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利益
塔木族二世祖的态度比顿沙强硬太多, 弱小的像棵豆芽菜的丽龙主在他的摆布下,只能乖乖吃饭,乖乖洗漱, 乖乖合上眼睡觉。
不过普尔萨知道他没睡着, 丽龙主的睫毛比那黑尾山雀的尾巴抖擞的还厉害, 动不动就攒出一汪亮晶晶的泪来,顺着眼角掉下来。
塔木人和丽龙人对死亡的观念大差不差, 人在尘世一遭大多是来受苦和还债的, 还完债才能轻轻松松离开, 抵达远离烦恼和痛苦的无忧之地,这样想,死亡这是值得宽慰的事情。
离开的人无事一身轻了,留下来的还要认认真真继续走自己没走完的路才行。
可这样的劝慰, 抚平不了苏和的难过和眼泪, 因为就连普尔萨也清楚,阿祖对于丽龙主来说, 是全部的亲人, 没有父母, 也没有兄弟姐妹的苏和, 他只有阿祖了。
一旦希泽莎离开,苏和就彻底孤零零一个人了。
这是普尔萨一直以来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他始终希望苏和在这个世上能有所依靠,这个人是谁都好, 只要能给苏和一个遮风挡雨的港湾, 只要能让苏和不再孤独。
人活在世上, 没有真正以孤独为生,连超级英雄都有姨妈和伙伴, 更何况看似长大的丽龙主内心还是个缺爱的小小孩。
可在不久后也就要离开这里的普尔萨问了个很深奥的问题:“苏和,你想过以后吗?”
苏和眼前这一摊子事都已经要应付不来,他哪还有余力去想以后的事情。
“你就没有想过如果阿祖离开了,那丽龙新的‘阿祖’是谁?”毫无疑问,这个人不能是苏和,因为丽龙是母系社会,小家中的话语者是阿姆,部落中的话语者是阿祖。
丽龙主可以有男性,但部落族长不可以是男人。
没有一个新的、可以扛起担子的族长出现,丽龙的混乱和人心惶惶一时半会就不会平息,这时候如果再出点别的事情,连个主持大局的人都没有。
普尔萨也耳濡目染了一些他阿爸在管理部落时的习惯,总有人嫌弃塔木族的继承制像是活在旧社会的土皇帝,但这样的好处在于,哪怕塔木族长突发意外,塔木族也绝不会变成群龙无首方寸大乱的模样。
长久以来的习惯会使他们自然而然推崇并跟随亚钉。
“我不知道。”苏和睁开眼,眼圈又红又肿。
普尔萨说的是正经事,可“阿祖没有和我讲过她愿意叫谁接她的班,大家也都觉得她能活很多很多年……”
从前,丽龙的族长是在上一任还健在时,推选出几位合适的阿姆做候选人,再进行整个部落的投票,公平公正公开,不存在故意属意给某个人的可能。
毕竟管理一个部落,肩上不单单是维系信仰,还有旁的细枝末节,几乎和山下的那些村官差不多,要应付外面来的领导和部落里家家户户的大小事。
普尔萨道:“那么现在这林子里说话最顶用的,就数你了,这时候阿祖身体不好,你也这样浑浑噩噩的不听话,叫其它人怎么办?”
“你现在该做的,不单单是守着阿祖,也要守着整个丽龙。”
普尔萨语重心长,他侧身同苏和面对面,“还没告诉你,我阿爸决定带着大家一起搬到镇子上去,草原要进行对外的开发,我们就不住在那里了。”
苏和猛的坐起来,抓住普尔萨的肩膀,他清瘦手背上隆起的骨节泛白而清晰,像是要扎破那层单薄的皮,“你说什么?什么叫搬走,你们就心甘情愿将草原推出去开发了?那是你们的——”
“我们的什么?草原从不属于我们,雨林也是,”普尔萨叹了口气,“苏和,一直留在山里是不可能的,我们两个部落已经坚持的够久了,但我们坚持有什么用,年轻人都要离开,迟早有一天,你和我也会离开这里。”
“等这片林子里只剩下如你阿祖那辈人后,即使不搬,一直以来维系的信仰又能生存多久?哪怕一直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说白了,只有零星的人记得他,没用的。”再这样下去,阿图卢或许还没有一个大家族的老祖宗记挂的人多,“你其实也明白,我们都不要自欺欺人了。”
苏和松开了手,“那你呢?”
“我什么?”
“你的信仰呢?”
“我——”普尔萨作为族长的儿子,给阿图卢上香都要站在第一排。
可他有智能手机,会上网,也上过学,他清楚,这所谓的信仰并不被公众承认,只能归于他们两个部落的传统和风俗。
普尔萨除却拜阿图卢,还会拜财神,拜文殊,他的信仰,就是这么意随心动。
“我明白了。”苏和静静看着普尔萨,他并不失望,因为他没资格对普尔萨的选择失望,他的信仰也不够纯粹真挚。
“如果换成你,你也会这样做。不只是你,大部分人都会想搬离这里。”镇上有赔偿的房子,还有补助的款项,这两个哪个都不是一笔小钱,对于每一户生活在鲁姆郎的人家来说,都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放弃信仰就能过上富足的日子,明眼人都知道该如何抉择。
比起实打实的金钱和房子,信仰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实在不值一提。
“可我不会这样选。”阿图卢的信仰此刻不只是信仰,还怀揣着苏和对希泽莎的愧疚,他想守护希泽莎的一切。
这是他的真心。
普尔萨提起的事情叫苏和支棱起了精神,他第二天便去问小女儿知不知道阿祖选了谁来接她的班,小女儿左思右想,列出了几个名字,其中就有阿祖的二女儿。
这一圈阿姆在丽龙主的提醒下被二女儿叫到了阿祖的母屋,按理说应当投票决定,可阿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张嘴,说的都是推辞的话。
大家都是瞧着希泽莎这大半辈子过来的,谁也不愿意拦这劳心劳力的活计,更何况,她们的儿女也已经搬离了部落,时不时就打来电话要接她们出去颐养天年。
从前没有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希泽莎这个信仰领袖在。她的儿子在镇子上发迹了,也没有跟过去享清福,现在,希泽莎倒下了,那模范的力量眨眼就失效,一点余温都没有。
不过阿姆们绝对是信仰阿图卢的,但她们就觉得,哪怕离开雨林,也依旧会带着阿图卢的神龛,不会因为她们住到儿女家,就改信天主基督的。
“丽龙主,阿姆们年纪都大了,连地里的活都已经忙的脚打后脑勺了,这种事是真的做不来。”一位阿姆叹气,“管理部落的事情,该交到年轻人手上才对。”
可去哪里找一个愿意承担责任的年轻人呢?
像丽龙主这般岁数的年轻人,整个部落不多于二十个,信仰纯粹,了解阿图卢所有来龙去脉的,除却苏和,再没有第二个。
可谁都知道,丽龙主是个男娃。
千好万好,他也是个男的,这就不行。
丽龙主自己也清楚,于是将目光望向一圈阿姆中最得希泽莎真传的二女儿。
但二女儿自己也不准备接母亲的班,她还要在镇子上接送上小学的孙女上下学,绝不可能再住回林子。
沉默之下匆匆结束的谈话并没有讲出一个合适的结果,为此头疼的丽龙主化成了闷葫芦,他愁的一句话不想讲。
希泽莎在时,丽龙固若金汤,上下团结一心,指哪打哪,可希泽莎病了,大家便人心涣散,溃不成军了。
与此同时,不知道镇子上的领导从哪得到了消息,打着关心慰问的旗号登门,却在希泽莎的屋外,和她的儿女们提起了开发的事情。
“你们也知道的呀,这树林里住着不舒服,还有危险。更何况人类活动对于原始雨林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的,这已经是我们国家为数不多未开发的热带雨林了,我们应该把它还给自然……”
镇子上来的人,口才好的不得了,院子里上年纪的阿姆阿爸们被他哄的一愣一愣。
角落的丽龙主却听不下去,“那开发是为了什么?要我们搬出去,却又要把这里交给那些外来的人开发,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小年轻,你这话说的,允许开发的自然是不会造成雨林损伤的可利用资源,同时我们的开发肯定是和保护并行的,更何况,外来人想要进入雨林,那肯定不存在限制啊,人家要来领略雨林风光,我们也不能侵.犯人家的人身自由吧。”
再者说,“这雨林是我们竼州的一项特色,就应该宣扬出去,让全国都知道,这里有一处媲美热带国家的原始林地。”
“所以还是要开发旅游?那到时候游客遗留在林子里的垃圾会有人收拾吗?你们怎么确定那么多外来的游客,不会对林子造成一丁点不好的影响?”
“而且,到底是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升起的炊烟对林子造成伤害多,还是那些随意丢弃在林子里乱七八糟的塑料瓶外来品对林子的伤害大?”
带头来游说的地中海男人讪讪一笑,“你这小孩,还是年轻,固执啊,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我现在说的都是有道理的。”
“我不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丽龙主扬声开口:“什么时候都不会。”
“本来你就是在为你的利益讲话,同样,我也是在为我的利益做出反驳,我们之间话不投机,是因为利益不对等,所以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认同你。”
中年男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那你说说,你想要的利益是什么?”
“我们的家,这片林子。你们这样扣脏水的说法,我们绝对不会点头搬,更不会任由你们拿出去做旅游开发。”丽龙主平静地盯着秃头的中年男人,他不清楚别人的想法,可他清楚如果在这个人心涣散关口和塔木族一般皆大欢喜地让出林子,那阿图卢的信仰就真的不复存在了。
同样,他更不愿意接受这外来人扣下的一口黑锅,丽龙人世世代代守护着雨林,从未破坏过这里的一草一木,反倒一次对外开放,就叫林子里的白蟒误食了人类留下的东西。
为了保护雨林,他们该搬出去,是张嘴就来的谎言,也是赤.裸裸的污蔑。
态度少有硬邦邦的丽龙主叫其余人都犹豫着不敢开腔,二女儿却顺着他的话道:“丽龙主说的对,几位,如果不是诚心来看我阿姆的,今天就请回吧,家里忙,没空招待。”
将这些外来人“请”出丽龙,像只刺猬一样炸起的丽龙主才松了口气,重新回到了闷不声的样子,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整理眼前的一团乱麻。
二女儿端了温热的玫瑰茶出来给他,丽龙主受宠若惊,“谢谢阿姆。”
“你这孩子,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客气,不过,一看你就是阿祖养出来的,”二女儿道:“你刚刚的样子,很像我阿姆年轻时候,不过你没有她泼辣,她大概会把茶直接泼到那秃头小子脸上去,烫掉他一层厚脸皮才好。”
丽龙主捏紧了手里的杯子,嘴巴绷成了一条线,眼看着就又要哭出来了。
“丽龙主,我说这些,可不是为了看你掉眼泪的。阿祖的事情,我不希望你自责,这不是你的错,我阿姆也不会希望她最喜欢的孩子变成这样。”
“可我做了很多……”对不起阿祖的事情。
“阿姐!阿姐——”屋里守着希泽莎的小女儿突然大声唤起人,那声音充斥惊喜,“你们快进来!阿姆她醒了呐!”
第62章 谎言成真
希泽莎奇迹般睁开了眼, 原本守在屋外的小辈们一窝蜂挤了进去,将原本就不大的屋室挤了个水泄不通,说到底, 今天能赶到这的人, 心中都记挂着希泽莎, 哪怕是她那一直怨声载道的儿子。
“真的醒了?真的醒了!”涂厝站在屋里张罗起来,“我的车就在寨子外面停着, 咱们把阿姆弄到镇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希泽莎不单单醒过来了, 意识也变得清晰, 一眼认出了她的小儿子。
面对儿女们的关切,希泽莎摆摆手,虚弱却执拗道:“我挺好的,可不用去医院。”
“阿姆, 您已经昏了快五天了, 怎么也都要去医院瞧瞧才能叫我们放心呐。”小女儿这次也站在弟弟那边,说什么都要把希泽莎从林子里弄到镇子上的医院。
“我的身体, 我有数。”在搀扶下, 勉强靠坐起来的希泽莎一字一顿道, 她只是醒过来了, 可身子还是疲弱,多说几句话, 就要歇着喘口气,见儿女们还再喋喋不休, 希泽莎闭上眼, “我现在就是肚子饿, 你去给我煮点东西来吃,吃完我就好了。”
“阿姆要吃东西, 先熬点粥叫她吃了再说去医院的事情也好,能吃东西,就比什么都强。”二女儿拍拍哭哭啼啼的妹妹,小女儿如梦初醒,忙挤出屋子往灶台去,涂厝见状也跟了上去,“熬粥就我来吧,姐,你炒个清淡点的绿叶菜,我不会炒菜。”
希泽莎听着小儿子离去的脚步声直摇头,“这么多年,还不会炒菜。”
要是留在丽龙,她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儿子连搭襟都找不到。
“阿姆,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二女儿坐到床前,询问她头晕不晕,心口闷不闷。
“哪里都好着呢,我没事,你们都回去吧,这用不到你们。”希泽莎对待离开丽龙的儿女们,多半没有好颜色,围在床前,也只是给她平白添堵。
“不想见我们,那丽龙主呢,那孩子也不想见吗?”
希泽莎偏头睁开眼,混沌眼珠中流露诧然,她的脑袋没有糊涂,还记得那晚发生的事,“他,他不是……他在哪?快叫我看看他。”
当一众关心希泽莎的小辈们脚步匆匆挤进屋子时,丽龙主是唯一一个,走的愈来愈慢,逐渐成了只蜗牛的人,他停驻在屋门口,不想也不敢在往里挤。
听到屋里出来的小女儿说希泽莎精神很好,认出了身边的人,还有胃口要吃东西了,丽龙主紧绷了许多天的神经,才缓缓松弛下来,他小心翼翼地问:“那阿祖,现在是已经没事了吗?”
小女儿当然是希望希泽莎已经渡过难关,可先前那几天的样子实在是太吓人,又已经是八十多的年纪,还是该去一趟医院,仔仔细细检查一番,才能彻底放心。
“对,是该去医院。”
“可是她不肯去。”希泽莎那执拗的脾气到老都没有变过,谁说她都难听进去,“丽龙主,要不你去劝劝她吧,叫她去医院瞧一瞧,这样我们才都能放心。”
“可是我,我——”丽龙主迟迟不进去,是他觉得自己不配出现在希泽莎的面前,他已经足够叫希泽莎失望了。
“丽龙主,阿祖四处找你呢!”二女儿迈出屋子催促,“你这孩子,刚刚在屋里找你半天,哪知道人还在外面,你不惦记你阿祖了?”
当然惦记希泽莎的丽龙主被推进了屋子,希泽莎靠在床上,只是短短五天,就能看出老人家身形的变化,消瘦的异常,原本就高的颧骨,愈发地凸出。
丽龙主一看到她这副样子,就控制不住自己脆弱的泪腺,鼻头一酸,还未来得及哭,希泽莎已经在唤他,“真是丽龙主,乖崽啊,快来让阿祖仔细看看,阿祖还以为,还以为——”
希泽莎是真心以为苏和已经走了,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这第二次‘背叛’,只知道心中的酸楚是真的,可希望苏和过的越来越好也是真的。
可苏和没有和那个外地人走,是她这个阿祖错怪了自己最乖巧的孩子。
“阿祖,对不起,我错了——”
“这哪里是你的错,是阿祖错了,阿祖没有——没能相信你。”苏和已经是希泽莎见过最负责任的丽龙主了,可是关键时刻,她的心中依旧没能坚定地相信苏和的人品和担当。
“是阿祖错了。”一向强悍无比的希泽莎颤抖着开腔,眼泪从混沌的眼珠里淌出来,八十岁的老人哭的像是个孩子,紧紧抓着苏和的手不肯松开,“你受委屈了。”
丽龙主的眼也含着豆大的泪珠,可他一直以来并不觉得自己委屈,“阿祖,我是错了,我不该,不该一声不吭就走,我也不该说谎,不该骗您,其实,其实路峥并不想做我的搭襟,是我强要他留下来,帮我的……他没看上我。”
希泽莎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和,“他、他没看上你?”
“是,一开始我们说好了,他留下一段时间陪我装样子——”
“他是瞎吗?竟然没看上你?!”
准备将一切和盘托出的丽龙主一愣,重点在这里吗?
“可是,我说了谎。”
“说了谎又如何?”希泽莎也说过谎,她早看出人这一生难免有鬼迷心窍或不得已的时候,谎言未必全然是坏事,“我当时也瞧出来你同那外地人不正常,只是没有往这处想,我以为你没胆子做这样的事。你也长大了,会为自己筹谋,是好事。”
“丽龙主,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丽龙主,只是你太柔弱,太善良,阿祖希望你个性再尖利些,多为自己打算些。”希泽莎了解苏和的性子,恐怕为了她的事,又不知道暗地里苛责了自己多久,才在这里将先前那些事不打自招。
但可能是连生死都经历过了,希泽莎并不觉得那些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再大,还大的过她偷梁换柱的丽龙主吗?
她现在只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个外地人,什么样的眼神,竟然看不上她的乖崽,苏和还没嫌弃他的岁数大呢。
“你若只是跟他装装样子,是不是该考虑考虑新的搭襟。”希泽莎希望苏和能有个自己的小家,这不是催婚也不是催生,只是出于丽龙主太过孤单,阿祖看了于心不忍。
“新、新搭襟?”丽龙主唯唯诺诺道:“阿祖,其实他现在喜欢我的,我也喜欢他。”
希泽莎拢起的眉毛舒展些许,“那是你先喜欢他,还是他先喜欢你?”
“应该是,他先喜欢的我吧。”反正先表白的那个人,不是丽龙主,“您真的不怪我和他一起说谎骗了您吗?”
希泽莎笑笑,“你没有说谎,因为选一个搭襟最重要的功课,你已经学会了呀。”
在传说中,阿图卢为自己的女儿挑选第一位搭襟的目的,是为了使自己不在时,也有人能保护丽龙主不遭受雪山之神的伤害。
可偏偏他忽视了搭襟的意义不止护卫那么简单,阿图卢包办婚姻般强硬叫丽龙主与被迫接受的勇士搭襟之间的关系并不亲近,甚至可以用恶劣来形容。
为了报复,丽龙主沉溺于多重而复杂关系中,将其它情人领进木楼,专为刺激那时时刻刻搬出阿图卢妄图约束她的搭襟。
这样不快乐的日子最终因丽龙主的搭襟忍受不下去被漠视和践踏尊严的生活,做出袭击丽龙主的恶行而结束。
阿图卢未曾想到,自己以为对女儿好的事情,竟然险些害死她。他懊悔万分,将选择搭襟的权利重新还给了女儿。
搭襟,本就该是第一眼看中,心生喜爱的存在。
而之后的每一代丽龙主,应当在这件事中学会的,是爱人与被爱,是一见钟情,是两情相悦,是因爱人而自珍自重。
兜兜转转,苏和还是爱上了路峥,谎言成真,他学会了他该做的事情。
希泽莎很欣慰。
哪怕这件事的开端是谎言,可最后的结果圆满,便无伤大雅。
丽龙主一下午都陪着希泽莎,他给希泽莎喂了粥和青菜,又跟着其它人一同劝阿祖到镇医院去瞧瞧,可希泽莎打定主意不听她们的话。
她自顾自跟丽龙主交代起事情来,“等我走了,如果部落里没有新的族长,你便先担起担子,等顿娜长大了,将这位子交给她,我和顿娜讲过的,她很愿意接我的班。你其实哪里都好,可惜是个男孩。”
“阿祖,您还能活很久呢,不要说这种话了。”丽龙主不在乎未来的族长会是谁,他希望希泽莎能活的再久些。
希泽莎吃饱饭,躺回了床上,牵着丽龙主的手道:“这些都是正经事,早交代,我早放心些。”
“还有开发的事,这我是不会同意的,林子就是林子,不止我们,还有树啊鸟啊蛇啊在这过日子呢,再说,阿图卢也睡在这里,叫一群外来的闹的吵哄哄,大家都不得安宁。”
“但我也知道,很多人都想离开这里。”
希泽莎小时候,外面还没有那样发达,于是没人想着离开,她是那样的时候过来的,所以思维始终停留着,不可否认,现如今外面已然是天翻地覆,日新月异,比林子里有意思多了。
所以有时候,希泽莎也会觉得,她像个不讲理的老古板,叫苏和放弃了学业和喜欢的爱好,和她一起成了小古板,并以此约束着许多丽龙人。
但那只是她接受的教育使她觉得,只有人留在林子里,才能留住阿图卢的信仰,使信仰长存。
信仰逐渐在消亡,是希泽莎也能感觉到的事情。
丽龙人对阿图卢的信仰和崇拜乃至于心理依赖都在不断减弱,可分明她们现在的生活愈来愈好,欣欣向荣了。
在很多年前,能够湮灭一个部落信仰的往往是刀光剑影与金钱利欲,又或者是来势汹汹虎口无情的瘟疫与天灾,而现在呢,丰裕的生活,有序的社会使人不必再寻求神灵的恩赐,或许是社会发展的车轮,文明更迭的脚步所注定的,又或许是信仰不再宏伟,于是虔诚变作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
不至生死绝境,神佛前长跪不起的,皆是俗人。
希泽莎懂,她也知道无法强求任何一个人留下,可偏偏她肩上担负着守护阿图卢的责任,说来惭愧,活到如今这把年纪,她也没想出如何将阿图卢的信仰绵延下去的好办法,她似乎只能眼睁睁看着丽龙的神灵消失,信仰灭绝。
“是阿祖太没用了。”
“不是的,阿祖,您已经很厉害了。”丽龙主摇头。
“等真有那么一天,拦不住的人,就叫他们走吧。你也一样,如果有朝一日你想离开,就走吧。”希泽莎语调轻柔,“你也该看看林子之外的世界。”
丽龙主心房颤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他明白阿祖的痛。
而希泽莎讲完这些,就说自己累了,想睡一觉。
丽龙主虽然有点舍不得离开,但还是出了屋子,叫阿祖好好休息,他的心,因为希泽莎一番话又狠狠揪了起来。
小女儿送他出了院子,“你也是,回去吃个饭,好好睡一觉吧,看看这眼圈肿的。”
傍晚时分,苏和安分回到自己的木楼,普尔萨已经烧好饭,举着锅铲问:“怎么样,听说你阿祖醒了。”
“醒了。”
“她肯定没有怪你吧。”
“没有。”苏和坐在矮榻边,表情释然,“她没有怪我。”
“我就说她不会怪你的,”普尔萨摸摸丽龙主的脑袋,“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吧。”
苏和洗了个澡,又吃了这几天来第一顿踏实的饭,准备休息时,院子里又来人了。
脚步匆匆,眼圈通红的顿沙颤声告诉丽龙主,交代完一切的希泽莎,在睡梦中离开了。
苏和赶到时,院子里已经只剩下了沉默和零星的哭声,方芸看到一路奔过来,头发都没彻底吹干的苏和,找了条毛巾红着眼上前帮他擦头发,“这么吹风会头疼。”
“阿祖呢,阿祖真的——”
“嗯。”下午阿祖醒来时,方芸已经有所感觉那是生命垂危之际的回光返照,是给她们最后道别的机会。
屋子里,希泽莎的孩子们为她擦洗干净身子,穿好了整齐的寿衣,头也盘地体体面面,一点乱飞的头发都没有,上面还绑了希泽莎从前最喜欢的线花。
捯饬过后,躺在床上彻底没有声息的阿祖并不可怕,甚至比昏迷时气色还要好很多,她静静地闭着眼,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仿佛下一秒还会睁开眼,招手叫苏和坐近点儿。
可她就是不在了。
丽龙人的丧礼习俗,从逝者离开的第一夜开始,亲近的人聚在一起守护逝者的第一晚,还要在院里升起一团篝火,驱散她离开路上的阴寒。
直到太阳升起。
第63章 哭瞎眼
似乎无论发生什么, 第二天的太阳都会照常升起,雨季在八月中彻底结束,天空澄澈如洗, 万里无云, 清晨就能看出这一整日的艳阳高照。
太阳之下的丽龙, 在办一场波及整个部落的白事,一个部落族长的离去, 整个部落都要为其送葬。
希泽莎生前时, 就已经备好了寿材, 到她这个年纪的老人多少都要为自己的后事做准备,死亡已经不是一件绝口不提的事情。
看到阿祖十多年前就挑好的棺材和一只檀木制朴素骨灰盒,丽龙主不喜欢,“都不好看, 阿祖躺在里面, 都被衬得古板了。”
丽龙人大多喜欢色彩斑斓的东西,倘若身上穿的素素的, 头上的鲜花和彩色丝线就一定少不了, 哪怕是葬礼, 也是个隆重的日子, 因而没有多少人遵循外面那些丧礼的习俗,穿着黑灰死板, 相反,如果有穿成那样的人, 一定是外来的。
就比如俞归舟。
俞少爷一直都住在塔木, 预计八月底塔木草场的开发项目会正式启动, 他这段时间没少跟政府的人打交道,对面话里话外都是惋惜雨林的开发不能齐头并进, 俞归舟一贯不接这茬,只说‘好可惜好可惜’。
他是开发商没错,但也不是那种混黑的无良开发商,不同意就找人揍你全家。
在俞少爷这里做生意,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如果他给出的条件不能叫丽龙人满意,那就算了,强扭的瓜不甜,没必要,丽龙是风水宝地,可没人造势,这块‘宝地’又能被多少人知晓呢?
而今天,俞归舟之所以来,是纯粹作为苏和的朋友来探望的。
“节哀。”送上白信封包着的礼金,俞归舟瞧见丽龙主那张憔悴落魄的初恋脸,心有点痛痛。
不过这份痛被俞归舟坚定归纳为对‘同性朋友’的‘怜悯’,换一个朋友遭受这种亲人离世的意外,他也会心疼。
“你怎么来了?”俞归舟的出现还是有点叫人意外的,因为在丽龙主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并不算是很亲近。
“我从普尔萨那里听说了这件事,想着怎么都要来看看。”虽然几次来丽龙的经历都不算‘愉快’,不过俞归舟不是个记仇的人,虽然那老婆婆凶神恶煞的,但到底,是苏和的奶奶,“咱们不也是朋友吗?”
“谢谢,既然来了,就留下吃饭吧。”丽龙主是丧主,没办法站在门边和俞归舟多寒暄几句,他还要写礼金簿,俞归舟随了五千,在一众小百块的丽龙人中格外突出。
丽龙人提供的丧饭,是如流水席那般的席面,俞归舟在院子里一圈人中,挑中他见过面的普尔萨挨着坐了过去,“没有见到路先生,他不在?”
“不在。”
“我还当你找我要他的电话,是为了通知他。”
“我是想啊,但是你给我那个号码打不通啊。”普尔萨一拍筷子,俞归舟还好意思提这件事,他简直要以为那是个假号码了,“我连着打了两天,都没人接。”
“不会吧?”俞归舟傻眼,“我和他也不是熟,这电话还是打听来的。”而打听的对象,是至今还在圣瑞疗养中心治疗的徐锦城。
“算了,随他来不来吧。”普尔萨想通知路峥,是怕苏和又一次崩溃,但现在看到丽龙主还能提起精力按部就班处希泽莎的丧事,这份担心散去了些。
普尔萨遥遥盯着丽龙主毛茸茸的后脑勺,那纤细的脖颈倔强而笔直,一夜之间,苏和好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弱小的存在了。
*
其实普尔萨手里的电话打不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那根本就不是路峥的联系方式,而是蒋宁众多处理杂事手机中的一个备用号码,专门用来解决【路少爷打人事件】,和这只手机功能相似的还有【路总服饰安排】、【路总学校事务】的难兄难弟们。
目前会拨打这个号码的只有徐锦城,而蒋宁太忙了,处理公司事务的时候他很少接打其他电话,基本全部静音,毕竟退一万步讲,徐锦城要是突然发生‘病危’,医院会第一时间联系他。
在蒋助理终于处理完手头上重要的事务,准备带上总公司取来的数据文件送到路峥的别墅去,才有空瞧一眼他铺陈在桌面上的十几部手机。
其中一只水果手机近十几通竼州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叫蒋助理有些纳闷。
开车出发前,他把电话拨了回去。
对面是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有点惊讶,有点恼火,“是路峥吗?你怎么才接电话?!你知不知道——”
蒋宁发动汽车,礼貌道:“抱歉先生,我不是路总,您打电话有什么事情吗?找路总有要事的话我可以代为转达。”
*
路峥最近很忙,他基本不是在家写教案,就是在圣瑞研发中心的靶向药物实验室。
先前已经进入第三阶段的癌症药物在送到食品药管局备案后,却在第三期对比传统治疗方法的少部分试验患者身上出现了无法抑制癌细胞无限增殖,且转移至其他病灶的不安全反应。
如果不能尽早找出原因,解决问题,那么圣瑞一个癌症靶向药研发团队将近三年的心血和资金投入就全部白费了。
这个研发团队是目前整个圣瑞生物含金量最高的,不止有医学专家,如路峥这般的生物学博士后也不少,还有化学、更甚至信息自动化的海归,这款药物也是薄桉近几年最看重的项目,这才把自己儿子下放到这地方。
“其实前两期实验都没出现任何问题,也许是第三期试验患者存在个体差异,很有可能不是药物的问题。”第三期的试验人数是前两期的十倍,而出现问题的患者一共十五名,放在整体来看,这个数量并不显眼。
现在只是圣瑞内部在分析争吵,少部分医师坚持认为既然对部分患者有催化作用,就不能上市推广。
而部分生物博士则认为,这款药物已经足够完美,因为退回到大鼠实验上,这些天的实验数据都没有任何问题。
“那分成两组,一组继续做实验和细胞分析,另一组从现在出现问题的患者身上寻找原因。”组会上,路峥做出决定:“通知住院部,把这十五位病人单独分到一个楼层方便观察,另外安抚好家属,无论如何,我们的研发的最终目的都是提高患者的生存率。”
从公司回到家的路峥还没来得及吃口饭喘口气,一路就差闯红灯的蒋宁赶到了,出于助理的职责,他应该先告知路峥未来一周的行程安排,但从他对路峥的了解出发,如果他把丽龙发生的事情放到后面再提,兴许路峥会揍他。
出于对性命的重视,蒋宁第一时间告知了路峥丽龙的情况,并在路峥表情变化,眼看即将暴走的前一刻及时道:“我已经安排好了车子和飞机,您随时可以出发。”
路峥扭头就往外走。
蒋宁脚步匆匆追上去,“但是后天有董事会,薄总希望您能出席——”
“不去。”路峥拉开车门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脸上更是风云涌动,恐怕蒋宁再拦他一下,路峥就维系不住这西装绅士的模样了,“在事情解决之前,我应该不会从丽龙回来,工作上的事情邮件联系我,记得在我落地前,把行李送到竼州。”
“是。”
目送路峥的车离开,蒋宁赶紧帮他收拾行李,把路峥必要的东西都归纳出来,再找人往竼州空运。
还要抽空发条消息告知薄董事长,她的儿子又跑回竼州去了。
在家的薄桉收到消息,瞥了眼唯唯诺诺削水果的路父,凉声道:“路峥又走了。”
“他去哪了。”
“还能去哪?竼州。”薄桉叹气,圣瑞最近有多忙,她清楚的很,路峥说走就走,这已经快要触及她的底线了,“公司、学校、这个家,我看他是都不准备要了。”
“亲爱的,这也是咱们儿子第一个对象,你多包容点。”
“我是在针对她吗?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哪来的不满?”薄桉对素未谋面的儿媳妇并没有多少怨言,她只是对儿子甩手掌柜的不负责任不满,且对路峥现在这没出息的样子不满。
有本事,就该像自己一样,结婚和事业并举,当年不顾家里反对无论如何要跟路父结婚的薄桉一手接下了风雨飘摇的圣瑞医疗。
这一团烂摊子在三十多年前整个薄家没人愿意碰的,可她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眼光和实力咬牙接手,并在生路峥那年,顺利将公司做到了上市。
路峥要是有她一半魄力,薄桉绝对不多说一句话。
这股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劲,就不像是她薄桉的种,也不知道是遗传谁的。
切出小兔子形状苹果的路父恭恭敬敬给老婆大人递到嘴边,“吃苹果,消消气,咱儿子还小呢,长大就懂事了。”
薄董叹气,既然不是遗传她,那没有事业心这一点,一定是遗传路父的。
但只要路峥能尽快给她生个小孙子小孙女来玩玩,那一切都可以原谅。
有关路峥要带一个小野人进门这件事,薄桉和路父在那次家宴后,就知道他们的意见不会对心意已决的儿子产生半分触动。
薄桉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最终站在路峥身边的人可以不论家世,一定不能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废柴和懒蛋,甚至可以笨,但要勤,要积极向上。
倘若只是一个花瓶,哪怕路峥坚决,宁可不要儿子,薄桉也不会点头叫这种人进门。
不过,路峥都已经打包票那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了,薄桉也是相信的。
坦白来讲,她甚至有点期待自己的儿媳妇,会是什么样子的了,毕竟儿子是老树开花。
老树开花,有生以来第一次谈恋爱的路峥一路上都在自责,自责他忙昏了头,自责他对苏和的忽视,或许他的确已经是个值得负分的情人了。
知晓希泽莎对苏和重要性,路峥简直无法估量这对苏和而言是多大的痛苦打击,更因为所有的内容都是旁人转述,一丝一毫丽龙主的现状都没有提及,路峥控制不住自己去胡思乱想。
苏和肯定哭了,说不定眼睛都要哭瞎掉了。
路峥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爷爷在他十七岁时候去世,那时候路峥还在国外上高中,从得知消息到一路奔波回国的过程,和眼下很像,甚至心境也近乎一样。
他对自己前所未有的恼火。
*
丽龙主时隔三年,离开山林到镇子上,是为了火化希泽莎的遗体。
丽龙人没有停灵七日的说法,去世的人在和亲朋好友一一告别后的第二天,就要及时下葬到林子中,让自然温养她躯壳中剩下的灵魂。
不过现在土葬不成,火葬后的骨灰倒是可以悄悄埋一把到树下。
丽龙主有生以来第一次到火葬场,家属等后期不少人在排队,还有披麻戴孝的人家,而他这穿着丽龙装束,梳着条大辫子的模样,也难免被人多瞅两眼。
丽龙主对此毫无知觉般,坐的坦坦荡荡,腰背挺直,眼巴巴等着工作人员叫到他阿祖的名字,好上前领骨灰。
希泽莎的子女孙子们几乎都来了,但这活儿没人跟苏和抢,兴许希泽莎也愿意叫苏和送她最后一程。
方芸主动为苏和支起一柄漆黑的大伞,“抱好了,我们就带阿祖回家。”
“嗯,抱好了。”丽龙主以为骨灰会很沉,其实不然,分量相当单薄,封在一个带提手的布包里,源源不断的热度从中透出来,甚至于有些烫,可丽龙主不肯撒手,甚至抱的更紧了点,“我们回去吧,我给阿祖找了一棵很好的树,是望天木。”
望天木在丽龙的俗称是登云树,因它高耸如云,仿佛是可以触碰到云朵的存在,可以俯瞰整个丽龙。
倘若人真的有灵魂,真的可以住进树里长存,苏和希望阿祖可以站的高高的,看得远远的。
将一小捧骨灰埋进树下,黄昏之时,丧礼的进程就已经到达了尾声,希泽莎的儿女们说晚上还要聚一聚,彼此多年没见,有不少话要讲,包括希泽莎留下为数不多的财产,也要好好分一分。
苏和婉拒了小女儿和方芸的好意,“我想歇一会,就不去了。”
送走希泽莎那一刻,苏和清晰意识到,他彻彻底底是孤零零的存在了,从前阿祖给了他一个家,可阿祖的家人,并不是他的家人。
在人群散去后,默默留在树前的丽龙主依靠着茂盛的望天木坐了很久,直到天边最后一丝红彤彤的日色被吞没,黑暗袭来,才倏忽掉下泪来。
丽龙人不会在丧礼上哭,习俗里讲,生者眼泪落到逝者身上,会耽误逝者下辈子轮回的路,所以丧礼上嚎啕,不是丽龙人的习惯,也不是逝者最亲近的人该做的事情。
丽龙主希望希泽莎下辈子能做个普普通通按部就班生活的人,肩上不要再有这么多担子,所以他也绷了一整天的脸,直到一切结束,才敢稀里哗啦掉起眼泪。
这幅哭惨了的样子丽龙主也不想叫其他人看见,他不想被怜悯地打量,又或者关切地询问,那些眼神,那些话,并不叫他觉得安慰,反而一次次戳痛他血淋淋的伤口。
不如树林里静悄悄的,叫他待的舒服。
星星月亮纷纷爬上山头,静谧的树林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丽龙主泪眼朦胧地抬头,杂乱的绿丛中钻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来人神情焦急,关切的目光锁定了丽龙主,箭步冲他走来。
直发懵的丽龙主揉了揉酸痛的眼睛。
完了,他大抵真要把眼睛哭出毛病了,不然怎么好像看到路峥了?
第64章 新的丽龙主
路峥已经算是连夜飞回的竼州, 可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陪伴丽龙主送阿祖最后一程,他来得及见到的, 只有已经可怜到无以复加, 孤零零像只低矮小蘑菇般蜷缩在望天木身旁的苏和。
甚至对方见到他时, 还有点发愣,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丽龙主那素白的面上满是狐疑, 甚至不敢相信地用手揉了揉肿成两颗粉红桃子的眼眶, 路峥一把揪住他的手, “脏。”
而后干净的路教授从衣兜里掏出纸巾,一点点帮他年轻的爱人擦脸上斑驳的泪痕。
路峥的掌心是热的,贴在苏和冰凉的腕子上,像一团火般, 鲜活的不得了。
显然, 眼前的男人不是丽龙主悲伤至极胡思乱想出的慰藉,更不是他眼睛已经要哭瞎产生的幻觉, 而是实打实的活人, 是他唯一的搭襟。
一瞬间, 苏和连哭都要忘记, 怔怔问:“你怎么回来了?”
路峥轻轻道:“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事。”
这些天,脆弱的丽龙主是许多人的重点保护对象, 顿沙和普尔萨一个早一个晚寸步不离守着他,那些关切的阿姆们也时时刻刻注意丽龙主的情绪, 多数人都带着十足的好意陪伴在丽龙主的身边。
但这仍旧叫丽龙主觉得孤独, 那所谓的陪伴并没有治好他的孤独和难过, 就好像他整个人都已经被悲伤彻彻底底浸透。
可能这世上有些难走的路,就是要一个人走下来, 有些事情,注定旁人是分担不来的。
苏和已经不指望旁人对他的陪伴与开解了,他的难过不会因为这些而停止,周围没有一个人是如希泽莎一般,叫他心生依赖与寄托的存在。
他的心麻木不仁,成了一颗被烘烤过,再难发芽开花的死亡种子,再也不会知道开心快乐的滋味了,任谁都没办法叫他破破烂烂的内心重新愈合。
可当路峥出现在眼前的一瞬间,丽龙主没由来如释重负,就仿佛看到了独属于他的救命稻草般。
他又要流泪了。
“哭吧,我就在这,等你什么时候想走,我们再回去。”路峥从来不会叫丽龙主‘别哭’,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就该在想笑的时候笑,想哭的时候哭。
爱人之间,本来就该见到彼此最脆弱不堪的一面,所以有时候家并不一定是避风港,可爱一定是。
路峥轻轻拍着苏和的背,将一头受伤小兽般的丽龙主揽进怀里,圈起他消瘦的肩膀,身体力行给他依靠与安全感。
从前路教授的心就像是钻石做的,是这世上最坚硬的东西,能拿来与天底下所有的悲欢离合硬碰硬。
而现在,他会为自己无法感同身受苏和此刻的崩溃揪心扒肝,那来迟的愧疚和丽龙主的呜咽叫他的心脏好似被放进了绞肉机里,一点点和上苏和的泪,缓慢地搅动成了一团泥。
最终,路峥将哭累的丽龙主从林子里背了出来。
趴在搭襟肩膀上的丽龙主半眯着酸痛的眼睛,用脸颊去蹭路峥的耳侧,可很快那动作就停下了,苏和毛茸茸的脑袋靠在搭襟的脖颈处,在路教授平稳的步调中,踏实睡了过去。
直到路峥带着他回到木楼,都没醒过来。
看样子这几天丽龙主压根就没有好好休息。
普尔萨深以为然,他已经好几个晚上听到苏和背着他起来偷偷啜泣的声音了,路峥能叫苏和睡着,也是一种本事。
把丽龙主安稳放到床上的路峥没忘记跟普尔萨道谢,如果不是他,兴许自己现在还在京市浑然不知浑然不觉上班当大傻子呢。
“如果不是看苏和状态不好,我才不会想要告诉你。”普尔萨跟这外地人一左一右坐在院子里的大树桩子上,坦白来讲,这时候锲而不舍陪在苏和身边,简直是普尔萨弯道超车的最好时机。
可看到苏和的状态,普尔萨就明白,自己在这里的作用其实微乎其微。
他甚至做不到叫苏和安安稳稳睡个好觉,他身上没有苏和想要的安全感和依赖感。
认清这点真相的塔木族二世祖并不难过,毕竟无论何时,他唯一的想法都是苏和快乐就好,他不喜欢弱小可怜又孤零零的苏和,无论是谁,能叫苏和幸福就好,哪怕那个人并不是他。
“谢谢你。”路教授真诚道。
“谢谢就免了,你会在这里待多久?”
“待到苏和养好精神。”
“你不用上班吗?”普尔萨可记得这人是个老师。
“……”那当然是要上班的,路峥又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早早辞职了。
他都已经这个岁数了,银行卡里的数字也已经一串零了,为什么还要没事找事找个班上?
是时候退休了。
“不过他应该也不会消沉很久,部落里还有不少事情要他去做。”丽龙主已经是今非昔比的坚强小孩了,他不会,也没办法沉溺在悲伤中太久。
路峥看向普尔萨,“什么意思?”
普尔萨解释道:“阿祖离开了,但是现在没有新的族长,也就是丽龙主变成了最大了,属于阿祖的责任就落到了丽龙主的身上。另外,他还得尽快开始教养新的丽龙主。”
实属是又要当爹又要当妈。
普尔萨都有点为忙碌的丽龙主不忿起来。
倘若是他作为丽龙主,他一定不会像是苏和这样尽职尽责,甚至还会是个骄纵恶劣的性子,毕竟他是这个部落里至高无上的存在,毕竟他从出生就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是这林子里的王,合该骄矜,而不该是苏和这样毫无脾气,善良过头的样子。
普尔萨半是抱怨半是阐述事实的话叫路峥觉得有点不妙,这段时间留在京市的路教授已经快将苏和一年后的生活安排好了。
他会为苏和弄出一个高中的学籍,使得丽龙主能够顺利重返校园,后续参加高考,上大学,都是一条龙能下来的事情,苏和可以轻松回到他心心念念的学堂中。
可倘若苏和接了希泽莎的班,成为了族长,这不就意味着苏和彻彻底底失去了离开的机会,要和希泽莎一般,直到八十岁都还为丽龙的大小事拍板钉钉,操心操肺?
“丽龙是母系社会,族长明明不该是苏和。”
“是啊,所以族长不是他,而是新的丽龙主。”
路峥脑海中闪过那个叫‘顿娜’的孩子,“是她?可她才十四岁。”
“是,十四岁。”普尔萨叹气,这也意味着,苏和没办法不管顿娜。
顿娜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将丽龙主和族长的担子一并扛起,那大概只有神仙天授的聪明懂事才成。
路教授沉默了,“难道就没有一个合适的,可以承担这个责任的人吗?”苏和明摆着不合适,他已经不该再把自己的青春耗费在这里了。
更何况,路峥希望苏和能够选择他一次,神子抛下一切跟他走这种美梦,路教授也会幻想。
“因为很多有人家都在商量着离开林子了。”这是白天吃席的普尔萨随处听来的,多数丽龙人都已经知道了雨林可能要被开发的消息,而随着开发一同来的泼天富贵很难不让人心动。
无论什么样的信仰下生出的信徒,都是要吃饭要糊口的普通人,还是普尔萨说的那句话,没有人和钱过不去。
这不是自私,只是人性使然,没有人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牺牲自己。
普尔萨真心实意劝路峥,“你与其希望苏和扔下一切和你走,不如指望这片林子尽快开发。”
很显然,有责任心的丽龙主无论如何都不会主动抛下雨林主动离开,因而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不得不走。
倘若雨林被强制开发,又或者部落里超过半数的人家都同意开发和搬离的事情,那苏和,也没办法继续留在绿林之中。
“不过开发这种事,咱们这些普通人说的也不算。”普尔萨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哈欠连天道:“困了,我也要回去睡觉了。”
独自坐在木桩上的路峥陷入了沉思,很显然,他不是普通人、
*
第二天一早普尔萨就识相地走了,而踏踏实实睡了一觉的丽龙主看起来没有那么憔悴了。
顿沙谢天谢地,并小心询问丽龙主准备什么时候开始给他妹妹上课,对于顿娜被选做新的丽龙主们,明事理的阿姆们都是支持的。
丽龙主是她们文化中重要的一环,是绿林之神至高无上的象征,这是荣幸,是幸运。
家里唯一持反对意见的顿沙被狠狠训斥了一顿。
“上课?”丽龙主偏头,“如果顿娜愿意,我想先见一见她,和她聊一聊。”
“好,那我下午就把她带来。”顿沙忙不迭点头。
午睡过后,丽龙主见到了顿娜,部落里的孩子他都有印象,顿娜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穿的衣裳用的头花都是镇子上买的,甚至发尾还有点烫过的波波卷,时尚又爱美,小小年纪就已经在阿姆的支持下买了手机,还是苏和不会用的智能机。
一看就是家里宠着长大的小公主。
“丽龙主。”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和,她很喜欢苏和,从前都是远远的看,今天是头一遭这么近距离地和丽龙主面对面地坐着。
而头一次坐到丽龙主跟前的人,少有会走神的,如苏和这般漂亮的人,就是整个丽龙都少见。
“顿娜,你真的愿意当丽龙主吗?”
“是啊。”顿娜忙不迭点头,她也想和丽龙主一样漂亮而伟大,守护绿林,成为整个林子的主人,简直就像是动画片里的女王,还有人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有什么不好的。
坐在外面听着的顿沙已经生无可恋了,他就知道他的妹妹如此肤浅,哪有一点她们班主任夸奖的聪明?
路峥却为这个小姑娘的热切松了一口气,好在不是个心不甘不情愿的人,这样苏和可以轻松一些。
可屋里的丽龙主却突然话锋一转,“可我要先告诉你,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愉快和简单,我多数时候,也没有你见到那样好看,更何况,我觉得你的裙子和头花,比我身上的衣裳好看多了,丽龙主只有这一身袍子可以穿。”
顿娜傻眼,她有一整个衣柜的漂亮小裙子呢。
“而且成为丽龙主,就不能再烫头发,也不能再剪头发,只能任由它变长。”
“可是我还想明年暑假染个红色头发哎——”
“染头就更不行了,再说就算染了也没有机会叫别人看到,从十五岁之后,你就只能在太阳落山后再出门,白天的时候得乖乖留在木楼里,在夜里,什么颜色都一样,是乌漆嘛黑的。”
眼前女孩原本欢快的笑脸逐渐消失,丽龙主还在继续:“你喜欢上学吗?学校里有你喜欢的东西吗?”
顿娜抿唇,眼珠转了转,而后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屋外还有顿沙,她可不敢大声承认自己的心思。
“如果你成为丽龙主,你和你喜欢的东西,就只剩下了一年的相处时间了,你无法继续上学,也就无法再见到他们。”
“但是老师说我可以上镇子上最好的高中,这名额很珍贵的!”
“我也希望你可以上镇子上最好的高中,”丽龙主叹息,“可是丽龙主的责任是留在林子里,守护阿图卢和这里的一草一木,你作为顿娜的命运在你决定成为丽龙主那一刻,就不再重要了,你没有选择。”
顿娜目瞪口呆,显然,她如顿沙一般,并不了解丽龙主的苦难,只看到了丽龙主光鲜亮丽那一面,并以为自己可以承担这一切,顺利成为一个如苏和一样,在丽龙人看来,浑身发着光的神。
可事实上,神走过的路布满荆棘,走到今天的苏和,承受的是普通人无法接受的痛苦。
这似乎是对信仰的考验,是对真心的考验。
苏和当时也和顿娜一般懵懂,将希泽莎视作偶像,莫名对自己自信心爆满,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他一般扛下来,他不希望顿娜在做出无法反悔的决定后再痛苦难过。
同样,为了这陈旧的一切逐年痛苦的人,除了他和希泽莎,苏和不希望再多出其它可怜人了。
“现在,顿娜,你还要当丽龙主吗?”苏和伸出手去,“如果你还是点头,我会把我学会的一切都教给你。”
顿娜咬紧了下唇,眼神慌乱地错开了视线。
苏和摊开的手掌蜷起,轻轻弯起唇角,“当然,如果你不愿意,那比起迎接一个新的丽龙主,我希望你永远是顿娜。”
第65章 吵架
丽龙主推心置腹讲述的切身经历, 叫顿娜迟疑了起来,支支吾吾给不出一个回答。
她需要一点时间回去考虑考虑,自己到底是想成为在白天时连本名都不能被提及的‘神’还是只做一个没心没肺要穿漂亮衣裳扎头花的小姑娘。
丽龙主也不急着要她立马做出决定, 毕竟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题, 无论是承受还是拒绝, 都有一连串的后果。
送走顿娜后,路峥进了屋子, 坐在苏和的对面。
一向聪明的路教授这次看不清丽龙主行为的出发点和落脚点, “刚刚为什么要和顿娜那样说?”
苏和的行为看似把选择权交给了顿娜, 可只要那小姑娘不是个傻子,就不可能在听苏和说了那样多的坏处后依旧选择成为丽龙主。
而如果没有新的丽龙主,苏和就只能一直留在雨林里,履行他丽龙主的职责, 直到猴年马月, 再次有个新的、心甘情愿的丽龙主出现。
但是,那要再等多少年?
要再等多少年, 苏和才能摆脱丽龙主身份的桎梏, 真正去做他自己?
“你生气了?”丽龙主探了探身子, 明明白白感受到搭襟身上的愠怒, 有点怯怯地低下头,“我想那样做, 所以就那样讲了。顿娜和我不一样。”
丽龙主从小就是一无所有的,抓住成为丽龙主的机会是他人生中唯一的稻草, 可顿娜不是, 她是家里最小的女孩, 是被一众阿姆和兄弟姐们们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她未来已知会有大好人生, 不该毁在雨林里。
而丽龙主可以预知的是,甘愿留在这片林子里的丽龙人不会太多,无论是他们主动的搬离还是雨林被迫走上开发,到时候连人都没有的林子,又何必要强求一个新的、稚嫩的丽龙主被束缚在这里呢。
自己不一样,自己已经做了很多年的丽龙主了,且无论发生什么,他暂时都没有主动离开雨林的想法,和这里的一切同生共死,是苏和最坏最悲观也最虔诚的念头。
原本只是有点胸闷的路教授听完苏和细声细语的阐述,已经不单单是喘不上气那么简单了。
从丽龙主给出的已知方案中,可知他考虑到了顿娜,考虑到了雨林,考虑到了信仰,考虑到了未来和以后,但独独没有考虑过坐在他面前的路峥。
“如果你要永远留在这里,那我呢?”路峥从前也看过些爱情电影,无一例外他觉得里面的台词无聊又浪费时间,可轮到他自己,这些愚蠢到令人发笑的话还是一个接一个从他嘴里蹦了出来。
“你没有考虑过我和你的未来吗?”
“我怎么样,对你来说无所谓?”
丽龙主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忽略了搭襟,低下头答非所问:“我爱你。”
酝酿风暴准备‘无理取闹’的路教授一秒语塞,“……我也爱你,但这和我们在谈的问题没有关系。”
丽龙主蹑手蹑脚凑到了准备讨个说法的路峥身边,轻轻挽住男人的胳膊,伏低做小地靠了上去,真挚道:“我爱你,哪怕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会爱你,难道你会因为分开,就不再喜欢我了吗?”
低头和丽龙主对视的路教授又好气又好笑,“所以你准备和我一直分开,你就守着这片林子,这辈子只靠着脑电波和我联系。”
“我有在学用手机了。”
“用无线电波是比脑电波方便点。”路峥这张嘴,不饶人起来也是损的够呛,“然后我们两个人就靠着电话过日子,别人问起我喜欢的人什么样,我就把你的电话介绍给他们。”
汗流浃背的丽龙主甩开路峥的胳膊,“你这么说话好幼稚。”
“我幼稚?”路教授一伸手就把想爬走的丽龙主重新捞了回来,“你还不是说不过就想跑?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不准走。”
被箍住腰的丽龙主背靠路峥宽阔的胸膛,“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了,路峥,阿祖离开前和我说,她一直都在找能够使阿图卢长存下去的办法……我也想找到那个办法,但我不想再有人因此被困住。”
毫无疑问,丽龙主除却光鲜的表象,那层层叠叠被笼罩在信仰之下的规则是束缚也是剥削,苏和不希望看到用一个年轻女孩子人生中尤为快乐的几年,换取阿图卢信仰表面的稳定。
更甚至,以目前的状况来看,纵使有一个新的丽龙主甘愿留在雨林,他们的权威也无法媲美希泽莎,无论是苏和还是顿娜,都没有领导一整个雨林,叫丽龙人们心甘情愿放弃林子之外的生活继续留在这里生活的魄力和威严。
这道尽途穷的处境叫丽龙主想破脑袋都想不到一个好的解决办法,他也和希泽莎一样,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离开,眼睁睁等候阿图卢的消失。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希望不要再有人因此受到压迫和痛苦了,保护顿娜,是他唯一能做到且预料到一个美好结果的事情。
路峥能察觉到苏和说出这番话时候的决心,他已经做好了决定,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不顾一切和不计后果。
路峥没办法再劝他,苏和也压根不会听。
生闷气的路教授用自己的下巴狠狠撞了下丽龙主毛茸茸的脑瓜,这报复的举动实打实幼稚到家了。
丽龙主捂住脑袋‘嘶嘶’抽气,扭身不计前嫌抱住路峥的脖子,注视他英俊无比的搭襟,露出个讨好的笑来,“还生气吗?如果还生气,那再给你打两下吧,我也不是很怕疼。”
路峥猛然搂紧摇尾乞怜的丽龙主,将那小小的身子紧紧禁锢住,如果可以,他都想直接不管不顾,把苏和塞进自己的背包里立刻带走。
这样的幻想,是路教授做梦都要乐醒的素材。
可话还能是幻想,他没办法干涉苏和的人身自由和抉择,只能驻足在原地,等着苏和什么时候回头多看他一眼。
*
路峥抵达丽龙的第三天,给丽龙人做工作的领导们又来了,这次他们绝口不提开发,但叫丽龙人搬出雨林的事情却无法退让。
雨林的土地不像是农村的宅基地,是法律规定有使用权存在的,现在都开始倡导退耕还林了,像是丽龙人这样肆意在雨林里兴建‘违章建筑’,处处隐患的行为,说严重点,甚至违法,是能直接强拆和判刑的。
“当然了,出于人道主义和对部落文化的尊重,我们一直采取劝说和怀柔政策,甚至给你们申请了补助和住房补贴,这已经很够意思了。”地中海的中年男人唾沫横飞,“说白了,你们一直留在雨林里有什么好处吗?”
“钱没有,生活水平也落后,咱们竼州已经少有这么贫困的村子了,大家都是希望你们的日子越过越好,走到外面去看看世界没什么不好吧?”
这次来劝说的人离开前,拍下了一叠搬迁同意书,“愿意离开的人,可以领取表格签字填写家里的详细信息,咱们的补助会按照房子的平方数和农田占地以及户口本上几口人来发放。”
而有一个人自发上前领取了那张表格,就有源源不断的人跟过去拿,可能是坐在一旁的丽龙主太过安静,那些拿走表格的人还念叨着‘我只是拿回去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好像这样的鬼话丽龙主会信似的。
一直迟迟不语的丽龙主小声问身边的路教授,“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强拆。”丽龙主的小脑瓜可没有预料到自己的木楼会变成违章建筑。
“应该只是说来吓唬你们的。”这些镇子上的工作人员多是圆滑的老油条,上次来吃了一通闭门羹,这次就知道造势了,不过也就是看在敢用泔水泼他们的希泽莎不在了,才敢这样。
这林子里的建筑一没妨碍到谁,二没侵占他人或公共用地,和违章建筑之间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就算真的违章,他们也不敢真的强拆,说出来吓唬人居多,“如果真的准备强拆,就不会叫你们填这种东西了。”
丽龙主松了口气,默默觉得这行为卑鄙,希泽莎不在之后,他才发现这世上欺负人的事情这么多,叫人发愁的事情也这么多。
而他连与之抗衡的力气都没有。
傍晚顿沙来到,他偷偷打听了一圈,只他们家附近七八户里,有四户人家都起了搬走的心思,原因无他,那张留下来的表格背后的赔偿方案,已经赶得上拆迁户了,足以叫人‘一夜暴富’,余生阔绰。
其余几户要么还没动静,要么就是家里头有个深受希泽莎影响,岁数也差不多的老顽固,死活都不同意儿女们搬家的打算。
现如今看起来,跟苏和站在一条战线上,准备和雨林同生共死的,只有那些黄土已经没过头顶的老头老太太了。
“反正我不会签字。”苏和将那表格扔的远远的,气地看都不想再看一眼,“他们将我们赶出去还不够,还要拆我们的房子?这也太过分了!”
丽龙主的木楼不知道住过多少代的丽龙主,有关阿图卢的传承在这里发生了一次又一次,这栋木楼里满是丽龙文化的沉淀和积蓄,它的附加价值远远搞过它存在本身,这种价值虽然看不到的,可如果拆掉,那就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更何况,想要一辈子守护雨林的丽龙主总不能连栋居住的屋子都没有,难道要他像是野人一样住到山洞里吗?
一直默不作声的路教授精神分裂似的,一半灵魂跟他的爱人同悲同喜同样愤慨,一般灵魂为自己窃喜。
如果拆除,苏和也就只能跟着他离开了。
“我阿姆们说早知道不开发就要拆房子,还不如同意先前那波人说的开发。”这地方的房子虽然破旧,但也是丽龙人们从小的居所,是人都有故乡情节,他可以住到镇子上去,但雨林里总要有他们的家,叫他们时不时能回来瞧一瞧。
“可是开发也有开发的坏处。”丽龙主担心林子里的树被刻上‘到此一游’,担心贪吃的白蟒再吞下人类遗留的外来品,担心原本静谧的树林被吵的不能安生。
顿沙心眼小,盛不下丽龙主担忧的那些东西,他只觉得,“再坏也坏不过我们的房子都被扒的干干净净。”
丽龙主的小嘴巴抿成了一条线,就两个选择,一个比一个坏。
路峥开口道:“或许开发真的不是一件坏事,更何况,你们怎么知道在你们搬走、房屋拆除之后,他们不会继续进行改造开发?”
单纯以为要么是拆房子要么是搞开发的丽龙人们齐齐看向路教授。
还可以这样吗?!
这难道不算是犯规吗?!
“不然他们不会无缘无故给你们超出正常范畴的补偿金。”路教授深谙人性,“而且在我看来,他们三番四次来游说你们搬走,什么样的法子都快掏出来了,就证明在他们的上面有人在施压这件事。”
“很有可能,雨林的开发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没得商量。”
也许是之前那次运动会在俞归舟的推波助澜下办的太亮眼了,突如其来的客流量导致暴增的经济效益让鲁姆郞山脚下的相关部门尝到了甜头。
开发雨林和草原的旅游业,很有可能已经成为重视提高当地明年GDP的一个有效提案了。
如果提案顺利,最迟来年初,估计就能看到有关鲁姆郞雨林建设国家公园保护性开发项目的招标公告,到时候,估摸着会有不少公司主动竞标。
而那时多半被拆掉房子又搬出雨林的丽龙人,已经彻彻底底丧失了这片雨林如何开发的话语权。
最终是彻底的商业化,还是保留一丝丽龙文化的独特性,都是那些开发部门说的算。
路教授的“开发课”结束,苏和的眼大眼睛已经逐渐无神,“怎么能这样呢,这不是不讲道理吗……”
偏偏利益世界就是这样,道理和规则都是利益既得者制定的。
“苏和,也许你可以不用那么抗拒雨林开发,我父亲是研究民俗的,他常常世界各地飞,去过不少和你们相似的少数部落,这其中也有一边保留部落文化,一边进行商业发展的。”路峥搬出了亲爹,“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和他聊一聊。”
“可以吗?”
“当然可以。”路峥掏出手机,一秒拨通了路父的电话,“你和他应该会有很多的共同语言。”
第66章 价值
深夜接到儿子的电话, 路父除了诧异之外还有警觉和忐忑,因为这段时间的经历证明,一般情况下路峥主动找上他, 都没有什么好事。
“怎么这时候还打电话来, 我都要睡觉了。”坐在书房里看学生论文的路父睁眼说瞎话。
路峥像是听不懂路父的暗示一般, 单刀直入说:“爸,我有些事情想问您。”
“又有什么事情啊?还有儿子, 你知不知道你爹我到校外开讲座是收费的啊?按小时计费!”一个靠课时费维生的男人, 哪怕是亲儿子的咨询, 也要收钱。
路峥‘嗯嗯’敷衍过去,话锋一转,“我想问,丽龙进行文化开发的可能性高吗?”丽龙主想要保留下来的东西, 无非就是雨林里的文化和信仰, 已知雨林开发是不可避免的,想要开发和习俗并存, 那就只有走文化旅游的路子。
“按理说可行, 竼州那地方本来就是文化旅游为主。不过这丽龙人的文化能不能判定为通俗意义上的‘民族文化’是个问题, 如果这个判定不通过, 那就没有文化开发一说了。”
丽龙部落人口少,原本就不算是一个民族, 加上他们的习俗文化传承方式单一,传播性太低, 为了保持丽龙的阶层性和信仰的纯粹, 大多数都是只有丽龙主可以系统学习的东西, 因而广为知晓的部分实在是不多。
这就涉及到这种‘小众文化’的定义了,它是否有价值?
值得保护, 值得成为吸引外来游客的一环,值得被宣传出去。
毫无疑问,丽龙人肯定会觉得自己部落的文化是瑰宝珍藏,但是是否有价值不是他们这小小一撮部落民说的算的,而是有权威的专家做专业判断,如路峥他爹这样级别的专业学者。
“但是,就我个人而言,如果我的学生告诉我要研究丽龙文化,我一定给他鼓鼓掌,然后劝他换个课题。”
首先,太小众的文化有研究价值,但学术价值低,其次,开河不是个好习惯,网上有关丽龙文化的信息几乎为0,就算去田野调查,丽龙人也不会乖乖配合交出他们的丽龙文古籍,顶多是跟你聊聊传说八卦。
传说八卦这种东西,你写小说合适,写学术文章那登的都不叫水刊,叫屎,说出来是学术污点那种。
“所以,你懂的。”
路教授:……不懂。
路峥有时候不太喜欢和学人文社科的同事对接工作,因为这种人大部分都喜欢东扯西扯一大堆,好的也说坏的也说,甚至说着说着就把话题带跑偏了,总之就是不能实打实给出一个最终结果,听的人云里雾里好像就是他们的最终奥义。
这样的导师,研究生真的不会烦吗?全是废话,开组会要磨蹭多久?
不过既然需要学者做专业判定,那这不就有个现成的吗?
“爸,你没有想过研究一下丽龙文化吗?”
“我刚刚说的话你都没在听对不对?”这是亲生儿子吗?要他老子赌上一生学术尊严去写屎?
“给您钱。”
“你不要侮辱我的学术素养!”路父勃然,“还有,做这种评估本来就是要给钱的,你以为是白打工吗?!”
这应该算是为数不多的正当外快了,如果真的有机会,路父应该是不会拒绝,可前提是,“丽龙人得愿意把他们的文化拿出来,给我们做评判。”
在丽龙人的规矩里,观天、药理这种最高层次的知识体系,只有丽龙主能学的,而他们这种外来人,连由丽龙文记录的传统读物都没资格看一眼。
当然,不是只有丽龙部落这样排外,很多传统而闭塞的部落都有这样奇奇怪怪的规矩,他们的认知局限在一亩三分地,理解不了路父这种没有信仰却热衷研究他人信仰传统的人。
“但其实,想要让小众的习俗成为文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流传,知道和了解的人更多一些。”毕竟,太默默无闻且藏私的东西多数都走向了灭亡。
真正的延续,永远是开放、互通、共享、去其糟粕取其精华。
这话说到了丽龙主的心坎上。
的确,如果这世上只剩下他记得阿图卢的名字,那么等到他死了,阿图卢也就不存在了。
但如果,可以让越来越多的人了解阿图卢,知道山林中有位长眠的神,知道丽龙世世代代守护的雨林曾经有很多很多神圣而浪漫的传说,那阿图卢就不会被遗忘了。
更甚至,还可以让更多人了解丽龙人的生活方式,了解这个母系社会雨林中,与外界截然不同的生活观、爱情观。
一直不太好意思开口直接跟路峥爸爸沟通的苏和终于鼓起勇气小声道:“如果我们可以把部落的古籍都交出来,您是不是就可以帮我们做研究了?”
现在他还是丽龙主,丽龙所有古书都在他的手上,如果路父真的可以帮到他们,他愿意把那些东西全部交出来。
“嗯?”话筒那边的路父头一次听到这陌生的声音,“你是?”
“他是丽龙主。”路峥道:“刚刚忘记跟您说了,丽龙主现在在我身边。”
“原来是丽龙主啊。”那就是儿媳妇呗?
“您好,我是苏和。”丽龙主扒着桌边,明明还隔着电话,却有种见到了长辈的紧张。
话筒另一边的路父同样局促,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儿媳妇对话,“你好你好。”
虽然知道自己生的是个儿子,但路峥从前的种种表现一度让路父觉得自己下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到‘儿媳妇’这种生物,现在还怪忐忑的。
而且仔细听听,这儿媳妇的声音还有点中性,像是小男孩的声调似的。
路父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把那些不切实际的联想都甩了出去,“苏和,你说的愿意把古籍交出来给我们研究,是真的吗?”
“是真的。”丽龙主也不顾及所谓的后果、以及部落里的老人会不会同意他的做法了。
他现在没有时间去瞻前顾后,更何况,如果这里的一切都被推平了,单单留下那些破破烂烂的书又还有什么用处?
当柴火烧都嫌没有木头燃的久。
原本真的快到了睡觉点的路父一下子精神了,这些可都是一手资料,要是丽龙主真的愿意把它们交出来,路父愿意带着自己的学生亲自到丽龙来一趟,说不定自此之后,他们组世世代代都要研究丽龙民俗了!
“不过,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吗?”二十多年前路父博士时候去丽龙考察时,可还没有如今的丽龙主这么好说话,更别提把这些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了。
“雨林要被开发了,有一些人想要离开这里,我们的文化好像要消失了。”苏和唇角忍不住向下,他依旧难过,难过在希泽莎离开后,这里逐渐加速分崩离析的一切。
可就连他也是其中推波助澜的一环。
“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只希望,我们部落还能留下一些痕迹。”苏和想了又想,哪怕最终还是躲不过毁灭性的开发,至少他把这些东西交给了愿意研究它的人。
那么哪怕有朝一日丽龙人彻彻底底被同化成其他民族,只要还有人愿意研究他们的文字、风俗、信仰、传说,那这里的一切,就都还能留有印记。
这比彻彻底底走向消失,好太多了。
路父深知丽龙文化是一个以信仰为核心的庞大体系,他一个人带着学生,很难吃下这一块大蛋糕,于是他在电话里嘱咐丽龙主稍安勿躁,提出解决办法:“如果是对丽龙文化有破坏性的开发,我会联系一些我从前的同门,先联名向竼州政府提供文化保护协助证明,看一看能不能暂缓这件事,一切等到研究结束再提起。”
路父的话叫丽龙主蹦出一连串的‘谢谢’,眼睛都在冒光。
“不谢不谢,咱们都是一家人,就不要说这种客气话了。”路父终于说出了一句作为公爹该讲的台词,“孩子,我能问问你多大了吗?”
这个声音听起来,真的很像年轻小朋友,学校里那些清澈愚蠢的本科生差不多就是这个样。
他儿子这还是老牛吃嫩草?
苏和瞄了眼路峥,如实回答:“今年十八。”
“十八?你才十八岁——”预料到苏和不大,但没想到才将将成年的路父倒吸一口凉气。
而他剩下的惊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路教授已经眼疾手快摁断了通话键,神色如常道:“要问的都问完了,他该休息了。”
路峥收起手机,在顿沙和丽龙主单纯的目光下往外走,“我去给俞归舟打一个电话,问一问开发的事情。”
果不其然,路峥擒着手机刚走到院子里,电话铃嗡嗡的震动声就像是要催命似的响起来。
“爸,您还有事吗?”
“你别叫我爸,路峥,那丽龙主刚刚多大?十八岁?对,是该十八岁,”路父一拍脑门,才想起来十八岁是丽龙主出楼的年纪,“可你多大啊,你都二十八了!”
这嫩草吃的太过分了啊!
“我今年还没有过生日。”路峥为自己的年龄辩驳。
“这重要吗?四舍五入你都已经三十了!”
路父的男高音刺的路峥耳朵疼,“……”
“你们两个没有——内种事吧?人还是个孩子啊,你千万不要像我之前那不要脸的老同学一样给人家搞大肚子!结婚之前做出这种有辱门风的事情,我第一个抽你!”
路家是书香门第,思维也相对传统,因而路峥是个富三代,却没有养成一个纨绔。
“我没有,我也不会这么做。”连嘴巴都没亲过的路教授声音冷然,“而且,他更不会怀孕。”
“为什么?你去结扎了?”
“差不多,所以我们以后也不会有孩子,您可以放心。”
“为什么?等结婚之后孩子该要还是得要,你别跟我在这耍混啊,你妈家可不能绝后。”
路父是相当典型的传统父母,结婚前不能有xing行为,结婚后三年内必须抱俩,一男一女凑个好事成双。
可惜路峥注定绝后,敷衍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不过他还不忘叮嘱路父抓紧办事,丽龙主可等不了太久。
和亲爹的对话告一段落,路教授打给了蒋宁,叫他去找俞归舟的联系方式,加班加点的蒋助理办事靠谱,没多久就发了过来。
于是,深夜,还在看策划案的俞少爷接到了路教授的电话,路峥开口自报家门,原本正头痛不耐烦的俞归舟一秒切换态度,“原来是路先生啊,抱歉呐,刚我还以为是骚扰电话呢。”这些天和官场的人打交道,他已经谄媚的像只老油条了。
“我没有别的事情,只是想问问雨林开发,你有消息吗?”
“我知道政府在推动立项,但是我不太愿意跟进了。”一是草原项目的开发预算超出了俞归舟一开始预估的范围,二是丽龙人先前坚决的态度叫他不愿意再开口。
更何况这期间还突发了那位凶巴巴老奶奶的离世,眼看丽龙主都伤心憔悴成那副样子,这种时候还去谈开发这种事情,在怀揣一点良知的俞少爷看来不够人道,伤口撒盐,他做不来。
“如果你不主动要求接手,到时候应该会把这个项目公开竞标。”
“是,我听说他们要做生态公园,类似于云州那边那个国家林地景区,一旦项目确立,到时候肯定要招标才公平公正。”
对此俞归舟也不知道说什么,这雨林旅游点子一开始可是他主动牵线搭桥,砸钱营销的,现在被人堂堂正正明明白白揣走了。
路峥捏着电话,静静注视着院外一棵高大的棕榈树,良久对俞归舟道:“那要不要合作?”
“合作什么?”俞少爷家里可没有需要生物医药产业的地方。
“承包雨林的开发项目。”路教授展示起自己的钞能力,“我知道你需要钱,我可以做你的投资人,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第67章 和我走
路峥一句投资, 俞少爷第二天就千里迢迢到丽龙来了,别问,问就是他对路教授这动辄能掏出来大千万投资金的富少爷相当感兴趣, 谁能想到这年头当老师的都比他手里的流动资金多。
哪怕知道路峥背靠京城薄氏, 俞归舟也有点小小的、雄性竞争的嫉妒。
这两年, 旅游项目的融资其实相当困难,就连国家景区每年依靠政策拨款都入不敷出, 需要抵押门票经营权和收益权向银行贷款, 俞归舟这种个人为主的小型旅游开发商想要融资就更加艰难了。
信托那点小钱俞少爷看不上, PFI不确定因素又太多,他也不想冒险,原本都想回家里求求自己的亲爹给点了,现在路峥这句话, 可谓是雪中送炭, 扶危济困呐。
路峥抬手打断俞归舟滔滔不绝的马屁,“我只有三个要求, 第一, 雨林的开发必须保留丽龙文化。”
“其实我一开始的方案也是和这里的文化相结合。”俞归舟没问题。
“第二, 一切开发都要以不破坏这里原本的自然生态为前提, 限制人工限制客流,不要过载, 不要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限制游客人数,这还要怎么挣钱?”俞归舟不确定的问。
“这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 总之, 这里不能像你之前经营的那些廉价景点一样。”天使投资人路教授点评的毫不留情。
俞少爷的脸又青又白, 他向路峥确认:“我需要多少投资,你都拿得出来, 是真的吗?”
“真的。”
“那这不是要我带着你赔钱吗?”
“如果脱离低级运营你的项目就只剩下了赔钱,那只能证明你不适合经营。”路峥实话实说。
“……”俞归舟的嘴角耷拉的不要太显眼,这做老师的就是会奚落人,“那第三个要求呢?”
“不要把我给你投资的事情说出去。”专门挑丽龙主被阿姆叫走的时间约见俞归舟,路峥具体要瞒着的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不要说出去?”这要求也太稀奇了,做好事不留名?
俞归舟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路峥真是看上了雨林开发的项目,圣瑞乃至薄氏旗下都没有任何涉足旅游业的子公司,路峥不会平白无故对这件事感兴趣。
于是多了个心眼子的俞少爷特意向方芸打听了一下最近政府的动向,果不其然,那是真准备将雨林里的钉子部落彻彻底底‘赶’到镇子上去,一点犹豫都没有的。
路峥找他,是为了这里的部落,也是为了丽龙主。
上门女婿当到这个份上,实在是够可以了,可偏偏路峥还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性子,这是图什么呢?
要是肤浅的俞少爷,一定要把这件事宣扬的人尽皆知。
“因为我不是为了这个部落着想。”更甚至,路峥一举促动开发,说不定已经和很多想要离开的丽龙人利益相悖了,所以他的出发点很简单很简单,“我只是希望苏和不要再为这些事情操心。”
俞少爷:“那你更应该叫他知道了。”
“我不想徒增他的负担,这本来就是举手之劳,没必要。”
单身狗俞归舟默默挪开了视线,该死的,他眼前的路峥好像在发光啊。
上不封顶的投资是举手之劳?
这是什么绝世深情种啊?
刚刚杀死自己恋爱脑的俞少爷果断遁了,再和路峥待久点,他怕自己也被同化恋爱脑。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他得回去准备合同,顺便找一找相关的负责人重新拾起这件事,还得想想,什么样的旅游模式能够完全符合路峥提出的要求,且不赔钱。
送走俞归舟,路峥也没能松懈,他还得联系路父,唯恐对方办事拖拉。
“有你这么催的吗?”路父已经在挨个给当年的同门发邮件了。
“不能直接打电话吗?”
“你不懂,我们这些老师平时看的最多的就是邮箱。”
“我不看邮箱。”路峥已经和学生全面现代化沟通方式了。
“……儿子,你放心吧,你爹我比你还重视这件事,这关乎于你爹未来二十年的学术成果。”路父自己上心着呢,“还有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你把公司的事情扔给蒋宁可以,但你的课纲他可不能帮你写。”
“我知道,那不重要。”路峥一直觉得做课纲,写课件,写教案这种程序上的事情无聊且耽误时间。
写的好课纲就是好老师?写不好课纲就是坏老师?那不见得吧。
但花费时间在这上面的,绝对没时间去搞科研,抓教学。
所以刚刚从亲爹那得到一个答复的路教授肯定是不会静下心来写课纲的,他准备去阿祖的院子接一接被叫走的丽龙主。
丽龙主一大早上就被二女儿叫过来了,丧礼过去好多天,该走的客人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就连大女儿和小儿子都已经回到镇子上生活,这偌大的木房子,白日里也寂静无声。
小女儿拉着丽龙主的手东家长西家短地说了很多,兜兜转转把圈子绕到了顿娜的事情上,“顿娜她阿姆和我说了,你那样吓唬孩子,是为什么?她是来接你的班的呀。”
“阿姆,我没有吓唬顿娜,我说的都是实话。”丽龙主眨眨眼,在阿姆不解的目光中低下脑袋,“我不希望再有新的丽龙主了,阿祖的担子没有人愿意担,我的担子又怎么让一个比我还小的姑娘来承担呢?”
“我听顿沙说,不少人家都有搬走的打算,一旦走的人多了,纵使有个新的丽龙主推出来,也不会让大家心甘情愿留下来。”
小女儿长叹一口气,“我知道,我知道,这时候把部落里的事情都压在你的身上,你也为难,那你现在是想怎么做?难道你也想离开了?”
“我——我没有想过离不离开,我还在想办法把我们的文化和信仰传递下去,可能我的办法无法叫阿图卢拥有一堆新的信众,但最起码,我想叫他留有些印记。”
面对小女儿,丽龙主把和路峥商讨出来的方法一一摆了出来,将手里的古籍捐献出去是必然的,有人愿意研究,那些书就能发挥属于它们的真正价值。
而开发的事情,路峥说他会和俞归舟好好商量。
俞归舟这个人,丽龙主起先对他要开发的事情耿耿于怀,没什么好脸色,现在兜兜转转,还是要求到人家面前,不过看样子,俞归舟也没有记他的仇。
无论如何,俞少爷都比那些镇子上来的人好说话多了。
塔木人不也将草原交给了他?
“那等这些事情安定下来,你也不走吗?”小女儿听不懂那些研究啊开发啊之类的事情,她只知道,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很多人都已经准备离开了。
就像苏和说的一样,人走光之后,信仰一定会分散消失,哪怕推出一个新的丽龙主出来也无济于事。
既然如此,那苏和也不该继续留在这林子里,守着那空无一人的信仰,这就不是虔诚了,而是愚笨。
“你这孩子毕竟在这林子里浪费了很多很多年了,我不希望你和我阿姆一样,成为一个固执的人。”
小女儿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艳艳的存折和一张崭新的银行卡,存折里是希泽莎生前为丽龙主留下的一笔家用,不多,只有两万块,毕竟她们这些住在林子里的部落民,也没有多少挣钱的法子。
就这些,还是希泽莎从苏和三岁时就存起的。
几个阿母商量着,还从希泽莎丧礼收的礼金中取出了部分,给丽龙主凑了个整。
“这些钱,外加之前你去给那些外地人拍广告的钱,一共十二万三千块,都在这里了。”
这么大一笔钱,丽龙主却清心寡欲的很,“我不要,阿姆,您先拿着吧,我要钱也没用,现在也不需要,等我要用的时候再找您拿……”
“怎么不需要了?”小女儿将钱塞到丽龙主的手心里,“你手里有钱,多少心里都有点儿底气。”
“阿姆的儿女到时候也要将阿姆接走了,这地方以后就真空了,所以等事情解决,你也就不要再留在这里了,如果你愿意和阿姆一起到镇子上去住,也成。咱们是一家人,按理说也不该分开。”
“阿姆,您也要到镇子上去了?”丽龙主目光颤颤。
小女儿点头,她其实早就想过离开,只是放不下母亲,她走了,没人照顾希泽莎,才一直留在这里,和儿女孙辈们分开。
现在开发的事情人尽皆知,孩子们一天打好几个电话劝小女儿听话下山和他们团聚。
小女儿伺候希泽莎多年,她懂儿女们的心情,现在双亲都已经送走,也该叫她自己的孩子围着她尽尽孝了。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你表哥在镇子上有间大平房,有的是空屋子,你到那啊,有地方住。”小女儿从没想过抛下苏和孤零零留在这地方,希泽莎早早就跟她讲过,苏和看着坚强懂事,其实可怜的不得了,万万不能再抛下他一次了。
对自己未来完全没有考虑过的丽龙主沉默了,小女儿的子女他见过,可并不熟。
虽然阿姆实打实欢迎他,但丽龙主还是会从心里面忐忑,自己的出现会不会给别人添麻烦,毕竟也没有人愿意平白无故接纳一个不熟也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存在吧。
“没事,你回去考虑考虑,反正你只需要记得,阿姆家,就是你家。”
丽龙主胡乱点点头,借口还要回去整理交给专家的古籍,捏着存折和银行卡跑了。
一路扎着脑袋走路的丽龙主被搭襟抓了个正着,“你怎么了?挨骂了吗?脑袋都要低到地上了。”
丽龙主仰头,瞥见路峥,笑了笑,“没有,是阿姆给了我存着和银行卡,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住到镇子上的儿女家去。”
“她们允许你离开?”
“阿姆可能是因为所有人都要走了,所以让我也走。”
路峥的眉头挑了挑,这一刻,他相信好人有好报,他为丽龙的事情操心是值得的。
“那你想走吗?”
“应该无论我想不想,都要走吧。”丽龙主眨巴着眼,“林子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了,我留在这里,要怎么生活呢?”
丽龙主有种敏锐的直觉,他肯定会离开林子。
可留下和离开同样让他焦心,毕竟他孤零零的,离开能去哪里呢?
这世上还有人如希泽莎一般,不嫌他是麻烦和累赘,毫无条件的接纳他吗?
路峥牵起丽龙主的手,适时道:“和我走吧。”
“和你走?”
“和我走。”路教授点头,“这样说可能会显得我控制欲太强,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你和我走,无论你是想上学,还是想去做其它的事情,我都可以无条件支持你,放你去做,只要你在我身边。”
“可你的家人们能够接受我吗?”丽龙主觉得融入路峥的大城市家庭,对他而言或许更困难一些。
“你已经和我爸聊过天了,他也承认,我们是一家人,至于我妈,我们两个人很像,审美也相似,她会很喜欢你。”
“再说,我有自己的房子,我们不需要和他们住在一起。如果你不愿意让他们经常来打扰,我也可以带你去买一套新的房子,落在你名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地方,叫他们找不到。”
路教授的目光太灼热,丽龙主不好意思低下头,“那我不就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了?这样不好吧。”
丽龙男人,没有叫搭襟养的,更没有住到搭襟家去的。
路峥抿唇,正当他思索如何说自己有钱才不算炫耀且叫苏和安心时,丽龙主轻轻把手里的银行卡和存折塞到了他手上,真诚道:“我也有钱,到时候我来买房子,你来和我住。”
第68章 见儿媳
有路父带头牵线, 短短两三天找到了不少对丽龙文化有兴趣和了解的同门,多年没见,大家或多或少都在各自的学院有了一席之地, 能晋升的, 如今已经是院长职务, 在专业领域说话相当有力度。
一听到路父说的事情,都纷纷赶到京市, 商量针对丽龙文化的研究方向和保护办法, 一齐在联名书上签了字, 有的远在国外回不来,还把自己门下崭露头角的学生撺掇了过来。
宴席间,有老同学拍着路父的肩膀问:“这竼州的丽龙部落,都是咱们读博时候的事儿了, 你的研究方向也一直不是那, 怎么这时候牵线搭桥起来了。”
“这不是正好有个机会吗?”路父不敢笑的太张扬,谁叫他是有个好儿子, 找了个好儿媳, 是个明事理的丽龙主, 现在研究机会研究资料大把有, 够他徒子徒孙们吃一代又一代了。
毕竟国内有关丽龙文化深入性的学术研究几乎为0,路父这也算是开启历史, 即将青史留名了。
教学到这把岁数还要突然换课题,老同学对路父也是有点敬意的, “不过, 当初咱们这一堆儿人里, 好像有个同学一直在研究竼州文化吧,怎么没见你叫他来?”
丽龙文化算是竼州文化中的细小分支, 说不定他们两个之间还能有点共同语言。
“你说的是许唯?”路父当然没忘了这个娶了丽龙主的老同学,只是唯独他,发出去的邮件石沉大海,“没看他回邮件,兴许是忙吧。”
“对,听说他家小子今年上大学,正忙着呢,他家孩子可还考的不差,农林大学的畜牧业,是个不错的学校,有前景的专业。”植物学、农学、畜牧学这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天坑专业,在民俗学面前,统统不值一提。
“你怎么知道?”路父纳闷。
“你没加他微信?发了朋友圈的,”老同学掏出手机,“说实在的,要不是我助手提醒我,我都不知道你给我发邮件了,这年头,直接用微信聊不成吗?”
结束宴席的路父回去的路上厚着脸皮加了许唯的微信,果然,微信的好友申请一秒通过,而简短的寒暄过后,路父提起了丽龙部落的事儿。
虽然丽龙主已经做主要把丽龙人代代相传的资料都交给路父,但是路父还是想提前多点了解,再多点研究方向,才想着向许唯取取经。
路父一提起丽龙文化,那对话框上面的【正在输入中…】闪了又闪,明灭不断。
最终许唯敲过来一行字,【我这几年其实没怎么做课题,专心带课了。】
【你要研究什么?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直说就好。】
路父等的就是这句话。
【那你愿不愿意把课题捡起来,这次和我一起去趟竼州实地考察?】
*
俞归舟作为开发商卷土重来,他是最早提出丽龙和草原开发计划的人,这个项目于情于理都该交给他,毕竟国家级别的景区现在多半都是赔钱买卖,不止镇政府,就连竼州政府都欠着银行一大笔钱,不给俞归舟还要耽误时间等到立项招标,实在麻烦。
通过蒋宁那边和路峥对接好合同,俞归舟又专程了一趟丽龙,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路峥和丽龙主,具体的开发规划,就交给他们专业公司来,但可以保证的是,一定会给丽龙人们留下他们的房子。
丽龙主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绝大部分阿姆们都为房子和地可以留下而高兴,可部落里仍有人家不太高兴,倘若不拆他们的房子,那岂不是也就没有之前讲的按地皮大小算的补助了?
那么大一笔钱就像煮熟的鸭子似的,飞了。
“能留下咱们的房子和地就是好事了,什么都想要,便宜叫你一家占去算了。”
“谁说我是想要这老房子和地了,我都要搬到镇子上去了,还要这些干嘛?”
两拨人各执一词,争吵不休,当然,最终也没能吵出一个满意的结果。
夹在人堆里的丽龙主,局促不安,心神不宁。
回到木楼的丽龙主默不作声钻进屋里去整那些陈旧的、散发一股霉味的古籍,一共两箱子,五十五本,和顿沙一起分批将它们放到外面去晒晒太阳。
路峥看出他心情不好,轻轻牵住丽龙主的手,“还在为刚刚的事情烦心?”
丽龙主抬眼,“我没想到会变成那样,好像很多人都不满意。”
比起房子,他们更想要钱。
分明那钱还没到手,可那些人的样子,就活像是在从他们口袋里往外掏。
丽龙主不过才十八岁,他从前处理过最复杂的问题,不过也就是谁家菜地的菜苗不小心被邻居踩了一脚,不发芽了,而处理结果多是和乐轻松的,诚恳道歉就是了。
以丽龙主的小脑瓜,大概想不到有的人表面道歉却会在背地里觉得另一方事多,小题大做,也不会想到有人表面接受了道歉,背地里还是对自己一颗菜苗被踩愤愤不平,想着下次去菜地里踩回来才公平。
他从不会这样极端地去揣测人性。
可人性无论如何揣测,都不算极端。
路峥摸摸丽龙主的脑袋,温和开口:“这不是你的错,你现在做出的决定已经很好了。还有很多人感谢你帮她们留下了祖宅。”
“如果今天你换一个决策,还用之前的开发方式,也一定会有人觉得这个决定毁掉了他们的家。”
丽龙主歪歪脑袋,还是不大开心的样子,路峥抽出他手里的书,低下头跟苏和大眼对小眼,采取转移丽龙主注意力的最好办法,那就是——“我爸要来了。”
凑上去想蹭蹭路峥脸颊寻求安慰的丽龙主动作戛然而止,“嗯???”
岳父要到了?
“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到,他会带着他的学生们来。”
“人很多吗?”
“应该不少,但我只知道他有两个博士生。”路父是博导,手底下有博士有硕士,加上毕业的,师门比路教授那单薄俩卧龙凤雏壮阔多了。
丽龙主紧张起来,“那我这里应该住不下,我去问问阿姆,腾两间房出来给他们住。”
“你还想让他和我们一起住?”路峥看看丽龙主小屋门前一道帘子,这可什么都挡不住,难道要叫路父瞧着他俩同床共枕同进同出?
“叫他们都住在外面,记得交食宿费,他们有经费,不要白不要。”路峥,坑爹至上主义。
“那我要做点什么准备吗?”正常来讲,丽龙男人在第一次见到岳父时,都会送点烟丝白酒做薄礼,但是丽龙主不抽烟也不喝酒,家里没有存货。
“不用,”路教授点了点地上的书,“这就够了。”
说一句大逆不道的,丽龙主拿着这些古籍,就是想骑到路父的脖子上都成。
万里迢迢长途跋涉带着学生到丽龙来的路父兴致勃勃,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有干劲了。
他一共带了六个学生,一行人浩浩荡荡,原本还想带着老同学许唯一起,只是对方一听要到丽龙来,就千般推辞,各种理由,说什么都不肯。
路父也不好强人所难。
抵达雨林部落时,路父忍不住感慨这世上竟然有十几年都没什么变化的地方,这里简直就跟他读博士时一模一样,毫无变化的质朴、自然,同样,也实在是落后,不够发达。
有学生的设备一进入雨林就没了信号,也有学生被林子里乱七八糟的虫子吓的乱叫,这次外出考察来的突然,因而不是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无论是物理还是心理。
等在部落大门口的路峥带着他们到了卡旭阿姆家借宿,差不多能盛的下。
路父拽住儿子,“你也住在这里?”
“当然不,我和丽龙主住在一起。”路峥坦坦荡荡地回答,一点不知羞。
路父果断甩下自己的行李,问:“丽龙主在哪,我去见见他。”
当然,比起就要见儿媳妇的激动,促使路父这样着急的,是那些可研究的古籍。
“他在木楼,现在过去也可以,你要带上你的学生吗?”
“不带他们了,让他们喘口气吧,反正也只是先了解一下情况。”路父和路峥一样,考察的时候体力比学生蛋子们还强,适应能力也好,这世上什么穷凶极恶的地方都见过了,承受能力自然高的多。
拥有一颗强大心脏的路父一直都觉得人生在世,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唯一能叫他胆战心惊慌的找不着北的事儿,还是很多年前,薄桉开着开着会就突然进医院生孩子的时候。
那是真心慌,年纪轻轻的路父从学校冲出去打车到医院,哭了一路,到医院了,护士给他摁下吸氧。
顺产出来的薄桉直说他没出息。
然而,在路父登上木楼,亲眼见到了他未来的儿媳妇,纤瘦漂亮的丽龙主后,他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您好,我是丽龙主。”丽龙主紧张地向自己的岳父问好,现在还是白天,他不方便提自己的名字。
确认自己没有老花眼的路父默默捂住了剧烈跳动的心口,“孩子,你是男孩吧?”
“是,我是男的。”丽龙主忙不迭点头,当路父是怀疑他作为丽龙主的真实性,解释道:“男性丽龙主比较少,但一直以来都有的。”
路父恍惚的视线从漂亮的小男孩脸上挪到了自己一脸淡定,淡定到欠揍的亲生儿子身上,“路峥,你,你——”
来之前和薄桉商量好,封个红包给未来儿媳的路父,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见面礼拿出来了。
他以为的好儿媳妇其实是个男孩!
虽然看着真的很乖巧,也是真的很漂亮。
但再乖巧漂亮那也是个男孩啊!!
路父两眼一黑,都不知道怎么跟薄桉解释。
路峥‘孝顺’地上前帮亲爹顺气,“爸,我知道您想说什么,但是,您也知道您说什么都没用。”
在家里地位最低的路父的确是劝不动他这有主意的好儿子,他只能搬出妻子,“你就不害怕你妈知道……”
“我妈知道又怎样,我已经主动跟你们介绍他了。”言外之意,路峥根本不害怕薄桉知道这件事,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藏着掖着。
更何况感情这种事情,重要的不应该是心意吗?
路峥喜欢丽龙主,他的心情是真挚的,这就够了。
路父无语,甚至想给这理直气壮的儿子一脚。
丽龙主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大概也能感觉到路父对他似乎不是很满意,有些窘迫地低下了头。
他也明白自己现如今的处境配不上路峥,电视剧也经常有这样被的剧情,不合适的情侣被棒打鸳鸯,以及那俗套狗血的“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
丽龙主鹌鹑似的低着脑袋,路父拗不过神经病一样的亲生儿子,一扭头才发现把人家十八岁的小孩子吓成了这样,忙从口袋里掏出来厚厚的红包,“孩子,给你的见面礼,你也辛苦了。”
和个精神病搞对象,实在是辛苦。
不用说别的,如果两个男孩谈恋爱是错误的,那么这占据主要责任的一方肯定是他儿子,毕竟就丽龙主那单纯善良的小眼神,看起来就像是无知被引诱的那一方。
收到厚厚红包的丽龙主受宠若惊,“这真的给我吗?”
“当然了,就是我跟路峥他妈给你准备的。”路父面对丽龙主,都不舍得说句重话,“收下吧,想买点什么买点什么,看这瘦的。”
路峥满意勾唇,冲忐忑的苏和点了点头。
简单在丽龙主的带领下确认了那些记录了丽龙风俗文化的古籍保存完好,路父就准备走了,“我回去和学生们商量一下,明天带相机过来把它们拍下来。”
他们是研究民俗的,不是研究历史的,丽龙这些古籍说得上是文物了,路父肯定不会带走,还是拍下来拓成电子版方便保险。
收下见面礼的丽龙主配合度百分百,路父要怎样都行。
路峥将自己的亲爹送出木楼,“回去的路您认得吧?我就不送了。”
路父这个恼火,“你这个小混蛋啊!你确定人家是喜欢你,对吧?不是你一厢情愿,哄骗来的吧?”
“他当然喜欢我,他都要为我买房子了。”路峥上扬的语调中,隐含一丝嘚瑟。
路父扶额,已经预料到家里会发生一场混战,但是,“总之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你妈那边,我不管,你自己去沟通。”
“爸,那您呢?”
“你都快三十岁了,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该怎么选怎么做,还要我帮你挑吗?小时候你也没让我帮你选过。”路父幽怨道。
“不过,你未来如果要带他回到京市,我建议你重新考虑一下职业规划,这是你的私事不错,但是大环境之下,你肯定会因为这件事遭受一些不必要的非议和揣测,到时候你的职业和你的私事会成为相互攻击的剑。”
路父做了这么多年大学老师,见过的是是非非太多了,大学比起其它年龄段的教育,的确开放了些,但教育就是教育,教师身上的标准远远不止教学水平的衡量。
虽说往年学术圈子里的脏事也不算少,不过大家都知道藏掖着,表面光鲜亮丽。
但路峥的种种迹象,看起来是一点没有藏着掖着的打算。
喜欢同性不犯法,有一个年轻的爱人也不犯法,但拿到明面谈,路峥一定会被流言攻击。
路父不希望,自己儿子因为私生活背上舆论。
“我知道。”路峥轻轻点头,“我会考虑的。”
第69章 将婚未育
路父带来的研究生和博士生在资料存档时都相当小心翼翼, 毕竟这些带着岁月沉淀昏黄痕迹的书页有些已经轻薄的像是蝉翼,稍有不慎就能捅破一个洞,还有些外面的装订页酥脆的快要掉渣, 翻起来嘎吱嘎吱响。
好在它们平时都被收在木箱子里, 防蛀防潮, 里面的字画并没有什么损伤。
唯一一点叫路父一伙人头疼的,是这书里全都是图画混杂丽龙文, 一点大众通用字都没有。
路父博士的时候听他的老师提过一嘴, 比如林子里的丽龙人和草原上的塔木人其实都是从雪山上迁移下来的游牧民族, 而百年前生活在依玛拉卓最西侧的雪山上的游牧民族,是已经消失在历史中的西刹古部落。
这一点从丽龙文和西刹文打眼一瞧有几分相似,也能得到侧面的证实。
只是相似是相似,还是有不同在的, 更何况, 路父他不研究西刹历史,更不研究西刹古文, 同样这丽龙文摆在他面前, 也是两眼一摸瞎。
眼下连丽龙文化都没有人知晓, 丽龙文更不指望目前有学者破译。
这下好, 大字不识一个直接成了文盲,研究要怎么继续?
乖乖坐在一边的丽龙主被路父叫到了跟前儿, “孩子,这些书上的字你都认识吗?”
“认识。”丽龙主点头, “书我已经都分好类了, 和植物有关的, 和天气有关的,和祭祀祭祖有关的, 还有……生活相关的。”那几本房中术,被丽龙主偷偷塞在最底下,反正有图,看一眼也能明了。
路父一把握住了儿媳妇的手,“孩子,等你和路峥回到京市,要不要来我们研究室做外聘顾问?”
在部落文化研究过程中,对于特殊性和独立性强的新文字,其实有一套固定的提取章程,但那都需要长期的调查,还需要深入部落群体。
而跟前就有个会说普通话又会讲丽龙文的活体翻译机在这儿,何必还要舍近求远。
“顾问?我可以吗?”丽龙主知道,这一屋子人里,他是学历最低的那个。
博士生道:“当然可以,这些资料翻译是个大工程,但你只需要帮我们翻译几册,等基本用语被我们掌握后,剩下的就可以我们自己来了。”
丽龙主点头,他当然一百个配合,“我愿意,只要这些书不会消失,我做什么都好。”
哪怕路父说要研究研究他,他也会顺从答应。
路父也听路峥讲了丽龙部落近来发生的事情,他清楚丽龙主做出这种决定,是迫不得已,也是破釜沉舟,可归根到底,丽龙主也只是为了留下部落的痕迹和信号,有些东西存在,总好过默默无闻地消失。
国际上对于原始部落要不要向外界开放,而现代社会的人又是否应当将制度和发展成果带入部落民的生活这两个问题,一直分成两派唇枪舌战。
作为开拓探索派的路父去过很多很原始很质朴的部落,有些地方的人同样生活在雨林,但他们袒胸露乳,茹毛饮血,别说木屋了,那有间茅草房都已经是顶好的了。
那样的原始部落甚至好似停留在千年之前,不存在现代人所能理解的道德、秩序、规范,而这一切的根源,在于那片雨林深处至今都没有任何信号网络以及现代设备。
生活在那里的部落民没听过广播,没看过电视,甚至连新闻报刊也不会飘到那样恶劣的地方,于是他们到死都不会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也不会知道,这群穿戴整齐的学者坐着到来的铁皮大鸟叫做飞机、能记录下他们之间沟通和相处的小盒子叫做手机。
因而其实有些封闭的异文化,想要长存,注定只能生活在铁桶般森严的绝境,如果丽龙的雨林也同国外的雨林一般人迹罕至,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难以进去,没有信号网,没有连通方式,不知外界天地为何物,那么他们应当也能长久维持信仰与部落的文化生存下去。
可偏偏这里不是绝境,有人能出去,有人能进来,有人带来了外界的新消息,有人带来了先进的信号网和电子设备,就连丽龙主的木屋都有一台最先进的电视机。
他们早就被打开了通向外界的窗,从那一刻起,这里的一切注定逐渐瓦解,这里的人注定离开。
“但如果这些东西真因为部落的瓦解而消失了,会是人类文化的一大损失。”路父宽慰苏和,温和道:“孩子,你做的选择很正确的,你们离开之后会有更好的去处,它们也会发挥更大的价值。”
“不要愧疚,你已经为你的神选了最好的一条路,至少他在我们研究中,会被公开承认为你们的信仰。”而不会是,和信仰毫无干系的邪神,又或者广为流传的只有种种荒谬的传言,以及不被公众承认的风俗。
眼巴巴听讲的丽龙主倏忽红了眼圈,嗫嚅道:“谢谢。”
和顿沙一起给路父及他的学生们搬来午饭的路教授看见了苏和眼角的金豆子,一把将人抓了过来,不善地盯着自己的亲爹,“爸,你们在说什么?”
“说什么你个理科生也听不懂,让道。”路父一巴掌拍开自己的儿子,招呼学生们先出去吃饭,吃完饭再继续做工作。
留在小屋里的路教授心疼地捏捏小神子的肩膀,“他和你说什么难听话了吗?”
“没有,你想多了,”丽龙主摇头,“是我要谢谢你。”
如果不是路峥,那丽龙主现在绝对不会是这样轻松的处境,兴许依旧要愁的脱发上吊了。
“谢我?”路峥不和丽龙主抢功,“你更应该谢谢你自己。”
倘若丽龙主没有在人群中选中泥猴模样的路教授,也没有大着胆子厚着脸皮祈求路峥和他装样子,也就不会有现在的结果。
再扯些没边的,说不准是百年前的阿图卢早就预料到了如今这一天,才会定下丽龙主一见钟情的规矩。
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和定数,注定如此,合该如此。
*
路峥比路父早回到京市,路父带着学生们除了古籍,还有些其他的东西要收集,比如雨林中的建筑风格,丽龙人独特的饮食习惯。
丽龙主自然也还留在林子里,他陪路父他们一起搜集了解,同时还要送走一户户搬到镇子上的人家,一天天好忙,只有晚上的时候,有空跟路峥打一小会电话。
返校的路教授同样忙,林双和赵徐之比他还早到学校,提前一周多开学,去侍弄他们实验室的小菜园子。
去年没种成果,今年长了半边草,得拔。
坐进办公室的路教授对两个穿着胶鞋从地里回来的学生表示慰问,象征性地说了些新学期注意事项和科研方向,就忙着补作业了。
最后三天新生报到,路峥的专业宣讲还没弄完,院长已经要把他的电话打爆了,要不路峥也不会本本分分在学校坐班。
提起新生报到,林双举手,“导儿,我们辅导员叫我新生报到军训的时候帮他带班,所以,那几天我能不能小小请个假?”
“可以,开学前一段时间我也没有空带你们。”对于自己的学生被拉去当壮丁,路峥面不改色,“记得找你们导员要工资。”
“没问题。”
“新学期的实验安排我已经发到群里了,赵徐之你没有事情,就可以开始准备了。”
“好的,导儿。”赵徐之没有林双的兼职,开学前一天就穿上白大褂,按照路峥给的方向准备实验器皿去了。
新生开学一向是大学校园最热闹的几天,卖被褥的、军训服的、卖手机卡的一窝一窝地往外冒,满大街都是新生和新生家长,学校里的商超也做起活动,满多少减多少。
路峥从办公楼往车库走,一路上不少学生和他打招呼,看那青春洋溢朝气蓬勃的脸,保准不会是大三及以上。
路峥这人,每每大一开学的时候都要在表白墙上火一次,无外乎是被学生偷拍了侧脸照、背影照、开车照,发到墙上,引起一片嚎叫和打听。
农林大学表白墙:【林荫路上看到的帅比,这是隔壁京影的老师吗?咱们学校怎会有如此天菜?】
【附图】【附图】【附图】
1L[月亮不圆]:这是咱们农林大学著名移动景点,生院路峥副教授。打包票,就是京影也没有比他帅的老师。
2L[今天管住嘴]:建议新生想看的直接去翻论坛,高热贴,十个里面有四个是路老师的脸。
3L[财神偏爱我]:斯哈斯哈,婚否孕否?
4L[今天管住嘴]:@3L据说是黄金单身汉啦,没结婚没对象没孩子,专心搞科研的理科男。
……
“瞧瞧,路老师又火了,”周一上班,本科生教师开研讨会,散会后,有相熟的老师将评论回复多达两百楼的表白墙截图放到路峥眼前,看热闹道:“真是每年都要来一遭,评论的都是问路老师择偶标准。”
一位秃头中年男老师喝了口茶,“要不说像路老师这样的就不适合教书,当他的学生哪还有心思学习啊。”
女老师帮路峥讲话,“路峥带的课成绩都不错,出勤率也高,这还不适合当老师,那得是什么标准才行。”
男老师道:“我课上的出勤率也不低呀,你点点名,抽抽人,出勤率哪有差的。”
“我从来不点名。”路峥淡定道:“靠点名查出勤逼他们来上课,他们能沉下心好好学吗?”
惯例就是点名签到的男老师:……
“还有,这评论说的不对,”路峥起身,拎起自己的公文包,“我不是单身。”
*
农林大学表白墙:【林荫路上看到的帅比,这是隔壁京影的老师吗?咱们学校怎会有如此天菜?】
【附图】【附图】【附图】
196L[-80千万别忘关]:最新消息,路教授已经有对象了,且和另一半感情极好,将婚未育,散了吧,其他贴也别捞了。
林双一边在遮阳棚下给报到新生指路,一边搁表白墙下面给他们导师辟谣挡桃花,消息刚发出去,就有几条@他问路峥另一半类型的。
林双深思熟虑之后回复八个字:惊为天人,举世无双。
时至今日,林双还坚持从前的观点,那就是丽龙主这样的人,上天入地,再找不到第二个。
“学长,您好,我想问一下畜牧报道在哪儿?”
低头在手机上扣字叫赵徐之抓紧送冰奶茶过来的林双摁下发送键,一边回答一边抬头,“学弟,畜牧在田径操场东侧……”
林双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距离他称赞师公“举世无双”过去刚刚不到五分钟,一个和苏和最起码有六成相似的男生,就站到了他眼前。
如果苏和是张伟王伟那样的大众脸,林双绝对不会惊讶到失声的程度,毕竟普通人的脸,撞脸一百次都情有可原。
可那是精致漂亮到雌雄莫辨的丽龙主啊,跟天仙似的了。
林双眼前的男生与苏和轮廓相近,只是细节精致度不足,丽龙主出尘和灵动的气息几乎为0,没有那股劲,哪怕差不多的脸,也是种俗人的感觉。
可就算俗人,和丽龙主六分像,也算得上普通人堆儿里的小帅哥了。
得到畜牧专业报道点的新生礼貌道谢,拿着自己的通知书走远了。
坐在原地的林双直到赵徐之把冰奶茶贴到他的脸上才回神,“林哥,你没有活干了?怎么还愣神呢?”
“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什么?”赵徐之在林双身边的空椅子上坐下,他刚从实验室出来,准备歇会喘口气。
“一个和咱们师公长得简直一毛一样的人,当然,还是师公更好看。”林双猛喝冰奶茶,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但真的很像,不知道还以为双胞胎呢。”
“真的假的?”赵徐之也觉得,丽龙主的脸不是那么轻易能够复刻的。
“千真万确!”要不是拿手机偷拍人不太好,林双高低留个证据。
不过老天爷很快就给了他再次见到那个新生的机会。
军训开始的第一天,林双帮他的辅导员在操场上带军训,手头备好了小药箱和矿泉水、糖块。
林双这片阴凉,是给交了病历,不用军训的病弱学生准备的,四排马扎,林林总总坐了三十多个学生,系别专业都不一样,因而点名时候还怪麻烦。
林双一边在辅导员发他的文件里找名单,一边站到了人群前,“学弟学妹们,你们都交了自己病例证明了,咱们不用训练,但是教官要求你们不训也要在这里待着,所以不要想着偷偷跑掉,如果有不舒服,跟我请假,咱们去医务室躺着。”
“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林双,你们代理导员,军训期间有什么事情及时和我沟通,接下来咱们点个名。”
名单是按专业排序的,林双念的飞快,挨个对号,直到,“畜牧,许同康。”
“到。”坐在第三排角落的男生举起手,他似乎认出了林双,眨眨眼,笑了笑。
林双表面八风不动,学长风范地点点头,背地里已经要惊声尖叫了。
这哥们真是像的邪门啊!小动作都好像!!
在林双的微信消息轰炸下,赵徐之拎着鲜榨西瓜冰沙到了操场,“林哥给你,热坏了吧。”
“你快看第三排最左边那个男生!”
赵徐之听话把眼神飘了过去,不看不知道,一看他也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就是男相版苏和吗?还比苏和高不少,得有一米八几,就是看着气色不好,有种虚弱的病气,没有丽龙主鲜活。
“还真挺像——他不会也姓苏吧?”
“那倒不是,姓许,叫许同康。”
第70章 血缘
许同康跟苏和的像, 是林双和赵徐之两人亲眼认证过的,他俩争先恐后将这件事告诉了路教授,热情邀请路峥路过操场的时候来看看热闹, 见不到正牌的丽龙主, 见一见长相相似的替代品也成。
忙碌的路教授压根没搭理这茬, 他又不是两个闲的就知道看热闹的研究生,这几天事多的不得了。
除却学校开学一堆宣讲事务, 还有圣瑞集团的研究官司, 同时路峥还在忙着苏和在小镇上保留的高中学籍复学的事, 每天打不完的电话。
当然,这其中最叫路峥挂心的当然是丽龙主学籍的事情,眼瞧着丽龙主离开雨林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针对苏和离开丽龙之后首先要去做什么, 路峥和他有过深入的谈话。
照当时丽龙主自己的说法, 他也不知道离开之后首先要做什么,可能先去帮路父将那些丽龙文的古籍逐一翻译。
路峥点点苏和的小脑袋, “我说的是叫你为自己考虑, 不要总想着部落。”
“我自己?那就去买房子吧。”总要先给他和搭襟安一个家才是。
“房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我会解决。”
“不是说好我来买吗?”在买房这件事上, 独立自主的丽龙主不肯退让,“你不许掏钱了, 我有钱。”
十二万‘巨款’在身上,丽龙主终于明白阿姆说的‘底气’是什么意思。
“是你买, 你买, ”路峥差点说错了话, 他话锋一转,顺着丽龙主的话继续道:“可不是我们两个人一起住吗?”
“也对, 那你挑你喜欢的就是了,挑一个离你上班的学校近一些的,这样上下班方便。”丽龙主真诚道。
“那我去上班,你要去干什么?”路峥低头,和俏生生的丽龙主面冲面。
丑话说在前面,路教授可接受不了丽龙主留在家里看家做饭,等他下班回来这种说法。
他将苏和从林子里带出去,不是为了让苏和从一个封闭的地方走进另一个封闭的地方。
丽龙主倒是也没有为了路峥做家庭主夫的想法,毕竟路峥要他做菜,他连米饭都不会蒸。
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都应该刚刚结束繁重的学业,去享受有意思又自由的大学生活,偏偏丽龙主只有初中的学历。
这三年里,丽龙主倒是也没有彻彻底底抛下功课,因为部落里一直有读过书的阿姆和如顿沙一般的大学生来教他高中书本上的知识。
从前丽龙主对自己能够重新背上书包走进校园十足的向往,但这份向往随着年纪的增长,减少了很多很多。
毕竟他都已经十八岁了,现如今的高一学生,都是顿娜和亚玎那个年纪,他太老了,走进校园,有些格格不入。
“如果你想去上学,就去上,不用考虑其它。”但叫丽龙主再按部就班读三年高中,的确不太合适。
好在小女儿告诉路峥,从前希泽莎在时,为苏和留下来了镇上高中的学籍,加上校长老师都是熟人,虽然丽龙主没去过学校露脸,但至少学历是有的。
无非是现在没参加高考,落榜。
倘若路峥想帮他转个学,苏和可以直接到新的高中读高四,复读一年,直接参加高考,这也好过再蹉跎三年。
不过路峥不准备叫苏和进到高中里去辛苦学习,现如今学校高四生的进度苏和可能也跟不上。
他准备把苏和的学籍保留在镇高中,然后将丽龙主接到京市,给他找最好老师,将高中的知识由简入繁一点点过一遍,专门针对苏和不会的和薄弱的突击,等到明年高考,再将苏和带回竼州参加考试。
路教授口才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说服准备带着苏和回到镇子上定居的小女儿,“我愿意资助苏和的学业,他跟着我走,我会给他最好的教育资源,他会比留在竼州轻松很多。”
小女儿知道路峥的意思,他真心对丽龙主好,早先路峥离开时,不就嘱咐过她帮忙盯一盯丽龙主周身的情敌,只是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眼下苏和都要跟着路峥走了。
小女儿专门查了查从竼州到京市到底有多远。
一查她吓一跳,那是真的远,说天南海北也不为过。
小女儿这辈子没有坐过飞机,到京市那么远的路,在她看来,兴许苏和走了,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了。
放苏和去那么遥远的地方,多少有几分嫁儿子的不舍,叫小女儿心酸。
可她也知道路峥说的在理,那京市是什么地方,整个华国的中心首都,繁华所在,众多资源的汇聚之处,真要比起来竼州连京市的膝盖都够不着。
但那么远的地方,苏和要是受了欺负,一个能帮他撑腰做主的人都没有。
“我不是怀疑你,只是人都是会变的,我怕你……”丽龙的女人们从不依靠男人,甚至结婚后也是男方住到女方家里来,因为她们知晓,男人总归是会变的,那心肠比雨季的天还莫测,上一秒晴爽,下一秒打雷。
依靠男人,不如依靠自己的母族,依靠自己的姐妹弟兄。
路峥现在还喜欢丽龙主,所以倾尽所有的对他好,可如果有一天,路峥不喜欢苏和了,那孤零零在京市的丽龙主又要怎么办?
这大约是所有孩子远嫁家长都会忧心的事儿。
路峥缄默,也不为自己辩驳,只道:“我会好好培养苏和,我会确保,哪怕这世上没有我,他也能很好很好的生活。”
路峥清楚自己比苏和大了快九岁,按照正常情况来讲,他无疑是走在苏和之前的,所以路峥希望苏和依赖他,也希望苏和能如生长在野外的鬼兰般哪怕无人陪伴也姿态昂扬。
他的爱人现在还年轻,羽翼未丰,他要做的,是教苏和独当一面,是让苏和有足够的经验和能力面对这世上一切颠沛。
爱不只是眷养,还有放手任他高飞。
这是路教授从丽龙主身上学来的。
*
九月底,军训结束的前夕,路峥拜托路父回来时带上该到京市来的丽龙主。
丽龙主本来想向部落里余下的人坦白自己离开来龙去脉,却被小女儿劝阻,“你走你的就是了,不要和他们讲了。”
有些事,糊涂着过去比较好。
叫留下来的这些老顽固知道苏和要走,兴许还好再闹一场,惹得丽龙主离开也不能开开心心。
“不过,你记好家里人的联系方式,如果你在京市有什么不开心的,一定要打电话回来告诉我们,到时候,阿姆一定叫你阿姐去接你回来。”小女儿放心路峥的人品,但是该嘱托的还是要嘱托。
她这份嘱托,是希望苏和在外不要委屈自己。
普尔萨也知道了苏和将要离开的消息,只不过这时候他已经结束暑假在外地上学了,一通电话过来,打听清楚丽龙主要去的城市,松了口气,“那还行,只是京市,正好我在燕城读大学,离得近,等我放假的时候,就去看你,”
从燕城到京市,可比从竼州到京市的路费便宜的多。
“不过你到了京市,就要住到那个外地人家里去了吧?”普尔萨还没意识到,等到了京城,苏和才是那个外地人,人家路峥是土著,户口本三代京市人。
“没有,我有钱,我会找房子。”
“那还行……”
“然后叫路峥和我来住。”丽龙主大咧咧道。
普尔萨:……
“那你这不还是要跟他同居吗?”普尔萨无能狂怒,人家是搭襟间的关系,本来就该住在一个屋檐下,“算了,只要他对你好就行,他要是欺负你,就给我来电话,我连夜去揍他。”
“他不会欺负我的。”丽龙主为路教授说话,声音笑吟吟的。
电话里的普尔萨直叹气。
这真是嫁出去的发小泼出去的水,但普尔萨庆幸,苏和遇到了想依靠也值得依靠的人。
*
丽龙主跟路父上飞机前给路峥发了消息,等他们到京市时,应该已经时傍晚,下午行程结束后的路教授正好能去机场接人。
下午路峥有一趟微生物专业的宣讲,一个个刚满十八满脸稚嫩的学生经受军训后,个个晒的黢黑,坐在阶梯教室里,好似十几排整齐的小土豆。
路峥上班时一贯穿得体的定制正装,宽肩窄腰,往讲台上一站,和下面的学生们割裂成了两个画风。
院里派来宣传部的学生对着路峥宣讲的样子一通猛拍,准备回去撰写院里公众号。
宣讲这个东西,路峥用了十分钟,大致介绍了一下他们未来要上的课,以及专业前景后,直接跳过了这些枯燥的东西,“如果大家对自己选择的专业有什么不明白的,现在可以直接问我,不用举手,不用起来。”
台下的小土豆们登时嗡嗡起来,接二连三蹦出几个“难不难”“学成后去干什么”“还有没有机会换一个专业”,这些问题还算正经。
“生院的每个专业都有它们的难处,但也有它们的趣处。”
“学成之后可以干的事情很多,比如和我一样当老师,又或者去做生物开发、实验科研。”
“换专业可以咨询你们的导员,跨同学院专业和非同学院专业要求不一样。”
“那老师你是我们专业的老师吗?”
“我没有微生物的课。”
“老师您今年多大了?”
“老师您是表白墙上那个吗?”
“老师表白墙说您有对象是真的吗?”
年轻的学生们化身八卦狗仔,问的问题逐渐扭曲,路峥这种程度英俊帅气男老师,男生女生都很好奇。
“私人问题,我就不回答了,不过我的确非单身。”路峥抬手看了眼表,关闭多媒体,轻松道:“今天的宣讲到这里结束,希望大家未来四年学业有成,前程似锦。”
赶着去首都机场接人的路峥是第一个离开教室的,同时间段在阶梯大教室开宣讲的不止他们专业,还有隔壁的畜牧兽医,以及旁边的计算机。
大家差不多都是同一时间结束的,乌泱泱的学生堆里,路峥和迎面撞上的其他学院老师打了个招呼,继而不准备和这一大群人抢电梯,转身往楼梯间走。
三两男生在他身后走,一边讨论晚上去几食堂买饭,一边聊着刚刚专业宣讲的事儿。
“咱们的毕业论文不会真的是要养猪,养牛吧?我看咱们学校后面还真有一片圈,里面好多老黄牛。”
“说不定养鸡也行?”
“如果一定要养点儿活物,许同康,你准备养什么?”
“养鱼,我对很多有毛的动物都过敏。”
“对有毛的动物过敏?那你对人过敏吗?”
“也过敏,你离我太近,我就想打喷嚏。”
这句话引得那三个男生打闹起来,跑的时候,其中一个撞了下路教授的肩膀,差点跌到楼梯下面去,还是路峥一把扽住他的胳膊,沉着脸道:“楼道里边就不要这么乱跑了。”
“谢、谢谢,老师,抱歉哈。”满脸雀斑的男生立马站好,鹌鹑似的。
路峥松手,和他错身而过,雀斑男立马竖起中指面对身后的同学,声音洪亮:“你俩回宿舍就完蛋了!”
路教授被这大嗓门吵到,偏头看了眼,就这一眼,叫他的眉头迅速拧了起来,停驻在二楼的楼梯间,不动了。
显然,之前林双和赵徐之提起学校里面有个人长得分外像苏和,路峥没有认真,只以为是两个研究生眼神不好。
但当这个人真的出现在他眼前时,路峥几乎瞬间明白他的身份,同时升起抵触。
这样的巧合和相似叫他不悦。
血缘实在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哪怕两个人自小分别天南海北,或许连对方的存在都已经记不得,可单凭这张脸,就足以证明他们曾经血脉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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