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仰人鼻息
或许是路峥冷然的目光太过骇人, 打打闹闹前呼后拥的男大学生们注意到这森森然的眼神时,纷纷变成了小鸭子,夹着腿, 溜着扶手走。
只不过路峥似乎不是为了用眼神警告他们, 没等男大们脚底抹油, 路教授便率先提起步子迈开长腿,走下楼去了, 只余下一个西装笔挺的背影。
雀斑男松了一口气, “我天呐, 快吓死我了,还不如让我直接摔下去。”这英雄救美的戏码半点不让人心动,只叫人后怕,“那老师的眼神太凶了, 哪个专业的?”
雀斑男的对铺无语:“人家救了你, 知足吧!你都不看表白墙吗?人是生院的老师。”
“生院?我还以为他们的老师和咱们一样,都是啤酒肚地中海嘞。”雀斑男摸摸下巴, “那西装那皮鞋, 头发还擦了发蜡, 哪里像是来上课的, 简直像走秀的。”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往前走, 一扭头才发现一起的许同康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后面了,脸有些白。
“你咋了?不舒服?”
报到那天, 许同康的父母都来了宿舍, 挨个跟这些室友打了招呼, 许同康身体不太好,住宿还是要室友们多帮帮忙, 平时看许同康也是按点一大把一大把地塞药,大约是真有点大病,室友们还是比较关心他的。
“没有。”许同康摇摇头,压下心口的慌张。
雀斑脸说的没错,路峥的眼神的确带着威慑,仿佛有实质般。
许同康和他对视的瞬间,有种被看轻、被厌恶的错觉,可分明他们都没有见过面,在走廊里大喊大叫推推搡搡的也不是他。
这老师为什么厌烦地看他?
许同康对这样的眼神很敏感,他从小就浑身病气,不能跑不能跳,常需要静养。
那一身医院味,叫他和周围的同龄人格格不入。
他不喜欢那些落在他身上带有情绪的视线,怜悯也好、厌恶也罢,说白了这些都是歧视,他想被当成普通人看待。
他只想过普通的、不会死的人生。
*
回到办公楼的路峥一路上都在想现如今这个局面应该怎么处理,他都已经忘了那一户人家住在京市,说白了京市就这么芝麻大点的地方,偶然在哪个拐角撞上都不奇怪。
但他并不希望苏和刚刚开始新的生活,就遇到这些糟心的对象。
路峥在电脑上重新翻出蒋宁发给他的调查资料。
第一次看的时候路峥都没有往心里去,以至于刚刚听到的时候,他甚至没反应过来许同康那个名字,早在这份调查中就出现过了。
许同康,原名苏同。
这样看,在最初起名时,苏和跟他的哥哥是被父母一视同仁的,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那杆该公平衡量父爱与母爱的称,就像寄予大儿子身上新的期许一般,沉甸甸地压到了天平中的某一端。
偏心是人之常情。
可路峥还是为苏和忿忿不平。
这些有血缘关系的父母和兄弟,如果苏和不主动提起,那路峥一辈子都不想叫他们碰巧遇见。
再度会面,他们带给苏和的,绝对不会迟来的温暖与爱,只会是痛苦,叫苏和再一次面对小时候被抛下瞬间的痛苦。
*
傍晚,从竼州直达京市的飞机落地首都机场,路父带着丽龙主在亲儿子的安排下,坐的头等舱,抵达时优先通行,节省了排队等行李的时间。
苏和有生以来第一次坐飞机的体验还不错,他没有晕机,但因为无聊,不会操作头等舱座位里的触屏电视,转而盯着小小窗框外飘过的云彩看了一路。
在陆地上看到的云彩,多形态飘逸,轻轻地浮在半空,可从飞机上见到的云,像一大片厚实的棉花。
坐在飞机里穿行在云层中时,苏和还有点缺失实感,他从前想走到最远的地方,不过就是山下的镇子,但现在,他走到了竼州外两千五百千米的京市,临近降落,小小的窗子外面没了云,重重叠叠的城市建筑群和流畅的高架桥映入眼帘。
这个点儿,正是京市晚高峰的开端。
从千万米的高空往下望,那些不断前进的车流像是被串起的灯珠,连成了线,一眼望不到尽头,好似没有终结。
好多的车,好多的楼,好多的人。
大城市给苏和的感觉,就是如此简单。
从雨林里出来的丽龙主一路上都记得搭襟说的话,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跟在路父身边,直到见到他。
路父也像是带幼儿院小朋友一样,无论是空乘送餐倒水,还是送小零食和毛毯,都不忘接济第一次出远门,处处新奇的丽龙主。
主要苏和听话,乖巧,路父说什么做什么,这孩子比他的亲生儿子省心太多。
等行李的间隙路父还提醒苏和到了京市后,去家里玩玩,“就叫路峥带着你回家里来吃饭,不然你住在他那房子里,也是无趣,不如来找我聊聊天。”
有关丽龙文化的天,路父坐着就能跟苏和谈个天长地久,哪怕是听苏和讲从小到大细枝末节的琐事,路父也津津有味。
毕竟雨林里养出来的丽龙主,从小到大的人生,也是那稀有部落文化中的重要一环。
“好。”苏和没有拒绝,他也挺喜欢路父的,从小到大都没有父亲的丽龙主觉得路父是个很好的爸爸,就是脾气和路峥一点都不像。
路父对丽龙主也是说不出的满意,反正人都已经到京市了,薄桉迟早是要知道男儿媳妇的事儿,只是这就是她和她儿子的战争了,跟路父与丽龙主都没关系。
到时候他爷俩就躲远远的。
等家里的薄桉和路峥大战结束,再回来。
不然他俩这种脾气性子软的池鱼,肯定没办法在两座冰山的硬碰硬下存活的。
“我家那小子的硬脾气,就是随他妈妈了,要强又执拗。”路父点评到位,“当然,你放心,我儿子肯定是比他妈妈更拗。”
毕竟面对孩子,父母永远是让步和退让那一方,再强硬的人也是如此。
苏和还没见过薄桉,不过在他的脑补中,路峥的母亲肯定是个漂亮的大美人,如果和路峥脾气也像,那就是个不苟言笑的冰山冷美人。
总归,是值得期待见一面的。
不过,当下最叫他开心的,还是马上就要见到路峥。
夏末,丽龙主从雨林出来自然不方便再穿丽龙人的裙装,路峥吩咐蒋宁送去了几身十八岁男孩子喜欢的时装。
都说人靠衣装,但丽龙主这样的长相,穿条麻袋都是好看的,更不要说这些大品牌出的年轻时髦款式了。
从赶路起,长发飘逸却穿一身时尚潮牌的丽龙主就成为了路人打量的对象。
毕竟少有人能留一头这样长而乌亮的头发,也少有人长的如此精致,这超凡脱俗的脸还穿了一身死贵死贵的潮牌,肩上背的包都是奢侈品的限量款,一看被娇惯的富家子,还得是搞艺术那种,特立独行的。
搞艺术的富二代丽龙主拖着箱子走出去,鹤立鸡群的路教授就站在不远处,瞧见苏和的穿戴,有点晃神,不得不说看惯了丽龙主穿那四处都兜不住的绸缎裙子,这和他一样穿成了‘凡夫俗子’,还有点叫人不适应。
可总归,高阁之上的丽龙主走下神坛,走进了凡人的世俗,将要和路峥一起生活了。
“路峥。”机场这个时间来来往往的人太多,身边还有路父,苏和小幅度晃了晃爪子跟他的搭襟打招呼,“你等好久了吗?”
路教授上前,将自己亲爹忽视了个彻底,专注盯着苏和,“我没有等很久。路上累了吧?饿不饿,我们先回家,路上看看你想吃什么。”
说罢,拉起苏和的手就要走。
丽龙主回头看路父,“那叔叔呢?”
“路峥,你这个眼里都没有我是吗?”路父那个来气,他儿子真是完完全全诠释了什么叫做有了媳妇忘了爹,“你就把你爹这么扔机场了?”
“爸,你不是还要等你的学生汇合?”路峥停下脚步,“而且你和我们不顺路。”
路父是要回老宅的,路峥要带着苏和回自己的别墅,两人也不是一条路。
“我给你转点零花钱,您和学生汇合之后,打车回去吧,不要又坐地铁又转公交,再让我妈骂你。”路峥看了眼机场刷新航班信息的电子屏,攥了攥苏和的爪子,体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苏和已经累一天了。”
路父来气,决心也不能叫路峥痛快,“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把苏和带回家去?”
“挑一天我妈在家的时候,我会带苏和回去。”见家长在路峥这,压根不足为惧。
因为路峥很清楚自己母亲的性格,她不是会为难苏和一个可怜孩子的人,顶多是所有怒火和眼刀都落到亲生儿子身上。
这正是路峥希望的,毕竟,他作为亲生儿子,也不惧怕薄桉的冷待。
在苏和来之前,路峥特意给自己孤苦伶仃的别墅请了两个住家阿姨,一个会做饭,一个定点打扫上下,这些在从前路峥独居的时候,都是不存在的对象,路教授一向喜欢清净,不喜欢外人踏进自己的领地。
但现在考虑到他上班的时候苏和要一个人在家里学习、生活,家里有人陪着他,路峥会放心一点。
见过两个亲和善良的阿姨,路峥领着苏和上了三楼,“这里阿姨们一般不会上来,因为是我和你的卧室。”
其实在此之前,整个三楼都是路教授的起居室,囊括了卧室、书房、衣帽间、浴室和健身房,这些功能性的屋子基本上都是连通的,只在设计装潢上,做了不同模样的隔断和屋门。
二楼才是客房。
但路峥不想叫丽龙主住到客房去。
可直接将人领进自己的卧室,又有点唐突和猴急,路教授觉得不够君子。
于是路峥在三楼将连在一起的书房和健身房腾空到二楼,重新买了些家具,装了个次卧,是给苏和的,里面的家具都是原木的,也符合丽龙主在雨林时,周围都是木质家具的喜好。
“这里是你的房间,”饶是这样,路峥也觉得亏欠,怕苏和不喜欢这里的装修风格,他本来想直接将更大些的主卧让出来,但他的主卧装了十多年,色系只有黑白灰,沉闷的很,还连着衣帽间,要重装工程量太大。
“如果你有哪里不喜欢,等周三的时候我叫蒋宁过来,你和他说,想换哪里都行,又或者,周末我带你去家具城转一转,你挑你喜欢的。”
“没有不喜欢的。”丽龙主的忙摇头,路峥这房子比他那连地板都开始咯吱咯吱作响的木楼好了太多。
只是看过路教授原本的家,苏和就算对京城的物价不了解,也清楚这房子不是他十二万能买到手的,那以后他买了小房子,路峥和他一起住,不是受委屈吗?
丽龙男人小小的自尊心有些受伤。
“这里很贵吧?我买不起的吧?”
路峥知道苏和心里还惦记着他俩同居的房子,前一段时间打电话时,丽龙主已经提了好几次。
毕竟在丽龙主的计划里,路峥是该住到他的房子来的。
“这里是我的外公给我的生日礼物,也不是我买来的。”路峥坦白自己的是个富三代,“至于我十八岁的时候,大概还没想过要买房子。”
并且路峥十八岁时,房产就已经是富商们争相开始抛售的东西了,除了必须的楼盘和居住地,剩下的放在手里都是赔钱买卖,路峥也不会去买。
路峥贤良劝说过于着急的苏和,“你想要买的房子,我已经在看了,有几个楼盘不错,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如果有合适的就定下来。但是在房子装修好之前,我们住在这里不时候正好吗。”
丽龙主点点脑袋,他都忘了,买来的毛坯房还要买家具装修,“可是装修的话,我手里的钱还够吗?”
“当然够。”路峥点头,瞎糊弄孩子。
丽龙主第一次用路峥家里过于现代化的浴室,还靠路教授指点了半天,才会设定水温度数和出水花洒,洗了个澡出来,路峥在卧室等着他,找来吸水的厚毛巾和吹风机,轻轻帮苏和理头发。
“温度合适吗?”
“挺好的。”穿着小熊睡衣的丽龙主抱膝坐在路峥两腿之间的毛绒地毯上,这里的环境从屋子到他身上沐浴乳和洗发水的香味都是陌生的。
后知后觉有点局促的丽龙主有些不适应,陷在长绒地毯里的脚趾,因为路峥手掌拖起他后脑勺的动作蜷了蜷。
怎么办,好像有点紧张。
分明从前路峥和他两个人共处一室的时候,他不会像现在这样忐忑。
“怎么了?”路教授注意到苏和的沉默寡言,找来气囊梳子帮他顺头发,“地上硬不硬?要不要坐到床上来,我站着帮你梳。”
丽龙主忙窜起来,夺过自己的长发,“还是我自己梳吧。”
“也好。”路峥轻轻把手里的梳子递了过去,“不过,你躲我什么?”
苏和也不知道他在躲路峥什么,就是紧张,也做不到在丽龙时那般厚脸皮地纠缠路峥。
好像在这种新环境下,他和路峥的身份倒置了般,他需要适应路峥世界的新规则,而路教授无疑是这个新环境里高高在上的存在。
而自己,已经不是雨林里那个至高无上的丽龙主了。
活这么大,丽龙主第一次明白仰人鼻息的意思。
苏和有点不安,有点焦虑,见到搭襟的喜悦消失了大半。
走出雨林,他跟路峥之间的差距是天上地下。
他又笨又没有文化,这么大的人了,连浴室里的花洒都不会调节,处处需要人教导和照顾。
如此麻烦的他,万一惹路峥不喜欢了怎么办?
第72章 有没有想我
路峥察觉到苏和对他的拒绝, 可他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分毫摸不到头绪。
在雨林时,丽龙主一向是他的小跟屁虫,比小猫小狗还要黏人, 又热衷于直白表达喜欢和情感, 总追着路峥贴贴说小话。
哪怕在两人见不到面的日子里, 电话里的丽龙主也像是从蜜罐子里捞出来的,随随便便说些想念的贴心话, 就足以叫老树开花的路教授控制不住自己的唇角。
每每那种奇异的感觉弥漫心头, 路峥就会再一次意识到, 他到底有多喜欢眼前的人。
喜爱到觉得短短一个月的分别比起等待实验最终结果还要难熬,喜爱到他愿意为了苏和改变自己一直以来的独断、认真为苏和筹谋一条通向未来的康庄大道。
他待苏和,不是将从野外捉来的兰花放进精心准备的玻璃温室里,而是将它放归更美好更宜居的地带。
路峥想给苏和填补他缺失的一切, 无论是狠心离开的父母还是他应得的人生与爱。
可现在, 路峥精心准备的东西好像还是没能叫苏和满意,甚至叫对方开始避着他。
路峥自认为他没有做出什么过火的举动甚至因为丽龙主还小, 路教授守尽本分, 谈着恋爱却成了和尚, 和信仰无关, 只是触碰懵懂的苏和都叫他觉得亵渎与愧疚。
不过总会贴上来做些亲昵举动的丽龙主很好安抚了路教授躁动的心,他只是看着苏和, 都觉得满足。
“是我哪里做的叫你不喜欢了吗?”路峥静静注视着满脸愁色的苏和,饶是已经要方寸大乱, 路教授看起来依旧淡定稳重。
实话实说, 路峥本身就是个面瘫, 打小连笑模样都少有,又快到了而立之年, 时间与阅历双全。
这要是再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心思都写在脸上,事事都沉不住气,可就太丢人了。
只是丽龙主还是个没长大的心思,喜怒哀乐都浮于表面,那惆怅的心事压根藏不住。
可他不准备说,因为不知道怎么说出来才好。
苏和是个丽龙人,倘若路峥有朝一日不喜欢他了,他也该坦坦荡荡放手才符合丽龙人一直以来接受的感情观。
而且现在,他只是想到路峥有可能因为他的无知和笨拙厌烦他,就觉得恐惧和难过。
“没有没有,你准备的一切我都很喜欢,除了阿祖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丽龙主清楚路峥对他的好已经是他从前人生中从没有过的。
可这超出他阅历和承受能力的昂贵馈赠,只会叫一个贫穷惯了的孩子猝不及防。
苏和害怕成为别人负累,无论是当初被希泽莎养育,还是现在依靠路峥生活。
“应该是我有点累了。”丽龙主捏着自己大把的头发,用气囊梳不停梳理发尾,人一慌张,就会给自己找事做,小声讲:“我想歇一会,一个人。”
路峥被下了‘逐客令’,也不恼,“那你好好休息,半夜有什么需要的,就来找我。”
“谢谢你。”丽龙主素来透亮的眸子被睫毛遮挡了大半,在路峥转过身出去时,才敢悄悄睨一眼男人宽大伟岸的后背。
来到新住处的第一晚,苏和在那柔软到好像要吞掉他的床铺上翻来覆去,睡意全无,最终硬生生睁着眼守到了天亮。
陌生的家和陌生的城市,让习惯逃避的他对雨林生出一丝怀念。
要在新的城市生活,他要变得厉害点,再厉害点。
至少不能是路峥的累赘。
路教授提早聘请来的家教第二天到了别墅任职。
苏和吃过阿姨做的三明治和热牛奶,被路峥带进了书房见老师,“这几位老师是来辅导你的功课的,但要先看看你原先的基础,所以今天有一些题要做。”
因为还不了解苏和在学业上的具体程度,系统的套题最能看出丽龙主现如今的水准。
“要考试吗?”一口气见到四位老师的丽龙主有些局促,好在对面都是机构里的优秀教师,不是路峥这种以不近人情的严苛闻名的冰山老师,很有和学生相处的手腕。
“对,别紧张,这些都只是高三生的基础卷,不会太难。”一位女老师掏出带来的模拟卷,她们从家长那听说了,这孩子长在‘国外’可能不太适应国内的‘应试教育’,“时间就按照正规考试来。”
苏和乖乖坐到了路峥的书桌前,准备全力以赴面对他离开雨林后第一场考试。
“那我来监考。”女老师笑眯眯道:“如果做题过程中有不会的题目,我们就直接空过去,不要在上面耽误时间,结束之后我们有的是机会研究。”
毕竟她们的工作,就是将苏和所有不会的地方都教明白。
“好。”丽龙主握紧了笔。
阿姆们都说他很聪明学的很快,考试这种事,肯定不会难倒他的。
见苏和专注做题,路峥也该出门上班了,他今天还要去实验室解决两个研究生做生物实验时候遇到的麻烦。
师门比较小的坏处,就是林双和赵徐之遇上点麻烦,就要嚎着找路峥。
两天时间,他俩做了一桌子的试剂,彩虹颜色集齐了,偏偏没有一个反应对的。
林双都该猝死了。
“我不行了,在导儿来之前,我们去食堂吃口饭吧。”熬了个大夜,林双挂着俩明晃晃黑眼圈。
“行,那我先去把冰箱锁上。”赵徐之精神好点,自觉包揽了善后的工作。
农林大学共计八个食堂,离研究生宿舍最近的是七、八食堂,一般在这俩食堂吃饭的都是生院和畜牧的,因为这两个系大部分专业的实操场所就在食堂后面,一墙之隔的菜园子和牛圈子。
每次路过畜牧他们的牛圈,林双都对里面的老黄牛报以同情的目光,畜牧兽医专业这么多年来学皮下麻醉,全是靠一头老黄牛顶上,这头牛一天天过的就是清醒——被麻翻——清醒——再麻翻的日子,身上全是手指长的疤。
“真可怜啊。”
“林哥,去年它吃你小蘑菇的时候,你还说要活剐了它片火锅。”
“一码归一码。”林双翻了个白眼,那蘑菇是路峥交代他种的基因异种,被这老牛吃了大半,好在路峥知道他们不靠谱,留了一手准备,不然林双只能以死谢罪。
再说就算这头牛可以片火锅,林双也不敢吃,这牛被扎的麻醉剂都赶上毛利小五郎了。
“学长?”一道声音叫住了观察老黄牛的林双。
“呀,是你啊,许同康,我没记错吧?”带新生的日子结束一段时间,林双这脑子已经记不住大部分经他手的小屁孩了,但独独这个长得酷似丽龙主的男生,他想忘也忘不掉。
“你在这干嘛呢?”
“刚喂完牛。”清理牛圈都是班级轮流的,许同康体弱多病,班长叫他最后喂一把牛就成,“正准备去吃饭。”
“正好,我们也准备去食堂逛一逛,要不要一起?”林双眯起眼,他真的对许同康很好奇,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奈何军训的时候,作为代理导员林双不能表现出对某个学生的特别关注,有些问题就一直到现在都没说出口。
“当然好。”许同康最后留下来喂牛,他没叫自己室友等他,现在也是形单影只的,“那我们一起去吧。”他也想多交一点朋友。
赵徐之也没意见,三个人找了家面馆,一人一碗面,林双和赵徐之掰开筷子准备吃时,许同康正默默将炸酱面里的黄瓜丝、葱花、花生一点点夹出来。
“你挑食?”林双问。
“不,我过敏。”黄瓜、葱花、花生都会造成许同康不同程度的过敏,虽然不至于死,但是喘不上气浑身起包也挺难熬的。
“这样啊,那你过敏的东西还挺多,是天生的?”
“不是,后天的。”许同康小时候吃过太多的药,虽然是为了保命,但体质越吃越差,过敏的东西每年查都要增多一些。
话匣子打开,林双继续问:“你是京市人?”
“是,我从小在京市长大的。”
“你父母也是京市人?”
“我爸爸是,我妈妈是外地人,不过她也已经很久没有回过老家了,我身体不太好,我们的老家那地方的环境不太宜居,我也去不了。”
铺垫已久,林双破釜沉舟问:“那你有兄弟姐妹吗?”
他真的怀疑丽龙主是许同康失散多年的同卵双胞胎,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两个长相如此相似,年纪还几乎没有差别的孩子说没有血缘关系,林双不信。
许同康拌开面条,闻言眨眨眼,摇头笃定道:“没有,我是独生子。”
“真的吗?真的是独生子?”林双瞠目结舌,他真的很不信呐。
“当然了。”许同康笑笑,“我从小都是自己长大,虽然我小时候也期待能有个弟弟妹妹,我爸妈没有再要个二胎的打算。”
“不过学长怎么这么问?”
“我有一个朋友,长得和你很像,你如果见到了,估计会吓一跳。”林双放下筷子,“你们两个简直就像是双胞胎一样。”
“所以学长找我说话,是因为我长得和你的朋友很像?”许同康反问。
“……哈哈,也不能这样说,就是稍微有点意外。”
“我也是随便问问,如果有机会,希望能见到您的朋友。”许同康端起自己吃剩的面,“我吃饱了,先走了。”
被晾在原地的林双和同门面面相觑,“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感觉。”赵徐之是个傻的,只顾着吃面条了。
大三时候考过教资的林双摇头,“感觉这孩子好像是个敏感肌。”
吃饱喝足的研究生回到实验室,路峥已经到了。
“你们两个去哪了?”
“吃了个午饭,导儿。”
路峥穿上白大褂靠在实验桌旁边,连找把椅子坐下都懒得,准备速战速决,“哪里有问题。”
“试剂一直没有性能。”赵徐之回道。
路教授一目十行扫过他俩的实验记录,“等明天新的反应药品就到了,用新的试试,这些放弃。”
“还有,下次不要再在培养皿和试剂盒上画火柴人。”路峥拿试剂盒的时候蹭了一手油性笔,洗都洗不掉。
在试剂盒上画财神是林双的个人特色,相当有辨识度。
林双还有些实验过程中的小问题,挨个求解答,只是路峥时不时就要看看嗡嗡震动的手机,心思全然不在学生身上。
虽然大逆不道,但林双还是要讲,“导儿,您是成为网瘾少年了吗?”从前用老人机的时候路峥可没有天天抱着个手机。
林双知道电话那头住着个丽龙主,不过他的实验才是当下的重点吧?
他都该猝死了!
“抱歉,家里有点事。”路教授一直惦记着家里孩子的考试成绩。
这辈子都当不来父亲的路峥可以说是把上课的丽龙主当儿子对待了。
好在家教老师给他发过来的消息还算是喜人,刚刚考完的语文和数学,丽龙主答的都不错,尤其是语文,数学方面还是有点薄弱,稍微需要转个弯的新题型苏和就答不出来了。
但从整体看,实打实是有积累和实力的。
就算以现在的水平参加高考,过本科线也绝对没问题。
在家做完全部卷子的丽龙主简直要被女老师夸的飘飘然了。
优秀教师夸起人来,词都不带重样的,她能看出苏和是个腼腆而内敛的学生,对于这样羞涩的孩子,最好的教育方式就是大夸特夸,所以分明苏和在她带过的学生里只能算是中等水准,她也把苏和夸的绝无仅有。
这样的孩子,需要夸奖和称赞建立自信。
“以你现在的水平,以后跟着老师好好学,考个重点名校,稳稳的。”
“真的吗?”女老师口中说的几所学校,在丽龙主家乡那边的小镇上,是考上了都要大拉横幅大摆宴席的厉害大学。
苏和做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他从前就是做梦畅想都不敢有这样贪婪的念头。
“当然是真的,你老师我教过一对一的学生,里面少说80%都上了名校,只要你跟着老师们的计划来,肯定没问题。”女老师毫不怀疑苏和是个听话的孩子,仅凭这点再加上他的聪明,注定在学习这条路上一帆风顺。
老师的话叫苏和心底里又燃起了希望,他从小镇出来,打小就知道,像他这样没有背景的孩子唯一的机会就是学习,等他考上名校,说不定,就能缩小一点点他和路峥之间的差距,也能在路峥身边站的更久一点。
他一定会成为一个有本事,有能力的人。
从学校回来的路教授重新得到了他小粘人精一样的丽龙主,苏和没了昨天晚上的抗拒,从路峥进门起就跟在他身后,笑吟吟地回答路教授的问题。
比如“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听老师的话?”。
比如,“有没有想我?”。
客厅里还有正在打扫的阿姨,君子的路教授从前是绝对不会在人前做出这种秀恩爱的大胆举动,但现在,他是真的想知道苏和有没有思念他。
肩膀靠着路教授健壮上臂的丽龙主咬咬唇,仔细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想了。”
在老师夸他的时候,他很想很想路峥也在身边,像他愿意给路峥展示自己射箭满分技能一样,他希望路峥也能听到老师对他的称赞,希望路峥知道,他也不是那么笨的人。
“想了就好。”路峥轻轻托起苏和纤细的手掌,“我也有想你。”
想到,一离开家,就开始想着回家。
*
丽龙主的生活,除了上课,还要抽时间帮路父翻译古籍,但因为半天课程安排都已经是固定的,所以他只能晚上加班加点,整理出来丽龙文翻译的白话文,第二天给路父传过去。
路峥对于苏和的忙碌看在眼里,直接给亲爹打去了电话,“苏和白天要上八个小时的全科课程,晚上还要翻译古籍,已经没有时间睡觉了。”
“哎呀,儿子,我也舍不得苏和辛苦啊,但是你知道,这些资料不翻译,没人看得懂啊。”路父也不想雇佣丽龙主这样的“童工”,但眼下不是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再说,他的项目都已经跟学校审批了,今年结束前要那出些成果,这些丽龙文的古籍对他们实验室而言很重要,连带路父在内,十几号人,都指着这个吃饭呢。
同是科研人,路峥知道项目的重要性,但他见不得苏和那么累。
路教授态度很坚决,一晚上只准苏和睡前翻译十页,再多不许。
想抗争的丽龙主会被路教授直接扛回卧室。
路父得知后那个恼火,在实验室大骂亲儿子。
思来想去,路父只好再厚着脸皮去联系老同学,毕竟单靠苏和,那数量众多的古籍,得翻译到猴年马月去。
第73章 出去玩
路父第二次找上许唯, 特意将对方约出来吃了顿便饭,到了这个年纪,无论谈公事还是私事, 酒桌上都比电话里来的方便。
多年没见, 路父自觉和年轻时候大差不差, 家里有个三十年如一日都貌美依旧的女霸总,身边不知道多少‘小妖精’, 路父也不敢让自己堕落成秃头啤酒肚。
而许唯却真是大变样, 他走进包间时, 路父显然没认出来这个穿着铅灰色夹克衫,轻微谢顶,满脸疲态的男人是自己的老同学。
当初他们这群博士生也都算的上才高八斗的青年才俊,没有模样太差的, 尤其许唯。
虽然路父不想承认, 但他这同门年轻时候是真的唇红齿白少年郎,戴一副黑边眼镜, 满身书卷气, 这才叫他被风姿绰约、花容月貌的丽龙主一眼挑中。
可现在, 许唯几乎看不出年轻时候的潇洒, 活脱脱一个中年人,还是人生失意满身压力的中年男人。
许唯有些局促地脱下自己的夹克挂在椅背上, 有些不自在地坐在路父对面,“文远, 真是好久不见。”
路父按下心中的震惊, 点头, “就是啊,你说咱俩都在京市, 竟然隔了这么多年才见面,往年的同学聚会,也没见到你来参加。”
“忙,而且我家里的情况特殊,孩子身体不大好,离不开人,我太太每天照顾他,太累了,我得帮她分担一二。”时至今日,许唯也依旧是一副好丈夫的做派,有责任心。
这点当初路父听说自己这个同门离开丽龙后也时时回去就知道了,他真诚赞道:“像你这样的男人真是少有。”
许唯掏心窝子讲:“其实这么多年我也看清了,钱财名利都不重要,只要我们一家三口团团圆圆,健健康康就好了。”
路父半是感慨,半是真可怜许唯一家,“你家孩子的病治好了吗?我爱人那边认识不少厉害的医生,需要的话,我帮你介绍几位?”
许唯轻轻摇摇头,“没有,那孩子的病也不像小时候那么凶险了,慢慢养着就是了。”
“那就行,你有什么需要的,力所能及,我能帮肯定帮。”路父招呼服务员开始上菜,“不过,你们家孩子身体那么差,年轻时候也没想过再要个小的?”
路父的观念很传统,如果他和薄桉生下的路峥是个病秧子,那他们夫妻一定会考虑检查一下两方的基因,如果都没有问题,孩子的病只是意外,肯定得再要一个健康的。
至少这样等健康的孩子长大了,他们做父母的离开后,还有人能成为病弱孩子的依靠。
许唯苦笑,“一开始这样想过,不过去医院检查后是我的基因有问题,生下健康孩子的概率很低。”
“所以后来也就不想了,让我们唯一的孩子健康长大,比什么都强。”
许唯在路父眼里,简直就是善良负责的好爸爸好丈夫,路父主动道:“你儿子现在上的是农林大学?对吧,我儿子正好在农林大学教书,我叫他多帮你关照关照。”
“那真是谢谢了。”提起儿子,许唯神色认真了些,“不过光说我的事情了,你找我来,是为什么?”
“我想问问你,有没有意向来当我们实验室的顾问。前阵子我到丽龙去,搜集了些资料回来,但是你也知道,丽龙文字现在没有学术性的统一翻译,研究起来是一大难关。”
“丽龙文的资料?”
“是。”路父掏出几张打印出来的古籍留档照片递过去,“是他们代代相传给丽龙主的古籍原版。”
许唯也当过丽龙人的女婿,可这些书卷他根本没有机会看,阿娅也不会给他看,“这些东西从哪来的?可以确保真实性吗?”
“当然可以,你要是知道这些资料是谁亲手交给我的,就不会怀疑了。”
许唯翻着照片,好奇问:“是谁?”
路父自豪道:“是雨林最后一代的丽龙主。”
*
雨林最后一代丽龙主,当初在林子里不用好好学习的日子多潇洒,现在被摁着听数学老师讲压轴大题的时候就有多痛苦。
苏和的数学实在是不如其他背诵占主要方面的科目学的轻松惬意。
老师说他觉得数学难,是之前做过的题型太基础,但现如今的高考数学题出的都跟脑筋急转弯一样了,同样,如果是学过竞赛的孩子,就不会觉得这些题目困难了。
可苏和连竞赛是什么都不知道。
回家的路教授没得到小粘人精丽龙主的迎接,阿姨告诉他:“小和还在楼上写作业呢。”
“我去看看他。”路峥将外套和公文包交给阿姨,上楼去找认真学习的苏和。
路峥进入书房时,专注算数的丽龙主正伏案算题,眉头紧锁的模样相当认真,都没有听到路教授的脚步声。
“很难吗?”
“你怎么回来了?”苏和眼巴巴偏头,何止难,已经难的叫他头疼了。
躯体的痛苦是具象的,数学似乎真的不是苏和用功努力就能学会的东西。
有没有一种可能,数学好的人都有独特的数学基因?而自己恰好没有这个天赋。
路教授拎了拎苏和脖后的粗壮鱼骨辫子,“没有这种可能。头疼会不会是这头发编太紧了?谁给你编的?”
“阿姨给编的。”中午午休起来,阿姨见丽龙主自己编的麻花辫飞毛扎刺,一点都不美观,主动要帮苏和梳一条漂亮的辫子。
阿姨手很灵巧,在家也经常帮上幼稚园的小孙女编各种各样的漂亮头发,鱼骨辫这种高难度的复杂头型,手到擒来。
虽然少见长头发的男生,阿姨们却对苏和的长发没什么偏见,倘若丽龙主是个胡子拉碴的长发流浪汉,阿姨也不见得会乐意给他编头发。
这份偏爱是有前提的。
“不要学了,该去吃饭了。”路峥放下手里的辫子,抽出丽龙主压着的试题册,主动帮孩子减负,“吃完饭歇一会再继续,实在不会的,就放弃。”人生贵在敢放弃。
人都有长处和短处,路教授对苏和其他科目的成绩已经相当满意了,数学稍微有点不尽如人意也算是公平。
“高考的压轴题很多人都做不出来,你不会,也没关系。”
“那你会吗?”
路峥作为一个理科男,要是连这种程度的求导、求取值范围的数学题都不会,可能也没办法在学术上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不过面对苏和可怜眼神,路峥还是启唇道:“太久了,我也忘的差不多了,不如等吃完饭,我和你一起做做看。”
苏和的学业除却数学外,一切进展顺利,而路父对于他翻译的丽龙古籍也是大加赞扬。
每天回给丽龙主的邮件里面都是一大通夸夸。
路父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把邀请了许唯加入团队的事情知会一声苏和,说了又怕苏和这孩子多心,觉得自己的实验室不需要他了。
路父可以向天发誓,如果不是路峥管的那么严,路父是绝对不会搭着人情去舍近求远的。
他求许唯,不过是看中许唯背后也有个丽龙主,应当也是熟通丽龙文的存在,这样正好顺了路峥的意,叫苏和能够安心准备高考。
他那不孝顺的亲生儿子说的也在理,高考,一辈子就一回的事。
苏和在雨林里的生活已经叫他快要跟社会脱节了,高考是他可以自由自在去看世界的垫脚石。
最起码要过了这个考试,路峥为苏和铺的路才能循序渐进地顺利展开。
斟酌良久,路父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苏和,有些事情隐瞒不如直接说出来。
他专门抽了个时间给苏和打了电话,在电话里仔细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孩子啊,我是怕你学业太忙,晚上还要翻译这些东西,太累了,所以才邀请了我之前的同门来。”
“不过,肯定还是你翻译的最标准,我那些学生直接就能拿去做研究。他们最近的课题全是靠你之前翻译的祭祀本源来写的,可谢谢你了,都说要请你吃饭。你看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正好带你在学校逛一逛。”
路父一开始想邀请苏和来自己京市大学的研究室做客,跟剩下那些没来得及亲身到丽龙去的学生聊一聊,办个亲身经历的讲座也成,给那些研究生解答问题,激发灵感。
奈何路峥这个不干人事的,苏和刚到京市就开始上课了,路父的邀请只能暂时搁置,现在才有机会提一提。
“去大学里逛逛?”苏和抱着电话,有点心动。
他到京市来,除了路峥这别墅区里的商场、图书馆和公园,其他哪里都还没去过。
丽龙主轻轻问:“是路峥教课的大学吗?”
“那不是,我和路峥不是一个大学的,他在农林,我在京大,”路父解释,“不过,你想去路峥的学校,就叫他带你去,去感受感受大学的氛围,对你来说也有好处。”
这也是激励苏和高考斗志的一种方式。
察觉苏和有意向到大学来玩玩,路父一通电话给路教授打了过去,“你明天上班的时候把苏和送我们学校来,我带着孩子四处逛逛去。”
“逛什么?”路教授下意识皱眉,显然,他不放心苏和跟着自己亲爹出去,万一被弄丢了怎么办?
“逛逛我们学校啊,我已经跟苏和通电话了,他想出来玩,你也不能总把人关在家里学习啊,我从小怎么教你的?劳逸结合很重要!”
“……”
路峥在家的时候可没少想着帮丽龙主劳逸结合,解压减负。
只要他在家,不是拉着苏和到温室里给成群结队的小兰花们浇浇水,就是教苏和使用电脑玩一些简单益智的双人小游戏,比如肥猫天使。
但苏和是天生的好孩子,他清楚自己现在的时间可以用争分夺秒来形容。
以至于玩个游戏都面色惨淡,好像背负了多大的罪恶感,不到半小时就要去背洋流,留下路教授一个人面对游戏里长翅膀的胖猫。
这林双强烈推荐的增进情侣感情双人小游戏,没一点用。
路父得不到回复,丧失耐心问:“怎么,把孩子交给我你还不放心啊?”
“是。”路峥不觉得自己亲爹是多细心的人。
路父:“……你什么意思?”
这真的是他儿子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当年真的在医院抱错了?
最终路父以‘你再这样我就把你俩的事情告诉你妈’做威胁,从亲儿子手里抢来了苏和的一日抚养权。
不过路峥其实完全不怕,甚至路父哪怕说了也没用,因为薄桉最近在南半球参会,近半个月都难以回国。
他只是看在苏和对于出去逛逛也很感兴趣,甚至主动要把周四的课放到周六补回来,就为了腾出一天出去玩,才答应。
周四上班,路峥提早出门,顺路将丽龙主放在京市大学门口。
坐在车里等待路父骑电车到校门口接人的空档,路峥把准备好的现金给苏和放进了背包里,大方道:“出去玩,看到什么想买的就买。”路父那点薪水,实在是个抠搜的人,路峥不指望他能给苏和买点什么好的纪念品。
而苏和现在还不太会手机支付,所以现金交易方便又稳妥,大不了不要找零。
“好。”苏和乖乖听话,眼睛弯弯,神情雀跃,心明摆着已经飞到了车外。
“就这么想到大学里逛一逛?”路峥参加讲座之类的活动,也没少到京市大学走过场,天底下的大学在他看来都大差不差。
“嗯。其实,更想去你的学校看看。”苏和想看路峥站在讲台上的样子。
“我们学校?”不知为什么,路峥下意识不想叫丽龙主到农林大学来,“我们学校没有京市大学大,也没有这里面景观好看——”
“没关系,我就随口一提。”苏和摆手。
他知道路峥每天上班都很忙,可能没时间带他去。
但是不急,等他摸索清楚京市的交通规则和交通网络,自己偷偷去偷偷回来也行。
路父骑着电驴的身影出现在校门口,电车小喇叭冲着路峥的大G滴滴个不停。
快放人下来。
苏和隔着玻璃看见路父,“那我去了?”
“去吧,”路峥摸摸他的头,今早阿姨给苏和编了俩麻花辫,头顶还戴了个报童帽,“下午我来接你,玩的开心。”
苏和有样学样,“你也是,上课开心。”
路父见到苏和,立马道:“瞧瞧,两周不见,长高了。”
“真的吗?”丽龙主有点高兴,他为自己矮个子苦恼很久了。
“当然是真的,快上车,孩子,咱们先去研究室,叫那些大哥哥大姐姐见见你。”
“学校里还可以骑车吗?”苏和在后座坐下。
“得骑啊,不然我这老胳膊老腿,可走不动。”从教学楼到学校正门,跨越大半个校区,路父走下来得上万步。
路父骑着电动车载着苏和,偶尔还会遇见同专业的其他教授,点头打个招呼,总要有人问:“老路,这后座是你学生?”
路父大声道:“当然不是,没看还小吗?这是我家孩子。”
“咦,你家孩子不都快三十了?”
“不是那个,那个不提也罢。”路父嫌弃死亲儿子。
他对苏和态度明摆着亲近,是因为从路峥那知道丽龙主是个孤儿,没有爹妈,而路峥已经三十了,早不需要他和薄桉的父爱母爱了,苏和要是不嫌弃,正好都给他。
坐在后座的丽龙主一直都能感受到路父释放的善意,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他有爸爸,会不会像路父一样对待他。
会不会比路父对他还要好?
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像是绝对不会,毕竟他被丢下了那么久,不闻不问。
路父门下的学生对苏和的到来致以诚挚的欢迎,毕竟是活生生的论文选题。
丽龙主讲述自己生活经历的分享会开的就像是联欢会一样,长桌上满是学生们贡献的零食,他们人文类的研究室没有理工类实验室连穿着都有规矩,要求严苛,开会时候吃吃零食喝喝咖啡很正常的。
路父把主位让给了苏和,分享会开到一半,他电话响了,来电显示许唯。
“喂,许唯啊,怎么了?”路父示意学生们跟苏和继续,他出门去接电话。
电话那头的许唯抱着一堆丽龙资料和古籍翻译后的校对稿,来给路父送资料的,“你上次发给我那些资料,我和我妻子已经翻译了,拿过来叫你看看。没问题的话,我们就接着往下进行,你在学校吗?要是不在,我给你放门卫——”
“在呢在呢,正好,我们在开资料分享会,你直接进来一起,我叫个学生去接你。”
第74章 生气
路父从认真听丽龙主讲雨林人生中的学生里挑出一个研二的男生, 小声吩咐:“陈旭,麻烦你去校门口把许顾问接到咱们研究室来。”
陈旭坐在会议长桌的末尾,闻言麻利起身, “好的路老师, 那我这就去。”
正回答一个学生问题的丽龙主看见后面的动静, 原本流畅表达的语言磕巴了下,继而缓缓停了下来, 因为不知道是不是路父有了别的安排。
学生们一直有自己研究方向的问题, 因而一直提问, 苏和更是抱着能帮到别人一点是一点的念头,有问必答,小嘴叭叭讲个不停,好险刹不住车。
他停下了, 原本专注听讲的学生们自然都去看丽龙主注意的方向, 路父不自觉间得到了大家的注目礼,“都看着我干什么?你们都没有问题了?这机会可不多有, 别下来还有问题, 再找我要苏和的联系方式, 我不会给的。”
这句话又引起了新的喧嚣, 有大胆的,立马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要跟苏和互换一下私人通信软件账号,“苏和, 丽龙主, 咱们年纪都差不多, 加个微信,私底下也好再聚。”
末了又补充道:“你应该有微信账号吧?”
“我有, 但是我不经常看微信,回消息可能不及时。”
最近已经拿到一部新款智能机的苏和有微信账号,这还是路峥给他设置的,就是到目前为止那上面加着的好友还不到二十个。
苏和的社交网实在是窄小,只有丽龙的亲戚好友,如小女儿,普尔萨,顿沙等人,和京市的路峥,路父,家里阿姨们的联系方式。
加上的好友太少,因而这微信的乐趣,他暂时还没领悟,也就不会常点开微信,翻翻状态栏,翻翻朋友圈。
有时候普尔萨临时起意发给他的消息,他可能要第二天傍晚才能发现并回复。
“没事没事。”能得到丽龙主的微信都已经是殊荣,哪里还敢强求人家秒回消息?
在第一个研究生的带头下,苏和跟在座的人一一交换了联系方式,又一起摇了摇手机,面对面建群。
丽龙主有了他人生第一个大群聊。
路父还惦记着帮自己去办事儿的学生,“陈旭出去接许老师过来,你们别忘了把他也邀请到群聊里。”
“许老师?”苏和不认得这人。
路父一拍脑袋,解释道:“就是我那位请来做顾问的同门,他姓许,叫许唯,正好,你们见一面,也认识认识。”
以后还有共事的机会,认识一下也没有坏处。
苏和点头,只要是愿意研究丽龙文化,能帮得上忙的人,在他眼里都是好人,都是值得他感谢的。
既然是路父的同门,那在学术上肯定也很有造诣,说不准也是位赫赫有名的大教授。
认识的两位教授,都算得上英俊儒雅,已经快形成苏和对大学教授的刻板印象了。
他以为所有大学教授都是看起来得体,绅士,博学,文雅,精致的。
直到许唯推门而入,一个大腹便便,谢顶,鬓角斑白,且因为过度赶路,脸上浮现一层油光,浸透了运动过度红褐色面颊的中年男人形象映入眼帘。
苏和眼神太好,甚至能看清他的下巴上那几根不修边幅的胡茬。
许唯的外形,叫丽龙主有些诧异和失望。
这形象,很像苏和小时候不太情愿面对的男班主任,对待他没有耐心也不怎么讲理那位,说是丽龙主小时候上学的噩梦也不为过。
对方似乎也瞧见了苏和,原本准备迈进门的步子僵硬地停了下来,充斥疲惫与倦意的眼睛也在这一刻睁的大大的,继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一般,视线迸出难以遏制的猛烈情绪。
那视线莫名灼热。
“你、你——”许唯喉头滚动,声音嘶哑,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我吗?”苏和指了指自己,礼貌从椅子上站起来,向许唯问好,“您好,我叫苏和。”
路父也走过来,帮着苏和做介绍,“老许,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雨林里最后一位丽龙主,这些古籍,都是这孩子交给我们。今天正巧他有时间,我厚脸皮请他来给我们学生讲一讲丽龙文化,正好你来了,一起坐下听听呗。”
许唯面对友好的路父却浑身僵硬,这短短的片刻,他的心脏已经颤动地像是要炸开一般,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惊悚,愧疚,不可置信……多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时,那感触太过复杂,以至于难以名状。
眼前那姿态自然又笑吟吟的漂亮孩子,几乎和许唯记忆中的阿娅年轻时一模一样,乌黑的长发,白净的面庞,笑起来时眼睛弯地像是两枚月牙。
所以不用老同学介绍,也不需要苏和自报家门,仅凭这长相,许唯就能笃定这站在他面前的男孩,是他和阿娅当年狠心留在雨林中的另一个儿子。
至今为止十五年,不敢回到丽龙雨林的两个人清楚他们做了叛徒,也清楚在森严的信仰系统下,叛徒会有怎样都下场,因而,这么多年来,许唯几乎已经默认了年幼的次子注定丧生在雨林之中。
毕竟那样的环境,得不到部落民怜悯又无父无母的孩子,如何能生存下来呢?
可苏和还活着,从他的模样可以看出生活的不错,甚至还成为了真正的丽龙主。
难道是当初的狸猫换太子并没有叫希泽莎察觉端倪?他们真的蒙混过关了?
还是除了胎记之外,丽龙主还有其他的选择标准,而他和阿娅的第二个儿子也恰好符合?
许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和冷汗,他更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孩子,哪怕这是他十五年间,素未谋面的亲生儿子,哪怕他应该心生愧疚和歉意,去向被抛下的苏和道歉。
因为许唯早早就从心里彻底放弃了次子,甚至不曾有过苏和能侥幸撑下来的希望。
他主动将苏和存在的一切,都抹去了。
回神的许唯慌忙把手里厚厚一叠文件交到了路父手里,克制自己的情绪一字一顿道:“不了,文远,我突然记起来,我们学校还有点事情,我得赶紧回去,今天,就先不多待了。”
“啊?”
不等路父追问,许唯抢先一步夺门而出,腿脚快的不像是个走几步路都要流虚汗的中年人。
许唯来的快,走的也快,路父简直不明白,他竟然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干嘛费劲走到教学楼来,不如直接在电话里讲清楚。
好在,这个插曲并没有影响学生和丽龙主之间亲切交谈的氛围,都是同龄人,说话能说到一起去也正常。
交流会结束,有人热情主动想带着苏和在京市大学的学校里面逛一逛,还有人跟苏和约着日后再见面朋友之间一起出去玩。
新交到几个好朋友发丽龙主简直不要太开心,“但是,以后可能就没什么时间再这样出来了,我还要上学。”
“上学?你不是不可以去上学吗?”
“从前是没办法去,现在可以了,所以准备参加高考,我也想上大学,像你们一样。”
离开部落开启新生活的苏和已经彻彻底底不必遵循从前种种规矩,他要去过属于苏和的人生,而非丽龙主的人生了。
不过,仍有一件事苏和一直在做——那就是给阿图卢的神龛每日上一柱晨香。
信仰已经成为了苏和的习惯,就像是有人遇到了事情要喊“老天”“佛祖”“圣母”“耶稣”般,苏和遇到事情,会下意识在心中祈求阿图卢怜悯。
那被他路途遥遥千辛万苦背到京市来的神像,现如今在路峥现代化的玻璃温室中供着,被丽龙主擦的熠熠生辉。
而阿图卢和成千上万的兰花为伴,享受他虔诚信徒的供奉,百年来头一遭走出山林,也算是见世面了。
傍晚,路峥如约来接苏和回家,跟着路父和几个学生在京市大学里逛个遍的丽龙主手里拎了大包小包的伴手礼,从校内食堂好吃的点心,到学校精品店里的独特文创,应有尽有,战果颇丰。
离开时,苏和隔着车窗跟路父挥手说再见,路父道:“孩子,下次什么时候想来玩,就叫直接他把你送过来,那些哥哥姐姐都认得你了,来了联系他们,到我们研究室就行。”
可不能一直把人家孩子关在家里面上课读书,那会学傻的。
“还有路峥你也是,我看你这学期也没多少课,抽空也带着苏和到其他学校转转,万一能有他的目标院校呢?”
被教训的路教授敷衍点头,“爸,我们先走了。”而后一脚油门,将亲爹落的远远的。
苏和总算有空靠在座椅里休息一下两条快走细的腿,“京市大学真的好大。”他一下午也就逛了三分之一,走马观花,什么都新鲜,但也什么都没来得及细看。
“这片几个学校建校早,占地面积都不小,你还想来玩,就抽一个周末,我再带你过来。”路峥难得把路父的话听见了心里,的确,他还没来得及跟苏和商量目标院校的事情。
从私心出发,路峥希望苏和无论报考什么专业,最好人都是留在京市,方便以后发展。
但如果苏和想去别的城市,路峥也依他,反正等到赵徐之和林双毕业,路教授就准备辞职卸任了,闲散人一个,天南海北去哪都成。
回家的路上,丽龙主的手机嗡嗡嗡地响个不停,像是机关枪发射似的,全是微信消息提示,到最后,等红绿灯的路峥总算是忍不住问:“是谁在联系你?普尔萨吗?”
“不是普尔萨。”是上午时加的研究生们还有群消息。
“一下子加了那么多人?”
“嗯,大家还建了个群呢。”彻彻底底被微信俘虏的丽龙主兴致勃勃回消息,低着头嘴角微微翘起,看样子还挺开心。
不自觉摁紧方向盘的路教授保持他的沉默。
良久,他问:“那些人都在找你聊什么?”
不用搞科研吗?这么闲?一个劲聊微信?
“他们知道我在准备高考,在给我建议和鼓励。”
能考到路父门下的,多数曾经都是文科生,学文的方法技巧还是有的,尤其是如何锻炼背诵理解能力,面对同样学文的丽龙主,可以说是倾囊教授。
路教授听在耳朵里,却觉得,不过是一下午而已,苏和已经把自己要参加高考的事情都跟那些人说了,真的是一点顾忌和隐私都没有,待谁都亲和,难怪谁都觉得他好相处,喜欢他。
路峥很难没有危机感。
那些研究生不过比苏和大四五岁,还是在象牙塔里的年纪,脑回路都能跟苏和对接上,有的是共同语言,聊一路也不觉得腻。
可路峥快三十了,他连双人小游戏都要现学现卖,年轻人常说的词汇他听不懂,常追的热点他觉得没意思又没营养。
而他喜欢的东西老迈又无聊,他爱看原文的外语纪录片和书,喜欢收藏兰花,最近还准备养几条红龙玉继续修身养性,最刺激的,不过也就是热衷于一些挑战性的运动。
这堆爱好里无论哪个,恐怕都很难引发苏和的共鸣,难以叫苏和兴致勃勃和他聊上一天一夜。
从前,路峥从不觉得自己老,说实在的,以他的年纪和如今占据的地位,无论是在学术界,还是生物医药界,都是年轻到极点的天才。
而路峥也一直觉得,不过刚三十岁,他的人生正值半山腰,甚至还不到登顶的时候。
但现在,他却觉得遥遥在望的三十岁,成了他不想迈过的坎。
如果他能年轻一些就好了。
至少这样,他还能厚着脸皮,跟那群刚谈恋爱的小年轻一样,将自己对丽龙主抱着手机不撒手的不满直截了当的讲出来。
不用考虑这样会不会跌份儿,也不用考虑这样会不会显得幼稚,会不会不符合他的年纪,失去了肚量和胸襟。
憋气憋到回家的路峥将车停进车库,副驾驶上的丽龙主也正好放下了手机。
“苏和。”
“嗯?”拎好自己大包小包准备下车的丽龙主对上了路教授幽怨而深邃的眼神,对方道:“你都没有这样给我发过消息。”
“可是我们面对面坐着,还要用微信讲话吗?”
路峥:……
晚饭后,路教授在书房写文章,苏和靠在一边的懒人沙发上默背政治。
只是苏和的心思也不全然在书里的知识点大纲上,还有一部分在正襟危坐敲电脑的搭襟那。
很显然,路峥的心情不大好,棺材脸比平时更冷峻了些,甚至没有在晚饭后拉着自己劳逸结合玩肥猫天使。
有点背不下去的丽龙主轻轻放下了书,悄悄绕到路教授的身后,伸出一双纤细的手搭在男人肩膀上,环抱住路峥的脖子,低下头蹭蹭他的耳廓,“你还在不高兴吗?就因为我没有给你发微信?”
路教授被丽龙主猫似的动作蹭偏了偏头,声音闷闷答:“嗯。”
还是有点生气,还是有点不满。
“因为这个生气,你太莫名其妙了,路峥。”苏和也有脾气,张嘴一口咬住男人的脸颊,牙齿轻轻啃着,含糊不清道:“那好,既然你这么喜欢聊微信,那以后我们就都用它聊天吧。”
丽龙主从睡衣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哒哒两下。
路教授桌面上的同款叮咚响起消息提示。
^???^ ?:【这样不就好了,好了就别再生气了。】
^???^ ?:【虽然你生气的时候,也挺帅的,但我更爱你平时的样子。】
第75章 我只爱你
路峥俊脸右侧留下了枚浅浅的规整齿痕, 他调转了书桌前的人体工学椅,和乖乖站在椅子后面的丽龙主面面相觑。
苏和眨眨眼,翘起嘴角, 笑露出白净整齐的牙齿, 唇红齿白, 笑的漂亮。
有一个过于赏心悦目的爱人,路教授心里的怨气也就只能对着电脑发泄, 毕竟丽龙主乖顺说软话的模样, 叫路峥说句重些的话都觉得是自己过分计较, 没事找事。
“怎么还不回我的消息?”苏和晃晃手机,单手搭着路教授的肩膀,催促道:“你回我,我才能继续给你发。我看到网上说, 对方不回消息还一股脑的发, 很不礼貌,让人讨厌。”
苏和可不要招路峥讨厌自己。
闻言无奈的路教授抽出丽龙主手中最新款智能机, 扔到了桌面上。
不知道这都是他从哪看来的互联网礼仪。
路峥用丽龙主的道理讲:“我们面对面, 还要用手机聊天吗?我一直在等你什么时候主动来找我说话。”
“苏和, 我们的沟通本来就不多, 我和你之间也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共同话题,我说的话对你而言也像教诲, 唠叨,无趣又惹人烦, 我都知道, 你愿意和同龄人聊天, 也正常。”
路峥已经深深的内省,他不该小心眼子地不叫苏和去跟有共同话语的人聊天, 谁还没有三五知己?
再说丽龙主现在还仅仅是‘高中生’,等他上了大学,路峥要招架的狂蜂浪蝶才叫多,现在才哪到哪?
只是聊聊微信,路峥都要喝一壶醋,恐怕苏和在大学如鱼得水时,路教授已经被酸死了。
“只是我希望,你能分一些时间在我身上,和我讲讲话。”孤寡老人的心态,路教授品味了个十成十,他也渴望苏和的陪伴,“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丽龙主微讶,这可是冤枉人,“你怎么会这样想?我没有嫌你说话烦,也没有不愿意和你讲话。”
他可喜欢路峥讲话的时候了,无论是在丽龙,还是在京市,路峥的言谈之中有苏和还没来得及看过的世界,新鲜的很,怎么会无趣又聒噪?
如果不是觉得路峥上课就很费嗓子,晚上回来也要处理工作很忙,丽龙主倒是希望路教授每天跟他像从前在雨林时那样,同他讲一讲那些有趣又千奇百怪的植物知识,又或者世界各地的见闻。
“再说,除了学习方法,我只是今天刚加了好友,彼此互通做备注的时候多聊了些时间,别的什么都没讲。”苏和眼珠转了转,俯身去瞧路教授微微向下的面孔。
从那一如既往英俊潇洒的脸上,他品出了些不对劲,晃晃搭襟的肩膀问:“路峥,你不会是想的太多,吃味儿了吧?”
路教授沉静的脸上有一丝窘迫,“什么吃味……”
“就是吃醋啊。”看清搭襟的慌张,丽龙主的嘴角又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你吃醋了,因为我和别人聊天。”
被识破,路峥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
“你想的太多了。”苏和摇头,怎么能这样不信任他,“别说我只是和十几个人聊天了,我就是和成百上千的人聊天,都不会变心,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只爱你。”
很有分寸的丽龙主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他喜欢路峥,而且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喜欢几分,虽然丽龙人并不相信永恒,但是看样子,他会喜欢路峥一生一世。
这颗定心丸,路教授吃下了,“我也爱你。”
他也想跟苏和一生一世。
日子迈进十月底,丽龙主的生活又步入了牟足劲学习的轨道,路父那边有了新的帮手,苏和就不用每晚加班加点翻译丽龙文了,甚至还能抽出时间听搭襟聊一聊学校那两个研究生做实验时的糗事。
最近苏和的日子实在是轻松了不少。
路峥难得觉得路父做了件好事,“他请了什么人?”还有和苏和一样,精通丽龙文的人吗?
“也是一位教授,听说是一直研究竼州文化,还是叔叔从前的老同学,是旧相识。”丽龙主往自己嘴里塞着橘子,吃的很香。
剥橘子的路峥一顿,“老同学?还一直研究丽龙文化?”
“嗯,看样子年纪很大了,那天在学校见了一面,不过,我们没来得及说话,他有事,先走了。”
“你还记得他叫什么吗?”
“记得,姓许,叫许唯。”丽龙主记性可好了。
听到这个名字,投喂丽龙主橘子的路教授心凉了大半,他就说,京市怎么会平白无故又出现一个能翻译清楚丽龙文的存在。
路峥还当亲爹能靠谱一次,结果又弄出这种幺蛾子。
他小心翼翼地去观察苏和的脸色,发现对方似乎真的无知无觉,正腮帮子鼓鼓吃着橘子,低头在平板上刷高考三千五百词。
还好,他压根不知道那抛下他一走了之的父亲叫什么,也就不会为此伤心难过。
也还好,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没有腆着脸冲到苏和眼前认亲。
可这终究还是为苏和今后无忧无虑的日子埋下了隐患。
路峥不放心。
他按下心神,趁苏和上课的时候,抽出时间给路父去了电话,对于对方的学术安排,他不该置喙什么,但他也不能接受苏和跟一颗定时炸弹放在一起。
“爸,我听说你请了新的人手来做翻译顾问。”
“是啊,我能不知道咱们家孩子高考重要吗,这不就去厚着脸皮求我的老同学了……”
“那既然是为了苏和考虑,在他高考结束前,您都不要拿这些东西来烦他了,不,应该说这个项目,以后都不要让他接触了。”路峥希望苏和以后的人生能和从前的一切剥离开来。
电话那头的路父勃然,“我就知道你给我打电话没有好事情,你这又是抽哪门子疯?这些资料的一手负责人是苏和,你这是要我把他踢出团队吗?人家苏和能接受吗?”
“爸,您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在为苏和好,而且,您请来的新顾问做的不也挺合适吗?”
路峥看了眼日历,自从苏和跟许唯碰面已经过去了一周,一切风平浪静,什么波澜都没有,可见许唯也没为此闹出什么声浪。
许唯心里打着怎样的算盘,是愧疚歉意还是怕惹上麻烦,路峥不在乎,路峥只在乎苏和。
他不希望苏和知道许唯的身份,知道自己的父母其实还好好的活在世上,甚至还有一个已经顺利上大学集父母宠爱于一身的哥哥。
这一切,都只会把苏和映衬的尤为可怜。
但在路峥身边的苏和,不需要因为这些人而变得可怜,他该生活的美滋滋的,无忧无虑的才理所应当。
毫不知情的路父觉得路峥就是在发神经。
苏和帮忙翻译的时候,路峥嫌耽误了人家的休息时间和学业,现在他搭着人情请来从前的老同学帮忙,路峥还要嫌新顾问做的好,彻底不叫苏和来了。
为了以防万一,路父问:“这是苏和的本意吗?”
“不是,他也不知道,但是我会跟他好好讲。”路峥理直气壮。
一听到不是苏和自愿的,路父脾气上来了,“路峥,人家苏和都已经18岁了,是个成年人了,做什么事情需要让你来帮忙做决定吗?”
“再说,我的学术工作,你插什么话啊?你简直无理取闹!”路峥这就是在断他老子的学术之路。
路父不可能退步。
“爸,我不是在无理取闹,我是为了苏和好。”
“你既然是为他好,你就应该知道他多看重我们现在如今的研究,他是绝对不可能这么随随便便就放弃的!”
“……”路父说的也在理,路峥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跟苏和起冲突,他其实也没有全然的把握,能说服苏和为了高考放弃这一切。
“那我换个要求。”
路父:……这个小兔崽子真是狂妄的没边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给自己实验室捐了多少钱,还敢提要求?
“叫许唯退出你们团队,只要他跟苏和不会再见面,我就同意苏和继续去做翻译。”
“许唯又招你惹你了?还有,路峥,是你是我儿子,不是我是你儿子,好吧!你在这跟谁提要求呢!?”路父已经想用腰带抽死亲儿子了,“我看你是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因为他是苏和的父亲,是抛下苏和离开,十五年都没有再回到丽龙的亲生父亲。”
路父的男高音戛然而止。
“我不希望他们见面,表面相安无事的坐在一起搞研究,我舍不得。更何况,苏和不记得他,他难道还不记得自己的儿子吗?他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苏和的,您懂吗?”
路峥不想评价许唯的行为,但他发自内心感到恶心,因为许唯压根不可能认不出苏和,明明一个过度相似的许同康就好端端地生活在父母身边。
“怎么可能?许唯他们夫妻只有一个孩子呀,那个孩子病歪歪的!”平白无故,健康的苏和怎么会变成许唯的孩子?
路父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他不敢相信在他眼里靠谱又负责的好男人许唯会做出抛下孩子,十几年不闻不问的冷漠无□□儿,这简直丧良心!
可他也清楚,自己儿子更不是会无端造谣的人,他会讲出来,就是已经求证过了。
比起相信外人,路父自然无条件相信路峥,并一秒站好了队。
“那苏和呢,他怎么样?他知道许唯是……”路父良心痛了起来,他这都是做了点什么啊!
“放心,他不知道,他在丽龙,被阿姆们保护的很好,没有人告诉他这件伤心事,所以他没有认出来。”路峥冷声,“我也希望他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件事情,爸,您会好好处理的,对吧?”
*
自从一周前见到了活生生的苏和,许唯这些天实在是难以安眠,他只要一闭上眼,就是十五年前那个漆黑的雨夜,湿滑的山路上,他带着阿娅和同康逃命,而丽龙人驱使的漆黑眼镜王蛇几乎要咬上他的门面。
对蛇的恐惧、求生的本能以及救儿子性命的急切,叫许唯刚刚逃出丽龙的时候,几乎没有心神去关注那个被留在雨林中的小儿子。
人心都是有偏向的,许唯也不例外,他在外地上班,一年到头能回到丽龙的时候有限,而每每回去,总是羸弱的大儿子更叫他和阿娅揪心关切,付出更多的精力和心神,哪怕离开也是牵肠挂肚,他的确,很少时间能想起普普通通的苏和。
阿娅亦然,经历过大儿子濒死之际,阿娅的心神已经被击垮了大半,她也患上了些精神性的疾病,发病时,她只能认得自己失而复得的大儿子,全然忘了,她还有个小儿子。
做主将苏和冒名顶替留在雨林的人是许唯,阿娅那时候疯疯癫癫的,只知道抱着同康掉眼泪,清醒的时候少有,谁靠近她们,都要被那歇斯底里的女人吓退。
许同康没有办法,他知道大儿子身上有丽龙主的印记,是希泽莎认定的下一任丽龙主,他没办法、也不可能带着两个丽龙主一起离开,可这两个人,无论哪个,他都无法抛下。
阿娅离开大儿子会死,大儿子留在雨林也会死。
许唯只能做出那样的决定,他偷梁换柱,向天祈求,苏和能为他们拖延些求生的时间。
那晚,趁着两个孩子入睡,许唯拉醒了阿娅,抱起了同康,静悄悄地离开,一家四口,只剩下躺在矮榻上的苏和还在酣睡。
健康孩子的脸蛋是红润的苹果色,和脸色乌紫、叫许唯揪心的苏同不一样。
阿娅抱着大儿子走到门口,还在往木屋望,她不知道许唯为什么不带上苏和,心上惦记着,不肯再迈步,磕磕巴巴道:“还有、还有和和!”
“没有了!”许唯一把攥住阿娅枯瘦到干柴似的胳膊,“再不走,同同就没命了!”
病到衰竭的苏同是阿娅的命门,疯癫的关键,只要一提,崩溃边缘的女人就会化作不讲理的母兽,她像是要用自己的命去交换大儿子命一般疯狂,甚至连许唯都不肯相信。
一天一夜,他们顺利离开雨林,离开镇子,找了个偏僻的破旧旅店落脚。
阿娅在半途清醒过来,以泪洗面,她质问许唯怎么可以如此心狠,“你分明知道和和不是丽龙主,你把他留在那里,他该怎么办啊!如果,如果被人发现了……”
许唯沉默着,可崩溃的阿娅吵到他心烦,他霍然起身,高高扬起了胳膊,推翻了瘦弱的女人,“那你现在回去陪他啊!你放得下同同吗?!不是你一路抱着同同出来的,还在这里装什么好人!更何况,你以为你现在回去还有用吗?你比我更清楚叛徒的下场!”
许唯咬紧了后槽牙,“他早就被丢进林子里喂蛇了,就像那条追着要我们命的眼镜蛇一样,那些人不会对他怜悯!”
跪在地上的阿娅哭到脸色苍白,喘不上气,可她再没有吭声,因为她也是个凶手。
此后,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降到了冰点,可为了苏同,为了他们唯一留下的孩子能活下去,他们还是要同心齐力地过日子。
为了抛下过去的一切,也为了叫自己的家人接纳孩子和阿娅,为孩子的病帮忙出力,许唯给苏同改了名字,他想叫苏同病好起来,于是“同”后又加了个“康”字。
好在,自己付出的努力没有白费,许同康十岁后,那罕见的基因病找到了合适的保守治疗方式,他能像普通孩子一样,正常地上学了。
这让许唯觉得一切都值得,他们家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可基因病就是个无底洞,多种外国药物和治疗都不能算在医保的报销范围之内,因而许唯负债累累,身边的亲戚都已经借怕了。
他只能多上课,放弃搞研究,毕竟人文研究不值钱,没有课时费的真金白银来的实在。
而阿娅,也去找了份不要学历的服务工作,只是随着她上年纪,叫店家裁员了,如今靠在家做点零活贴补家用。
可以说许家的一分一厘都是掰成八瓣花的,许同康在学校上课,家里只有他俩,那餐桌上一定节俭地连一碗肉都舍不得吃。
许唯和阿娅这些年都想为许同康多挣点钱,做他以后的保障。做父母的离开后,许同康在这世上能依靠的只有钱最靠谱,人心都是无法揣测的,没有外人会和他们做父母的一样,为许同康倾尽一切。
可现在,许同康有个同父同母的弟弟还活着,甚至看样子,活的还很是舒服。
这让许唯在惊慌之外,很难不生出其它的念头。
第76章 许同康
赵徐之和林双这俩卧龙凤雏, 自从靠着厚脸皮从路峥那拿到了苏和的微信号,就一直计划着去他们导儿的豪宅见一见被‘金屋藏娇’的丽龙主,顺带在教授的大别野蹭吃蹭喝, 优哉游哉玩一天。
只是理想很丰满, 现实很骨感。
路峥重金买回来的第二批反应剂全部试完要了林双的狗命, 不过好在终于有了一管反应对的成品可以用来观测记录数据,也算是没白费时间精力。
这样的大喜事, 很值得休息一天出去逛逛。
于是林双厚脸皮地跟丽龙主约好了周末见面, 并且这周末正正好路教授公司有事, 可能要去圣瑞的研发实验室坐镇,家里只有美丽乖巧的苏和跟做饭做菜好吃的阿姨们在。
那这不就是天堂吗?
不用见到棺材脸的导师,还能享受美人为伴的顶级豪宅一日游。
这安排美好到叫林双关冰箱的时候都在哼歌。
“林哥,冰箱锁好了吗?”赵徐之跟个老妈子一样不放心, 毕竟林双读研两年, 做收尾工作的次数屈指可数。
“当然锁好了。”林双拍拍厚重的冷藏冰箱门,“你回宿舍吗?明天早上地铁站见?”
“不, 我准备回市区, 要不林哥你跟我一起回我公寓住吧, 这样明天一早出发也方便。”从他们学校门口奔波到路峥的别墅区太远了点, 市区还近些。
“我都忘了,你在市区还有公寓。”
和林双这彻彻底底的老百姓不同, 看似呆傻的赵徐之实际上是个厂二代,他在京市读大学的时候, 家里就给买了一套复式公寓, 地段好, 价格贵,怎么都比屁大点的宿舍住的舒服。
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精神, 林双当然点头,“火速出发,等我去宿舍收拾点护肤品。”
“好。”赵徐之单纯地笑,“那我在宿舍楼下等你。”
七点多,农林大学门口的地铁赶上了晚高峰,尤其这还是周五的傍晚,无论是本市回家的学生还是和朋友一起约好了趁周末出去到周边景点玩玩的人,都不算少。
等地铁时,赵徐之突然拍了拍林双的肩膀,“林哥,你看那边那个人,是许同康吗?”
林双抬眼一瞧,果然,站他斜前方一个清瘦的身影正是许久不见的许同康。
自从上次在食堂‘不欢而散’后,可能牛圈也不用许同康他们班打扫了,林双也沉浸在实验室里,还真没再跟这个学弟打过照面。
林双不记仇,拉着赵徐之主动上前,跟看起来形单影只的许同康打了个招呼,“这么晚了,你去哪?”
“学长?”看见林双,许同康有点讶异,但很快那意外的表情就变成了欣喜,他盯着林双笑起来,“我坐地铁回家。”
“回家?大一上学期不是本市的也不允许回家吗?”
“我有病假条,学院给特批的。”许同康捏了捏自己书包的系带,他现在每到月末都要去医院做全身检查,而大一的课满满当当从周一到周五,只能周六日复查。
“学长呢?你们是去?”
“去他家。”林双拍拍赵徐之的胸口,“我们约好了明天出去玩,住在他家方便。”
林双这次心细了些,没提起是去那个‘和许同康长得很像的朋友家’。
“原来是出去玩。”许同康又笑笑。
下一班地铁还有两分钟到站。
聚在门前的人流多了些,许同康不免往林双身边站了站。
纠结良久,他轻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道:“学长,上次在食堂的事情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的。”
“我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亲近的人,我其实想和学长做朋友。”
许同康从小都没什么玩伴,同龄的男孩少有乐意跟他相处的,上了大学,他想多交些朋友。
军训时,林双会主动关心他,上来问他要不要喝水吃糖,亲近的很,像个哥哥,也像是能聊到一起的同龄人,许同康还以为自己要找到好朋友了,结果林双只是因为好朋友和他长得有几分相似,才不自觉向他靠近。
大学才开始交朋友,实在是太晚了,许同康的友情观稚嫩的可笑,只想要个和他玩的好的玩伴,唯一的那种。
因而林双只是因为他长得肖似另一个人才接近他这件事,叫性格本身敏感自卑,也有点偏执的许同康受不了。
不过他还是不想失去林双这个朋友,但是之后几次他到研究生宿舍和附近的食堂晃悠,却再也没见过林双,直到今天坐地铁。
“啊,”林双听清,他就说许同康看起来就是个敏感肌,“没事,我知道你也不是有意的,但是我说那些话也没有别的想法,而且一开始注意你,确实是因为你和我的朋友长得有些像。”
“我绝对没有什么恶意,就是觉得神奇,”林双心平气和道:“让你不舒服了,不好意思。”
“那我们还能当朋友吗?”许同康微微低头,眼神亮亮地盯着林双。
说实在的,林双不太愿意应付一个敏感肌朋友,他喜欢和赵徐之这种迟钝的、凡事不往心里搁的人,又或者是苏和那样,本性就软和善良至极的人相处。
因为林双本身也是大咧咧的性格,不是当年学过点教资,他都看不出来许同康的心情不好。
但面对许同康忐忑又期待的眼神,那张和苏和太多相似之处的脸叫林双拒绝的话有些说不出口,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好。”
许同康露出个轻松的笑来,“谢谢学长。”
许同康下地铁的站靠前,“我到了,要先下车了,两位学长,学校见。”
“学校见。”赵徐之无知无觉,他既没察觉许同康之前的小脾气,也没发现他如今的友好转变,一如既往平淡的态度。
许同康看了他一眼,背包转身下车。
果然,他还是觉得林双身边这个同门有些碍眼。
许同康的家在旧城区,属于富丽堂皇京城中的格格不入的老破小。
这房子还是许同康的爷爷奶奶留下的,爷爷奶奶还在时,他们一家五口挤在这不到七十平的房子里,因为他的病,他的父母也没能攒出搬离这小小两室一厅的钱。
楼道里的感应灯坏了两个,许同康打开手机电筒进去,一股垃圾的腥臭弥漫在鼻尖,他们家隔壁的邻居不大讲卫生,垃圾就这样堆在门口,有时候许同康看见会帮他家拎下去,但好像拎着拎着对门就习惯了,现在许同康一周五天都在学校,这垃圾就要堆五兜子。
许同康面无表情看着地上的垃圾,他其实也想砸门,想叫对门有点公德心,可真动起手,他受伤的代价太大了,而他的父母也一定会为此大呼小叫起来。
毕竟许同康从小受到的就是这样的教育,他的父母总叫他做人要内敛,他身体弱,不是同样年纪男孩的对手,甚至于别人被打出鼻血无非也就是擦一把的事,而许同康会因为血小板太低,凝血功能障碍,流很长一段时间鼻血。
和他鼻血一起流的,还有他母亲的眼泪。
站在家门前的许同康其实不太想进门,或者说每次进门,他都要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以平静的模样面对父母。
他知道父母是为了他好,可那字字句句的关切和叮嘱,却成为了他心上从小到大的负累。
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普通家庭都是这样的,还是只有他的家,像是被压在大山下一般,叫人喘不上气,明明都在崩溃的边缘了,却还要装成正常人的样子。
许同康想过去死,他清楚,他的家庭沦落到如今的局面,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他,因为他的病,那该死永远都治不好的基因病。
上学懂事后,许同康也曾偷偷怨恨过父母,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病且应该被优胜劣汰的自己要被生下来,要经受这些苦难,还不能因为这些苦难哭出声,因为为了他活着,他的父母同样也在痛苦。
那天,许同康和林双说他希望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不是为了维持一个亲和的
表面说出的谎言。
而是真心话。
或许有一个健康的弟弟妹妹,他的父母也就不用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他身上,他也就不用这么艰难地活着,死亡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反而是解脱。
许同康深吸一口气,将钥匙塞回兜里,扭头拎起邻居家的垃圾,默默往楼下运起来。
他觉得,至少把门前打扫干净一些,他的心情会好一些。
今天许同康要回家,许唯下班从菜市场回来时,特意买了两斤排骨炖肉,平时他买肉不敢这样夸张,毕竟他家就三口人,两斤吃不完。
但前天时,他帮着路父研究室做的翻译补助下来了,同样是做人文研究的,学校等级不同,待遇差别还是大,从老同学发给他的补助就能看出来,京市大学一定不缺人文研究的资金。
收到钱的许唯没忘给路父发个消息,顺带,再找他要些新的资料原版拿回家做翻译工作,可平时微信消息都是秒回的路父,这次很久都没有再回许唯的话。
许唯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但是他儿子马上到家了,给儿子烧菜做饭的事更重要。
一进门,阿娅看到那两束排骨拧起细细的眉毛,“你怎么买这么多?”当年风光万千的丽龙主不过四十出头,就因为这些年的种种事,蹉跎地脸上生了纹和斑,缎子似的黑发失去光泽,掺杂着缕缕白发。
她捧着那两扇排骨,不停埋怨许唯花了太多钱,最近正是猪肉贵价的时候。
如今模样的阿娅,或许任谁都无法想象,她当年也是整个雨林里最漂亮的姑娘。
“是给同同吃的,这点钱又有什么?”许唯打断她的唠叨,走进厨房处理排骨。
阿娅微愠的脸色才好些,“同同怎么还没回来,我去给他打个电话,按理说,应该已经下地铁了。”
作为母亲,阿娅已经把从家到儿子学校的路线摸了个透彻,来回要坐什么交通工具,又要坐多少站,大概需要用多长时间,她心里门清。
今天已经比平时晚了。
她刚摸出手机,家里老旧的防盗门发出了轻响,许同康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爸妈,我回来了。”
“同同回来了。”阿娅上前,接过他肩上的包,“今天怎么晚了?是学校里面有事情吗?”
“是,路上碰见了同学,多聊了几句,忘记了时间。”许同康面对母亲,说起这种程度的谎,已经是驾轻就熟,目光扫过客厅餐桌上未来得及收拾的几碟咸菜,他问:“你们还没吃饭吗?”
“还没吃呢,等你回来一起,你爸爸炖上排骨了,一会你多吃一点,吃完就去睡觉,明天一早咱们去医院复查。”
周末时的医院人比平时工作日的时候还要多,而许同康这样的复查病人,需要做的检查多到要做一整天,如果不早点去,排队都要排上老半天,又累又慢。
“好。”许同康点头。
带着围裙的许唯从厨房出来,看见两周没见的儿子,他眼前又晃过苏和的脸。
这两个孩子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双胞胎都像阿娅,而不得不承认,苏和更像些。
关于苏和的事,许唯暂时谁都还没有说,哪怕是阿娅,这个一直暗地思念小儿子、一到盛夏就会偷偷出门为离开的小儿子烧纸的女人。
他怕阿娅的愧疚会坏事。
餐桌上,许唯问:“同康,最近在学校里怎么样,还适应吗?”
“挺好的,老师同学们都很关照我,课程也是我喜欢的。”
“你真的就想一直学畜牧了?不考虑转专业吗?你一直对那些有皮毛的动物过敏啊。”
当初许同康的成绩够上农林大学的畜牧学,但这并不是许唯希望他上的,许唯看好的,是农林大学生院那几个高新专业。
去学微生物,学有机化学,都比学畜牧来的有出息。
“我还挺喜欢这个专业的,每次有和动物接触发课程我都会提前吃录雷他定,所以没关系,没有怎么发痒。”许同康闷头吃饭。
“不行,这还是太危险了,我有一个老同学的儿子在农林大学当老师,教的就是和生物有关的,你找他谈谈转专业的事。”先前路父给过许唯路峥的联系方式。
“爸,我说了我挺喜欢现在这个专业的,而且换专业有另一个专业的课业成绩要求,我现在都已经上两个月的课了,还有两个月就期末了,太晚……”
“你喜欢有什么用?你这不是不把你自己的健康放在心上吗?你非要我和你妈在家的时候一直担心你悬着心?我不是说了,有老师能帮你,你要是想换,爸去求人,肯定也能帮帮你。”
许同康低头看着碗里的排骨,一言不发。
阿娅听不懂这些学习的事情,可丈夫是老师,儿子的健康又是她关切的。
“同同,你爸爸说的也没错,现在这个专业的确不利于你的身体,这也是在跟你商量,你考虑考虑呢?”
许同康偏头看看枯瘦的母亲,抿紧了唇,最终妥协道:“我知道了,我回学校就开始准备。”
在这个家里,他手里从来都没有选择权,无论是出生,还是治病活下来,又或者十八岁之后,他自以为能操纵的人生,离他其实都很远很远。
*
林双和赵徐之第二天要来,苏和从前一天晚上就开始兴奋,这还是第一次有朋友来家里,他特意留在书房多做了两张作业卷子,就是为了明天能放心大胆玩。
路峥进来给他送牛奶,“不要再写了,该去睡觉了。”大忙人路峥都已经洗过澡换上睡衣了,结果一出浴室,苏和猫书房来提前写作业了。
“不行,这些周一要交。每一门都留了三套卷子,其实一天做一套正好,但我明天想和林双他们玩,可能没时间写。”丽龙主趴在书桌前奋笔疾书。
“写不完也没关系。”一天一套全科卷子,路教授觉得丽龙主很需要减负,毕竟在孩子的健康和快乐面前,作业和成绩不重要。
“怎么没关系?”丽龙主不可置信地仰头,“学生还能不交作业吗?那不是坏学生吗?”
路峥:……
说句问心有愧的,路峥十几岁那阵,也经历过周末不想写作业,留到周一临时补或直接糊弄事的时候,毕竟那都是他会的东西,当然,这个做法不值得提倡。
总之,路教授要表达的中心思想就一个,那就是这世上没有哪个学生像丽龙主这样把作业当回事。
“好学生”丽龙主拍拍搭襟的胳膊,将牛奶一饮而尽,“你快去睡觉吧,明天一早你还要上班儿呢,我再写一个小时,就去睡了,今天就不去你屋里了。”
自打两人互相意识到对方重要性,就又恢复了丽龙时候盖棉被纯聊天的同床共枕,尤其苏和,他实在是喜欢和路峥贴着睡。
于是有时候是苏和趁阿姨们都睡了钻到路教授的屋子里,有时候是路峥留在苏和的卧室。
虽然他俩躺在床上除了睡觉聊天什么都没做,但家里有人的情况下,尤其还是两个以为他俩是兄弟的单纯家政阿姨,做这种事就像是做贼偷.情,追求刺激一般。
路峥都在考虑给两位住家阿姨改成上下班制的了,虽然阿姨们做的饭真的很好吃,但是也是真的有点耽误事。
“我知道了。”路教授轻轻摸摸苏和的后脑勺,“最多再写一个小时就去睡觉,我会去查寝。”
第77章 京市医院
第二天林双和赵徐之来的很早, 丽龙主趁早饭后温书的空档,这俩活宝就拎着一篮子包装漂亮的水果上门了。
恰好,路峥已经开上车去公司了, 家里只有苏和跟两个打扫卫生的阿姨。
林双一进门就撒欢儿起来, 东看西看, 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读研两年, 他这还是第一次到导师的房子来。
京城顶尖儿的富人区, 泼天富贵迷人眼。
像林双和赵徐之这样没有座驾的人, 业主提前知会一声,别墅管家会给他们派摆渡车,从大门口接到别墅正门前,就连学生们买的一篮子水果, 那位管家离开前, 都问了句要不要帮忙处理摆盘送过来。
这服务,细致入微, 壕无人性, 不愧是一年物业费都将近二百万的地方。
“你们终于来了。”苏和从楼上下来, 热切地招待两个熟人。
“好家伙, 师公真是大变样,瞧着长高了, 也圆润了。”不像是在林子里时,白生生干巴巴一把骨头似的纤瘦了。
眼前的苏和, 才是十八岁年轻人应该有的柔韧体态, 每个关节和肢体都迸发着生机和力量。
“有吗?可能是天冷, 穿的多了点。”苏和摸摸自己尖尖的下巴,坚定认为是天气的原因。
京市的十月末, 属于阴晴不定且动不动就极速降温的天气,这动荡的温度可算是给生活在四季长夏地带的苏和开眼了。
秋风萧瑟的冷可不像是雨林里的夜那般清凉,而是实打实冻骨头的寒意,为了不叫兰花们冻死,路峥的温室都已经全面开启供暖系统了,如今那玻璃房,什么时候看都是雾蒙蒙的,没有盛夏时透亮了。
穿惯单薄衣服的丽龙主为了保命,一身保暖软糯的羊绒制品,从头到脚。
坎肩、毛衣、线衫、大衣、保暖裤、加绒外裤、棉袜、绒袜,这些他从前没见过也没怎么穿过的冬装,样式齐全地填满了卧室里的实木衣柜。
前两天丽龙主总穿着绒线袜子在地上走,觉得这个天气还没有地暖容易着凉的阿姨们给他买了双里面有绒毛外面是防水塑胶的可爱小猫拖鞋,米黄色,底软软的,可暖和了。
“确实,京市的天气实在是不好适应。”林双是南方人,初到北方读研时也被一秒入冬的过秋速度惊呆过,“听导儿说,你在学高中知识,准备明年高考?”
“是,我想考大学。”虽然考哪个大学,什么专业,苏和暂时还没有那么清晰的志向,但他知道,路峥是个博士,那他自己的学历怎么也不能止步高中吧?
两个人,相爱或许没有什么门槛,但要携手走的远,还要相匹配。
“还没看好学校,就多考虑考虑京市的大学吧。”林双真心不希望他情绪稳定的导师再度走上分居分心的空巢老人道路,丽龙主还是守近点好,“有空,你也可以去那个学校里面看看,说不定就让你感兴趣的东西了呢。”
赵徐之也点头,他小时候,爹妈就专门抽空带他把京市的几所高校逛了个遍,从小给他种下一颗高等学府的种子。
算是一种激励吧。
“京市大学要的分好高。”苏和腼腆笑笑,他还是有点怕自己考不上。
毕竟竼州今年文科的一本线五百四十分,要上京市的大学,那一本线就不够看了。
苏和如今的水准还要看题目的难易程度,题简单了,他能考五百多点,题难了,也就是过二本线的水平。
林双拍拍手,“哎呀,不说这些头疼事了。”本来今天就是大家聚在一起放松的,再提学习,可就不厚道了,“咱们一会出门吗?”
“出门去哪里?”
“出去随便逛逛。”虽然豪宅里面暖和又有好吃的,但没有可玩性,总不能坐在影音室里面看一下午电影,又或者一起打手机游戏吧?
林双他们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是剧本杀轰趴馆的常客,“师公,你还没有玩过剧本杀密室之类的东西吧?”
“剧本杀?密室?”苏和点头,“没玩过。”别说玩了,听都没有听过,实在是新鲜玩意。
林双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这些地方都是年轻人约会常去的,奈何路峥是个上年纪的忙的要死,恐怕也不会带苏和到这种地方放松解压。
“那我们就去市区吧,到底是玩剧本杀还是玩密室,路上再选。”林双大手一挥,和赵徐之拎起丽龙主就走。
当然,他们路上没忘给路峥发个消息,保证傍晚时会将苏和完好无损地送回来。
在实验室开会的路教授就知道他们肯定不会安安生生在家里待着,于是出去打了个电话。
已经被“架”上出租车的丽龙主接通,“喂?”
“你和林双他们出去玩,人多的地方,记得跟紧他们,还有注意安全,不要玩危险的东西。”
“嗯!”
“钱包带上了吗?”
“带了。”丽龙主的出门背包里什么东西都有。
“去了哪给我发一个定位,如果我结束的早,就去接你。”
“好。”
“就这样,你先挂吧,好好玩,玩得开心。”
“嗯。”
苏和挂断电话,迎接他的是两个研究生打趣的目光。
林双夸张道:“我们导真是未婚先育了,这谁能分得清他是男朋友还是daddy啊。”
一点小事都要唠唠叨叨这么久,在实验室时,林双要是有点操作上的小失误,那得到的一定是他们导儿不耐烦又看傻子的眼神杀。
赵徐之也点头,“感觉跟我妈每次问我去哪干什么一样。”虽然知道家长这些都是关心,但是听多了就是不受控制觉得烦,更何况,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去哪里还要发定位报备,也太控制人身自由了。
苏和摇头,“我不觉得他这样烦。”不仅不烦,他还乐在其中。
只有关心一个人,才想知道他的动向,对他事事叮咛,路峥这样对他,他高兴还来不及,才不会不知好歹地生气。
吃了一嘴狗粮的研究生们机智地转移了话题,因为苏和没有玩过剧本杀和密室,所以他俩特意给他介绍了一下玩法。
一堆人坐在一起代入角色聊天的剧本杀没有吸引苏和的兴趣,“这是大家坐在一起聊天吗?”
“不是,也算是,但你不是作为你在聊天,而是作为你拿到的角色聊天,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任务,可能是你要守护自己的秘密,也可能是帮助其他玩家的角色完成任务……”
林双介绍完了,苏和还是云里雾里的。
于是剧本杀被果断pass,就怕苏和这样单纯的,抽到凶手本上去就直接跟对方透底儿了。
最终地点定在了大型密室,现如今的成人密室大多都是恐怖题材,林双问丽龙主怕不怕鬼,丽龙主摇头,“不怕。”
敢一个人在深夜雨林里闲逛,还遛条大蛇的丽龙主,比鬼可怕。
“不怕咱们就选这个哭婴吧,中式恐怖。”还有些国外寂静岭、丧尸危机那种题材,但林双怕苏和理解不了,没有趣味性。
这种中式恐怖的密室大多剧情导入都很细节,氛围营造也符合苏和的认知和审美,体验感会强很多。
哭婴是个时长近两小时的密室,一车四到六个人,林双他们提前在网上订了票,到地方的时候,正好到他们开场,一起拼车的还有一对小情侣。
正式进入密室前要先抽选角色卡,不同角色会有对应的单线任务。
“如果害怕,咱们可以购买荧光手环,这样密室里的NPC会尽量避开走,减少鬼点恐吓。”工作人员掏出两只对讲机,“有坚持不下去的情况,及时通过对讲机和中控沟通,会有工作人员进去带离,不要硬抗,这个场是中恐,一半的玩家需要有单线任务。”
氛围渲染从这一刻就开始了。
苏和跟研究生们都没要手环,分好角色牌,他抽到的人物叫小生,是个大一新生,其余四个人都和他是同学关系。
大家的角色都挺正常,除了林双抽到的角色叫小花,是系花。
赵徐之的角色卡叫大壮,他是系花的男朋友,“嘿,林哥,咱俩要谈恋爱了。”
林双无语,拿过赵徐之的角色卡,想和那对情侣换换,但是人家不肯,“咱们四个都是男性角色卡,就一个女性卡,那这个角色肯定有单线任务,不换。”
中式恐怖的故事背景中,受害的可怜人、害人的鬼、冤冤相报结束不了的仇怨,往往都围绕着女性做主角,这种角色卡的单线任务,不是接近鬼招鬼,就是被鬼抓。
“走吧,小花。”苏和紧跟着赵徐之进入角色,他还挺想快点开始的。
林双只能认命。
挨个戴上眼罩,手搭肩膀走进密室,吱嘎打开的大门一股冷风迎面而来,穿的足够厚实的苏和还是立马感到温度的降低,胳膊上提起不少鸡皮疙瘩。
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房间清晰可闻,工作人员把他们放到指定位置,就从暗门躲出去了。
不知道从哪来的清脆男声,开始讲起故事背景。
篱笆村,是远近闻名的鬼村,从前还住了几口人,如今已经彻底荒废,传说这地方一到夜里就有小孩的哭声,吸引了不少胆子大的人来冒险,只是那些探险爱好者进入这鸟不拉屎的地界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而小生一行大学生,就是不怕邪门,来这地方探险的,他们要在这地方待三天两夜。
第一间密室,要从闪着绿光的篱笆门外找到进村的方式,是一个狭窄的狗洞,要爬着通过,而狗洞里有不明主体的白色骸骨散落。
第二间密室,要从村子里棺材式排列的屋子里,找出符合角色身份的落脚点,一间屋子,最多只能住两人。
情侣们先找到了符合自己人设的屋子,他俩的角色一个贪吃一个爱喝酒,而这间屋子床下摆满了酒坛和模型鸡鸭。
林双连找都不找,挑准一间闪着红光有双人床的屋子拉走了赵徐之,“我和壮壮哥肯定睡一个屋。”哪有情侣要分开睡的。
落单的那个人是小生。
苏和进了最后一间屋子。
这里比起前面两间,十足破烂,木床上的垫子斑驳不已,床边,还摆了一个婴儿床,一个婴儿车。
结合游戏题目,苏和大概能猜到,他选中关键了。
果不其然,天黑的一瞬间,他床前的婴儿床和车齐齐动了起来,伴随恐怖音效和忽闪的灯光,漆黑又亮起的瞬间,婴儿床里多了个睁眼大哭的假娃娃。
屋里的音效响起来,是个稚嫩的童声,“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啊,哥哥,你总算回来了,你还认得我吗?”
“你叫我吗?好像不认识。”苏和不怕,还有功夫对台词。
只是剧情既定的音效是不会和他搭话的,“我一个人在这里过了好久好久好久……现在,外面是什么样子的了?”
“现在外面,是和这里很不一样的样子。”苏和坐在破破烂烂的床板上,废话文学。
那声音徒然凄厉,屋内的窗子哐当哐当直响,“可你为什么要回来,我走不了就算了,你又为什么要回来?我其实一点都不想看见你!”
苏和:“……那你放我出去?”
鬼没动静了。
啪嗒一声,一片漆黑,屋门也被锁上了。
鸡鸣,天亮,第二天。
其它人都从房子里出来了,只有苏和被锁的严严实实,而屋里的鬼娃娃已经没了,摇晃的婴儿车也停下了。
林双等人隔着门叫他找线索出门,却什么都没找到,迫不得已用话筒问中控,中控回答:“小生在走单线,其余人可以先向下一间密室进发。”
苏和的单线相当于掉线,他自己在狭小的屋子里摸索起来,不然白瞎三百多的票钱。
木床上挂着两张斑驳的大头娃娃年画,但在红绿光效的情况下,一半红,一半绿,好似阴阳相隔,苏和摁了摁年画,头顶的音效突然触发。
“哥哥,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爱玩的沙包游戏吗?沙包在床底下,你去找找看。”
苏和当然不疑有他,一片漆黑伸手到床底下摸索,下一秒他就被鬼贴脸摸手了,对方攥住他的手腕,叫他好一阵挣扎。
天不怕地不怕的丽龙主承认,这还是有点刺激的,至少他真的心跳加快了。
童声笑起来,“哥哥,你好笨啊。”
“哥哥,你快再去摸一摸,马上就能够到了。”
苏和:……
虽然已经上过一次当,但苏和还是伸手去摸了,这次他顺利摸出来一个沙包以及一本日记。
日记上有内容的页数不多,有几页是开销记录,婴儿用品全是双份,还有几页是族谱,这里大部分人家都是两个孩子,可是大半的孩子名字都被污渍遮住了,苏和只能依稀辨认出有小花、小乐。
正当苏和没看出什么门道时,又是一阵光效,第二夜到来,他的门锁开了,而门前出现了林双的声音,“出来吧,小生,我来解救你了。”
苏和就要迈步去开门,床底下的鬼却突然伸出一只手,稚嫩的童声响起:“哥哥,别出去,留在这里陪我吧!”
“小生,开门啊,你快点出来,还有别的任务。”林双还在敲门。
而童声也急切地央求苏和留下,到最后声音堪称凄厉,“别去!”
进退两难的丽龙主:“……我先不出去了林双,我再陪它一晚上。”
门口的林双不可置信,“你真不走,那是鬼。”
“这不是单线任务吗?他好像是我弟弟。”苏和将沙包放进鬼手里,床下的手瞬间缩了回去,“我不走,陪你。”
做出选择的一瞬间,屋里和门外都没有声音了。
第二夜结束,苏和身旁的衣柜吱嘎开了,一个披着白衣服的NPC站在漆黑的衣柜隧道里,向他招手,像是索命。
不过已经选择留在这里的苏和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和鬼手拉手走进柜子里。
可柜子里的空间兜兜转转,竟然来到了那条进入村子的狗洞。
童声响起,“走吧,哥哥。”
苏和听话地钻进了狗洞,来到了开场的位置,吱嘎,大门在他眼前打开,场控向他招手,“结束了,客人往外走吧!”
而其它人,是从另一个口出来的。
赵徐之不满地盯着林双,“林哥,你是鬼,可你也不能对我下手啊。”
“那有什么办法,角色安排,我得杀了你,谁让你是跟我抢奶喝的弟弟。”
赵徐之无语,“这个游戏,还乱.伦,我要举报。”
“没关系,我是鬼,睡了也没什么。”
那对情侣也没好到哪去,看样子也是彼此厮杀过,“你就应该放过我,然后自己去轮回。”
“老婆,这不是玩游戏吗?”
见到苏和,林双冲他招手,“我去敲门,你怎么没有出来?”
原本,他还得把苏和杀了才算完成角色任务,但谁能想到,苏和听NPC的,不听他的。
“因为那个鬼是我弟弟。”族谱上苏和看到了,“怎么样,他应该都不会害我。”
“那我呢?你就觉得我会害你呜呜……”害人的林双指指自己,虽然,他的角色卡就是厉鬼设定,但苏和不信任他,这才叫人失望。
工作人员进行游戏复盘,讲述了主要故事线和三条不同的故事线。
主要剧情中,篱笆村在百年之前其实是个双胞胎村,闹起饥荒来,有人易子而食,不肯吃孩子的,往往就要含泪扼死一张吃饭的嘴,这样的日子久了,村子里双胞胎的人家就只剩下了一张嘴。
而被吃掉,或者杀死的孩子,尸骨就随意丢弃在荒野中,没有丧礼也没有坟,不得安息,怨念滋长。
小花作为厉鬼去勾.引报复活下来并转世的兄弟。
吃货也是鬼,它和小花一样,准备弄死酒蒙子吃掉饱腹。
小生的弟弟同样是缚地灵,但它年纪小,就一直在这里等着,没有什么害人心思。
从始至终,它都只想跟小生做游戏,保护小生,在面对厉鬼时叫小生活下去。
“这个游戏这部分设定成缚地灵也要杀人就合理了。”就该三个狠鬼三个人才公平。
苏和听完后不言不语,他还在想那游戏的设定。
但是,人走路时,最好不要分心。
苏和下楼少看了几阶台阶,一个踩空,大劈叉就下去了,狠狠摔了个屁股墩,尾椎骨都要麻了,好像还崴了脚。
被林双和赵徐之手忙脚乱扶起来时,痛的丽龙主直接皱起了脸,小心翼翼活动自己的脚,却发现不能动,一动生疼。
慌神的林双赶紧打电话告诉苏和的家属,准备承担路峥的怒火,并且叫赵徐之背起苏和往最近的医院送。
京市医院,人满为患,好在路教授有关系,一通电话,顺利加塞,给苏和挂上了个骨科和拍片的号。
路教授风尘仆仆赶到,虎着的脸都要吞人了,研究生们噤若寒蝉。
苏和伸手拦住他,“对不起啊,是我没留神,不小心摔的。”
第78章 血浓于水
气势逼人的路教授被苏和拦了下来, 两个研究生立刻借口去买点喝的解渴开溜。
而就算路峥动关系要到了号,这也是京市医院,拍队等片子也要排一阵子。
一进医院就坐上轮椅的丽龙主笑笑, “没事, 就是刚摔有点疼, 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估计看完医生我就彻底好了。”
主要是疼着疼着习惯了, 苏和已经不觉得有什么了。
“一不留神就摔成这样?”摔进医院?
刚刚接到电话的路峥真的是心惊肉跳, 差点打翻手头的磨口试剂瓶。
其实每次人生地不熟又不足够现代化的苏和出门, 他都要有点顾虑。
本心上,路峥不相信除他之外的任何人能照顾好苏和。
但现实上他又清楚自己这个想法太武断,他不能,也不应该把苏和关在家里, 哪也不准苏和去。
现在好, 真的出事了,还是跟他两个不靠谱的学生出去玩弄得。
“真的和林双他们没关系, 是下楼梯的时候, 我还在想玩的游戏, 脚下一滑就摔了。”丽龙主自觉肯定是第一负责人, 第二负责人是他这不太防滑的运动鞋。
“我错了,你这么大老远赶过来, 累不累?累坏了吧,看这脸色黑的, 我都要心疼了, ”苏和一嘴的甜言蜜语, 抬抬屁股,“我站一会, 你快坐我这里歇歇。”
京市医院人满为患,长凳都没有空着的,全是家属和病号,好在苏和屁股下面是轮椅,骨科伤患专座。
“我不坐。”包公脸的路教授看丽龙主这小模样,真的是有气也发不出来,“什么游戏这么好玩,玩完了还念念不忘。”
“是密室,还挺有意思的。”苏和轻轻跟路峥讲起自己的故事线,“鬼没有伤害我因为他是我弟弟。”
但其实,当时的苏和心底也有犹豫。
不过,他只是想了想,如果自己是小鬼,那他会怎么做。
厉鬼要索命复仇,有道理,同气连枝,怎么自己就是被偏颇,吃掉扼死的那个?
弟弟鬼放弃复仇,也有道理,毕竟血脉相连,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做个伤人厉鬼。
苏和不会想着杀死同胞的兄弟姐妹泄愤,他做不来这种事,是天生没有那块足够狠下去的心肠。
但他如果是弟弟鬼,也不会还眼巴巴和不认得自己的人亲近,彼此都漠视些最好。
分别了这么久,再血浓于水的缘分,也都是清水浊尘了。
苏和这样语文好做阅读理解得高分的人,玩个恐怖游戏都无限感慨。
路教授却想敲开丽龙主的小脑瓜,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玩这种血腥暴力恐怖游戏就算了,还玩的代入感极强。
古板的男人是理解不了这种游戏有什么好玩的,端着热橙汁回来的研究生们还是挨训了。
这种残害丽龙主幼小心灵的游戏,统统不允许。
“导,这个密室游戏在年轻人里可火了。”林双小声挣扎,再说玩恐怖游戏还能提升肾上腺素,一局下来堪比有氧运动,健康的不得了。
眼看路峥又要瞪人,林双闭嘴了。
别的不说,他可怜苏和,看样子丽龙主上大学之后和同学去个酒吧的可能性都相当渺茫。
他们导儿简直就是在剥夺人身自由。
接下来的检查还有段时间,丽龙主做主叫两个研究生先走吧,他也不是什么国宝,看个病犯不着耽误这么多人。
林双和赵徐之自觉留下也只能招路峥的眼刀,还是抓紧滚蛋好,林双叫苏和出结果记得跟他说一声,不然研究生们也得一直惦记着苏和的身体情况。
直吸溜橙汁的丽龙主乖乖点头,“好。”
等CT结果的间隙,苏和饿了,肚子咕咕叫起来,唱的响亮。
“要不我们先去吃饭。”路峥找了大学时候认识的朋友催苏和的片子,对方一口应下,但再快也要等一个点,丽龙主的肚子已经瘪到撑不过一个点了。
“算了,刚刚那个医生不是说很快片子就出来了吗?再等等吧,万一他找不到我们怎么办?我也不是很饿……”苏和吸溜干净了橙汁,想喝个水饱,但饿急眼的肚子咕咕地更大声。
路峥:?这叫不是很饿
苏和:……
路教授失笑,摸摸丽龙主的脑袋,“你在这等着我,医院外面有不少店面,我去看看买点什么回来。”
推着坐轮椅的苏和四处逛不太现实,于是路教授给他放到等候区的小角落,靠近一排自动挂号和打印病历的机器,放下轮椅刹车,确保没什么人能趁他不在给苏和推走后,才离开去买吃的东西。
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没人看护的苏和无聊到低头捏橙汁罐子,引得好几个医院引导员凑上来问他有没有人陪同,需不需要帮助。
毕竟是坐轮椅的不便患者。
“不用了,我家人在外面,去买东西了,一会就回来,我在这里等他。”苏和笑眯眯的回道。
“那就好。”引导员绕开了。
苏和继续低头捏瓶子,刚离开他几米不到的引导员继续接待有问题的患者和家属,一个拎着一堆京市医院片子袋子的女人拦住她询问检查化验单如何打印。
“阿姨,您有我们医院的小程序吗?小程序里有您今天做过检查的电子版……”
“小程序?”阿娅掏出手机,她的智能机已经是五六年前的款式了,屏幕上面甚至还带一圈白边,网不好的状态下,打开微信都困难。
引导员似乎也看出她的窘迫,“没关系,没有小程序的话,咱们今天上午做完检查应该有化验报告,报告上有个条形码,到自助机前面一扫,可以自动打印。”
“报告单……”阿娅手上的检查项目单太多,她一时找不到许同康那张肾功能检查单,甚至一个慌神,手上的报告、检查单、缴费条像是雪花片一样,散了一地。
医院来往的人都是行色匆匆的,各有各的糟心事,路过一个头发斑白的枯瘦女人低头捡单子,多是漠然地跨过去,有着急的,还会怨她挡路,心烦地“啧”一声。
坐在角落的苏和虽然没听清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下意识想站起来凑过去帮帮那个背对自己辛苦捡东西的阿姨。
只是他脚刚一碰地,痛楚便将他劝退了回去。
他现在走个路都费劲,上去说不定还要给人家添麻烦。
还是算了。
引导员蹲下和她一起收拾,阿娅连声道谢,还没等她直起腰,一个微微地中海,穿着灰扑扑破夹克的男的走了过来,“叫你打印个报告怎么都这么久,医生都催了,打印好了吗?”
“我还没找到那张报告单,要有条形码才能打印……”阿娅捧着一堆纸片,“这里面没见到。”
“怎么会没有啊?所有的报告都在你手里收着,难道还会凭空消失吗?”许唯蹙眉看着笨手笨脚的妻子,“算了算了,别找了,我去让医生再开一次检查,再做一次。”
“可再做一次又要等好久。”
角落里的苏和认出这秃头的中年男人是那次在京市大学见过的许唯,但一面之缘,不是太熟,他也没必要上去打个招呼。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苏和对许唯没有好感。
心急的许唯对阿娅道:“等就等了,这有什么,孩子身体重要,今天看到这个结果我才能安心。”
孩子做检查,今天这些检查结果如果出不全,他们这做父母的,回去一定是胆战心惊一整个晚上。
多花点钱,换个安心也值得。
许唯掏出手机打给许同康,叫他先跟医生说一声。
电话那头的许同康道:“爸,找不到单据也没关系,我自己下去打印吧,我手机上的小程序里有电子就诊卡。”
今天做过的检查,电子就诊卡里面都有凭证,扫码就能打印。
“那行,那同康你下来,到一楼这边的自助打印机来。”许唯脸上的表情舒缓了许多,还得是孩子靠谱。
许同康下来的很快,模样如常,只是脸色不太好,在医院待了将近一天,他也累的够呛,唇瓣都彻底没了血色,“爸,我来了。”
“同康来了,快去把你的报告单印出来,给医生看完,咱们就回家了。”许唯心疼地看着儿子的脸色。
阿娅也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保温杯,里面泡的是八宝茶,补气益血,甜滋滋的,“同同,喝点水吧,看你脸色白的,回家叫爸爸给你做点好吃的补一补。”
“没事妈,我不渴,您喝吧。”许同康笑笑,扭头举起手机操作自动打印机。
许唯和阿娅就在他一左一右候着。
而苏和,待在角落里的苏和,正睁圆眼睛,清晰地目睹那“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画面。
如果他是电影里的人物,这一刻恐怕应该夸张地揉揉自己的眼睛,确保眼前这一幕不是他臆想出来的。
毕竟一个和他生了张七八成相似面孔的人,突然出现在了他眼前。
从希泽莎那里听来的过去、听路父介绍的许唯、那张过分相似明摆着写上基因遗传的脸……碎片似的故事得到了缓慢的连接。
苏和像是个局外人似的,亲眼见证了他故事的后续。
在苏和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被父母抛弃的真相前,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孤儿,又或者,他的父母离开丽龙后遭遇了什么意外,永远都回不来了。
但猜测始终是猜测,他心底还是抱着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和家人重聚。
而在希泽莎讲出一切后,苏和明白自己只是被放弃的棋子,他的父母为了病弱的孩子无情地抛下了他,让他孤零零在雨林中成长,让希泽莎为她他背上了谎言的负罪。
要说心底全然没有怨言,那不可能,作为丽龙主的苏和归根到底也是人,是个十八岁还没见过太多世面的孩子,他也会痛,也会有自己的委屈和泪水。
毕竟那些错误的决定,叫苏和原本可以作为普通小孩长大的正常人生荡然无存,他的一切都因此改变了。
但一直以来的经历和信仰叫苏和不愿意去怨恨那些素不相识的人。
十五年没见,他连亲生父母的脸都认不出,对面不识,的确算得上素不相识了。
苏和始终觉得,长久的怨恨并将那些悲伤的事儿一遍遍翻出来反刍似的回忆,就是对自己的凌迟。
丽龙主自认为那些经历已经够悲哀了,更不想日日活在过去的痛苦里。
于是他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假装自己对有没有血亲其实很无所谓,没有爸爸没有妈妈他也成长的很好,未来还会越来越好——
可面对这突然出现的三个人,苏和暗地里偷偷给自己穿上的层层盔甲,这一刻脆弱的就像报纸浆糊做的一般。
而他正真切地站在枪林弹雨之中,就这样被箭矢、被炮弹,打穿至体无完肤,溃不成军。
第79章 见面
许同康用电子就诊卡顺利打印出了纸质版的化验单, 他转过身,将手里的化验单递给许唯,面冲许唯讲着什么。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 叫坐在不远处怔怔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苏和赶忙垂下了眼睑, 慌张地别过脑袋。
他不想和那个人对上脸, 于是下意识将牛角扣大衣的帽子戴了起来又用围巾捂住了半张清瘦的面孔,急不择路地想拨动自己的轮椅, 有多远走多远。
只是路峥走之前降下了手刹, 轮椅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纹丝不动地焊在了地面上。
闷头想走的苏和不知道拉起手刹,傻乎乎使出吃奶的劲去跟轮子较劲,一着急,手上喝空了的塑料瓶子被他掀飞到地上, 咕噜噜滚远了。
空掉的塑料瓶子掉在地上声音并不大, 甚至在嘈杂的医院里,压根不会有人注意到这角落里的小插曲。
可腿脚不便的丽龙主依旧不敢上去捡瓶子, 虽然他戴着大大的帽兜, 已经完全看不见站在自助打印机前的‘一家人’, 可他也清楚这份看不到只是自己一叶障目、掩耳盗铃。
苏和想跑, 腿上的伤拖了他的后腿。
一只手捏着苏和滚远的果汁瓶递了过来,“您好?您没事吧, 需要我帮您找医生吗?”
许同康刚刚注意到角落处的轮椅人,他看起来太奇怪了, 医院大厅暖气很足, 却还戴着帽子和厚厚的围巾。
这人坐在轮椅上, 刚刚的动作看起来像是不舒服在挣扎,连手上的水瓶都撞飞出去了。
许同康本身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只是他想去卫生间,正好路过那个空荡荡的塑料瓶子,意识到对方坐着轮椅恐怕行动不便,就主动上前帮忙拾起来了。
橙汁的瓶子落入视线范围内,苏和伸手接过,从帽檐的缝隙瞧见了这‘善心人’的脸,他登时抿紧了唇角,低下脑袋,虽然心底的抗拒已然很强烈,但仍旧小小声地说了谢谢。
很有礼貌。
“不需要帮你叫医护吗?”许同康以为苏和还是难受,难受到了声息虚弱,不自主弯下腰,凑近听他讲话。
这动作叫丽龙主直往轮椅上缩,生怕对上眼。
下一秒,关切询问对方的许同康被一股巨力拎了起来,继而掀了出去。
作为一个十八岁的成年男人,许同康没想到自己竟然还会被人掀飞。
他踉跄几步站直身子,和‘罪魁祸首’怒目对视的瞬间,愣住了,“老师?”
“你——”路峥远远看着那背影,还以为是哪个毛头小子在医院也要向苏和搭讪,不要脸至极。
可眼下,突然出现的人是许同康,路峥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做恐惧,毛骨悚然的恐惧,他几乎是下意识挡在了苏和身前,唯恐许同康做出什么荒唐过激的事情,叫苏和受到伤害。
瑟缩的丽龙主认出路峥身上呢子大衣的面料,轻轻抓住了男人的腰带,将自己藏在那宽阔的身影之后。
路教授背过手,轻轻握住丽龙主一片冰凉的拳头。
毫无疑问,会躲成这样的苏和已经看到了许同康的脸,这高度吻合的相似度,任谁看到了都会惊慌。
“不好意思。”路峥克制情绪,毫无愧疚地冲许同康道:“你应该没事吧?”
“没事。”如果说上次只是怀疑,那么这次,许同康彻彻底底感受到了路峥的敌意以及对他的厌恶,“这位是您的家人?”
“没错。”路峥毫不犹豫点头。
“我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刚刚看他好像不舒服……”无论怎样,许同康还是希望学校的老师不要误会自己,莫名有那么多敌意。
路峥对他没有误会,只有主观上的排斥,他不希望这个人连同他的家人,靠近自己跟苏和的生活圈。
“那刚刚麻烦你了,现在我已经回来了。”言外之意,许同康可以赶紧离开了。
听出弦外之音的许同康勉强保持礼貌的笑脸,连老师再见都不想说,一个转身,含着一腔无处发泄的怒火,走了。
而路峥赶忙蹲下,去瞧缩成一团的丽龙主,“苏和?你……”
苏和其实有种劫后余生的筋疲力尽,可他还是想知道,为什么路峥看起来认识那个人,他们两个还站着说了一会的话。
路峥是一直瞒着他吗?
这场景在丽龙主眼里,有点像是抓.奸现场,他害怕路峥会像是他的一对父母一样,选择他那血缘上的哥哥。
毕竟他身边所有本应该亲近的人在这道选择题上,都坚定不移地选择了另一个人,而不是他。
“你为什么会认识他?”被路教授摘掉帽子的丽龙主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睫毛湿漉漉的,仿佛下一秒眼泪就要掉下来了,“你一直都认识他,然后瞒着我,对吗?”
“苏和,不是你想的那样,”手上拎着热腾腾蔬菜粥的路教授手足无措,他或许该怨恨自己大学时候没有去学神秘学,这样学成以后会算命,说不定就能避开今天的荒唐事。
而丽龙主受伤的神情显然已经不能再给路峥修饰故事情节的时间了。
路峥只能将他碰巧见到许同康的一切说出来。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学校里,他是今年大一的新生。但我知道你有一个哥哥这件事,比见到他更早。”路峥道:“我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我和阿姆们都觉得,这件事最好不要让你知道,我们都怕你伤心……所以,我才一直瞒着你。”
路峥并不为自己之前的决定愧疚,他只是觉得,如果自己对苏和的保护再全面些,比如没有选择来人挤人的京市医院,而是去了有薄家医师的圣瑞私立医疗中心,那么一切都不会像现在这样。
“我知道这件事了,我有一个亲生的兄弟。”丽龙主半张脸埋在围脖儿里,只余一双通红的眼,“阿祖都告诉我了,他们带着另一个孩子,带着我的哥哥,离开了。”
十五年都没有见过面了,“我本来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了。”
可为什么,偏偏在苏和以为自己的一切都要好起来的时候,他们正正好的出现了。
“我刚刚还看到了他的父母。”苏和努力睁大眼,不想要泪珠滚出来,“他们对他很好,一直围着他。”
许唯和阿娅的全部关注都落在许同康身上,甚至没有半分精力放在四周的路人身上。
可不是说有血缘关系的人之间都是有吸引力的吗?
怎么角落里的自己,好像一点都没有吸引到他们。
丽龙主就像是藏在角落里的可怜虫,偷偷见证了,别人的幸福团圆生活。
那和乐的一家三口身上都流着相似的血,同样流着那份血的苏和,却是孤零零的。
“路峥,怎么办,”把下唇咬到发白的苏和心口作痛,“我真的不想为他们难过。”
路教授抱住要掉眼泪的丽龙主,紧紧的,“那我们就不想他们了,我们现在回家吧,阿姨刚刚发消息说已经做好饭了,问你怎么还不回去吃饭,我们回家,不然阿姨都要担心你了。”
路峥打电话叫来了蒋宁到医院取苏和的片子结果,再将病历转移到圣瑞医疗。
吩咐完正事,路峥给默默掉眼泪的苏和擦干净脸,戴好帽子和围巾,将人从轮椅里抱了起来,大步往医院外走去。
他像是抱孩子一样,将过于瘦小,穿上秋冬厚大衣也没有多壮实的苏和一路抱进了车里,替他系上安全带。
苏和一路都沉默寡言,默默盯着车窗外,时不时掉两滴泪珠。
快到家,他还知道找路峥要纸巾擦脸,“不能叫阿姨们看到担心。”
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路峥恨透了京市这个小地方,有仇有怨的人拐个路口就能遇到,相当的孽缘。
只是苏和想下车进屋,还是得劳烦路教授做移动人工轮椅。
阿姨们一瞧见这站着出去的苏和竟然被抱回来了,心惊肉跳,拉着路教授问东问西。
路峥只能先把低着脑袋小小声回答阿姨们问题的丽龙主放到楼上休息,再下来应付阿姨们的关心。
好在蒋宁发回来的结果没什么大碍,“医生说看片子只是轻微骨裂,休息个三四周,就能彻底痊愈了,但是前一周还是注意着点,不要久站久走。”
得到消息的阿姨们决定明天就去买点大棒骨,给苏和熬些骨头汤,喝什么补什么,让脚上那点骨裂快些好起来。
苏和不便下楼,丰盛的晚餐也都是阿姨们盛在托盘里,叫路峥端到楼上去的。
路教授开门时,其实很怕丽龙主一个人抱着枕头哭唧唧,为那一家子神伤。
但苏和没有,他自己在床上换了居家服,然后趴在枕头上看语文背诵书,专注至极地投入了学习之中。
眼圈还红红的苏和已经下定决心,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他才不要像个过街老鼠一样,只知道躲躲藏藏,他要做一个成功的人,叫那些抛下他离开的人后悔当年那样做。
虽然他为那对抛弃他的父母而伤心,但他同样坚韧,哪怕没有父母的呵护和陪伴,他依旧可以成为很好很好的人。
苏和难过一次,他们后悔一次,这样彼此就两清了,以后只当陌生人。
*
之后的日子里,丽龙主表现的一如往常,甚至学的更用功了,谁叫他的哥哥考上了路峥在的学校,他不能考的比哥哥差。
而路峥松了一口气,他本以为苏和会遭受巨大的打击,都已经准备帮苏和停一阵子课,带他出去散散心了。
只是观察一段时间后,路教授发现,苏和是真的沉浸在学习里,牟足了劲,像是有了某种奔头一样。
无论怎样,这个态度,都是值得钦佩的。
苏和跟路峥的日子岁月静好,只是可怜了路父,时不时就要被许唯的信息和电话轰炸。
上次从路峥那里知道了那些旧事,路父便不太愿意联系这个老同学了,可是当面撕破脸又有点太难看,于是他选择了冷暴力,再没有往许唯手上递过合作,也没有回对方的短信和电话。
只是这几天,许唯的短信和电话密集的不得了,有一次甚至深夜打了过来。
路父接通后,对面没有质问,也没有愤怒,是祈求的语气,“文远啊,你可算接电话了,我知道你忙,但是我也是真的有事情。”
“你那里还有没有需要翻译的东西?让我来,都给我,我现在,真的很需要钱。”许唯的话音里带上了些哭腔。
许同康的肾功能检查不太好,虽然还没有患上肾衰及严重肾病,但已经是需要大量药物和治疗去配合的程度,不然稍有不慎,就容易走到要换肾的地步。
那一大堆新的药物,给许唯一家子又压上了沉甸甸的担子。
许唯的课时费彻底不够负担儿子的医药费。
他实在没办法,这才一个劲儿的骚扰路父。
“许唯,我们项目组,已经没有什么翻译工作要做了,所以不麻烦你了。”路父答应了儿子,不再叫许唯干涉他的项目,而且苏和的事情,本来就叫他心里有了嫌隙,哪怕许唯求的再哀切,他也无动于衷。
“你还是自己再想想办法吧,实在不行,我借你个两千块钱,也不要你还,你拿去用。”
两千,对路父这样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在打发叫花子。
许唯何尝听不出,对方根本就不是真心想帮他。
可他想不到自己哪里得罪了路父,竟然让对方态度大变,如此冷漠无情起来。
被挂断电话的许唯猩红着眼,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他再度给路父拨过去,却发现电话彻底播不通了,应该是他被拉黑了。
许唯只剩下了最后一条路。
他手机上有几个路父的学生,是加了他,来问一些古籍翻译问题的。
这些人,手上都有苏和的联系方式。
年轻单纯的学生们面对老师向他们要另一个顾问微信说是做学术讨论的事儿,并没有起什么疑心,当机立断将苏和的微信号给许唯转发了过来。
许唯颤抖着手点开。
丽龙主的微信空空如也,他没怎么经营朋友圈,也不设置什么状态,看着好像不常用的模样。
许唯很快注意到,那微信号是一串手机号码,打电话联系,在许唯看来,会比发微信有效率的多。
终于要跟次子联系,许唯愁的睡不着觉,事到临头,他也会因为不知道开口第一句该如何向苏和表明身份而踌躇。
许唯已经想通,苏和认不认他,都是无所谓的事,可同康是苏和的亲哥哥,他总归是要帮一把的。
第80章 养伤
苏和在家乖乖学习养伤的间隙, 日子过的风平浪静。
因为‘小肚鸡肠’的路教授不情愿去请一个男护工,于是他有了当着两个阿姨的面名正言顺将丽龙主抱来抱去、扛来扛去,甚至两个人晚上住在一间屋子里的理由——照顾病人。
冠冕堂皇, 瞒天过海, 两人把屋门一关, 过的就是夫妻日子,交颈鸳鸯, 如胶似漆。
当然, 这是丽龙主单方面主动把日子过成了老夫老妻, 他骨裂的伤还没好彻底,腿脚不便,上厕所洗澡的时候也要路峥帮忙搀扶伺候。
尤其是洗澡,脱衣服的时候苏和半分羞赧都没有, , 总是飞速将自己剥的光溜溜,他本就皮肤细嫩光洁, 好似一尾灵巧的小白蛇, 浑身上下都白的扎眼, 只有一丛乌黑靓丽的长发‘遮羞’——遮路教授的羞。
路峥这双金贵做实验的手, 上得厅堂下的澡堂,如今成了苏和专属在暖烘烘的恒温浴室里搓澡工和洗头小哥, 做的也相当到位。
但搓澡小哥为了保持最后的体面,一向是全副武装上阵, 从头到脚裹的严严实实, 如果不是浴室的恒温系统太热, 兴许路峥要裹着大衣进来。
哪怕伺候完洗澡苏和,他已经浑身湿透, 丝织品睡衣严丝合缝贴在隆起的肌肉上,绝对不答应丽龙主‘厚脸皮’的共浴请求,解开一粒扣子。
用路峥的话讲:还没结婚呢,丽龙主还是个孩子呢,这种事不成。
用苏和的话讲:该做的都做过了,你还在害羞什么?
时至今日连嘴都没敢亲的路教授:?
在丽龙主眼里,他都跟路峥住到一起,过日子似的一个被窝睡这么久了,那可不什么都做过了,也就差最后临门一脚,高低是看过古籍里的十八式的丽龙主,要是快三十岁的路峥不行了,那就叫自己做‘开门’那个人。
背过身去拔浴缸塞子的路教授浑然不觉身后裹着浴巾的苏和在打量他的屁股。
那是一种叫人毛骨悚然的视线。
在医院里见到那一家子人的阴翳插曲,就像是被秋风刮走了般,消失在了丽龙主的世界里。
同样被秋风刮走的,还有京市各处景观树上的叶子,杨树、槐树、梧桐、银杏……明明十月份还绿着,现如今却仿佛一夜醒来就已经满树枯黄了。
发黄的落叶在雨林里是从没有过的,路峥的院子里,临近温室的附近,有一棵很高的银杏树,春夏时并不起眼,一到秋天,满树金黄扎眼极了,这种颜色的树,雨林里也没怎么见过。
丽龙主简直无法想象京市的冬天,一个不存在绿色的世界,只剩下枯树枝了。
“不会的,这片区域有不少耐寒的植物,紫杉、雪松、红皮云杉、乔松、樟子松,到了冬天也是绿的。”路峥突然想到,“你见过雪吗?”
“好像没有。”林子里要是下雪,大约就快要世界末日了,“电视上看过算吗?”
“当然不算。”路教授将站在窗前了丽龙主抱进怀里,“等冬天,我们就去看雪。”
“去哪?”
“竼州,离你最近的雪山。”路峥能看出苏和其实想家,想念丽龙的亲人们。
恰好,与鲁姆郞遥遥相望的雪山普里加托终年驻足依玛拉卓的最北端,那片圣洁的雪域,也是丽龙人曾经的故乡。
*
许家上下的日子近来愁云惨淡,因为许同康那不太顺利的复查和岌岌可危的肾脏功能,阿娅又开始默默垂泪,许唯也总是唉声叹气的。
话题中心的许同康却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的父母,从医生那里得到不太好的消息,他自己都已经习惯了,哪怕对方说他没有几个月好活,许同康眉头或许都不会皱一下。
毕竟他从出生起就是这副苟延残喘的样子了。
年纪轻轻要面对死亡对他来说,是可预料的必然事件。
阿娅说着要出门再找个有稳定薪水的工作来,总要给儿子买得起药才行,许唯也是,又厚起脸皮给亲戚们挨个打过去电话,想借一笔钱,可他们夫妻先前借过的钱如今都还没能还上,临近年关,亲戚们也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只有拒绝。
许同康道:“爸妈,医生说只是有点情况,也不一定要这么快就开始吃那些药,再观察观察看看也行。”
“同同,可是医生也说,你这样情况发展到危险程度,就要做透析换肾了!”
“妈,我现在只是轻微肾功能较差,也可能是刚开学,大一课太多,有点累,我这一个月休息休息,锻炼锻炼,说不定下个月复查就好了。”
许同康这种论调只能骗一骗没什么文化的阿娅,许唯却不肯点头,“无论怎样,爸都会想办法给你买药,哪怕、哪怕——是把这房子卖掉。”
虽然是城中的老破小,但是到底是京市的房子,整体的房价摆在那里,卖也能卖一个不错的价格。
“爸,您这是说什么呢?”许同康第一个不同意,“卖掉房子,您和我妈住到哪里去?”
别人家卖房子,是人家还有富裕的地方住,可许唯一家三口只有这一套房子做刚需居住用的,卖掉了,难道要一家人大冬天出去住桥洞吗?
“你的命比房子重要!”许唯怒道。
“爸!您——”许同康如今想大逆不道地叫许唯清醒清醒。
这世上不是没有为了孩子付出一切的父母,卖房贷款治病的也多的是,但许同康根本不希望他的父母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
他们一家的苦日子已经够多了。
比起卖掉房子为他治病,许同康更希望许唯能停下对他健康的偏执要求,快快乐乐地,带着阿娅去过一过属于他们的生活。
假如许同康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那这最后的一个月里,他也绝对不愿意吃着自己家人的血馒头续命。
“爸,您不要再这样了,我求求您了,我不想看您和我妈这么累了。”许同康筋疲力竭道:“你们觉得这样是对我好吗?你们有没有真的为我考虑过?”
许唯怒不可遏地看着儿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和你妈妈对你不好,你能活到现在吗?我和你妈妈为你做了这么多!”
“难道是我要求的吗?难道是我求你们生下我,把本来就该被筛掉的基因养育大的吗?!这一切你们有问过我吗?你们谁问过我想不想这样可怜地活着——”
许唯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唇角嗫嚅,“你、你这是在怨我们?”
“同同?”阿娅被愤怒的儿子吓的噤声,半晌才上前,扶住许同康猛烈颤抖的身体,“同同,你别吓妈妈啊!你还好吗?”
在这个狭窄的家里,许同康再也待不下去了,他摇头,“妈,我没事,我还要赶地铁回学校,先走了。”
屋门被轻轻带上,梗着一口气的许唯颓然坐在沙发上,他从未想过,那从小到大都体贴懂事的儿子,内心竟然有这么大的怨念。
许唯这辈子扪心自问,他对不起父母,对不起阿娅,也对不起他自己,但独独对儿子已然是问心无愧,他和阿娅倾其所有,尽量去给许同康一个明朗的未来,但这孩子内心中的真实想法竟然是这样的。
做父母的良苦用心,反倒成为了他的累赘?
“这要怎么办,同同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他原来这样怨我……”阿娅掩面而泣,那一番话,激起了她的愧疚。
作为母亲,阿娅也不想带给自己的孩子一身顽疾,她宁可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孩子的健康。
可当初她太年轻了,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和自己喜欢的男人在一起,生下孩子,建立起一个小家。
当年,阿娅无比相信许唯会给她很好的生活,但如今的种种负累,叫她也后悔也已经晚了。
或许,她那时候听了希泽莎的话,没有一意孤行执拗地去选择一个外地人,今天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可事到如今,许唯和阿娅也已经没有办法放手了,许同康就是他们如今的一切,倘若没了这个孩子,这些年的坚持和努力,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许唯只能自欺欺人地,将许同康那一番真心话,当做是孩子在心疼他与阿娅的付出。
好在,许唯得到了次子的下落。
踌躇几天,他终于下定决心去联系苏和,无论结果是怎样的,总要试一试。
*
苏和平时上课学习的时候,手机一向是勿扰模式加静音,谁发的消息打的电话他都看不到。
毕竟,除了一些乱七八糟的APP广告信息和移动通讯商的客户维护电话,也没什么人特意来联系他。
可今天两节课老师交班的课间间隙,苏和的手机上浮现了七八通未接电话,是一个来自京市的陌生电话。
这也不像是打错了,毕竟要是号码拨打有问题,也不该连着打七八通来。
而且打了这么多,像是有什么急事儿要找自己一样。
出于礼貌,苏和还是趁课间,给对方回了过去。
对面一秒接起,似乎一直在等到他的回电,那是一个急切的男声,“是苏和吗——”
话音有点熟悉,但苏和并没有准确听出来这是谁,“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许唯抿了抿上火干裂的唇,艰难开口:“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我是许唯,我们之前在京市大学见过一面的。”
“……”
没听到对方的回应,许唯忙拿出准备好的说辞:“我联系你,其实是有一些事情想跟你说,我知道你是丽龙人,我年轻时候也到过丽龙,我知道一些……一些过去的事情,可能和你有关,电话里说不太方便,我想和你见面谈谈,你方便吗?”
捏着手机的丽龙主完全不知道说什么,他清楚许唯的身份,清楚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有多幸福和乐,他的父母将许同康当做宝贝一样捧在手心,无微不至的呵护。
而自己,被放弃的自己,或许已经彻彻底底消失在了他们的生活和记忆中。
因而这通电话,来的实在叫他意外。
倘若许唯也认出了他,对他心有愧疚,想要挽回补偿,那为什么那天在京市大学要落荒而逃,又为什么距离两个人第一次见面过去了这么久,才打来一通电话?
“我可能不太方便。”苏和不想去揣测许唯的用意,因为无论对方想要做什么,跟他都没有关系,“而且,我已经从林子里面出来了,过去的事情,我也不太想知道。”
像是许唯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己十五年一般。
苏和也想抛弃这样的父母,此后余生。
“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还有事情,就先挂了。”苏和轻声道,老师已经在催他上课了。
话筒那边的许唯完全没想过看起来好商好量的苏和会这么快拒绝他的提议,甚至态度冷漠。
难道他真的对自己的过去不好奇吗?还是说他已经知道从前那些事情了?是谁告诉他的?希泽莎?
无数问题和怀疑盘旋在许唯的脑袋里,假使苏和什么都知道了,那他现在的态度,就是压根不想认回他这个父亲,和他们一家三口团聚。
既然苏和都知道了,许唯索性破釜沉舟,“苏和,我其实是你的父亲,但我知道我没有这个资格给你打电话,可是当年那些事情,我和你的母亲,我们都是有苦衷的!雨林里是什么地方,那些人的德行,你也应该知道。无论希泽莎跟你说了什么,她都是在说谎,只是为了让你承担丽龙主的担子,永远留在那个破林子里罢了!”
许唯彻底不装了,他试图将自己身上的脏水泼回丽龙去,“我和你母亲也一直惦记着你,只是我们不敢到丽龙去,你知道的,丽龙人擅长驭蛇,当时我和你母亲也是死里逃生出来的,那一条眼镜王蛇,差点要了我们的命!”
“那是希泽莎的蛇,她要我们的命,我们这才回不去——绝不是故意将你留在那里。”
许唯说的义愤填膺至极,这些情绪带动起来之后,他自己都要信以为真了,就仿佛事实真像他讲的那般理直气壮。
可在他抹黑雨林,抹黑丽龙人,抹黑阿祖的时候,苏和对他就已经没了任何好感。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以后都不要再打给我了。”
“苏和,你难道不相信我的话呢?”许唯急切不已,他迫切想拿出些有说服力的证据,“你以为希泽莎是真的对你好吗?她才不是!孩子,你其实不是丽龙主,希泽莎明明知道这一切,她还把你困在雨林里十几年!”
“她才是害我们一家人骨肉分离这么多年的罪魁祸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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