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室内的落地窗是完全打开的, 甚至没有完全拉上窗帘。
银色的月光透过明净的窗玻璃倾倒在木质的地板上,涌入的风将淡蓝色的窗帘掀了起来,透过笼罩着窗帘的轻纱,能看见宽大的书桌前亮着一团莹蓝色的光。
光将内海将人的脸照亮了。
他的长相和琴酒手中的那张照片完全不一样——如果以现在的面貌来看, 即使拿着那张照片也难以认出这就是目标内海将人。
原本照片上的内海将人是个穿着格子衫、身材有些圆润外加发际线偏高、还带着黑框眼镜的典型程序员形象, 但此时的他看起来形销骨立, 瘦得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憔悴, 衬衫空荡荡地挂在他的骨架上。
他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也并不好, 眼皮下是浓重的黑眼圈,眼珠里布满细密的红色血丝。
内海将人坐在书桌前,他面前打开的是一台笔记本电脑, 那是他随身携带的重要工具。
他操纵着鼠标,打开了一个弹窗,输入一串代码之后便跳出了一个图案。
那是一株世界树。
或许是因为正在加载中的原因,灰色的世界树图案自下而上地一点一点被灿烂的金色填满,逐渐亮了起来。
当金色将世界树彻底点亮的时候, 完整的、枝叶繁茂的金色世界树倒映在内海将人的瞳孔里, 像是被点燃了。
内海将人这才缓缓地向后仰, 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他抬起眼睛,凝视着天花板上被倒映出来的影子, 树影被月光剪碎, 构成了像是乌鸦一样的图案。黑色的乌鸦停驻在天花板上,无声地注视着他此时无异于“背叛”的行为。
那个如同他父亲一样的男人死了,只剩下被镶嵌在相框之中的黑白相片。
乌鸦般的组织成就了枡山宪三,同样也毁灭了他。而所有导致了他死亡的人, 都一定要付出代价。
浓重的仇恨和刻骨的痛苦让内海将人很快就消瘦了,支撑着他的只有胸腔之中以仇恨为养料而燃烧的火焰。
直到眼眶中传来干涩的感觉, 内海将人才缓缓坐直,再度操纵着键盘。
他进入金色世界树的系统之中,这个原本被停运的系统立刻弹出了红色的警告,一层又一层地叠加起来,几乎将整个屏幕占满。
内海将人面无表情,没有因为这屏幕上满满当当的红色感叹号的警告动摇分毫。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几乎出现了残影,按键的敲击声在室内紧密地响起。
在输入代码之后,弹窗的最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输入框——输入授权码。
内海将人将授权码输入其中,以管理员的权限直接暴力进入了其中一个被他标红的账户。
文件列表之中大多都是视频文件,他点开了其中一个。
他没有打开声音,视频是静音播放的,但不需要声音,内海将人只凭借画面也能明白这段视频之中发生了什么会令全世界都惊愕的事情。
“什么逆转时间的洪流……什么让死人复生……”
内海将人一边低笑一边自言自语起来,他用手捂着脸低低笑了起来。
“如果早知道的话……如果早知道的话……”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的低音像是不甘,又像是哭泣。
内海将人用力地咬紧了牙,身体颤抖着伏下去,口腔里的铁锈味瞬间便弥漫开来。
*
铃木财团旗下的椿岛酒店将要举行的宴会就在周日的晚上。
但是直到宴会开始前的两个小时,降谷零都没能收到现任搭档鹿见春名发来的消息。
降谷零下意识猜测——鹿见春名大概又是熬夜打游戏或者看漫画,直到现在都没睡醒。
他得去逮人,不然就不能按时到宴会现场了。
降谷零开车前往鹿见春名所住的米花町的公寓,敲了几次门之后他发挥了一些小手段直接打开了门——然而公寓内空无一人。
降谷零在屋内转了一圈,凭借他的经验,单从公寓内的生活痕迹来判断,公寓的主人至少有两天不在这间公寓里了。
那么问题来了,鹿见春名人呢?
降谷零忍不住想。
难道……这家伙又叛逃了?也不是没有可能,根据诸伏景光告诉他的那些情报……什么冲冠一怒为萩原、什么恋爱脑冒着杀身之祸救卧底,归根结底就是三个字“他超爱”。
再次叛逃的话,琴酒可能真得给他喂枪子,质问他为什么看不住一个大活人了。
委实说,降谷零也没想到鹿见春名能为了萩原研二做到这个地步。
告死鸟从之前一直随波逐流,好像对人生没有任何追求……直到最近,他好像突然找到了人生追求的目标一样,突然开始动力满满。
“他超爱”的恋爱脑告死鸟,谁都看得出来他对萩原研二抱有不一样的感情,如今积极地想要彻底毁灭组织也都是为了能安心和萩原研二在一起,不管他做出什么事来,降谷零都不奇怪。
降谷零心说,如果组织真的在鹿见春名的帮助下毁灭了,他一定会说服公安给萩原研二颁发一个奖章的。
他一边思考,一边拿出手机,给鹿见春名发了一则短讯。
[你在哪里?]
他过了一会儿才收到了回复,是一串地址。
降谷零盯着他发来的地址,输入到导航软件之中看了一下——这个地址,怎么隐隐约约有点熟悉呢?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是警察宿舍吧?而且还是警备部机动队的宿舍……
他回想了一下认识的警察里在警备部机动队任职的人,脑子里只能浮现出两个名字: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
排除松田阵平之后,剩下的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萩原研二,你都干了些什么?
这个想法在降谷零的脑海中不断盘旋,他抱着五味杂陈的复杂微妙的心情,驱车开到了萩原研二所住的警察宿舍楼下。
他从楼后的小门乘上电梯,按照鹿见春名给的地址来到了那层楼,找到门牌号后,足足给自己做了五分钟的心理建设,才敲开了门。
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鹿见春名至少在萩原研二的宿舍里待了两天……这两天里到底干了些什么,降谷零不敢细想。
敲门声响起之后,大概一分钟,门就打开了。
来开门的是萩原研二,萩原研二大概早就知道他会来,露出了微笑。
“安室先生,你来了。”萩原研二退开一步,让降谷零进门,“是来接小诗的吧?”
从萩原研二的态度之中,降谷零察觉到了一件事——萩原研二大概还不知道他们几个的关系已经在鹿见春名那里暴露了,现在还保持着伪装。
降谷零一边进入玄关,一边伸手在萩原研二的肩上拍了拍。
“别装了。”
萩原研二愣了一下:“装什么?”
鹿见春名从卧室里走出来,听到他们的对话之后接话:“是指你不用在我面前伪装不认识这个警校同期的事情。”
“诶?”萩原研二的动作静止了,他的思维如同齿轮生锈一般卡顿了,直到过了很久才终于反应过来这句话里的意思,声调顿时拔高了,“——诶???”
看到有个人比自己还震惊,降谷零顿时舒服了,甚至能够忽略因为看到鹿见春名从萩原研二的卧室里走出来而产生的微妙的情绪。
这两个人在这两天的时间里住在同一间卧室之中到底做了什么,降谷零一点都不敢想。
萩原研二的目光在鹿见春名和降谷零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凝滞在鹿见春名的身上,“小诗什么时候知道的?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看我演戏的时候心里其实在偷偷笑我吧!”
高个子的青年警官露出了十分不满的忿忿表情,扑上去用两只手的手掌贴在鹿见春名的脸颊两侧,用力的挤压让那张脸挤成了一团,脸颊肉和嘴唇都因此而嘟了起来。
“没有笑……”鹿见春名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他双手握着萩原研二的手腕,将挤在自己脸上的两只手放了下来,这才能继续正常地说话。
“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件事三年前我就知道了,没告诉你们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说出来而已。”鹿见春名撇了下嘴,“再说了,那个时候说出来的话,反而是不妙的时机吧。”
组织内的成员以某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得知了他们的身份和联系,当时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根本无法确认鹿见春名的立场,况且降谷零卖了他这件事在先,怎么都不可能相信他确实不在意这件事……和同期之间的关系也只会被当成把柄拿捏。
——随时有可能爆炸的不安定的炸弹。
一定会被这么认为吧?
“那……”萩原研二得到答案后又有些忐忑不安,“小诗会生气吗?关于我在你面前伪装这件事。”
“我完全不在意。”鹿见春名十分笃定地说。
他抬起金色的眼睛来,璀璨的日光被固定在他的眼底,倒映出萩原研二的面容来。
“有所保留是很正常的事,只要我知道研二和我相处时都处于真心就好了。”
只用确认心意是真实的就足够了,只要感情不是虚假的就好了。
鹿见春名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就像他即使被全国通缉,只用漫画和游戏就能依然保持精神稳定的情况活下去,并且没有因此而愤世嫉俗、出现什么反社会人格来一样。
就像他也有“亚人”这个秘密瞒着萩原研二一样,萩原研二为了同期的安全在他面前有所隐瞒也是正常的事情,他不会因此而生气。
鹿见春名说出这句话来时,脸上的神情、眼角眉梢都变得柔和下来,金瞳专注地凝视着恋人,目之所及中只剩下那抹格外浓郁的紫罗兰色。
“我只在意研二的心意。”
鹿见春名的表情专注又认真,语气庄重地就像是宣誓。
萩原研二呼吸一窒,破防般长长舒了口气,伸手圈住鹿见春名的腰,低下头来将下巴搁在鹿见春名的肩上。
“当然是真心的。”他语气郑重,“对小诗的心意——这一点绝对没有任何虚假。”
鹿见春名轻轻偏头,贴在萩原研二的鬓边。
“嗯,我知道。”
“够了啊我说。”降谷零凉凉地开口,“希望你们知道这个房子里还存在第三个人。”
他深刻地觉得自己踏足这间房子完全是个错误——明明他一天只睡两个小时,为了任务、为了覆灭组织而兢兢业业,结果他的好搭档却在这里和他的同期黏黏糊糊谈恋爱?
这其中的落差实在太大,让降谷零瞬间就看这俩人不顺眼了。
“时间快到了,走吧。”降谷零看了一眼腕表上指针的指向。
萩原研二大概知道这事组织的任务,十分体贴地没有问任务的具体内容。他松开圈住鹿见春名的手,看着恋人和降谷零一起出了门。
在玄关处换好鞋子之后,降谷零打开了门,率先走了出去——但鹿见春名却没立刻跟上来。
他疑惑地回头,但在看清了眼前发生的事情之后,恨不得从来没见过这一幕。
萩原研二握住了鹿见春名的手腕,让他不能立刻离开。另一只手握住了门内侧的把手,仗着身高的优势将鹿见春名困在门缝与墙壁夹角的缝隙里,在那双带着疑惑的金瞳抬起来看向他时,萩原研二俯身。
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他尝到了萩原研二的味道。
这个吻十分短暂,若隐若离而一触即分。
虽然因为身体遮挡的原因,降谷零没能看地十分清楚,但仅凭动作也能分辨出来什么……不管如何,至少此时此刻,降谷零希望自己瞎了。
单人宿舍的门缓缓关闭,将萩原研二的身影彻底遮挡住。
等他眼底中萩原研二的倒映彻底消失的时候,鹿见春名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沉静了下来。
在那个瞬间,鹿见春名从“小诗”这个特殊的代称所代表的角色之中抽离了出来,变成了降谷零所熟悉的那个组织的告死鸟。
鹿见春名一言不发地跟在降谷零的身后,等他们一起走进电梯里时,降谷零才问出了疑惑:“你和萩原……”
“交往中。”鹿见春名十分干脆地回答。他偏了偏头,不解地看向降谷零,“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
是很明显,所以他才想确认一下啊。
降谷零说的十分含蓄:“没想到两天不见,你们的关系就这么突飞猛进了。”
前几天还是记忆丢失、表面亲厚实际疏离的态度,两天一过甚至已经成为恋人开始交往,说不定已经快进到同居了——降谷零怀疑自己可能错过了整整几十章的剧情。
“其实已经过了很久了……七年了。”鹿见春名垂下眼睛,声音中淬着冷意,“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但总有其他的各种各样的麻烦事来打扰我。”
不管是任务还是组织,都是麻烦。
组织的人不可能全部杀光,必须彻底地、从根源上瓦解,将恶行曝光在阳光下,接受社会层面上的审判,这才能让那些肆无忌惮的人变成阴沟里的老鼠,惶惶不可终日,并且不见天光。
鹿见春名一直是没有什么追求的人。
这世界上总有很多事物能令人甘愿用生命为代价获取,但当一个人再也不会死亡之后,生命的重量便如同羽毛一样轻。
反正不会死,随随便便怎么过都是一生,既然如此也没有必要再有过多的追求了吧?他怀抱这这样的想法,直到萩原研二在心中的分量不断加重,最后完全占据那磕跳动的心脏。
里面滚动的不是血液,是浓稠的、小心翼翼的、名为“喜欢”的情绪。
他有了想追求和守护的东西,所以才能因此而前行。
但在组织的事情上不能太着急,就像松田阵平说的那样,心浮气躁乃是大忌。
鹿见春名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松田阵平的名言。
到一楼了,电梯厢内发出提示音,沉重的门缓缓打开。
降谷零的白色马自达就停在不远处,他给车解了锁,却没立刻进去。
“给你准备的参加晚宴的西服在车后座,”降谷零打开了后座的门,“你先把衣服换好吧。”
鹿见春名点点头,钻进了车后座。
大概过了十分钟,车窗被敲响了三声。透过车窗,降谷零看清了鹿见春名贴在车窗边的脸。
降谷零打开车门坐进去,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挂在前窗顶上的后视镜一眼。
透过平滑的镜面,他看见了坐在后座的鹿见春名。
银发少年坐在座椅上,低头打理着穿在身上的黑色西服。西服是外套马甲和白衬衣的三件套,剪裁良好的西服勾勒出腰线来。
月光般的银发蜿蜒散落在黑色的布料上,在车内显得更加辉光闪烁。
但鹿见春名垂下头,眉宇皱了起来。他低垂着眼睛,盯着衬衫的领口,伸手拽着深蓝色领带的两端。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太好意思,但——他不会打领带。
上学的时候,鹿见春名穿的制服都是立领,根本不需要打领带,而在国中毕业的那年暑假,他暴露亚人身份之后,更是没有需要打领带出席的场合了,所以他压根没有掌握这项技能。
降谷零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侧过身体,探向后座,捏住了领带的两端。
“你不会打领带吗?”
后颈传来被勒住的感觉,鹿见春名因此身体向前倾。
鹿见春名:“这也不是什么必须掌握的技能吧?反正我平时也没有什么必须要穿正装出席的场合。”
“这点小事还是稍微学一学吧,以后一定会有机会用到的。”
在覆灭组织之后的那个未来。
降谷零一边说话,视线一边落在鹿见春名的脖颈上,先是微微凸起的喉结、随后是明晰的骨节线条,一点红痕被白色的衬衣半遮半掩住了。
他的视线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拘束地落在了深蓝色的领带上。他熟练地位领带打了个整齐的领结,收拢领带一端之后,领结被收拢。
做完了这一切,降谷零才松开手,坐了回去,启动了车辆。
*
椿岛酒店的宴会在十七层的大宴会厅举办,在进入宴会现场之前,降谷零交给了鹿见春名一个小小的耳麦。耳麦很小,黏在耳朵里、又用鬓发作为遮挡之后不太容易看得出来。
在进入宴会之前,他们得到了琴酒的指示。
如果确认了内海将人确实和泥惨会勾结在一起,背叛了组织,就直接杀了他,泥惨会的人也得一起弄死,不管怎样都必须组织他们的交易——虽然不知道交易的内容,但交易的东西必须拿回来交给琴酒。
这又是一场一定会出现命案的宴会。
所以在现场看到江户川柯南的时候,鹿见春名竟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奇怪。
反而是江户川柯南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视线在他和身边的降谷零之间来回扫视。
江户川柯南在不在他倒不是很在意,但是……
宴会现场站在铃木园子身边的人,一个有着紫罗兰般的紫色眼睛,另一个一头黑色的微卷发,失去墨镜的遮掩之后,露出深蓝色的眼睛——这不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吗?
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在这里?
鹿见春名缓缓转头,看向降谷零。
降谷零也在看他,满脸的茫然——他也不知道啊!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排爆警为什么会出现在铃木财团的晚宴上?
鹿见春名立刻有些不安。虽然有任务,但也没有炸弹之类的东西存在,十有八九要解决的目标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程序员,一个是泥惨会的前混混……按照藏太的武力值来说,都不难解决。
既然如此,应该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的状况吧?应该不会……波及到他们吧?
鹿见春名的心情陡然低沉,变得烦躁起来。
他凝视着那两人的背影,似乎是察觉到了从背后投来的目光,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同时将头偏了过来。
松田阵平用手肘捅了萩原研二一下:“那不是鹿见吗?他和……安室,也在?”
据说有任务要执行的鹿见春名和降谷零此时都出现在这个宴会上,只能说明宴会上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将要发生。
“……这么看来,”萩原研二将手中的杯子放在了身边的长桌上,语气中意味深长,“今晚不会太安定了。”
“啧。”松田阵平发出了咂舌声。
侍者从身边经过,内海将人随手从侍者端着的托盘之中取了一杯香槟,金黄的酒液在玻璃杯之中轻轻摇晃,倒映出吊顶上灿烂的灯光。
内海将人的目光在偌大的宴会厅之中扫视,寻找那个稍后将要和他见面的泥惨会的干部。
泥惨会在靠山倒了之后已经大不如从前,但在里世界中仍然坚强地有一席之地……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只要泥惨会愿意,当然是能够狠狠地咬组织一口的。
这样也算是为枡山宪三复仇了吧?
内海将人在心中冷笑,视线在触及一个有着月色辉光般银发的身影时骤然凝滞了。
他的手指痉挛了一下,手中的酒杯几乎握不住,摔到在铺了华美地毯的地面上,金黄的酒液浸湿了红色的地毯,溅在他西服的裤腿上,晕开深色的水痕。
内海将人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的眼中只剩下了鹿见春名的背影,已经偏过头来时,银发下的鎏金璀璨的金瞳。
啊……怪物出现了。
第112章
内海将人是通过枡山宪三——也就是皮斯克进入组织的。
他的双亲在他很年幼的时候就都离世了, 除了父母之外,剩下的都只是一些亲缘关系十分淡薄的远房亲戚,没有一个人想让家里多出一个拖油瓶来。
在被所有人都嫌弃、马上要进入福利院的时候,是枡山宪三打着一把黑伞, 出现在他父母的葬礼上, 握着他的手, 问他愿不愿意和他一起生活。
内海将人不知道枡山宪三是怎么做到的, 但没有经过任何的收养程序, 他就成为了枡山宪三抚养的孩子。
即使枡山宪三甚至不是内海将人名义上的养父,只是他父亲的好友、他应该叫做叔叔的存在,但至少在内海将人的心里, 是将枡山宪三当做父亲来看待的。
他从大学时代起渐渐展露了和计算机相关的天赋,并且又是从小在组织的代号成员皮斯克身边长大的,比起从外面许诺利益、又或者使用手段威胁挖来的人才,当然是内海将人这样知根知底的人用起来更可靠。
但——内海将人并不具备作为一个代号成员所应该拥有的素质,他只在计算机上相当有天赋, 其他的方面则一塌糊涂, 甚至心理素质都不算过关, 就算加入了组织,也只是负责技术方面的东西。
在明面上, 内海将人是有一个身份的, 也就是金树企业的首席程序员。
金树企业的社长金森正树,正是因为他介绍给了枡山宪三,才因此而加入组织的。他为金树企业工作,但在金树企业时研发的那些程序, 也暗地里被组织所使用,甚至因为先进的保密云储存系统, 这个程序连组织的研究所都在使用。
只可惜,在金森正树死亡、金树企业在内斗之中分崩离析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他当年研发的这个引以为豪的系统就被弃用了。
程序锁定,不管是谁都无法再登录原来的账户。
但程序员总有在自己研发的程序之中留后门的习惯,内海将人就拥有最高管理员的权限,只要他想,他能进入程序之中任何一个人的账号,这些信息对他来说就像敞开的大门,一览无余。
也正是因为这样,内海将人才能拿到那些视频。
他憎恨组织,同样也憎恨那位先生。
内海将人经历了第二次的世界崩塌——第一次是他的亲生父母死亡时,而第二次,是枡山宪三死亡时。
明明枡山宪三与那位先生关系亲厚,在组织里也资历颇深,更不知道暗地里为组织提供了多少金钱,但就仅仅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那位先生就这么放弃了他。
轻飘飘地做出了放弃掉皮斯克这个棋子的决定。
对那位乌鸦一样的先生来说,皮斯克大概是无足轻重的……但,研究所里研究的那个最重要的项目,对那位先生来说一定是最重要的吧?
内海将人从枡山宪三那里听说过,组织的最终目标是逆转时间的洪流,让死人复生——而这一切都刚好能与他无意间在程序内闲逛时看到的那些视频吻合。
因此,内海将人想到了最好的报复组织的方法。
那位先生不是十分看重这个研究项目、也十分看重那个实验体怪物吗?不管是想长生不老、还是死而复生,只要没了那个作为核心的实验体,研究也就理所当然地会失败吧?
如果那个怪物就是那位先生的希望,那么内海将人就要做亲手打破这份希望的人。
他要让那位先生彻底地、永远地失去这个怪物的所有权,只能痛苦而绝望地看着唯一的一丝希望出现,然后又从他的手中溜走,只能陷入绝望和巨大的痛苦之中。
就像现在的他一样,只用燃烧的仇恨构成整个身体。
……
内海将人缓缓将视线从鹿见春名的身上移开,装作随便瞟了一眼一样吗,垂下了眼睛,盯着金色酒液之中倒映出来的、被微微扭曲的自己的脸。
他低垂下眼睛的瞬间,鹿见春名刚好因为某种被窥视的感觉而回过头来,错过了和内海将人视线交错的瞬间。
但鹿见春名还是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内海将人。
毕竟内海将人是任务目标,鹿见春名对着照片记住了这张脸,只要看到就能立刻反应过来。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偏过头,对降谷零轻声说,“我看到内海将人了,在我正前方的角落里。”
降谷零脸上的微笑不变,他一边和鹿见春名并肩走向铃木园子,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轻轻瞥了一眼内海将人所在的方向。
确认过之后他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但在选择和铃木园子他们面对面的站位时,却恰好选择了一个能用余光观察到内海将人的位置。
“安室先生,”铃木园子十分惊喜,“还有鹿见君……你们都来了啊。”
“嗯,朋友给了我请帖,所以刚好来看看。”安室透微笑着回答。
“研……”鹿见春名下意识地想叫萩原研二的名字,在刚说出一个音节之后便觉得不对劲,立刻改了口,“萩原警官和松田警官也在啊,真没想到。”
萩原研二朝鹿见春名眨了眨眼睛,微笑着对他举起盛装了香槟的高脚酒杯:“小春名不是也在吗?”
鹿见春名也从身边经过的侍者手上的托盘中拿过酒杯,朝萩原研二举了一下。他正想喝一口酒杯中盛装的金色香槟酒液的时候,被扣却被按住了。
降谷零微笑:“未满二十岁是不可以饮酒的哦。”
“……”
鹿见春名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将酒杯悻悻地放下,心说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遵纪守法。
“前几天的时候,有人在酒店的电梯里安装了炸弹,多亏了在场的萩原警官、松田警官还有伊达警官,才能顺利地抓住犯人,并且拆除了炸弹。”铃木园子适时地开口解释,“为了感谢他们,我特地送了宴会的邀请函,希望他们有空的话务必能来参加。”
——这是纯粹的感激之情,绝对不是因为两位警官是大帅哥。
“……所以我和小阵平就来了。”萩原研二拍了拍松田阵平的肩,“但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小春名和安室先生。”
这时有穿着一身和服的老人走过来,铃木园子看见对方后立刻露出了热情的笑容来:“川岛先生。”
两人从善如流地走到另一边,开始谈笑风生。
鹿见春名低声:“宴会的名单我没看过,除了目标的长相我都不大清楚……泥惨会的人是哪个?”
降谷零被鹿见春名这完全不负责任的态度给震惊住了,好在他每天只睡两个小时的努力十分可观,于是在这个时候深深叹了口气才回答鹿见春名的问题:“……泥惨会的干部是平尾亮,他是平贺建设的董事会成员之一。”
平贺建设就是泥惨会势力下的企业,听名字就知道是工程队,毕竟背靠极道组织,在建设这方面当然如鱼得水,因此而犯下的恶行也足够写满一整个笔记本,早已在公安那边挂上了号。
另一边川岛先生和铃木园子的交谈就不怎么愉快了。
川岛先生的脸上带着老一辈的冷硬:“铃木小姐,你们铃木财团旗下的椿岛酒店确实很不错。”
“多谢夸奖。”铃木园子脸上一只保持着礼貌的笑容,“毕竟川岛家愿意将这么漂亮的庭院交给我们铃木财团,当然要好好地打造一座配得起庭院的豪华酒店才行。”
“建设成酒店,”川岛先生冷笑了一声,“才能更好地赚钱吧。”
铃木园子愣了一下,脸上的微笑差点有些保持不住,她眉头跳了跳,忍耐着微笑:“川岛先生,您这话……”
“没什么其他的意思。”川岛先生重重敲了一下手中的拐杖,垂下眼睛,“就当是我老头子一点不满的牢骚吧,不用放在心上。”
川岛先生缓慢地走开,一直站在巨大落地窗上,透过透明的窗玻璃,俯视着灯火通明下的夜色庭院。
铃木园子缓缓地、一点一点地转头,盯着川岛先生的背影,轻轻地咬了咬牙,“搞什么啊……”
因为隔得并不远,鹿见春名和降谷零很清楚地听到了这短暂的、并不算愉快的交谈。
当鹿见春名将眼神转向他时,降谷零十分贴心地为他科普了一下八卦。
“那个和园子小姐说话的川岛先生,就是椿岛酒店这片地的前主人……他之前得了重病昏迷,不成器的儿子赌博欠债,卖了这片地。”在说到八卦的时候,降谷零的声音放低了,“那位川岛先生很喜欢这里,这片地原本是一个很漂亮的庭园,也是老爷子的心头肉,只不过不对外人开放。”
“听说川岛老爷子从昏迷之中苏醒过来的时候,直到庭院被赌博的儿子卖了,气得狠狠打了不成器的不孝子一顿。”
不愧是组织情报组的人,降谷零在打听八卦上也十分得心应手,听得鹿见春名连连点头。
江户川柯南走了过来,当着其他人的面,他当然不可能直说“你们俩一个公安一个公安协助人还都是组织的叛徒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任务要做”,于是睁大眼睛毫无心理障碍地对他们卖萌。
“安室哥哥、鹿见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呀?”小少年用很甜的小孩子的强调说话。
“在八卦。”鹿见春名诚恳地回答。
没跟过来的灰原哀轻轻地笑了一下,垂下眼睛轻轻抿了一口玻璃杯中颜色澄澈的苹果汁。
江户川柯南被鹿见春名哽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尴尬地干笑了两声:“诶?是什么有趣的八卦吗?我也想知道!”
他的本意是想问——是组织有什么行动吗?还是公安有什么行动?
没错,在江户川柯南上次在森川乐器行外找到降谷零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大部分的真相。
毕竟当时在阿笠博士的家中,鹿见春名可是对他自爆自己是公安的人了,按照江户川柯南的性格,在与组织有关的问题上他是不会放弃任何求证的机会的,于是理所当然地去找了降谷零。
在江户川柯南的认知当中,降谷零就是他唯二认识的两个公安之一,并且本人还有着组织内代号成员波本的这重身份,同在组织内的告死鸟鹿见春名如果是公安协助人,当然只有可能是降谷零的协助人。
怎么说呢……过程是对的,但是结果是错误的。
……但又不算全错。
在当下的情况之中,做诸伏景光的协助人和做降谷零的协助人好似也没太大的区别,反正鹿见春名早就把这帮警校同期的底裤给扒的一干二净了。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江户川柯南多少也了解到了一点鹿见春名的性格——仅他判断,鹿见春名本质上是个随波逐流的人,只要不戳到他的痛点,他通常只会在语言上刺激人,而不会直接干脆地下手捅你一刀。
比起出门,鹿见春名似乎更乐意在家里熬夜看漫画打游戏,吃垃圾食品喝碳酸饮料。
那么当鹿见春名和降谷零一起出现在这场宴会时,就显得非常可疑了。
江户川柯南是知道铃木园子没有送邀请函的,不惜从别的渠道也要搞来邀请函参加这场宴会,还是和现任搭档鹿见春名一起出现——他更倾向于这是组织的任务。
在接近他们两人,有意刻意观察耳朵的江户川柯南立刻就在他们的耳中发现了一点微型耳麦的踪迹。
这让他确定了:这场宴会上,马上就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而且大概率,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降谷零没有立刻说话,他先看了一眼鹿见春名——在鹿见春名表示出无所谓的态度之后,他也没有说话,只是用视线沉默地看向角落里独自喝酒的内海将人。
作为同伴,降谷零是信任江户川柯南的,这一点在他发觉冲矢昴的真实身份后就更加不容动摇了。
能在琴酒的眼皮子底下策划一场毫无破绽的假死,还能瞒过琴酒,这本身就说明了江户川柯南本人的不同寻常。
所以降谷零也不介意将任务的目标稍微透露一些给江户川柯南——小学生的体型既是劣势也是优势,在那么多次从未明说的行动之中,江户川柯南配合地相当默契,从来不会拖后腿,还总能拿到一些机密的情报。
这次降谷零本来就打算从意图背叛组织的内海将人身上掏出点情报来,如果江户川柯南乐意配合,他并不介意分享这个任务的一部分。
江户川柯南沿着降谷零的视线缓缓转头,将目光放在了角落里的内海将人身上。
“那是什么人?”
“他叫内海将人,但没有代号。他似乎背叛了组织,打算在这场宴会里将什么很重要的情报交易给……”
降谷零还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异状发生了。
……
被注视着的内海将人本人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要找到的那个泥惨会的干部——平尾亮身上。
鹿见春名这个怪物的出现只短暂地吸引了他的目光,联想到他之后要做的事,鹿见春名本人的存在根本不影响什么,所以内海将人根本没去注意他。
平尾亮才是他要交易的对象。
在看见平尾亮走向洗手间的时候,内海将人也立刻挤出了人群。
而在这个时候,铃木次郎吉出现在了宴会厅里最前方的台子上,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开始往台前聚拢。
内海将人不得不费力地在人群之中逆行着挤出去,这使得身高劣势的江户川柯南完全失去了内海将人的踪迹。
鹿见春名的反应很快,他看了一眼降谷零,在两人的目光对视之后同时微微颔首——他们两人从相反的方向离开。
双人行动的目标太大,况且鹿见春名对自己的武力值有信心,毕竟他是开了挂的。
降谷零对鹿见春名也很放心,凭借着那种不死的能力,几乎没人能把鹿见春名怎么样,即使两人分开行动大概也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内海将人突然产生异动只有一个可能——他的行动开始了,马上就要和泥惨会的人进行交易。
不管交易的是什么,都要先将他们交易的东西拿到手才行。
内海将人的交易对象是谁?江户川柯南被这说了一半的话给急到了。
他倒是很想跟上去,但他才走出去没几步,就被铃木园子扯着衣领控制住了。
“小鬼,椿岛酒店可是很大的。”铃木园子弯下腰来,“随便乱跑是会在酒店里迷路的。”
江户川柯南回头,对铃木园子干笑了两声,等他再把视线挪回来的时候,已经成功失去了内海将人身影、一转头发现鹿见春名和降谷零都消失了。
他只好放弃了涌到嘴边的上厕所的借口。
在偌大的椿岛酒店想寻找一个人实在是太困难,搞不好可能就在一次电梯的运行之中彼此错过了身影。
而江户川柯南想要搞明白的是那个男人的身份。
灰原哀看了一眼江户川柯南沉思的表情,“发生什么事了?”
江户川柯南打开手机,在手机的输入框中敲下内海将人这个名字,以此作为关键字进行搜索。
没有维基百科之类的东西,内海将人的名气还没大到这种程度。
但搜索页面的相关结果之中,有几则提到了内海将人名字的公告和文章跳了出来。
大多数都是和枡山宪三所在那个那个东坂汽业相关的文章,根据相关链接,江户川柯南发现那是东坂汽业的官方网站发出来的文章,偶尔还有年会时的照片,江户川柯南能从这些照片中找到站在皮斯克身旁的内海将人。
灰原哀也看清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内容。
她轻轻挑了一下眉:“皮斯克?你怎么在看和他有关的东西?刚才的事和他有关吗?”
江户川柯南缓缓摇头。
“不,我看的不是他。”他说,将手指指尖放在皮斯克身边那个人的身上,“我看的是他。”
“这人有什么奇特的吗?”灰原哀没看出来异常。
内海将人不是代号成员,又是不出外勤、也根本不会去实验室的研究员,即使皮斯克当年和她的父母关系不错,也从来没有将内海将人介绍给她过,每次和父母见面都是孤身一身前来,所以她也没见过内海将人这个人。
内海将人就像是枡山宪三的幽灵养子一样。
“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异常……”江户川柯南一边将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页面往下滑,一边低声回答,“但是,他好像背叛了组织,有什么重要的情报要和别人交易。”
他一边翻动屏幕,一边查看这些搜索引擎上显示出来的碎片信息。
“他除了在皮斯克的东坂汽业任职过程序员之外,好像还在三年前破产的金树企业工作过……当时他是首席程序员,几乎每一个项目都是他在负责,官网的遗迹里还有当年庆功的文章。”
金树企业——这个词触发了灰原哀一点不妙的预感。
“金树企业……”她皱着眉沉吟起来。
因为前不久的时候刚刚还提及了金树企业,灰原哀此时回忆起来的内容也十分清晰。
当时研究所使用的云端储存系统就是金树企业研发的。
组织的研究所向来是打一枪换一炮,不会固定在一个地方很久。每次有要被发现的风险时,就会集体迁移。
研究所内的项目都是绝密的,纸质文件不容易保存、也不容易带走,可能还会产生遗落,为了安全,研究所就引进了这个号称绝对安全的云端储存系统。
当然,这个系统在金树企业的社长背叛组织又被杀害之后,为了以防万一而弃用。因为金树企业的破产倒闭,这个云端储存系统也停止了运营。
“内海将人是什么时候去东坂汽业的?”灰原哀突然问。
“只看时间的话,”江户川柯南回答,“直到金树企业破产,他才去东坂汽业。”
“也就是说,在此之前,所有的项目都是内海将人在负责,对吧?”灰原哀紧紧地盯着江户川柯南。
“大概是的,公告上也有写,当时金树企业霸占了市场的云端储存系统就是内海将人一力研发的,这个项目成功之后,还有庆功宴的照片。”江户川柯南有点疑惑灰原哀骤然紧张起来的反应,“怎么了?他有很大的问题?”
“程序员在开发程序的时候,是不是……一般都会给自己留后门?”灰原哀的声音越来越低。
江户川柯南谨慎地给出了回答:“现在的话,如果是团队合作,应该很难另外留后门……但如果你指的是内海将人,只要那些项目的程序是他主力设计,应该很有可能。”
灰原哀的心越跳越快。
内海将人一力研发了那个云端储存系统……如果他还在程序之中为自己设置了一个后门,那也就是说……可能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内海将人正旁若无人地在研究所的资料库里逛后花园呢。
那么……他是不是也看到了一些不应该不看到的东西?
这个猜测产生的瞬间,灰原哀猛地伸手,抓住了江户川柯南的肩。
那双收缩的蓝瞳之中倒映出江户川柯南的眼睛。
“阻止他……阻止他!”
灰原哀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也只发出了惶恐而愤怒的气音。
“绝对不能让他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第113章
灰原哀像是惊弓之鸟一般, 那双灰蓝色的瞳孔骤然紧缩起来,她的身体克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江户川柯南能感觉到灰原哀握着自己肩膀的手指在抽搐痉挛。
他很难形容灰原哀脸上此刻的表情——混杂着惊惧、惶恐和后悔,五味杂陈。
灰原哀不敢去想内海将人将要出卖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只是她稍微想一下,将这些碎片般的信息联系在一起的话……
身为云端储存系统的研发人、主力研究员, 内海将人是不是很有可能在这个自己一手研发的程序之中留下什么后门呢?
当时研究所使用的也是这个系统, 灰原哀甚至能回忆起自己三年前在研究所时, 那短暂的几个月中所经历的细节。
而这些细节, 每一次都与那个代号告死鸟带的实验体有关。
灰原哀清楚地记得每一次亲手剖开鹿见春名身体时的细节, 记得用薄而锋利的手术刀刀刃切割开皮肉时的触感,还有满目的、染尽了整个金属质实验台的冰冷台面。
她可以冷漠地用小白鼠进行各种药物实验,组织用尽各种手段, 或诓骗、或将叛徒废物利用时,也都只是将药喂进对方的嘴里就不管了,甚至在大多数时候,作为宫野志保的灰原哀都不曾担任那个亲手将药喂进去的人。
那些在药效下死了的人也就是单纯地死了而已,不会有被剖开身体浪费研究员精力的下场, 顶多是烧成一把灰, 然后沉进黑铁色的东京湾里。
但在灰原哀看来, 这说不定才是最好的下场。
亲手剖开活人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地进行血腥残忍的人体实验,这和小白鼠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
特别是……鹿见春名会有这样残忍的下场, 很可能是因为她的父母所制造出的那种“银色子弹”。
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感在时间的沉淀之中更加苦涩。
灰原哀清楚地记得自己在每一次实验结束之后, 都会面无表情地将录像上传到云端的储存网络之中,但她本人却不敢再看那些满溢血腥气的录像第二眼。
账户的存在很隐蔽,连入口都是隐藏起来的,除了熟悉这个系统的她本人, 根本不可能有第二个人找到。
——除了研发系统的那个人。
如果内海将人打算拿出去交易的情报真的是通过那个程序从研究所里拿到的、又真的是她所想的那个录像或者其他相关的实验资料的话……鹿见春名的存在会被大范围地曝光出去。
她不敢想全世界范围内会有多少人知道这个不死者的存在。
鹿见春名就像是存放着宝物的潘多拉的魔盒,这个魔盒被组织制造出来、又悄悄地打开了一条缝隙, 被掩盖起来的诡异的光芒若隐若现。
但如果这个潘多拉的魔盒真的被彻底给打开了,那么全日本、乃至全世界的人都会对潘多拉魔盒之中藏着的宝石产生觊觎。
他会被撕碎的。
灰原哀惊恐地想。
所以,所以那个潘多拉的魔盒绝对不可以打开!
……
江户川柯南却没明白灰原哀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样过激的反应。
他不明白原因,但知道是“内海将人”这个人的存在突然带给了灰原哀巨大的刺激。
他不明就里,却仍然抬起手来,安抚地握住灰原哀的手腕,缓慢地、温和地让她握着自己肩膀的手放松了力道。
“你别急,冷静。”江户川柯南盯着灰原哀满溢惊惶的灰蓝色眼睛,“我会阻止的,我保证,我一定会阻止的。”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能让灰原哀露出这么惊恐慌张的神色来,但江户川柯南至少知道一点——有什么在灰原哀看来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了。
江户川柯南是很能给人安全感的,好像只要得到他的保证,他就能做到任何不可能的事情——这一点对所有人来说都适用。
也正是因为这样,在江户川柯南的保证下,灰原哀逐渐压下了从心头涌上来的惊惶之意。
她松开抓着江户川柯南肩膀的手,双手无力地垂下。她缓缓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舒了出来。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冷静的表情。
“我怀疑内海将人的手中掌握着什么很不妙的情报。”灰原哀的语气中淬着冷意,“那份资料……或许对组织会产生不利,但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这情报是潘多拉的魔盒,绝对不能被打开的魔盒。”
“一旦公之于众……就会有人落入比死还要悲惨一千倍、一万倍的境地。”
她的声线带着颤音,语气无比认真,又像是乞求。
“我不想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
她父母制造那种梦幻般的药物的本意并不是杀戮,也不想用它来伤害无辜的人——但好事在恶人的利用下也会变成斩向其他人的屠刀,不管初衷是什么,至少鹿见春名确实因为“银色子弹”而改变的体质遭遇了无比残酷的实验。
而那个操刀为鹿见春名施加痛苦的人,就是银色子弹研究者的女儿,这是绵延两代人的、无法言说的愧疚之心。
而现在比起真相,江户川柯南更在意在获得真相的同时,做到不伤害其他任何人——那个真正做出错事的人应当受到法律公正的裁决,而不是轻率地死于私刑和折磨。
所以江户川柯南无比郑重地回应了:“我明白了,我一定会阻止的。”
他一字一顿。
“交给我吧。”
江户川柯南立刻便转身,只留给了灰原哀一个穿着深蓝色西服的背影。
他一边朝着人潮外走去,一边环视着大厅内思考。
根据他刚才的观察,内海将人站立的位置是角落,而在喝闷酒的时候,内海将人还频频查看手腕上的电子表,同时又拿出手机来看——这说明一件事,内海将人很在乎时间,但他突然走出去之前并没有看手表,更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而做出了跟上去的决定。
那么打开手机却又没有用手机按键盘,只是单纯地打开看一眼又关上,大概就是在等什么人的回复吧?
内海将人所面向的方向是大厅的六个出口之一,分别通向露台、洗手间、包厢、小宴会厅、吸烟室以及休息室。
如果要谈的是和组织有关的私密话题……还是有隔间的洗手间比较有可能,大多数人都不会在洗手间待很长时间。
选定了可能的目标之后,江户川柯南立刻行动了起来。
*
正如江户川柯南所猜想的那样,内海将人确实在洗手间之中。
他是在看见平尾亮后才跟上去的,一路跟着平尾亮走进了男洗手间之中。
但是,洗手间里似乎不止有平尾亮在。
内海将人刚刚靠近洗手间被掩起来、还挂着修理中牌子的门时,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些许轻微的水声。
即使是个技术宅,内海将人也明白这是种什么声音,表情顿时微妙了起来——没错,那绝对不是水龙头滴水、或者是马桶运作的声音,粗重的呼吸和水渍声夹在在一起,只能说明一件事。
洗手间里有什么人在做一些非常少儿不宜的事情。
联想到刚刚进去的人是平尾亮……这家伙在洗手间里和人偷情?
内海将人纠结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握着门把手的手,有些不确定自己到底要不要在此时推开门了。
但很快他就不用纠结了,因为在试图后退的时候,他不小心踩到了身后瓷砖地板上积蓄的一小滩水,发出了十分明显的踩水声,以及鞋跟触碰到瓷砖时的敲击音。
洗手间内黏腻暧昧的声音立刻停止了,接着是急促靠近门口的脚步声。
洗手间的大门被猛地打开,挂在门上的牌子因此而发出一声强烈的撞击,平尾亮面色阴沉地盯着站在门口的内海将人。
在看清是内海将人之后,平尾亮脸上阴沉的表情一点一点消失了,最终他扬了扬唇角,露出一个自以为十分友好的笑容来:“哦……是内海先生啊,没想到你这么着急。”
“我们不是约定好的吗?”内海将人没有被平尾亮给吓到,他皱了皱眉,用讽刺般的视线从平尾亮的脸上缓缓扫过,“只是没想到,平尾干部还有闲心在办正事之前给自己找点乐子。”
——而且还是不属于他的乐子。
内海将人将这话说的格外意味深长。
通过平尾亮身后敞开的门缝,内海将人能看清门内刚刚和平尾亮纠缠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
对方是个穿着一身黑色抹胸鱼围裙的女士,剪裁良好的礼服在她身上十分服帖,勾勒出她身体凹凸有致的玲珑曲线,不愧是有名的杂志模特。
她是滨野千代。
但内海将人认出她并不是因为经常看杂志。身为程序员,他当然还掌握了黑客技术,虽然在组织内算不上出类拔萃,但是摸一下泥惨会这帮人的电脑是够用的,因此也理所应当地查到了一些隐秘的情报。
比如,这个性感撩人的杂志模特滨野千代,实际上是泥惨会老大的情妇。
老大的情妇现在却和小弟搞在了一起,如果暴露出去,泥惨会的老大大概会气疯吧?
“你应该还记得我们说好的事情吧?”内海将人十分警惕地盯着平尾亮看。
“我记得,当然记得。”平尾亮很快回答,他握着门把手往后退了一步,门缝打开的缝隙逐渐变宽,“……进来说。”
内海将人十分理解平尾亮地谨慎,没有多怀疑些什么就走了进去。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错过了平尾亮在他进入的那一瞬间,眼底闪过的暗芒。接着,他朝滨野千代微微颔首。
接收到了平尾亮眼神中的含义,刚点燃一只细长女士香烟的滨野千代轻轻点点了头。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夹在指尖的香烟的烟草气息,清淡的果味随着烟雾在室内环绕。
滨野千代将烟头摁在洗手池的表面,狠狠地碾了碾,直到将烟头的一点星火碾碎,她才将只燃了一半的香烟丢进了垃圾桶之中,踩着细长的高跟鞋摇曳生姿地走了出去。
平尾亮在滨野千代走出去之后便关上了门,他握着门把手的手放在背后,借着身体的遮挡,手指捏住旋钮缓缓旋转了一圈——直到发出一声代表落锁的轻微的咔哒声。
平尾亮十分恼火。
他确实和内海将人约定了可以交易没错,但那是在宴会结束之后,他也不觉得一个连代号成员都不是的人手中会有什么值得让泥惨会重视的情报,于是对内海将人的态度一直都十分敷衍。
但谁能想到,这个家伙在他一时半会没回复消息的时候,竟然直接跟上来把他堵在了洗手间里,还目睹了他跟老大的情妇偷情的场面……一想到这件事可能会捅到性情残忍的一代目那里去,平尾亮忍不住因为恐惧而轻微颤抖了一下。
都是这个蠢货的错——因为他,这一切都要被搞砸了!
愤怒在此刻压过了恐惧,平尾亮忍不住在心中狂怒起来。
内海将人完全没有察觉到平尾亮被隐藏起来的情绪,他很直接地开口:“我说要带给你们泥惨会的东西已经带来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握在掌心之中,然后将手抬起来,缓缓地打开。
平尾亮下意识地伸手,想要从内海将人的手中接过这个据说藏着组织的重要情报的U盘,但在他即将拿过的瞬间,内海将人又紧紧地将拳头给握拢了。
“你这是干什么?”平尾亮被内海将人给气笑了,“觉得没收报酬反悔了?”
他排除了这是个组织特地用来杀他的圈套的可能性——如今的泥惨会在组织面前已经不够看了,只不过是彻底根除太麻烦才苟延残喘至今,组织的人要是想杀他们完全可以直接出动杀手,没必要还设计这种麻烦的圈套。
“不,”内海将人紧紧地盯着平尾亮的眼睛,“我不需要报酬。”
“这个U盘,是我送给泥惨会的礼物……希望你们,好好利用这份礼物。”
最后这句话他说的意味深长,也让鹿见春名有些疑惑,不知道U盘里储存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当然,鹿见春名是在场的。
也许不能说他是在场的,但藏太是在场的。普通人看不见的黑色幽灵完全就是用来偷听偷看获取情报的天然外置器官。
内海将人似乎没打算和平尾亮继续掏心掏肺地说些什么,将U盘交给平尾亮之后,就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朝门口走去。
鹿见春名打算出手了。
密闭的空间是绝佳的场所,他可以一次性放倒两个人,这样琴酒那边就能敷衍过去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有人出手比他更快。
在内海将人转身过去背对着他的瞬间,平尾亮扯下了脖子上的领带,用领带勒住了内海将人的脖子。
不会有事的。平尾亮冷静地想,不能被老大发现他染指了滨野千代,这个秘密必须被藏起来。至于内海将人……至少表面上他和对方完全没有交集,也没有任何杀害他的动机,只凭借去过洗手间这一点不能证明什么……况且这里并不是只有洗手间而已,滨野千代完全可以作伪证。
抓不到的,不管是泥惨会的老大还是警察,都抓不到他的。
平尾亮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发了狠,手下持续地施加着力量,内海将人死死地抓着勒住脖子的领带,因为窒息而眼球突出,布满红血丝。
他的双脚无力地蹬了几下,窒息的感觉一阵一阵地上涌,内海将人在持续收紧的领带束缚下缓缓停止了动静。
内海将人死了——而在确认背叛后直接杀掉他原本是鹿见春名的工作。
现在好了,用不着他动手了,这个任务被全自动外包了出去。
那现在要做的就是将U盘给拿回来了。
当平尾亮处理好现场的痕迹,打算往外走时,一打开门,就看见了站在门外的鹿见春名。
银发少年对他微笑起来,露出了在平尾亮看来如同恶魔的微笑。
没等对方问出“你是谁”之类的问题,鹿见春名就直白地开口了:“那个U盘可以请你交给我吗?”
他问的很礼貌,用上了敬语的措辞却没能让他看起来温和些许,这句话直接让平尾亮确认了鹿见春名的身份——这是来追回U盘的组织成员。
平尾亮愣了一下,随后仗着鹿见春名一看起来就弱不禁风的瘦弱身材,蛮力撞开了他,企图带着U盘跑路——鹿见春名的出现更让他确定了一点,内海将人送来的情报价值一定不低,不然不会有组织成员甚至跟到这里来。
这坚定了他逃跑的想法。
往上跑是不可能的,想逃就必须往下,因此平尾亮选择了向下直接走楼梯,开始逃亡。
但这对拥有外挂的鹿见春名来说只是徒劳无用的事情。
他没急着去追击猎物,只是放出了藏太进行无声的监视。
鹿见春名不紧不慢地按下了电梯,一点也不在乎电梯运行中所需要的时间。等藏太传来的信息确认平尾亮即将抵达第八层时,鹿见春名的电梯也正好到了。
电梯厢沉重的门缓缓打开,疲于奔命的平尾亮和慢条斯理的鹿见春名大眼瞪小眼起来。
平尾亮的嘴唇微微颤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这么巧,直接和做电梯前来的追击者对上了眼。
平尾亮在鹿见春名那双没什么感情的金瞳的注视下,忍不住开始后退,一步、两步……随即又在下一个瞬间如同野猪一样直接撞了上来。
鹿见春名面无表情地就是一脚,直接让平尾亮飞扑着倒在地上,趴在地面开始蠕动——朝楼梯口的方向。
大概是觉得逃脱的希望就在眼前,平尾亮觉得自己又行了,站起来忙不迭就要往下跑,但一个脚滑直接滚了下去,直接把自己摔了个头破血流。
……很好,另一个任务目标也完成了。
鹿见春名心想,就是这任务的完成过程怎么看起来这么谐呢?
他一边思考,一边走下楼梯,从平尾亮的身上搜出来了那个U盘。
鹿见春名拿出早就准备好的USB转接口,将U盘接入手机之中,打开了文件。
“文件里也没什么东西,”鹿见春名反复确认了好几遍之后,才在耳麦里和降谷零说话,“好像是三年前组织搞到手的一条走私线的具体情报和隐藏港口、以及各种交易人……还附赠一个买卖双方的名单,啧啧,人不少哦。”
“我知道了。”降谷零在那边简短地回复,“内海将人和平尾亮呢?你处理干净了吗?”
“内海将人被平尾亮杀了。”
“?”
“平尾亮自己摔下楼梯死了。”
“?”
如此谐的发展,着实让降谷零狠狠愣了几秒。
还没等他继续说话,便发生了巨大的声音——是爆炸的声响。
*
爆炸的瞬间,鹿见春名有些倒霉,炸弹恰好安装在了他头顶的几层楼,被炸塌的楼梯间中,碎石块全都落了下来,把鹿见春名和身边的平尾亮一起掩埋了。
而对身处宴会厅之中的人来说——爆炸是在楼下发生的,刚好截断了他们逃生的路,惊慌中的人群只能向上跑,家里有点实力的人已经在试图呼叫直升飞机了,只要直升机一到,他们同样能马上逃生。
而江户川柯南的搜索也因为爆炸而被暂时中断,他折返回了宴会厅——并且这次在人群之中,精准地捕捉到了降谷零一闪而逝的金发。
他毫不迟疑地追了上去。
“江户川君!”灰原哀叫了一声,声音却被淹没在人群杂乱的声音之中。
她想让江户川柯南和她一起前往顶楼避难,但又显然不能一个人独自逃走,于是咬了咬牙,跟上了江户川柯南。
降谷零去往的地方是内海将人的房间。
诸伏景光是椿岛酒店的房客,他拿到了能刷开房门的万能卡之后,又得到了鹿见春名确认内海将人已经死亡的确切消息,就毫不犹豫地进入了内海将人在这家酒店之中预定的房间。
程序员基本上是随身带电脑的,内海将人也有这种习惯,所以降谷零医疗之中地在内海将人的房间之中发现了那个摆在书桌上的电脑。
但降谷零没想到的是,这个房间会出现好几个除了他和诸伏景光之外的不速之客。
先是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随后是硬挤进来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
谁也没想到对方会出现在这里,六个人大眼瞪小眼。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第114章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什么偶然。
在爆炸发生的时候, 处于宴会厅内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脚下地面的剧烈震动——还伴随着巨大的响声,几乎让人以为是发生了地震。
但很快就有人意识到,地震不应该发生这样巨大的、像是爆炸一样的响声,手机上也没收到任何关于地震的警报。
有人大着胆子出去看了一圈, 回来的时候就心惊胆战:“爆炸……是爆炸!”
人群立刻慌乱起来, 大家都一股脑地往出口的方向涌过去, 争先恐后地想要逃离这个距离危险很近的宴会厅, 下意识地向上方跑。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只有两个人, 根本无法靠他们两人压制宴会厅中所有慌乱起来的客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在涌动的人群之中逆行。
凭借着大猩猩一般的体格穿过人群之后,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没有去看电梯。
想也知道, 发生了这种程度的爆炸,电梯一定已经损坏了。
至于逃生通道……从楼梯间向下看去,楼梯已经被一段一段地炸地塌陷了下去,在黑夜中一眼望去只有一片漆黑,隐隐约约能看见一点沙石瓦砾的轮廓。
楼梯已经断裂了, 下面的通道也直接被堵, 想向下完全不可能。
逃生的办法只有向上。
“但现在的问题是……”松田阵平轻轻嘶了一下, “不知道还会不会继续发生爆炸。”
“但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也没办法下去勘查。”萩原研二也皱起了眉, “现在只能等警方的人赶过来了。”
他们做出了决断, 便开始回头,随波逐流地往上走。
好在宴会上的来宾算不上特别多,爆炸又发生在下方,并没有波及到宴会厅里的客人, 在刚才的慌乱之中也没发生什么不幸的踩踏事故。
但在来到冷风吹过的天台时,萩原研二完全没看见那个有着一头银色长发的身影。
在意识到鹿见春名并不在天台避难的人群中的时候, 萩原研二的心跳停了一瞬间。
他下意识抓紧了松田阵平的肩,语气也变得艰涩起来:“……小诗不见了。”
松田阵平反握住萩原研二的手臂,在态度上给幼驯染一些支持。他同样也为鹿见春名的不见踪影而感到一些慌乱,但仍然镇定:“鹿见应该是和他在一起吧?”
萩原研二在短暂的慌乱之后便立刻恢复了,他开始思考。
“小诗说过今晚有任务……他既是这边的人,又是他的搭档,有任务的话两个人应该是会一起行动的。”
即使在这种场合、即使他们两人是不怎么会受到人关注的排爆警,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也谨慎地没有说出那些不能被听到的关键词。
“那就先去找……安室吧。”松田阵平忍了一下,才克制着自己没有立刻说出降谷零的本名来。
不得不说,金发黑皮这个特征真的十分显眼,就像是黑夜里的探照灯一样。
所以在从天台下到宴会厅的过程中,在宴会厅上两层的客房所在的楼层当中,萩原研二听到了脚步声——随后是一闪而过的、很快就没入其中一扇房门之中的金发。
萩原研二还不能完全确认这金发的主人的身份的时候,又看见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一前一后地跟了进去。
这让萩原研二立刻就确认了,那个金发的人应该就是降谷零。
江户川柯南这个异于常人的小学生,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都已经很熟了——对方经常出现在爆炸现场,甚至他们赶到的时候炸弹已经提前被这个小学生给拆除了。
而同时,江户川柯南和降谷零走的很近。
所以没有一点犹豫,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也立刻跟着进入了那件房间。
本来面积就算不上有多大的单人房内挤了六个人,一下子显得拥挤逼仄起来。
六双眼睛大眼瞪小眼的情况没有持续很久——萩原研二顾不得疑惑森川弥这个乐器店的店主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就迫不及待地凑到了降谷零的面前。
“小诗呢?”萩原研二的语气十分急切,“你看到小诗了吗?你们不在一起吗?”
“他……”降谷零愣了一下,才回答萩原研二的问题,“刚才还和我发了消息,应该是没事的。”
知道降谷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敷衍他,萩原研二才算是松了口气。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慌乱些什么。
萩原研二是很清楚鹿见春名有那种几乎相当于不死的体质的,但即便这样,在面对真正的危险的时候,他也忍不住担心……万一,如果万一哪一天,鹿见春名的超能力消失了呢?那种不死的能力也消失了呢?
在那个时候,如果还一无所觉地遇到危险,被埋在倒塌的建筑之下……就一点生还的可能都没了。
江户川柯南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被降谷零打开的电脑上,电脑的USB接口上插入了一个U盘,U盘之中安装好的暴力解锁程序正在运行,一点一点地试出这个解锁屏幕的六位数密码来。
江户川柯南开口的时候,电脑屏幕的解锁也刚好完成。
“这是谁的房间?”
在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就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降谷零没有立刻回答。
他在斟酌究竟能不能说实话,目光在在场除了他和诸伏景光之外的四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其中两个人是他警校时的同期,还十分配合地和他演戏了好几年,是可以信任的人;而在默契配合阻止组织这个共同立场上,江户川柯南也是他信任的同伴,灰原哀则是他曾经喜欢过的女性的女儿,如今又已经叛逃……
降谷零斟酌了几秒,开口回答:“这是内海将人的房间。”
唯有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对“内海将人”这个名字一无所知。
在他们两人茫然的时候,江户川柯南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开始在内海将人的电脑上进行操作了。
降谷零默许了江户川柯南的行为。
虽然接受过完整的卧底培训,但降谷零毕竟不是计算机专业出身,警校时期学的也跟这方面五官,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作为技术类警察被培养的,虽然在计算机上面也算得心应手,但显然还是能自己写程序搭建一个网站的江户川柯南更擅长这些。
萩原研二对这些一窍不通,只能默默地看着江户川柯南在一帮人的注视下开始敲击键盘,双手几乎出现残影,地毯式搜索着内海将人电脑里可能会隐藏起来的东西。
但他看了一会儿就无趣地撇开了眼睛,刚才因为担心鹿见春名而压下的疑惑便立刻涌了上来。
他很直白地用眼睛盯了森川弥好几眼——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真实身份可能是组织成员的人,能出现在这个地方必定是因为降谷零的默许……那么他就是降谷零能信任的人。
又是公安的卧底?
一个能做出诸伏特制的三明治酱料的、能被降谷零毫无保留信任的卧底?
本来就觉得森川弥隐隐和记忆里的某个同期好友有些相似,而降谷零下意识展露出的信任的态度,无疑肯定了萩原研二心中的猜测。
在做出这些猜测之后,他心中陡然有一部分安定了下来。
诸伏景光注意到了萩原研二打量的目光——那双紫色眼睛中流露出来的情绪从警惕缓缓转变为某种熟悉的感觉,让诸伏景光也在和萩原研二的对视之中产生了猜测被证实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而在萩原研二几乎确认了心中的猜测之后,身边关注着内海将人的电脑屏幕的人全都发出了十分一致的气音。
萩原研二疑惑地看去,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了一个隐藏的文件夹——而文件夹中是一个没有logo图标的应用程序。
能被内海将人特意藏进隐藏文件夹中的东西当然有特殊的地方。
江户川柯南打开这个应用程序,数秒之后,一个一株高大如同树一般的logo弹了出来。
这个程序似乎不那么丝滑,有些卡顿,加载的动画像是鎏金的液体缓缓流淌,一滴一滴地落入根部,让这株世界树逐渐被熔岩点亮,成为一株金色的、璀璨的世界树。
在看到这个图案的瞬间,灰原哀三年前的记忆就骤然被唤醒了。
她十分清晰地记得这个图案,这是研究所使用的那个云端储存系统的logo,但……这个程序本应该在三年前就停止运营了,本来是谁都无法使用的状态才对。
但对研发者本人来说,当然不存在无法使用自己亲自设计的程序的情况。
灰原哀的呼吸急促起来。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缓缓收缩,瞳孔中倒映着被点亮的世界树。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短而急促,有那么一瞬间,灰原哀几乎想扑上去,让江户川柯南不要打开这个程序。
那和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只有咫尺的距离。
但事情的发展正如灰原哀所期待的那样,程序没有被打开……也不能说是没有打开,确实正常运行了,但想要完全启动这个程序,需要输入授权码。
弹窗固执地固定在屏幕的最前端,“请输入最高管理员授权码”的文字清晰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江户川柯南尝试运行降谷零提前准备好的解密程序,但这次却没有破解锁屏密码时那么好用。
电脑屏幕上一层一层地弹出了红色感叹号的警告符号,授权码的输入框边缓缓地、如同水墨一般浮现出来了一行字。
[密码错误三次后自动锁定]
看清这行字的瞬间,所有人心下一沉。
但更棘手的是,即使是推理能力超出常人的江户川柯南也猜不出这串授权码是什么……他对内海将人这个人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仅仅只远远地看了几眼、从搜索引擎上获取了只言片语的信息,根本无法从这些碎片之中去推测内海将人的行动逻辑。
更关键的一点是……
“内海将人死了。”降谷零言简意赅地说。
现在连审问都省了。
“你……”江户川柯南迟疑地看向降谷零,“你了解这个人吗?”
“如果你说的是白纸黑字的情报,也许算的上了解。”降谷零回答。
江户川柯南立刻就理解了降谷零的意思——请报上是了解,至于内海将人本人的精神状态,那就完全不知道了。
降谷零想了想,在输入授权码的输入框之中接连尝试了两串数字——一个是内海将人自己的出生年月日,一个是枡山宪三的出生年月日。
可惜,都是错误。
现在只剩下这一次机会了。
所有人都确认这个程序之中藏着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为这只剩最后一次的机会而紧张起来,唯一松了口气的只有灰原哀——猜到那个程序里很可能藏着什么东西的时候,她衷心地希望最后一次密码也输入错误。
这样程序锁定,身为研发者的内海将人又已经身死,这个世界上应该再也没有人能打开这潘多拉的魔盒了。
电脑屏幕的右下角突然跳出了一个小小的弹框,显示邮箱之中收到了新邮件,弹框中还有几句话的内容预览。
降谷零下意识操纵着鼠标点了进去,但提示登录邮箱需要账号密码,内海将人为邮箱另外设置了密码锁。
但良好的记忆力让降谷零记得刚才弹窗内显示出来的预览文字。
“你说要给我看的能震惊世界的新闻呢?不是说好在9……”降谷零缓慢地复述预览显示的内容,在念出数字“九”之后,他的话戛然而止。
预览显示的文字只有这么多了。
“9?”松田阵平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
“说好……大概是指说好在九点吧?”萩原研二短暂地思考了一下,“看语境更像是时间。”
“那就是说,内海将人约定要和发送邮件的人在九点、或者数字9开头的某个地点交换那个‘能震惊世界的新闻’。”诸伏景光猜测,“发件人没有显示全,但我看到了‘朝日’两个字,应该是朝日电视台的记者、或者其他的什么人吧?”
降谷零心中升起了不妙的预感:“那也就是说,内海将人想要向全日本、甚至全世界公布一个消息?”
灰原哀的心中忽然升起了巨大的恐慌。
她下意识地将手指缓缓握紧,江户川柯南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看了一眼灰原哀心不在焉的表情之后才开口:“内海将人在宴会厅的时候一直在看手表,所以我也认为那个数字9所指的是时间……但问题是,我们不知道内海将人想曝光给电视台的是什么。”
“所以,”降谷零的目光再度移到屏幕中心,看向那个小小的输入框,“还是只能先想办法拿到授权码才行。”
“……什么授权码?”
耳边突然传来了声音,但在场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来。降谷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声音来自他耳中的耳麦,传来的声音却显得有些扭曲,还夹杂着电流和很大的噪音,降谷零费力地分辨了一会才认出来鹿见春名声音中的熟悉感。
“鹿见,你刚刚有被爆炸波及到吗?现在情况如何?”降谷零不答反问。
在刚刚爆炸之前,鹿见春名还在耳麦里和他互通了情报,但在那之后到现在的时间之中,鹿见春名都一直没有任何回音……要不是知道鹿见春名有那种外挂一样的能力、往下的通路又直接被阻断了,否则降谷零早就抄起内海将人的电脑下楼去找人了。
“确实被波及到了一点,但是问题不大。”鹿见春名回答,“就是平尾亮被埋在石头下面了,我猜他已经稀巴烂了。对了,刚才琴酒给我打了电话,问我们任务完成的情况,我已经把他气的挂电话了。”
降谷零欲言又止,降谷零沉默:“……”
在十分钟之前,鹿见春名被埋在了碎石块之下,当场就把他给砸重置了。
不得不说,重置之后鹿见春名觉得自己顿时神清气爽了——在前一天的时候他还在发烧,即使退了烧,也还遗留着生病的症状,当然不算多舒服。
但重置之后,所有的负面症状都在瞬间离他远去,鹿见状态又变成了完美的状态。
他召唤出藏太,费力地把自己从碎石堆里挖出来,气喘吁吁地趴在高大的石块上时,没怎么受损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琴酒打来的电话。
“任务完成了吗?”他丝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完成了。”鹿见春名回答,“都死了。”
琴酒疑惑了:“都?”
“内海将人和泥惨会的人都死了,交易的东西我拿到手了,回头……”鹿见春名想了想,“过几天给你吧。”
“过几天?”这句话无疑激起了琴酒的不满,他的语气冷硬下来,“一个任务你到底想拖多长时间?现在……”
鹿见春名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你别现在还是什么的了,我们这边莫名其妙爆炸了,被困在酒店里。”
“你要想现在见我也行,你喊一架直升机来停在酒店天台上,我马上就来。如果你帮我去文学馆线下抽到《噗噗叽叽~用爱和希望击碎黑暗的魔法少女》的A赏,我现在就跳楼来找……”
他没能把这句话说完,手机中就传来了十分冷酷无情的嘟嘟声。
琴酒把电话挂了。
鹿见春名毫不在意地收起手机,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听到降谷零的声音的。
耳麦因为贴在耳朵里,在刚才的坍塌之中并没有很大的损坏,只是多少有些失灵,让鹿见春名的声音显得不那么清晰。
“我在内海将人的电脑里找到了一个用金色世界树当做图标的程序。”降谷零简要地回答,“但这个程序必须要有授权码才能进入,如果现在搞不定的话,我之后就让其他人想想办法。”
金色世界树……授权码……
鹿见春名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根据这两个关键词回忆起来了当时的场景——在那个温泉酒店之中,在金森正树的身边,藏太亲眼看着金森正树输入了那串拥有最高管理员权限的授权码。
而鹿见春名到现在还记得授权码到底是什么。
“我知道授权码。”鹿见春名给出了一个让降谷零十分意外的回答,“是Yggdrasil。”
耳麦之中传来了降谷零有些疑虑的声音:“……你确定吗?输错三次就会自动锁定,已经只剩最后那次机会了。”
“确定。”鹿见春名十分肯定,“这就是正确的授权码。”
他一边说话,一边抬起头看了一眼被炸了之后完全不存在楼梯这东西的楼梯间。
没关系,藏太会出手!
藏太张开如同蝙蝠一般的巨大翅膀,黑色而无机制的冰冷双臂将鹿见春名环抱着拥在怀中,带着他腾飞起来,穿过狭窄的楼梯间直井,带着他飞向高处。
……
降谷零斟酌了一下,确认鹿见春名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没心没肺地跟他开玩笑后,他决定赌一把。
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最终将那个代表着世界树别名的英文单词输入进了框中,随后手指在回车键上凝滞,迟疑了两秒才重重按了下去。
输入框瞬间消失,变成一个加载中的圆形。
加载图标消失之后,程序被打开了。
在开始运行的瞬间,这个程序自动登录了内海将人上一次登录的账号,文件列表中只有两个被分别命名为“实验资料”、“实验录像”的文件夹。
灰原哀迟钝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她当年在研究所中所使用的账号。
不行、不行,不能点开,绝对不能被公布!
灰原哀的心脏重重跳动了起来,她想扑上去组织降谷零,但在她僵直的脚步迈出去的那瞬间,降谷零已经点开来了实验录像文件夹中的一个视频。
视屏开始播放的瞬间,再也没人说话了,这个聚集了六个人的房间里,呼吸声在一瞬间静止,好像整个室内再也没有活着的生物。
视频之中,少年躺在银灰色的实验台上。
那头无比熟悉的银发蜿蜒着落下,垂进一片血色之中。
录像之中的画面无比血腥——少年的腹腔是打开的,血流了满地,刀刃切割开他的皮肤、肌理,露出了猩红色的腑脏。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录像中的人是在被一群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解剖。
为了防止伤口瞬间愈合,鹿见春名是在昏迷之中活着被剖开身体的。
第115章
录像还在不断地播放。
分明录进去了声音, 但录像中播放出来的只有绵延不绝的寂静,在盯着刀刃将肌肤切割开、瞬间流出殷红的鲜血时,脑海中几乎立刻就响起了刀刃分割皮肉的声音。
躺在冰冷的实验台上的少年双目紧闭,身边的心电检测仪却十分忠实地运作着, 彰显着少年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无比微弱的心跳声。
那完全是实验台上毫无反抗之力的、待宰的羔羊, 冰冷的刀刃刺入他的躯体, 将他开膛破肚, 研究员们就像是看到了什么珍馐美食, 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少年染血的身躯。
昏沉之中的鹿见春名已经不能称之为活着了,那只是一个残缺的、不完整的猩红色的人形。
面对这样惊悚又残忍的一幕,在场的六个人中没有一个能发出声音来。
降谷零悬浮在键盘上的手轻微抽搐起来, 抖了一下之后失措地误触了一下键盘,这个录像立刻结束了播放,直接开始自动播放下一个。
下一个录像之中,就不是血腥过头的直接被剖开身体了——而是用薄而锋利的手术刀一刀又一刀地在银发少年的身上划开伤口,皮肉翻卷, 而硬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刀伤还在一道又一道地增加, 流出来的血很快就蜿蜒着流过光洁的肌肤, 将整个身体染红。
连带着月光般的银发也被浸染成了刺目的红色。
降谷零像是受了刺激,一下又一下地按动着键盘, 录像带被不断地快速播放, 几乎每一个录像带之中的主角都是鹿见春名。
而那个有着银发的少年,也永远都沉默地躺在实验台上,承受着常人无法领会到的痛苦。
这个文件夹中的录像多的几乎数不清,降谷零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灰原哀已经僵在了原地, 手脚根本无法动弹。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之中清晰地倒映出录像的每一帧画面,三年前她在实验室经历的一切就像电影一样在她的脑海之中不断地播放着, 又像是老式机一样不断地卡顿,截留画面留在她的心中,让她能够清晰地回忆起当初的每一个细节。
——包括刀刃切开肌肤时的触感、比如血液的腥味、比如心电检测仪尖锐的报警声……以及鹿见春名逐渐微弱下去、最终失去动静的心跳声。
每次要将实验的资料和录像上传到云端的时候,灰原哀从来都是不敢再去看第二遍的。只要看到那些她白纸黑字亲手敲下的文字,就能立刻回忆起刚才实验中人类的生命不断因为她而流失的森寒。
灰原哀讨厌这种血腥的人体实验,但她的姐姐被掌握在组织的手中,她不能不、也不敢不听从组织的命令,将手中的刀对准了其他人。
严格来说,她从未亲手杀死任何人……又亲手杀死了很多人,不知道多少人因为APTX-4869而遭遇不幸,又在这红白两色的胶囊的诞生下埋葬了多少骸骨。
她更加心知肚明一件事——鹿见春名会有这样的遭遇,归根结底是因为她,因为她的父母。
他的所有不幸都来自于宫野家。
宫野夫妇研究的“银色子弹”既赋予了鹿见春名奇迹般不死的体质,又给予了他长久的痛苦。
在种种原因的加成之下,灰原哀对三年前亲手将鹿见春名作为人体实验的样本进行研究的事情十分抗拒,在得知代号告死鸟的鹿见春名在一次出海的任务中再度失踪的时候,她立刻松了口气。
而今天、在看到那些录像带的时候,三年前的记忆如同奔雷,再次追上了她。
直到降谷零机械地、重复地敲动键盘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响起来,像是某种古老的梆子声,重重砸她的脑海中,让灰原哀立刻感觉到了钻心的头痛。
这种头痛终于让她从浑身的僵硬之中挣脱出来。
江户川柯南觉得自己根本压制不住从灰原哀的身上爆发出来的力气——茶发少女直接扑到了桌前,按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用几乎要将之拍碎的力气狠狠合上。
她的声音却十分沙哑,只剩下颤抖的气鸣:“不要看……”
语调中染上颤音,灰原哀以为自己在是在怒吼,但从唇舌之间发出的声音却意外地低微,不像是愤怒的嘶吼,更像是乞求。
“……太过分了。”
这太过分了。
不管是这种不讲道理的体质、还是鹿见春名所遭受的一切,甚至还有持刀做出这些事情的她自己,都太过分了。
灰原哀的手按在合拢的笔记本上,她深深地垂下头,肩膀颤抖了起来。
她不想面对的一切终究再次以格外惨烈的方式又一次在他面前重现,瞬间让她又回到了那个黑暗的组织之中,周身只有血腥味、药物合成的气息与消毒水的气味,实验室中不管何时都是一片冰冷的金属的颜色,恒定不变的温度,与刺目而温热的血完全不同。
她记得血液溅在脸颊上的感受,也逼迫自己瞪大眼睛去看清鹿见春名在实验台上接受各种残忍实验的细节,让自己将这一切都牢牢的记住——而记忆果然也无比深刻地将这些画面烙印了下来。
除了愧疚和痛苦,灰原哀心中还有巨大的、笼罩起来的惶恐。
如果江户川柯南之前告诉她的事情是真的,那么在场的降谷零实际上是个公安,在场的另外两人——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是警察,剩下的那个神秘的乐器店店主森川弥的身份不得而知,但多半与公安和警察的立场一致。
假设森川弥也是警察,那么在场的人里警察就占了多数。
灰原哀不敢确定,她不知道降谷零在看到这些实验录像之后会做些什么事情出来。
如果是为了覆灭组织的话,那么她的账户之中的这些录像就是最好的证据。
非法进行人体实验,这种事情如果曝光出去,迫于社会层面上的舆论与种种压力,组织在政界的人脉也不太敢出手保下来。
对于公安来说,将这些录像上交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这份组织进行非法人体实验的证据也能进一步将组织给推向深渊。
但……有另一个问题。
潘多拉的魔盒已经被在场的人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隙,隐约窥见了其中魔石的碎片一角。
而如果将这些公开、哪怕只是单纯地上交给公安,都相当于是彻底打开这个魔盒。
而录像中的主角——鹿见春名的命运,就无法预料了。
那么,这些亲眼看到了录像的人会选择将潘多拉的魔盒彻底开启吗?
被灰原哀悄无声息地打上了“危险”标签的降谷零却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在发呆——甚至对灰原哀有些过激的行为都没作出什么反应来。
在这短暂的几秒钟之中,降谷零的思绪彻底迟钝起来,各种想法在他脑海之中盘桓。
他只能听见自己从喉咙中发出毫无波澜的声音来:“……从几年前开始的?”
“七年前。”灰原哀立刻意识到降谷零是在询问他,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补充了另外一句话,“……至少。”
降谷零有些恍惚,脑海之中只剩下一片空白和茫然。
没有任何色彩的光辉挤在他的胸口,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
然后不敢置信地——将录像中那血淋淋的一切和鹿见春名联系在一起。
这怎么可能呢?组织里地位特殊、连琴酒都不放在眼里的告死鸟,为什么会经历这种残忍的折磨?
并且至少从七年前开始的时候,鹿见春名就在经历这些残忍至极的实验了。
……原来时间已经这么久了。
直到看到这些录像,他才真切地意识到——怪不得鹿见春名在七年前要叛逃。
不管是谁,在经历或者被解剖、被刀割伤身体上每一寸皮肤、最后根本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这些痛苦无比的事情之后,都会无法忍受地想要逃跑吧?
所以鹿见春名叛逃了,并且一藏就是四年。
而在他叛逃的四年后、现在的三年前,鹿见春名又为什么会再次回到组织呢?……原来是因为他。
他找寻到了告死鸟的踪迹,毫不留情地将之关进了华美而毫无自由可言的鸟笼之中。
降谷零感觉到苦涩的意味涌了上来,酸苦在他口腔之中弥漫,他甚至有些头晕目眩,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他的眉心在一抽一抽地痛,神经触梢所感觉到的都是潮水般袭来的痛感。
即使没有受伤,但仅仅只是看着那些画面,他都觉得无法忍受了。
降谷零从前并没有因为将鹿见春名送回组织这件事后悔过。
——也许有过愧疚,但是在鹿见春名个人的利益、和他在达成目的之后换来的社会安定相比,降谷零连自己的个人利益都能够选择牺牲,何况是被他视为犯罪分子的鹿见春名的利益呢?
唯一产生了一点“不应该”的情绪的那次,是三年前,诸伏景光暴露卧底这件事的时候——在那个痛苦到窒息的血色残阳的傍晚,降谷零头一次觉得自己或许不该将鹿见春名带回到组织之中来。
鹿见春名没有回到组织,诸伏景光就不会和他搭档,当然也不会因为搭档的关系而露出马脚,继而被鹿见春名发现端倪告诉给琴酒。
如果不是鹿见春名,诸伏景光也许就不会死。
……如果不是他将鹿见春名带回来,诸伏景光也许就不会有事。
那么归根结底,也许正是因为他的行为,才给诸伏景光带来了危险。
他将鹿见春名这只自由的告死鸟重新关进鸟笼之中囚禁,所以告死鸟也报复一般为他带来了灾祸,肆无忌惮地向他宣告诸伏景光的死亡,给他带来的只有绵延不绝的痛苦。
降谷零不可遏止地在那个时候对鹿见春名产生了迁怒的恨意,而在那个时候……鹿见春名又恰巧地再次消失了,他失去了可以针对和发泄怒火的对象,只能将这份恨意压在心口。
在此后的时间之中,降谷零从未放弃过调查诸伏景光暴露事件的内幕。
随着不断地调查,他才逐渐发觉……警视厅公安部中可能存在着组织派进去潜伏的卧底。
而在情报组待的时间越来越久、他得到的信任越来越多之后,降谷零也获得了更多有关诸伏景光暴露事件的信息。
组织在公安里确实是有暗中助理的人存在的……而那个人在鹿见春名提出对诸伏景光的疑虑之前,就已经得到了诸伏景光是卧底的情报。
所以不管鹿见春名有没有提出疑虑,诸伏景光的暴露都是必然的,只是时间早晚的区别……他终究逃不脱这一死。
在知道这些事、又不清楚鹿见春名失踪后的生死时,降谷零心中原本对鹿见春名的敌视逐渐淡了下去。而剩下的那一点心头的刺,在发觉诸伏景光还活着之后彻底消失,最终只剩下天长日久的浅薄的愧疚和不好意思酝酿出来的善意。
这些善意在此刻又变成了一柄最锋利的刀刃,在录像播出后凶狠地扎进他的胸膛之中。
从前他所怨恨的那一切都与鹿见春名无关,而他的所作所为,却真实地将那个少年推向了无尽的深渊之中。
七年前的鹿见春名不知道承受了这样的痛苦多久,又在无尽的痛楚和血腥之中煎熬了多长时间,最终才下定决心要叛逃……他本来可以自由的。
降谷零还记得鹿见春名在那家店里时轻松自在的样子,那个时候没有琴酒随时监督他,他想做什么都可以一个人去做,也没有那些反人类的实验,鹿见春名看起来整个人都很好。
鹿见春名本来也可以一直这么自由轻松下去的。
但降谷零——他亲手毁了这一切。
他选择了国民的利益,选择了社会的安定,唯独没有考虑过鹿见春名本人的感受,甚至在发现鹿见春名在组织内如鱼得水的时候,放松了一下心中被煎熬着的愧疚。
即使后来他知道鹿见春名实际上是实验体,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实验。
正常人如果经历这种惨无人道的折磨,怎么也不可能维持着正常的精神状态吧?至少鹿见春名在和萩原研二相处的时候,和正常的年轻人没有任何区别,连降谷零也看不出来鹿见春名有遭受过非人折磨的精神问题。
所以即使知道鹿见春名是实验体,降谷零也不认为鹿见春名真的遭受到了什么折磨……大概就是抽一点血配合实验之类的吧?
但眼前的录像将降谷零一直以来所单方面认为的假象给打破了。
原来鹿见春名一直忍受着这样的痛苦。
原来他一直都是血腥的人体实验之中的实验品。
原来他在血腥和痛苦构筑的无尽地狱之中挣扎了七年。
也许不止七年,也许他本来可以不用被折磨,但是降谷零伸出了手……却并不是拉鹿见春名一把的手。
他推了一把,将鹿见春名推入了地狱,让他继续在沸腾的痛苦之中一年又一年地煎熬下去,始终摆脱不了组织,也摆脱不了残酷的人体实验。
降谷零后悔了。
这是降谷零第一次深切地感到后悔——后悔当年不应该丝毫不顾所谓“犯罪分子”的意愿,就擅自将鹿见春名带回组织,擅自让他承受本来已经逃离的痛苦,擅自让他在深渊之中沦陷。
是他把鹿见春名推入地狱,是他给予了鹿见春名血泪与痛苦,让鹿见春名深陷囚笼之中,无法逃离,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样的苦痛。
……他都干了些什么啊。
降谷零在心中问自己。
他的手指克制不住地颤抖。
他从来没有想过,当初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会给鹿见春名带来这样的影响,让鹿见春名终日挣扎而不得逃离。
也许三年前就应该选择把鹿见春名悄悄带回公安保护起来的……他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此后也应该为此而付出代价。
也理所应当地欠鹿见春名一句对不起。
可光是对不起这几个字太过轻飘飘了,完全无法抵消这几年来因为他的选择而给鹿见春名带来的折磨与痛苦。
从前经历的一切都酝酿成了浓重的愧疚,在他胸腔之中几乎满溢出来,他整个人都浸泡在这种名为“后悔”的情绪之中,舌根泛上苦涩的味道,接着而来的是铁锈味。
降谷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将舌尖给咬破了,血的味道弥漫开来。
但他所流的这些血液不比从鹿见春名的身体之中流出来的一分,这针扎一样的刺痛感当然也比不过刀刃在肌肤上切割开来带来的疼痛。
鹿见春名所经历的那一切是他无法想象的,他只是看这些录像都觉得苦痛难以自抑,更何况鹿见春名本人?
……而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因为三年前那个错误的选择。
巨大的痛苦透过屏幕,化成一根一根枝蔓,将降谷零的心脏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收紧了,让他难以呼吸。
这是自从成为卧底以来,降谷零第一次觉得错的彻彻底底的事情。
后悔、无尽的后悔,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在痛苦的情绪构成的海里。
降谷零闭了闭眼睛,又缓缓睁开。
他再度打开了被灰原哀合上的笔记本屏幕,电脑还没进入自动休眠,屏幕仍然是散发着幽蓝色的荧光,屏幕上还是被暂停的录像。
录像中全是灰白与刺目的红,鹿见春名沐浴着鲜血,身上的伤口不计其数,看起来极其恐怖。
降谷零像是被烫着了一样,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但在短暂的动作凝滞之后,降谷零又强迫自己将目光移了回来——他要记住这种地狱般的残忍的录像,烙印进心中,绝对不能忘记这种痛苦。
因为那个录像中的人,只会比他痛苦百倍、千倍,日复一日地在这样的地狱之中沉沦。
灰原哀看见降谷零再次打开电脑的举动,声音下意识地拔高了,她的音调几乎扭曲起来:“你想干什么?!”
她心中的惊恐不断扩大。
从那封邮件之中,她已经猜测到了内海将人所做的事情。
内海将人交给泥惨会的U盘之中并不是录像,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将这至关重要的录像交给泥惨会。
如果泥惨会意识到了鹿见春名的重要性,大概只会尝试从组织的手中将之抢过来……还大概率抢不过组织,毕竟泥惨会如今的势力已经大大不如从前。
这根本达不到内海将人想要报复那位先生的目的。
他要的是彻底斩断那位先生对逆转时间、死而复生这件事的希望,他要夺去半世纪以来唯一的希望的火花,他要让那位先生后悔和痛苦,为下令杀了枡山宪三这件事赎罪。
所以内海将人选择了联系那位朝日电视台的记者。
他原本是打算见完平尾亮之后,就将那份录像打包发给朝日电视台的记者的。
内海将人想要的不是小范围的传播,而是将这份录像向全世界公布。
他要告诉全世界,这里出现了唯一的、特殊的、能够死而复生的个体。
鹿见春名这个不死者将迎来全世界无数人的觊觎,所有不肯死去、梦想着能够长生不老的人都会想要抓住鹿见春名,榨干他的每一滴血,碾碎他的骨头,从他的骨血之中寻找那些能够为位高权重者延续生命的物质。
不只是那些富豪和高官,就连国家也会想把鹿见春名抓进他们的实验室之中的。
试想一下,假设鹿见春名这样的不死者能够复制,那么岂不是拥有一个不死者军团了?这些人永远不畏惧死亡,即使死亡也能够一次又一次地复生,简单方便、又没有多余的消耗,在发动战争的时候,不死者军团就会是那个彻底打碎国防界限的锋利的茅。
当引起其他国家的重视、举国之力进行追捕的时候,即使是组织这个庞大的跨国犯罪组织集团,也不可能将鹿见春名藏起来,他们无法和甚至有能力调动军队的国家抗衡。
到了那种境地,组织的那位先生就真的彻底失去了抓在手心里的那点希望,内海将人想要的复仇也能够达成。
至于鹿见春名本人的下场?不好意思,那不在内海将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但在灰原哀的考虑之内。
她绝不希望鹿见春名落入那样悲惨的境地之中。
“你这样做的话,想过他会怎么样吗?!”少女本来就尖细的声音在此时更加尖锐,像是警报声一样,狠狠地擦过降谷零的耳膜。
这确实是组织非法进行人体实验的确凿无疑的证据,即使不公开给全世界,仅仅只是作为证据提交给公安,也不能保证鹿见春名的安全。
谁敢说公安、以及公安的更高层全部都是心地善良的正义之士?但凡有一个人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贪婪和渴望,鹿见春名所处的境况都会比现在糟糕一万倍。
“我想过。”降谷零缓缓偏头,认真地注视着灰原哀的脸,“也大概能猜到事态会怎样发展。”
“既然知道,那你还打算这么做吗?”灰原哀气急败坏,那双灰蓝的眼睛缓缓收缩,用极其愤怒的表情,凶狠地盯着降谷零的眼睛。
降谷零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这个时候给出了灰原哀不愿看到的那个回答,那么这个有着茶发的少女会不顾一切地扑上来,用各种手段阻止自己。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我不会让这些录像被流传出去。”
这个秘密,不能再被更多的人知道——最好是埋葬一生。
潘多拉的魔盒是不能被开启的。
第116章
眼前的这一切已经超出了江户川柯南的认知。
他这个时候才明白, 灰原哀口中所说的“潘多拉的魔盒”到底是什么意思——这确实是不能被打开的魔盒,会给人带来不幸的魔盒。
他从未想过鹿见春名会拥有这样……这样奇迹般的能力。
江户川柯南很快联想到了那次在东都大学里,他分明闻到了氰化物特有的苦杏仁的味道,鹿见春名还当着他的面喝下了那瓶药……并且在那之后药效发作立刻死去, 随后又活了过来。
录像中的一切, 完全可以解释这种荒诞现象发生的原因。
——因为, 鹿见春名根本就不会死啊。
这些实验录像让江户川柯南对组织残忍手段的认识更加深刻——同时也更加憎恶。
即使是常年在犯罪现场面对尸体的侦探, 也没办法毫无动容地直视这些录像……里面的每一个举动都超出了人性的范围, 残忍至极。
正是因为这种常人根本不可能忍受的痛苦的实验,灰原哀才如此笃定鹿见春名绝对不可能对组织忠心的吧?——确实,不管是什么人, 在经历这种地狱之后,都不可能完全不憎恨为他施加了痛苦的人的。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而那个拿着手术刀、穿着白大褂的茶发女性有着一张让江户川柯南十分眼熟的脸,与如今的灰原哀十分相似。
那是还没变小的宫野志保。
所以灰原哀才对鹿见春名的事情讳莫如深,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他,直到现在, 在猝不及防的时候, 他才直面了这被撕开的血淋淋的真相。
江户川柯南下意识地开始打量周围人的表情——作为那个亲自参与了实验的人, 灰原哀毫无疑问地十分惊惧,如同惊弓之鸟。
降谷零、森川弥和那两位排爆警察的表情也不同寻常。
……这中间大概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他不知道的事情吧?否则他们的表情不会那么奇怪。
江户川柯南一边观察一边心想。
诸伏景光缓缓地深呼吸, 尽力克制住有些痉挛的手指指尖, 却根本无法保持手指的平稳,只好用另一只手将指尖并拢抓住。
他知道鹿见春名接受了实验,甚至很多次还是他开车送鹿见春名去研究所的,但那个时候……包括那之后, 他都从未想过,鹿见春名经历的会是这种连他都无法正视的残忍的实验。
他不忍看下去全程, 只要视线一触及到那样的画面,脑海中就会对应地开始响起痛苦的低吼和嘶嚎。
即使录像中的鹿见春名从未发出过任何表示痛苦的声音,诸伏景光也能想象道那有多痛。
就像是割在他自己身上一样。
诸伏景光从来没有见到鹿见春名的脸上流露出什么痛苦的表情来。
现在他才知道鹿见春名所经历的、在默默忍受着的是多么痛苦又煎熬的事情。
以前他在车上等鹿见春名实验结束回来的时候,隐约能闻见的血腥气、以及偶尔会染在皮肤上、银色的发梢上、以及衣摆角落里的血点都是真实存在的,只是那个时候,诸伏景光以为那并不是鹿见春名自己的血,因为他从未在结束实验的鹿见春名的身上发现过任何伤口。
而那个时候,鹿见春名也从来没有因为实验而露出过什么不好的情绪来,除了在他假死前的那一日,鹿见春名第一次露出了格外虚弱苍白的样子之外,他永远都显得轻松惬意,毫无异常。
谁也无法发现在少年轻松自然的表情下,隐藏的全都是血腥。
原来鹿见春名一直在经历这么痛苦的事情。
而在这种情况下,鹿见春名甚至还愿意帮他策划假死、帮助他逃跑,而不是自己主动脱离这个只会为他施加一层又一层苦难的组织。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虽然诸伏景光不知道鹿见春名是怎么做到一个小时内从东京去往大阪的,但诸伏景光的直觉觉得——三年前那个代替他死在爆炸之中的人,就是鹿见春名。
那种爆炸之下,根本不可能有人活下来,也绝无可能有人会愿意替他真实地假死一次,除非那个人就是提出这个计划的鹿见春名。
只有不会死亡,能够再次复活过来的鹿见春名才是唯一有可能做到这件事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也算是为鹿见春名带来了痛苦的人吧?
因为他,所以鹿见春名才选择为了保全他、让组织不再怀疑,而策划了这么过激的假死,让自己彻底葬身在燃烧的火与爆炸之中。
绑在身上的炸弹爆炸会造成多大的痛苦,这一点诸伏景光不知道,但可想而知。
那个一直对这一切都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好像根本不在乎一样的告死鸟……真的就完全不在乎吗?
还是因为从七年前开始就习惯了这一切,习惯了苦痛和灾难,所以才开始不在乎呢?
又或者……是彻底麻木了。
不管是哪一种猜测,都让诸伏景光感觉到五味杂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混杂在他的胸腔之中,酝酿成苦涩无比的味道。
从舌根泛上来的味道也是无比苦涩的。
鹿见春名不仅在三年前毫无保留地帮了他,之后又选择成为了他的协助人,即使他在组织出现的时间很短暂,但在这期间也尽心尽力地协助他获取了各种各样的情报,不遗余力地为覆灭组织出力……协助人和公安之间的关系是特殊的,绑定的,他们是可以相互信任的伙伴。
可诸伏景光从来没有察觉到过鹿见春名的求救,也是因为他从来不求救,从来没有流露过任何遭受到折磨和痛苦的情绪,所以所有人都下意识忽略了这一点。
“告死鸟本来就是神经病”、“告死鸟不像是正常人”、“告死鸟又发癫了”,作为代号成员告死鸟的时候,关于鹿见春名的传言最多的就是这些,久而久之只会让人觉得,告死鸟本来就是这样……好像他永远不会露出沮丧和惊惧的表情。
因此,就连诸伏景光也没有发觉到自己的协助人所经受的一切。
为什么之前没有想到呢?拥有不死体质的鹿见春名被那位先生视为囊中之物,既然知道有这种奇迹般的能力存在,组织又怎么可能不加以利用?
这种残忍的实验分明是可以推论出来的,但所有人都因为鹿见春名毫无异状的表现而忽略了一切。
……就像灰原哀所说的一样,这太过分了。
这一切对鹿见春名而言都太过分了。
如果要将这作为人体实验的证据交给公安的话……在组织覆灭了之后,鹿见春名又会怎么样呢?
因为录像带来的情绪太过激荡,让诸伏景光思绪混乱,完全无法思考多余对事情。在潜意识认为“在场的人都是自己人”的情况下,他下意识地叫出了降谷零的真名。
“zero,你打算……”诸伏景光开口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异常喑哑,振动的声带像是火烧,炙热干涩的感觉沿着舌根攀爬,“……怎么做?”
只要交上去,只要如同内海将人本来想做的一样,公开这些录像,那些想要得到鹿见春名这个不死者的国家、又或者别的组织,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疯狂地扑上来。
也许甚至用不着他们公安出手,那些利欲熏心的人就会主动替他们将组织消灭,然后志得意满地接收组织的遗产——这遗产当中当然包括鹿见春名,以及研究所的那些资料。
松田阵平显然对“zero”这个本来不应该有那么多人知道的真名作出了反应,这个词将他从刚才看到实验录像的惊惧之中拉了出来。
在看到刚刚的录像之后,松田阵平脑海里走马灯一样闪过了鹿见春名数次救他的片段。
摩天轮、再到不久之前的仓库,每一次鹿见春名都选择了以命换命。
潜意识中,也许鹿见春名认为他的生命是不值得被珍惜的。
——因为经历了这么多痛苦的实验,因为被迫承受过不计其数的死亡。
明明他自己才是那个深陷泥泞,需要被拯救的人,却仍然选择了背负一切痛苦,在地狱般的实验中煎熬,即使自身难以保全,还是努力地对他们伸以援手。
七年啊……鹿见春名挣扎了七年,被桎梏了七年。
这个认知让松田阵平觉得难以忍受,心口抽搐着疼痛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扯了一下萩原研二的衣袖,但拉了一下萩原研二的衣摆之后,发小却完全没有作出反应。
松田阵平疑惑地偏头去看自己的发小,诧异地发现萩原研二的状态完全不对劲。
——那双如同紫罗兰一般的眼瞳是收缩了一圈的,瞳孔毫无焦距,视线散漫而没有落点。
萩原研二僵立在原地。
他没听到诸伏景光叫出的那一声“zero”,也没感受到松田阵平拉他衣摆的动作。
从录像中的内容在他眼前开始缓缓播放的时候,萩原研二就陷入了一片空茫之中。
所有的声音都在那一瞬间如同退潮一般远去,萩原研二的世界之中不再剩下任何声音,只有播放中的录像带,以及被截取下来的噪点与杂音。
萩原研二是在场唯一一个全程都没有将视线挪开屏幕的。
他完整地看完了每一段录像,将所有的细节都纳入眼中,视线始终凝聚在躺在实验台上的鹿见春名身上。
他的恋人浑身赤裸,但萩原研二的心中却升不起一星半点的旖旎来。
他珍视的恋人,就连只是扭伤了脚踝、生病低烧都会心疼地难以自抑的恋人,在实验台上却要经历这种痛苦。
这些拉不到底的录像是重叠在一起的剑刃锋利而闪烁着寒芒,莽撞而一往无前地扎进他的胸口之中,带来几乎要将整个人劈裂开来的钻心的痛苦。
从伤口处流淌出来的不是鲜红刺目的血液,而是如同实质的痛苦。
那种残忍的、完全没有人道的、痛苦到了极点的事,就算这个时候再怎么觉得无法忍受,萩原研二也无法说自己能够承受。
他不能,那么鹿见春名难道就可以吗?
从七年前认识直到今天,鹿见春名在他面前表露过很多真实,而萩原研二向来敏锐的观察力也能察觉到这一点——鹿见春名在他面前并没有伪装过什么。
他真实的内里并不入表现出来的那样锋锐,是融化中的冰,柔软但并不刺骨。
可这样的鹿见春名从来没有在七年中向他求助过……哪怕只是表露出一点都没有。
他的恋人在他的面前从来都没有露出痛苦难忍的表情,因为那种不死的体质,身上也从未出现过录像中那样恐怖至极的伤痕——不死者的体质悄无声息地将一切血腥都掩盖了。
录像中的宫野志保操纵手术刀的手很稳定,刀锋精准地按照预定的那样落在少年的肌肤纹路上,将灯光下惨白的肌肤切开,血液顷刻间就滚了出来,将银白的长发浸染成血色。
萩原研二却觉得这每一刀像是切割在他的身体上一样。
他的胸腔也随着录像中鹿见春名的身体一样被剖开,露出血淋淋的内里,流出红色的粘稠的疼痛。
他在那瞬间被巨大的疼痛侵袭了五感,几乎喘不过气来。窒息让他的心脏在瞬间被缩进,像是有无形的手掌握住那颗跳动的心,凶狠地施加痛感。
萩原研二知道鹿见春名对痛觉并不敏感。
痛感迟钝的少年感觉不到大多数疼痛,即使之前被爆炸中飞溅的碎片割伤、被子弹贯穿身体,鹿见春名也几乎没感觉到过什么剧烈的疼痛。
当然是会痛的,就算不敏感,被刀直接剖开身体怎么可能一点痛觉都感觉不到?
不会痛并不是掩盖这残忍实验的借口,更何况鹿见春名是会感到疼痛、会流血的……并不是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的怪物。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那些轻描淡写的话语的掩盖下、在漫不经心的话语的粉饰下,鹿见春名一直在经历的是这样残忍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鹿见春名也从未因此而崩溃过,唯一的一次哭泣还是因为与他失约了。
萩原研二从未如此清晰地察觉到鹿见春名对自己的这份感情,但至少在这个时候……他宁愿自己不清楚这件事情。
不想让他珍视的人经历这些常人根本无法忍受的痛苦,不想让他被迫承受这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
每加诸在鹿见春名身上的一道伤痕,即使没有施加给萩原研二,他也切实地感觉到了好像自己也被一片一片隔开的痛苦。
明明很想哭,但眼眶却异常干涩,随之而来的是灼热。
他心口燃烧着盈满怒气的火焰,伴随着不断侵袭的痛感。
疼痛,能感知到的除了疼痛就是疼痛。
心脏发出尖锐的鸣声。
即使再舌灿莲花,言语的浅薄也无法抵消鹿见春名真实受到的那些伤害,他甚至无法真的和鹿见春名感同身受——那样的痛苦根本无法想象,只是用眼睛去看都觉得无比痛苦。
就连他自己都是这样,更不用说亲身经历了这一切、并且这种痛苦很可能还会继续持续下去的鹿见春名了。
萩原研二不可遏制地对那个组织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刻骨的恨意。
恨意的种子从眼眶根植入他的胸腔之中,缠满肋骨,被怒火点燃,在他的身躯内燃烧起来,喉管之中因此而泛上了血腥味。
那个对鹿见春名作出这种残忍事情的组织绝对不能再存在。
他终于闭了闭酸涩的眼眶,像是要平复心中翻滚的怒气一般缓缓舒出了一口气。
“hagi?”松田阵平的神情严肃起来,“你……”
他想问你还好吗,但这话在嘴边酝酿了一下,就被咽了回去。
哪怕是松田阵平自己都因为这个录像而备受煎熬,心中怒火燃烧,更别说身为恋人的萩原研二了。
他只会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感到痛苦。
萩原研二没有答话,他缓缓转头,看向松田阵平,很想尽力对他笑一下——却发现自己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松田阵平张了张嘴,最后徒劳地闭上。
他想不出该用什么话来安慰萩原研二——该死。这根本就安慰不了任何人,连他自己都无法平复起伏的心情,甚至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对待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承受了这么多的鹿见春名。
松田阵平死死握紧了拳,指甲陷入掌心之中,带来了刺痛。
原本美丽的紫罗兰色之中笼罩着阴沉的雾霾。
灰原哀还在盯着降谷零,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
这声轻微的气音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在在场所有人的注视之中,他选中了那个被命名为“实验录像”的文件夹,右键之后跳出了一排选项。
鼠标的光标缓缓移动,最终停止在“删除”上。
即使是在场所有人里和鹿见春名交集最浅的江户川柯南,也完全支持这个决定。
他当然明白这份录像就等同于组织的罪证,但要付出的代价会是鹿见春名。
即使落入官方手中,鹿见春名的命运也不会改变,他将仍然是个实验体,而官方的研究所甚至不会像组织一样投鼠忌器,给他自由活动的机会。
也粗鹿见春名会永远被用束缚带捆在实验台上,一次又一次地被动接受研究。
因为不会死,所以生命就不值得珍贵了吗?
至少江户川柯南不这么认为。
鹿见春名的生命确实可以重来,但也不可否认他确实失去了生命,即使这只是短暂的。
他不想再白白地送谁去牺牲了。
这不是组织和一条人命的天平,生命的重量是一样的。
就如同灰原哀说的那样,这是不能被打开的潘多拉的魔盒。
降谷零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
只要交上这份实验录像,他数年来的卧底生涯大概马上就可以结束了。
也许在那之后的发展甚至不需要他们努力,就会有去他势力迫不及待地将这个隐藏在黑暗之下的组织彻底地连根拔出。
当然——也存在另一种可能。
也许在这份录像被交给公安后,实际上并没有作为组织所犯下的罪证被公开,而是被那些更加上层的人物小心翼翼地封藏了。
但这当然不会是因为这帮人良心发现想要保护鹿见春名这个不死者的安全,而是打算让本国独自占有这个珍贵的实验样本,企图能从鹿见春名的身上榨出更多的东西来。
死而复生,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啊?当一个人的财富或者权势达到顶点的时候,就会越来越恐惧生命的逝去。
为了让自己能够一直活着享受现在这样奢侈的生活,这些人能够不顾一切——就比如组织幕后的那位先生。
谁都会为“不死”这件事生出觊觎之心的。
但降谷零并不打算让日本、乃至全世界的权势者如愿。
他深爱这个国家,他是正直的警察,对这樱花的徽章郑重地宣誓过。但他要保护的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是社会的大多数,是更多的普通人。
他选择成为卧底,在组织中潜伏至今,也只是想消除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危机,让他想保护的人民能有安全安稳的生活,他的努力不是为了那些凌驾于众人之上的社会名流服务的。
说的不好听一点,降谷零是公安没错,但这并不代表他信任国家那些腐朽的官员。
他敢确信,如果这东西被那些高层看到,绝对会做出比组织更加残忍的事情。
认为官方的高层会更有人情味才是天真可笑的。
与其让这些人像贪婪的鬣狗一样一拥而上,趴伏在鹿见春名的尸体上啃食,不如就当这些录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好了。
就当……今天的事情从未发生,这些录像也根本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好了。
这样,鹿见春名的安全就不会被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侵害。
他已经承受了这么多,不应该再继续遭到这种残忍的对待了。
鹿见春名绝不是什么可以消耗的实验品、又或者是实验动物,他是活生生的人。
所以鹿见春名当然也是降谷零要保护的对象。
即使鹿见春名拥有与一般人迥异的体质,也不该被利欲熏心的人如此对待。
就算这份录像能加快组织被覆灭的进度又如何呢?至少这一次,降谷零不想再牺牲鹿见春名一次了。
那个承受了实验这么久,只能在无边的通过构筑的地狱中徘徊煎熬的人,不应该继续遭受这种不公的对待,也不该被理所当然地当做牺牲品。
降谷零坚定地点下了“删除”。
文件目录种出现一个正在加载中的圆圈,几圈转动之后,这个被命名为“实验录像”的文件夹在灰原哀的账户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潘多拉的魔盒被关闭了,并且为之扣上了枷锁。
鹿见春名的秘密将永远被封闭其中。
灰原哀一直紧紧握住的手终于缓缓放开,她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为作出了这个决定而觉得无比轻松。
“这样算是彻底没问题了吧?”诸伏景光问,“应该没有别的录像了?”
“三年前的录像全都在这里,其他的备份在研究所迁移的时候毁掉了。”灰原哀给出了回答,“刚好在那之后,他失踪了一段时间,所以也没有参与实验。”
灰原哀显得有些迟疑:“不过……七年前的录像有,但是只有最开始无意中被拍摄下来的那一份,并且因为时间比较久,其实很模糊,看不太清具体的脸。”
“只有一份的话很好处理,看不清脸就更容易了。”江户川柯南开口,“AI换脸、合成,或者别的什么,都可以说成是伪造的。”
“只有这一份录像的话,即使到时候被搜到也有很大的操作空间。”诸伏景光说得很含蓄,但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以权谋私”这几个字。
降谷零点了点头,鼠标的光标下移。
他点在了“实验资料”的文件夹上,打算将这个用文字记录了鹿见春名每一次实验的资料也销毁掉。
“等等!”灰原哀叫住了降谷零,“这份资料也许对我还有用……拷贝给我一份再删除吧。”
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他的体质是因为药物而产生的,我想,也许我能够研制出解药。”
虽然语气十分不确定,但灰原哀的表情格外坚定。
这一切都源于银色子弹,源于宫野家,当然也要由她这个宫野家的女儿研制出解药,将这悲惨的命运彻底终结。
降谷零沉默了一会儿才点点头:“我明白了。”
药物——在场的所有人都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但下一刻,房间外就传来了靠近的脚步声,所有想开口仔细询问的人都默契地没再出声。
萩原研二从这熟悉的脚步声中觉察了端倪,倏然转头,看向门口。
内海将人的房门口传来了锁被撬动的声音,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门锁应声而开。
走廊的灯透过门被打开的缝隙涌入,接着是一段月光——那是鹿见春名发丝的颜色。
鹿见春名的金瞳之中有些茫然。
他的眼底倒映出室内的六个人——多的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没明白这六个人到底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萩原研二便大步走了过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拥抱——萩原研二倾身,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他紧密地嵌入怀抱之中。
萩原研二的气息笼罩了他。
第117章
感谢藏太牌全自动电梯, 三十公里零耗费,鹿见春名十分轻松地就从底部的空洞之中飞上了高层的宴会厅。
楼梯间的爆炸直接被炸开了一个大洞,毫无遮挡。
但鹿见春名没有进入宴会厅,内海将人所在的房间在宴会厅那一层的上面一楼, 他直接沿着楼梯间走了上去, 当然也催错过了那个在宴会厅之内徘徊的人影。
但问题是——鹿见春名不知道内海将人住在哪间房里。
他总不能一间一间地敲开去看吧?
沉思很久, 鹿见春名才想起来手机里存有任务开始前降谷零发给他的资料。他摸出手机打开看了两眼, 从降谷零发来的详尽无比的资料中找到了他所住的房间号。
鹿见春名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 房门是关上的。
他不确定这个时候降谷零还在不在里面,反正撬锁也快,两秒钟的时间他就打开了门。
——但他没想到, 刚打开门,看见的就是整整齐齐的六个人。
他确实听到了诸伏景光的声音,但这两个人自从坦白身份之后就经常十分默契地一人在明一人在暗,默契地共同行动,所以鹿见春名以为着房间里顶多就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在场。
本来也应该是这样的。
但谁知道会突然多出来几个人呢?那多出来的几个人之一——萩原研二还突然走了过来。
鹿见春名疑惑地抬起眼睛, 还没将疑虑问出口, 就被萩原研二给紧紧地抱住了。
青年警官得到拥抱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属于萩原研二的气息铺天盖地一般涌了过来,格外强势地侵入鹿见春名的感官之中, 让冷薄荷全被他的气息给浸染。
鹿见春名察觉到了一点奇怪。
他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感觉, 但萩原研二这个拥抱十分用力,像是保护、又像是占有,小心翼翼地用双臂构筑的拥抱来确认他确实地存在着。
萩原研二的怀抱是灼热的、滚烫的,在初夏的时节和他拥抱, 完全就是拥抱着燃烧的火炉,热意从相拥的胸前处开始蔓延, 烧到了他的心口。
鹿见春名不明白这个拥抱为什么如此突如其来,但这并不妨碍他因此而舒服地微微眯起了眼睛,任由自己被萩原研二的气息笼罩,顺从地双手绕在萩原研二的背后,轻轻地拽住了萩原研二的衣摆。
至于其他五个人看到这一幕作何感想——那不在鹿见春名的考虑范围之类。
他向来就不是那种会顾虑其他人的人。
内海将人住的单人间很小,书桌就摆在抵墙的地方,也就是说,围在书桌前的那些人只要一转头就能通过短窄的廊道看到玄关,也就理所当然地能看见当着众人的面和萩原研二抱在一起的鹿见春名。
即使仍然沉浸在几分钟前刚刚看到的残忍至极的录像之中,所有人也忍不住因为这个一看就黏黏糊糊、根本不像只是朋友关系的拥抱而不忍直视地转过了头。
降谷零用力地闭了闭眼睛,诸伏景光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鹿见春名那边,松田阵平假装自己还带着墨镜,至于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他们两个是在场的人中唯一不清楚鹿见春名和萩原研二的关系、也没怎么见过他们两人相处的。
但是身为女性,灰原哀对八卦的敏锐度让她立刻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氛围,于是只剩下了茫然的江户川柯南。
他下意识放低了声音,用气音询问灰原哀:“告死鸟和萩原警官的关系这么好吗?”
灰原哀也用气音意味深长地回答:“……看起来确实很好哦。”
她现在隐约有些明白了之前的事,就像是少了一块碎片的拼图一样,找到了其中缺失的线索——怪不得鹿见春名分明在数月前还一副得过且过的状态,几天之前突然就摩拳擦掌恨不得组织立刻消失了。
既然和正义的警察有了更近一步的关系,那当然是希望组织最好不要再存在下去的,否则无辜的警官先生要是出现什么意外可该怎么办呢?
江户川柯南似懂非懂,根本没明白灰原哀这意味深长的话。
——被注视着的另一位主角萩原研二也不关心后面的几个人都在想什么。
在看到鹿见春名的那一刻,萩原研二就无法再控制心中满溢出来的感情了。
鹿见春名好好地站在他的面前——身上没有任何伤口,除了脸颊上蹭了一点灰之外,完全没有躺在冰冷的实验台上时惨白灰败的垂死模样。
他活生生地、好好地站在他的面前。
萩原研二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拥抱了鹿见春名。
高大的青年警官温柔而小心翼翼地伏下身来,下巴贴着少年柔软的脸颊,触及到的是一片冰冷。
但这种带着一点点余温的冷意恰好是鹿见春名“活着”的证明。
萩原研二眷念无比地轻轻蹭了一下鹿见春名的脸颊,那头绸缎般的银发从他的手背和指尖之间滑过,带来水一样的触感。
他听见了鹿见春名在轻声说话,声带因此而发出轻微的震鸣声,连带着身躯也轻微震动。
萩原研二没有立刻回答,他摈弃了周遭一切嘈杂的声音,认真地、全神贯注地感受着鹿见春名的心跳声。
他扣着鹿见春名肩膀的手微微用力,让两个人的身体线条紧密地嵌合在一起。
他能感觉到紧紧贴着自己的鹿见春名的胸膛之中,心脏在一下一下、一声一声地跳动着,每一次的跳动都有力而稳健,极具存在感地彰显着鹿见春名的生命力。
真好。
太好了。
萩原研二心想。
小诗没事,小诗还活着……至少现在是健康无比地站在他的眼前的。
但那些残忍地连他都觉得残忍到极点的实验,过去的时候他不知道,但未来——虽然这么说很悲哀,但他无力阻止。
难道就要让这样痛苦的实验继续下去吗?难道小诗应该一直经历这种事情吗?
这太过分了。
萩原研二再次感受到了无端膨胀起来的怒火,苦痛化作粘稠的燃料,在胸腔之中满溢,一点即染,让他的呼吸下意识变得急促起来。
真的好痛啊,连他光看着都觉得痛了,那躺在实验台上,年复一年地经历这这些残忍实验的鹿见春名到底又有多痛呢?
萩原研二无法想象,也想象不出来,他只觉得心脏在一抽一抽地泛疼,像是被用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入其中。
痛苦的血流了出来。
鹿见春名也感受到了脸颊边传来了一点冰凉的触感,像是水珠。
但室内并没有触发烟雾报警器,当然也不会因此而洒下水来,那么这水珠是什么?
鹿见春名迟钝了几秒才察觉到那是萩原研二的眼泪。
从恋人将他紧紧抱在怀中的时候,鹿见春名就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但他没想到这不对劲这么严重,萩原研二竟然哭了。
为什么?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鹿见春名更加茫然了。
他一边下意识地抬起手,安抚性地抚在萩原研二的脊背上,一边将下巴搁在萩原研二的肩上,用疑惑地询问目光看向室内的所有人。
这……除了因为加班而不在场的伊达航之外,萩原研二所有的警校同期好友都在这里了,也没看谁出什么事了啊?到底是发生了多严重的事情才能让萩原研二哭?
——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啊!
这质问的目光没有得到任何一个人的回应,回避的还在回避,装瞎的继续装瞎。
鹿见春名只好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研二,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的脑子里以及已经想到了更糟糕的可能——既然这些警校的同期好友没有出事,他也毫发无伤,那该不会是接到了什么和家人有关的噩耗吧?
萩原研二过了一会才低声回答,声音沙哑:“没什么事,只是想见你了。”
想立刻就见到你,确认你的平安,知道你好好地站在眼前。
他的情绪从刚才看到录像起就是压抑着的,脑海之中全程都在慢放着录像的每一帧,他甚至记得鹿见春名死亡的次数、每一次的死法,那些残忍的实验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记忆中。
即使刚才松田阵平叫他,萩原研二也没做出任何反应来——他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僵硬地站立在原地。
直到见到鹿见春名的这一刻,被压抑在胸口之中的情绪才彻底地爆发出来。
他克制不住心中汹涌着的悲伤,他所见所闻的这一切,哪怕不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也比他自己承受这些要更痛、更加难过。
太不讲道理了,明明鹿见春名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偏偏只有他要承受这种死上几百上千次的痛苦。
什么“超能力”、“超酷的体质”,跟这些痛苦一比全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从他刚才看到的鹿见春名的衣服来看。黑色的西服上有很明显的被割开的痕迹,里面的白衬衫上染了灰尘,甚至还有仔细观察才看的出来的血迹,可鹿见春名的身上偏偏是没有伤口的。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就在刚刚的时候,鹿见春名至少又死了一次。
在他看不见,无法伸手,无法阻拦的时候,他的恋人又一次地迎来了死亡。
日复一日地经历这些痛苦的话,即使一开始是正常的人类,最后也会因为这些残忍的实验而被折磨地形如怪物吧?
那个时候,在那个逼仄狭窄的车厢之中,鹿见春名所说的“怪物”其实是这个意思吧?因为这不幸的不死……他被迫要成为其他人眼中的怪物。
萩原研二用沙哑的语调轻声叫鹿见春名的名字:“小诗……”
他用这个名字来确认。
鹿见春名在他眼中从来都不是怪物,他是鹿见诗、又或者鹿见春名,他拥有自己的名字,是货真价实的人类,是他在乎的恋人。
除此之外的其他身份全都无关紧要。
“我在。”鹿见春名也轻声回答,“我在。”
他一声一声地低下去,十分认真地回应着萩原研二的声音。
“我不是在这里吗?我也很想见研二,以后随时都能见到的。”
所以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鹿见春名真的不明白萩原研二突如其来的惶恐是因为什么,在出声后停顿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刚才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嗯。”萩原研二再次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什么都没有,小诗别担心。”
他并不是打算欺骗鹿见春名,只是录像里的那些事情,即使鹿见春名表面上从来没有表露过什么异样,那也绝对不会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萩原研二不想鹿见春名因为他的话在这个时候再度回忆起那些痛苦的事情来。
……也不想让鹿见春名因此而担心他。
大概是因为这个温暖的拥抱让萩原研二终于觉得漂浮的灵魂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他缓缓地放松了因为录像而紧绷的身体,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又在同期的面前肆无忌惮地展示了和恋人的亲密关系。
好在萩原研二向来脸皮很厚,十分镇定地缓缓松开了环抱着鹿见春名的臂膀。
等他回头去看同期们的表情时,才发现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目光飘忽,只有江户川柯南的脸上显露出了十分明显的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被身边的灰原哀伸手一扯,立刻又让脸上明悟的神情收敛了。
都到这个地步了,江户川柯南就是再迟钝也该看明白了。
很显然,鹿见春名和那位爆处班的萩原警官是无比亲密的恋人关系——问题是组织的代号成员是怎么会和警察谈恋爱?
江户川柯南联想到降谷零曾经说的那句“他超爱的”,立刻就懂了。
他明白了,原来公安对告死鸟使用的是简单粗暴的美人计,怪不得如此轻松地拿捏了告死鸟,根本就是因为告死鸟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
萩原研二和鹿见春名十分默契地忽略了房间内这些人各异的表情。
恰好降谷零拷贝的资料在这个时候完成了传输,他将拷贝了资料的U盘递给灰原哀,随后将实验资料的文件夹也选择了删除。
等鹿见春名走到电脑跟前的时候,看到的只有一闪而逝的文件夹的图标,甚至连文件夹的名字都没有看清。
“你们在程序里发现了什么吗?”他好奇地问。
毕竟授权码是鹿见春名自己给出去的,当然会稍微好奇一下降谷零用这个授权码查到了哪些消息——但他不会知道,降谷零这帮人用他给出的授权码,看了一遍以他为主角的各种play的小电影。
降谷零也表现地十分若无其事:“在程序里发现了一些他偷走的资料而已,是关于研究的,你要看吗?”
加上“研究”这个关键词,鹿见春名顿时失去了兴趣。
他摇了摇头:“你觉得有用就收起来好了,我就不看了。”
鹿见春名对研究资料一点兴趣都没有——又臭又长还看不懂,他有看资料的时间还不如多打两把游戏。
他换了个话题,转而问到了其他的事情:“对了,刚才的爆炸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这应该不是我们行动计划里的一环吧?”
“这件事我也不清楚。”降谷零皱眉,“我并没有打算在这里设置炸弹,动静太大会不好收场,也不利于我们脱身。”
“会是内海将人吗?”诸伏景光想了想。
江户川柯南认真地分析:“如果按照你们说的那样,内海将人的第一目的是将情报传递出去,宴会是他的掩护场所,在不确定能不能顺利交接情报的情况下,他应该不会直接炸酒店。”
“而且,”鹿见春名立刻补充,“炸弹是在内海将人死了之后才爆炸的,怎么也不可能是他——除非他设置的是定时炸弹,打算连自己和其他的所有人一起死。”
从内海将人的计划上来看,他并不打算让这么多人给他陪葬,他甚至没想过自己会在今天荒谬地被平尾亮杀死,他是那个炸弹犯的嫌疑实在很低。
“都不是……那就只能是和铃木财团、或者说椿岛酒店有交集的人出于个人意志在行动了吧?”江户川柯南看向松田阵平,“园子姐姐说前几天有人试图在电梯井里装炸弹是吗?”
“没错,但那个人目前还被关在拘留所里,等之后会对他起诉进行处罚,他肯定不可能出来继续作案。”松田阵平回忆了一下,“不过,我记得他家是那些庭院边上的,椿岛酒店围绕庭院开始施工之后,就花钱买下了他家的地,推了他的房子开始建酒店了。”
“铃木财团的手续是齐全的,至少在法律从程序上没什么问题,那个电梯维修工大概就是单纯恼怒房子被推了吧?”萩原研二适时地进行补充,“似乎地是大家共同决定要卖掉的,为了买下地,铃木财团给的补偿金额很高,但只有他一个人是不愿意的……最后也迫于少数服从多数的决定而卖掉了地。”
“庭院、地……”江户川柯南在舌尖滚动着这个词,心中的迷雾隐隐被拨开了。
他突兀地开口。
“我明白了。”
江户川柯南露出恍然的神情,立刻从鹿见春名的身侧奔了出去。
鹿见春名不明白,他什么都不明白,只能茫然地看着江户川柯南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的地方。
谁懂啊,他这一个晚上的行动都很莫名其妙,感觉发生了什么只有他被蒙在鼓里的事情。
被剩下的人互相看了一眼,认命地跟上了江户川柯南。
谁放心让小学生独自行动呢?
江户川柯南并没有选择去到人更多的天台,而是下楼去了宴会厅。
因为爆炸,宴会厅的电路被炸毁了,室内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而在黑沉沉的宴会厅里,穿着和服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一整面落地镜前,沉默不语地望着广阔华美的庭院。
那是他一声的心血,却在重病在床时被不孝子给偷偷卖掉,失去了这穷尽一生来装点的华美庭园。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但川岛先生没有回头。像是看一眼少一眼一样,他只是认真地凝视着下方灯火通明的庭园。
“安装炸弹的人是你吧。”少年笃定的声音响起,“川岛先生。”
*
因为爆炸和坍塌,酒店的工作人员很快就报了警,警车来的很快,然而很快就面面相觑了。
被炸塌的楼梯间根本没有任何能够让人攀爬向上的落脚点,即使他们上去了,那些社会名流们也没法下来,消防车的云腿也够不到宴会厅所在的高度……在大多数人都在天台聚集的情况下,警官先生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叫直升飞机过来。
鹿见春名理所当然地抛弃了前任搭档和现任搭档,跟萩原研二站在一起。
——他也只能跟萩原研二站在一起。
恋人今晚似乎格外粘人,到现在还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不放,黏黏糊糊地将手指插进他指间的缝隙里,在交叠的衣摆下和他十指相扣,掌心贴在一起,鹿见春名能感受到的都是萩原研二掌心的温度。
虽然至今没能搞懂恋人突然这么热情的原因,就算询问了萩原研二也不愿意告知,但是这都没关系,鹿见春名只要萩原研二还在乎他就好,别的什么原因他都可以暂时不去想。
欺骗、隐瞒、或者更多的别的,他都觉得不重要,他想要的只有萩原研二的的喜欢而已。
“小诗今晚要回你自己的公寓吗?”萩原研二低声问,“还是说……有任务没完成?”
鹿见春名察觉到了萩原研二这话中的潜意思。
他偏了偏头,抬起金色的眼睛来,视线落入绚烂的紫罗兰色里:“研二想让我留下吗?”
警视厅的直升机飞了过来,好几架警用直升机同时出动,一架又一架地在顶层天台的上方盘旋,最终缓缓落下,旋转的机翼掀起了巨大的风浪,将鹿见春名银色的长发掀起。
一缕银发落在萩原研二的唇边,他下意识地拾起,对上鹿见春名的视线之后认真地点头:“我想要小诗留下来。”
——留在我身边,在我随时能够伸出手的地方。
录像给心理上带来的极度不安稳并不会立刻就消散,萩原研二承认他甚至有些因为应激而变得患得患失,只想将鹿见春名锁在自己的身边。
鹿见春名花费了一秒钟的时间来思考——他原本打算离开后立刻把U盘给琴酒,交了这个任务后就可以好好地休息几天,但既然萩原研二都开口说想要他留下了,琴酒什么的还重要吗?
“好啊。”
他回答。
但鹿见春名并不知道,几个小时后,他就会为这个时候爽快的答应而感到无比后悔。
得到了鹿见春名的回答,萩原研二因为录像而低落的心情稍微好转,理智也因为刚才逮捕了川岛先生而彻底回笼。
在握着鹿见春名的手的时候,他才有心思去想在内海将人的房间里的时候,除了录像之外还得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那个茶发的小女孩和录像中的研究员十分相似,并且似乎也知道内情……“解药”、“药物”,给鹿见春名做解药?他吃了什么有后遗症的药吗?
这是需要之后找降谷零问清楚的事情。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萩原研二这个时候才回忆起来,森川弥在情急之下是叫了一声“zero”的。
他心中的某个猜测逐渐明晰。
牵着鹿见春名准备登上直升机,萩原研二在经过伪装成森川弥的诸伏景光时,状似不经意般叫出了一个很久没有吐露过的名字。
“Hiro?”
诸伏景光下意识张了张嘴,随即又很快闭上,身体陡然僵硬。
第118章
骤然被叫了一声“hiro”, 诸伏景光——诸伏景光他已经麻木了。
他已经习惯时不时地就被各种惊人的话给吓一跳了。
上次、上上次都是鹿见春名,现在这个吓他一跳的人换成了萩原研二。
委实说,诸伏景光对现在这个结果并不觉得意外。
从在内海将人的房间里叫出那一声“zero”之后,他就知道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这两个一向敏锐的人不会错过这一点, 即使是一时间没有向他质问求证, 那多半也是因为被录像影响到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能出现在那个房间里, 被降谷零默认留下来, 一起查看内海将人的电脑中遗留的那些绝密的资料、甚至看到了事关鹿见春名这个能震撼全世界的录像也没有被降谷零驱赶, 这就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不管“森川弥”究竟是什么人,但他被降谷零信赖、甚至这信任的程度也许还要超过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这两个警校时的同期好友,即使不是公安, 也是和降谷零站在同一立场上的人。
能叫“zero”的人并不多,排除一下其他的选择,再加上那个疑似诸伏景光的猜测……萩原研二要将这些结合在一起,得出一个结论来是很容易的。
诸伏景光当然也知道他的身份不可能一直保密下去,但萩原研二发难的速度大大超出了诸伏景光的意料。
警视厅的直升机来了好几架, 也还得分批才能把天台顶上这批社会名流达官贵人给运走。
诸伏景光本来安分守己地正打算踩着梯子登上直升机, 被萩原研二冷不丁叫了一声真名, 差点脚滑地从绳梯上摔下来。
他狼狈地抓紧了绳梯,强行露出一个微笑来:“什么?”
即使知道自己身上的这层马甲已经摇摇欲坠了, 诸伏景光还是坚强地演了一下——至少要等到公安内的那位卧底被抓到, 诸伏景光才能安心地将自己还活着的事情告知亲近的人,不用再担心自己的突然复活会影响到计划的实施。
他不打算主动暴露,但如果有可靠的同伴认出了他的身份,诸伏景光也不会态度激烈地拒绝。
选择现身在米花町成为“森川弥”的时候, 诸伏景光原本就做好了要和曾经的友人再度见面、坦白一切的准备。
但诸伏景光的动作和表情已经在实质上暴露了一切,萩原研二从他的反应之中得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 于是也对诸伏景光微笑了一下。
“不,没什么。”他顿了顿,加重了对诸伏景光明面上身份称呼时的咬字,“……森川先生。”
诸伏景光也露出了友好的笑容:“这样啊,既然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下次见,萩原警官,还有……鹿见君。”
萩原研二轻轻点了点头。
从这寥寥数语之中,两人已经完全达成了默契——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你认出我是谁,但是我们都暂时假装这件事没有发生过,配合彼此的行动。
这大概也算是被血色笼罩的夜晚之中,萩原研二唯一确定的一点喜悦了。
虽然他并不知道诸伏景光为什么要隐瞒自己还活着的这件事,但联想一下卧底的身份、以及三年前降谷零告知他们的噩耗,萩原研二完全能想象到这其中有多少弯弯绕绕。
既然这是诸伏景光的决定,他只用信任就好了。
至少他的同期好友还好好地活着,此后的每一年都不用再和其他人一起在那个冬日去参拜无名的墓碑了。
诸伏景光的目光越过萩原研二的肩,落在他身后的鹿见春名身上。
鹿见春名全程都游离在状况外。
他只在今晚的最开始短暂地参与了一下任务,随后的事情都因为爆炸而被阻隔,事情的后续走向已经完全和鹿见春名无关——某种程度上来说又和他息息相关,但这一点最终被所有人默契地、一致地隐瞒了下来。
少年的金瞳澄澈而灿烂,汇聚了最为灿烂美好的日光,显出了灼烫的温度。
诸伏景光想要避开,但最终忍受着这样的炙热,在心里叹了口气。
鹿见春名只为诸伏景光回以十分平静的目光,在短暂的对视之后就跟上了萩原研二的脚步。
他被萩原研二握着手,即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没有松开一点。他能察觉到被萩原研二竭力想要隐藏起来的不安,所以十分顺从,任由自己被萩原研二牵着手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诸伏景光觉得鹿见春名此时完全就是萩原研二的大型跟宠。
前任搭档在萩原研二这个常常被他怀疑是魅魔转世的同期面前总是表现地温驯无害,但在同期看不见的地方,杀伤力堪比杀神降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凶恶和冷凛。
诸伏景光注视着鹿见春名的背影消失在直升飞机的舱内。
降谷零已经登上了直升机。
等鹿见春名被萩原研二拉上去,坐在座位上时,他就对上了对面的降谷零十分复杂的表情。
这个表情真的十分复杂,复杂到鹿见春名根本读不懂那是多少情绪组成的神情。
……所以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帮人对他的态度突然都奇怪了起来?
原本对内海将人手中情报并不关心的鹿见春名突然产生了好奇。
他正在琢磨要怎么让降谷零开口的时候,对方主动出声了。
“抱歉。”
这是十分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甚至连主语都不明确。
其他的人还在登上直升飞机的过程之中,此时飞机的舱内只有他们三人,没有人有多余的交谈,所以即使降谷零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要被直升飞机翼翅旋转的巨大噪音吞噬,鹿见春名也捕捉到了这个代表歉意的词。
出于直觉,鹿见春名认为那是对自己说的——但为什么呢?
这句道歉来的似乎有些莫名其妙。
可降谷零也没有要一句一句掰碎了对他解释清楚的意思,说完这句简短的道歉之后就没了下文。
即使他现在感到后悔也无济于事了,鹿见春名因为回归了组织而受到的折磨都是真实存在的。那些拉不到尽头的实验录像就足以佐证他的错误,那个错误的选择让实验录像中的每一秒每一帧都浸染鲜血。
是鹿见春名的鲜血。
大概就连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审讯、又或者愚昧古代最酷烈的刑法都比不上这些实验所带来的痛苦。
降谷零同时也很明白——现在道歉根本无济于事。
他也没打算告诉鹿见春名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今晚又发生了些什么,也不打算用自己销毁了实验录像、而没有选择将之上交给公安这件事来向鹿见春名获取感激。
这个选择只是在弥补以前的过错而已。
录像的事情现在告诉鹿见春名不会有什么好处,因为他们现在根本无法改变现状,说不定这件被鹿见春名自己隐藏了这么久的事情说出来还会影响他的心态。
与其现在坦白,然后为实验的事向鹿见春名表达歉意、又或者想安慰他……那都是没什么用的,这些外力太过苍白浅薄,唯一能将鹿见春名拉出泥潭的方法只有将那个隐藏在黑暗之下的组织彻底毁灭。
鹿见春名不明白降谷零在这短暂时间中内心的弯弯绕绕:“你道歉干什么?”
他想了想,目光逐渐警惕起来:“难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要这么说的话,确实也是。降谷零心说。
“……以前给你穿小鞋算对不起吗。”降谷零面无表情地问。
“就这啊。”鹿见春名松了口气,“既然你绝对对不起我,那这东西就麻烦你带给他了。”
鹿见春名从口袋里将U盘抛给了降谷零。
“他”所指的当然是琴酒。
琴酒现在有别的任务在身,而代号成员虽说得随叫随到,但任务的强度不会太过频繁,结束一次任务之后就会有一段时间的休息,所以鹿见春名对住进萩原研二家中这件事十分放心。
至于任务的收尾……交给降谷零不就好了吗?
出于因为三年前的事情酝酿出来的愧疚心里,降谷零现在对鹿见春名的行为产生了无限的包容。
他忍了忍,最终叹了口气:“行。”
不就是当保姆吗?当年他的幼驯染给告死鸟当过,他……也不是不能暂时当一下。
……
直升飞机统一将乘客们放在了警视厅。
出外勤的刑警们除了带走被两个排爆警当场逮捕的爆炸犯川岛先生之外,还在洗手间和楼下的废墟之中找到了两具尸体,其中一具看起来像是单纯脚滑摔死了自己、最后被残垣断壁掩埋,另一具尸体脖子上的勒痕则证明这完全就是他杀。
爆炸和谋杀,这两个元素结合在一起的大案让警视厅的其他人都十分重视,但碍于时间已完,解救出来的乘客们又大多都是社会名流,只好让他们先各回各家,等之后再找时间来做笔录。
萩原研二顺理成章地将鹿见春名带回了自己的警察宿舍。
他不想让鹿见春名继续待在他的公寓里——那是有组织痕迹的地方,放任鹿见春名继续在那里住下去的话,萩原研二觉得自己绝对会做噩梦。
只有在他自己的地方、在他随时能看见恋人的警察宿舍之中,他才会产生一种鹿见春名被好好地守护着的安全感。
时间已经很晚,警察宿舍里的大多数警察都有着十分健康的作息,亮着的灯眉几盏。
松田阵平没和萩原研二乘坐同一架直升机,但基本算是同时回到了宿舍的楼下。
三人乘坐电梯抵达了对应的楼层,在进入房门之前,松田阵平还安抚地拍了拍萩原研二的肩——实际上他自己的心情也相当沉重,但相应的,幼驯染只会比他更不好受。
只是这件事是没法靠他排解的,所以在关上房门之前,松田阵平用十分隐晦的视线看了一眼鹿见春名。
鹿见春名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看起来不太对劲的萩原研二身上,完全没有接收到松田阵平的眼神。
他身后的门被萩原研二缓缓关上,随后按下了内部锁住的锁扣。
室内没有开灯,在房门被彻底关上之后,走廊中的感应灯也因为合上的缝隙而被黑暗彻底吞没了。
鹿见春名摸索着墙边的按钮,想要将玄关的灯打开,但萩原研二制止了他的动作。
——准确地说,那不是制止,是鹿见春名根本没有作出其他任何动作的机会。
青年警官的吻落了下来。
这个亲吻十分急切,同时又带着几分强势。
萩原研二握着鹿见春名的手腕,将他禁锢在双臂之间,用空余的那只手迫使恋人抬起了脸,被动地承受着这个吻。
因为抬头的动作,鹿见春名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直到后背抵住了木质大门的门板,让他退无可退,失去了逃走的最后一个机会。
几个小时后,鹿见春名想必会很后悔自己轻率地答应了萩原研二留下来,也会后悔在刚才那个瞬间不仅没有逃走,反而十分乖顺地、主动地承受了这个吻。
他喜欢亲吻。
虽然从小就被排挤、被孤立,因而养成了习惯独自一人的性格,但这也只是习惯而已,并不是说鹿见春名不喜欢交朋友。
没有谁是讨厌被爱的吧?
至少鹿见春名并不讨厌。
他明确自己的心意,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喜欢萩原研二的,所以也理所当然地渴求着恋人的亲密。
牵手、拥抱、亲吻、甚至更多,他都不会拒绝——鹿见春名十分珍惜这将近十九年的时光之中,在截然不同的世界所收获的最珍贵的礼物。
萩原研二为他的灵魂定下锚,让他能安稳地落在地上、眷念地沉溺在恋人的呼吸之中。
他的后背抵在门板上,手腕被萩原研二握住后向上拉着也抵在发顶上,他艰难地用没有被禁锢的那只手勾住萩原研二的脖颈,因为身高的差距,只能颇为费力地踮起了脚。
鹿见春名能察觉到萩原研二心中涌动的不安定的情绪,此时当然不会做出抗拒和逃离的举动,让恋人更加不安。
他无师自通地懂得了安抚的技巧——舔了舔青年警官的唇角。
这个举动让萩原研二的动作瞬间一顿,随即倾泻而下的吻更加急切起来。他用手固定着鹿见春名抬起来的脸,撬开他的齿列,吮吻那一点圆润饱满的唇珠,品尝着唇齿之间满溢的冷薄荷的味道。
昏暗的环境让除了视觉之外的所有感官都变得格外敏锐起来。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格外长,鹿见春名仍旧没学会该怎么在亲吻的空隙中唤气,萩原研二在今日也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亲吻密集地他头晕目眩。
伴随着窒息的感觉,亲吻也带来了别样的快感。两人的气息纠缠着在空气中交融,室内的温度被吻触点燃,连空气都变得粘稠滚烫起来。
窒息感让鹿见春名无法自抑地落下一点生理性的眼泪,眼角都泛着一层薄红。
萩原研二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鹿见春名的下唇,终于舍得让恋人得到一点呼吸的机会。
在被放过的瞬间,鹿见春名小口小口地吸气。缺氧的感觉让他的脸颊两侧都染上一层红色,银色的发丝黏在他的脸侧,被萩原研二用手指轻轻拨开。
他松开了禁锢住的鹿见春名的手腕,手腕上的力松懈的那一刻,鹿见春名无法控制身体,不由自主地沿着门板身体下滑——然后被萩原研二伸手揽着腰捞住。
鹿见春名被亲地手脚发软,完全失去了继续站直的力气,只能倚靠着萩原研二的臂膀勉强地支撑起身体。
他努力地伸手,环绕住萩原研二的脖颈,将吻印在恋人的唇角。
接着他便感受到了萩原研二灼热的指尖。
鹿见春名被烫地轻轻颤抖了一下,接着是逐渐攀升的热度,以及从相贴的小腹上不断传递来温度的滚烫的热源。
他意识到了什么,抬起眼睛时,只陷入了一片浓郁至极的紫罗兰色之中。
*
萩原研二做了噩梦。
——格外真实的噩梦。
和以往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不一样,这个梦境格外真实,真实地可怕。
萩原研二梦见自己就站在那个全部都由金属质构成的实验室之中,实验台上亮着一盏格外刺眼的白灯,实验台边围着穿白大褂的研究员。
那些研究员们不知为何都显得十分兴奋,窃窃私语起来。
萩原研二十分茫然,他不知道这些研究员们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兴高采烈,于是也好奇地靠近了他们,挤进了人群之中,来到了冰冷的实验台边。
——入目是一片血色。
刺目浓郁的猩红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让那双紫罗兰般的眼睛瞬间紧缩。
他看见的是被剖开的胸膛,血流了满地,金属质的实验台上全是血液,猩红色血珠落在少年白皙的肌肤上,将月光般的银发也浸染成红色。
在被剖开的胸膛之间,萩原研二看见了那颗肋骨之中一下一下地跳动着的心脏。
实验台上的人还活着,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萩原研二却没有松了口气,更大的惶恐在瞬间降临,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视线沿着被剖开的胸膛缓缓上移——他看到了熟悉的脸。
那张脸上双目紧闭,眉宇是蹙起来的,像是凝聚着痛苦,唇色也惨白无比。他的生命力如同风中的烛火,将要消散。
研究员们兴奋起来,亮出手中的屠刀。
他们开心地交谈,像是发现了什么残忍的玩具,一双双眼睛中燃起了炽热的光。
他们手舞足蹈地靠近那个躺在实验台上,被残忍地剖开了胸膛的苍白的人形。
“摘下来吧。”
“——把他的心脏摘下来!”
不行。
不行,绝对不可以。
萩原研二的身体陷入了僵硬,像是有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强硬地制止他的动作。
他恐惧又惶然地看着那把屠刀闪着锋利的寒芒,注视着研究员用沾着血迹的手刺入少年的胸膛,想要将那颗鲜活地跳跃着的心脏从胸腔之中摘取。
他挣脱了束缚,下意识地扑上去,想要阻止这一切。
——绝对不允许有人伤害他重视的人,唯独这一点……
萩原研二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视线先是一片模糊,随后才逐渐清晰,看清了这是他的房间,怀中甚至还有一个温暖的热源——是鹿见春名。
萩原研二猛地反应了过来,他急切地去查看鹿见春名的情况,伸手贴在他的胸口,感受到掌心下他的心脏在平稳地跳动着。
直到确认鹿见春名还好好地在他怀中沉睡,萩原研二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刚才只是噩梦,不是真的。
可也不好。
那些对他来说只是噩梦的事情,却是鹿见春名真实经历过的一切,并且只会比他在梦中所见到那些更加残忍。
要怎么将他珍视的人从泥潭当中拉出来呢?
萩原研二垂下眼睛,凝视着鹿见春名因为过度疲倦而沉沉睡去的睡脸。
他用视线描摹着鹿见春名的五官眉眼,那张昳丽的面容即使闭着眼睛都能浮现在他心中。
这是萩原研二绝对不会忘记的、视作珍宝的人。
日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进来,洒落在鹿见春名的银发上。闪烁着辉光的银发黏在他的唇角。
萩原研二用手指将银发拨开,指腹在他的颊边拂过过,又轻轻触碰了一下浓密的睫羽。
大概是因为察觉到被触碰,打扰了沉眠,鹿见春名发出了不满的闷闷的鼻音。
他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睛,但被放过的时间已经接近天光微亮的时候,他又困又累,根本睁不开眼睛。
“研二……”他小声地咕哝,连语气之中都满含着疲惫,“……我好累。”
他累到了极点,连眼皮都不想掀开,手指更是不想动弹哪怕一下。
“好,好。”萩原研二十分有耐心地低声哄着,在放下了心来的同时又有点心虚,“继续睡吧……小诗。”
萩原研二低声念出这个在舌尖滚了一遍的名字。
作为害鹿见春名这么疲惫的罪魁祸首,他意识到自己打扰了恋人的安眠,想要收回手时,又被追逐着热源的鹿见春名轻轻蹭了一下指腹。
他在萩原研二的颈窝之中调整了蜷缩的姿势,继续睡去了。
萩原研二怔怔地感受着指腹传来的柔软的触感。
他突然觉得心安安稳稳地,落回了原处。
第119章
阿笠博士的家中多出来了两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也算是在灰原哀的预料之中, 只不过人数比她原本以为的多出来了一个。
上门拜访的人是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至少在灰原哀和江户川柯南看来,跟着降谷零一起来的人是乐器店的店主森川弥。
但既然能和降谷零一起来,足以说明森川弥这个表面身份下实际的正派身份。
灰原哀也明白他们是想来问什么的。
她昨天说了“药物”和“解药”,但就当降谷零打算追问的时候, 鹿见春名来了, 所有人都同样默契地没有提录像的事情, 当然也没有打算当着鹿见春名的面追问下去。
现在迫不及待地来阿笠博士的家里找她, 大概也是来问这件事的。
作为实验录像中除了鹿见春名之外的“主角”, 降谷零怎么可能放着这么一个知情人不管呢?
鹿见春名很重要——看了那些录像带,降谷零才搞明白一些事。
为什么琴酒和那位先生从来不担心告死鸟会反水跳到警察那边去,为什么告死鸟从来都只是喜欢隔一段时间就玩失踪罢工, 却从来没有和官方有接触……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有那样的体质,是全世界仅此一例的“不死者”,鹿见春名怎么可能在一切都曝光的时候被放过呢?他依然会成为珍贵的实验样本,然后被以举国之力研究,遭受的将是比组织的实验更加残忍的对待。
在背叛的风险不可承受的情况下, 琴酒和BOSS当然都不担心鹿见春名真的会反水。
这也是他们的优势所在。
那个不受怀疑的、被重视的人, 其实是公安的协助人, 是他们时刻准备拔出来,刺入要害的怀刀。
那么这把锋利的怀刀身上发生的任何事情, 都值得重视。
而今天, 大概就是他们能彻底搞清楚鹿见春名身上谜团的时候。
“关于昨天你说的‘解药’,”降谷零开口,“我想知道,这和他之间存在着什么关系?”
“下去说吧。”灰原哀轻飘飘地说。
最重要的实验录像都已经暴露在这些人的眼前了, 那么剩下的那部分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灰原哀本来是说不上有多信任公安的这些人的,但降谷零选择销毁录像的行为拉到了她的好感, 原本打算给出的简答版答案也可以稍微扩写一下。
地下室是灰原哀的实验室,降谷零、诸伏景光和江户川柯南一起跟着她进入了实验之中。
实验室里的灯光是打开的,灰原哀身上还穿着白大褂,她刚从实验室出来没多久。
做完拿到那些实验资料开始,灰原哀就一头扎进了实验室之中,江户川柯南向来不会在她做实验的时候打扰她,所以直到现在也没找到机会问清楚昨天的事情。
关于昨天的录像,灰原哀显然是那个唯一的知情人。
她很干脆,懒得拖泥带水,直接从打印出来的实验资料之中抽出来了两张,递给了他们。
江户川柯南接过了那两张纸,上面显示的是鹿见春名的身体检查资料。
现在的技术能通过牙齿的磨损程度和骨头来推测年龄,而一张七年前的检查报告和三年前的检查报告相同,都认为这个被检查的对象的年龄在18岁左右,不会超过20岁。
相隔了四年,检查报告的结论却没有任何变化……时间在鹿见春名身上静止了。
“我看过一份七年前的录像。”灰原哀双手交叠在一起,“录像里,那个被喂下了药的人很快就死了。”
所有人都猜得到接下来的发展。
“但是……”她幽幽地说,“……那个人又活了过来。”
“那是‘银色子弹’创造的奇迹。”
银色子弹……那是宫野夫妇研究的、被认为是“梦幻般的药物”。
从这只言片语里,降谷零也能明白灰原哀的意思。
鹿见春名并不是天生就有这种体质的,他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是实验室之中人造出来的怪物。
死而复生对研究员来说是奇迹,对那个被视为实验素材的人来说,大概是一生不幸的开端。
……
阿笠博士家隔壁的工藤宅内,赤井秀一戴着耳机,默不作声地听着从耳机之中传来的声音。
他闭着眼睛,手指指节曲起,在桌面上有节奏地、一下一下地匀速敲击。
*
比起疲惫到极点,沉沉睡去的鹿见春名,萩原研二显然要精神许多。
或许是吃饱喝足的满足、又或者是心中缺口得到补全的安心,比起昨天看到录像时极度不稳定的情绪,萩原研二此时已经显得平和了许多。
直至深处的亲昵在带来快乐的同时,也赋予了他安心的感觉。
至少此时此刻,萩原研二能十分确定一件事——鹿见春名此时正好好地躺在他的怀抱之中,浑身上下都浸染着属于他的气息。
鹿见春名和他在一起,属于他,并且之后也会一直在他的身边。
这个认知让萩原研二觉得无比的心安,他垂下头来,收紧了手臂,将怀里的少年又收拢了一点。
鹿见春名的身体又和他贴紧了一点,他在昏昏沉沉与环绕他整个人的温暖之中骤然感到了一点灼热,顿时睡意飞快退去。
那双金色的眼睛倏然睁开,又瞪大了,像是遇到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事情,他几乎手脚并用地想要退出萩原研二的怀中。
但那头长长的银发被萩原研二的手臂压住一缕,拖慢了鹿见春名的动作,这才让萩原研二找准时机抓住了恋人细骨伶仃的手腕,将之重新带进了怀里。
吻沿着少年光洁的额头细细密密地落下来,沿着他的眉心与鼻尖一路往下,最终落在唇珠上,被碾磨着吮吻。
在黏黏糊糊的亲吻的间隙之中,鹿见春名被动地承受着这个清晨时分的亲昵地吻,断断续续地从唇齿之间蹦出几个字来:“不……好累……”
不仅很累,还很困。
浓密的银色睫羽在细密落下的亲吻之中轻微颤抖起来,像是蝴蝶在日光下振动的翼翅,闪烁着辉光。
将近十九年的人生以来,鹿见春名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他从前没什么被逼到这种境地的机会,成为亚人之后更是完全掌握了这种体质的正确用法,只要身体稍微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就会直接果断地将自己重置,把状态重新刷新到完美的状态。
在这种动不动就直接自杀刷新的习惯下,鹿见春名几乎没有出现过将自己的体力和精力都榨干到极限的状态。
但这一夜,他彻底明白了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他从来不知道这会是一件这么辛苦的事情,体力和精力都被逼到了极致,在欢愉之中很快便消耗一空,剩下的就全部都只是漫长的折磨——被情潮折磨。
鹿见春名倒是很想重置自己,让这备受折磨、痛苦和欢愉交织的感觉能离开自己的身体。
但炙热凿在体内,不死的秘密也被萩原研二彻底弄得清清楚楚,恋人根本不给他重置的机会,残忍而冷酷地放任他在漫长的黑夜之中累到精疲力尽,直到连哭泣都哭不出声音来。
天光蒙蒙亮起时,鹿见春名在被抱去浴室清理身体时就累到直接睡着了,但没能多睡一会儿,突然出现的、带给他一整夜折磨的热源就将他惊醒了。
在最承受不住的时候,鹿见春名是后悔的——后悔不应该轻率地放纵了萩原研二的行为,导致他变成了那个被欺负的对象。
萩原研二当然也克制不住生理反应,他深深吸了口气,在鹿见春名耳边低声:“没事,小诗睡吧,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精神状态十分稳定的萩原研二是体贴的恋人——他更明白什么叫做可持续发展,万一一时间过了头,搞得恋人以后都十分抗拒,那就得不偿失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在鹿见春名的发顶上轻轻抚过。
鹿见春名半信半疑地相信了萩原研二,他也抵不过疲惫和困倦,刚才瞬间因为惊诧而睁开的眼睛又一点一点地缓缓合拢,没过几分钟就再度睡去了。
萩原研二却没有要睡下去的意思。
他用手肘半支撑起身体,认真地注视着鹿见春名的睡脸。
他确认过恋人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完好无损,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
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好。
……
等鹿见春名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
他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警察宿舍的天花板,他迟缓地眨了几下眼睛,记忆才逐渐回笼。
但身边却没有人在,身侧的被窝是冷的,萩原研二已经悄悄地起床了。
“小诗醒了?”萩原研二推开卧室的门,看向鹿见春名,“饿了吗?刚好我有做饭。”
毕竟是独居,萩原研二是掌握了做饭技能的,只是不如两个同期的料理水平那么优秀而已,做出来的饭不过是普通口味,但也说不上难吃。
鹿见春名没有立刻回答。
他用手撑在身后,缓缓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并且在这极为缓慢的过程之中,察觉到了从身体某些部位传来的酸涩的感觉。
起身都费劲,更别说是下床走路了。
在试图下床的瞬间,鹿见春名便觉得腿一软,整个人朝地面栽倒下去。他下意识拽住了被子,但没有借力点的被褥在他的拉扯之下也跟着滑落。
但鹿见春名没有摔倒,萩原研二接住了他。
他将恋人连人带被子一起接住,揽在怀中,自己作为支撑点,让鹿见春名能勉强站稳。
萩原研二还想出声关心一下,就先被鹿见春名瞪了两眼——委实说,鹿见春名很少对他露出这种咬牙切齿的表情来。
坏了。萩原研二想,生气了。
是的,鹿见春名甚至有些气急败坏——在他发现自己连行动都困难的时候。
他喜欢萩原研二,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这份喜欢,所以萩原研二给予他的一切,不管是痛苦还是欢愉,他也同样喜欢,甚至愿意索求更多。
但那不代表在他丢脸地哭着说“不行”之后,萩原研二还不停下的时候不会生气——他甚至不明白萩原研二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强势,想来想去肯定是当时在场的那些人有问题吧!
“都、怪、你。”鹿见春名浑身都是低气压,拽着被角,咬着牙一字一顿。
但可以因为嗓子哑了,他说话的声音也低弱了下去,即使努力地想要用发脾气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气势不足。
“嗯嗯,都怪我、都怪我。”萩原研二根本没仔细听鹿见春名的抱怨,满口嗯嗯地一边答应一边揽着恋人的腰,让他能好好地站在地上,“小诗别生气,先吃饭吧?”
他自知理亏,在失控的情绪下需要寻求更多才能填补心中空落落的缺口,而他仗着恋人的“爱”而肆无忌惮索取的行为显然是过分的……即使恋人看起来其实很喜欢,他也觉得心虚,此时直接变成了粘人的狗狗警官,在鹿见春名的发顶用下巴轻轻蹭了蹭。
鹿见春名不想这么快就消气——他倒是想很有骨气地自己走,但是一脚迈出去,发软的腰部和酸涩的腿根就提醒他这具身体遭了多大的罪,他露出来的手腕上残留着没有消退的指痕,走路时直接双腿发颤。
……太丢人了。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我要重置。”鹿见春名小声地崩溃了,“让我重置!”
昨夜他试图用重置来恢复彻底消耗干净的体力的时候,危险的行为被萩原研二给制止了,身心都被逼到了双重的极限。
可显然一切结束后醒过来的时候,这疲惫并不会消失,而只能让他走一步都嫌腰酸腿软。
失策了。鹿见春名想,当时他就应该把藏太放出来,让藏太把萩原研二给按住的,现在后悔都来不及。
“又没有受伤,根本没有必要吧。”萩原研二当然不愿意鹿见春名当着他的面伤害自己,“如果小诗是受伤、又或者是生病、战斗,那种危险的情况下我不会阻止小诗用这种方法恢复的,但是只是这种情况,不用使用那种方法也可以吧?”
他这个时候从大尾巴狼伪装成了可怜兮兮的大狗。
“我会难过的。”
——绝杀。
鹿见春名不说话了。
萩原研二清楚鹿见春名的能力,他也知道这是鹿见春名用来战斗和治疗的手段,他不会在必须动用这份能力的时候虚伪地用“这样不好”的说辞来制止鹿见春名的行动。
但是在完全不用重置的情况下……至少,可以让他多一点私心吧?
即使不会真正迎来死亡,他也不想看到在意的人死去。
“以前没有人照顾,想快点好起来是理所当然的。”萩原研二用手扶在鹿见春名的脸侧,认真地注视着他,“但是现在小诗有我了,不是吗?被人照顾的感觉其实也不错。”
因为有他的存在,有他在身边,所以不需要独自捱过漫长的黑夜,也不用一个人孤寂地忍受那些疼痛,只能用杀死自己的方式来使痛苦得以平息。
有人时时刻刻无微不至地照顾他,这本身就相当于被爱。
过去没有人在乎他,当然也不会有人在他身上施加“爱”这种过分沉重的感情,既然不被任何人在意,那么也没有什么必须要珍视自己的必要——这对亚人来说是很可笑的。
哪有不利用不死这个优势的亚人?
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每一次的时候,鹿见春名都能清晰地从萩原研二的态度中察觉出这件事——他是被在意的,被偏爱的。
这一次,有人选择了他,会为他的受伤而难过,为他的不珍重自身而生气,因为他的难过而难过,甚至比他自己还要重视他。
……那么,就算是为了这个特别的人,鹿见春名也心甘情愿地愿意为自己施加一道桎梏。
他因为萩原研二的动作而仰起了脸,抬起眼睛看向萩原研二——紫罗兰色浓郁而绚烂,他从萩原研二的眼底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倒影,看见了两点辉光般的金色。
他注视着萩原研二的眼睛正熠熠生辉。
萩原研二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口吻也异常郑重,鹿见春名明白他是真心实意的。
——来依靠我吧。
萩原研二无声地对他说。
不用一直紧绷自己,不愿意将苦难展示给任何人看了。至少在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可以放心地来依靠我,共同分担那些难过的事情。
所以在拥有我的时候,不用将死亡作为第一选择。
鹿见春名清楚地从萩原研二的态度之中解读出了这些话。
那些本来就不多的怒气一点一点地消散了,他又在萩原研二的面前变成了温驯无害的柔软样子。他低垂下眼睛,压下从心口上涌的热意,最终对萩原研二轻轻地扯了一下唇角。
“好。”
他现在和从前几乎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他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
在这个世界,鹿见春名得到了此前从未拥有过的友情——甚至有了恋人,即使知道他是“不死者”也从未表露过半分异样的恋人。
他在这个世界是有归处的。
既然这样,满足恋人一些小小的要求,尽量减少在他面前重置的次数也不是不行……吧?
这么想着,鹿见春名跟着萩原研二走到了桌边。
萩原研二准备的晚餐很简单,是传统的汉堡肉、煎鱼段、炸豆腐和味增汤,但唯独鹿见春名的面前摆着一碗红豆饭。
鹿见春名盯着那碗红豆饭,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表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这是什么?”他明知故问。
“很明显,”萩原研二的表情十分坦然,甚至有些小小的兴奋,“这是红豆饭。”
鹿见春名斟酌了半天,狐疑地开口:“我记得……红豆饭一般是结婚或者生日的时候吃吧?今天不是你的生日,也不是我的生日啊。”
鹿见春名的生日是夏天,七月二十日——他是婴儿时期在下雪的冬天被扔在孤儿院的,当时他还很小,往前倒推一下出生的时间,大概是在夏天。既然不清楚具体的时间,鹿见春名就自己随便选了个日期。
现在已经逐渐进入夏日了,但离七月还有段时间,显然不会是他的生日,但要说结婚……好像进度也没有那么快吧?
“小诗要和我结婚吗?”萩原研二立刻把话题带歪了,“我现在就可以去领一张婚姻届……啊,不过这个点似乎已经下班了,只能明天去领了。”
萩原研二一副马上就要去领婚姻届的表格的表情,鹿见春名吃了一惊:“这、这么快吗?但是,不是还有很多流程要走吗?比如见家长什么的……”
他被萩原研二对“结婚”这件事毫无异议的态度惊了一下,连说话时的逻辑也因而混乱起来,放在桌下的手指不安而怯意地蜷缩起来。
至于萩原研二——他对这段长达七年的感情相当认真,当然规划过未来,直至一生走到尽头。
他这个时候也悄悄地觉得开心。在听到“结婚”的时候,鹿见春名的第一反应并不是“不可以”。而是“在这之前还有事情没有做完”,这和默许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将来没有任何区别。
但在鹿见春名提起“见家长”的时候,萩原研二想起来了一件被他暂时遗忘的事情。
“对了。”他说,单手握拳,轻轻在掌心里敲了一下,“我突然想起来了,我姐姐说这两天要来东京一趟,我说要把你介绍给她认识一下的。”
鹿见春名为了掩饰心里的波动,已经握着筷子胡乱扒了一口红豆饭了。
红豆饭里大概是添加了糖,绵绵密密的甜味混杂在口感细腻的红豆沙之中,在舌尖弥漫开浓稠的甜蜜,顺着喉舌滚进他的胸腔之中,将心脏泡在甜味之中。
他还没来得及多吃两口,骤然听见萩原研二说的话,手一抖,筷子直接掉落了下来,落在桌面上时发出了重叠的敲击声,随后又从桌面滚落着砸在了地面上。
“什么?”鹿见春名有些呆滞。
“我的姐姐——我的家人想见小诗。”萩原研二想了想,“这样的话,不如下次我和姐姐都有假期的时候,一起回家一趟,见一下我的父母吧?”
他低下头,拿出手机,划开屏幕解锁,看了一眼萩原千速发来的行程预告,确认了一遍,“啊,她的行程好像提前了……说是后天就来。”
鹿见春名的声调下意识拔高了:“后天?!”
刚才因为突然提起“结婚”这件事的旖旎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满心“要见家长”的惶恐和紧张。
他毕竟第一次恋爱、第一次认真地要和一个人规划一生那么久的未来,骤然说要去见在意的人的家人,怎么可能不紧张?就算再神经病的人都会有那么一点不安的感觉吧?
最重要的是,萩原千速后天就来,但他一点准备都没有,甚至没有准备好一份见面礼。
这红豆饭吃不下去了。
鹿见春名食不下咽。
萩原研二立刻开始安抚不安的恋人:“没事,千速姐很好相处的,我的家人也都是很温柔的人,小诗不用紧张。”
三年前他就给萩原千速说过自己在意的人了,在明白他的心意的情况下,十分通情达理的家人都不会为难鹿见春名什么。
后天的见面一定没问题。
萩原研二十分自信地想。
第120章
“不死”是人为制造的。
银色子弹被称为“梦幻般的药物”。
银色子弹, 或者说——以银色子弹为基础,研制出来的APTX-4869,从目前被使用后的种种表现来看,最大的用途其实是杀人。
通常情况下, 服用了这种和银色子弹至少有90%成分相同的药物的人都会毒发身亡, 只有极少数极少数的概率, 会产生“返老还童”这种奇迹般的效果。
而恰好, 现在在地下实验室之中的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的身上都出现了“返老还童”这种现象。
毕竟在组织内潜伏了这么久, 降谷零是很清楚组织的真正目的的——他们想颠覆这个世界,想要逆转时间的洪流,想要长生不死, 也想要死而复生。
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这天方夜谭、像是童话一样的事情,却映射在鹿见春名的身上,成为了确实存在的事实。
“银色子弹还能有这样的效果吗?”即使心知肚明这大概就是事实,但诸伏景光还是忍不住开口质疑。
以前的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能返老还童当然也是奇迹,但是这种奇迹带给人的震撼程度绝对比不上死而复生。
那是违背生老病死这个世界的基本法则的。
将人变小、和让人复活, 一个时间向前倒退, 一个时间向后延展, 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这矛盾的效果怎么可能出现在同一种药物上?
“根据实验的资料来看, ”灰原哀笃定地回答, “没错。”
只是听说的话,谁也不会相信这样的事情,但他们亲眼看到了死人复活,即使不愿意相信也必须承认。
“你们的实验, 进行到什么程度了?”降谷零问。
他第一次知道银色子弹还有这样的效果。
在情报组里,降谷零联系最多的人除了定投上司的朗姆, 就是贝尔摩德了——他知道贝尔摩德的真实身份是沙朗·温亚德,同时也是克里斯·温亚德。
组织的千面魔女数十年如一日地青春貌美,时间从未对她苛刻过。
从贝尔摩德对宫野夫妇和宫野志保、以及研究相关的事情格外厌恶的态度就能知道,她大概也是实验的受害者。
银色子弹凝固了她的时间,让她身体的指针再也没有往后拨动过一格,这样的效果与APTX-4869的效果存在相同,但在鹿见春名的身上却产生了截然不同的效果。
——也只有鹿见春名不同。
灰原哀沉默了一会儿,才谨慎地开口:“肢体再生的情况并不清楚,我们没有做过这方面的实验,但是器官是可以再生的。”
江户川柯南低下了头,默不作声的摆弄着什么,直到听到灰原哀明确地说出“器官再生”,才倏然抬起了头。
事实上,灰原哀并没有做过切除肢体、或者摘掉器官的实验,她手底下那些研究员们倒是想的,只是被她用“万一不能再生损伤了实验体导致他发狂杀人”的理由给摁了下来。
虽然这些研究员也想研究研究这全世界只此一个的珍贵实验样本、以此来扬名世界,但前提是得有命活到那个时候。要对鹿见春名下手的时候所有人好像都丢掉了身为人类的同理心,但在要挥下屠刀时,又暴露了贪婪怕死的本性。
“三年前的十二月初,他……让我帮了个忙。”灰原哀迟疑了一下,才慢慢地说出了三年前的事情,“我摘除了他的一个肾脏。”
她确实没有做过摘除器官的实验,但鹿见春名本人却要求她这么做过——主动让她摘除了自己的肾脏,将那颗肾脏装在银色的金属箱子里带走了。
而在那之后,鹿见春名再次回到研究所来检查身体的时候,那颗肾脏又完好无损地长在了鹿见春名的腹腔之内。
没有任何做过手术、重新切除又移植的痕迹,那毫无疑问就是鹿见春名自己的肾脏。
当然,也存在另一种可能——即这颗肾脏被鹿见春名摘出来带走之后,又找其他人给装了回去,但这样的话摘取和移植的环节完全就是多此一举,甚至没有将器官从身体里取出来的必要。
再结合鹿见春名小腹上开刀打开腹腔的手术痕迹消失,灰原哀可以肯定,在这短暂的期间,鹿见春名一定已经重置过了。
那种不讲道理的重生能力甚至能让身体上的所有伤痕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消失,那么按照这种比壁虎还要可怕的再生能力来推测,重新长出一个器官来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吧?
“不过毕竟没有亲眼看到,我不能确定。”犹豫之后,灰原哀还是只说出了自己模棱两可的推测,“只是推测,大概率是能够做到再生器官的。”
诸伏景光的关注点却格外不一样:“十二月初?那个时候他来找你摘取器官?”
他好像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格外在意,连脚步都忍不住向前跨出了一步,脸上的神情显出了几分急切。
“对。”灰原哀不明所以地回答,“当时他还带走了那个器官,用银色的箱子装着带走的。”
银色的箱子。
这个关键词立刻激活了诸伏景光的记忆。
不如说,这段记忆从未在他的脑海之中淡去。三年以来,他总是在反复推敲假死计划正式施行的那天,他在天台顶楼上所见到的一切,疑惑于鹿见春名这个假死计划成功的诀窍。
但他毕竟不是鹿见春名本人,当然不知道这个利用亚人的再生能力才能做到的瞬移是怎么完成的。
诸伏景光也清楚地记得那个银色的箱子。
那个夜晚,鹿见春名拿着那个箱子时显得十分的不堪重负,脸色苍白,甚至多说一段话就要停下来平复呼吸,格外虚弱。
诸伏景光从来没见过鹿见春名状态这么差劲的时候。
当他问起那个银色的箱子的时候,鹿见春名也只告诉他,那是用来执行假死计划的道具——现在诸伏景光明白了,那个所谓的道具其实是他自己的器官。
虽然诸伏景光仍旧不确定这可以称得上是魔术的计划是怎么完成的,但有一点确凿无疑。
为了救他,鹿见春名不惜忍受虚弱和痛苦,取出了自己的器官。
从身体里生剖出来一部分,而且在结束手术之后立刻就能离开,这足以说明鹿见春名并没有使用麻醉药。
就算是痛觉迟钝,在生剜下器官的时候也会觉得痛吧?所以那天的苍白和虚弱都不是错觉,鹿见春名忍受着痛苦,用缺失了一部分的身体在为他谋划一场能让他绝对安全的、盛大的假死。
即使鹿见春名自己说会救他不是因为对他有好感、又或者不想看正义的警官殉职之类的原因,当然也不是为了给自己找退路,而只是为了让萩原研二不会难过,想让萩原研二开心,好像一切动机都和诸伏景光本人无关。
但诸伏景光向来认为,论迹不论心。
不管鹿见春名出于什么原因、又是抱着怎样的心理,但冒着被发现背叛后遭到最严厉的惩罚的风险、背负着注定会死亡的后果,即使这样也愿意为了救他而伸出手来,拉他一把,那么对于他而言,鹿见春名是确确实实地付出了“生命”,同等地也拯救了他的生命。
否则,他三年前的时候就会死。
单凭这一点,即使鹿见春名不是他的协助人,诸伏景光也不会放任鹿见春名陷入险境的。
虽然现在他知道自己本质上是走了同期的裙带关系,但是这并不会削弱对鹿见春名救了自己的感谢之情。
又欠了他一部分。
诸伏景光的心情十分复杂,只要一想到那些伤害自己、好像完全不在乎自己身体的行为,他就觉得苦涩从舌根出涌了上来,口腔之中全是苦味。
“如果你能研制出解药的话,这种体质就会消失吗?”诸伏景光追问。
只要仍旧拥有这种“不死”的体质,鹿见春名就永远有可能遭受觊觎。
对那位先生、以及处于这个世界顶端的那些权贵来说,拥有不死体质的鹿见春名是希望的代名词,但对他自己而言……简直倒霉透顶。
“……抱歉,”灰原哀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轻声回答,“我也不能确定,只是我目前研制出来的解药有一些阶段性的成果……大概能恢复一段时间,但之后就会失效。”
能解除返老还童效果的解药,能够解除“不死”的体质吗?
没人知道这个答案,灰原哀不知道,即使她的父母宫野博士仍然活着,大概也不会知道这个问题的具体答案。
“不管怎样,”降谷零轻声说,“拜托你了。”
在无法请求国家的研究员为鹿见春名量身研制解药的情况下,只能将唯一的宝压在灰原哀身上,相信她能够做出让鹿见春名彻底解放的解药来。
——但当然是没有用的。
如果鹿见春名在这里,大概会很想告诉他们算了放弃吧,就是穷尽一生都不可能研制出解除不死体质的药物来的。
他根本就不是人类,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能让亚人变成人类的药物。
即使在地下实验室里说话的时候,他们也带着几分语焉不详,没有具体地说出某个人名或者关键的信息来。
——所以这给日常窃听阿笠博士宅的赤井秀一带来了巨大的茫然。
他的窃听行为在某种程度上是受到江户川柯南的默许的,这同时也是为了保障阿笠博士和灰原哀的安全,如果他们那里出现什么情况,就在隔壁的赤井秀一能够第一时间赶到。
但在说到器官再生的时候,窃听器忽然失效了——装置的电源被切断。
而这件事,显然只有当时在场的江户川柯南能做到。
江户川柯南会这么干当然不是不信任FBI——好吧,某种程度上,他确实有那么一点点不信任,毕竟FBI在他们本土是个什么作风大家都懂。
谁能保证万一赤井秀一察觉到鹿见春名是不死者之后,会不会动了心思想将鹿见春名抓回美国呢?而在美国,鹿见春名绝对会陷入比在组织更加恐怖的地狱之中。
但在切断窃听器之前,赤井秀一听到的只言片语已经足够让他做出一些推论了。
药物、解药……窃听器被切断地太快,他只听到了“再生”这个词,而接下来的部分是江户川柯南认为不适合让他听到的。
公安来找雪莉问药和实验的事情是为什么?难道公安的人也被组织喂下了那种药物吗?赤井秀一有些疑惑,但他们明确提到的药物并不是APTX-4869,而是银色子弹。
据赤井秀一所知,银色子弹作为有缺陷的药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没有再进行过人体实验了,直到雪莉学成回国,和银色子弹有关的研究项目才得到重启。
能去问雪莉,说明那个没有被说出具体名字的人和雪莉也有关……和雪莉、和公安同时有关的人,赤井秀一只能想到一个。
告死鸟。
告死鸟是雪莉的实验体,也是被他怀疑为公安的人,而这一点在之前鹿见春名拜访阿笠博士家时得到了证明,他自爆了自己的公安身份。
告死鸟吃下了银色子弹?
得出这个推论时,赤井秀一不觉得意外。
他知道告死鸟是经常参与研究所的实验的只是不知道具体参与了什么实验。
他想搞清楚,告死鸟的特殊地位是因为参与了实验、还是只因为本人。
只是他一直没有办法搞清楚这一点,一般来说,没有得到允许的代号成员是不能进入研究所的。
但在一年前,他是FBI的身份被暴露、并且遭到了有告死鸟参与的追杀之后,赤井秀一反其道而行之,潜入到了研究所附近。
因为身材不匹配的原因,他没有亲自上阵,而是安排了FBI的其他人易容成告死鸟的样子,试图侵入研究所盗取一部分资料。
可惜在进入实验室之前,同伴的伪装就暴露了——因为有研究员出于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试图讨好告死鸟,赠送给了他一个像是狗、兔子和猫结合的白色生物的吊坠,但伪装成告死鸟的同伴没有出现任何异样,假装欣喜地礼貌收下了。
……就是这一点,让主持研究的雪莉看出了同伴的伪装不对劲,潜入计划因为一个小小的吊坠彻底失败。
而从那之后,赤井秀一就能确定一件事了——告死鸟就是实验体。
刚才的窃听无疑是再一次佐证了他的推论。
那么,他要怎么计划接下来的行动呢?
赤井秀一睁开眼睛,垂下眼睛,凝视着影影绰绰倒映出他的轮廓的桌面。
……
在将解除不死体质的希望托付给灰原哀之后,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就离开了阿笠博士宅。
他们总算搞清楚了围绕在鹿见春名身上的谜团,但就算搞清楚了——也没什么用。
他们只能保证鹿见春名不会受到来自官方的追缉,尽力周旋,销毁一切和“告死鸟”有关的资料,至于解除这种不幸的体质……不好意思,无能为力。
而今天,让诸伏景光头疼的显然不止一件事。
他收到了联络人今井结太发来的消息。
警视厅公安部里,最近出现了一些“意外”。
*
为了准备和萩原千速的见面,鹿见春名打算准备一份见面礼。
感谢降谷零,他将任务的收尾工作全都丢给了他,所以才换到了一段完全不被打扰的休假——刚好用来养养被折腾之后腰酸腿软的身体。
本来鹿见春名很想立刻就出门去挑选一份礼物的,但身体不允许他长时间走路。
身体就像从来不见光的死宅突然被人抓起来狠狠跑上几公里一样,鹿见春名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被汽车碾过、被狠狠摧残过的虚弱状态。
这个负面debuff持续了一天多,直到见家长的日子来临,鹿见春名休息了两天的身体才完全恢复。
其实还有更快捷的方法……比如重置,但既然萩原研二不希望他在不必要的时候随意对待自己的身体,那么稍微顺从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鹿见春名遗憾地等待,让身体的状态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缓缓恢复。
这对他来说是很新奇的体验。
在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处于被追捕状态的鹿见春名过的很紧绷,他没有任何停留下来养伤的机会——也完全没有必要,只要出现任何可能会影响到战斗的伤势或者病痛,他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重置。
一旦迟疑,他现在就不会有站在萩原研二身边的机会,而是被捆在厚生劳动省那帮披着人皮的畜生的实验室里了。
但萩原研二的身边是尤为不同的。
包括萩原研二本人,对他来说也是“特别的人”。
现在经历的一切都与从前截然不同。
鹿见春名在出门前,盯着镜子中倒映出来的自己看了一会儿。
仔细计算一下,虽然时间是错杂混乱的,但实际上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了。
虽然被人认为是七年来从来没有变老,实际上只不过是他的时间只过去了一年而已,一年的时间当然不可能在外貌上有什么变化——他还是个不会留下任何伤痕的亚人。
周末的铃木家晚宴过去之后是工作日,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都去上班了,现在留在警察宿舍里的人只有鹿见春名。
他穿上衬衣,将扣子扣到了最上面的那一颗,勉强遮挡住了喉结下的一点没有完全消散的吻痕。
约定的时间是晚餐,现在还是中午刚过的时间,他有一整个下午用来为萩原千速挑选一份礼物。
鹿见春名的目的地是附近的杯户町购物广场。
虽然这个地方在三年前曾经出现过重大的事故,但不可否认这片购物广场的繁华和品类繁多。
至于要送什么礼物……鹿见春名接触过的女性并不多,但作为初次见面的礼物,饰品应当是完全不会出错的选择。
萩原千速同样也是警察,身为警察的佐藤美和子似乎不会佩戴很显眼的首饰……那么简单款式的胸针大概没问题吧?
怀抱这样的想法,鹿见春名在杯户町购物广场的珠宝店中徘徊。
他的心理压力不可避免地有些大,萩原研二在上班,没法跑来和他一起挑选,只能通过视频电话给出挑选的建议。
鹿见春名一连逛了十七八家珠宝店,看着各种胸针在玻璃橱柜内被格外亮眼的灯光折射出璀璨的辉芒来,只觉得眼睛都要被闪瞎了。
直到他看到一枚金色和青色的色调交织融合的胸针。
胸针的形状像是青色的羽翼、又像是金色的风,只在羽翼中央镶嵌了一点不太显眼的碎钻,和其他花里胡哨的款式相比确实不太显眼,价格也不会让人惶恐地拒绝接受。
就是它了——完美符合鹿见春名在看到萩原千速的照片时产生的第一印象。
爽快地用直接用现金支付完,等待礼貌的店员小姐将胸针用漂亮的礼盒和绸带打包完成之后,鹿见春名心满意足地带着这份挑选了三个小时的见面礼准备离开。
杯户町的购物广场很大,在几栋商场下是一个小型的游乐园,那座有着72个吊厢的摩天轮还在运营,广场上全是带着孩子的大人,还有各种卖小吃的摊贩。
热闹的环境也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无序。
这种环境通常会滋生一些不安分的犯罪分子,比如小偷。
鹿见春名确实没怎么注意防范,毕竟这个世界上单论单兵作战,他可以俯视全地球,除非出动军队,才有可能抓到他……拥有这种战斗力,又不是以前被全球通缉的状况,委实不用太紧张。
但正因为逐渐松弛的心态,鹿见春名头一次吃了亏。
因为广场上人太多,他没有放出藏太来。藏太只是看不见而已,又不是没有实体,万一被碰到当成灵异故事和都市传说,直接引起恐慌就麻烦了。
而鹿见春名购买胸针的那家店又是家有名的店,印在手提袋外面的logo十分显眼,导致被人一眼盯上。
在人群之中费力地逆行向外走的时候,仅仅只是一瞬间,鹿见春名手里的手提袋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周围的声音十分嘈杂,年幼孩童的笑声和哭闹声、大人的安抚和愤怒的声音夹在在一起,冰淇凌车还在放音乐,单个的脚步声在这种环境下只会被淹没。
他呆滞地站在原地,看着偷走了胸针的小偷像条滑不溜手的泥鳅,十分灵活地扭动,眨眼睛就窜远了。
鹿见春名不可置信。
谁敢信啊,活到今天,他头一次被抢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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