她几乎呢喃般私语:“很多事,都是慢慢喜欢上的……”
施云琳说完了,又担心亓山狼听不懂她的暗示。可是她似乎没有注意到,在这段时日的相处里,亓山狼已经极少听不懂她的话。甚至她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眼神,亓山狼也能懂。
亓山狼落在施云琳耳畔的吻微顿,他抬眼盯着施云琳的眼睛,将她深深望进眼底。他低声,沉沉的声音噙着哑,他说:“试试看。”
两个人目光交汇、相融,撞出缠缠情丝。亓山狼撑在施云琳后脊的手用力将她嵌在怀里,施云琳攀在他肩上的手也攥紧,将他的粗布衣料攥紧在手心里。
两个人重新拥吻,在索取与献给之间不停地切换。他们亲吻着往床榻走,人走到床边时,身上的衣服差不多已经褪尽。施云琳身上最后一件小衣缓缓飘落,亓山狼伸手,将另一边的床幔扯降。
两扇床幔摇晃着,慢慢闭拢,遮住榻上春。
裂锦之声,让施云琳从朦幻中回过神,她睁开眼睛望去,看见亓山狼将她白色的中衣撕下来长长一条。
亓山狼跪在施云琳身边,他再流恋地深看了她一眼,抬起手,用白布条蒙住自己的眼睛。
施云琳愣了愣,才明白他在干什么。
以前,她确实很怕亓山狼那双眼睛。现在……她伸手,纤纤的指尖探至布条里,将他蒙眼的布条扯下来。
亓山狼睁开眼,渐蓝的眼底蕴着些疑惑地望着施云琳。
施云琳将手臂攀上亓山狼的肩,搂着他的脖子支撑着抬起上半身,她靠近亓山狼,低语:“我要看着它变蓝。”言罢,她的吻轻轻落在亓山狼的眼睛上。
她的吻,霎时将亓山狼的眼底点燃成一汪蓝。
那条撕下来的白布条从两扇床幔缝隙挤出去,缓缓落到地上去。
“疼不疼?”亓山狼将吻印在施云琳的眉心。
“不、不疼……”
情到浓时,有些事,原就是本能。
日落暮霭升,袅袅炊烟也来相映。月亮爬上夜幕,一盏盏灯火在一个个院落里点燃。再后来,灯火熄了,天地万物都开始沉睡,唯有星月高悬,时不时闪烁着温柔的光影,为不眠夜助兴。
转眼到了第二天晌午,柳嬷嬷要摆午饭了。她问:“摆不摆小公主的碗筷啊?”
付文丹沉默着。施云琳昨天晚上就没出来吃,今天一上午也没见人影,这中午能出房吗?
沈檀溪在一旁弯唇,说:“给她的饭菜放在锅里温着吧。”
柳嬷嬷应声。
饭菜都摆上来,柳嬷嬷和也青也入座,四个女人拿着筷子刚要吃饭,听见亓山狼的脚步声。
实在是亓山狼的脚步太明显,他离得老远就能听出来的人是他。
待亓山狼迈步进来,付文丹视线越过他,没瞧见施云琳,眼底浮现一抹失望。她很快回过神来,说:“不知道你们出不出来吃,你们的饭菜都在厨房里。”
付文丹说完了还在心里合计这句子有些长,这人听懂了没有?
亓山狼点了下头,直接转身往厨房去。
屋内四个女人伸长了脖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亓山狼进了厨房拿起碗筷,给施云琳拨了够她吃的东西,脚步匆匆地赶回房。
房间里,施云琳还懒洋洋地合目躺在锦被里。不过她人已经醒了,只是身上乏不想睁眼而已。听见推门声,她未睁开眼睛,只是眼睫轻颤了一下,随之唇角情不自禁地勾出一丝,连她自己也没觉察到的浅浅柔笑。
亓山狼将饭菜放在床头小几上,他在床边坐下,伸手用指端在施云琳的脸颊上轻轻点一点。
“起来吃东西。”
施云琳拍开亓山狼的手,这才睁开眼,她半垂着眼,也不去看亓山狼,撑着想要坐起身。锦被从她身上滑落,露出一大片雪肌柔肤。雪与梅向来是好搭配,永不分彼此,正如她如雪的肌肤上被亓山狼撒下了纷纷落梅。施云琳扯了扯被子,用丝滑的锦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亓山狼握住施云琳的下巴抬起她的脸,目光落在她的唇角,用指端轻轻碰了碰。“不疼?”他问。
“不疼。”施云琳这才轻轻抬起眼睛,望向他,可只一眼,她又匆匆垂下眼睛,让浓密蜷长的眼睫去遮眼底的温柔。
亓山狼放开她,去端放在床头小几上的午饭,亲自喂给她吃。
施云琳心不在焉,一口一口被亓山狼喂了好几口,才发觉正在吃的软乎乎东西是茄子。
看着亓山狼喂到唇边的茄子,她摇头不肯吃了:“我不吃这个。”
亓山狼便将茄子塞到自己嘴里,而后喂她吃别的东西。两个人沉默着,间或只有勺子磕到瓷碗的声响。
喂完最后一口,亓山狼将空碗放回床头小几上。
施云琳始终低着头,她的视线里被亓山狼的手闯入。她望着他放碗的手,心思有一点飘摇。直到他收回手,他的手消失在施云琳的视线里。她轻轻地眨眼,忍着没将目光追随去。
她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实,亓山狼便将手从被子下伸到里面去,摸到她的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掌中。
施云琳轻轻地挣,没有挣开。她眉眼微弯唇角轻翘,用指尖在亓山狼的手心轻轻地勾了一下。
于是,她连指尖也落入了亓山狼的掌中。
他微微用力,握得施云琳有些疼了。她手腕动了动,说:“帮我拿衣服,我要下床了。”
亓山狼侧耳听着她好听的声音,又将她的声音回味了一番。而后他抬眼望向施云琳,语气认真地问:“为什么要下床?”
施云琳讶然,这才抬眸望向亓山狼。
079
第七十九章
“我、我总不能一直待在床上……”施云琳娇嗔地瞪他, 又在被子里轻轻去掐他的手。“我要起来了!”
亓山狼在被子里捏了捏施云琳的手,才松开。他起身去衣橱里给施云琳拿衣服,从里到外一整套。他将衣服放在施云琳身边, 动作自然地扯她围在身上的被子。施云琳在被子里面拽着,不让他将被子扯走。
“你没有事情做吗?我不用你帮忙了……”施云琳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来去拿小衣, 将小衣拽到被子里面去, 窸窸窣窣地穿。
亓山狼坐在一边看着, 被施云琳软软瞪了一眼,他转过头去,目视前方,不再看她穿衣裳了。
可是虽然他没有看着她,眼前却能浮现被子在她雪肌滑落,她一件件穿衣的情景。
他好像眼前又出现了幻觉,他在幻觉里浮现了在床榻之上夫妻之间的甜事。亓山狼望着施云琳, 习惯性地轻轻地舔了下牙齿。
施云琳下床的声响, 让亓山狼从幻觉里回过神。他看着施云琳往净室去的背影,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的后腰。脑海中幻想的画面变得又丰富许多。
施云琳梳洗过后, 折回寝屋, 望一眼亓山狼还坐在床边, 她匆匆收回目光,挪步到梳妆台前坐下, 为自己仔细描妆挽发。
她在模糊的铜镜里, 看着亓山狼起身, 一步步朝这边走过来。铜镜视线有限,最后只能看见他的腰胯。
施云琳的手抖了一下, 步摇上的流苏温柔滑过她的手背。
亓山狼立在施云琳身后,他一手搭在施云琳的肩上, 俯下身来,凑到施云琳的耳畔。
于是,施云琳可以在铜镜中看见他的脸了。她在铜镜里望着亓山狼俊朗的五官,微微心驰。
亓山狼盯着铜镜里的施云琳,神情认真地问:“爽吗?”
施云琳微怔,继而脸色变了变。她咬唇,声线低低地说:“你住口……”
亓山狼明显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很认真地刨根问底。
施云琳红着脸,恼地转过身,将亓山狼给推开。她轻哼了一声,转回去,对镜继续抹胭脂。
“咚咚咚……”也青在门外叩门。“公主,您醒了吗?外面来了个成衣店的店家,说是给您送货。将东西收下让人走吗?”
施云琳想起来了,上次和亓山狼去成衣店的时候,她给亓山狼挑了几件衣裳,可没有他能穿的尺寸,所以让店家给他定做几身衣裳。
施云琳也没让也青进来,隔着门吩咐:“钱我已经付过了。你把衣裳拿进来。”
也青应了一声,匆匆去办。她抱着衣裳折回来,叩了门,得了应允推门进屋。
一进屋,她只觉得满屋子的香。
她将衣服放在桌子上,压不主动好奇抬起眼睛打量起来。施云琳坐在梳妆台前,正低着头在抽屉里找东西。亓山狼坐在距离施云琳不远的地方,两条大长腿一支一伸,周身带着几分懒散。他的目光落在施云琳的身上,一直看着施云琳。
也青没敢细看亓山狼的眼神。
明明一切都很正常,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也青竟是诡异地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不能在屋里久待,低着头规矩退出去。她脚步很快地往堂屋去,毕竟付文丹让她送衣裳的时候仔细瞧瞧屋里的情景呢!
施云琳从抽屉里翻出几条红头绳来放在桌面。她起身,走到方桌旁,翻看着刚送过来的衣裳。
她转眸望了亓山狼一眼,亓山狼立刻起身朝她走过来。
施云琳拿起衣裳,一件一件搭在亓山狼身前比量。一共送来五套衣裳,她挑了挑,最后挑了两身,一手提着一身并举在亓山狼身前,不确定地问:“选哪个?”
亓山狼望了一眼施云琳身上粉色的裙子,问:“为什么没有粉色?”
粉色?施云琳怔了怔,他居然想穿粉色?她顺着亓山狼的目光垂眸,后知后觉发现原来是她现在身上穿了粉。
施云琳不由唇角微漾,她在两身衣裳里选了红色的一件递给亓山狼:“换上。”
亓山狼接过来,道:“为什么要换,反正等会都要……”
施云琳伸出手来,竖起的食指抵在他的唇上,嗔嗔地瞪他。
她抵在亓山狼唇上的手指,让亓山狼心里被燎了一下。他在施云琳收回手之前,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指尖轻轻地捏。
“快换你的衣裳!”施云琳缩回自己的手,转身去衣橱前,给她自己拿了条红裙子换上。
手中就这么变空了。亓山狼望着施云琳纤薄的背影,捻了捻手指。
施云琳换好衣裙回头,见亓山狼已经换好了衣裳。他正低着头,摆弄腰间坠着的那半块玉佩。
施云琳瞧着好笑,从抽屉里随手拿了块玉佩递给他:“喏,给你这个。”
“不要。”亓山狼执意只戴那块半截玉佩。
施云琳瞧了一眼,羊脂白玉的玉佩坠在他红衣窄腰下,半截的奇怪形状,还真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古怪。
不过他这人本来就奇奇怪怪,戴这么块玉佩也挺合适。
她双手搭在亓山狼的手腕上,捧着他的手,拉他到梳妆台前坐下,然后她拿起梳子给他束发。
将他头发高束之后,她又挑了他左侧的一缕发,细细地给他编细辫子。这可是耗时的事情。
亓山狼有些没耐心。他问:“弄这个做什么?要出去?”
“嗯。”施云琳轻轻地应了一声。
“不出去。”亓山狼转头,望向床榻。“去床上。”
施云琳皱眉,她捏着刚编好的小辫儿,用发尾在亓山狼的脸颊上戳了戳,说:“出去走走嘛。”
她声音柔软,还带着些昨晚残着的沙哑。亓山狼又被她燎了一下,纵使心里不愿意出门,还是同意了。
施云琳捧起亓山狼的脸瞧了瞧,又挑出一缕发编了个小辫儿,一并拢进他高束的头发中。
“好啦。”施云琳满意了,拉着亓山狼的手腕要走。
可是亓山狼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只是微用力,就将施云琳拽回来,圈在怀里。施云琳刚刚在他腿上坐稳,他已经俯下身来,压抑了一个多时辰的吻重新落下来,用力地搅吮掠夺和占有。
正午的日头又要悠闲地向西渡去步子了。
衣领微微松了,施云琳红着脸将亓山狼推开。她脸上红红的一片,是胭脂又不只是胭脂。她望着亓山狼,没先给自己收拾,而是拿了帕子,先去蹭亓山狼嘴上、脸上、脖子上蹭到的红红口脂。
又过了三刻钟,施云琳和亓山狼才走出屋,往外去。
堂厅里的四个女人聚在窗口往外望着,看他们两个像刚成亲的小夫妻一样都穿一身红,携手出了院子。
柳嬷嬷忍不住笑:“看来咱们小公主现在的日子还挺滋味。”这话被她用一种柔和的腔调说出来,颇有几分不言而喻的玩味。
沈檀溪可是亲耳听见施云琳表过真心的。瞧着她如今这神情,已不是前几天那幅患得患失的样子。她眉眼之间一片温柔,替妹妹高兴。
只付文丹脸色平静,遥遥望着施云琳走远的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施云琳没有要去的地方,她只是想出去走走,由着初春微凉的风吹拂着她的脸颊,吹起她的发丝。
两个人手牵着手也没去闹事,只是沿着僻静的小河边走了走。乍暖还寒,吹在身上的风是凉的,可小河结的冰却已经开始消融,冰面日渐变薄。
施云琳捡起一块小石头往冰面掷去,薄薄的一层冰立刻朝着四方出现许多裂纹。
她高兴地朝亓山狼挥了挥小拳头,开心地嚷:“看呀,我能把冰砸破啦!”
亓山狼也捡起一块石头扔过去,哗啦一声响,冰面彻底破裂看,汩汩的河水没了束缚欢快地流淌起来。
施云琳脸上的笑容立刻没了。她转回身去,立在河边望着破冰的河流缓缓向下流。
亓山狼站在她身边,将手搭在她的腰侧。他只是将手放在施云琳的腰上没一会儿,就开始不安分地捏一捏。
他说:“回家吧。”
施云琳故意装作听不懂,问:“哪个家?长青巷还是亓山?”
“哪里都行。”他说,“如果不是你不喜欢室外,不回也行。”
施云琳愣了愣才听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脸上一红,认真地说:“不准!”
不过施云琳又想起一件事儿来。马上要到任旭成亲的日子了,她要陪亓山狼回一趟渔村。她正琢磨着上次给任旭挑的新婚礼物够不够,亓山狼搭在她后腰的手开始不安分地再捏下。施云琳赶忙拉住他的手,往上提了提。
亓山狼反手握住施云琳的手,倒是再没乱碰。两个人依偎着立在河边,也没什么交谈,只是这样依偎着。那吹在身上的凉风,宛若带着初春的清香和温柔。施云琳被风吹起的青丝,一下又一下轻轻拂在亓山狼的脸颊,勾得他心痒。
亓山狼垂眼,告诉自己再忍忍,马上就要回家了。
回家的时候,经过一块街市。时间有些晚,商贩们正在收摊。施云琳一眼看见一个狼首面具。她拿在手里,竟沉甸甸的。她举起面具挡在亓山狼脸前,他上半张脸被挡住。
施云琳望着狼首面具下,亓山狼抿着的唇,第一个想法竟是想去吻他。她脸上一红,赶忙垂下眼睛,也将狼首面具拿下来,捧在怀里。
当然,她还是买下了这个面具。
到家的时候,早就过了吃晚饭的时候。亓山狼拽着施云琳就想往屋里去,可他又必须先忍下来。因为他知道施云琳身为一个正常人,一日三餐少了一顿都不行。
两个人手牵着手去了厨房,锅里果然给她温着晚饭。
施云琳伸手去端碗,指尖刚碰到瓷碗,立刻被烫得缩回了手。
亓山狼拉过她的手,指腹在她烫红的指尖上捏了捏揉了揉。施云琳抬起眼睛,委屈地眼巴巴望着他,似是在嗔怪他没有把她照顾好,竟然不知道帮她把碗碟从锅里端出来。
亓山狼也不用巾帕,赤手将锅里的几个碗碟拿出来,放在桌上。
施云琳确实觉得有些饿了,她坐在桌边,拿起筷子吃起来。她吃了几口,问:“你不吃些吗?”
她回头望向亓山狼,见他正在厨房里环顾。
“你找什么?”施云琳询问。
“找合适的地方。”他说。
付文丹并不知道女儿已经回来了,她正往厨房过来。她想要看看给施云琳温着的饭菜需不需要添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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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付文丹还没进厨房, 隐约听见了些窸窣的动静。她心里立刻想到厨房又遭了耗子!她赶忙提裙快跑两步登上台阶,推门驱鼠!
木门猛地一下被她推开了,她望着厨房里的情景, 却愣住了。
施云琳和亓山狼同时转头看向她。
亓山狼席地而坐,施云琳坐在他对面的小杌子上。她将双腿搭在亓山狼的腿上, 她上半身前倾, 凑到亓山狼面前。亓山狼一手端着一个碗, 一手拿着勺子,正在给施云琳喂肉丝鸡蛋羹。
付文丹脑海里空白了一息,才尴尬地结巴问:“都、都多大了,还……还让人喂饭!”
施云琳有点心虚,小声说:“瓷碗在锅里放太久,烫手……”
付文丹嘴角抽了抽,什么都不再说, 转身往外走。她刚转身, 耳朵灵敏听见瓷勺划过瓷碗的清晰脆响。她迈到门槛外,转回身关门, 正好看见亓山狼将一勺肉丝鸡蛋羹喂进施云琳的嘴里。付文丹的嘴角又抽了一下, 赶忙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厨房里, 施云琳把亓山狼喂过来的这一勺肉丝鸡蛋羹吃了,摇头不肯再吃。“我吃好了。”
她吃得慢, 说得慢。她说话间, 亓山狼已经又舀了一勺肉丝鸡蛋羹。听她这样说, 亓山狼低头瞥了一眼勺子上黄不拉几像屎一样的鸡蛋羹。
他刚想将勺子扔回碗里,视线忽落在勺尖。勺子尖刚刚被施云琳的唇含过、被她的舌吻过。亓山狼粗粝的手握着勺子, 将那一口颤动的黄色送入口中。他将整个勺子都含在口中,停留了一会儿, 才缓慢吃下那口肉丝鸡蛋羹。
“很好吃的,对吧?”施云琳弯唇,“你应该多吃些不同的东西。吃东西不仅是为了果腹,品尝不同的美味,本就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呀。”
亓山狼没接话,他问:“还要吃别的吗?”
“不了。吃饱了。”
亓山狼点头,道:“挺好。”
“好什么?”
亓山狼没解释,将施云琳搭在他腿上的脚踝拿下去,站起身。
好什么?自然是终于能回房了。
施云琳侧转过身扶着灶台想要起身,人还没站起身,亓山狼已经弯腰,长臂穿过她膝下,将她抱了起来。
“面具!”施云琳急急喊停亓山狼的脚步,欠身勾起放在桌上的狼首面具抱在怀里。
亓山狼抱着施云琳两步跨出厨房,快步回房,连厨房的门都忘了关。
第二天一早,施云琳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院子里也青咋咋呼呼的声音:“……厨房的门被风吹开了!招了好多耗子!米袋子都被啃破了!”
施云琳想起来了,她和亓山狼昨天晚上走的时候好像忘了关门。她做贼心虚地拉了拉被子,将自己的脸埋进去。她身上乏,哪里都软绵绵的。昨晚又折腾到快天亮,这是才刚要睡着呢。她软软吐出一个哈欠,迷迷糊糊睁开眼,想要去看亓山狼。
见他立在桌子旁,正在吃药。
施云琳缓慢地眨了眨眼睛,长眼睫颤动。她认得亓山狼手里的那瓶药,冯英曾经也给过她一瓶。
——避子丹。
亓山狼敏锐地感觉到了施云琳的目光,他转头看过来,见她整个人几乎都藏在柔软锦被里,只露出一双雾蒙蒙的眼睛。
亓山狼朝施云琳走过去,他在床边坐下,伸手将她零碎贴在脸颊上的几根青丝拂开。
他问:“你想要孩子吗?”
施云琳困倦得脑子反应也变得有些迟钝,她听着亓山狼的话,慢半拍地眨眼睛。
亓山狼没等她的回答,语气带着几分坚定地说:“我不想要。”
施云琳听着他说话,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就这么睡着了。
亓山狼坐在床边看了她的睡颜好一会儿。他起身,从抽屉里取出止痛消肿的药膏,抹在指上,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消肿。
施云琳睡得很沉,一无所觉。
接下来两日,施云琳过着不分日夜的日子,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于她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她甚至没怎么出过屋子,一日三餐都是亓山狼从厨房里拿进来喂给她吃。
两天后的清晨,施云琳终于出了屋子。因为今日是二月十五,明天就是任旭成亲的日子,这里距离小渔村有些远,他们要提前一天出发赶过去。
一大清早,施家人正坐在一起吃早饭。今日施砚年觉得身体好了些,也出来和家人一起吃饭。
一家人刚坐下,就听见了马蹄声。也青好奇地小跑着过去推开窗户,屋子里的都从开着的窗扇往外望去。
看见亓山狼和施云琳正将一些东西挂在马鞍两侧的背囊里。一看就是要出门。
付文丹赶忙放下碗筷,追出门,立在檐下问:“这是要走了?”
施云琳回头,瞧见家人们都站在门口正望着她。施云琳也不确定这次去渔村之后,会什么时候再回来。她甜甜一笑,说:“过一阵再回来。”
嫁出去的女儿留不住,更何况是献出去的女儿。付文丹没多说,只是微笑着点点头,道:“去吧。”
亓山狼握着施云琳腰,将她带到马背上。施家人目送施云琳和亓山狼纵马离去。
付文丹在檐下又立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屋。
沈檀溪瞧着付文丹神色有些忧郁,柔声劝:“母亲别为云琳担心了,我瞧着她现在挺好的。”
柳嬷嬷也在一旁说:“是啊,像如胶似漆的新婚小夫妻似的。别管……别管那位怎么样,反正能对小公主好就行。”
付文丹沉默良久,才问沈檀溪:“檀溪,你说以后真的能回家了,云琳还愿意回去吗?”
沉默坐在一旁的施砚年,将要拿筷子的动作,顿了一下。
沈檀溪想了想,坚定地点头:“国难家破,谁愿意像浮萍一样流落异国呢?归乡之心,怎能被儿女情长所阻。”
付文丹没说话,垂着眼沉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檀溪也沉默下来。两句话,已然勾起了她的思乡之情。她也想回家,不想困在异国。
亓山狼早上离开了长青巷,宫里人中午就来接付文丹进宫,柳嬷嬷放心不下,纵付文丹不允,她也执意跟进宫。
付文丹刚走,靖勇王府也来了人,接沈檀溪去王府小坐。沈檀溪脸色煞白,却拒绝不得,不得不去。
这小院,一下子清净下来。
施砚年独立树下,仰头看向枝头挂着的两盏花灯。才过去没多久,这两盏花灯经历了风雪,已经破旧了。
半下午,亓山狼和施云琳才到了海边。亓山狼手里提着给任旭的新婚礼物,跟在施云琳身后。
施云琳提着裙子,走到海边白沙海滩上。天气渐暖,吹在脸上的海风虽然还有些凉,却不似上次来时的刺骨。
施云琳仍旧像第一次来海边一样,稀奇地遥望着大海,她的目光总是带着探究地望着远处天和海相交之处,想要知道大海的另一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她终于舍得将目光从海面收回来,她一回头,瞧见亓山狼并没有跟上来。他离得有些距离,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身后的亓山。
“走呀!”施云琳提声,“再不走,到的时候要天黑了。”
“天黑再去。”
施云琳不懂亓山狼为什么这么说,她也没多问,提着裙子立在海边,深吸一口气,去嗅海风特有的凉香。
她实在心痒,脱了鞋袜放在海边的石头上,提着裙子和里面的裤子,小心翼翼走进湿软的沙滩里。赤着的雪足陷进白沙,细密的沙子粘在她的足底、足侧。
她继续往前走,直到海水没过她的脚踝,才驻足。
一阵海浪浮过来,她急急将裙裤再往上提,由着海浪轻拍上她的小腿。凉凉的海水涌上她的小腿又瞬间退下的感觉,令施云琳十分新奇,连寒冷也顾不得了。
她再往前迈一步,开心地踩出水花,等待下一波海浪的热烈擦蹭。
亓山狼看着施云琳站在海边玩水,不大理解她对海水的喜欢。她明明那么怕冷,却对冰寒的海水那么喜欢。
亓山狼视线下移,落在她光洁纤细的小腿上。海水从她腿上退去,水痕沿着她的小腿缓慢往下淌,淌出蜿蜒的水痕。她提裙在海水里走,细沙包裹着她的足,让她深一脚浅一脚。她软润的足跟时不时露出水面,沾着一点细碎的白沙。
亓山狼盯着她的小腿和水面上若隐若现的足,心里开始犯痒,凉凉的海风也不能浇熄他心头的正燃起来的火。
“下次教你游水。”亓山狼道。
施云琳玩水玩得专心,闻言,她回头才发现亓山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游水,是指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里吗?施云琳没有立刻应,而是回头望了一眼辽阔深邃的大海。
施云琳有一点害怕,没敢应。她望着亓山狼,问:“还不走吗?”
落日已经藏到了海的另一边,将天与海之间涂上了一层厚厚的橘,温柔又瑰丽。
“再等等。”
施云琳略歪着头,好奇地望着亓山狼,不懂他在等什么。她还没有想通,忽然一阵海风吹过来,让她立刻打了个喷嚏。
亓山狼皱眉看她:“冻着了。”
一副都是她自找的神情。
施云琳抿唇蹙眉,瞪了他一眼,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岸上走。
细沙太湿滑,她一脚陷在沙子里,人也朝一侧栽歪而去。好在亓山狼眼疾手快扶稳了她。
施云琳后脊撞进亓山狼的怀里,回头瞧他。亓山狼却没看她,他弯腰,手臂穿过施云琳的膝下,将她抱起。施云琳立刻将手攀在他的肩上,不想自己走的时候被他抱着背着,都是很安心又惬意的事情。
亓山狼将施云琳抱到远离海边的石头上,恐吓她:“海里有食人鳄会爬上来吃人。”
施云琳瘪了下嘴,也不看他,轻飘飘地将目光移开,遥望着大海,语气里噙着些小小骄傲的语气:“才不怕,它打不过亓山狼。”
海风吹乱她的青丝,染着天边橘霞的光影洒在她带笑的脸颊上,那雀跃的青丝也有了光影闪烁。
亓山狼望着她,心底深处的阴翳忽地一消。
他蹲在施云琳面前,扯过身上的披风,去擦施云琳小腿和双足上的海水和白沙。
他擦得极其仔细,像对待稀世的珍宝。
待擦净,他没有立刻帮她穿上鞋袜。他握着施云琳的脚踝,让她的柔足落在他的掌中,忽然对她的足起了别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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