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酒厂的场合(29)
鹿见春名陷入沉思。
“奇怪的事?”他沉吟, “什么算是奇怪的事?”
只是单纯地挤在一张床上睡了一觉而已,鹿见春名记得,在孤儿院的时候,关系好的孩子也经常会挤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孤儿院的单人床都很小, 即使都是小孩子, 也得身体和身体紧贴在一起才能睡在上面而不掉下来。
当然, 鹿见春名没有这个和朋友一起挤着睡觉的待遇, 他也不喜欢在睡觉的时候身边有个人离自己这么近。
等成为亚人之后, 鹿见春名的应激反应就越来越严重,警惕心成倍增长。如果睡觉的时候身边有人,他觉得自己会忍不住动手。
关系好的人睡在一起是正常的——这是鹿见春名在孤儿院时养成的认知, 即使之后接触到各种各样的番剧漫画和小说,也从来没有说朋友不能睡在一间房里……旅馆还会有十几个人睡在一起的榻榻米大通铺呢。
所以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松田阵平欲言又止——你们两个睡在同一张床上就已经是很奇怪的事了好不好!
他很快就泄了气。
算了,鹿见一看就不懂,问了也是白问,会出这样的事情只能怪他那个不安好心的幼驯染——太可恶了!
松田阵平搬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双手交叉着抵在下颌。那双墨镜稍微下滑了一点, 露出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睛像是在审问什么穷凶极恶的犯人一样, 紧紧地凝视着萩原研二。
“小阵平的眼神好可怕。”萩原研二发出了佯装害怕的声音,“这样下去我都担心你打算给我送猪扒饭吃了。”
“如果有必要的话, 我现在就可以掏出手铐。”松田阵平从腰后掏出一队闪烁着银光的手铐, 另一只手拿出了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伊达航的号码,“然后再打电话叫班长过来,把你送进监狱里好好蹲几天反省一下。”
“可我什么都没做!”萩原研二不满地抗议, “就算要抓我,至少也得等我做了什么再说吧?”
“会说出这种话的你已经是犯罪预备役了啊!”松田阵平恶声恶气地吐槽, “说说,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萩原研二:“说来话长……”
松田阵平面无表情地打断:“那你长话短说。”
“我昨晚来探病了。”鹿见春名将回答,将昨晚发生的所有事情浓缩成了短短七个字。
他没从床上下来,伸了个懒腰之后又懒懒散散地歪在了萩原研二的肩上,将揉成一团的被子卷起来,把自己整个人都包裹住,只露出来了大半张脸和银发。
松田阵平默了默:“不,七个字也太短了吧,我想听的是hagi的犯罪过程。”
“喂都说了我才没有犯罪!”萩原研二反驳,“真的就只是小诗来探病了而已——虽然时间有点晚,快零点的时候才来,我想着小阵平都不愿意陪床……”
松田阵平插嘴:“当然不愿意了好吗?折叠床哪有宿舍的床睡着舒服。再说了你只是骨裂又不是骨折,连开放性伤口都没有,石膏都给你取下来了,钢板也用不着打,你其实已经活蹦乱跳了吧!”
按照他们警校生约等于大猩猩的体质来说,只要不剧烈运动、或者做一些危险度极高的事情,萩原研二如今能够完全正常地生活了。
在这种情形下,松田阵平理所当然地没有继续陪床——开什么玩笑,都是26岁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还用得着跟爸爸带孩子一样陪床吗?
“……所以还是小诗为人善良,愿意陪我在寂寞又吓人的医院度过这个冰冷的夜晚。”萩原研二坚强地在松田阵平的插嘴下补完了最后半句话,“不像小阵平。”
松田阵平的额角跳了跳。
他狞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朝萩原研二走过去。
萩原研二见势不妙,拽着他半瘸的腿就打算逃跑——然而却不能挪动,因为鹿见春名十分友好地抓住了他的衣摆。
“小诗放手啊啊啊!”萩原研二惨叫。
他逃跑无门,最后被松田阵平锁着脖子抓住,用手肘在他的脑门上来了一下,换取了萩原研二的悲鸣:“——要脑震荡了!”
鹿见春名从两人的夹缝之中艰难地挤出来,逃下了床,远离幼驯染之间粗暴的打打闹闹。
他走到松田阵平放早餐的桌子边,揭开了外卖盒。不是日式的早餐,应该是在杯户中央医院斜对面打包的M记。
是快餐,但是也不是不能吃。鹿见春名确实对美食有所挑剔,但在没有选择余地的情况下,味道十分大众化的食物他当然也是会吃的。
松田阵平仗着萩原研二绝赞负伤中欺负完他,心满意足地松了手,又想起了什么事情,转头看向坐在椅子上掏出脆薯饼来吃的鹿见春名。
“对了,之前邮件里说的聚餐的事情……”
“萩原警官现在这个样子,也没办法搞什么活动吧?”鹿见春名从自上而下地扫视萩原研二——虽然伤都不重,但要素齐全,轻微脑震荡、肋骨骨裂和右小腿骨裂,从头到脚全部负伤。
“我是基本上什么时间都可以的,不过最近几天恐怕不行,”鹿见春名顿了顿,“……我有点事情,可能需要出个差。”
鹿见春名的工作是什么,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心知肚明,并没有对这语焉不详的话进行追问。
“我想想……hagi最近肯定是不行了,啊,不过隔壁好几个部门的女警都打算在休息日的时候来看望你呢,你这次负伤,她们心疼坏了。”松田阵平露出了揶揄的表情,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萩原研二的胳膊。
“诶——”鹿见春名抬起头,“萩原警官这么受欢迎吗?”
“我们在读警校的时候,这家伙就是‘联谊会之KING’,当然很受女警的欢迎了。”松田阵平点头。
“可我现在已经很久没有参加了,”萩原研二立刻为自己澄清,“联谊会也就是那样而已,我觉得完——全没有意思!”
他一边用双手比出了一个叉的手势,一边观察着鹿见春名的表情。
在察觉出鹿见春名除了垂下眼睛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时候,他心底涌上来十分微妙的感情,说不好是欣喜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
“警校的时候……说起来,伊达警官也是你们的同期吗?”鹿见春名突然出声,“你们关系好像一直很好的样子。”
他一边说话,一边拿出手机来,找出备注为苏格兰的联系人,发送信息,让苏格兰半小时后来杯户中央医院接他。
昨晚将他送到医院之后,诸伏景光就离开了。
“听我们叫他的称呼就听的出来吧,伊达是我们同届的班长,关系一直都很好,鬼冢教官还经常把我们五个人一起罚……”松田阵平顿了顿,大概是自知失言,他很快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另外两个人不久后就没做警察了,所以现在也不怎么联系,只有我、hagi和班长偶尔会出来聚一聚,班长最近调去搜查一课之后就忙起来了,也不知道下次聚会是什么时候。”
听苏格兰和波本谈到这几位警官时分外熟稔的语气,就知道他们应该不会是关系普通的同期,应该是更进一步的好友。
原本五个人的同期好友,如今“经常联系”的是伊达航,而剩下的两个人是“不怎么联系”,并不是完全断联——不算说谎,只是有分寸地说了真话。
鹿见春名想,可以理解,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和警察对立的组织成员,即使信任他,但为了同伴着想,不可能就这么告诉他真相。
四年前毕业,而波本和苏格兰如今都已经取得了代号,那么说明他们至少在组织内蛰伏了两年以上……大概是一毕业就被公安选中,成为了卧底警察,所以才要清理干净之前的人际关系吧?
鹿见春名微微笑了一下:“听起来,你们的关系很好的样子。”
“是很好。”
萩原研二的脸上浮现出一点回忆和怀念的神情,日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落在他的发梢与睫羽上,将黑发染上一层很浅的淡金色,在紫罗兰的瞳孔中形成明亮的圆形光斑。
松田阵平哼笑了一声:“我们经常一起闯祸,一起挨骂,然后一起被教官罚——惹教官生气其实还蛮有意思的。”
虽然没有朋友,但鹿见春名能从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神情、以及含着笑意的语调之中听出来——他们的关系确实很好。
很快萩原研二脸上回忆的神情便消散了,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重叠在一起、像是很多人成群结队走在一起的脚步声。
“这个声音……”萩原研二看了一眼房间内挂钟上显示的时间,“啊,快要八点半了,这个点应该是教授带其他医生来进行巡查了。”
很快重叠在一起的脚步声就变得格外清晰,在距离这间VIP病房近在咫尺的地方停下。
鹿见春名现在出去大概得和他们撞个正着,本来他来VIP病房就没有在访问表上登记,就是不想被很多人看见他和警察关系亲密。
“那我该走了,”鹿见春名扫了一眼窗户,“下次见!”
他的动作十分干脆利落,在教授的手按在病房门的门把手上时,鹿见春名就已经打开了窗户,然后在松田阵平震惊的眼神之中,翻窗跳了下去。
松田阵平的瞳孔瞬间收缩,他下意识地冲向窗边,朝窗外伸出手,想要抓住鹿见春名的一片一角——理所当然没能抓到。
“鹿见——!”松田阵平惊骇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疑不定地注视着窗外,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十六楼啊……”
并没有出现他预想之中的头破血流的惨状,鹿见春名在他冲到窗边时已经落了地,此时正竖起他黑色卫衣的兜帽戴在头上往外走。
好在医院的这一面没什么人,几乎没人看见这惊悚的行为。
松田阵平皱起了眉,凝视着鹿见春名走远之后逐渐缩小的背影:“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立刻联想起来了上次摩天轮时的事情。
鹿见春名分明处于爆炸的中心点,却毫发无伤……当时的他,也是凭借着这种能力才能逃出生天的吗?
从十六楼跳下去、中间没有缓冲带却还能够毫发无伤……鹿见这家伙该不会是什么超级赛亚人、又或者氪星人吧?松田阵平忍不住开始发散思维,给鹿见春名增加奇怪的人设。
他又想起了当时萩原研二的举动,很显然那是在为鹿见春名打掩护,让他不要再追问下去,以免鹿见春名的特殊能力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吧?这么说来……
他倏然转头,看向萩原研二:“hagi,你知道些什么对吧?”
“什么?”萩原研二摆出了十分无辜的表情。
病房的门被打开,教授领着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入病房内,打断了松田阵平想说的话。
看见教授开始给萩原研二进行检查,松田阵平烦躁地抓了一下微卷的黑发。
……算了,如果萩原不想说的话,他再怎么问都问不出来的。
他只要能确认一件事就好——不管是不是有超能力,鹿见春名都在那次摩天轮中救了他。
况且,鹿见春名这样直白的行为,某种程度上就已经是将他划在了可以信任的范围之类,为他透露了正确答案的一角。
*
鹿见春名在杯户中央医院的门口找到了诸伏景光的车。
他拉开副驾驶的位置,坐进车内。
诸伏景光没有立刻将车启动,只是忍不住打量了鹿见春名好几眼——他本来以为鹿见春名昨晚是自己回公寓的,因为今天有任务要执行,所以原本约定的是早上来公寓接人,但鹿见春名发邮件将地点改成了杯户中央医院。
在鹿见春名改地址的时候,诸伏景光就知道了——他绝对是夜不归宿了。
如果只是鹿见春名夜不归宿的话,诸伏景光当然无所谓了,毕竟对方是犯罪组织的一员,他又不是来拯救失足少年的,管那么多干什么?
……但当这个夜不归宿里牵扯进他的另一位同期之后,很显然,诸伏景光的心情是平静不了了。
已知,住在杯户中央医院的是萩原研二,再已知,告死鸟是接近深夜零点的时候去探病,这个点去探病完却没有回公寓,而是在医院和他的同期独处了一夜……
萩原,你在干什么啊萩原!
诸伏景光表情微妙,思绪复杂。
他不是很想去联想这一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不是他应该知道的事情。
将微妙和复杂的情绪压下去,诸伏景光启动了车辆。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家居酒屋。
这个任务会被派给鹿见春名也是因为和研究所有关。宫野志保是会定期阅读最新发表的各种论文的,在其中一篇论文里,她对日本国内某家制药企业的研究室中新研发出来的一种药物很感兴趣,但这种药物是这家制药企业的绝对保密事项,她没办法弄到详细数据和具体的成分。
于是这个任务就交给了鹿见春名,情报和联系对方由波本来负责,他和苏格兰则执行行动,还有个可来可不来的负责支援的莱伊——和之后去箱根要执行的任务是同一个人员配置,为了防止到时候出现意外,他们得先磨合一次。
波本成功和一位不满研究所薪资的研究员搭上了线,简单粗暴地打算用钱买来具体的研究数据以及药物的成分,这个金额大到足以让研究员甘愿冒着被发现违反保密协议的风险。
而约定的见面地点,就是那家制药企业附近的一家处于地下街的居酒屋。
诸伏景光将车停在附近,循着降谷零给他的地址找到了居酒屋。
居酒屋所处的地方十分具有地方特色,藏在那个地区专门打造出来的位于负二层的风情街之中。
街道上挂着彩灯,灯光不是很明亮,加上街道上各种色彩的装饰,营造出了一种格外暧昧的氛围。
居酒屋的装修是日式的风格,房间的整个布局也是下沉式的。
鹿见春名和诸伏景光一起走下阶梯,对应研究员的照片之后,很快在角落里找到了那个目标。
见财起意的研究员今川大斗坐在被一盆发财树遮挡着的最角落里,大概是生平第一次做这种事,他显得有些惴惴不安。
鹿见春名跟在诸伏景光的身后,穿过居酒屋内狭窄的过道,视线扫过全场,隐约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这居酒屋里的客人,好像有点太多了。
要直到,现在才是上午而已,通常来居酒屋的客人都是晚上才会光临,而在上午十点不到的这个时间点,居酒屋内竟然有除了他们之外的七个客人,而且个个从长相上看起来都不太遵纪守法。
不对劲。
鹿见春名的目光扫过开放式吧台后老板的脸,发觉到鹿见春名在看他,老板的脸上硬是挤出来了一个笑容,肢体动作却像是凝固了一般格外僵硬。
“这个情况不对。”诸伏景光压低声音,用气音和鹿见春名说话,“今川大斗应该有问题。”
“嗯,”鹿见春名也用气音回答,“如果情况不对就撤。”
波本只负责提供情报,在不远处观察情况,并不在现场,负责支援的莱伊不知道在干什么,多半也是个跟科恩半斤八两的水货,只有他和苏格兰二对七的话……鹿见春名肯定能保证自己活下来,但苏格兰的死活委实不能作保。
但他死了的话,会有人伤心吧?
鹿见春名纠结地想了想,决定先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毕竟他们现在已经进来了,如果居酒屋里这帮人真的是冲着他们来的,那么现在转头出去反而会让他们立刻就动手。
今川大斗见鹿见春名和诸伏景光坐在他的面前,神情十分紧张:“你们就是要那个东西的人吧?”
他像是惊弓之鸟,小心翼翼地从抱在怀里的公文包之中掏出一份被牛皮纸袋包裹着的文件,然后又拿出了一个金属制的铁盒,将这两样东西一起放在了桌面上。
“这是数据和样品,”他咽了口唾沫,“你们答应我的东西呢?”
诸伏景光会意,将提着的手提箱也放在桌面上。借着植物和装饰物的遮挡,他打开皮箱的卡扣,稍微抬起了一点箱子,让今川大斗能从一点缝隙中看见里面一叠一叠的万元钞票。
看见货真价实的钱之后,今川大斗松了一口气,但随即犹豫了一下,重新用手指比出了一个数字来:“这个药的价值很高,之前的价格不值得我冒这么大的风险,所以……我要这个价。”
诸伏景光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今川先生,你这未免有点坐地起价了吧?”
今川大斗坚定地摇了摇头:“除了你们,还有别的人想要这个东西。如果你们出不起价,那我就只能卖给别人了。”
“恕我冒昧,”诸伏景光露出了和善的微笑,“你口中的这个‘别人’,是谁?”
“是我们。”隔壁桌的壮汉拍桌而起,掏出了枪。
早有防备的鹿见春名和诸伏景光反应极快,一侧身便避开了子弹。
诸伏景光在侧身躲避的同时掏出了枪,鹿见春名将桌上的酒杯掷了过去,酒液泼洒的同时,对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抬手挡了一下。
诸伏景光在这个瞬间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对方应声而倒。
剩下的六个人也纷纷出手,今川大斗抱着样品和文件连人带椅子地翻倒在地上,惊恐地所在墙角的角落之中。
鹿见春名放出了藏太,在这么混乱且子弹横飞的环境之中,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失去意识的。
他和诸伏景光借着L型吧台的遮挡躲避子弹,诸伏景光偏了偏头:“那边有三个,我来解决,还有另外的三个……”
“我来。”鹿见春名颔首。
在脚步声逐渐接近的时候,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冲了出去。
藏太仗着普通人看不见的优势,先解决了落在最后的那个人,剩下的两人在鹿见春名冲出来时立刻开枪,但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他们显然没能把控好准星,子弹只擦过了鹿见春名的颈侧,划出了一条很浅的伤口。
鹿见春名暴起将走在最前面的敌人按到,抓着他的脖颈重重磕在地板上,直接将人磕晕过去,然后夺下了对方手中的枪,朝最后剩的那个人开枪。
诸伏景光的体术水平显然不弱,虽然居酒屋内因为装饰和布置繁复的桌椅而十分狭窄,并不适合战斗,但他充分发挥了狭窄地形的优势,在先发制人之后直接一脚踹飞了打头的人——对方沿着直线向后倒去,遮住了剩下两人的视线,
诸伏景光拽着对方的衣领,将他本人作为遮挡物,身为狙击手的准度完美地体现出来,子弹精准地命中。
已经解决了两个人,剩下的最后那个——在一声枪响之后缓缓倒下。
但开枪的人显然并不是鹿见春名和诸伏景光之中的任何一人。
负责支援的黑麦威士忌——赤井秀一握着枪,沿着台阶一步一步地走下来。
察觉到这边出现动静的降谷零紧随其后,冲进了这家居酒屋之中。
居酒屋之中因为刚刚发生过战斗而显得一片狼藉,老板已经被吓晕了过去,因为瘫倒在吧台后面,反而毫发无伤。
降谷零走到最近的那个倒下的人身边,观察了一下他的脸后皱起了眉。
“我知道这个人,是泥惨会下属小组的一个干部……为什么泥惨会的人会在这里?”
“你的意思是,泥惨会的人提前知道我们要和今川大斗交易物品,是来截胡、顺便将我们全部解决掉的?”赤井秀一看向降谷零。
鹿见春名挑眉:“但这个任务,应该并不是什么被广而告之的事情吧?”
“知道这件事的人确实不多。”诸伏景光沉吟,“但能这么确切地知道交易的时间和地点的……我想不会有几个人。”
赤井秀一的视线从降谷零的身上缓缓扫过,在诸伏景光的脸上停顿几秒之后,最后落在了鹿见春名的身上,和那双金色的眼睛对视。
“这么说,我们之中很可能有内鬼?”
第82章 酒厂的场合(30)
赤井秀一先发制人, 身为FBI的卧底,抢先质疑其他人的忠诚。
他用看内鬼一般的眼神扫视全场的人,鹿见春名那双鎏金般灿烂的金瞳完全没有回避地直视着他,眼神中没有一点仓皇。
赤井秀一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全场所有人都有可能是内鬼, 但鹿见春名不会是。
毕竟告死鸟可是一出现就成了代号成员, 而且和行动组的干部琴酒搭档的人, 据说告死鸟还很受BOSS的看重……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内鬼?
赤井秀一不是情报组的成员, 并不清楚鹿见春名四年前叛逃的过往, 这些事也是有贝尔摩德的透露、以及琴酒的语焉不详,降谷零才会知道,连带着诸伏景光也知道的——明明是四个人的场合, 被排外的却只有他赤井秀一。
所以他盯住了行动组的另外两瓶威士忌,波本和苏格兰。
在赤井秀一逼问的目光下,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两位公安卧底显得十分地镇定。
降谷零冷笑了一声:“这么快就说我们之中有内鬼,你该不会是想随便用这种借口踩着我们上位吧?”
诸伏景光十分默契地开始跟降谷零一唱一和。
“比起怀疑我们,不如先怀疑那位研究员。”他讽刺般微微笑了一下, “刚刚交易的时候, 他可是想待价而沽, 嫌弃我们出手不够大方——如果达不到他预期的数字,他可是打算卖给别人的, 这么想来, 他私底下联系的另外那一方人,大概就是泥惨会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那个研究员才是最有嫌疑的人。”赤井秀一表示了认同,将枪收了回去。
“莱伊——先生, ”降谷零在咬字时刻意加重了读音,“通常来说, 在有其他嫌疑人的时候,先想到内鬼的那个人,本身就最有可能是内鬼吧?”
赤井秀一冷冷地和降谷零对视,再度开口:“不过……据我所知,泥惨会不是传统的帮派组织吗?他们要药物的数据和样本有什么用?”
“谁知道呢?”降谷零讥讽,“说不定泥惨会这种传统的帮派组织觉得走老路在文明社会行不通,打算转性搞科研呢。”
不知道为什么,降谷零打从和这位黑麦威士忌见面的第一天起,就分外看这家伙不爽了——这种针锋相对的厌恶感来的莫名其妙,完全源于降谷零心中某种若隐若现的直觉。
“到底是不是那位研究员干的,问一下不就知道了吗?”鹿见春名跨过泥惨会的人倒在地面上的身体,朝缩在角落里的今川大斗走去。
今川大斗不愧是研究员,虽然有点畏畏缩缩但毕竟干得出违反保密协议的事情来,此时就算见到了械斗也没慌得晕过去,只是躲在角落里蜷成一团,抖如糠筛。
“这位今川先生。”鹿见春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十分友好,“我想知道,外面泥惨会的这些人……是你叫来的吗?”
大概是鹿见春名的语气真的十分友好,让惊弓之鸟一般陷入了惊惧状态中的今川大斗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在对上鹿见春名的眼睛之后,他又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尖利的叫声:“噫——!”
他很难形容,但觉得自己像是在和凶手对视,细长的椭圆形瞳孔无端地带来了森然的寒意。
“我、我不知道啊!什么泥惨会我根本不知道,那些人也不是我叫来的!”今川大斗十分识相地慌乱交代了,“真的不是我做的,请相信我……”
诸伏景光将掉落在地上的实验数据文件跟样本拿起来,塞进了那个装着满满万元大钞的皮箱之中。
很显然,他完全没打算再把钱给这位研究员,干脆来个黑吃黑。
“你真会替组织省钱啊。”鹿见春名为诸伏景光的行为感动。
“当然不,”诸伏景光十分淡定地回答,“这笔钱可以当做下次任务的活动经费,反正我们顺利拿到东西了,不是吗?”
“……你好像很擅长贪污。”降谷零对被染黑的幼驯染欲言又止。
至于赤井秀一——他更没意见了。
FBI的做事风格众所周知,他没有一脚踹开今川大斗家的家门,大喊“FBI!Open the door!”,然后用枪指着今川大斗的脑门要求他交出东西和家里所有的钱就已经十分善良了。
“这不是贪污,”鹿见春名站出来,义正辞严地维护搭档,“都说了是活动经费啊,我们四个人一起使用的活动经费怎么能算是贪污呢?就说这个任务完没完成吧。”
这态度……怎么看起来告死鸟才像是那个对组织最不忠心的人呢?赤井秀一欲言又止。
诸伏景光将皮箱交给降谷零,再度看向今川大斗。
“你说你没有联系泥惨会的人,那这些人是怎么来的?”他逼问,“况且,刚才交易的时候你明明说过联系了其他的买家,这个时候又否认跟泥惨会有来往,你不觉得前后矛盾吗?”
诸伏景光并不知道这个消息是谁走漏出去的,但他们不能被怀疑,这个锅只能由今川大斗来接。
今川大斗泄气地大喊:“都说了,什么泥惨会我根本就不知道啊!是有其他的买家,可是那都是在匿名的社交软件上联络的,就算真的是泥惨会的人,我又怎么可能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啊。”
他声泪俱下地哽咽起来。
“匿名社交软件……”降谷零皱起了眉,走到今川大斗跟前,朝他伸出手,“手机,给我。”
今川大斗犹豫了几秒钟,在看到降谷零手中握着的枪后屈服了,乖乖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手机,解锁后交给了降谷零。
在交出手机之后,赤井秀一干脆利落地把他给敲昏了。
降谷零滑动手机屏幕,很快就在今川大斗的手机之中找到了那个预料之中的软件——尤克。
尤克的图标是一株金色的世界树,这个社交软件和常用的Line不同,相当于是匿名的聊天室,情报组的组员里也有很多人使用这个可以匿名的软件,偶尔交换信息时也会通过尤克来进行。
他点开今川大斗在尤克中的发言记录,很快便确认了。
“对方确实是通过尤克上面的匿名聊天室找到他的,虽然没有标明身份,但很有可能就是泥惨会的人……但是还有疑点。”
“什么疑点?”赤井秀一转头,看向降谷零。
“虽然这个疑似泥惨会成员的买家联系了今川大斗,但是似乎并没有谈拢,聊天记录里,双方也没有约定时间和见面地点。”降谷零瞥了晕过去的今川大斗一眼,“就算真的是他说出去的,我也不觉得他会蠢到这个地步。”
泥惨会很显然不怀好意,将两个买家同时约在一个地点见面,这根本不利于今川大斗将手里的东西卖出一个好价格——能做研究的人不应该这么愚蠢。
赤井秀一明白了降谷零的意思:“也就是说,泄露出任务的交易信息的内鬼,另有其人。”
鹿见春名凑到降谷零身边,去看今川大斗的手机屏幕。
他比降谷零要稍矮一些,凑过来时,降谷零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一下。
少年的银发擦过他的下颌,触感像是柔软的绸缎,冷薄荷的气息很快就弥漫开来,浮动在空气之中。
降谷零的视线有些游移,在银发之间隐约瞥见一点刺目的红时,他的视线顿住了——“别动。”
鹿见春名不明所以地乖乖停止了动作。
降谷零从外套兜里找出一张敷贴来,而后用手指撩开鹿见春名垂落下来的银发,指尖划过他颈侧的肌肤,鹿见春名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身体紧绷了瞬间,又很快放松下来。
降谷零将垂落的那缕银发拨到鹿见春名的耳后,显露出刚才在战斗中被子弹擦伤的痕迹。
伤口很浅,但还在往外渗血。
降谷零撕开敷贴的包装袋,倾身过去,弯下腰来,比着伤口的大小,将敷贴贴在了鹿见春名的颈侧。
敷贴上有药膏,鹿见春名没感受到什么刺激的刺痛感,只觉得颈侧微微一凉,接着是降谷零平缓的、温热的呼吸。
鹿见春名保持着偏头的姿势开口:“这个金色世界树的logo,不觉得跟金树企业的logo很像吗?金树企业的logo也是一颗树——不过是金色的发财树。”
金树企业的社长金森正树有着非常朴实无华的愿望——发财。
要去箱根出差的任务中,他们的任务目标就是金树企业的社长金森正树,当然会对金树企业的logo有印象。
说话时,鹿见春名抬起了眼睛,看向降谷零,银发的发尾扫过降谷零的手背,微热的气息洒落在肩颈之中,让降谷零不适地微微动了动手指。
“确实很像,因为尤克这个匿名聊天室就是金树企业研发的软件。”降谷零回答,“金树企业本身是个科技公司……全靠有组织的扶持,金树企业的社长金森正树才能将企业做到这么大,最近他开始打算让公司转行,所以和泥惨会有接触,打算抱上鸟羽昌浩干事长的大腿……我们下次的任务目标的就是他。”
金树企业研发的尤克、背叛者金森正树、以及有接触的泥惨会……
降谷零犹豫了一下:“……约在这里见面的消息,是今川大斗通过尤克的匿名聊天室发给我的。”
“波本,你的意思是……”诸伏景光沉思,“是泥惨会的人骇入了尤克的匿名聊天室,所以才能这么精准地出现在这里?”
“这么精准的骇入的话,”降谷零摇头,“首先得清楚地知道匿名后的人的具体身份才行。”
“泥惨会的人是冲着我们来的吧。”鹿见春名猜测,“我和苏格兰进来的时候,泥惨会的人就已经在这里了。如果是为了交易的物品,他们大可以直接抢了就走,没有必要在这里等我们了。”
赤井秀一点头:“泥惨会和组织一向敌对,只是泥惨会背靠鸟羽干事长,所以才一直平安无事,如果是单纯地冲着我们来的,那么也说得通。”
“金树企业啊……”诸伏景光沉吟,“看来想知道究竟为什么,就只能去问问下一个任务目标了。”
下一个任务目标——身处箱根的金森正树。
“后天出发怎么样?”赤井秀一确认。
“就后天吧。”鹿见春名伸了个懒腰,“一天解决一个任务已经很努力了,正好出发前也应该做做准备。”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见怪不怪,赤井秀一再次被鹿见春名这消极怠工的态度震撼了——琴酒到底是怎么忍住没有给他一枪的?
降谷零表情严肃:“如果真的跟金森正树有关,那么行动目标就不只是解决他那么简单了,得从他嘴里掏出点情报来。看来行动计划需要好好安排了。”
鹿见春名愣了一下:“我们难道不是公费旅游吗?”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怎么能说出口?
诸伏景光悍然出手,一把捂住了鹿见春名的嘴,在降谷零和赤井秀一难以言喻的眼神中,裹挟着鹿见春名上了车。
*
萩原研二身上的伤并不算太重,身上骨裂的伤口是因为被爆炸的气浪掀翻撞击而导致的,肋骨和腿骨没有错位之类的伤口,只有轻微的裂纹。
来查房的教授带着一群医生对萩原研二嘘寒问暖了一番,确认他没有大碍之后就走了。
松田阵平懒懒散散地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用手背撑着下颌,微微摇了摇头:“啧啧,我第一次见到那位教授的态度好成这样。”
“得了吧,”萩原研二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回答,“这福气给你,你要吗?”
“不敢要不敢要,要是一直只能静养,我会憋疯的。”松田阵平摆出敬谢不敏的表情,“不过还好最近爆处班不忙,难道年底了,罪犯也不刷KPI了吗。”
“那个教授态度这么好也不是因为我啊,VIP病房都是因为那个宴会的举办人西村先生才能使用的。”萩原研二叹了口气,“爆处班这么轻松不是好事么?啊——好想出门啊,去哪都好。”
他用手肘支起身体,半坐起来,晃了两下伤到的那只腿。
骨裂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虽然已经没有再用上石膏、也可以勉强下地走路,但走在地上的时候还是会感到刺痛感。
“可惜恰好伤到了腿——这也太不幸了吧!”萩原研二发出悲鸣。
“出门……啊。”松田阵平突然坐直了身体,手握成拳锤在掌心之中,“我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萩原研二缓慢地转头,看向松田阵平:“什么事?”
“天谷警部前两天,也就是你刚进医院的时候,给了我一份双人的旅游套票——据说是那位举行宴会的西村先生给的,似乎是为了补偿你受工伤?”松田阵平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总之天谷警部拜托我转交给你来着。”
“……小阵平。”萩原研二握紧了拳头,“要不是我现在身上有伤,不然我一定会冲到你面前给你一拳。”
“这不是想起来了嘛。”松田阵平十分嘴硬,伸手在黑色西服外套的内兜里摸了摸,摸出了两张票来。
他拿出两张票,递给了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接过那两张票,看清了两张票的左上角印着金树企业的logo商标,票面中印着“金数温泉度假村”的字样,地点在箱根。
“这不是金树企业最近宣传的温泉旅行吗?我还以为是西村先生名下企业的呢。”
“无所谓吧?”松田阵平耸了下肩,“我记得西村企业和金树企业有合作来着,西村企业旗下的公司和实验室似乎就是用的金树企业研发的系统。”
萩原研二吐槽:“IT公司去跑去做旅游和房地产?”
“是啊,金森企业好像有转型的打算。”松田阵平嗯了一声,“那你去吗?天谷警部可是愿意给你批假的。”
“去!”萩原研二斩钉截铁,“为什么不去?不去岂不是浪费票了。”
“这是双人票,你打算带谁?”松田阵平想了想,“班长最近和娜塔莉好像在商量结婚的事情,而且搜查一课估计不会批假……鹿见他要出差……啊,我听天谷警部的女儿小霙说,你在那天宴会的时候和一个美少女女仆打得火热?”
“什么女仆?”萩原研二满脸莫名其妙,“小阵平你可不要随便造谣!”
“不是吗?”松田阵平挑眉,“小霙可是把细节都说的很清楚,什么在洗手间门口动手动脚,你平时可不是这样的啊,难道你真的一见钟情了?”
女仆、洗手间,这几个关键词堆积在一起,立刻换回了萩原研二的记忆——那根本不是什么美少女女仆,而是鹿见春名。
萩原研二无言以对,陷入了沉默。
但他这个沉默显然让松田阵平有些惊诧——他没想到萩原研二居然完全没有反驳,于是更加惊讶地缓缓张大了嘴。
“我以为是小霙随口一说……”松田阵平十分震惊,“hagi,你居然是真的?”
“闭嘴小阵平,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萩原研二扑腾起来,一巴掌捂住了松田阵平的嘴,“明明你也很想去泡温泉吧,干脆我们一起去好了,事不宜迟,就后天吧!”
松田阵平满意地点头。
等萩原研二松开捂住松田阵平嘴巴的手,他又忍不住好奇地出声:“所以你……”
“——小阵平你好烦啊!”
*
在即将抵达箱根时,降谷零正在安排任务的具体执行方案。
“我负责为你们提供情报,必要的话,如果到时候需要紧急撤退,我会给你们标注好撤离的路线。”降谷零将金树企业的温泉度假村平面地图交给他们,“你们三个负责具体的行动,金森正树本人就住在度假村内的温泉旅馆中,我订的两个房间也在这里。”
“根据我调查的情报,金森正树很喜欢温泉,所以会在晚上八点的时候准时来泡温泉,然后他会去自助餐厅里吃一点东西,最后端一杯咖啡回房间,开始处理工作,开半个小时的视频会议。”
赤井秀一看了一眼地图,有些惊讶:“你竟然还能搞到这种东西?”
地图上的标注和平面图一目了然,但这种平面图一般是不会公开的,没有点内部手段根本不可能弄到。
直接从公安那边搞到地图的降谷零只神秘莫测地笑了一下:“是啊,毕竟这是我擅长的,不像有些人只会怀疑同伴。”
被刺了一句的赤井秀一反唇相讥:“做好应该做的事情本来就是应该的吧?身为情报组的成员不是更应该敏锐一点么?情报工作失误反而让同伴身陷陷阱才是失格吧。”
从第一次见面起,赤井秀一就很警惕眼前这个金发黑皮——而对方也不吝于表达对他的针对。
坐在副驾驶的鹿见春名昏昏欲睡,诸伏景光只好一边开车一边制止了即将爆发的争吵:“马上就要到了,在执行任务时内讧是大忌吧!”
针锋相对的氛围顷刻间消融。
车辆抵达了绘有金色发财树图案的温泉度假村,驶过巨大的广告牌后,车辆停进了温泉旅馆的停车场之中。
房间是早就定好的,鹿见春名和诸伏景光一间,降谷零和赤井秀一住在一间——但很可惜,两间双人房并不是一左一右的隔壁,中间还夹了另一间房。
因为这次任务除了处决叛徒之外,还有一些情报需要从金森正树嘴里吐出来,所以摸清他的行动是必要的行为。
金森正树会在八点左右的时候去温泉,为了方便近距离地观察目标,他们这四个人组成的行动小组也打算去温泉——绝对不是打算公费旅游。
进入温泉之前,汤池前是有公共的男性更衣室的。
他们四人走进更衣室中,旅馆贴心地准备了用来更换的衣物。
不管是诸伏景光还是赤井秀一、又或者情报组的降谷零,个个都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八块腹肌格外明显。
鹿见春名感觉自己被无声无息地霸凌了。
眼前这一幕太过刺眼,他默默转了个身,开始换衣服。
鹿见春名双手交叉着捏住套头卫衣的下摆,将带绒的卫衣脱了下来,只留下了里面的一件衬衫。黑色的长裤落下来堆积在地面上,他赤着脚,低下头一颗一颗地解开衣扣。
更衣室的门被打开,拌嘴的声音随着打开的门缝一起涌了进来。
“hagi你重死了。”松田阵平很是不忿,“明明自己能走了就不要往我身上倒啊。”
萩原研二的腿上没有石膏,他一手勾着松田阵平的脖子,强行让松田阵平当他的拐杖,另一只手则挥舞着货真价实的拐杖,丝毫没有发挥这东西本身的作用。
“开什么玩笑,你管单脚跳叫能走吗?”萩原研二也愤愤不平,“小阵平你太过分了!”
萩原研二走路时虽然还有点不自然,但很显然是能够正常走路的。至于非要松田阵平扶他——完全是处于幼驯染之间互相折腾的恶趣味。
“明明是你——”松田阵平反驳,视线在扫过室内时,剩下那几个没吐出来的字被他憋在了喉咙之中。
他俩看到了四个裸男——裸男里至少有三个是熟人。
更衣室内的鹿见春名、降谷零、诸伏景光和赤井秀一同时看向他们。
六双眼睛逐一对视,面面相觑。
空气瞬间变得尴尬了起来。
第83章 酒厂的场合(31)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情况, 多少有些……
松田阵平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他的两位同期好友已经把自己扒的只剩一条底裤,委实说他对同期好友的裸体没什么兴趣尤其是那位金发黑皮,毕竟警校期间谁没一起进过澡堂,早就坦诚相见了。
但是——还有两外两个人, 那个即使要去泡温泉都带着针织帽的黑长直暂不说, 怎了连鹿见春名都出现在这里?
那头银发沿着少年的肩头垂落下来, 柔顺地散在他的背后。
鹿见春名偏爱宽松的衣物, 所以连里面的那件用来打底的衬衫也是大一号的码, 稍长的衬衣下摆遮住了腿根,自下摆延伸出长而笔直的腿来。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动作凝固在解开扣子的时候——衬衣的扣子只剩下了最后的三颗, 胸口的衣领大敞开,几乎能看清肌肤的肌理,以及覆盖着的一层薄薄肌肉的轮廓线条。
顶光灯让白衬衣显出了半透明的质感,被半透明白色笼罩之下显出隐约的肉色来。
松田阵平陡然慌乱:“喂hagi,你怎么了?”
萩原研二捂着下半张脸, 缓缓地弯腰, 让自己的视线盯着地面上光洁的瓷砖地板——但这地板似乎被擦的太过明亮了一下, 清晰地倒映出站在上面的人的人影,他只好又将视线游移到竖在两边的那排立柜上。
鹿见春名也在想——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如果他没记错、手机的gps定位也没错的话, 他们应该正在箱根, 不是东京吧?所以隶属于东京地区的爆炸物处理班的两个警官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且现在——虽说他知道波本和苏格兰都是货真价实的公安卧底,但还有莱伊这个真正的组织成员在啊!
这该怎么办?鹿见春名陷入沉思。
与此同时,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的思维同步,他们两人心中同时冒出来了一个想法——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诸伏景光十分紧张。
虽然他和降谷零都是卧底, 但这个由四人组成的行动小组里,有两个人是货真价实的组织成员……好吧, 或许告死鸟这个组织成员不能算数,毕竟他超爱的,再这样下去,诸伏景光觉得萩原迟早能把告死鸟哄骗地再度叛逃和他私奔。
但还有个莱伊在,这就不得不让人心生警惕了。
同为行动组的成员,又都是狙击手,诸伏景光对莱伊还是有了解的,莱伊这家伙完全就是典型的组织成员,冷酷而残忍,并且会对目标进行致命的“一击即中”。
像莱伊这种真正的不择手段的组织成员,如果知道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是警察的话……会做什么可说不好了。
至于降谷零,他对莱伊本来就没有好感。就像天生水火不容一样,他打一开始就十分抵触莱伊,当然也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揣度对方——万一被他发现什么不对劲,这家伙搞不好会直接对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下手。
得把莱伊支开——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同时在心里决定。
唯一茫然的人只有赤井秀一。
赤井秀一显然不知道在场的六个人里有四个都是警察,被他认定为铁杆BOSS党的鹿见春名是个二五仔,而且是未来的公安协助人,只有他这个FBI被排挤了。
并不知道自己被排挤的赤井秀一陷入沉思。
他显然并不认识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也不觉得男更衣室里有人进入是什么气坏的事情,因此当然不理解突然尴尬的空气……但为什么那两个进来的人表情有点怪?
毕竟作为卧底潜伏多年,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演技没的说,即使内心再震惊,表面上也能装出十分平静的样子;至于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演技就没那么好了,赤井秀一从他们的眼神之中判断出来一件事。
——这两个人和他们行动小组之中的人认识。
赤井秀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在心中进行推理,最终得出了这个结论。
穿着西服,应该是上班族,但黑色卷发的那位青年还带着墨镜,显然不像是什么正经的职业……手上都有一点枪茧,但很轻微,更多的是其他的像是常年握着什么工具,比如螺丝刀、钳子之类的东西磨出来的茧。
枪茧不明显,说明不是常年握枪,只是偶尔会使用,也许他们是射击俱乐部的爱好者?难道是组织名下的射击俱乐部的客人,然后碰巧和谁认识了吗?
他们手上更厚的工具磨出来的茧才是本职工作。会是什么呢?修理工?不对,修理工不会穿西服,也不可能去射击俱乐部……体态良好,明显受过专业的训练,难道是负责后勤的军人或是警察?
将二人的职业圈定在极小的范围后,赤井秀一微微眯起了眼睛——不管是警察还是军人,对这次任务来说都是不安定的因素。
当然了,身为卧底,他压根不关心组织会不会暴露,他只担心这次任务要是失败会不会牵扯到他。
“这位先生没事吧?”赤井秀一率先出声,他担忧地看向弯腰捂着脸的萩原研二,“……他看起来很不好的样子。”
萩原研二看起来当然很不好。
他手中握着的另一只拐杖被松开,倒在了地面上。他双手捂下半张脸,遮住往上涌的热意,用力闭了闭眼睛,试图驱散刚才看到的东西。
他一推开门,视线就自然而然锁定在鹿见春名身上……可那是他能看的吗???
鹿见春名意识到萩原研二的状态不对劲,也没管身上的衬衣只剩三颗扣子,赤着脚走到萩原研二面前。他不仅穿着衣服还穿了底裤,又不是赤身裸体,当然没有害羞的必要。
他单手扶着萩原研二的肩,皱起了眉:“你没事吧?还好吗?”
弯腰?是因为肋骨的骨裂伤口在痛吗?
萩原研二低声含混地回答:“嗯,没事……我还会,只是有点头晕。”
他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绚烂如月光的银色,以及半敞开的衬衫衣领,脖颈与碎骨的线条分外深刻清晰,胸膛的线条没入衣领之下,更深处的地方因为投下的阴影而显得模糊不清。
萩原研二瞬间又闭上了眼睛。
鹿见春名疑惑地出声:“是头晕吗?”
难道是轻微脑震荡的后遗症?
松田阵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觉得发小只是单纯地因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而已,根本不是因为受伤。
但这话没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不然属实有点不给面子了。
萩原研二做好了心理准备,扶着松田阵平的胳膊直起身体后放下了捂住脸的手,勉强对鹿见春名微微笑了一下:“没事没事,只是刚刚有点头晕……好巧啊,原来你们也来箱根了。”
“是啊,真的很巧。”鹿见春名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不过脸为什么这么红?”
他面色疑惑地看向萩原研二,在青年警官泛起红雾的脸上扫视。
猜出了一切的诸伏景光默默地和惊疑不定的降谷零对视了一眼,又不忍直视般叹了口气。
萩原研二强作镇定:“没有,是旅馆的暖气开的太大了,热的慌。”
鹿见春名没有怀疑:“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两位是鹿见君认识的人啊,”赤井秀一披上浴袍,盯着鹿见春名,“不介绍一下吗?”
“我们是鹿见的朋友,”松田阵平也微笑,“你们是鹿见的同事吗?也来这里旅游?”
如果只有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在,倒也不用伪装,但在场的还有鹿见春名和赤井秀一,虽然不认识赤井秀一,但既然另外三个人都属于那个犯罪组织,那么赤井秀一也逃不掉。
虽说鹿见春名目前看来不大会做出威胁到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事情来,但不管是萩原研二还是松田阵平,都不可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就用同期好友的生命去赌“人性”,尤其还有另一个组织成员赤井秀一在场,演戏是必要的事情。
他先表示自己和鹿见春名这个货真价实的组织成员认识,其他人只不过是附带的,就算最后起疑心也不会真的怀疑到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这两个卧底的身上。
“啊,是的。”鹿见春名顿了一下,配合着松田阵平开始为他们一一介绍,“这是和我一组的同事绿川月,这位是同部门的诸星大,至于那位……是隔壁部门的安室透。”
萩原研二很快进入状态,“我是萩原,旁边这家伙是松田,刚好我们俩有工伤假来旅游,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里都能碰到鹿见。”
他没有掩饰自己对鹿见春名的熟稔,这种事要是掩饰起来反而会暴露马脚让人多疑,大大方方一点却并不会让赤井秀一多虑。
不管是哪个组织成员都有一两个假名、以及明面上使用的身份,为了维持正常生活的假象,多认识一些人、乃至和其中一些人成为朋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你们也是来泡温泉的吧。”诸伏景光露出礼貌的笑容,“金树企业的温泉度假村项目很有名呢,很多人都会慕名来泡温泉。”
“是啊,我们就是为了温泉才特地来的。”萩原研二笑眯眯地回答。
“那我们就先去温泉了,稍后见。”降谷零也换好了温泉旅馆提供的浴袍,对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颔首示意。
赤井秀一的目光在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身上停顿了两秒,随后才和降谷零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诸伏景光犹豫了一下,拍了拍鹿见春名的肩,“那我也先去温泉了,或许你想喝小豆汤吗?我可以去买一罐。”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接收到了诸伏景光的目光。
松田阵平犹豫了一下:“正好我也有点口渴,我也去买两罐饮料好了,hagi你喝草莓关东煮么?”
“……那种奇怪的东西我才不要喝。”
等松田阵平和诸伏景光一起离开,更衣室内只剩下了鹿见春名与萩原研二。
不知道为什么,鹿见春名莫名其妙地觉得这氛围似乎有点尴尬……他抿了抿唇,背过身去,继续解开白色衬衫的最后几颗扣子。
脱下衬衫时,被衣物带动着的银发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弧度,少年光洁而白皙的脊背一闪而逝,很快又被落下的银发给遮住,只能看到裸露出来的双腿,笔直而细长,小腿的弧度紧绷起来,勾勒出流畅的轮廓线条。
萩原研二默默地转了个角度,让自己的视别放在不应该看的地方。
鹿见春名将换下来衣物叠好之后放进储物柜中,套上了那套纯白色的浴袍。
等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动静彻底消失,萩原研二才敢再度看向鹿见春名——他捧着自己拨到胸口来的银发,眉头皱起。
萩原研二问,“怎么了?”
“要泡温泉的话,头发得扎起来,但我没带皮筋。”鹿见春名拧眉,“……算了,我等下找工作人员要一个好了。”
“皮筋的话……”萩原研二思考了几秒,“我好像有。”
鹿见春名一愣:“诶?”
萩原研二在衣服口袋里翻找了几下,果然掏出了一根紫色的皮筋来。
他的头发虽然稍长了一点,但平时完全用不到皮筋。会随身携带皮筋是因为他的姐姐萩原千速。
萩原千速有着漂亮的长发,也经常将头发扎起来,而皮筋这种东西总是一不小心就会不见,所以从很小的时候起,萩原千速就习惯于在弟弟那里放一个备用的皮筋,这个习惯一直延续至今。
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是我帮姐姐留下来的备用皮筋,”萩原研二解释了一句,“如果小诗不介意的话……”
鹿见春名轻轻歪了歪头,银发自然地垂落下去,露出浴袍交叉的衣领,显得他胸口的大片白色格外刺眼。
“我当然不介意呀。”
他的本意是接过萩原研二手中的皮筋,自己扎一下头发——但萩原研二自己拿着皮筋走过来,绕到了他的身后。
鹿见春名眨了眨眼睛,顺从地任由萩原研二的动作。
萩原研二带着灼热温度的指尖划过他的脖颈,带来一点几乎要将人烫伤的热度。鹿见春名微微一颤,忍住了下意识想要瑟缩的动作。
他是不喜欢有人站在他背后的,更讨厌有人碰他的脖子。
脖子是异常脆弱的部位,稍微一用力便能折断,让人失去生命。虽然鹿见春名并不在乎某一次的死亡,但这样的举动几乎相当于将信任交付了出去。
萩原研二的手指将那头银色的长发拢起束在掌心之中,他的动作很慢,轻柔的地用手指当做梳子,绸缎一般柔软而冰凉的银发在他的指缝间穿过,像是倾泻在掌心中的月光。
他将那头银发理顺,随后全部收拢,指尖触碰到了鹿见春名的后脑勺,划过头皮时,为他带来的明晰的麻痒感。
鹿见春名垂下眼睛,透过倒影格外清晰的瓷砖地面去看萩原研二——眼神认真而格外专注,紫罗兰般的眼睛明亮而闪动着柔和的光晕,十分专注地在用那双用来拆弹的手机偶为他打理那头长长的银发。
鹿见春名银发被萩原研二固定在发顶,他将咬在唇齿间的紫色皮筋拿下来,一圈又一圈地将银发扎紧,然后又沿着被扎起来的地方盘绕了一圈,将发尾用紫色皮筋压下,固定起来。
萩原研二松开手,十分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不错,我扎头发的手艺一点也没有退步嘛。”
“退步?”鹿见春名挑眉,“你之前也这么帮别人扎头发吗?”
“因为我有个姐姐嘛,她可喜欢使唤我了。”萩原研二点点头,“小诗要和我一起去温泉吗?”
他像大型犬一般凑过来,将身体挂在鹿见春名的身上,亲昵地用下颌蹭了蹭鹿见春名的发顶,让原本被打理好的银发被蹭出几根乱翘的发丝来。
鹿见春名被压地艰难发出声音:“本来就是要一起去泡温泉的吧……好重啊你!”
……
放置在拐角的自动售货机前,松田阵平按了几个按钮,售货机亮起绿灯,掉出几罐饮料来。
松田阵平分了一罐橙汁递给诸伏景光,笑着将手握成拳,在他肩上轻轻捶了一下:“你们怎么也在这里啊。”
诸伏景光确认过这里没有监控,也没有其他人在之后,才压低了声音谨慎地开口。
“我们会在这里当然是有原因的。”诸伏景光说,“你应该明白。”
“啧。”松田阵平发出咂舌的声音,“我就知道你们不可能好几个人一起出现在这里,又不是公费旅游。至于任务是什么我就不问了,既然你和zero在一起,肯定有分寸。”
毕竟是两个公安都参与的任务,没必要再让他和萩原研二这两个排爆警来横插一脚。任不任务的关系不大,主要是他不能让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因为自己的原因暴露。
“嗯,之后拜托你们装的像一点了。”诸伏景光点点头。
“虽然我不会对你们指手画脚些什么,但是……”松田阵平咧了咧嘴,用拳头抵在诸伏景光的胸口,“你们两个,可要注意安全啊。”
“那是当然的了。”诸伏景光失笑。
“你和zero要是卧底的时候出个什么意外,我和hagi还有班长就只能每年去你的墓碑前祭拜你了,我可不会带什么贡品,花也别想,不仅如此我肯定还会嘲笑你,大声朗诵你在警校时的那些丑事。”松田阵平冷笑,“——所以,为了不让这种糟糕的事发生,珍重。”
也就只有松田阵平能把好话说的这么凶恶看。
诸伏景光无奈的笑了一下:“是是,我知道我们出意外了你会伤心死的,那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放心吧。”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高大的黑色幽灵就站在两人的身边,将听到和看到的一起忠实地传递给鹿见春名。
啊……他们果然感情很好,那两个不做警察的同期,确实就是降谷零和诸伏景光。鹿见春名终于将猜测彻底确认了。
他还想再听下去,然而下一刻,黑色幽灵便如同崩塌一般消散了。
鹿见春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到时间了。
“怎么了小诗,”萩原研二在更衣室门口疑惑地回头,“不走吗?”
鹿见春名回过神来:“……来了。”
他跟上了萩原研二。
……
诸伏景光犹豫了一下,才接着对松田阵平开口:“对了……”
松田阵平疑惑:“怎么了?你有话就直说呗。”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你们两个试试……能不能用感情策反告死鸟。”诸伏景光很懂说话的艺术,愣是把“吹枕头风”说的务必委婉。
他也不是不想尝试一下Honey Trap,问题是人家告死鸟可能不吃他这一款,虽然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对他态度软化了许多,但果然对这两个人才是最不一样的。
“我们?”松田阵平难以置信地伸手指了指自己,“不可能不可能,你太高看我们了吧?”
你们才是对自己的地位没有自觉吧!
诸伏景光在心里怒而吐槽,告死鸟都想为你们把我这个同事干掉了,这跟背叛组织有什么两样?
但他没能把嘴里的话吐出来——因为他看到了任务目标。
金森正树走过了拐角前的走廊,穿着浴袍,像温泉走去。
诸伏景光神色一沉,“抱歉,我还有事,待会再见。”
他握着橙汁,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松田阵平愣了一下,才落后几步回到了更衣室中——更衣室中空无一人,显然他的亲亲幼驯染已经把他这个人给忘了。
*
诸伏景光跟着金森正树一起走进了温泉之中。
温泉很大,光是男汤就有五个,而金森正树通常会在1号温泉。
身为科技起家的公司,金森正树向来偏爱1和0这两个数字,二进制是宇宙的基石,显然也是他创办的科技公司发展的基石。
赤井秀一在1号汤左边的5号汤里,而显然看赤井秀一不顺眼的降谷零当然不会和他一个池子,则进入了1号汤右边的2号汤之中,2号汤里还有鹿见春名和萩原研二。
既然大家都在2号汤,诸伏景光和随后赶来的松田阵平也理所当然地选择了2号。
泡在5号汤之中的赤井秀一隔着1号汤与2号汤之中的同事们遥遥相望,陷入沉思。
难道……他被排挤了?
犯罪组织也搞职场霸凌?
第84章 酒厂的场合(32)
赤井秀一懂了, 被男人排挤是他的宿命。
不过也无所谓,他来这个组织卧底,本身也不是想演什么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烂俗戏码的,当个孤狼也无所谓, 对他来说重要的是套取组织内的重要情报——而眼前的金森正树无疑就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金森正树的科技企业能够做大是因为有组织的帮扶, 同理, 金森正树公司内的科技小组同时也为组织提供服务。
如果那个金树企业研发的尤克社交软件确实有着提取信息的能力、并且是金森正树向泥惨会泄露了这些消息的话, 那么想必这不是金森正树第一次做出类似的举动了。
而这种漏洞, 当然也不可能只被设置在尤克这个软件之中。
如果金森正树还在组织其他的网络内安插了什么后门……
赤井秀一想要找到的就是这个。
被盯上的金森正树一无所觉。
他虽然是组织扶持起来的,但本身并不是代号成员,见过的代号成员只有三个。
一个是琴酒;一个是代号皮斯克的枡山宪三, 因为对方和他一样都是生意人;剩下那个代号为卡宁顿的组织成员他没见过真容,只知道隶属情报组,对方上次戴着面具来找他,还是因为需要一个可以用来破解内网防火墙的密钥程序。
金森正树此时正舒畅地泡在温泉之中,和身边的三个人说笑。
降谷零低声说:“那几个人, 染了金发的是金森龙一, 金森正树的儿子。扎着小辫子的是会田有志, 金森正树的友人,最后那个秃顶的是熊野稔, 金森正树的合伙人, 但熊野稔并不知道金森正树接受了组织的扶持。”
他顿了顿,继续补充:“金森正树的夫人金森恭子也来了,不过据我所知,金森正树还有一个情人, 对方是演艺圈人士,江川百惠, 她也在这个温泉旅馆里,而且房间就在金森正树的隔壁。”
鹿见春名叹为观止:“老婆和情人全都在?他不怕被夫人发现吗?”
诸伏景光摇摇头:“金森恭子夫人是典型的家庭主妇,经济来源全都依靠丈夫,而且他们的儿子金森龙一……是个赌徒,这种情况下,即使知道金森正树出轨,恐怕恭子夫人也不敢说些什么。”
“为什么?”鹿见春名疑惑,“他们的婚姻关系还在吧?如果换了我,当然选择直接干脆利落地解决掉金森正树,然后继承他的财产就好了吧?即使恭子夫人不会经营公司,但金树企业目前效益良好,只需要请一个职业经理人来,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所以她为什么不这么做?”
鹿见春名是绝不会给自己气受的人。如果谁让他不爽了,他肯定会加倍地将这份不爽还回去。
从小时候在孤儿院的时候,鹿见春名就养成了这样的性格。
别的孩子嘲笑他有不祥的眼睛,能看到不祥的东西,所以他就仗着其他人看不见藏太,干脆让藏太去捉弄那些嘲笑他的孩子——但也因此反而更加被讨厌,不管是孩子还是孤儿院的大人,都认为那些奇怪的灵异事件一定都是因为他。
虽然本质上这么说也没什么错,但就是因为这样日渐加深的厌恶和疏远,鹿见春名没能交到任何朋友,就迎来了亚人身份的暴露。
——因为是不是人类,是非人的怪物,所以没有朋友也很正常。
鹿见春名是这么想的,但在很少的时候、偶尔之间,也会觉得有个朋友很不错……所以他给自己的黑色幽灵取了个名字,叫做藏太。
大概只要取了名字,就能证明藏太是属于他的、是他密不可分的家人一样的存在。
降谷零从鹿见春名的回答中察觉出了他性格中格外尖锐的那一面,沉默了几秒后才回答:“没那么简单,恭子夫人她……是性格比较柔软的女性。”
“不到被逼到绝境的时候,她是不会那么做的。”诸伏景光叹了口气,“女性的坚韧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体现。”
诸伏景光的语气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他马上察觉到了身为犯罪组织成员的自己不该用如此心慈手软的语气来谈论,于是很快补充了一句:“——如果恭子夫人能下手,就方便我们的任务了。”
他收紧了指尖,在心里检讨了一下自己的失误——虽然告死鸟真的很爱,但这也不代表他真的就能够被策反站在正义的一方,不管怎么样告死鸟都是组织内的重要成员,他绝对不能再放松警惕。
“是啊,”降谷零立刻帮幼驯染开始描补,“如果恭子夫人下手,那就跟组织无关了,即使有动作也不会让警方怀疑到我们的头上来。”
“嗯嗯嗯,好好好。”鹿见春名十分敷衍地点头。
他知道这汤池里的四个人全是警察,但是每个警察都以为他不知道、也以为他不知道他们四个警察是同期,因此还相当卖力地在他面前演戏。
但在知道正确答案之后,这个演戏就显得有破绽了。
鹿见春名没打算揭穿他们的演技,懒懒散散地趴在温泉池边上。
他的肩颈裸露出来,手臂交叠着放在石头垒砌起来的温泉池边,将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
温泉的表面蒸腾着浓白色的热气,鹿见春名的银色长发被萩原研二整齐地盘了起来,只有几缕稍短的鬓发落下来,因为被水大师而黏黏答答地沾在他的肌肤上。因为趴着的动作而下榻的脊背线条优美,没入温泉池中,在白色的热气中若隐若现。
降谷零看了鹿见春名一眼,随后皱起了眉。
“你的伤……”
他记得很清楚,前天的时候,他才亲手给鹿见春名那道被子弹擦伤的伤口上贴了敷贴,而此时,鹿见春名的脖颈光洁白皙,没有一点伤口留下的痕迹。
“你说那个小伤啊,已经好了哦。”鹿见春名心不在焉地说,“我恢复力一直很强,所以好的很快。”
不,不管恢复力再怎么强,那怎么说也是见了血的伤口,短短三天怎么可能恢复的这么好?正常人来说,三天的时间怎么也得处于结痂的时候、又或者是留下结痂脱落之后的痕迹,但鹿见春名——就像是完全没有受过伤一样。
降谷零显然不敢相信人类会有这么离谱的自愈能力。
诸伏景光也发现了鹿见春名身上这道恢复速度快到不正常的伤口——再回忆一下,虽然他和鹿见春名搭档的时间很短,但鹿见春名身上那些因为执行任务而受的伤,愈合的程度都快得不像话。
但比起降谷零,经常送鹿见春名去实验室的诸伏景光想的会稍微多一点。
虽然和降谷零同为卧底,但除了紧急的事项、以及刚好被分配到同一个行动小组之外,他们一般不怎么联系,以免其中一个人暴露之后另一个人被一锅端。
之前接送鹿见春名的时候,诸伏景光经常会在鹿见春名的身上发现一些很零星的血迹,只是不知道是鹿见春名的血还是其他人的血。
如果再加上这份神奇的愈合能力的话……难道是在试验组织研究的某种促进愈合的药物吗?这么一想的话,鹿见春名的衣服上偶尔沾上的血迹似乎也能够解释的通了。
“……原来是这样。”降谷零意味不明地回答。
他看的出来,鹿见春名显然不打算多说些什么,他要是再追问下去就显得有些越界了,还很容易给自己招来怀疑。
温泉的水很热,鹿见春名整个人泡在温泉池水之中,有些昏昏欲睡。
接着他感觉到自己像是被碰了一下——鹿见春名懵懵地转头,看见沿着水波被送过来的一罐牛乳。牛奶沉沉浮浮地飘在水面上,因为被温泉水的温度暖过而显得温热。
鹿见春名握住透明的牛奶瓶,抬起眼睛,看见了萩原研二——对他wink了一下。
他的脸上克制不住地露出笑意,萩原研二马上就如同大型犬一般黏糊了过来。
“小诗还是多喝牛奶吧。”萩原研二将手按在鹿见春名的发顶,“这样说不定还能再长高一点呢——上次都真的被误认为是女性,搞的小阵平以为我真的喜欢上女仆了。”
最后那半句他压低了声音,几乎只有离他最近的鹿见春名能听到。
被戳到了痛点的鹿见春名瞬间收敛了笑容,再一次回忆起了刚才在更衣室里分外不堪的回忆——不仅身材没有其他几位那样健美,他连身高也矮人一头,只能成为信号格里最短的那一截。
鹿见春名不满地反驳:“都说了我才十八,还会长高的!”
他如今的身高是176,据说男性停止生长的年林是22岁,照这么说他也不是没有机会突破到一米八吧?
萩原研二连连点头:“嗯嗯嗯,对对对。”
鹿见春名顿时觉得不满,一拳锤在萩原研二的肩头:“你根本就是在敷衍我吧!”
萩原研二是弯着一条腿将上半身前倾着凑过来的,只有一条腿作为支撑,本来就重心不稳,再加上肋骨骨裂而不敢用力,居然轻易就被鹿见春名这一拳给击倒了。
他下意识地握住了鹿见春名的手腕,两个人一起因为重心而向后倒去,砸入水中。
鹿见春名被扎起来的银色长发因为水波的冲击力而散开,漂浮在温泉池水之中,萩原研二眼前只剩下了一片银光——那双金色的眼瞳漫过了水雾,像是金瞳的海妖。
他摔进怀中时,犹如拥抱月光。
少年的身躯贴过来,即使泡在温暖的温泉池水之中国,萩原研二也能感觉到鹿见春名微凉的体温,冷薄荷的气息却没能让他的大脑变得更加清明,越发熏得他头昏脑涨。
契合的身体曲线、紧贴的肌肤,和上一次的同眠又毫不相同,几乎没有任何衣物的阻隔,他轻易地就能感受到鹿见春名本身的纤瘦。
萩原研二揽着鹿见春名从水中坐起来,少年伏在他的肩头,银发湿漉漉地黏在他的手背和胸口上。
被动静震惊到的松田阵平、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看着这一幕,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松田阵平心想,hagi你这混账到底还不知不知道自己带伤啊?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思维趋于同步——这还是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人看着呢,能不能克制一下啊二位?!
鹿见春名也立刻觉得不妥,很快和萩原研二分开,手却精准地抓住了漂浮在水面的紫色皮筋,将之捏进了手心之中。
他有些紧张地注视着萩原研二:“你没事吧?你的伤……”
“放心放心,我没事。”萩原研二笑了一下,“要是只有65公分的温泉池都能让我摔出什么事来,那才是真的糟糕了呢。”
他抬起手,将那头被浸湿的微长的额发向后捋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失去额发遮挡的眼睛如同凝固了颜色最美好的鸢尾花与紫罗兰,那令人惊心动魄的宝石般的眼睛正在认真地凝视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鹿见春名第一次有些不敢和萩原研二对视,略显局促地移开了视线,恰好看向对面汤池里的莱伊——莱伊却完全没关注这边的动静,只注视着金森正树。
赤井秀一严肃起来的神色让鹿见春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立刻看向金森正树,金森正树正握着手机,满脸不悦地和手机另一端的人说些什么。
降谷零眯起眼睛,辨认了一下金森正树的口型——“鸟羽……干事长……”
鸟羽干事长……鸟羽昌浩?
他愣了一下,拿起放在温泉池边的手机,弹窗出来的第一条新闻就是和鸟羽昌浩干事长有关的。
“鸟羽昌浩干事长涉嫌贪污几十亿来路不明的政治金!”
“鸟羽昌浩的事情终于曝光了吗。”诸伏景光说。
他刚刚也看到了这则新闻,颇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金森正树当然就没那么冷静了,他从温泉池中站了起来,一边接过守在温泉池边的秘书递上来的浴巾和浴袍,一边往室内走。
至于原本和他一起泡温泉的另外几个人,都被金森正树的烦躁给吓到了,没有任何人跟上去。
赤井秀一也跟着上了案,降谷零等了一小会,才和赤井秀一一前一后地跟了上去。
鹿见春名没动——但他放出了藏太。
温泉池中有水,不是适宜黑色幽灵活动的场合,所以刚刚他没放藏太出来。
既然金森正树进入了室内,那么藏太就可以发挥作用了。
*
深夜的时候,警视厅公安部除了在值班的几个警察之外,办公室之中几乎空无一人。
公安部有自己的内网,无法连接外部的网络,配备的电脑更是只进不出——往里面存文件可以,拷文件出来是想都别想。
自从上一次他试图入侵警视厅公安部的内网之后,信息安全部门的人似乎警觉了起来,最近在加班加点地往内网套上一层又一层地防火墙,让他手里的密钥暂时被闲置了。
卡宁顿拿出自己的便携型笔记本电脑来,找出那个表面镌刻了金色世界树图案、装载着密钥程序的U盘,接入电脑侧边的USB接口之中。
电脑屏幕中弹出弹窗,显示连接进度走到了100%。
这个密钥程序相当方便,但卡宁顿显然不知道——金森正树给他这个东西时,在里面留了“后手”。
只要连接上外部的网络,被安装在密钥之中的传输程序就会自动运行,将破解的东西记录下来,通过金树企业研发的云端网络传输给金森正树。
而这是自从上一次突破公安内网以来之后,卡宁顿第一次再次将这个密钥程序拿出来。
在他不曾发觉的时候,传输程序在网络连接之下悄无声息地开始运行,将记录下来的那张照片定向发送到了金森正树的云端网盘之中。
……
金森正树没有按照原本的行程,在餐厅多停留。
他正因为突然被媒体曝光的鸟羽昌浩贪污的消息而烦躁,直接回到了位于温泉旅馆的套房之中——这个消息让他措手不及,只能赶快想点办法进行扫尾。
金森正树进入套房之中,打开内部卧室的门。在关门的瞬间,藏太挤了进去。
他直扑办公桌打开电脑,先是输入密码解锁屏幕,然后又登入自己的云端网盘账号,然后用鼠标在个人主页的用户名第一个字上面上移三厘米,又右移两厘米,鼠标光标指向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方块。
他连续三次双击这个隐藏的方块图标,才弹出一个弹窗——这原本是金树企业为银行和证券公司研发的保存文件的秘密系统,但因为很好用,所以金森正树的公司内也使用了这个系统。
弹窗中是一个灰色的世界树图案,金色世界树的logo在加载中缓缓亮起,随后弹出了一个需要输入授权码的界面。
藏太站在金森正树的身旁,盯着他输入授权码——Yggdrasill。
鹿见春名在心里拼了一下,这是世界树的英文。
进入云端之后,金森正树将一部分文件删除,包括标红的“尤克账户信息整理名单”,随后才松了口气般靠在椅背上。
金森正树闭上眼睛思考。
他暗中倒向泥惨会,本质上就是因为泥惨会有鸟羽昌浩干事长当作靠山,而鸟羽昌浩又是下一届总理大臣的有力竞争人选……明明马上就是下一任总理大臣的竞选了,鸟羽昌浩只要不出事,必然会是新任的总理大臣。
但偏偏在这个时候,鸟羽昌浩爆出了贪污的丑闻,民众对他的信任大概会瞬间丧失,他所带领的党派也别想再拿到选票了……鸟羽昌浩和他所代表的党派,几乎板上钉钉完蛋了。
泥惨会最大的靠山倒了,那么泥惨会呢?还能再继续嚣张下去吗?
金森正树阴晴不定地想,如果泥惨会完蛋了,那么他还是得靠组织才行……只是他已经干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对不起组织的事情,件件都足够琴酒喂他吃枪子,现在还有机会挽救吗?
不……等等。
金森正树的神情瞬间变得阴沉,他不断地伸手转动着手指上那枚金色世界树戒面的戒指,在房间内踱步。
鸟羽昌浩干事长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丑闻?虽然政敌向来不少,但鸟羽昌浩有着铁通一般的律师团和秘书团,近年来有不少检察官都试图起诉他,但最后都没能成功,反而被认为是“对政界难得的清廉政治家的迫害”。
而这次的丑闻不仅突如其来,还有十分强力的证据,来自与银行的记录瞬间就将鸟羽昌浩锤到了地心——既然秘书团不会背叛鸟羽昌浩,那么证据又是怎么来的?
靠那帮检察官吗?不,如果他们有这样的本事,早就送鸟羽昌浩去吃猪扒饭了,不会等到今天才动手。
那份来自银行的证据有很大的可能是通过不光彩的手段拿到的,可是,有什么人能够在铁杆秘书团的铜墙铁壁之下,拿到鸟羽昌浩的贪污证据?
难道……
金森正树立刻想到了那群藏身在黑暗之中的人,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起来,身体也因为恐惧而逐渐颤抖。
如果、如果真的是组织里的人做的,那么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他背叛的行为了?不,应该不会,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早就被肃清了,怎么可能还站在这里?
现在他得想个办法,泥惨会眼看是不行了,但他必须得保住自己才行。
金森正树的额角有冷汗积蓄着落了下来,他焦虑地在房间内踱步,忍不住咬着手指,磨出渗血的印子。
好在他刚刚已经删掉了出卖尤克中标红账号的信息给泥惨会的证据。如果组织发现他和泥惨会的人见面,他还得想办法好好解释才行……他手上也有不少泥惨会做事不干净的证据,不如就将这份东西送给组织吧?也好体现一下他的忠诚。
秘书敲响了他的卧室门。
“什么事?”金森正树显得很不耐烦,“不管是什么事情现在都别拿来烦我!”
“可是……”秘书为难的声音隔着房门响起,“是江川小姐来了,她就在门口,说做了一些宵夜,想要见见您。”
听见来的人是江川百惠,金森正树难掩怒火的神情一滞。
随后他揉了揉脸,将表情收敛起来,走出房间外,带上了门,将声音也一同关在了房间外。
“叫百惠进来吧。”金森正树说。
房间门被金森正树关上。
在他离开房间没几秒,桌上打开的电脑屏幕之中,很快就跳出来了一条信息。
——是未知名的、被标红了的用户向他的云端网络之中传输的。
看文件的后缀,是一张照片。
在鹿见春名的操纵之下,
藏太小心翼翼地用那双能捏碎一个人脑袋的利爪握着鼠标,费劲地操纵着鼠标将那个文件点开。
温泉旅馆内的网络显然不怎么样,鹿见春名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让那张照片缓缓加载出来。
显示蓝色的、镶嵌着樱花徽章的警帽,随后是青年服帖的黑发,以及如同猫一般微微上挑的蓝色眼睛,接着显示出来的是那身被穿在他身上的深蓝色警服,警服笔挺而端正,即使板着脸,那张没有胡茬之后的脸也一点都不显得吓人,如同倒映天空般的蓝瞳之中染上了笑意。
——这是一张鹿见春名无比熟悉的脸。
在温泉池缭绕的雾气之中,鹿见春名倏然转头,看向诸伏景光。
他的动作太大,温热的水珠猛地溅起,无数分割面都倒映出诸伏景光的脸来。他在那一瞬间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被水珠浸湿了睫毛和额发。
诸伏景光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第85章 酒厂的场合(33)
隔着温泉池水升腾缭绕而起的雾气, 鹿见春名与诸伏景光对视。
那双眼尾上挑的、温柔的眼睛像是天空与海面倒映交织而成的蓝色,在迷蒙的雾气之中闪动。
面对诸伏景光的疑问,鹿见春名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任何话来。
他沉默几秒之后才低声回答:“……没什么, 只是有点困了。”
“原来是这样, 那么等下就早点回房间睡个好觉吧。”
诸伏景光显然不是很相信鹿见春名这有些拙劣的借口, 但继续追问下去也不会得到什么准确的答案, 所以他微微笑了一下, 没再询问了。
鹿见春名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缓缓将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身体放松,又靠回到了温泉池边, 尽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
金森正树打开了门,让提着装了宵夜的便当盒的江川百惠走进套房之内。
江川百惠不愧是演艺圈人士、又是模特出身,紧身裙下的身材曼妙而曲线优美,她将浓密的黑色长卷发用一根朴素的木簪子半扎起来,鬓发垂落在颊边。
神情温柔的明艳美人将自己依靠在金森正树的肩上, 挽着他走进室内。
金森正树揽着江川百惠在沙发上坐下来, 用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肉。江川百惠脸上的笑容不变, 在金森正树那张日益肥胖的脸上柔柔吻了一下。
“亲爱的,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轻巧地从金森正树的怀中抽离, 弯腰拿过茶几上的酒, 扒开木塞子后,将香味醇厚的威士忌倒在明净的高脚杯之中。
金黄如同蜂蜜的酒液打在透明的杯壁上,荡漾出波纹,映照出江川百惠瞬间冷下来的脸色。
她习惯性地轻轻用指甲在高脚杯的杯沿上轻轻敲了一下, 等再转过身将酒杯端给金森正树的时候,脸上再度挂起了无懈可击的笑容。
“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烦心事, ”她微笑,“但是没关心,都会解决的。”
金森正树接过了酒杯,却忍不住烦躁地出声:“你懂什么!”
他将高脚杯凑到唇边,只沾到了一点蜂蜜般的酒液,在即将喝下去时,放在衣兜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他顿了一下,将高脚杯放在桌上,接起了电话。
江川百惠十分识相地噤声,低垂下眼睫,等着金森正树和电话那边的人通电话。
手机的音量被拨的很大,江川百惠隐隐约约能听到另一边的人的声音。
身为演艺圈人士,江川百惠对分辨人的声线很敏感,她模糊地将声音和脑子里闪过的人影对上号——似乎是金森正树的合作伙伴,西村企业的社长西村先生?
“都说了,药的事情——”金森正树下意识地拔高了音调,又充满怒气地压了下去,“总之,尾巴我会扫干净的,这件事牵扯不到你。”
他冷笑了一声,重重地将电话按掉,然后起身向卧室走去。
卧室内的藏太察觉到金森正树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下意识操纵着鼠标点开那张被标红的用户C传输过来的诸伏景光的警服照片,右键之后选择删除,然后连传输记录里的痕迹也一并清除掉。
等卧室门被金森正树再度打开时,电脑屏幕仍然停留在他刚刚点开时的样子,金森正树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也根本不知道刚才究竟错过了什么能够让他反败为胜的重要信息。
藏太眼前的视野骤然模糊了一下,如同电视卡顿一样,眼前的视野逐渐消散——黑色幽灵能够存在的时间已经走到了极限,组成藏太身躯的亚人粒子逸散在了空气之中。
……
鹿见春名眼睛里的焦距有些涣散,茫然地注视着水面不断飘起来的、蒸腾着热意的白色雾气。
即使他不清楚具体究竟发现了什么,但通过那张金森正树电脑上接收到的照片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格兰是卧底警察的这件事情——暴露了。
而诸伏景光本人还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正闭上眼睛,装作自己真的只是来旅游的游客一样享受着温泉。
在刚刚那一瞬间,鹿见春名是闪动过杀意的。
要不干脆将金森正树直接干掉吧?反正他本来就是这次任务的目标嘛!
但在考量过后,鹿见春名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说到底,那张照片是从那个标红的名为C的账户上传输给金森正树的,金森正树这里的这张照片并不是源头,即使杀了金森正树也无济于事……那个账户C既然能将照片发送给金森正树,那么同样也能将这东西发给别人。
找出源头,才能解决这件事,但问题是……鹿见春名并不知道这个账户C是谁,藏太也不可能沿着网线摸过去,看看对方到底长着一张什么样的脸。
而且贸然杀了金森正树,可能会打草惊蛇,让那个源头的人再度潜伏起来。
诸伏景光的资料当初在去卧底的时候,应该就已经被公安给处理干净了,剩下的资料应该都保存在公安的内部。
那么账户C是怎么从公安内部拿到照片的?
——这很好猜测。公安和其他组织可以往组织内安插卧底,相应的,组织当然也可以在公安内安插卧底、又或者收买警察。
如果现在就惊动了那个有可能潜伏在公安中的卧底,对方就可能潜伏地更深了。
不能惊动对方、也没办法找到对方,金森正树只是情报交换中的一环而已,解决他无济于事,苏格兰的消息单靠他是瞒不下来的,暴露给组织是迟早的事情。
另外一件让鹿见春名觉得烦恼的事是——他有必要救下苏格兰吗?
虽然苏格兰做饭是很好吃,虽然经常能看出来他其实在忍耐着照顾人,总是很忍让……但这并不是说苏格兰不值得他救。
说到底这里是东京,日本公安的老家,怎么也不可能完全不管自家派去的卧底吧?他的举动会不会被认为是多此一举呢?
鹿见春名有点犹豫。
就算苏格兰是卧底的身份暴露了,多半也牵连不到他,毕竟组织是需要他的。而且身边又还有莱伊和波本在,如果苏格兰已经暴露,琴酒不可能完全没透露给身为苏格兰的临时队友的他们——如果要处决苏格兰,他们是最方便下手的人。
目前完全没有消息,大概也意味着苏格兰是卧底的消息还没有被报告给组织。
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鹿见春名闭上眼睛,因为陷入思考而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的唇肉,痛觉迟钝让他在这些小动作上没什么分寸,很轻易就将唇下咬出了一个渗血的印子来。
萩原研二是个要脸的人——至少在大庭广众之下是要脸的,所以在刚刚被一帮人用“能不能注意公序良俗”的谴责眼神注目过之后,他相当乖觉了。
但这份乖觉很快就破功。
他的观察力一向出类拔萃,将这份出众的天赋运用到在意的人身上时更加敏锐。
萩原研二注意到鹿见春名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迹,脸上却没什么痛楚的表情——他从鹿见春名舒展开的眉宇之间察觉到了忧虑。
出于某种直觉。
在闭目的一片黑暗之中,鹿见春名感觉到脚背被人给轻轻触碰了一下。
他下意识睁开眼睛,茫然地注视着萩原研二。
就坐在他面前不远处的萩原研二将一只手的手肘搭在温泉池的池壁上,弯起紫罗兰般的眼睛,笑着凝视他。
鹿见春名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萩原研二给制止了——他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上从唇缝之中溢出一点轻微的气音。
嘘——。
鹿见春名将疑惑的声音压抑在了喉咙里,接着又感觉到了平放贴着温泉池底部的脚再度被触动。
他下意识垂下眼睫,想要看清,但温泉池水的表面缭绕着浓白色的雾气,贴着水面沉沉浮浮,笼罩了温泉池水下的一切,让他看不清晰水下的景象,因此而让身体上的触感分外敏感而清晰。
虽然看不清,但光看表情也知道是萩原研二在水池底下偷偷摸摸地碰他。
光裸的足部在流动的温暖水流之中用拇指戳了一下他柔软的足心,那个部位一点没有痛觉,但在触碰到时猛然产生了一点尖锐的麻痒感,让他瞬间瑟缩了一下,脚趾蜷缩起来。
换了平时,萩原研二一般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举动,但他察觉出了鹿见春名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有些低落的心情,所以努力地想要逗鹿见春名开心起来,于是得寸进尺地再度动了动,让足趾划过鹿见春名的足心——那里是一般人都会觉得痒的位置。
鹿见春名也不例外。
痛觉迟钝在这种时候完全没有起到作用,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连带着拨动了足下的水流,立刻让温泉池中的池水荡漾开并不平静的涟漪。
这突然笑出来的声音吸引了松田阵平和诸伏景光的注意力。
在他们看过来时,鹿见春名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咳嗽了两声,假装手里握着的那瓶牛奶十分有趣。
松田阵平看了一眼鹿见春名,在看了一眼和鹿见春名完全没有接触的幼驯染,狐疑地收回了视线,似乎还在嘴里嘟囔了一句也许并不是很好听的话,但那完全没有被萩原研二听见。
意识到这样太过奇怪,鹿见春名制止了萩原研二作乱的脚——他踩在了萩原研二的脚背上,微微屈起了腿,将萩原研二的脚压制在足下。
温泉的水相当温热,即使在初冬的天气里,水的温度和蒸腾的热气也丝毫不会让人感觉到寒意,但萩原研二的体温似乎要比温泉池水的温度更加灼热。
只是踩着萩原研二的脚背,鹿见春名就隐约觉得足心因为他的体温而发烫。
太烫了。鹿见春名忍不住抱怨一般想,为什么萩原研二的体温要比正常人高那么多啊!
他完全没意识这只是心因性而产生的错觉,只觉得整个人因为足下的滚烫的温度而逐渐变热,过于白皙的肤色上浮现出一层很浅的粉色,脸颊与耳尖被热度熏成喝醉酒一样的酡红。
但奇异的,因为这样灼热的、几乎将人燃烧起来的温度,他因为诸伏景光的事情而有些焦躁的心立刻便安心地落回了原处,烦闷在瞬间被一扫而空。
鹿见春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让屈起的腿缓缓放直,没再去踩着萩原研二的脚背,而是沿着他的小腿一直往上,将足尖挤入到他小腿之间的缝隙里,稳稳地平放下来。
这次相贴的不仅时足心与脚背的肌肤,温度沿着黏在一起的腿部线条传递过来。
萩原研二将搁在浴池池壁上的手放入了水中,他稍微前倾了一下身体,在雾气袅绕的水面下伸手,指尖划过鹿见春名的足背,最终握住了纤细的脚踝。
萩原研二对他无声地比出口型——抓到你了。
鹿见春名分辨出来了萩原研二的口型,他说不好是因为温泉的水温太热,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只觉得室外空气的温度在逐渐攀升,让人喘不过气来,连心跳的速度都因为缺氧而逐渐加快。
他不适应地动了一下,却没能把腿从萩原研二的手中拽动——鹿见春名因此而瞪了萩原研二一眼。
他恼羞成怒一般召唤出了藏太,高大的黑色幽灵趴在浴池边,小心地将有着利爪的手指收拢进掌心之中,握成拳,然后……
给萩原研二的脑袋来了一下。
被敲地吃痛了一下的萩原研二立刻松开了手,捂住了头顶,眼泪汪汪地对鹿见春名闭口型。
“小诗——好过分!”
鹿见春名得意地笑了一下,然而萩原研二下一秒就精准地伸出了手。
明明看不见,他却能准确地抓住藏太的脚腕,连带着鹿见春名也产生了被人抓住的敏感触觉。
接着萩原研二用力地拽了一下,毫无防备的藏太被他拉入水中,在激起一大片水花之后,戳碰到水而维持不了形态的藏太消失在了温泉池水之中,黑色的亚人粒子亲昵地沿着鹿见春名的指尖攀回来。
但汤池内的其他人显然遭殃了,被这突然溅起来的水花淋了一头。
诸伏景光和松田阵平的头发全都被打湿,尤其是松田阵平,那头自然卷的黑发被打湿之后服帖地黏在他的额头和脸侧,看起来像被打湿的黑猫。
松田阵平伸手抹去脸上的水,摘下墨镜,莫名其妙地转头看向萩原研二:“你在搞什么?!”
萩原研二心虚:“我什么都没做啊……”
全程状况外的诸伏景光心中积蓄怒气,在看到因为看热闹而浑身都因为闷笑而颤抖的鹿见春名后,再次给萩原研二记了一笔。等这一切结束,他绝对要跟萩原研二好好算账!
他看看笑的发抖的鹿见春名,又看了看萩原研二神情无辜的脸,再看了一眼生气暴走的松田阵平,陷入了沉思——总觉得,他不应该在这里,而应该在车底。
明明是四个人的故事,为什么没有他的参与呢?
*
目标走了,他们来执行任务的人当然也没必要在温泉池子里多呆。
鹿见春名倒是来公费旅游的,只是温泉泡太长时间也不好,诸伏景光只好把鹿见春名给抓了回去。
直到他们四人一起回了房间,才发现中间那间房——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
“好巧啊。”诸伏景光欲言又止。
松田阵平显然也没想到:“真的很巧,没想到你们就在我们隔壁啊。”
诸伏景光点了点头:“你们右手边那间就是安室和诸星的房间。”——所以别乱说话。
他点到即止,不用说的太明白,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就都明白了过来。
“既然这样的话,”萩原研二兴致勃勃地提议,“小诗要来我和小阵平的房间吗?”
诸伏景光眼神一凝——当着他的面你们三个别太过分!
好在萩原研二及时补充了下半句话,让诸伏景光打消了把爆处组双子星同时送进去吃猪扒饭的想法。
“来玩扑克吧,我带了哦。”萩原研二说,“只和小阵平两个人玩也太没有意思了。”
鹿见春名没有异议:“好啊。”
松田阵平看向诸伏景光,问道:“绿川先生呢?要和我们一起玩扑克吗?”
诸伏景光倒是有点想同意,但想想自己卧底的本职,再想想告死鸟他超爱的,应该不会对他的同期做什么事……他唯一要提防的就是他的同期或者告死鸟兽性大发。
这么思考过后,诸伏景光摇了摇头,“不了,你们玩吧,我白天负责开车,现在有点累了,想早点休息。”
“原来如此。”萩原研二点点头,“那么晚安,绿川君。”
目睹鹿见春名进了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房间,诸伏景光才回到了房间内。
他原本温和的神情缓缓平静了下来,走到放置衣物的衣橱面前,将木质的柜门打开。
鹿见春名穿的还是浴袍,衣物都留在房间内,包括今天穿的那件黑色的风衣外套。
诸伏景光挑出那件风衣,在衣物内侧的口袋中摸索了一会儿,很快便摸到了一个铁质的方盒。
他顿了顿,将方盒拿了出来。
银质的方盒握在手心里时带来了冰凉的触感,铁盒并不大,大概只有成年男性的巴掌大小。他微微晃动了一下铁盒,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了什么东西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诸伏景光知道这里面装的是药物——并且是研究所研究出来的药物。
这是宫野志保之前交给鹿见春名的药,一盒是基于银色子弹的基础上研究出来的失败品,一盒是解药,但鹿见春名只带着那盒失败品——虽然是失败品,但这东西用来重置挺好用的,毕竟他身边有搭档的存在,也不好总是解释为什么自己要和杏仁水。
而在那次送鹿见春名去研究所时,诸伏景光记得很清楚,分明去的时候鹿见春名的身上并没有这个东西,但在走出研究所的时候,他手上就多了两盒药。
诸伏景光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药物,但如果真的如他所想是研究所内研究的东西,那么一定不一般。
他有种直觉——鹿见春名被重视、能够自由出入研究所的原因,多半也和这种药物有关。
诸伏景光打开了那个铁盒,里面只剩下了不到十颗红白色的胶囊。
他并未小看过鹿见春名,如果直接拿走一颗药多半会被察觉,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挑了一颗红白色的胶囊拿起来,拧开胶质的外壳,将里面白色的粉末倒出来了很少的一点,放在透明的塑料袋中密封起来。
然后他又将胶囊原样组装了回去,放进铁盒之中,装回鹿见春名的外套口袋里。
“得找个机会送去检测……”诸伏景光盯着掌心的塑料袋,开始思考最近有什么时机能够联系一下他在公安的联络人。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隔壁房间的声音穿破了隔音一般的房间,透了过来。
诸伏景光听着这背景音,深深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啊,隔壁笑的这么欢的一个是犯罪分子,两个是警察。
他腹诽的隔壁房间内,鹿见春名真的在和爆处组的王牌双子星打扑克。
鹿见春名第一次和人玩扑克,这种一般来说经常线下聚集的游戏是没有他参与的份的,直到这个时候才被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你一言我一语地教会了。
犯罪组织的代号成员跟警察打牌当然不会玩钱,他们选择的是最幼稚的方法——在脸上贴纸条。
最开始的几局,鹿见春名屡战屡败,被双子星警官赢地一脸麻木,昳丽的脸上贴满了小纸条。
但在半小时后,鹿见春名陡然明悟,立刻掌握到了窍门,瞬间便反败为胜,成功地挨个给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贴小纸条。
松田阵平不疑有他:“难道你真的是打扑克的天才?”
只有萩原研二满脸狐疑:“作弊了吧?”
“胡说!”鹿见春名大惊失色地为自己辩驳,“我哪里作弊了?!”
萩原研二满脸怀疑地朝自己的身后看了一圈,然后又转过头来,盯着鹿见春名看——“真的没有吗?”
松田阵平嘶了一声:“hagi,你怎么突然往背后看啊……你该不会要说闹鬼什么的吧?”
萩原研二意味不明地回答,“说不定真的是闹鬼哦。”
鹿见春名的表情诚恳无比:“我真没有,你相信我。”
——当然是骗人的。
开窍是因为他确实作弊了。藏太就站在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身后,仗着没人能看见,十分光明正大地在看牌。
只有被揭穿的作弊才是作弊,没被发现的作弊那叫实力!
一场酣畅淋漓的打牌活动持续到纸条贴无可贴,才算停止。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萩原研二突然出声,“小诗也在,大家都在,下次再一起去旅游吧?再过不久,我们还能一起去参加班长的婚礼。”
鹿见春名打了个哈欠,将涌上来的困意扼制下去。他盯着地面上银色的月光,放在床头柜花瓶中的勿忘我被月色浸染,呈现出半透明的淡蓝。
那种漂亮的蓝色立刻让他想起了诸伏景光。
“如果我缺席了呢?”他问。
也许是因为神情晦暗不明,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立刻就意识到了“缺席”这个词中隐含的意思,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抬头时,鹿见春名注意到他们不对劲的立刻,立刻补充了一句:“……呃,我只是假设,也有可能不是我,而是别人……”
“会很伤心的。我绝对会很难过。”萩原研二认真地说,“因为小诗是我重视的朋友——不管是你,还是我其他的友人,你们谁出了意外我都会难过的。”
他显然觉得鹿见春名是在欲盖弥彰,毕竟都干得出来独自待在摩天轮上面对爆炸的事情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所以萩原研二一直觉得鹿见春名会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包括刚才的话,大概也是在问他自己。
松田阵平站起来,抬手在鹿见春名的发顶按了一下:“我和hagi不一样,我会生气的。所以为了不让我生气,你最好别乱来。”
“都说了不是我啦。”鹿见春名叹了口气。
他说的是诸伏景光——但这种被人担心着、注视着的感觉确实很不一样,像是白开水,但是温暖的、沸腾烧开后阴凉下来,只剩下余温的水,在胸腔与肋骨的缝隙之间缓缓淌过。
鹿见春名在此刻下定了决心。
作出决定之后,泡温泉和打扑克带来的困倦很快上涌,他的眼皮几乎支撑不住。
等萩原研二察觉出鹿见春名好几分钟没有回应之后,才发现他倚在沙发上睡着了。
萩原研二是个伤员,所以松田阵平上前倾身,揽着鹿见春名的腰,手臂穿过他的腿弯,小心地将鹿见春名放在了床上。
原本睡眠很浅、容易被惊醒的鹿见春名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
鹿见春名被惊醒是因为一声尖叫。
在瞬间瞪大眼睛的时候,他还以为又穿回去了——但酒店的天花板告诉他还没有。
他和爆处组的双子星一起打开房间时,隔壁的降谷零已经站在了走廊中,见到鹿见春名从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房间中出来,他的神情顿时变得复杂微妙起来。
走廊不远处的一扇门打开着,穿着西服的秘书满脸惊恐:“金森社长、金森社长他……死了……”
降谷零不知道是该先惊讶鹿见春名为什么从他同期的房间里出来,还是先惊讶任务目标金森正树居然死了。
背着乐器包回来的赤井秀一刚从电梯中出来,面对的就是三个同伴一齐向他投来的目光——人是你干掉的?
赤井秀一满心茫然。
啊?
第86章 酒厂的场合(34)
赤井秀一思来想去, 发现这个任务里,靠谱的可能只有他一个。
金发黑皮的波本本来就是只负责协助的情报组,情报组的代号成员一个个心眼比筛子还多,所以赤井秀一根本不指望情报组的人。
至于同属情报组的另外两人……告死鸟有恃无恐, 根本不把组织的任务放在眼里。虽然只相处了短暂的时间, 但赤井秀一已经完全能看出鹿见春名糟糕的性格和能惹人生气的嘴了。
琴酒大概就是被告死鸟给气的散伙的吧。
至于苏格兰……赤井秀一承认, 苏格兰是个相当优秀的狙击手, 可惜他是告死鸟的搭档。赤井秀一猜测, 多半是琴酒忍受不了告死鸟这过于散漫的性格,把苏格兰扔来带孩子的。
四个人的行动小组,一个靠不上, 两个靠不住,这个行动组里终究只能靠他撑起来了。
在跟着金森正树走出温泉池,并且金森正树没有按照预定中的计划前往餐厅、而是直接回到房间的时候,赤井秀一就没有继续跟了。
虽说是他第一个起头说要查内鬼的,但说实话, 赤井秀一对这根本不在乎——他只是不想自己被牵连而已。
金森正树是这次的任务目标, 琴酒在给他们安排这个任务的时候, 最优先级就是暗杀。金森正树的口中或许能套出什么情报来,但毕竟他连代号都没有, 组织不可能将真正的机密信息透露给连代号都没有的成员。
在权衡一下之后, 赤井秀一将优先级定为了暗杀金森正树。
金森正树住的是套间,套间里也不只他一个人在,很显然,赤井秀一不可能闯进金森正树的房间里大杀特杀——毕竟他是个狙击手, 更擅长狙击敌人。
但金森正树很小心,温泉旅馆的附近虽然有高楼, 但金森正树将所有的窗户都拉上了窗帘,即使赤井秀一再牛也不没办法在无法确定目标位置的情况下盲狙。
结果等他一回来,金森正树居然死了。
虽然他不懂读心,但是在这一瞬间,赤井秀一奇异地明白了另外三个同伴看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更别提他还背着放狙击枪的乐器包了。
可是……真不是他干的啊!金森正树怎么就死了?
赤井秀一只觉得莫名其妙,那张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如此明显的茫然神色来。
察言观色技能都点到满级的另外几个人一看就明白了——很好,也不是莱伊干的。
诸伏景光沉思。
现在问题来了,人既不是莱伊杀的,也不是他杀的,告死鸟在隔壁打扑克估摸着是没时间潜入套房之中杀人的,那能是谁干的?
他缓缓地将目光移向降谷零。如果他没记错,他的幼驯染在跟着金森正树出去之后就消失了一段时间,连他也不清楚降谷零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难道……
接收到幼驯染视线的降谷零也很茫然,他秒懂了诸伏景光眼神之中的含义,立刻给他使了个眼色——也不是我干的啊!我还想问是不是你们偷偷内卷把任务干完了呢!
好,不是他们任何人做的,可金森正树怎么就死了?难道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其他人也看金森正树不顺眼吗?
一听到死人了,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立刻就冲进了打开门的金森正树套房门中。
秘书虽然惊恐,但仍然警惕地试图上前拦一栏:“等等,你们是谁,怎么能……”
他的话被强行闭在了口中。
秘书冈政宗倒不是不想拦,而是敞开的警官证件怼到他鼻子前面了,冈秘书只好把剩下的半句话吞进了喉咙里。
“原来你们是警察……”
他讪讪地缩回了手。
“原来鹿见君认识的两位朋友……是警察啊。”赤井秀一用十分耐人寻味的语气,一边说话一边看向鹿见春名,“你好像是从他们的房间里出来的?”
不仅是从他们房间出来的,鹿见春名身上穿的甚至是浴袍——委实说赤井秀一绝对不是什么思想肮脏的人,但是酒店、浴袍、三人,这几个关键词联系在一起容不得他不多想。
但赤井秀一没觉得鹿见春名是卧底。
铁杆BOSS党怎么可能会是卧底?就算真的是卧底,也不会蠢到和警察在明面上来往,这要是被琴酒那种疑心病重道病入膏肓的人看到,大概会喂人吃枪子。
鹿见春名表现地十分坦荡,好像一点都没有被看穿的羞耻心。
“因为那两位警官和我有点共同爱好。”鹿见春名意有所指,“嗯……我们在房间里玩了一会儿扑克。”
他故意用上了暗示着什么的眼神,引导赤井秀一往“赌博”这个方向去想。
在看到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就不觉得他们的警察身份能瞒住赤井秀一,如今暴露了也在意料之中。
他走近了,压低声音对赤井秀一微笑:“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们这一行……有时候经常会和警察打交道。如果能和警察打好关系,会方便很多。”
赤井秀一眼神一凝,颔首:“我明白。”
原来是黑警,他就说那个戴墨镜的一看就不像是正经警察。
如果是黑警,那应该也参与了和告死鸟有关的事情……如果调查一下这两个警察,也许能调查到和告死鸟有关的事情呢?正好他也很想搞清楚,告死鸟这个凭空出现的代号成员是怎么直接空降成为琴酒的搭档的。
赤井秀一和其他几人一起走到出现事故的金森正树的套间门口,他没进去,但是透过套间内卧房打开的门隐约看见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的背影。
赤井秀一凝视着他们的背影陷入思考,陡然间猛地察觉到了一股升起的寒意——他悚然一惊,倏然地回头,却没发现有人在看自己。
知道他狐疑地将头转过来,注意到套房的玄关门口放着一面镜子时,才意识到刚才骤然升起的森然寒意来自于谁。
那面镜子之中倒映出鹿见春名低垂在着睫羽的脸,从这个角度,能从镜子里看到他的只有鹿见春名——在刚才他注视着那两个警察的背影的瞬间,鹿见春名也通过倒影在看他。
那双金色的眼瞳之中,瞳孔缓缓地在光线之下变换,收缩成偏向细长的椭圆形,眼底涌动着滚烫如同岩浆的鎏金色,像是盯死了即将咬断猎物致命脖颈的狮子。
为什么会突然流露出这么强烈的敌意?赤井秀一有些不解。
他没把房间里的两个警察联系到这件事情上,他只是单纯多看了两眼而已,难不成鹿见春名会因此而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凶兽一样吗?况且组织成员和警察,多可笑的组合?
如果说鹿见春名暗恋他们,也许赤井秀一还会信,但警察——只要是坚定、执着、正义而有信念的警察,就绝对不会有组织的成员有染。
会这么做的警察,即使不是黑警也和黑警没什么两样了。
因此赤井秀一完全不知道,被他认为“不可能”的那个答案,就是正确的答案——鹿见春名见不得有人对他划进自己领地里的人动歪心思。
如果赤井秀一真的做了什么威胁到他们人身安全的事情,鹿见春名会抢在那个糟糕的结果发生之前,先一步对赤井秀一下手。
在赤井秀一收回目光之后,他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垂下了眼睫,随后挪动脚步,走进了金森正树的卧室内。
房间内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已经开始查看尸体了。
金森正树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脖子下枕着一个枕头,另一个枕头却掉在地上。
中年发福的男人双目紧闭着躺在床上,盖在身上的被子上,隐约蹭上了一些红色,房间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松田阵平皱眉,伸手捏着被子的一角,将被子掀开,显露出被子遮掩下的金森正树的身体。
床上很多血,血液是从金森正树的心脏部位缓缓流出来的,将他身下白色的床单彻底浸湿,染成一大片刺目的红色,连带着将里侧的被子也染上了红色。
金森正树的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刀刃几乎完整地没入了他的胸口之中,只露出了木质的刀柄。
“心脏部位的伤口应该就是致命伤吧。”松田阵平说。
“嗯,”萩原研二赞同,用指尖轻轻拨开金森正树的额发,显露出一个残留着血迹的伤口,“心脏部位是致命伤,但是他的额头上也有伤口。”
鹿见春名没有乱走,他就站在门口看了两眼,发现了床的另一侧过道后的地板上有一些刺眼的痕迹。
“那是血迹吧?”他提醒。
松田阵平依言绕了过去,看到木质地板上沾染的血迹后点点头:“确实是血迹,但是不多,只是沾上了一点……难道死者是在这里摔倒,然后磕到了头?”
“我想不是。”萩原研二耸了一下肩,“看这个伤口的形成……不像是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的,应该是什么边缘比较圆润的东西砸出来的。不过具体是什么东西,得等鉴识科的人来了才知道。”
松田阵平突然想起了被他忽略掉额事情,转头看向战战兢兢等在门口、背对着身体不敢看向床上金森正树尸体的冈政宗。
“喂,那边那个……”松田阵平卡壳了。
冈政宗不愧是能当秘书的人,立刻识时务地报上自己的大名:“冈政宗,警官先生,我叫冈政宗。”
“冈先生,”松田阵平点头,“你报警了吗?”
冈政宗转过头来,脸上的神情一片空白。他茫然地看向松田阵平:“啊?”
鹿见春名:“啊?”
萩原研二也:“啊?”
松田阵平大为震惊:“你为什么不报警?”
冈政宗看了他们一眼,小心翼翼地说:“啊这,两位警官先生,你们不就警察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松田阵平忍耐着怒气,“我们不是刑警呢?”
察言观色已经满级的冈政宗显然发现了松田阵平的怒气,于是立刻满头大汗地掏出了手机,“抱歉抱歉,我这就去报警!”
冈政宗走到套房的客厅内去报警,但除了冈政宗之外,有更多的人涌入了这间套房内——是金森正树的夫人、儿子、好友以及合伙人。
走到门口的金森恭子夫人看到金森正树的尸体,发出一声尖叫。她倒是想冲进去扑到金森正树的尸体上大哭一场,但松田阵平完全没给她这个机会。
“抱歉夫人,”松田阵平瘫着一张帅脸,“你恐怕不能进去,以免破坏案发现场。”
“你们是谁啊?”金森恭子夫人十分愤怒,“你们凭什么拦着我!那是我的丈夫!”
松田阵平叹了口气,又将警官证从外套口袋里掏了出来,抵在金森恭子的眼前,让她瞬间就消了声。
直到眼前的人是警察之后,金森恭子的脸上闪过一点慌乱,随后强作镇定,用丝绸的手帕拭去挤出来的眼泪。
“既然你是警察,那么你一定能帮我查清真相对吗?”金森恭子哽咽,“我的丈夫竟然被人杀害了……如果让我知道凶手是谁,那么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具体的事情要等鉴识科来鉴别之后才能确定,但是我向您保证,警察一定会找出那个杀害死者的犯人的。”松田阵平神情严肃。
金森恭子脸上的哭容僵了一下,随后才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感动地双手握住松田阵平的手:“谢谢你,警官先生,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
她似乎是不忍再看自己丈夫的尸体,被儿子金森龙一搀扶着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松田阵平烦躁地叹了口气:“明明是来温泉之乡度假的,怎么偏偏这个时候都能遇上案子啊。”
萩原研二慢慢走过来,伸手勾住松田阵平的脖子:“小阵平,你还没习惯吗?以前休息日的时候不也是总能碰上案子嘛。”
“但那不一样吧。”松田阵平反驳,“我们现在毕业之后,都很少撞到案子了,以前那是因为……”
——以前那明明是zero的错!
松田阵平是想这么说的。
没有降谷零的场合,遇见案子的概率是一九开;有降谷零的场合,遇见案子的几率是百分百。
但他最后半句话没能说出来,因为松田阵平在看见门口那个金发黑皮之后猛地想了起来——他的好同期降谷零确实就在这里啊。
这么一想,似乎发生案子就很正常了呢。
降谷零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对诸伏景光低声:“他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
总觉得像是在骂人。
诸伏景光想了想,十分含蓄地说:“嗯……也许他是在心里夸你呢。”
降谷零沉默之后抽动了一下嘴角:“……哦,是吗。”
这个和他在警校时就不打不相识的家伙绝对不会在心里夸他——绝对!
“先不提这个,金森正树死了,我们现在怎么办?”诸伏景光岔开话题,压低了声音。
赤井秀一不想节外生枝:“既然不是我们动手的,那就和我们无关,任务也算是完成了,直接撤离就可以了吧。”
“不,我还是想搞清楚。”降谷零沉吟之后缓缓摇了摇头,“我不觉得那是巧合。”
世界上不会存在这么多的连环巧合——那必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可金森正树已经死了,”赤井秀一皱眉,“你要怎么从死人的嘴里撬出情报?”
降谷零没有立刻回答,眼神微微偏移,落在了金森正树卧室内书桌上的电脑上。赤井秀一的眼神跟随着他的目光移动,微微挑了一下眉。
“如果你是想从电脑上获得什么信息,我觉得风险很大。”赤井秀一说。
“马上箱根的警察就要来了,那台电脑一定会作为证物暂且被警察保管的。”鹿见春名顿了顿,看向降谷零,“你打算从警察那里偷吗?”
按照公安的身份,如果真的想知道些什么,等警察把电脑当作证物拿走之后,再通过公安的渠道去查不是更方便吗?
降谷零沉默了:“……你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去警察那里偷电脑?我是指电脑里的信息,这东西并不是只有金森正树知道。”
“其他人?”鹿见春名一怔,视线从那听说金森正树死讯后就聚在一起满脸阴沉的四个人身上扫过。
会田有志是金森正树的从小学时期就认识的好友,熊野稔是金森正树的合伙人,金森恭子和金森龙一则是金森正树的夫人和儿子,他们之中,不管是谁都有可能和金森正树共享秘密。
鹿见春名立刻想起了诸伏景光的照片。
那张照片——该不会在他们手中也有一份吧?
不,应该不会……如果有照片的话,他们四个人之中,无论是谁,看到诸伏景光时都应该会流露出一点异样,既然没有异样,就证明没有;而那张至关重要的照片,大概发送给金森正树的人也知道这是机密,甚至金森正树用来接收这则消息的都是秘密账户,不太可能再发送给其他人。
但既然这张照片已经流露出来,就假设金森正树是在第一时间收到这张照片好了,那么接下来……留给诸伏景光的时间不会很多了。
*
箱根的警察在二十分钟之后就赶来了。
金森正树的温泉度假村项目在当地也算是规模比较大的,金森正树死了,箱根的警察当然得严肃对待。
福本警部打量了一下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你们是死者的亲友吗?现场……”
“现场没有破坏,”萩原研二比了一个安心的手势,“另外,我们不是死者的亲友,我们是警察。”
松田阵平又一次重复了掏出警官证打开怼在福本警部面前的动作。
“喔——你们是警察啊,”福本警部显然非常诧异,“真没看出来啊,来旅游的吗?碰上这种事情真是不幸。”
萩原研二十分赞同地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福本警部的目光又移向了鹿见春名他们公费旅游四人组:“那你们呢?”
“我们是路人,来围观的。”鹿见春名十分直白,“你懂的警官,遇到这种事总想围观一下嘛。”
福本警部抽了抽嘴角:“……哈哈,确实呢。”
他没再理会前面这些人,他的重点是金森正树的那几位亲友。
法医和鉴识科的警察勘察现场之后,基本可以确定,金森正树是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死亡的。
出于惯例,箱根的福本警部询问:“今天凌晨一点到三点的时候,你们都在干什么?”
他询问的时候,江川百惠才挂着眼泪姗姗来迟,对福本警部作出楚楚可怜的样子:“警官先生,正树、正树他……真的……”
她看了一眼室内的景象,立刻倒吸一口凉气,惊慌地捂住了唇。
金森恭子翻了一个大白眼。
福本警部一边安抚哭泣的江川百惠,一边问:“是的女士,很不清,金森先生他……请问您和金森先生是什么关系呢?”
金森正树的儿子金森龙一插嘴:“那女人是我爸爸的情人。”
福本警部陷入了尴尬。
“肯定是这个女人杀了我丈夫!”金森恭子十分愤怒,“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最近大吵了几架吧!谁知道是不是她一气之下恼羞成怒就动手杀人了呢?”
江川百惠反唇相讥:“哈——?那这么说的话你和你儿子岂不是更有嫌疑?你不是早就不满你丈夫出轨了吗,可惜你根本不敢不满,积怨已久之后动手也不奇怪吧,只要杀了他你就能拥有他的遗产了!还有你的好儿子……”她冷笑了一下,“他可是欠了几千万的赌债呢,只要正树死了,遗产不就是他的了吗?赌债也可以还清了。”
熊野稔对江川百惠露出一个小心翼翼的笑,插嘴:“我想江川小姐应该做不到杀了一个成年男人吧……”
金森恭子倏然转头,对熊野稔怒目而视。
“你插什么嘴?你也有动机吧!明明是爸爸的合伙人,却根本接触不到公司核心的业务,你不是早就对爸爸不满了吗?”金森龙一声调拔高。
熊野稔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他磨了磨牙,冷笑了一声:“那按照你的说法,在场的谁也跑不掉——会田君,你表面上是金森正树的好友,实际上只是他的跟班吧,他一直都打压你、羞辱你,从小学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其实你已经很不满了吧?”
福本警部叹为观止。
鹿见春名也叹为观止——这是他见过的嫌疑人最多的案子,超越了经典三选一,变成了豪华五选一。
有警员从门外走进来,脸色难看地对福本警部摇了摇头:“警部,这家旅馆的监控不知道为什么,昨天下午八点多的时候就坏了,所以……”
所以压根什么都没拍到。
福本警部拧紧眉:“监控怎么会突然坏掉了?”
是啊,监控怎么会突然坏掉了呢?
鹿见春名私有所觉,缓缓看向降谷零。
降谷零直视着他的目光,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这倒真的是他干的。
他是打算动手来着,所以提前把温泉旅馆的监控搞废了,会晚回房间也是因为这件事。
但谁能想到,金森正树居然在他们没有任何人动手的情况下就死了呢?损坏的监控反而方便了那个真正的凶手。
赤井秀一感动了。
原来除了他,这个行动小组里真的还有在干活的人。
第87章 酒厂的场合(35)
“要撤退吗?”鹿见春名脸上的神色显然有点遗憾, “公费旅游居然这么快就结束了。”
降谷零欲言又止——平常这种任务都是最看重速度的,基本上是杀完就走,像昨天那样悠闲地泡温泉才是不正常的好吗?你小子真的是来公费旅游的?
诸伏景光习以为常地当自己暂时性失聪了:“现在走不了,得等到警察把这个案子查清楚, 或者确认我们其他人没有嫌疑才能离开。”
赤井秀一表示赞同:“现在就走有点匆忙, 可能反而会被怀疑。”
鹿见春名抿了一下唇, “我知道了。”
他一点也不关心金森正树是被谁杀的, 只是忧虑时间——如果时间太紧, 苏格兰已经暴露了卧底身份的话,他倒也不是不能出手,只是那样就会动静比较大了。
鹿见春名不担心自己会因为出手救苏格兰而被连带着怀疑, 只是有些担心……如果琴酒或者BOSS要因此而调查他,认识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这件事是一定会被查出来的。
会威胁到他们吗?……鹿见春名对这件事不确定,但普通人类的生命过于脆弱,他并不想冒这个风险,让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置于险境。
如果能不暴露自己, 还是要想个不会暴露的方法才行。
鹿见春名有点走神, 直到诸伏景光有些担忧地出声, 才回过神来。
“你今天好像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怎么了?”诸伏景光微微皱眉, 注视着鹿见春名的脸, 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连本来就淡色的唇也连带着没有一点血色。
“没事,”鹿见春名的嘴唇轻微地嗡动了一下,最终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随口将诸伏景光敷衍过去,“可能是没吃早饭, 有些低血糖。”
诸伏景光在脑子里自动翻译了一下——鹿见春名这是饿了,想要他做早饭吃?
他神情犹豫:“嗯……我去找后厨借用一下厨房?”
赤井秀一和降谷零同时陷入了沉默——不是吧,你还真是来带孩子的吗?告死鸟也不小了,到底为什么这么纵容他啊!
鹿见春名失笑:“不用了,这个时候借用厨房好像有点奇怪。”
里面的房间死了人,他们就在这里大肆谈论要不要借旅馆的厨房下厨,不管怎么想都有点太没眼色了……尤其死的人还是旅馆老板。
“不过确实得快点离开了。”鹿见春名顿了顿才继续说,他的目光看向室内聚在一起的警察和五个嫌疑人,“……只是这个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决。”
“我们最好还是别经常和警察接触。”赤井秀一似乎意有所指,“等警察确认我们都没有嫌疑之后就可以离开了。”
降谷零缓缓摇头:“恐怕我们还有其他的事情做。”
诸伏景光露出疑惑的表情,“什么事?你是说那台电脑里的情报吗?”
“没错。”降谷零颔首,“根据我知道的情报,金森正树的合伙人熊野稔其实并不知道金森正树接受了组织的扶持,真正知道这件事的是他的秘书——那位冈政宗。”
“明白了。”诸伏景光点点头,“从冈政宗的嘴里,一样能得到我们想要的消息——前提是他不是凶手,否则我们只能去警视厅的监狱里看他了。”
“……你最好祈祷他不是。”赤井秀一欲言又止。
他几乎监视了金森正树的房间一整夜,虽然窗帘是拉上的,但他也发现了一些事。
从晚上零点左右的时候开始,金森正树房间里的灯就关上了,之后一直没有动静,直到凌晨三点左右,从窗帘的一丝微小的缝隙之中透露出了一点光亮来——但不是灯光,是黯淡的蓝色,更像是电脑屏幕的荧光。
而这点几乎微不可见地光芒也只在持续几分钟后便消失了。
金森正树死亡之前,是正在看电脑吗?还是说看电脑的事凶手?电脑屏幕亮起的时间和金森正树遇害的时间太过相近,他下意识将两件事给联系了起来。
对金森正树憎恨着的金森恭子、欠下赌债的金森龙一、被羞辱打压的会田有志、抱怨自己对核心决策什么都不知道的合伙人熊野稔,以及金森正树宠爱的情人江川百惠……这些人之中,谁会是凶手?
听到监控坏了,金森恭子原本紧绷的神情缓缓放松,连收紧的肩头也舒展开来。
鉴识科的警官结束了检查,对福本警部给出了勘验的结论:“基本可以推测,金森正树的致命伤毫无疑问就是那柄插入心脏中的水果刀,应该是一击致命。”
“但在致命伤之前,金森正树的身上还有别的伤。他的后脑勺有受到撞击的痕迹,脖子上有一道擦伤的伤口……还有些亮晶晶的东西,不确定到底是什么。至于身上的手、脚、还有腰部都有一些淤青,推测是摔下楼梯造成的,他的后脑勺有微量出血,但血迹已经干涸结痂了,恰好楼梯的地毯上也有一点血迹,淤青大概就是因为从楼梯上滚下去磕碰造成的。”
“至于额头见血的伤口,应该是花瓶之类的东西砸的,但伤口都不致命。”
“金森正树的尸体也是被摆放过的,看床单上出血的地方就能知道,金森正树大概是站在窗边,横着被人用水果刀刺入心脏之中,然后才倒在床上。凶手在金森正树死亡之后,将他的姿势调整了一下,伪造成了在床上睡着的样子。”
鉴识科的警官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了下去:“还有……我们还在金森正树的口腔中检测到了一些很微量的毒药的痕迹。”
福本警部愣了一下:“毒药?什么毒药?”
鉴识科警官遗憾地摇头:“检测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死者口腔里隐约有一点杏仁的味道,在检测结果出来前暂时推测是氰化钾。”
几乎鉴识科的警官每说一句,和金森正树有关的那五个人之中就有一个会变了脸色。
随着鉴识科警官的话音结束,江川百惠微微垂下眼睛,将手指缓缓收拢,虚握进拳中。她的手做了美甲贴片,延长的直接很长,是淡粉的猫眼色,甲面镶嵌了五彩流光的宝石,被切割出来的几十个碎面将室内的灯光折射。
“氰化钾?”福本警部头痛地捂住了大半张脸,“金森正树的身上这么这么多伤……凶手在一击毙命之前都对他们做了些什么啊?”
“我怎么觉得,”赤井秀一观察着那五个人的脸色,斟酌着开口,“他们好像每个人都不怎么干净?”
“你的感觉没错。”鹿见春名耸了下肩,“他们每个人都和金森正树有仇,也基本上每个人都有动机……肯定是他们其中之一干的。”
也有可能是五个人合谋一起干的。
福本警部已经开始按照惯例,询问每个人凌晨时正在干什么了。他问到鹿见春名时,鹿见春名回答:“我凌晨在和两位警官一起打扑克。”
“打扑克?”福本警部愣了一下。
“没错,”鹿见春名十分肯定地点头,“那个时间点我们应该刚刚结束睡下,况且我们压根没有作案动机,我想警官先生你应该不会把我们当成嫌疑犯的吧?”
“当然,我只是确认一下,比起认为你们是嫌犯,我更想知道那个时间点会不会恰好有目击证人呢,这个监控坏地也太凑巧了。”福本警部无奈地点头,“另外,你说的和你一起打扑克的警察,是从东京来的那两位吗?”
他转头,去寻找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身影,却发现视野内只剩下了一个松田阵平,过了几秒钟,萩原研二才从拐角的地方出现——手上还端着一个马克杯。
“小诗——”萩原研二拖长了音调叫他的名字,“喝牛奶吗?你没吃早饭对吧?小心低血糖了。”
鹿见春名接过萩原研二递过来地马克杯,瓷杯之中盛着牛奶,温热的热度透过杯壁传递到掌心之中。
萩原研二朝他wink,“小诗喜欢甜的吧?我特地加了蜂蜜哦。”
鹿见春名捧着马克杯喝了一口——确实是甜的,蜂蜜融化之后浸入到牛奶之中,蜂蜜浓稠的甜味在舌尖上蔓延开来。
萩原研二突然倾身过来。
他抬手固定住鹿见春名的脸,温热的呼吸落在鹿见春名的脸颊上,让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别动。”萩原研二轻声说。
萩原研二捏着鹿见春名的下巴,让他微微抬起头来,另一只手则用拇指的指腹按在鹿见春名的唇上,微微用力,抹过他的唇,在饱满的唇肉上按压出一个下陷的弧度来,擦去唇边沾染上的些许奶渍。
“沾到了哦。”他低声笑了一下,声音酥酥麻麻地落进鹿见春名的耳膜之中,荡成回响。
本来想询问一下的福本警部张了张嘴,最终觉得这个气氛好像不太适合出声,于是保持了缄默——他看向鹿见春名的那三个同伴,发现他们三人不知何时已经默默退到了墙角边,用难以言喻的表情注视着这一幕。
赤井秀一沉默了又沉默,最终忍不住,低声和降谷零说话:“男同都这样吗?”
他之前只是单纯地以为,这只是犯罪组织成员和黑警之间存在着不良交易的关系而已,现在看来,不良交易关系可能确实存在……但交易的是什么就不好说了。
在美国当FBI的赤井秀一敢发誓,哪怕开放如美国人,男性朋友之间也绝对不会捏着对方的下巴擦掉嘴边沾上的痕迹。
这两个警察和告死鸟之间的互动实在过于亲昵和暧昧,完全不像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而已。
应该说这是黑道大佬和他的两个警察情人、还是两个邪恶警察和他们的禁脔□□小少爷?
——不管是哪一个都像是只存在于本子里的标题。
降谷零神情麻木:“……我怎么知道。”
福本警部转头看向嫌疑人五人组,挨个问了一遍——很巧,五个人里有四个人是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因为那个时间他们都在睡觉。
福本警部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在监控损坏之前,最后一个出入金森先生房间的,是你吧?江川百惠小姐,你……”
江川百惠打断了福本警部的话:“既然你看到了还没坏之前的监控,就应该知道我在那之后就从房间里出来了吧?晚上的时候我的经纪人给我打了电话,在安排接下来的行程,之后我就去睡觉了,我的助理和我住在同一间套房里,我可是有不在场证明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福本警部无奈,“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发觉金森先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江川百惠烦躁地发出咂舌声:“他今天确实心情不好,但我怎么知道是为什么?他可不会把工作上的事情告诉我……我只是区区情人而已。”
她讽刺地笑了一下,从随身的女士手袋里掏出了一包烟来,取出一根细长的香烟,夹在指尖点燃。
鹿见春名喝完牛奶,若有所思地回忆了一下:“我记得……好像是晚上快要零点的时候,我有听到外面有响声。”
福本警部一愣:“什么响声?”
“我不知道啊。”鹿见春名摊手,“我在打扑克,外面的事说实话不是很关心。”
福本警部欲言又止,看表情应该是想骂脏话。
“不过……”鹿见春名又出声了,“金森先生脖子上那个擦伤,倒是很像金森夫人的美甲呢,她绿色的美甲上不是也有亮晶晶的闪粉吗?”
福本警部一愣,立刻看向金森恭子。
金森恭子的脸色一变,下意识握住了手指指尖。她的儿子金森龙一的神情显出怒气来,气势汹汹地朝鹿见春名走来。
“哈——?”金森龙一声调拔高,一边握紧拳头一边走向鹿见春名,“你这家伙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是说我母亲是凶手吗?你算什么东西,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金森龙一挥起拳头。
萩原研二握住鹿见春名的手腕,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肩,将他圈进怀中。
松田阵平神情冷了下来,他挡在鹿见春名的身前,伸手握住了金森龙一的拳头,制止他的动作。
松田阵平用了力,手背暴起格外明晰的青筋。架在鼻梁上的墨镜下滑了一点,显露出那双深蓝色的眼瞳。像是暗潮涌动的深蓝之中,凝聚出让金森龙一的身体陡然僵硬的寒意来。
松田阵平的眼神过于凶恶,如同被侵犯领地的凶兽,让金森龙一忍不住颤抖着将视线闪躲开。
“你想袭警吗?”松田阵平似笑非笑,“这位嗜赌成性且恼羞成怒的金森龙一先生。”
“我……”金森龙一说不出话来。
鹿见春名的发顶抵着萩原研二的下颌,青年警官身体的温度很好地驱散了初冬的寒意。就像真正的猫一样,他忍不住顶了一下萩原研二的下巴。
萩原研二下意识抬手,沿着鹿见春名的脊背抚过,像是在安抚。
极其敏锐的观察力在此刻再次发挥了作用,萩原研二的目光凝聚在金森龙一的袖口——他的手腕上,有一道不明显的擦伤。
“这位金森先生,你的手腕上怎么有一道伤口?”萩原研二露出疑惑的表情。
金森龙一脸色大变,瞬间甩开松田阵平的手,捂住了手腕。他确实烂泥扶不上墙,光看这过激的表现就知道心里绝对有鬼。
福本警部神色严肃:“金森龙一先生,你手腕上的伤能给我看看吗?还有……你昨晚到底做了些什么,能麻烦你老实交代清楚吗?”
金森龙一在面对福本警部时陷入了怯懦。他嘴唇嗡动了两下,最终经过激烈的心理斗争,颓丧地开口:“我……我承认,我确实跟我爸动手了……我拿花瓶砸了他的头,但是我真的没有用刀捅他,真的没有!警官先生,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福本警部挑了挑眉,转头看向金森恭子:“金森夫人,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金森恭子神情难看,硬邦邦地出声:“我没什么可交代的,都是这个蠢货自己干的错事罢了。”
鉴识科的警官匆匆从门外走进来,附在福本警部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福本警部的脸上显现出诧异的神情,目光锁定了金森龙一的好友会田有志。
福本警部:“会田有志先生,你能解释一下吗?为什么金森先生的电脑上会有你的指纹?”
秘书冈政宗露出诧异的神情:“这怎么可能?社长他对自己的私人电脑看的很重,几乎不让外人碰,而且每天都要擦拭一遍……昨天一整天,会田先生都没有到房间里来找过社长,怎么可能在社长的电脑上留下指纹呢?”
会田有志本身就不是什么心志坚定的人,正相反,他极其软弱,也正是因此才会被金森正树从小到大都当做可以随意羞辱的跟班。
他颤了颤,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膝盖一软,跪了下来:“我……是我干的。”
这个案子总结概括一下——人人有份。
事情是这样的,江川百惠用指甲藏了氰化钾的粉末,倒在了酒中,可惜金森正树没有喝下去,只是嘴巴碰到了一点,但即使如此也产生了头晕和轻微窒息的不良反应。
因此在之后金森恭子找他,两个人在走廊之中发生争执的时候,金森正树才会被金森恭子推了一把就滚下楼梯。金森恭子见金森正树摔了下去,立刻慌乱地回到了房间。
几个小时之后,金森正树自己从昏迷之中醒了过来,头痛地回到了房间,此时金森龙一来找金森正树要钱还赌债,两人又是大吵一架,气急之下,金森龙一抄起花瓶就给金森正树开瓢了。见金森正树不省人事,金森龙一收拾了碎片就慌不择路地离开了套房。
之后的会田有志是想来偷走金森正树电脑中的秘密资料、借此来狠狠报复金森正树的。所以在金森正树命大且不幸地再次从昏迷之中醒来时,看到的就是在偷偷使用他电脑的会田有志。
慌乱之下,会田有志做了此生最有勇气的一件事——他拿刀捅了金森正树,并且将他的尸体伪造成了正在熟睡的样子。
而最后进入房间的合伙人熊野稔是为了让自己当上社长,才想用枕头将金森正树捂死,可惜他并不知道当时看似熟睡的金森正树已经彻底凉透了,所以死亡现场才会有枕头盖在金森正树的脸上。
案件结束——公费旅游也结束了。
在临走之前,秘书冈政宗松了口气,打算驱车离开,却在停车场里被降谷零握着枪抵住了腰。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降谷零在他身后低声说,“也应该知道,我想知道些什么。”
冈政宗身体僵硬,缓缓举起来双手。
“我说……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降谷零忙着逼问冈政宗的时候,诸伏景光、赤井秀一和鹿见春名就坐在不远处的车里。
赤井秀一忍不住开口:“你和那两个警察,到底是什么关系?”
鹿见春名不太理解赤井秀一的问题,茫然地回答:“……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啊?”
“……”赤井秀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我明白了。”
三个人,玩的好花啊。
*
回到东京时已经很晚了。
“我饿了。”
鹿见春名说。
诸伏景光叹气:“我知道了,你想吃什么?”
“咖喱最近吃腻了,三明治也是……西式的暂时都不想吃。”鹿见春名开始点菜,“就日式的好了,随便什么都行,反正你做的都很好吃。”
“我就成你的私厨了是吧?”诸伏景光嘴角抽了一下,“你还记得我是你的搭档不是助理吗?”
“我记得,”鹿见春名靠着电梯的扶手,后脑勺抵在电梯厢光洁的镜面上,他盯着诸伏景光的鞋尖,视线缓缓上移,停留在诸伏景光的脸上,“但琴酒这么爽快地就同意我和你搭档的事情,你心里真的没数吗?”
诸伏景光就是没数,这段时间下来也有数了——和告死鸟搭档就相当于是当保姆,连琴酒这个Top Killer也不例外。
委实说,告死鸟和他从琴酒那里、以及从幼驯染降谷零那里得到的印象都不一样,除了偶尔会因为他的两个亲亲好同期流露出慑人的杀意、以及固定出入研究所的行程之外,其余的时间表现的跟挑嘴的死宅没什么两样。
这样的人竟然是组织的成员,这才是让诸伏景光匪夷所思的地方。
“到底是为什么我隐约也猜到了……”
诸伏景光叹气。
不就是想赶快把这个烫手的山芋甩出去吗?
鹿见春名十分理所当然地说,“不然你以为琴酒是为什么愿意做我的搭档的?是我找BOSS点名要的他。”
——琴酒为什么这么忍辱负重这件事,终于有了答案。
诸伏景光先是眼皮跳了几下,随后心中微微一凝。
他意识到了鹿见春名在BOSS心中的地位可能比之前想的还要重要……要比琴酒这个在行动组有着极大话语权的干部更胜一筹。
电梯在轻微的震动之后停了下来,鹿见春名和诸伏景光一起走出了电梯,进入了位于高层的公寓之中。
诸伏景光熟练地走进了他在这个公寓里最熟悉的地方——厨房。
因为诸伏景光经常下厨,所以开放式厨房之中冰箱里的食材不少,诸伏景光一样一样地从冰箱里将要用到的食材拿出来,放在料理台上。
鹿见春名整个人陷入柔软的沙发之中,银发垂下来几缕,挡住了眼前的视野。
他按亮手机的屏幕,找到联系人的通讯录之中,只记录了寥寥数人的号码之中,他缓缓将手指的指腹移到了备注为琴酒的联系号码上。
刀刃与案板撞击在一起的切割声匀速而不轻不重地响起,如同诸伏景光本人一样稳重温和。随着声音一同缓慢酝酿的,是格外勾人的食物的香气。
诸伏景光用冰箱里现有的食材,做了松茸蘑菇蛋包饭、煮青花鱼、炸油豆腐和天妇罗,还用小碗装了味增汤。
诸伏景光解开系在腰间的围裙,将盛放着菜色的瓷盘整齐地摆放在长条形的餐桌上,另外还贴心地给鹿见春名倒了一杯碳酸饮料。
等这一切做完,他才出声:“该吃饭了,鹿见君。”
诸伏景光将筷子摆好,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他辛辛苦苦做饭,怎么可能让自己饿肚子?和鹿见春名一起吃饭也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鹿见春名闭了闭眼睛,才用手肘支撑着身体缓缓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他走进餐厅之中,却没拉开椅子坐下来,而是坐在了餐桌上。
诸伏景光愣了一下。
鹿见春名曲起一条腿来,赤足踩上了诸伏景光双腿之间裸露出来的椅子的边缘。他身体前倾,逼得诸伏景光被迫整个人都靠在椅背上。
少年的银发因为身体前倾的动作而缓缓垂落下去,银发柔软的发尾扫过诸伏景光的唇和脖颈,像是被月光吻触,带来轻微的麻痒感。
“……怎么了?”诸伏景光对这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暧昧的距离有些不解,皱起了眉。
鹿见春名坐在桌上,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诸伏景光,让他不得不抬起眼睛来。
这种被迫仰头看别人的感觉让诸伏景光有些微妙的不适。
鹿见春名却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手,手指尖沿着诸伏景光的侧脸划过,修剪圆润的指甲划过脸颊肌肤之后带来了轻微的痛楚感,让诸伏景光瞬间身体紧绷地抿紧了唇。
少年的指尖沿着明晰的下颌线条缓缓下滑,划过诸伏景光因为压抑而滚动的喉结,接着伸手握住了他衬衣上的领带,手指骤然用力,将他拽向自己。
椅子被拉扯出尖利刺耳的声音,诸伏景光被扯地身体一顿,下意识地向后倾,腰部弯折了起来。
鹿见春名和他的距离很近,近到从唇齿之间溢出来的呼吸与热气都交织在一起。
“我是应该叫你苏格兰呢……”
鹿见春名的声音低得如同梦中的呓语,那双璀璨如同日光的鎏金瞳中倒映出天空般的蓝色。
“还是该叫你……公安的警官先生呢?”
诸伏景光骤然僵住了。
他的瞳孔瞬间紧缩,被冻僵般的寒意不可遏止地从心底升了起来。
第88章 酒厂的场合(36)
心脏几乎停跳了。
鹿见春名的脸就近在咫尺, 属于少年的冷薄荷的气息如同蛛丝网一般细细密密地织就,铺天盖地地笼罩而来,涌入诸伏景光的感官之中。
冷薄荷的味道裹挟着寒意而来,分明室内充斥着暖气, 诸伏景光却觉得这气息森然而冰冷, 被冻僵的感觉沿着胸腔逐渐蔓延至四肢。
鹿见春名的嘴一张一闭, 但他却没完整地听清。
诸伏景光只觉得在这一瞬间, 所有的声音都逐渐远去, 世界变成了绝对的寂静,他只能看见不断开合的嘴唇,巨大的惶恐让诸伏景光短暂地陷入了惊惧之中。
他暴露了——!
到底是暴露, 还是试探?
如果是试探的话,这个时候要是过激反应,反而才会暴露。更何况告死鸟虽然摆出了这种态度来,语言上确实存在威逼,但实际上动作没什么威胁的意味……他甚至没把枪拿出来。
这多半是试探。
诸伏景光心下稍安。
他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缓缓对鹿见春名露出一个微笑来, “你在说什么?公安?”他失笑, “你该不会是怀疑我吧?”
“如果是怀疑我,那这种指控未免也太滑稽了……进入组织之后, 每一件任务我都完成的很好, 配合行动也从未出过错。就算是指控或者怀疑,也不应该是你在这里审讯我吧?至少也是琴酒。”他努力地调和气氛,“……啊,难道是因为晚餐做的让你不满意, 才对我开这种失礼的玩笑?”
诸伏景光的语气中含着亲昵的纵容。
虽然尽力让自己放松下来,但诸伏景光的内心显然并不算平静。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让被鹿见春名扯着领带往上拉的动作不那么勒住脖子,缓解窒息的感觉。
他用手握着椅子的边缘,支撑着自己的坐姿——这个动作也很方便,能让他立刻就摸到藏在后腰的枪,暴起反制鹿见春名。
……虽然他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就是了。
虽然告死鸟的心性和脾气都显得有些神经和幼稚,但不得不说能被算进行动组的战斗力还是很不错的,至少近身格斗上,诸伏景光没有信心一定能赢。
诸伏景光脸上在微笑,冷汗却在黑发间积蓄,随后沿着他的脖颈轮廓缓缓流了下来,没进衣领之中。
“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鹿见春名也微笑起来,“才不是呢。”
他的声音放轻了,音节卷在舌尖被轻柔地吐露出来,像是温柔的呢喃、又或者是撒娇。
但诸伏景光完全没被这样柔软的语调给骗到。
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近期的行为——跟公安联络人的上一次联系已经距离很久了,最近他也没跟降谷零交换什么情报,按理来说不存在什么会致使暴露的行为,所以告死鸟为什么突然对他发难?
鹿见春名没有松开扯住诸伏景光领带的手,他加重力气,扣到最顶上那一颗的衬衫因此而越发收紧,难以呼吸的感觉让诸伏景光皱起了眉。
他压下脖颈,气息落在诸伏景光的耳垂上,带来温热和湿润的气息。这个动作看上去几乎像是伏在诸伏景光的肩上,两人交颈相缠。
“我想想……我记得你穿警服拍的照片。”鹿见春名含着笑意说,“跟现在倒是差不多,蓝色警服很衬你,就跟你眼睛的颜色一样。不过拍警察的证件照的时候你应该才毕业吧?脸上还不像现在这样留着胡子哦。老实说我觉得你不留胡子看起来会更好看,也显得年轻一些。”
诸伏景光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绝对不是在试探、也不是诈他——诸伏景光在拍警官的证件照时,确实是没有留胡子的。
这种事情也许可以单凭猜测就猜出来,但是鹿见春名的语气如此笃定,根本不像是漫无边际的猜测。
诸伏景光不相信这是巧合,鹿见春名恰好就这么巧地猜到了他在拍照时没有留胡子……如果这不是巧合,那么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的身份真的暴露了。
为什么?他是从哪里暴露的?
告死鸟又是怎么会知道他的证件照长什么样子的?他所有和警察有关的照片、过往的记录都全部在卧底的时候被公安清空处理过了,按理来说外界不应该有任何他留下的照片,只有公安内部会留存他穿着警服的照片。
公安就是那个唯一泄露的途径。
可如果正是从公安泄露出来的,这又是怎么办到的?组织的黑客已经厉害到这种程度了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不仅是他,零也……
不……也不对劲。
如果黑客技术真的已经厉害到能突破公安的网络的话,告死鸟就不可能只说他的警官照片的样子,而一定会说出他的真名来。但既然告死鸟没有说出他的真名,只说了“公安的警官”,就说明告死鸟知道的其实并没有那么多。
那么基本上可以排除公安的网络被组织的黑客彻底突破的可能性,难道是……公安内部有内鬼,泄露了他的资料?
这些想法都只在那短暂的一秒之中,走马观花一般在诸伏景光的脑海之中交错着闪过。
瞬息之间,诸伏景光就闪电般伸手摸向后腰——他想拔枪的动作却被早有准备的鹿见春名制止了。
少年的力气很大,几乎让诸伏景光被制住的手腕动弹不得。
鹿见春名抓住诸伏景光的手,缓缓地、一点一点地用力,将他的手抬高,朝自己的方向拉了过来。
他倾身,将下巴搁在诸伏景光的颈窝里,伏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如同温柔地拥抱一般,环绕过诸伏景光的腰间。
这是个格外亲昵的姿势,不管是谁看到都会以为他们是最亲密的关系,鹿见春名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而来,连带着偏低的体温,只让诸伏景光觉得刺骨。
这是个一点也不温暖、只充满着杀机的拥抱。
鹿见春名的手臂环绕过诸伏景光的腰间,以拥抱般的姿势,将他藏在腰后的枪拔了出来。
他单手给枪上了膛,才骤然松开诸伏景光的手,让他因为惯性而重重砸在椅背上,脊背和后腰因为撞击在木质的椅背上而生出刺痛感。
眉心传来一点冰凉的感觉——是枪口。
鹿见春名坐在诸伏景光面前的餐桌上,他握着枪,将枪口抵在诸伏景光的眉心之中,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宽大的衣摆随着动作而拂开,扫过放置在桌面的玻璃杯上,将杯子绊倒,盛满的碳酸饮料往上冒着气泡,瞬间便被一同带倒,连带着玻璃杯一起摔在地面上。
玻璃杯碎裂的声音像是某种信号,漆黑的碳酸饮料泼了一地,细密的气泡不断地冒出来又消失,如同正在腐蚀着防线的硫酸。
诸伏景光抿了抿唇,神情缓缓沉了下去。
他抬起头,凝视着用枪抵着他眉心的鹿见春名:“你是怎么知道的?”他顿了顿,又问,“你想做什么?”
猜出鹿见春名其实别有用心这一点很简单。
从鹿见春名此时的态度之中,诸伏景光就能判断出来——他是公安卧底的这件事,绝对不是鹿见春名今天才知道的。
但在那之前,鹿见春名却完全没有发难的意思。
明明数小时前,除了他们二人之外,还有另外两个组织的成员在。如果想要处决掉他这个叛徒,那么鹿见春名大可以和另外两个人商量,将苏格兰是公安卧底这件事情透露出去,这样的话,三个人一起行动,绝对能够就地解决掉他这个叛徒。
可鹿见春名没有这么做。
而且恰恰相反,等到有了两人独处的时间,此前一直装作这件事情不存在的鹿见春名才选择将这件事说出来,也就是完全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的意思……鹿见春名想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只有这个结论,才能支撑起鹿见春名做出这样举动的逻辑。
“我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你不用知道的太清楚,我也没必要告诉你,只是巧合而已。”鹿见春名单手撑着下颌,笑眯眯地看着诸伏景光,“至于我想做什么嘛……你觉得呢?”
他觉得?他能觉得什么?
诸伏景光沉默。
鹿见春名现在没有杀他,无外乎是想从他这里知道什么罢了。能从卧底警察嘴里套出来的,当然是警察内部才知道的东西了。
组织历来对待叛徒的手段只有两种,要么是审讯要么是抹杀。不过如果对方是其他国家机构派来的卧底,组织通常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杀了他们……审讯是必要的,组织当然很想从国家机构成员的嘴里套出点什么东西来,如果能给出卧底名单之类的东西那就太棒了。
而在惨无人道、几乎能将想象到的所有酷刑都施加在卧底的身上、确定再也榨不出来任何有用的消息之后,组织才会将卧底杀死。
手段严酷、并且毫不留情,从决定要成为卧底警察的那一天起,诸伏景光就做好了暴露的心理准备……当然也在心里发誓过。
诸伏景光短促地笑了一声:“如果你是想从我嘴里套出什么情报的话,那我奉劝你还是省省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他在樱花纹章下立下誓言,要守护这个国家、守护公民的警察。
直到现在,诸伏景光都还清晰地记得那段誓词——不因任何事件而恐惧,不为任何人所憎恶,以自己之良知,履行警察的职务,不偏不倚,公平公正。
所以不管暴露之后会被怎样对待,他都绝不会恐惧、也不会怯懦。
“什么都不说吗?”鹿见春名诧异地挑了一下眉,“那我现在在这里杀了你也没什么不行吧?”
他饶有兴味地笑起来,手中握着的冰冷的枪口沿着诸伏景光的眉心缓缓下滑,滑过鼻梁与鼻尖,缓缓压在了诸伏景光的唇上。
金属制的枪口触感格外冰凉,被鹿见春名微微一用力,抵在他的唇下,将唇肉压地下陷,原本带着健康浅粉的唇色被摁地泛白,像是压上了冰块。
这个动作让诸伏景光根本无法开口说话,只要张开嘴,齿列就会磕上枪口。
“我也很好奇,警官先生的嘴到底有多硬。”
枪口没有停止,继续下滑。
冰冷的触感沿着下巴,没过他的喉结与修长的脖颈,最终停留在了胸口。鹿见春名握着枪柄,用枪口轻轻敲了敲,枪口隔着一层织物,与什么坚硬的东西撞出沉闷的响声。
诸伏景光缓缓咬紧了牙。
在外套内袋的胸口位置,放着他的手机——虽然平时和其他人联系的邮件他都是看过就会删掉,自认已经做了万无一失的准备,但这个代表着“私人信息”的物品绝对不能落入组织的手中……他不知道组织的黑客能将手机中的信息恢复到什么地步,因此哪怕一点风险都不能冒。
“这是你的手机吧?”鹿见春名凝视着诸伏景光脸上的表情,“让我想想,就算你什么都不说,但手机里的东西,只要存在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组织的黑客应该能查出点什么东西来。”
不能被告死鸟拿走,必须要将手机必须毁掉。
“你在威胁我?”诸伏景光目色沉沉,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
“威胁你?”鹿见春名露出诧异的神情,“不不不,我可不是在威胁你——恰恰相反,我想帮你一把。”
为了证明自己的友好,鹿见春名抬手,将那把抵住诸伏景光胸口位置的枪扔了出去。由金属构成的黑色手枪被扔到了地上,发出格外清脆的声响,又沿着地面滑行了一截,最终掉落进玄关之中。
诸伏景光的视线沿着枪在空中滑过的弧度移动,在唯一的武器被鹿见春名扔出去后,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你到底要做什么?”诸伏景光的语气中充满着不可思议,“帮我——?”
最后那两个字,诸伏景光几乎是用质问的语气拔高了声调问出来的。
他到底要做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
——只是不想让那两个人伤心而已。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是特别的。
萩原研二是他捧着那一点善意,在莽撞和一时之间的冲动之后救下来的人。明明身份是警察,萩原研二却偏偏在那个时候对他说——愿意成为他的共犯。
从那一刻开始,鹿见春名在这个世界突然有了真实存在的感觉,而不是作为全世界仅此一例的非人类,隔着透明的薄膜虚无缥缈地悬浮于这个世界上。
鹿见春名是不会轻易越界的人,也不明白要怎么和其他人友好地相处。他孤僻而被排斥地度过了此前的大半人生,直到在这个世界,曾经被他无比排斥的警察反而给予了没有保留、也不需要代价的善意。
萩原研二大概正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才会做出各种亲密的、越界的举动,像黏糊糊的大型犬一样,很烦人——但又令他想要在温暖的紫罗兰色之中沉溺。
在这个没有亚人存在、也不曾有过他过往痕迹的异时空里,萩原研二成为了他身处此世的锚。
而松田阵平是第一次选择他的人。
鹿见春名能清晰地回忆起11月7日那天在摩天轮上时的情景。在炸弹即将爆炸的最后一分钟里,在他与全东京可能受到威胁的1200万人之间,松田阵平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他。
同时也选择了他。
从小时候起,鹿见春名的人生就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
被抛弃到孤儿院的门口不是他的选择;被其他孩子排斥、被老师和院长厌恶,也是其他人单方面对他做出的决定,他们商量好了要疏远他、讨厌他,也从来没有让他选择过。
成为亚人,暴露身份、被迫逃亡,也都不是他选择的生活,而是为了活下去,被迫走上这样的道路。
如果要说能选择什么……大概只有选择今天看什么漫画、玩什么游戏吧?可这些和几乎左右他人生的一切选择比起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明明松田阵平对他的性格再清楚不过,明知道他是那种不会去管其他人的死活、也根本不在乎陌生生命的消逝,松田阵平仍然说……“在我眼中,你和那1200万人是一样的。”
鹿见春名本来也可以不在乎松田阵平的死活,但松田阵平选择了他——将关乎1200万人性命的权利交到了他的手中。
“我没有权利决定你的生命”——松田阵平是这么说的。
所以只是因为那短暂的、只有几分钟的时光,鹿见春名就一定不会让松田阵平在他眼前死去。
同样,他选择救诸伏景光,也只是为了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而已。
除了希望他们活下去,大概就是希望他们不要难过吧……连他这个半途才认识的人都能牵动他们的情绪,更何况是认识的时间更久、又亲密地度过整个警校时光的诸伏景光呢?
不要伤心,就这么圆满地、积极地、作为正义的警察,抬头挺胸地活下去。
——鹿见春名的想法就只有这么简单而已。
所以他选择了拉诸伏景光一把。
但鹿见春名显而易见不会对诸伏景光说实话,“对呀,我想帮你,怎么,你不相信吗?”
“怎么可能相信。”诸伏景光冷笑了一声,“你可是组织的代号成员,告死鸟——BOSS最看重的人,你会好心地帮我?”
他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充满讽刺意味的笑来:“——别开玩笑了,我不会相信你这假惺惺的说辞的。”
“如果你非要我给出一个原因的话……”鹿见春名犹豫了一下,搜肠刮肚地寻找着理由,“你料理水平很不错,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这个原因你能接受吗?”
诸伏景光沉默了好一会,才艰难地开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绝对又是在开玩笑吧!只是做饭好吃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是选择帮他的原因呢?哪怕鹿见春名说看上了他的脸想挟恩图报潜规则他,都比做饭好吃这种原因要靠谱。
要知道,身为代号成员,鹿见春名要是选择帮他,那本身也就是反叛的行为。如果这一点被琴酒、或者被其他人发现,毫无疑问,鹿见春名自己也会成为要被清理的目标。
……总不能是告死鸟这个家伙曾经也背叛过,所以一回生二回熟吧?
“我都说真话了你还不信啊。”鹿见春名有些头痛。
他伸出手指揉了揉额角,再度伸手,揪着诸伏景光的衣领将他扯向自己——因为这个动作,诸伏景光被迫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撑在鹿见春名身体两侧的桌面上。
位置交换,现在诸伏景光才变成了俯视着对方的那个人……但他却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感觉,只觉得鹿见春名抬起下巴凝视他的眼睛像是流淌的日光。
“公安先生,”鹿见春名一字一顿,“你除了我,别无选择。”
“应该不用我多向你解释吧?这张照片的来历你自己心里也有数,除了公安还能是哪里?我是巧合之下看到这张照片的,但这张照片实际上应该早就被弄到手了,现在说不定已经发送到琴酒的手机里去了。”
“你没有犹豫的时间了,接受还是不接受?我现在就要你给我答案。”
那双金瞳之中的冷光格外慑人。
诸伏景光沉默着和鹿见春名对视,然后艰难地开口:“你想怎么做?”
如果还有别的选择、或者是更多的周旋的余地,以诸伏景光的警惕,绝对不会就这么轻易地答应鹿见春名。
但鹿见春名说的对,他没有别的选择,而鹿见春名已经展现了自己的诚意——他没有将这个秘密告发,甚至大胆在只有两个人的场合披露了这个秘密。
两个人独处的时候,诸伏景光完全有可能将鹿见春名反杀,这样他就可以立刻开始逃亡……但鹿见春名在这种时候还丢掉了唯一的武器。
诸伏景光只惊疑不定地给了鹿见春名一点迫不得已之下的信任,一旦发现有诈,他立刻就会动手。
即便在此刻死去,他也有必须要守护的东西。
“你早这么配合不就不好了嘛。”鹿见春名松手,放开诸伏景光的衣领,脸上严肃的表情瞬间消逝,他对诸伏景光展颜一笑。
但接着,鹿见春名就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几秒之后,传来了十分熟悉的声音——是琴酒。
“干什么?”琴酒的声音十分不耐烦。
在听到了熟悉声音的瞬间,诸伏景光心脏骤停。他来不及细想鹿见春名是打算做什么,神色一凝,猛地伸手抓过了溅在桌面上的碎玻璃片,暴起出手,抵在鹿见春名的脖颈上。
鹿见春名对诸伏景光的行为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任由诸伏景光威胁着这个致命的部位。
“事情是这样的。”鹿见春名说,“我不想和苏格兰搭档了。”
琴酒:“?”
正在抽烟的琴酒手抖了一下,滚落的烟灰掉在了他的手背上。但他却丝毫没感觉到灼烫的痛感,心中升起了不妙的感觉。
碎玻璃片抵得很紧,鹿见春名说话的时候,脆弱的人类肌肤被玻璃锋利的边缘割开,划开一道细细的血线,刺目的红色立刻便渗了出来。
“我看你和伏特加好像相处的很和谐,所以我决定加入你们。”
鹿见春名语气相当轻快活泼,但他每往外吐出一个音节,琴酒的情绪就变差一分。
“怎么样,琴酒,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琴酒:“?”
第89章 酒厂的场合(37)
如果可以, 琴酒一定会用学到的所有最脏的脏话辱骂一遍鹿见春名;如果鹿见春名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琴酒敢肯定,自己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但最后,琴酒只是在长久地沉默之后, 十分含蓄地在手机里骂了一句:“你有病?”
他一点都不想和鹿见春名再次搭档。
和鹿见春名散伙之后, 他选择的鱼塚三郎——如今的代号成员伏特加, 虽然在整体素质上不算十分出色, 但胜在听话, 叫他干嘛就干嘛,也从来不像鹿见春名那样跟他呛声顶嘴、更不会使唤他。
和鹿见春名一对比,他看不顺眼的所有人都被自动美化了一个level。
所以琴酒对自己现在和伏特加搭档的非常满意——没有鹿见春名, 不管做什么任务都很轻松幸福。
就比如现在,琴酒刚刚处理掉一只老鼠,正站在海风席卷的港口边抽着雪茄,心情轻松而愉悦。
直到他接起了鹿见春名的电话。
现在琴酒满脑子想的都是:早知道就不接了,装作不在好了。
被他辱骂为“有病”的鹿见春名似乎一点都没有察觉到琴酒的恶意, 他哼着歌回答:“我有没有病你还不清楚吗?”
“你突然发什么神经。”琴酒忍不住说, “苏格兰怎么你了?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在组织这个充满不法分子的犯罪集团里, 外围成员想成为骨干、素质出色的人想获得代号、代号成员想往上爬……使什么手段的都有,琴酒看的太多了, 所以完全不在乎苏格兰是用什么手段讨了告死鸟的欢心。
对他来说, 只要苏格兰能把告死鸟看住就行,别让他再来接手就好。
可是……苏格兰你在干什么啊苏格兰?这么长时间了,你都抓不住告死鸟的心吗?简直白瞎了那张脸!
琴酒十分恨铁不成钢。
鹿见春名没有立刻回答琴酒的问题。
他对应激状态下的诸伏景光抬手虚按了一下,做出了一个稍安勿躁的安抚姿势, 随后打开了扩音器。
“我是很喜欢苏格兰啊,苏格兰又听话又会做饭, 人长得还好看,我超喜欢的。”
琴酒皱眉,抖落雪茄的烟灰,白雾从唇缝之中缓缓弥漫开来。
“那你……”在发什么病?
“可是,”鹿见春名出声,打断了琴酒的问话,“如果苏格兰有问题呢?”
琴酒被打断的半句话戛然而止。
他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什么意思?你是说……苏格兰是内鬼?”
他冰冷的声音在电流处理之下被轻微地扭曲,夹杂着一点电音,在室内响彻。
在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琴酒的声线缓缓压低,脸上显露出了格外危险的表情。
在听到鹿见春名这么说之后,诸伏景光的表情也瞬间变得愕然——明明前一分钟,鹿见春名还说要帮他一把,但后一分钟,却又将这件事告诉了琴酒。
这么做不是加快他暴露的速度吗?
告死鸟到底想干什么?
诸伏景光惊疑不定,但没有立刻就对鹿见春名做什么。
在看到他警服照片的时候,诸伏景光就知道自己绝对已经暴露——这个情报传到高层只是早晚的事,而告死鸟现在打电话告诉琴酒无疑只是加快了事情的进程。
更何况告死鸟是当着他的面打的这个电话。
如果告死鸟心口不一,打算为组织除掉他这个叛徒,根本不用这么做,是在太过大费周章——明明只需要背地里把情报告诉琴酒就好了,最厌恶老鼠的琴酒一定会亲自来处决他。
既然敢当着他的面告诉琴酒这件事,至少诸伏景光心里有数了。
听琴酒的语气,在告死鸟拨出这通电话之前,他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的。
那也能说明一件事,那张导致他暴露的照片大概还被那个圆源头的人握在手中,尚未上报。
但什么时候上报,就是不确定的事了。如果不知道组织对他是卧底这件事做出的针对行动,即使每天都提心吊胆地防备,也总会出现意料之外的事。
……难道这就是告死鸟的用意吗?
诸伏景光沉思。
既然不知道对方会什么时候行动,那么就干脆自己将这件事捅出来,反而更能掌握好组织的动向。
思考之后得出了相对靠谱的结论,诸伏景光若有所思地收回了手,没再拿那块碎玻璃片抵着鹿见春名的脖子。
鹿见春名完全就是不怕死也不怕威胁的态度,既然都能放任他威胁致命的地方了,那么至少跟他谈判时的态度是真心的。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你的理解能力发挥正常我很欣慰。”鹿见春名微笑。
琴酒听地火大,很想现在就挂了鹿见春名的电话、然后将手机捏碎了丢进海里,这样就不会再听到那个讨厌的声音了——但在面对很可能是卧底的代号成员的事情上时,他竭尽全力地压制了腾升而起的怒火。
琴酒咬着牙:“说清楚。”
鹿见春名开口,“其实很简单,就是我发现苏格兰经常偷偷摸摸地行动,所以我跟踪了一下——发现和他接头的人是公安警察,我看见那个人进了警视厅的公安部。”
在说慌。诸伏景光面无表情地想。
他虽然已经成为了代号成员,但成为代号成员之后的资历还浅、同时也根基不稳,在不能确保自己在组织里的地位的情况下,诸伏景光十分谨慎,很少会主动联系自己的联络人。
至少和告死鸟成为搭档之后,诸伏景光一次都没和联络人联系过。
“公安的性质你应该比我清楚。”鹿见春名继续说了下去,“如果只是普通的警察的话,也许还可以用时收买了黑警这样的话搪塞过去,但公安可不一般,和公安沾边只有一种可能性——他是卧底。”
“你觉得呢?琴酒。”
琴酒在思考。
公安并不是铁板一块,至少他知道警视厅的公安部就有人是组织安插的卧底……虽然琴酒并不知道对方的具体身份,只知道一个代号而已。
组织的存在时间长达半个世纪,而那位先生显然十分的未雨绸缪,在几十年前就开始计划着渗透这些国家机构。
被安插在公安中的卧底是从组织掌控的孤儿院之中精挑细选的孩子,洗脑培养之后又送入警校、在优异的表现之下被公安挑中,是他们非常宝贵的情报人员。
但这种情况少之又少,至少苏格兰去收买一个公安的可能性非常小。
对待卧底,琴酒的行为向来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毫无疑问,诸伏景光的这种行为已经触及了他的红线。
“苏格兰现在去哪里了?”琴酒问。
“我哪知道。”鹿见春名说,“我让他给我做完饭之后,他就走了啊。”
琴酒语塞。
虽然不是吐槽役,但他此时此刻真的很想吐槽些什么……明知道苏格兰是卧底,你还敢吃他做的饭?难道不怕里面放点什么料吗?
……哦,如果是告死鸟这个拥有怪物一样体质的家伙,那他确实不用怕。
琴酒很不耐烦地质问:“你不是发现他是卧底了吗?为什么没动手?至少……”
“那又不是我的工作。”鹿见春名理直气壮地打断了琴酒。
琴酒:“……”
“我只是配合实验、顺便做做你们安排给我的任务而已。”鹿见春名十分理直气壮,“我知道苏格兰是卧底又怎么样?我又不是你天天想着逮老鼠,这也不是给我的任务,我多管这个闲事干什么?”
琴酒:“……”
“再说了,我能把这件事告诉你就已经很尽职尽责了好不好,要怎么处理苏格兰那是你的事,不要推给我好不好。”鹿见春名给了琴酒最后一击,“你要是什么不满,就去跟BOSS说啊。”
鹿见春名冷笑。
诸伏景光在流冷汗——他第一次看到琴酒吃瘪,也从来没想到过鹿见春名的态度会这么嚣张。
……该不会真的是关系户太子爷吧?不然琴酒到底是怎么忍住了没崩了他的?
诸伏景光对琴酒的忍气吞声十分不解。
组织内派系林立,琴酒之前也不是没有穿小鞋暗中使绊子,杀过其他的代号成员,但唯独对鹿见春名忍让地过分。
面对鹿见春名的呛声,琴酒决定不再跟这个神经病计较。
“关于你说的这件事,我会确认的。”琴酒冷冷地说完,挂断了电话。
他的疑心病虽然非常严重,但也不至于说但凡有人告诉他“谁谁谁可能是卧底”,然后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另一个人——如果这么干的话,谁都可以来找他空口诬陷其他的代号成员了。
琴酒动手还是会进行确认的,至于确认这件事情,理所当然要去询问一下那位潜伏在公安之中的卡宁顿。
只是他并没有直接联系卡宁顿的权限,想从卡宁顿那里得到情报还得通过朗姆。
一想到要去找朗姆,琴酒发出了很不爽的咂舌声,用指腹直接掐灭了手中的雪茄。
通话被挂断的嘟嘟提示音响起之后,鹿见春名摁灭了手机屏幕。
他转头看向诸伏景光,“你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可以说了。”
“我能理解你将这件事告诉琴酒的原因。”诸伏景光直视着鹿见春名的眼睛,“但提前知道了件事,我完全可以自己处理,不需要你来插手。”
他顿了顿,又继续开口,“但是,你今天帮我一把这件事我不会忘记……如果之后你有需要,在不违反公众利益和公序良俗的前提下,我会用公安的渠道帮你。”
他凝视着那双灿若阳光的金瞳。
“这个交易,你觉得如何?”
鹿见春名干脆地回答:“我觉得不怎么样。”
诸伏景光眉头紧皱:“你对组织其实并不忠心吧?这一点我早就看出来了,如果你是提前在为组织会被覆灭这个结果做准备的话,日本虽然没有像FBI那样的证人保护计划,但如果你愿意提供情报,你之前的所作所为都可以……”
他没继续说下去,但隐藏的暗示足以让人明白。
对公安来说,覆灭组织这个影响力极大、并且无恶不作的犯罪集团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如果这个组织里有重要成员能够被策反,反而像公安提供帮助,那么在最后公开审判时放他一马也不是不可以。
而那位先生最看中的告死鸟显然有这样的资格。
“你的意思是让我当公安的协助人?”鹿见春名有些诧异,他想了想,没有立即反驳诸伏景光的提议,“我倒是不反对,不过你最好别想着靠自己逃脱组织的追杀。”
“你要是现在就跑了,组织一定知道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鹿见春名将手指指节屈起,轻轻敲了两下桌面,“你也大概猜到了那张照片是从哪里泄露的吧?别忘了这一点。”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会儿,才苦笑出声:“心慌之下,遗漏了重要的事情。”
到了此时此刻,诸伏景光终于可以完全地确认了——鹿见春名对他根本没有敌意,哪怕知道他是卧底。
该说不愧是曾经叛逃过的人吗?对组织的忠心确实少的有些可怜。
就像鹿见春名刚刚提醒的那样,他现在不能马上就逃。
如果真的这样做了,那个潜伏在公安之中的卧底大概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暴露,否则他怎么可能提前知道已经暴露了公安卧底的身份呢?
变成惊弓之鸟的那个组织成员大概会在公安之中龟缩起来,想再揪出来就难了。
既然现在已经告知了琴酒他是公安卧底的事,那么直接掌握处理他这个叛徒的行动动向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将计就计……
“假死。”诸伏景光脱口而出,“这才是你的计划吧?”
“没错,让组织以为你已经死了,这样以后就不会再追杀你了。”鹿见春名满意了,他身体前倾,露出欣慰的表情,拍了拍诸伏景光的肩,“今后,你会活在组织的视线盲区里……然后在他们猝不及防的时候,狠狠咬住组织致命的脖颈,这不是更好吗?”
“你这种说法,真的让人怀疑你对组织的忠心到底有多少。”诸伏景光哽住了,“你真的是代号成员吗?”
“货真价实。”鹿见春名面色诚恳。
组织有你真是组织的福气啊。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随后收敛了脸上多余的表情,认真地注视着鹿见春名微笑的脸。
“最后一个问题,”他说,“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不认为你会这么好心。”
鹿见春名当然没有这么好心——诸伏景光确实人很不错,做饭也好吃,但论感情属实深厚不到哪里去。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他似乎都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地救诸伏景光。
但他的好心是会分给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
“如果要说什么代价的话……”鹿见春名想了想,“那在假死成功后,你用料理作为回报就好了。我很喜欢你做的饭——这一点不是谎言。”
公厨便私厨,就算是救了诸伏景光的报酬吧。
鹿见春名很满意。
但诸伏景光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几个大字:你在开玩笑吗?
诸伏景光对自己的料理水平很自信,但也没有自信到有组织成员吃了一口他的饭就愿意为饭背叛的程度。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告死鸟总不可能真的喜欢他吧?如果真的是因为爱,那也只可能是因为他那两个招蜂引蝶拈花惹草的同期……但鹿见春名显然不可能知道他们是同期。
因为要去卧底,所以诸伏景光和降谷零没有参与毕业合影,只是他们五个人拍了单独的毕业纪念照。
但这照片甚至没在公安网络里留下电子档,只有一份纸质的照片被小心的留存了下来,一人只有一张。
哪怕是黑客,也不可能查出根本不存在于电子档案上的东西,鹿见春名绝对不可能知道他们五人的同期关系。
看诸伏景光根本不信,鹿见春名在心里骂了一句真难缠。
他思考了一下,选择了更靠谱的说法:“——我说让你料理只是附加条件。其实我是未雨绸缪,觉得这个组织迟早要完,所以提前给自己找个退路……我觉得公安协助人蛮不错的,要是组织真的完蛋了,我对公安这么忠心耿耿,应该不会清算我吧?”
鹿见春名的字里行间都写着“我不想坐牢”。
这一点诸伏景光确实能接受。
他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我可以答应你,但具体怎么做,得在脱身之后询问我的上司——当然,是在事情彻底解决之后。”
既然知道警视厅公安部可能有卧底,那他之后就会谨慎行动,绝不会做出任何可能导致打草惊蛇的事情来。
鹿见春名微微一笑。
“现在,我们可以商量一下具体的假死计划了。”
*
挂断了鹿见春名的电话之后,琴酒转手拨给了朗姆。
朗姆是组织的二把手,又是整个情报组的老大,而且比贝尔摩德那个女人更喜欢神秘主义,从头到脚都是心眼子,一句话能分析出十八种含义——而琴酒顶多是已读不回。
两相对比,琴酒当然十分讨厌情报组里所有不说人话的谜语人。
“我接到情报,苏格兰很有可能是公安卧底,”琴酒懒得跟朗姆寒暄一些废话,直截了当地开口,“卡宁顿那边有消息么?”
“这么巧吗。”朗姆在电话里传来的机械合成音平静无波,琴酒却从中听出了一点似笑非笑的意思,“我也刚刚得知这个消息。”
“哦?”琴酒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么说,这个消息确实是真的了。”
“没错。”朗姆回答,“只是很可惜,没能查出这个公安警察的真实姓名,否则还能拿他的家人当做筹码,看看能不能审问出什么东西来。”
能来当卧底的人嘴都很硬,他们完全不怕死,想套出有用的情报并不简单。
“老鼠而已,我会处理的。”琴酒冷笑一声,“不过,你们情报组才是负责审查成员资料的人吧?代号成员之中出了卧底,你们难辞其咎。”
琴酒挂了电话。
朗姆盯着显示通话结束的手机屏幕,有些可惜——如果琴酒不知道这件事,他是打算自己派人活捉苏格兰、审问情报的,这样刚好能抵过资料审查时的失误。
但既然琴酒已经知道了,就只能吃下这个暗亏。
不过没事,琴酒再如何也只是个杀手,虽说行动组干部这个名头很大,但说到底他才是组织的二把手。
等他成为新任BOSS,琴酒也会是他手下一把好用的刀。
……
琴酒先将苏格兰是卧底的事情上报给了BOSS,随后才开始思考解决的方案。
第一目标当然是杀死,比起因为活捉而心有顾虑地放跑了老鼠,琴酒更倾向于不留任何风险地直接抹杀。
在短暂的思考过后,琴酒打算把暗杀苏格兰的这个任务安排给莱伊和波本。
他倒是很想亲自出手,但他人在大阪,要处理更重要的事情,无法及时赶回来。
至于为什么让莱伊和波本去处理这件事——莱伊、波本,以及被确认为卧底的苏格兰是差不多同一时期获得代号的成员,他们三人经常一起行动,认识的时间要远远超于告死鸟。
但那只该死的鸟都能发现问题,莱伊和波本却一无所觉,到底是蠢得过分、还是存心包庇?他们之中该不会还有卧底吧?
没错,琴酒的疑心病又发作了。
为了试探,他才决定让莱伊和波本去完成这个任务。
莱伊和波本的综合素质都高的出奇,在成为代号成员之后更是毫无失手,他们两人一起行动,苏格兰更是毫无防备,几乎不可能失败。
如果能杀死苏格兰,那么莱伊和波本就还算暂时可用。如果出了问题,放跑了苏格兰……那这两个人也必须重新严格地审查背景资料。
但这个任务他不会提前就告知莱伊和波本,临时安排任务才最能看出他们临时的反应。
握在手中的手机再度想了起来,琴酒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贝尔摩德。
他接起电话,率先响起的便是贝尔摩德的声音:“听说苏格兰是叛徒,我想你应该是打算马上处理掉他吧?”
“是又怎样。”琴酒皱眉。
贝尔摩德在不知道在电话的另一端做些什么,隐约能听清被拨动的水流的声音。
“苏格兰不是公安么?BOSS知道了这件事,打算安排我也参与这次行动任务……我来通知你一下。”
第90章 酒厂的场合(38)
“所以, 你准备的假死计划是?”
诸伏景光问。
“很简单,”鹿见春名说,“我是这么打算的——等确定他们打算对你动手的大致地点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鹿见春名不再说话了。
他坐在餐桌上, 不再抵着椅子, 让双腿离地悬空着摇晃。
诸伏景光等了半天, 都没等到鹿见春名继续说下去。
他意识到了什么, 缓缓瞪大了眼睛——这该不会就是鹿见春名全部的计划吧?
“……就, 这么简单?”诸伏景光神色错愕。
“对啊,就这么简单,”鹿见春名也很诧异, “不然呢?”
诸伏景光欲言又止。
他本来以为会更加复杂,精确到每一分钟、每个环节,至少得有个大致的计划雏形吧?而且假死脱身这种事,他本人都不在场,要怎么假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我们讨论的计划是假死吧。”诸伏景光斟酌着说, “……我不在场, ‘苏格兰’该怎么假死?”
他又不会影分身!
“你在场只会增加这个计划失败的可能性。”鹿见春名叹了口气。
他从餐桌上跳了下来,赤足走到玄关边, 将掉落在那里的枪捡起来, 看都没看便向后丢了出去——诸伏景光伸手,准确地握住了鹿见春名丢过来的枪。
诸伏景光有些意动。
鹿见春名是背对着他的。
只要他想,现在就可以将枪口对准鹿见春名致命的后脑勺——只要他一枪下去,这个BOSS最看中的代号成员便会当场死亡。
如果他能够挟持鹿见春名, 以鹿见春名的地位和重要性,想必那位先生很乐意放他安全离开。
但活着的、潜伏在组织之中、身为公安协助人的告死鸟才是最有价值的。
诸伏景光在心里冷静地审慎了一番, 最终只是将枪收了起来,重新别回了腰后。
“怎么假死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排擅长易容的人帮忙的。”鹿见春名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琴酒应该会在这两天就给你安排任务了。”
“但这个任务显而易见会是陷阱。”诸伏景光忍不住质疑,“即使易容,说到底不是我本人在场,如果被看破……”
虽然按照鹿见春名这简单粗暴的计划,假死脱身的环节根本用不着他自己上场,但这计划委实说一点也不精密,并且因为鹿见春名本人轻佻的态度反而显得十分不可靠……诸伏景光很担心计划败露。
如果能成功,那么他就可以成功潜伏,暗中调查警视厅公安部内的卧底;如果失败,这个卧底又不知道要蛰伏多久,始终会是覆灭组织道路上的巨大隐患。
为了一击致命,哪怕冒点风险,诸伏景光也觉得自己上比较好。
“放心,我要找的人有相当高超的易容技术。”鹿见春名一边说话一边走到冰箱前,打开了双开门的冰箱,“几年前他恰好欠我一个人情,现在帮我这个忙,我们就算两不相欠了。”
鹿见春名对塞了满柜子的各种汽水挑挑拣拣,最后给自己挑了一罐紫色的葡萄味汽水,另一罐被随手丢给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接过汽水,看了一眼瓶身上的标签,“这是酒精饮料吧?”
鹿见春名纳闷:“你不是26岁了吗?”
超过可以饮酒的二十岁足足六岁。
“……但我等下还得开车送你去研究所,被交警查到的话就麻烦了。”诸伏景光显得十分无奈,“你继续说你的计划吧。”
鹿见春名拉开易拉罐的拉环,葡萄味的汽水被打开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呲啦声响。
“我已经说过了,总之就是很简单,等琴酒开始行动的时候,我会找人易容成你,然后把他们引到我准备好的地点,上演一场谢幕演出。”鹿见春名喝了一口葡萄味的汽水,碳酸的刺激感在唇齿之间慢开,他从喉咙里发出了一点满足的声音。
“接下来你就什么都不用管了,”鹿见春名对诸伏景光举起手中的碳酸饮料,“这场谢幕演出中,最不需要的就是演员本人啊——苏格兰。”
从头到尾,出场的都只会是替身。
“我无法赞同。这样的计划就跟没有计划一样,说到底,其实完全就是靠你、或者说那位易容成我的人随机应变吧?我不觉得琴酒是那么好糊弄的人。”诸伏景光微微摇头,“但是现在看来,我别无选择。”
要么他现在就直接叛逃,然后惊动那个藏在公安里的卧底;要么他答应鹿见春名的假死计划,这样他可以活下来,也不会打草惊蛇;又或者……他拒绝,就在不知道哪天会到来的背刺之中死去。
第一个和最后一个显然都是下下策,鹿见春名这粗暴至极、甚至不算计划的计划反而成为了眼下这种局面的最优解。
鹿见春名一口气灌完了葡萄味的碳酸饮料,伸手在诸伏景光身上拍了一下。
“别担心,至少现在,主动权在我们这边,所以你不用担心不知道哪天就被清算了。”
是啊,为了不让诸伏景光被突然背刺,鹿见春名选择了直接告密——相当直白且有用的手段。
诸伏景光苦笑了一下,看向墙壁上的挂钟,粗短的时针缓缓指向了数字七。
“到该送你去研究所的时间了,”他叹了口气,又打起精神来,“走吧。”
趁诸伏景光先一步下楼去开车的时间,鹿见春名算了算时差,拨出了一个电话。
国际长途等待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但对方接起的很快。
鹿见春名开口问好:“现在拉斯维加斯应该是上午吧?最近还好吗?”
“当然。”电话另一端的人含笑回答,“托你的福,我现在的生活相当充实。”
“既然如此,我有个忙需要你帮。”鹿见春名一字一顿,“你能坐最近的一班航班,回日本吗?”
……
鹿见春名刚进研究所的实验室,宫野志保就皱起了眉:“你喝什么了?有葡萄的味道。”
“你都说有葡萄的味道了,我还能喝什么?”鹿见春名吐槽,“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他十分熟练地解开衣物的扣子,坐在了冰冷的实验台上。
研究所的实验室跟手术室很像,同样的手术台、各种用来监测人体的设备、明亮到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的手术灯……甚至还有麻醉师,连负责主持实验的宫野志保手中拿着的都是手术刀。
对于已经习惯了被做实验的鹿见春名来说,这种实验过程基本可以概括为——眼睛一睁一闭就结束了。
只不过眼睛一睁一闭的次数有点多。
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惯例的实验流程才算是彻底结束。
其他研究员和实验助理都先一步离开了实验室内,只剩下宫野志保还没离开。
她手上还握着手术刀,手术刀锋锐的边缘残留着还未干涸的血迹。她将手术刀放在金属制的托盘之中,随手关闭了用来录像的设备。
等做完这一切,宫野志保才看向鹿见春名:“上次给你的药,你试过了吗?”
“解药没试,你的改良版银色子弹倒是吃了不少。”
鹿见春名盘膝坐在实验台上。他随手披了件白大褂在肩上,却没把衣服完整地穿好,肌肤裸露在实验室的冷空气之中,手脚的温度愈发趋近于冰块。
“效果怎么样?”宫野志保皱眉,“我给小白鼠实验过,但是无一例外,吃下改良版药的小白鼠全部死亡了。”
鹿见春名诚恳地回答:“你的小白鼠是什么下场,我就是什么下场。”
这个药没有半点银色子弹的药效,就连药效不稳的APTX-4869都比不上,鹿见春名吃了这么多,完全是当给自己重置状态的刷新道具在使用。
宫野志保长叹一声,头痛地按了按眉心,“……我知道了,既然这样,解药多半也没什么用。”
既然改良版的药都没有用,那么基于改良版的半成品药物做出来的解药当然也不会有用……都是失败品而已。
那位先生希望她能尽早拿出科研成果,但鹿见春名的体质实在太过奇怪,以现有的科技水平根本无法找到形成这种自愈能力的原因。
这很矛盾,明明鹿见春名是吃下银色子弹之后才被变成这样的身体,为什么找不到原因呢?
宫野志保甚至怀疑——鹿见春名不是因为银色子弹才变成这样的。
但仅仅只是一闪而逝的怀疑而已,宫野志保很快就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毕竟,人类怎么可能拥有这样几乎相当于不死的能力呢?
宫野志保放下按着眉心的手,瞥了一眼鹿见春名:“你怎么还不走?等着在研究所过夜吗。”
“不,事实上……”鹿见春名顿了一下,才缓缓开口,“我想请你帮个忙。”
鹿见春名是很敏锐的人——大多数情况下,他都能察觉对方隐藏的想法和情绪。
但更多时候,鹿见春名懒得去对根本不重要的人察言观色,甚至察觉出来了对方的情绪,他也只会故意地我行我素——比如琴酒。
又好比现在,鹿见春名能清晰地察觉到宫野志保对他怀抱着微妙的感情……当然不是喜欢,而是混杂着内疚、羞愧以及同情的情绪。
这很奇怪,宫野志保明明知道他有痛觉迟钝,并且实验过程中为了降低实验体的抵触情绪还会使用麻醉,鹿见春名根本感觉不到什么痛苦。
既然如此,宫野志保又为什么会产生这样复杂的情绪呢?
虽然鹿见春名不理解宫野志保产生这种心情的原因,但这不妨碍他此时稍微利用一下这份因为同情心而衍生出来的纵容的态度。
如他所想,宫野志保果然没有拒绝,只是挑了一下眉,很干脆地问:“什么忙?”
鹿见春名没有回答,只是牵过宫野志保的手,然后将那柄放在金属托盘内染血的刀放进她的掌心里,又替她收拢了手指,握住刀柄。
他弯起璀璨如同日光的金瞳,微微笑了一下。
……
在等鹿见春名回来的时间里,诸伏景光坐在车里思考。
他在想……要不要把自己暴露的这件事告诉降谷零。
如果这件事情提前知道了还好,但他是在暴露之后才知道的这件事情,所以事情就变得不好办了。
他的行动现在一定已经被监视了,暴露了卧底身份的他在这期间不管和谁接触,都有可能为对方惹上麻烦。
况且他、降谷零和赤井秀一几乎是同期获得代号的,又经常三人一起作为一个行动小组去执行任务……特别是降谷零,很明显要和他的关系更亲近一些。
组织可不会管波本莫名其妙看莱伊不顺眼、所以和苏格兰关系相对好一点这样的理由,他在组织卧底期间接触过的人势必都要接受一次调查。
降谷零不会是例外。
在不确定背后有哪双眼睛在盯着他的情况下,如果贸然去接触降谷零,将他暴露的消息告知他,大概反而会给降谷零带来危险吧?
他们两人虽然都是公安,但一个是警视厅公安部,一个是警察厅公安部,本来也不是从同一个渠道里进入组织卧底的——会在组织里遇见彼此完全是意外。
所以暴露的只有他——那个潜伏在警方的卧底应该只是在警视厅公安部而已。
这种情况下,他和降谷零的情报交集本来就不多,降谷零会暴露的可能很小。
就暂时瞒着他吧。诸伏景光做下了决定。
他相信降谷零是个相当坚韧的人,即使得知他的死讯也能很好地继续扮演卧底——如果假死成功,那么这就只是短暂的离别。
诸伏景光握着手机许久,打开邮箱界面又关闭,反复几次之后,彻底暗灭了手机屏幕。
没过几分钟,他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是鹿见春名结束实验回来了。
但和以往不同的是,鹿见春名这次还提着一个银色的手提箱,在路灯惨白的光照下,银色箱子的表面闪烁着金属般的色泽。
手提箱并不算大,但四四方方,几乎是一个正方体的形状,目测大概能塞进一个五岁以下的小孩。
鹿见春名打开车的后座,随手将银色的金属箱子放进了后座,然后才关上门,坐会到了诸伏景光的副驾驶位置上。
“那是什么?”诸伏景光眼神中带着研究,通过车内的后视镜,注视着那个被放置在车后座上的银色金属箱。
“道具。”鹿见春名言简意赅地回答。
“道具?”诸伏景光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没错,”鹿见春名偏过头,微笑着注视着他,“用来表演的道具。”
他要上演一场绝无后患、不管是谁都不会怀疑是假死的表演。
鹿见春名说话时的声音很轻,像是风中明明灭灭的火苗。
车内没有开灯,研究所内的白炽光泄露了几分,借着这点微光,诸伏景光能看清那双金色的眼睛,灿烂的焰火在一片鎏金之中跳跃不熄,在金色与银色的辉映之下,比起活生生的人类,鹿见春名更像是幽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诸伏景光总觉得鹿见春名要比以往看起来更加苍白,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肤色在光照下显得一片惨白。
诸伏景光没有深究下去,鹿见春名的态度摆明了不会告诉他箱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道具”。
接下来他也没空再去想这件事了。
诸伏景光接到了琴酒发来的消息。
“琴酒发消息给我了。”他打开那则简讯扫了一眼,“明天安排我去执行一个任务……单人行动,在一栋废弃大楼里狙击任务目标。”
不管是单人行动还是废弃大楼,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足够让已经知道自己暴露的诸伏景光猜出真相了。
“那栋大楼大概就是他们为你选择的葬身之地吧。”鹿见春名若有所思。
很快他也接到了琴酒打来的电话,“明天来大阪。”
琴酒的语气很不耐烦——他显然并不情愿。
但苏格兰有问题,琴酒不可能放任鹿见春名自己行动。作为研究所宝贵的实验素材,鹿见春名的身边必须有组织成员的眼睛存在。
但BOSS并不想让朗姆手下的人成为鹿见春名的搭档,所以再找到新一任靠谱的保姆之前,琴酒只能捏着鼻子忍了鹿见春名。
“明白了,”鹿见春名干脆地回答,“这么久没搭档了,你一定很想我吧?”
琴酒被哽住了。
在这一瞬间,他的内心产生了一些十分让人动摇的想法——苏格兰啊苏格兰,你为什么是个卧底?
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再看见告死鸟那张讨人厌的脸了!
“明天下午六点前滚到我的面前来。”琴酒忍无可忍地挂了电话。
鹿见春名发出不满的咂舌声,“你看看琴酒,明明是行动组的干部,怎么还这么不稳重!这样下去,BOSS要怎么才能对他放心?”
既然已经暴露了卧底对身份,诸伏景光也懒得演下去了,十分一针见血地吐槽:“和你搭档很难维持正常的精神状态吧。”
“你什么意思?”鹿见春名大为震惊,“我好心帮你,你对我就这个态度?快给我道歉!”
诸伏景光想了想,用哄孩子的语气开口:“嗯嗯嗯,好好好,是我错了。”
他停下车,下一秒又转换了十分冷酷的语调:“到公寓了,你该下车了。”
鹿见春名对诸伏景光的两副面孔无话可说,他默了默,才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小纸条,拍在诸伏景光的胸口后才打开门下了车。
“我的安全屋——组织不知道的那种。如果你不放心的话,也可以不去。”他一边关上车门一边说话,将余音全都关在了紧闭的车门缝隙外,“明天,你就要和苏格兰这个身份说再见了。”
诸伏景光失笑地摇了摇头,启动车辆离开了。
鹿见春名打了个哈欠,才拎着那个银色的金属箱回到公寓之中。
他先是通过网络预定了大阪的酒店,然后又预约了快递服务——从东京寄往大阪的飞机速递最快可以在六个小时内送到,刚好满足鹿见春名的需求。
当然,收费昂贵。
不过反正花的是组织的钱,鹿见春名一点都不心疼。
他做完这一切,才安心地躺在床上睡了一觉——直到在上午九点的时候被敲门声吵醒。
鹿见春名睡眼惺忪地打开门,穿着绿色快递服的快递员对他露出完美的微笑:“您好先生,我是来取件的。”
鹿见春名将银色的手提箱递给快递员,接过签字笔,在面单上签下了随手写的假名。
快递员看了一眼,完美的表情出现了一些裂痕,“好的,琴子……先生,您的快递会准时在下午三点前抵达指定的地点。”
*
降谷零环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靠着墙。
在这间屋子里,距离他最远的斜对角坐着那个让他相看两相厌的男人——一头长发、带着针织帽的赤井秀一完全没有理会降谷零带刺的目光,正在十分淡定地用绸布擦拭着他的狙击枪。
他们俩会共处一室当然是有原因的。
一小时前,琴酒通知他和赤井秀一来指定的地点待命,稍后就到的贝尔摩德会告诉他们具体的任务是什么。
现在是下午五点。处于日照时间已经缩短的冬季,下午五点的阳光也已经开始倾斜,隐约有了几分落日的影子。
门外响起了十分清脆且错落有致的声音,降谷零辨别了一下——那是脚步声。
在这个已经被废弃多时的地方,只有贝尔摩德才会踩着高跟鞋过来。
门被推开,走进屋内的明艳美人随手撩了一下金色的卷发,如同春日湖水般拥有漂亮颜色的眼瞳扫过降谷零和赤井秀一的脸。
和贝尔摩德比较熟悉的降谷零开口了:“到底是什么任务这么神秘?还非要等到你来了才能告诉我们。”
“别紧张。”贝尔摩德对降谷零微微笑了一下,“按照琴酒的话来说的话……只是抓老鼠而已。”
抓老鼠?
降谷零心头一跳。
赤井秀一镇定发问:“老鼠?你是指叛徒吗?”
“没错。”贝尔摩德颔首。
“那个老鼠的身份是?”降谷零试探,“临时才告诉我们任务的话,情报搜集方面会让我难办。”
“没关系,那只可怜的小老鼠已经身处陷阱之中了,他逃不掉的。”贝尔摩德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看向降谷零,“至于情报工作嘛……那个叛徒你们应该也很熟悉。”
“你的意思是……”降谷零的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苏格兰是公安的卧底。”
话音落下的瞬间,降谷零的心跳骤然停滞了一拍。
贝尔摩德在沙发上坐下,双腿优雅地交叠起来。她屈起指节,用染成红色的指甲轻轻敲了敲桌面。
“说起来,能揪出内鬼还得感谢告死鸟呢,是他最先发现了苏格兰的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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