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酒厂的场合(48)
诸伏景光短暂犹豫了一下, 握住浴室门把手的手迟迟没能按下去。
他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随便闯进浴室的话会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真要这么做了……好像有点对不起萩原吧?
是的,作为天然黑,诸伏景光早已发现了萩原研二和鹿见春名之间不对劲的苗头,早在降谷零和他说鹿见春名跟萩原松田两人都有点瓜葛的时候, 他就在降谷零的语言描述之中锁定了萩原研二。
但就算这么做了之后有可能会被同期揍一圈, 诸伏景光还是会下定决心。
能来当卧底的怎么会有愚蠢的人?诸伏景光也并不软弱, 他的心是柔软的, 但也相当坚韧——至少在卧底时, 他将任务和自己的欲望这两者分的很清。
诚然,鹿见春名救了他,帮助他假死脱身, 这无疑相当于救命之恩,这么一算,这只深陷于组织之中的告死鸟已经救过包括他在内的三名警察了,这本来应该获得他的信任的。
但他和告死鸟接触的时间委实不算太长,短暂几个月的时间不足以让诸伏景光对鹿见春名交付百分百的信任, 他的心中仍然是存在着疑虑的, 因此才没有想过开诚布公地谈话, 而是试图通过迂回的探究手段获取信息。
但两年的时间足以让诸伏景光确认一件事——鹿见春名确实是有诚意的,组织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假死, 也没弄清楚他的真名就是证据。
告死鸟身上的事情重要吗?当然是重要的, 在组织内拥有极其特殊地位的告死鸟受到BOSS偏爱的真实原因、研究所里在研究的究竟是什么……这在将来都会成为扳倒组织的有力证据。
诸伏景光很想知道,迫切地想弄清楚真相。
他按下了浴室的门把手,脸上佯装成无比自然的表情,将那套给鹿见春名准备好的衣服放进在了洗脸池边上, 同时视线好像不经意一般扫了过去,看向浴缸。
诸伏景光愣了一下。
他没看见鹿见春名……或许应该说, 他只看到了鹿见春名的手。
浴缸里蓄满了热水,热气蒸腾着在浴室内萦绕,镜面上因为热汽而变得朦胧,凝结出了水珠,折射出浴室暖黄色的灯光来。
鹿见春名整个人都埋在浴缸中蓄满的水下,只有一只手臂从水面之中显露出来,搭在浴缸的池壁上。少年的肤色在灯光下透露出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因而显得青紫色的血管格外清晰。
诸伏景光的视力是双眼2.0,身为一个优秀的狙击手,他的动态视力也相当不错,所以他并没有错过那一闪而逝的、小小的异状——他在鹿见春名的手腕上看到了一个圆形的伤痕。
这个伤痕很新,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直接缺失了一块完整的圆形皮肤,露出粉红的肌理来,因为血液停止流动而显得有些发白。但这个伤口在很短的时间内突然开始自行愈合,短短的一两秒之内,那个伤口就不停地长出新的、完整的皮肤来,然后将原本的圆形伤口彻底覆盖,就好像完全不存在一样。
诸伏景光用力眨了眨眼睛,这次能看到的就只有鹿见春名完好的手腕了。
……怎么可能?是错觉吗?
他心里骤然掀起惊涛浪骇来,头一次近乎失态地变了脸色,甚至比两年前得知自己暴露身份时更加惊讶——在选择接受卧底任务的那一刻,诸伏景光就做好了会暴露的准备,在接受卧底培训时,所有预备的卧底搜查官都会接受暴露身份后的相关培训,诸伏景光早有觉悟,在他的概念之中从来不存在侥幸。
但没人告诉他,他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会看到超自然的力量……也没人说组织还有这实力啊,超能力者都有?
诸伏景光快步走到浴缸边,急切地伸手抓住了鹿见春名的手腕,认真地端详着刚才还有圆形的伤痕存在的地方。
而这个时候,鹿见春名的手腕上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了。
按理来说,新长出来的皮肤和原本的皮肤是很容易分辨出来的,但在鹿见春名身上,这对警察来说是常识的知识完全失效了。
鹿见春名根本没有什么新长出来的肌肤,他的身体上就不存在受伤的痕迹,就好像刚才只是诸伏景光眼花看错了一样。
就连诸伏景光自己都开始怀疑这一点——一点痕迹都没有,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在那短暂的一秒钟里,难道真的是他看错了吗?
可鹿见春名衣袖处的一点血迹在提醒他,他没有看错……那里曾经确实是有个伤口存在的,血迹甚至还蹭脏了袖口。
如果没有受伤,怎么会有血?巧合吗?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诸伏景光蓝色的眼睛之中眸光闪烁,他的表情阴晴不定,视线紧紧凝聚在鹿见春名纤瘦的手腕上。
而鹿见春名刚刚从重置之中醒过来。
他身上现在没有带那些药物,他重置穿越之前吃了药,而药盒在他吃完药后就随手放在了一边,并没有跟着他一起被带过来,刚刚又忘了找宫野志保拿药,这个时候就只能采用简单粗暴的方式淹死自己重置了。
委实说,被水淹死窒息的感觉并不好受,鹿见春名讨厌一点一点窒息的感觉。他对痛觉很迟钝,用枪或者用刀都不会有太大的感觉,唯独溺死能感觉到慢慢窒息、被求生欲控制不自觉地想要挣扎、然后一点一点失去意识的不适感。
热气蒸腾的水面上冒出了一串细小的气泡,鹿见春名从水里坐了起来。
浴室中响起了哗啦的水声,被打湿的银发从少年的肩头垂落下来,又漂浮在水面上,被打湿的银发在灯光下闪烁着辉光。
额发湿漉漉地黏在鹿见春名的脸上,那双金色的眼睛如同浸润了水,浮动着碎金。
他盯着诸伏景光握着自己手腕的手,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你握够了吗?我的手……是哪里很吸引你?”
诸伏景光瞬间意识到了自己这举动的不妥——他擅自闯进了浴室就算了,还凑到浴缸前面来抓着人家的手,再想想鹿见春名的年龄……怎么想都会被认为接下来是犯罪的展开吧?
他默默地松开了手,立刻就想出了借口:“我只是……刚刚发现你整个人都沉到水里了,有些担心。”
“我没事,”鹿见春名将手缩了回去,放进水面下,“我……呃,在海里游了两年,一时间上岸不太习惯,所以沉到水里找找感觉。”
诸伏景光沉默了。
你真的非要揪着这个人设不放吗?还演?
诸伏景光不打算被鹿见春名这话给带跑,转移了话题:“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回来了?”
两年,这两年的时间中,在找鹿见春名的人不止组织,就连诸伏景光也在暗中利用公安系统寻找鹿见春名……但就和组织一样,公安根本找不到鹿见春名的痕迹。
如果鹿见春名还活着,他完全可以趁这个机会逃离到世界的另一端,不会有任何人找到他,他可以脱离组织,获得自由。
但鹿见春名回来了。
“因为我有还没完成的事情。”鹿见春名盯着诸伏景光蓝色的眼睛,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轻声说,“你不也是吗?警官。”
诸伏景光沉默了。
过了许久他才点了点头:“总之,你没事就好,我先出去了。”
热汽弥漫之后,连鹿见春名苍白的肤色都因此而浮上了一层淡薄的浅绯色,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受伤的样子。
诸伏景光转身走出了浴室,将热汽和水声也一同关在了浴室之中。
他松开浴室的门把手,原本十分自然的表情缓缓地沉了下来。
——是看错了吗?可诸伏景光并不这么觉得那是自己眼花出现的幻觉。
就假设那不是他的幻觉好了,那么就真的如同他所看到的那样,那一小块失去的皮肤在极其短暂的时间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可人类真的能有这样的恢复速度吗?
即使是在那些恢复力极强的动物,例如断成了两截的蚯蚓、断掉尾巴自保求生的壁虎身上,都不存在这样的恢复速度……那是不应该存在的恢复力,好像把整个漫长的恢复过程缩短在了一秒之内。
只要他稍微眨一下眼睛,就无法观测到这样神奇到有些惊悚的一幕了。
要这么想的话,实际上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诸伏景光的身份还没暴露的时候,和鹿见春名是搭档过一段时间的,期间也共同执行过不少任务。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不可能不发生战斗,既然战斗就会受伤,但诸伏景光从没在鹿见春名的身上看到过伤痕,但那时候他只觉得是鹿见春名的恢复力不错、又或者组织研究出了什么特效药。
两年前从研究所接鹿见春名时也是一样。
他也察觉到了血迹,但没在鹿见春名的身上找到伤口,理所当然地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毕竟告死鸟在组织内可是敢和琴酒跳脸输出的,这么嚣张的人能老老实实地当实验体吗?诸伏景光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过,即使鹿见春名的身上明确提现出了异于常人的恢复力,他也只以为是组织名下的研究所研究出了什么特效药。
——而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显然打破了他的常识。
不是因为特效药、也不是其他的任何原因,鹿见春名本人就拥有着快到可怕的恢复力。
那绝对不是正常的人类拥有的自愈力,而鹿见春名同时又经常出入着研究所……
诸伏景光不会将组织的底线想的太高,他向来都是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组织的。
如果他心中想的那个方向推测——鹿见春名才是接受实验的人。
告死鸟是组织的实验体,组织将他改造成了异于常人的体质。
正常人都不会想到鹿见春名有可能会是超能力者,而将异常和研究所这两者结合起来,很容易就得出诸伏景光所想的这个结论。
只要得出这个结论,那么鹿见春名此前的所作所为全都有了理由。
——为什么帮他这个公安卧底假死逃离?因为憎恨着对他进行人体实验的组织。
——为什么要在七年前叛逃?因为不想再接受组织的人体实验。
——为什么要在失踪两年后回来?因为想报复这个残忍对待他的组织。
鹿见春名的每一个行动都是有缘由的。
从他身上时不时会带点血就能看出来,他所接受的实验绝对不会是温情的。超自愈这种神奇的能力,不受很多伤的话是无法准确测量的吧?
而他两年前每次开车送鹿见春名去研究所时,实际上就是送他走入囚笼与地狱,再带着满身伤痕离开。
从见到鹿见春名开始产生的上扬的情绪很快就低落了下来,诸伏景光的表情有点沉闷。他走到茶几边,拿起了鹿见春名刚才放在茶几上的文件袋。
能放在茶几上的东西,实际上就相当于默认是他能够看的,如果是重要的、需要保密的东西,鹿见春名甚至不会带到这个安全屋来让他知晓有这么个东西的存在。
文件袋里是抽出来一半的报告,诸伏景光将报告拿出来看了一眼。他不懂报告中的数据和图片,目光直接凝聚在最下面的结论上。
——间歇性失忆症。
毫无疑问,这是研究所为鹿见春名出具的身体检查报告。
在不知道研究所负责人宫野志保早已和鹿见春名狼狈为奸暗通款曲的情况下,诸伏景光当然不会怀疑这份检查报告的真实性。
间歇性失忆症的诱因很多,外力、心理……诸伏景光更倾向鹿见春名是因为实验而导致的心理问题才诱发了失忆症。
剩下的身体报告一切正常,除了间歇性失忆症之外,鹿见春名的各项身体指标都异常健康。
他将这叠报告放进了文件袋之中,随后响起的就是浴室门被打开的声音。
诸伏景光偏头看了一眼,鹿见春名从浴室里走了出来,身体上还挟着一些水汽。
没等诸伏景光开口询问,鹿见春名就告诉了他后天在代代木公园要执行的暗杀任务。
“任务目标是平田孝太郎……别看我,我也不知道这谁,只听波本说这家伙是个议员,最近好像在竞选,据说有望继任交通大臣?”鹿见春名耸了耸肩,“但是好像这个党派和组织很不对付,所以决定杀掉他了,琴酒和黑麦负责狙击,我和波本灵活行动,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情况就负责补刀。”
“平田孝太郎……”诸伏景光沉吟,“我明白了。”
两年前,组织也用差不多的手段对付了鸟羽干事长,而平田孝太郎就是鸟羽干事长曾经的秘书。在鸟羽干事长倒台之后,平田孝太郎就找了新的靠山,打算继续仕途……作为秘书,他知道不少和组织有关的事情,如果平田孝太郎利用这些隐秘打击组织,将会造成一定的麻烦。
既然如此,还是直接让这个会造成麻烦的家伙从根源上消失的好。
诸伏景光斟酌了一下要不要插手,最终放弃了。
既然参与任务的有降谷零,那么决定公安做不做出行动的人就是降谷零了,他既然已经隐藏在暗处,就没有必要再横插一脚。
他在心里默默地将自己的调查目标重新排列了一下。
组织内的事情有降谷零在跟进,他可以不用过多关注。既然发现了鹿见春名身上的异常,那么作为一个幽灵,他躲藏在黑暗之中悄无声息地调查那些隐秘的研究才是更好地。
降谷零靠近不了研究所,不代表他不行。
……
和诸伏景光的见面时间并不算很长,他们不适合长时间待在一起,于是在简略地交换了彼此掌握着的情报之后,两人很快就从安全屋离开了。
鹿见春名也没别的事情干,在路过便利店时,看见了透明橱窗玻璃上张贴着的一番赏海报,于是路过便利店的脚步一拐,又走了进去。
但鹿见春名没想到的是,这便利店里还有他的熟人。
他刚踏入便利店的大门,便和正在结账的赤井秀一与宫野明美面面相觑。
率先打招呼的人是赤井秀一。
他不动声色地对鹿见春名露出自然的微笑:“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鹿见。”
“确实很巧。”鹿见春名扫了一眼赤井秀一拿着的购物篮中的商品,那基本是些调味料和速热便当,还有几盒纳豆,都是很正常的日用品,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但他好奇的是赤井秀一身边那位看起来和他关系亲密的女性——黑发,面容秀美,眉眼之中透露出温柔的意味来。
而从这五官之中,鹿见春名看出了一点熟悉的轮廓。
“这是我的女朋友。”赤井秀一注意到了鹿见春名的视线,简略地开口,却没有说出宫野明美的名字。
鹿见春名对赤井秀一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也没有要多探究这个卧底的底细的兴趣。抽一番赏的兴趣消褪,他点了点头便退出了便利店。
对鹿见春名感兴趣的人反而是宫野明美。
她注视着鹿见春名的离去的背影,声音压低:“那是……鹿见?”
宫野明美只说了这个姓氏,但她很清楚鹿见春名在组织内的代号——妹妹宫野志保也对她提起过这个特殊的人。
“原来就是他啊,”她轻轻地说,“好少见的发色,他果然是个特别的人。”
赤井秀一心中微微一动。
他默了默,才意味深长地开口:“——确实是个特别的人。”
*
东京市内关于各种爆炸物的警情就没少过,身为爆处班的王牌,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每天除了出外勤就是出外勤,连吃饭都是在警车上解决的。
现在是春末,气温已经逐渐升高,大热天穿几十公斤重的防爆服无疑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拆完被意图报复社会的社畜安装在写字楼内的炸弹之后,萩原研二整个人疲惫地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你怎么了?”松田阵平很疑惑,“黑眼圈好重……我记得昨天也没有加班到很晚,你熬通宵了?”
萩原研二摘下了防爆的面罩,黑发被汗水打湿了,额发黏在他的额头上,深处的汗水沿着鬓角滚落,虽然眼下挂着十分明显的青黑之色,但那双如同紫罗兰一般的眼睛却很亮,像是星光揉碎后被凝固在他的眼睛里。
“跟熬夜也没什么区别。”萩原研二长长叹了口气,“……大概就睡了后半夜吧。”
“……你干嘛去了?”松田阵平有些错愕,“难道又半夜偷偷地躲起来发邮件?”
“我才没有半夜偷偷发!”萩原研二对松田阵平的擅自揣测相当不满,“而且……现在也用不着发邮件了。”
他的语气低了下来,声音很轻,弥散在燥热的空气之中。
松田阵平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明白萩原研二说这些话的意思。
在所有人基本都对鹿见春名还活着这个可能性持悲观态度的时候,只有萩原研二坚信鹿见春名一定还活着,就连身为幼驯染的松田阵平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信息——海难就和空难一样,是生还率无线趋近于0的危机事故。
在没有及时救援、也没有任何求生装备的情况下,人类要怎么才能在无边无际的海中生存下来?
可萩原研二就像完全不明白现实的残酷一样,固执地不愿意相信这一点。
松田阵平劝说不了,只能选择放任自流。
“你是彻底放弃了,还是……”松田阵平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萩原研二的表情,“鹿见他……?”
在提起那个名字时,萩原研二几乎克制不住唇角上扬的弧度,连带着紫罗兰般的眼睛也轻轻弯了起来。
松田阵平也就明白了,诧异地挑起了眉毛:“他回来了?真的吗?”
海难沉船事故之中生还?——如果这不是奇迹,那就是萩原研二的幻想。
“你确定不是做梦?”
“我亲眼看到小诗了。”
萩原研二认真地反驳。
“怎么可能是做梦,”萩原研二为幼驯染的质疑十分不满,“我今天早上来上班的时候,小诗还睡在我身边呢。”
即使已经过去了几乎一天的时间,萩原研二也还能回忆起来看见鹿见春名时的心情。
两年来沉淀的等待和希望在那一刻生根发芽,开出了欢欣的花。深夜的窗外还响着微弱的蝉鸣,但他的世界之中只剩下呼吸和心跳的声音,冷薄荷的气味熏得他头昏脑涨。
那双属于鹿见春名的金色眼睛很亮,像是耀眼的阳光,也像是灼人的焰火,辉光在他的眼底跳动。
在那短暂的瞬间,属于萩原研二的夏日提前降临了。
第142章 酒厂的场合(49)
情绪至今还沉浸在鹿见春名回来了的欣喜之中, 萩原研二完全没注意到幼驯染逐渐怪异起来的眼神。
正因为萩原研二好像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话哪里奇怪,松田阵平才更加觉得微妙。
他自认为自己的耳力还是不错的,至少……不至于听错刚才萩原研二所说的话。
“早上的时候还睡在我身边”——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
不管是打地铺还是睡在同一张床上,至少都说明这俩人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一整晚!他鹿见诗又不是没地方回去的流浪猫, 有什么理由非要待在萩原研二家里不可?
松田阵平麻了。
他一想到和自己一墙之隔的隔壁萩原研二宿舍里, 这本来就黏黏糊糊的两人一起度过了一整个晚上, 就忍不住欲言又止, 止言又欲, 硬生生按捺下了心里无数想说的话。
……算了,至少鹿见他成年了。
松田阵平又忍不住疑虑起来。
鹿见……真的成年了吧?虽然按照鹿见春名本人对“鹿见”这个姓氏的反应来说,他倾向于这就是鹿见春名本人的真实姓氏, 但身处犯罪集团之中,又是代号成员,鹿见春名应当不会使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在社会上行走……也就是说,鹿见春名现在使用的年龄18岁的户籍可能是假的。
鹿见春名本人真的成年了吗?
他的幼驯染到底是不是在犯罪啊?
松田阵平陷入了迟疑之中——如果萩原研二知道了他的想法,大概会十分气愤地指责幼驯染完全不信任自己的道德底线, 毕竟松田阵平完全没有考虑过也没有可能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单方面认为萩原研二已经做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你……”怀抱着对幼驯染道德和品行的最后一点期望, 松田阵平缓缓开口了,“……鹿见他, 在你的房间里一整晚?”
“对啊。”萩原研二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松田阵平迟疑:“那他睡哪?”
萩原研二这次露出了奇怪的表情:“除了床还能睡哪里?”
松田阵平沉默了:“……”
他必须承认, 萩原研二说的很有道理——确实啊,不睡床还能睡哪?
但问题是,警察宿舍是默认单人间的,床也只有一张。出于国情和普遍的需求, 警察宿舍统一采购的单人床已经是加大号的了,但即使这样也就只有一米五宽而已, 想睡下两个成年男人会稍显拥挤。
如果睡在一张床上,那么两人就不可避免地要贴的很近了。
从欣喜的情绪之中抽离出来时,萩原研二才察觉到了幼驯染看自己的奇怪的眼神。毕竟从小就很受欢迎,情商极高的萩原研二立刻理解了幼驯染眼神之中透露出来的谴责意味。
他忍不住伸手敲了一下松田阵平的发顶。
“你在想什么啊!”萩原研二咬牙,“我是那种人吗?”
松田阵平相当诚实:“说实话,有点像。”
“你再说下去,明天就会有警察当街大打出手的丑闻传出去的。”萩原研二咬牙,“再说了,你怎么就默认我一定会对小诗图谋不轨啊!”
“难道不是这样吗?”松田阵平反倒迷惑了,“别告诉我你没有一点越界的想法。”
萩原研二开始反思:“……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但有这么明显吗?”
“眼睛不瞎的应该都看得出来吧,唯一不懂的可能只有鹿见本人了。”松田阵平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唇角,“再说了,按照你对鹿见干的那些事的程度,我觉得他完全够起诉你职权骚扰……”
虽然松田阵平并不知道萩原研二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同床共枕、共度夜晚的事情,但只从他见到的日常相处之中,萩原研二和鹿见春名两人之间亲昵到有些过分的行为委实显眼。
“……”萩原研二面无表情,“小阵平,你这么说太过分了,会伤我的心的。”
“根本伤不到吧。”松田阵平翻了个白眼,“我看你这家伙挺开心的啊,出了一整天的外勤还有心情在拆弹的时候哼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特别热爱工作呢。”
萩原研二这次没有立刻回答。
他靠在警车边,变幻的橙红色的目光将警车也染成深红,日光从镀着一层金色的火烧云中倾斜着垂落,将青年警官的脸分割成明暗两色。
萩原研二轻轻偏了一下头,他咬着烟,笑了起来。
“是呀。”
“小诗回来了,所以我很开心哦。”
他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心情,松田阵平一时之间没能说出话来,想吐出的字眼被他含在唇齿之间,又在舌尖滚了一圈,最终又咽了回去。
其实松田阵平很想问问这个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至今都还是最要好的伙伴的发小——完全不打算放弃了,是吧?
但他没问出来,因为他知道萩原研二的回答。
想过放弃吗?那当然是想过的。
不管是谁,如果曾经有个人在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的时候,像是天使降临一般为你施加援手,奋不顾身地救了你,哪怕暴露了自己的特殊也要保护你……那么谁都会被感动吧?
也不只是感动而已。
那个人一定会在生命中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象,成为此生之中色彩最秾丽的人,并且一辈子都无法忘怀。
对于萩原研二而言,鹿见春名就是这样的人。
在生命即将结束的22岁,在死亡的阴影已经锁定他的11月7日,鹿见春名成为了他一生都无法忘记的人……那个有着银发的少年只用了短暂的三秒,就不讲道理地霸占了他的整个人生。
月光永远地烙印在了他的心中。
然后在沉淀的时光之中,这份浓烈的感情逐渐加深,变成了执念,又变成了放肆又克制的占有欲——如果这是只属于我的月光就好了。
萩原研二会忍不住这么想。
既然是月光,那么光当然是无法被抓住的,就像日月交替一样,鹿见春名总是消失又出现……在他六年的时间之中,鹿见春名毫无疑问只占据了一小部分的时间,但每一次都让他无法忘怀。
空白的四年、空白的两年,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有的时候连萩原研二自己都会怀疑鹿见春名这个存在的真实性——会不会就像那天救了他的那个看不见的幽灵一样,鹿见春名本人其实也是幽灵呢?
萩原研二经历了数度大起大落,原本情绪应该因此而被折磨地疲惫不堪才对,但鹿见春名又出现了,每一次都出现在他眼前,直白地、纵容地回应他,这些得到回馈的祈悦让他的胸腔之中满溢融化的糖水。
他总是会将喜欢的食物放在最后才吃,那么等待也变成了回味的过程。
不会放弃,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放弃了,萩原研二已经听到了回响。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松田阵平理所当然是明白萩原研二的想法的。
“那就好。”松田阵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像是回击一样,伸手握拳,也在萩原研二的肩上轻轻碰了一下。
“鹿见能回来,”他由衷地说,“我也很高兴。”
毕竟是救过自己的人,即使不像萩原研二一样走歪路,松田阵平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收工了,”萩原研二拉开了警车的车门,“走吧。”
结束外勤工作、作完简单的书面报告之后,夜色已经彻底沉落了下来。
作为邻居,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是一起回家的,直到走出电梯、打开房门之前,萩原研二的心中都带着一点忐忑不安。
虽然今天早上离开的时候,鹿见春名就睡在他的身边,但萩原研二还是确认了好几次鹿见春名的存在是真实的。
但他不知道现在回去的时候,鹿见春名还会不会在他的房间里……还会不会等他。
会不会昨晚的出现只是昙花一现,在意的那个人、特殊的那个人,在带来短暂的慰藉和亲昵之后会不会又再度消失不见呢?
越是靠近那扇单薄的木门,就越是能感觉到加快跳动速度的心脏。
在走到单人宿舍门口时,萩原研二发觉自己的掌心已经渗出了一点汗来。他站在门口,还没等将钥匙从口袋之中掏出来,宿舍的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鹿见春名。
他听到了脚步声,于是抢在萩原研二之前打开了门,十分自然地开口:“欢迎回来。”
——这句话从鹿见春名的口中说出来时过于顺口自然,好像他已经习惯这么做了一样,偏偏被欢迎的人无法习以为常。
萩原研二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神情之中展露了瞬间的窘迫,随后又一闪而逝,他对鹿见春名笑了笑:“嗯,我回来了。”
……这什么新婚小夫妻一样的对话?
站在一边还没进宿舍的松田阵平默默地想。
这大概就是住在萩原研二隔壁的坏处了,虽然他是很高兴鹿见春名平安无事地回来了没错,但那不代表他喜欢主动凑上去吃着两个亲密而不自知的人的狗粮啊!
鹿见春名的眼神从萩原研二的脸上移到一边,这才注意到了松田阵平。
“又见面了,”他说,“松田警官。”
“是两年不见了。”松田阵平叹了口气,“不过,你能回来我就放心了……这两年你没事吧?”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一起走进了门中,鹿见春名关上了房间的门,才回答了松田阵平的问题。
“没事啊,我一个人在海上要多自在有多自在,就是纯靠游泳游到日本岛花了两年,属实有点累。”
“?”
松田阵平的表情出现了瞬间的空白。
“……从哪游到哪?你在开玩笑吗?”
“你就当我在开玩笑吧。”鹿见春名微微笑了一下。
萩原研二插了句嘴:“既然还能开这种玩笑,就说明没什么大问题吧。”
“那边……”松田阵平想说些什么,最终将有些不能明说出来的词咽了下去,“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能处理好。”鹿见春名没有要将组织的事情和他们多说的意思,转换了话题,“最近爆处班的工作这么忙吗?你们下班的时间越来越晚了。”
“东京的案子一直很多,相比来说我们爆处班倒也还好,毕竟炸弹也不是那么容易制造的,又不像那些凶杀案一样拿把刀就能捅人了。”萩原研二语气萧瑟,“可能是夏天快到了,气温一高就人心浮躁,犯罪率直线上升,到处有人报复社会搞恐袭。”
松田阵平发出了十分不爽的咂舌声:“算了,和班长待的搜查一课一比,我们爆处班已经算是好的了,班长都不知道多久没有休过假了。”
对比作案有难度的炸弹,东京市内的各种凶杀案刑事案层出不穷,一年不到的时间就能达到上千起,搜查一课的所有警官都忙的焦头烂额,伊达航已经很有一段时间没空出来和他们聚会喝酒了。
“今天天谷警部也出外勤了吧?”萩原研二想起了什么,偏头看向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点头:“是啊,好像是东京郊外和群马交界地方的山上发生了山火,还调了消防的人。”
“山火?”鹿见春名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山火只用叫消防员就够了吧?为什么还要爆处班的人去现场?”
“不止爆处班,搜查一课也派人去了。”松田阵平补充了一句。
萩原研二随口说,“听机动队的同事说,山火好像是意外,但是山火蔓延之后烧到了一栋废弃的建筑,消防员在那里看到了疑似人体残肢的东西。”
“又是凶杀案?”松田阵平撇了下嘴,“还是分尸……东京的治安是越来越不好了。”
“只是凶杀案的话没有必要出动爆处班吧?”鹿见春名挑眉,“还发现了爆炸物吗?”
“对,”萩原研二点了点头,“在那栋建筑的负一楼发现了炸弹的残留物,而且人体残肢检测之后,好像连DNA都属于不同的人……估计是个大案子,但貌似那些痕迹都是至少一年前的事了,又在东京和群马的交界处,估计很难查出什么东西来。”
萩原研二说这些事时的态度很漫不经心,虽然这是受害者不止一个的大案子,但群马县和东京警视厅的刑警还在扯皮中,这个案子就算后来开启调查也是刑警们负责,跟他们爆处班的警察没什么关系。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都不以为然,鹿见春名当然更不会放在心上,他哦了一声,捧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
晚餐是鹿见春名顺手准备的,煮的是很快就能准备好的乌冬面,懒得做饭的松田阵平厚着脸皮在这里蹭了一顿饭才离开。
等萩原研二洗了澡再出来的时候,玄关的灯和客厅的灯已经关上了,只剩床边的台灯还是点亮的,鹿见春名已经窝在了床上。
他的脚步顿了顿才走到了床边,自上而下地凝视着鹿见春名银色的发顶。
出于某些不可言说的私心,萩原研二虽然购置了一些符合鹿见春名尺码的衣服在家里,但是唯独忘记了睡衣——他有自己的备用睡衣,给鹿见春名穿除了略显宽大之外毫无问题。
因为领口偏低,萩原研二从高处垂下眼睛来看时,能够清晰地看见少年线条深刻的锁骨,已经胸膛延伸没入衣领之中的肌理线条……他不敢再看,像是被灼伤了眼睛一般移开了视线。
鹿见春名仰起头来,那双金色的眼睛眼尾显得上挑,抬起眼睛看人时带上了狡黠的意味。他轻轻歪了一下头,银色的长发沿着他的肩头垂落下去,散落在他身下的床上,蜿蜒成柔软的弧形。
月光也是银色的,被床头灯的光芒剪碎,影影绰绰地落在鹿见春名的发梢和灿烂的金瞳之中,形成熠熠生辉的光斑,倒映出浓郁的紫罗兰色。
萩原研二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轻轻在鹿见春名的发顶按了按。
他坐在床边,和鹿见春名对视。
“住在这里,对你没有影响吗?”
萩原研二其实想问这件事情很久了。他知道鹿见春名是组织的代号成员,毕竟他是警察,两边天然是对立的,要是被发现鹿见春名和他在一起,肯定会被质疑忠心吧?
虽然……他很喜欢现在这样,但比起自私的满足,萩原研二更加看中鹿见春名本身的安全。
“我没事,”
鹿见春名认真地注视着他,声音缓缓低了下去。
“我不可以住在这里吗?我们不是朋友吗?”
萩原研二:“如果小诗想的话,住多久都可以。”
“还是说……研二讨厌我?”鹿见春名低垂下浓密的银色睫羽,脸上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萩原研二一向观察力敏锐,怎么可能看不出鹿见春名脸上失落的神情是伪装出来的?但他还是上钩了,立刻解释了起来。
“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讨厌小诗?”即使知道这是玩笑,萩原研二的语气也十分认真,“我只是担心小诗的安全。”
鹿见春名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知道。”
即使在这个时间线中他还没有和萩原研二交往,即使是在数年前,他也知道萩原研二是绝对不会出卖他、背叛他、永远和他站在同一边的人。
——他们是共犯。
“不用担心我的安全,我很厉害的。”鹿见春名这么回答时也很认真。
藏太在室内无声无息地显现,冰冷的利爪小心翼翼地收拢起来,它碰了碰萩原研二的手指。
“不管发生什么,就算再次离开了,我也会回来的。”
鹿见春名缓缓地,郑重地轻声说。
在昏暗的光中,金色璀璨而耀眼。
*
临近演讲的时间,代代木公园附近已经聚集了人群。
平田孝太郎在转战政坛之前,曾经的职业是一名气象主播——简而言之,至少从长相来说,他是很过关的。
即使如今年纪大了,那也是从小白脸变成了帅大叔,单论颜值要远远超过本地区内其他竞选的人。
还算帅气的脸、以及对外清廉的形象,这些加在一起就是平田孝太郎能拉到选票的原因,他就是政党的看板郎,凭借他的存在,他所在的政党得到的支持率也会大大上升。
演讲还没开始,但平田孝太郎已经到达了代代木公园的现场。
为了方便移动,代代木公园内没有布置费时费力的演讲场地。平田孝太郎的应援办公室开来了一辆改装后的大车,平田孝太郎站在车上,正笑着向那些等待他来演讲的支持者们挥手。
代代木公园是有游乐设施的,鹿见春名和降谷零两人一起坐在跳楼机上,盯着那辆载着平田孝太郎的车,十分淡定地交谈。
“他不是门面吗?他要是死了,他背后的政党反而会获得同情票吧?”
“如果他是清清白白地死的,那当然会变成这样。”降谷零意味深长地开口,“但他可不是表面上表现出来的清廉,他手里的脏钱可贪了不少,情妇都有十几个。”
鹿见春名懂了:“这事要是爆出来,平田孝太郎和他背后的政党恐怕都要臭了。”
“琴酒和黑麦已经就位了,今天天气不错,也没什么遮挡物,不出意外的话,狙击应该不会出现问题。”降谷零微微眯起了眼睛,“要是平田孝太郎没能当场死亡……”
“——我们就负责补刀。”鹿见春名十分顺口地接话。
“撤离路线我已经计划好了,今天只是普通的演讲,除了例行派出来维护治安的警察,没有更多警力,确认目标死亡后就可以顺利离开了。”
“来看他演讲的人这么多,就算有人放冷枪估计也找不到。”鹿见春名摇头。
跳楼机停了下来,两人向平田孝太郎所在的车走了过去,人群嘈杂喧闹的窃窃私语掩盖了枪上膛的声音。
赤井秀一和琴酒在不同的狙击点架好了枪,等待这演讲的开始。
平田孝太郎一无所觉,已经开始了演讲,周围一圈一圈地围着来应援的支持者。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平田孝太郎被枪击,这辆车也无法移动。
没有掩体,平田孝太郎必死无疑。
但他丝毫不知道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满脸都堆积着笑容。从高倍率的狙击瞄准镜之中,琴酒只能看到平田孝太郎一张一合的嘴。
风速正好,角度正好。
狙击瞄准镜的准星缓缓对准了平田孝太郎的眉心,划破空气的啸声过后,平田孝太郎的笑容永远地凝固在了脸上。
他的眉心和胸口在同一瞬间,骤然出现了两个血洞,腥臭而污浊的血液从贯穿的伤口之中涌了出来。
第143章 酒厂的场合(50)
平田孝太郎死的非常轻而易举, 死的非常简单粗暴。
这很正常,虽然是政客,但对平田孝太郎本人来说,这不过只是一次平平无奇的拉票活动, 他不过是将秘书写好的稿子用自己当了多年电视台主播的经验给声情并茂地念出来而已, 实际上没有人会在乎他的演讲内容到底是什么。
支持平田孝太郎的人, 大多数是因为他远远优越于其他大腹便便的竞争对手的颜值。至于内容……大家的演讲听起来都很不错, 但充斥在演讲稿里的除了画饼就是画饼, 每个人之间都没什么差别。
有众多拥护者、又没有收到过警告信、死亡威胁之类的东西,除了必要的维持秩序以防止踩踏事故出现的警察之外,来保护平田孝太郎这个小小政客的保镖并不算太多。
更何况, 狙击哪里是靠保镖就能防住的?没见前任总理大臣都被人当街放冷枪给打死了吗?那平田孝太郎这么容易就死了……也很正常吧。
平田孝太郎的身体在车上微微摇晃了一下,瞬间流逝的生命气息无法再让他支撑起身体来。他轰然向后倒下,身体在金属质的车顶上砸出了巨大的响声,眼睛中的焦距缓缓扩散,直勾勾地盯着澄澈的天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群喧哗的声音都寂静了一瞬间, 只剩下喇叭里循环播放的“为平田议员应援”的声音。
数秒之后, 一声尖利刺耳的尖叫声响起, 才终于让陷入凝滞的人群作出了反应,人群因为恐慌而开始四散奔逃。
来维持治安的警官试图维护秩序、以免发生踩踏事故, 却完全组织不了被恐惧占据头脑的人群, 即使鸣枪警告也无济于事,只会让人群更加慌乱。
而当务之急除了维护人群的秩序之外,还有抓住那个胆敢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杀人的狙击手——这是针对平田孝太郎的报复?还是犯罪组织的恐怖袭击?
仅有的几个警官们疯狂起来的人群裹挟着逆行,却根本无法动弹, 只能随波逐流,满头大汗地拿出对讲机开始呼叫同事过来救场。
至于狙击手……得了吧, 就他们现在这薄弱的警备力量,连人群都出不去,狙击手这个时候大概已经将枪收好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抓人是抓不到的,只能等搜查一课和鉴识科的人过来确认弹道、作出推测后再去寻找狙击点位……代代木公园附近的高楼大厦相当多,几乎每一栋楼都能有可能作为狙击点,一个一个去找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鹿见春名和降谷零的耳麦之中同时传来琴酒和赤井秀一的身影。
“死了。”
“目标已经击毙了。”
琴酒在耳麦之中冷冷地开口:“现在撤退。”
鹿见春名显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个平田孝太郎就这么死了吗?”
“是啊。”降谷零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他死了。”
“我还以为会有我们出手的机会呢,没想到这个议员的安保力量跟不存在一样。”鹿见春名不爽地啧了一声,“我俩就是来看热闹的吗?”
降谷零没有和鹿见春名开玩笑的意思,他的语气不咸不淡:“看热闹才说明任务一切顺利,不需要我们出手,就更加减少一分暴露的可能……这可不是黑道游戏。”
离诸伏景光暴露卧底事发时已经过去了两年多的时间,几乎刻骨铭心的仇恨从最开始的时候慢慢平歇了一点,憎恨鹿见春名的同时他也在憎恨自己,对鹿见春名的那种极端的、不讲道理的排斥在这种痛苦扭曲的情感中变钝了很多,至少不像一开始一样格外尖锐。
虽然降谷零在后来两年的调查之中已经搞清楚了一些两年前的事——诸伏景光身份暴露的证据早在告死鸟怀疑之前就已经掌握在了他的顶头上司朗姆的手中。
鹿见春名不是根源,但他是引子,是导致炸弹爆炸的一点不起眼的火星……即使明白这件事不管有没有鹿见春名的参与都会发生,降谷零还是忍不住在对鹿见春名说话时带上了一点刺。
而鹿见春名立刻就察觉到了降谷零的语气之中隐藏的不虞。
“波本,”鹿见春名偏了偏头,金色的眼睛之中倒映出降谷零灰蓝的眼睛,他似笑非笑,“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看我不顺眼?”
“是吗,”降谷零并不打算承认这一点,“是你的错觉吧?我只是很普通地在回答你的问题而已。”
鹿见春名凝视他很久,才冷不丁地开口:“因为苏格兰?”
降谷零的手指骤然僵硬,在反应过来鹿见春名话中的含义之后,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缓缓收拢。多年卧底的生涯让降谷零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破绽来,他好像已经忘了苏格兰这个人一样,露出了皱眉疑惑的表情。
“……苏格兰?”他沉吟,随后才露出恍然的神色,“哦,你是说两年前的那个叛徒。为什么你会突然提到他?怎么,这个公安卧底还有什么问题吗?”
降谷零脸上流露出来的疑惑和惊讶的神情不像是伪装,至少鹿见春名看不出什么不对经来——要不是他清楚地知道降谷零的的确确就是个日本公安,八成是要被骗过去的。
这演技,组织之内除了贝尔摩德,无人能比。
作为已经从良的前犯罪集团成员、现公安协助人,鹿见春名任由降谷零演戏,没有要揭穿他的想法。
他大概能明白降谷零这话里带刺是为了什么——在降谷零看来,他害诸伏景光暴露被杀,当然是会被迁怒的。
既然诸伏景光本人都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诉降谷零真相,鹿见春名就更没有必要告诉他了。
针对和迁怒又怎么样呢?只要不放在心上就完全不是问题,除了特定的几个人之外,鹿见春名向来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
他点了点头:“我随口问问而已,你不用太紧张。”
“我没有紧张,你不用这么随意揣测我,难不成作为琴酒的搭档,你的疑心病也和他一样重到病入膏肓了吧?”降谷零压抑着怒气。
“你知道我是琴酒的搭档还跟我说他坏话?”鹿见春名笑了。
“无所谓,”降谷零并不害怕鹿见春名的威胁,对他回忆笑容,“你要去说吗?”
本质上来说,隶属情报组的降谷零实际上的直属上司是朗姆,朗姆和可以说是铁杆保皇党的琴酒是两个派系,除非降谷零直接对琴酒骑脸开大嘲讽,否则琴酒一般也不会对他怎么样……顶多拿枪口对准他怀疑他是老鼠而已。
“我对内斗没什么兴趣。”和降谷零对视了一会儿,鹿见春名才兴致缺缺地移开了目光,“走吧,任务不是完成了吗?现在留在代代木公园太显眼了。”
因为枪击案,代代木公园之中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不管是普通的游客还是来应援的粉丝,所有人都在狙击枪的威胁之下四散奔逃,没人敢在这种情况下仍然待在视野开阔的公园内。
况且大家都跑了,就他们俩不跑委实很可疑。
人流涌来,鹿见春名和降谷零从善如流地融入人群之中,假装只是路过这里的普通市民,跟随着恐慌的路人们一起离开了代代木公园。
任务完成,但后续还没有完成,见面的地方还是之前开短会的酒吧。
降谷零的马自达停在公园旁的停车场内,但这次坐在驾驶座上的不是降谷零——鹿见春名先一步拉开车门坐了上去,降谷零只能屈居副驾驶。
他有点胆战心惊:“你不是没驾照吗?”
“我确实没有,”鹿见春名奇怪地瞟了一眼降谷零,“但谁说没有驾照就不会开车了?”
鹿见春名会开车——但也确实没有驾照,不管是在这个世界还是曾经有亚人存在的那个世界,鹿见春名都没有拿到过驾照。年龄是一个问题,但不只是年龄,他是被通缉的亚人,全日本不会有任何地区的车管所会给他发驾驶证的。
而在逃亡中,开车显然是一项必备技能。
大多数人不敢自学开车大多是因为怕出车祸丢了命,但对鹿见春名来说这不是问题,只要死的次数够多,区区开车怎么可能学不会?
——但这也导致他的开车技术相当的……狂野。
至少坐在副驾驶上的降谷零已经感受到了。
他没想到会有人开起车来比他更加不要命,马自达一路都卡着没有超速的极限在不停地超车,甚至敢在十字路口玩漂移,引起马路上的一片骂声。
天杀的,这开车技术到底是谁教的?我要报警抓你!
降谷零头昏脑涨地想,萩原研二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我要是因为车祸殉职了一定会半夜站你床头的!
等马自达一路飙到酒吧门口的时候,降谷零已经面带菜色了,他甚至开始怀疑鹿见春名是不是因为刚刚被他针对了,所以在光明正大地对他进行报复。
他扶着车门走下来,站在一边缓了一会儿,让跳跃急速的心脏缓缓平静下来,期间鹿见春名还拍了拍他的车,大加赞赏:“波本,你的车确实不错。”
废话,降谷零想,他一半的活动经费都用来修车了,期间不知道给马自达改装了几次,这还能不好吗?
但他没把这话说出口,以免鹿见春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们两人走进酒吧时,琴酒和赤井秀一已经坐在了酒吧内,靠墙的位置上摆放着两个乐器包——毫无疑问,那里面装着的是刚才用来杀死平田孝太郎的两把狙击枪。
“太慢了。”琴酒只给了一个眼神,语气不咸不淡。
鹿见春名:“再快就要被条子抓紧警局吊销驾照了。”
降谷零心说你哪来的驾照?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怎么吊销?
他开口:“平田孝太郎确认死亡,我猜这件事很快就会在推特上被爆出来,接下来的准备……”
他对琴酒露出一个征询的眼神。
“等热度达到最高的时候,”琴酒抽出了一根烟,点燃了后咬在齿间,烟雾弥漫开来,“让那几家媒体把丑闻披露出来。”
“平田孝太郎和他所在的政党大概要身败名裂了吧,”赤井秀一淡淡地说,“英俊清廉的政治家被当街暗杀……最后却发现光鲜皮囊下的全是脓水腐肉,演讲时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被欺骗的民众应该会极度地址这个政党,那些人的仕途到此为止了。”
琴酒冷笑了一声:“这就是跟组织作对的下场。”
“我会盯住舆论的。”降谷零看向琴酒,“接下来呢?”
“还会有反扑的,等他们最后挣扎一下,”琴酒的声音中夹杂着森寒,“——再彻底杀死。”
他将烟按在透明的烟灰缸之中用力地碾磨了两下,那一点燃烧着的星火缓缓熄灭了。
琴酒站了起来,朝鹿见春名抬了抬下巴:“走吧。”
鹿见春名愣了一下,跟上了琴酒的脚步,直到两人走出酒吧,鹿见春名才开口:“干什么?”
“去研究所,”琴酒,“采样。”
琴酒言简意赅,没有多跟鹿见春名解释些什么。他并不是负责研究所的,对研究相关的事情更是一点不懂,只是单纯地在配合宫野志保的研究需求而已。
……
抵达研究所时,时间已经趋近于傍晚。
但实验和采样都没有马上开始,鹿见春名坐在宫野志保的办公室里,无聊地靠在沙发上打游戏。
“今天你们是缺人手吗?还是设备坏了?”他一边打游戏一边问,“早点结束我好早点走人啊。”
“不是人手,设备也没问题。”宫野志保低头用笔在草稿纸上写些什么,“是研究所内用的内网系统出了一点问题……似乎是在更新系统,暂时故障了。”
自从两年前科技公司的社长金森正树背叛之后,研究所内就下线了世界树系统,改用了不能连接到外部网络的系统,除非有专门的密钥,否则甚至无法从系统中将文件和数据拷贝出来。
“什么时候能修好?”
手机屏幕中打出了“WIN”的胜利标识,鹿见春名叹了口气,放下了手机。
宫野志保张口想要回答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五官明艳、踩着高跟鞋的金发美人走了进来,抬手轻轻撩了一下卷曲的金发。她坐在室内的单人沙发上,连体的皮衣与身体的曲线无比贴合,勾勒出分外惑人的轮廓。
金发美人轻轻将双腿交叠在一起,她抬手撑在下颌上,掀起眼皮,用那双浅碧色的眼睛看向宫野志保。
“那位先生让我来拿一些文件。”贝尔摩德手中捏着一个银色的金属质U盘,她捏着挂链,U盘轻轻晃荡了两下,才被她抛给了宫野志保。
宫野志保准确地接过了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的U盘,“我知道了。”
她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将U盘拔开,插入到电脑之中。
宫野志保很敏感——从小就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大多数都相当敏锐,十分擅于察言观色,虽然有姐姐愿意保护她,但宫野志保自小便被组织看中培养、生活在充斥着各种犯罪者环境中,她不可避免地要学会保护自己。
贝尔摩德向来不掩饰自己对宫野志保的厌恶和针对,宫野志保也从不自讨没趣,虽然她不爽贝尔摩德的态度,但也没有必要浪费自己的时间和她吵架,所以她在不得不面对贝尔摩德的时候都是能少说话则少开口。
贝尔摩德就更没有要和宫野志保闲聊些什么的想法了。
她不喜欢研究所,不喜欢银色子弹,更讨厌宫野夫妇、以及继承他们的衣钵开始继续研究的宫野志保。
但她对鹿见春名倒是没什么很大的意见。
在贝尔摩德看来,鹿见春名和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属于同类——大家都是组织的小白鼠,虽然在其他人看来她才是那位先生真正的亲信、组织里地位更加特殊的干部……但大家都是实验体,谁更受欢迎有什么区别吗?
至少贝尔摩德并不想让自己那么受欢迎,在她之后吃下银色子弹的鹿见春名则是那个毫无疑问的、被研究员们欢迎的人。
“实验辛苦吗?”贝尔摩德饶有兴味地看向鹿见春名。
“……除了有点烦人、影响了我的游戏时间和休息时间之外,也没什么特别辛苦的。”鹿见春名顿了顿才回答。
“下次不想来也可以翘班,偶尔一次两次也没什么关系,你有特权——不用完全配合这些穿着白大褂的蠢货。”贝尔摩德笑意吟吟,无关明艳而秾丽的脸上浮现出嘲讽的意味来,“之后的行动,说不定我们会合作呢,提前熟悉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吧?”
她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合作?”
鹿见春名微微眯起了眼睛。
什么意思?之后?之后他们会有什么合作?……贝尔摩德是在对他暗示什么吗?
可贝尔摩德似乎没有要再透露些什么意思了,轻轻巧巧地带过了话题:“我只是猜测而已。你很喜欢打游戏?可惜我的操作不怎么样,否则也可以用游戏来消磨时间了。”
“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国际影星是没什么空玩游戏的。”鹿见春名不咸不淡地开口。
贝尔摩德不只是国际知名的好莱坞女星,暗地里还是组织的成员,这样双面的身份几乎让她没什么私人时间。
“确实有点难。”贝尔摩德摊了一下手,“如果真的能实现全息游戏就好了,可以一边睡觉一边娱乐。”
鹿见春名低下了头,随口说:“那种技术现在还达不到吧?”
“谁知道呢。”贝尔摩德轻轻笑了一下。
宫野志保正在从电脑之中将文件拷贝出来。
因为系统原因不明的故障,她只能手动操作,好在贝尔摩德给她的U盘里本身就装载了密钥程序,在通过系统授权之后,她打开了U盘里列出来的文件列表。
那都是贝尔摩德要带走的资料——宫野志保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要来找她,那些文件里有一大部分都是和鹿见春名有关的资料,整个研究所里只有她才有权限查看这些保存下来的资料。
……但贝尔摩德要这些资料干什么?她并不是研究员啊。
虽然心中有疑虑,但这是那位先生让贝尔摩德做的事情,宫野志保没有理由、有不应该对此质疑。
所以她只是诧异地看了一眼贝尔摩德,随后就收回了视线。
文件里的资料并不算特别多,电脑屏幕上显示的绿色进度条从98%跳到了100%,随后立刻弹出了一个“传输完成”的提示窗。
宫野志保拔出了银色的U盘,将之丢进了贝尔摩德的怀里。
“你要的资料已经放进去了。”
她的言下之意很明显——该办的事情办完了,你是不是该走了?
贝尔摩德也没有兴趣要在她讨厌的研究所之中多待,这个地方只会让她想起十分不美好的回忆,于是十分干脆地站了起来。
在拉开门走出去时,她停顿了一下脚步,偏头看向鹿见春名,被染成深红的唇勾起一点弧度来。
“下次见了。”
高跟鞋踩着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
鹿见春名心中微微一动——他知道贝尔摩德的那句话是对她说的,而她显然别有意图。
他动了动手指,浓厚的黑色粒子从他的身体之中涌现出来,迅速在空中构成一个高大的黑色人形。
藏太顺从他的心意,立刻就追上了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的车停在研究所的地下负一层,她踩着高跟鞋走进地下停车场之中,拉开跑车的车门,坐了进去。但她没有急着将车启动,而是拿出了手机,拨出了几个号码。
按下号码的键盘音滴滴答答地响了起来,贝尔摩德却完全没有发觉后座上多了一个人——或许不应该称之为人,藏太只是拥有与人类相似的外形而已。
贝尔摩德拨出的那个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对面传出来的是一个显得有些疲惫的男声,在通话之中显得有些的扭曲。
“喂?请问有什么事吗?”
“古贺博士,”美艳的女郎轻轻笑了一下,轻柔的嗓音之中暗含着森然的杀机,“已经很久了,你还没有考虑好吗?”
对面的人在听到声音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些什么,原本显得有些疲惫的声线立刻紧张起来,即使隔着手机在通话,鹿见春名也能听出他颤抖声音中的恐惧。
古贺博士克制不住地拔高了声调。
“——我的技术,绝对不是用来杀人的!”
第144章 酒厂的场合(51)
古贺进猛地站了起来, 他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按在桌面上,支撑着自己有些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克制不住自己的音量,忍不住将声调拔高, 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显得稍微有底气一些。
但古贺进心里很清楚, 至少以他自身的力量, 是没办法与那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庞大组织抗衡的。
这个组织在两年前的时候就派人来接触过他, 说是对他设计的程序和技术很感兴趣……但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做出什么成果来, 这个组织对他的兴趣似乎也只处在可有可无之间,即使被他惶恐地拒绝,也没有过分纠缠。
直到他研究出了成果, 真正的噩梦就降临了。
他在家里发现过无声无息被放进来的警告信,发现过被画上了红圈的家人的名字,还在漆黑的楼道之中,被身披黑色雨衣的神秘人用枪口顶着后颈。
只要回想起那些可怕的手段,古贺进的心中就忍不住弥漫气寒意。他身体发冷, 手指有些痉挛, 几乎支撑不住自己发软的身体。
心脏狂跳起来, 古贺进毫不怀疑这颗心脏下一秒就会从他的胸腔之中直接跳出来。
电话之中传来了女人轻笑起来的声音,对面的人似乎知道他只是色厉内荏, 连语气都变得漫不经心起来:“古贺博士, 你这么说话就太难听了,谁告诉你我们要你的技术是想杀人了?”
这个回答让古贺进有些惊讶。
他神情错愕起来,不慎失手打翻了放置在手边的咖啡杯,瓷白的咖啡杯中, 深黑色的液体泼洒了出来,倾倒在了键盘上, 连接着电脑的键盘因为沾了水而冒出了一点蓝紫色的电光。
瓷白的咖啡杯从书桌的边缘滚落,又掉在了地面上重重地坠落碎裂,瓷杯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明晰,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古贺进的脑子里。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如果不是电话那头还传来了一点呼吸的声音,贝尔摩德大概会认为这个古贺博士被她给吓得心脏猝死了。
古贺进缓缓抬起头来,他有些粗暴地一把拔下了将电脑和键盘连接在一起的数据线,放置在桌上的三个电脑屏幕上弥漫着幽幽的蓝光,在他的眼镜表面和瞳孔的深处映照出蓝色的光来。
他深深舒出一口气,眼镜因为角度的偏移而折射出反光来,古贺进的表情无法看清。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再度出声的时候,古贺进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
他确实从两年前刚提出这个设想的时候就被组织给注意到了,但那时候组织对他的关注度并不高,也不是非他不可,虽然有威胁的举动,但古贺进的日常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平和的……只是大概数个月、又或者半年,组织就像是幽灵一样,会突然冒出来,然后打破他对未来所有美好生活的期望。
出于对犯罪组织的偏见,古贺进没有具体问过贝尔摩德为什么组织想要拿到这个技术、又打算利用这个技术做些什么,在先入为主的前提下,古贺进下意识地认为组织是打算利用他提出的新技术来犯罪,比如……杀人。
这是古贺进无法接受的。
“我读过你的论文。”
虽然没看懂。贝尔摩德心说。
她接着又开口了,“我能看出来,你研究这项技术、并且花费了数年的时间将这项技术一点一点变成现实,其实就是为了你的理想吧?你的理想很伟大、很纯粹,我很认同你的想法……并且为此而对你感到尊敬。”
不得不说,身为一个国际知名的好莱坞影星,贝尔摩德的业务能力相当过关,至少台词功底就很不错,轻轻巧巧几句话就让古贺进缓和了情绪。
“其实你不用这么抵触我们的,虽说我们的人之前对你做出了一些过激的行为……”贝尔摩德幽幽叹了口气,对古贺进循循善诱,“但是,这都是有原因的。”
“你们不止恐吓我,还用我的家人威胁,”古贺进的语气十分讽刺,“这让我怎么相信你们?苦衷,我不相信黑道会有什么苦衷!”
贝尔摩德很有耐心,一点没有因为古贺进激烈的语气而生气。
“黑道就不能救人吗?如果你是这么认为的,那未免也太过狭隘了。”
金发美人在电话的另一端轻轻笑了一声,含着笑意的嗓音从听筒之中溢了出来,带着点酥酥麻麻的意味——但古贺进没心思仔细听她的声音,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贝尔摩德话语的内容上。
“你想救人,我们也想救人,最终的目的本质上是一样的……我们都希望有人能因此而活下来,”贝尔摩德意有所指,“难道你就不想再和你的女儿说话吗?既然如此,你大可以和我们合作。”
古贺进沉默了。
他当然想见自己的女儿,做梦都在想。
他的女儿——古贺由纪在五年前失足坠楼,虽然没有死亡,但磕到了脑袋,至今无法醒来,成为了植物人,在病床上昏睡了整整五年的时间。
五年来,古贺进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要再看到女儿睁开眼睛、笑着喊他爸爸的样子,他想和女儿交流,哪怕只是说一句话、一个字都好……但这希望太过渺茫,他不知道女儿还会不会有醒过来的那一天。
古贺进无法将女儿苏醒的希望完全交托给命运,所以他选择了自己主动出手,去追寻那一点希望——然后牢牢抓在手中。
古贺进研究这项技术并不是出于什么拯救所有植物人、病人之类的高尚的目的,只是纯粹的私心而已。
贝尔摩德的话完全戳中了古贺进心中最柔软的那部分,让他的防线轻而易举地露出了破绽和缝隙。
“你应该知道,你现在这项技术理论上来说是可以实现的,现在不是也取得了一点成果了吗?只要你和我们合作,我们组织可以为你提供任何你需要的东西。”贝尔摩德的语气像是引诱人类堕落的恶魔,“研究经费、甚至全球最高端的新设备,那些都不是问题,只要你想要,那么都能拥有。”
这个承诺的分量不轻,古贺进立刻就动容了。
古贺进敢肯定,自己正在研究的是一向跨时代的技术,如果他真的成功,那么全世界的人大概都会记得他的名字——前提是他真的能研究成果。而要达成这个目标,古贺进需要很多钱、需要最好的设备、以及优秀的研究团队。
当然有人愿意投资,但是投资人在看到无底洞一般的计划书时无一例外地选择了退缩,没有人愿意将无限的金钱投入到这个可能在短时间之内看不到什么回报的项目之中去。
——但乌丸莲耶可以。
这个成立时间长达半个世纪、恶行遍布全球,各种资产也随之遍布的巨大跨国犯罪组织手中是有钱的,拥有足够买下一个偏远小国的金钱储备,从这些钱力拨出来一部分给古贺进的研究项目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为了那个终极的目标,乌丸莲耶愿意让组织为之支付任何代价。
“……你说真的吗?”古贺进的语气有些迟疑。
如果组织没有骗他,真的愿意投入这么多金钱和资源的话,他的研究速度会更快……他也能尽早见到女儿了。
“当然,那些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问题。”贝尔摩德语气骤然之间变得有些严厉,“但是,古贺博士,如果你答应了,需要多久才能看到成果?你明白,我们毕竟不是什么慈善组织。”
“一年。”古贺进默默计算了一下,最终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只要经费和设备能跟上,最快一年,就能拿出阶段性的成果来。”
贝尔摩德满意了:“那么,合作愉快,古贺博士。”
她想挂断电话,却被通话另一端的古贺进连声叫住了。
“等等、等等!”古贺进像是在确认什么,“你们付出这么多,到底是要救什么人?为什么?”
“嘘。”
贝尔摩德轻声说。
即使明知道古贺进看不到,她仍然竖起一根食指,抵在浸染了深红色的下唇上,她的指甲同样被染成猩红,像是彼岸的颜色。
“We can be both of God and the devil.Since we're trying to raise the dead against the stream of time.”
贝尔摩德挂断了通话。
——我们既是上帝也是恶魔,我们要逆转时间的洪流,让死人复生。
古贺进对着被挂断之后只传来忙音的通话,茫然地重复着这句话。
通过藏太的感官围观了全过程的鹿见春名也有点茫然——贝尔摩德和古贺进的对话看似内容很多,其实两个人根本没透露出什么关键的信息来,鹿见春名全程都是云里雾里的状态。
并且,鹿见春名也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贝尔摩德说这句话了。
他知道贝尔摩德所说的这句英文的意思,但直接翻译过来,只会让人觉得这其中的内容是异想天开——逆转时间的洪流、让死人复生,在没有超自然力量的世界里,这就是无稽之谈。
但是,但是……
如果这真的就是组织、或者说那位先生的终极目标,那么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就比如宫野志保现在还没有研究成功的APTX-4869,这种药物确实能在极小的概率下触发某种奇异的现象,让人缩小成幼年期的样子,这恰好印证了“逆转时间的洪流”这句话。
至于让死人复生……委实说,鹿见春名不觉得世界上存在任何能做到这一点的药物,除非组织打算搞生化危机。
没看组织拿他当样本断断续续地研究了这么久都没研究出什么名堂来吗?本质上就是因为他的不死并不是因为药物,而是种族原因,只是乌丸莲耶显然不这么认为,单方面地把他当作救命稻草。
字面意义上的救命稻草。
那么,乌丸莲耶会将所有永生的希望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不死上吗?
鹿见春名不觉得这个掌控了组织半个世纪的幕后黑手会如此的孤注一掷,将所有的筹码只压在一边。
也许是因为发呆的时间太长,宫野志保放下了手中的笔,走到了鹿见春名的面前来,用手背在他的额头轻轻试探了一下。
“体温偏低,但对你来说是正常的。”有着茶发的少女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来,“你不舒服吗?我看你走神很久了。”
“没什么,”鹿见春名回过神来,“有点无聊所以在发呆……系统到底还有多久才能修好啊?”
“马上了,”宫野志保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手表的指针,“嗯……既然你不是很想继续待下去,那现在就开始实验吧。”
她将打开的钢笔重新盖上,别在了白大褂的外套上,随后转身出了门。
鹿见春名跟在宫野志保的身后,默默地等她拿出手机通知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将之清理出来、让其他助手做好准备开始实验,等全都吩咐完之后,宫野志保才挂断了通话。
“研究所的地址换的真是频繁,我每次回来都要换个地。”他开口说。
“很正常吧?因为组织很重视研究所,所以基本上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个地址。”宫野志保也十分自然地接话,“不过对我来说无所谓,反正设备和资料都是一样的,在哪里做研究都一样。”
鹿见春名说:“研究所和组织控制的那些医药公司也有合作吧。这事打算进军医学界做药物垄断的巨头吧?说起来,你的研究经费是不是很多啊?我之前刷卡的时候看到了很长的一串零。”
宫野志保显然会错了意:“反正不是我的钱,随便你刷好了。申请的经费如果没用完,下次批经费的时候后勤组的人会找借口砍掉一部分的。”
她似乎对此很是不满,又轻轻地啧了一声。
“我只负责药物这一块,很多研究项目的副产品确实会和医药公司合作……其他方面我不太清楚。”
“我看组织好像对科研方面的人才特别关注。”鹿见春名的用词比较委婉,“……在同行里似乎还挺少见的。”
一般的犯罪组织根本不会像组织这样搜罗各种行业的科研人才,还批经费让他们搞研究——那些贩毒的会特地找化学人才来搞新型毒品,搞电信诈骗的会找程序员来成立专门的网络小组,但不管哪个,都和组织不同。
“可能是吧,毕竟我也不知道其他的组织怎么样。”宫野志保的语气淡淡的,“组织的名下除了那些医药公司,还扶持了不少业务在网络科技方面的新企业,之前研究所用的云端系统不就是金树企业设计的么?”
“网络科技?”鹿见春名心中微微一动,“组织很看重这个?”
他倒是知道组织扶持了金树企业,但只当做这只是组织名下众多公司之一,没觉得有什么特殊的。
“你问这些做什么?”宫野志保隐隐觉得有些意外,停下脚步来看向鹿见春名,但没等鹿见春名回答,她就再度开口了,“我想想……组织从很久之前开始就很重视这方面了,挖了不少计算机方面相关的人才,似乎也有什么重要的研究项目吧?但我们不在一起工作,所以对那方面的事情不太清楚。”
鹿见春名没有对宫野志保隐瞒的意思,他知道她以后会是和他同盟的伙伴,但在这个时刻也只能含糊一下:“我只是有些事情想搞清楚。”
宫野志保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们走到了实验室门口,宫野志保用虹膜刷开了实验室沉重的金属制大门,室内恒温的冷气立刻便冒了出来。
鹿见春名坐在冰冷的实验台上时,还在想刚才贝尔摩德和那位古贺博士的话。
至少单从话语之中就能判断一件事——贝尔摩德很看重这位古贺先生。
而在某种程度上,贝尔摩德代表的就是那位先生的意志,得到贝尔摩德的看重,同时也意味着得到了组织BOSS的看重。
组织许诺给了古贺博士什么呢?充足的、丰厚的实验经费,只要想要就随时能够弄来的最先进的高端仪器设备……这可不是小打小闹,这是个没有限度的无底洞,不知道扔多少钱进去才能听到一个水花。
那位先生不是什么钱多的没处花的人,既然愿意做这样的投资,那么必定有某种缘由……至少古贺博士和他正在研究的东西是值得的。
乌丸莲耶看重的到底是什么?
——活着,他想活着。
不管是死而复生还是永生,本质上都是逆转时间,而将这不同的字义拆解开来看,会发现它们的本质是如此的清晰一致。
贝尔摩德甚至认同了古贺博士的话,认为他正在研究的是救人的技术……再往深想,这个技术如果成功,是不是就可以拯救那位先生的生命?
但和救人有关、又是计算机方面的技术,这具体的研究项目是什么?这一点并不清楚。
鹿见春名在心里默默地将这个消息的优先程度排到了前列。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时间夹缝之中短暂停留的时候能不能彻底搞清楚,但是按照古贺进承诺的那样,他最快一年就能做出阶段性的成果的话,等他回到那个正常流动的时间线之中,总有机会搞清楚的。
实验室的助手和设备还没有完全准备好,趁着这点时间,宫野志保想起来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药盒来,递给了鹿见春名。
鹿见春名一边接过药盒打开,一边问:“这是什么?你研究的失败品?”
药盒里装着的是蓝白颜色的胶囊。
“你说话可以不这么刺耳吗?”宫野志保面无表情,“什么叫失败品?那只是没有完全研制成功、有较大副作用和缺陷的阶段性成果,总体上来说是成果的。”
“哦,”鹿见春名重复了一遍宫野志保的话,“有较大副作用和缺陷啊……你是想让我实验一下?”
“是。”宫野志保轻轻点了点头。
因为还没有开始实验,所以录像设备是关闭的,她才敢放心地和鹿见春名说话。
“你的体质已经和常人不一样了,我不知道什么样的药物对你来说才是有效的……能分辨这一点的话,也许也能更加针对性地做出解药来。”
“我明白了。”鹿见春名叹了口气,将蓝白的胶囊吞了下去。
熟悉的疼痛、心悸一起涌上来,鹿见春名眼前一黑,当着宫野志保的面倒了下去——很快又坐了起来。
“……失败了啊。”宫野志保也忍不住叹气,“和之前比怎么样?”
“对别人来说好不好我不知道,对我来说优点还是很明显的。”
宫野志保忍不住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什么优点?”
鹿见春名面无表情:“死的更快了。”
茶发少女欣喜的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唇角微笑的弧度一点一点变得平直。
她叹了口气:“我知道不会这么容易……算了。”
宫野志保的声音低了下来,像是压在舌下。
实验室的门再度被打开了,助手踏进了实验室之中,宫野志保拿起了手术刀。
鹿见春名也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躺在了实验台上。
他闭着眼睛,通过藏太的视角继续远程观看地下停车场内发生的事情。
贝尔摩德的车还停在原处,但是琴酒的车启动了。那辆黑色的保时捷356A缓缓驶到贝尔摩德的面前,然后停了下来。车窗被缓缓摇下,露出了琴酒的侧脸。
冷酷的Top Killer 凝视着贝尔摩德,语气很不好:“搞定那个人了吗?”
“算是搞定了。”贝尔摩德不在意琴酒这一如既往的冷脸,“他缺钱、缺人、缺设备,而这些东西组织都能给他,他有什么理由不和我们合作呢?”
“如果那家伙不配合。”琴酒冷笑了一声,“他的父母、孩子、朋友……随便什么人,送点零件到他面前,他会识相的。”
贝尔摩德不置可否:“总之,古贺博士那边我会解决的。”
琴酒微微颔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过多,“资料拿到了吧,研究所那边不能出问题。”
贝尔摩德微微笑了起来,她抬起手,对琴酒轻轻晃了晃那枚银色的U盘,金属质的表面在黯淡的灯下折射出一点光芒来。
——那里面装的是拷贝出来的鹿见春名的资料。
她意味深长地开口。
“当然,”
“废物利用也是能创造价值的。”
第145章 酒厂的场合(52)
废物利用?
什么意思?
躺在实验台上的鹿见春名忍不住皱眉。
藏太的存在时间还没到, 他仍然能通过藏太的感官获取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但由于这些信息之中存在很多意味不明的东西,连重点也模糊不清,鹿见春名思考分辨起来会稍微有些费力。
……他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得快点把组织隐藏的秘密都搞清楚才行。
鹿见春名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让观察着鹿见春名的宫野志保迟疑了一下, 握着手术刀的手停顿在空中, 她问:“……弄疼你了吗?”
宫野志保当然会觉得诧异。
她知道鹿见春名对痛感相当迟钝, 再加上为了实验体维持稳定的心理状态不要突然发癫大开杀戒, 实验的时候向来时加上了麻醉的……虽然宫野志保觉得这种天天开膛破肚死去活来的事情就算有麻药屏蔽痛觉也无法掩盖残忍的本质,但这已经是组织最后的“人道”了。
“没什么,”鹿见春名平淡地回答, “只是你们动作太慢了,我有些烦。”
他这句话一说吃口,围在边上的研究员和助手们同时露出了敢怒不敢言的表情——这话不就是嫌弃他们的技术吗?可恶,被看不起了还不敢大声说些什么,不然谁知道告死鸟会不会突然暴起把他们都杀了?
宫野志保也淡淡地哦了一声, 继续平稳地进行着实验。
实验室内没有人在说话, 只剩下呼吸与心跳的声音、已经利刃划开皮肤和金属碰撞在一起的声响。
没人打扰, 鹿见春名又忍不住开始想刚才得知的那些消息。
组织拉拢看重的人才、BOSS渴望得到的新技术、已经贝尔摩德刚刚从研究所里拷走的资料……很显然琴酒和贝尔摩德都对这份资料的去处十分清楚,贝尔摩德他暂时没什么计划接触到, 那么琴酒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还有古贺博士的具体身份得搞明白。只要知道他研究的到底是什么, 想倒推出目的、再扼住那位先生的咽喉与命脉,所有事就会变得简单起来。
鹿见春名还想再听下去,但藏太最多只能存在半个小时,现在已经到了极限时间, 维持着藏太存在的黑色粒子已经开始变得不稳定了,藏太的身体在空中扭曲闪烁, 最后崩塌消散。
连带着鹿见春名也失去了另一个感官,眼前的画面瞬间消失,声音也一同远去。
……
琴酒显然是知道另一个研究所的内幕的,因此并未对贝尔摩德这刻薄的“废物利用”的形容而感到什么意外。
虽说是直属BOSS的人,但琴酒总是对贝尔摩德有着微妙的不放心……所以这个时候才会特地来确认一下。
他冷淡地朝美艳的金发女郎抬了抬下巴,才转身重新进入了保时捷356A之中。
黑色保时捷发出发动机启动的声音,很快便从地下停车场之中驶了出去。
贝尔摩德没有急着行动,她单手撑着下颌,垂下眼睛,盯着那枚躺在掌心之中的银色U盘——那里面装着的是和鹿见春名有关的实验资料。
委实说,她没什么要窥探的兴趣,该知道的东西,她在此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贝尔摩德知道鹿见春名是和她一样的实验体……他们都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吃下了那种怪异的药物,也就是“银色子弹”,成为了宫野夫妇研究中的牺牲品。变成这样绝对不是贝尔摩德自愿的,她的时间被迫停留在了那一刻,从此再也没有流动过一分。
或许很多女人都会被青春永驻和美貌永存所打动,但当这件事真的成为现实的时候,换来的就是不得不反复掩盖的身份、为了不暴露而断开社交……那不是贝尔摩德想要的活法。
她知道自己不是自愿的,因此才会对宫野夫妇、乃至宫野志保感到厌恶,以己度人,才会觉得鹿见春名身上发生的一切也都是被迫的。
甚至于,与她自己一对比,鹿见春名的异常才是真正的奇迹——必然会被那位先生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牢牢掌控的奇迹。
人总是在崇拜奇迹的同时又做出种种亵渎的事,尤其是鹿见春名是人造的奇迹。
研究员们只会像凶狠的豺狼一样扑过来,将这份奇迹用刀剖开、撕扯成碎片。
不老不死……多讽刺啊,这两种特性竟然分别在他们两人的身上出现了。
贝尔摩德露出了嘲讽的冷笑。
至少那帮疯魔的研究院没有非要从她身上榨干所有的利用价值、然后再将残羹剩饭利用到底,说起来也许比拥有“不死”这种体质的告死鸟要幸运一点。
但这幸运也只是对比才显出来的。
贝尔摩德隐隐对鹿见春名有种同类看见同类的感觉,但对她而言,最优先级仍是保全自己,在这个前提下对鹿见春名透露出来一些信息是无关紧要的。
——但她帮不了太多。
贝尔摩德收拢了手指,将银色的金属U盘牢牢握进手心之中,金属质的表面因此而染上了身体的余温。
她踩下油门,流线型的跑车殷勤立刻发出沉闷的声响,从地下停车场之中驶出。
……
等重新出现的藏太来到地下停车场时,贝尔摩德和琴酒的车都已经离开了,藏太飞了好几圈也没看到什么人。
鹿见春名这个时候就会感叹只能操纵一个黑色幽灵的不便之处了。
只有一个能行动半小时的藏太,他能利用藏太听到和做到的事情委实并不算多……但同时操纵黑色幽灵是存在难度的。
实验结束的时候,鹿见春名没有马上离开,他盘膝坐在冰冷的实验台上,盯着自己的掌心看。
和本身苍白的肤色一样,鹿见春名的掌心也没什么血色,只能看到分布在掌心中的些许纹路,分明的肌理线条一直延伸到手掌的边缘才消失不见。
其他的演研究员和助手差不多已经离开了,只有宫野志保留了下来。
她正在摆弄录像机里录下来的录像——连接内网的系统还没有完全修复,她只能手动把保存着录像的记忆卡扣下来,通过电脑手动上传。
鹿见春名开口问了一句:“你能同时使用左手和右手吗?”
“那要看是做什么吧?”宫野志保没问鹿见春名为什么冷不丁问这些问题,想了想才回答他,“如果是简单的事情,大多数人应该都做到两只手一起使用……如果是精细复杂的操作,那么我想很难,大概也没几个人能做到。”
她顿了顿,而后才再度开口。
“……毕竟,人只有一个大脑。”
精细操作——如果想让一个人用左右手同时握着手术刀拉做手术,大概这世界上没几个患者敢让医生这么玩。
能用和精细操作是两码事,大多数人的大脑只能支撑着使用左手或者右手,鹿见春名是个普通的右撇子。
他能双手同时开枪,但是做不到同时操控两个黑色幽灵——但有人可以。
曾经,鹿见春名就见过有可以同时操纵两个黑色幽灵的亚人存在,他只能说一句哥们你真是天赋异禀。
对于亚人而言,同时释放两只黑色幽灵并非是做不到的事情,能不能操纵才是问题。
黑色幽灵是有自主意识的,行为并不可控,就像同时使用两个大脑一样,搞不好黑色幽灵就会失控。
但不得不说,有两个藏太的话确实很方便……他现在开始学还来得及吗?
鹿见春名叹了口气。
他从冰冷的金属质实验台上走了下来,熟门熟路地从实验室走了出去。
鹿见春名没有多待的打算,换好衣服就离开了。他刚从研究所离开没多久,手机就轻微震动了一下。
他按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是宫野志保发来的消息。
[贝尔摩德拷走的是你的实验资料。]
宫野志保没有多叮嘱,也没有说让鹿见春名小心之类的话,她只是单纯将这个消息告知了鹿见春名而已。
鹿见春名只要明白贝尔摩德是有目的地冲着他来的就好,更多的事情宫野志保就做不了了,毕竟她也是自身难保,组织盯她盯的很紧,根本没有余地再帮鹿见春名多做些什么。
鹿见春名看完这条消息,将短讯删除了。
既然那个U盘里拷贝走的是他的实验资料,那么贝尔摩德负责的另一场实验必然是与他有关的。
鹿见春名不觉得这个世界上还会有除了他之外的亚人,说到底他的不死是因为根本不是人类,而生老病死是人类无法违背的规则,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真的有不死的人呢?除非那是超能力者,或者电影里经常出现的畸形的活死人。
如果没有另一个他当做实验素材,又会是什么需要瞒着他本人进行的研究?
鹿见春名琢磨了一下贝尔摩德说出的“废物利用”这个词,想了想。
首先可以排除废物是指他本人的可能性,如果组织真的这么认为,现在对他就不是这个态度了……那位先生分明还对他抱有希望。
……
贝尔摩德的目的地是另一个处于东京郊区的研究所。
她驶入研究所之中,经过好几道身份证明的程序之后才进入研究所内部。等她停了车走出来时,时间已经是深夜了。
得知贝尔摩德到来,暂时负责这个研究所的研究员青木博士匆匆从电梯之中走了出来,对贝尔摩德挤出一个笑容来。
“贝尔摩德大人,”青木博士小心翼翼地问,“这么晚了,您……”
贝尔摩德扬手,将那个银色的U盘朝青木博士抛了过去。青木博士只看见有银色的光芒沿着抛物线的形状落了过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盯着掌心之中的U盘发愣。
青木博士迟疑着问:“……这是?”
“当然是你要的东西。”贝尔摩德对青木博士轻轻勾了勾唇角,抬手将金色的长卷发拨至耳后。
青木博士愣了一下,脸上随即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他眼神之中都带着狂热,看银色的U盘时像是盯着绝世美人,难以掩饰垂涎的神情。
“难道说……”他的语气中带着忐忑和不可置信的惊喜。
“就是你想要的东西。”
贝尔摩德懒得浪费时间去应付青木博士,越过他走进了电梯。青木博士握着U盘,连忙跟上了贝尔摩德的脚步,抬手在电梯上按下7的数字。
电梯开始启动上升,显示屏上的数字快速跳跃。
“研究所最近没什么异常吧?”贝尔摩德问。
“没什么,”青木博士心不在焉地回答,“一切正常。”
贝尔摩德了然地颔首,没有多说些什么。
最近研究所都很太平,目前有重要项目在研究中的研究所没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但以前的实验室旧址意外被发现了。
两年前鹿见春名失踪后的那段时间,青木博士负责的研究也转移到了现在的这个新的研究所之中,原来那个被建在群马和东京交界处的山中的研究所因为山火而被意外发现了,警察还在那里面找到了人体残肢和炸弹的痕迹。
炸弹的碎片是用来清理痕迹时留下的,人体残肢则来自于两种渠道——哪些基本上都是实验体,要么是研究所用得到的基因样本制造出来的,要么就是通过诈骗、绑架等等黑色的手段骗来的普通人。
而在转移研究所时,这些在取得了实验数据之后就变得无用的实验体就是需要处理掉的废弃物,于是便和研究搜中留下的生活痕迹一起,湮灭了炸弹的火光之中。
——直到两年后的现在,才被警察发现。
只是这个时候发现也无济于事了,两年的时间能够消去很多痕迹,就算他们将那些人体残肢的DNA和失踪名单上的人对应上了,也不可能抓到组织的马脚。
只是毕竟两个研究所之间存在关联,虽然没有得到这边被发现什么线索的消息,贝尔摩德还是顺口问了青木博士一句,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便不再询问了。
电梯抵达了七楼,贝尔摩德踩着细长的高跟,和青木博士一起走了出去。
实验室的地板上铺着纯白的瓷砖,细长的高跟踩在地面上时能发出格外清脆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室内形成回响。
“研究怎么样?”贝尔摩德环视了一圈室内的景象,随口问道,“这些孩子们应该很乖巧吧。”
“确实很乖巧,毕竟连心理和对世界的认知都是一片空白,不管想做什么都可以。”青木博士耸了耸肩,“不过损耗率太大了,成本也有些高。”
“这一批使用完就不用再做这么麻烦的事情了吧。”贝尔摩德微笑起来,“之后你会有一个新同事的。”
她经过了一个巨大的、看起来能够盛放一个人的透明的玻璃罐,稍长的指甲在透明玻璃罐的罐身上轻轻敲出了一点清脆的声音来。
“喔。”青木博士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他是典型只会搞研究的人,要他跟贝尔摩德大谈特谈研究的具体事项,他能说一整个晚上,可一旦涉及到他不怎么懂的方面……譬如说人际交往,他立刻就歇菜了。
贝尔摩德在这一层中转了一圈。
这一层的名字是“培养皿”——偌大的空间内一边摆放着数十张试验台,另一边则是立在地上的透明的玻璃罐,玻璃罐之中灌满了淡黄色的透明的液体。
贝尔摩德走到最近的实验台边,停下了脚步。
试验台上躺着一个实验体,她靠在试验台边,朝那个躺在试验台上的人伸出了手。
染成深红色的指尖触碰到了实验体的长发,将手指插入到柔软如同绸缎的发丝之中,像是捧起了一段银色的月光。
试验台的一边挂着银色的金属牌,上面标注着手写的黑色字体。
——实验体-KS-145号。
*
组织的任务也不是随时都有的,对大多数代号成员来说,结束一个任务之后,通常能休息一到两个月的时间,除非这任务出了点岔子,最后变成看连绵不绝的连环任务。
鹿见春名本身是没什么事要做的,只要琴酒不叫他去干活,他就用不着干活。
所以从平田孝太郎被狙击身亡后到现在,鹿见春名都相当清闲。
期间他去过几次安全屋,但一次也没去过自己租下来的公寓,好像已经默认了萩原研二的警察宿舍才是他这个犯罪分子真正的家一样。
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私心,萩原研二完全没有想过让鹿见春名搬出去,甚至也没有人说要打地铺。
睡在一张床上当然很挤,但喜欢的人就在自己身边,谁能忍住这种抱着喜欢的人一起睡觉的诱惑?反正萩原研二不行,所以这只能是甜蜜的痛苦。
——痛苦在他不合时宜的反应,也在鹿见春名的不开窍上。
他将鹿见春名的亲昵行为定义为了“被当做是挚友”,毕竟他和松田阵平也不是没在一张床上睡过……只是不会抱着睡而已。
对鹿见春名而言就更好懂了,他早就把对萩原研二的态度变成看恋人,这种下意识里表现出来的亲昵就和咳嗽一样无法掩盖,所以才让萩原研二犹豫又被动。
两人的同居生活已经步入了老夫老妻的状态——鹿见春名通常不会早起,萩原研二会在轻手轻脚地洗漱之后,给鹿见春名留下三明治当早餐。
除了没有亲密的接吻和最后一步,牵手和拥抱都已经变成了家常便饭——萩原研二自欺欺人地想,朋友之间也不是不能牵手拥抱的吧?
松田阵平将萩原研二这种行为定义成秀恩爱,懒得理他。
这次叫醒鹿见春名的是萩原研二的电话。
他迷迷糊糊地接了起来,通话的另一边是萩原研二的声音:“小诗,我们现在准备去米花中央医院……”
“什么?”鹿见春名瞬间清醒,“你受伤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很明显的焦虑。
“不,不是我,也不是小阵平,我们俩好好的,”萩原研二叹了口气,“是班长受伤了,现在正在去医院的路上呢,所以我可能会晚点到家。”
他这语气十分像是和妻子汇报行程以便查岗的丈夫,惹得伊达航投来了惊疑不定的眼神。
伊达航捂着受伤的腰,脸色苍白,但还是坚强地凭借过人的身体素质,试图吃到同期的第一手恋爱瓜,对松田阵平挤眉弄眼地使了几个眼色。
松田阵平同样回以眼神——我不知道啊!他俩突然就跳过一切步骤开始同居了,更离谱的是hagi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到有问题!
萩原研二在松田阵平眼里已经变成了因为恋爱冲而失去了常识判断的人……虽说朋友不是不能同居,正相反朋友同居合租的情况还很多,但哪家的朋友是像你们俩一样相处的?
如果这都只算是朋友,那松田阵平可能不得不将自己从萩原研二挚友的范围中扒拉出来了。
“原来是班长受伤了,”鹿见春名微妙的松了一口气,又有些紧张,“伊达警官没事吧?”
伊达航最近属实有些多灾多难,前段时间要不是鹿见春名他得命丧当场,而这次在爆炸案的现场抓到了逃跑中的重刑犯,他被对方捅了一刀肚子,现在只能躺在救护车的病床上。
“被捅了一刀,”萩原研二叹了口气,“有点危险,但班长一定会没事的。”
“我知道了,”鹿见春名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也马上去医院。”
伊达航好几次帮助了他——虽说几次帮助都是因为阴差阳错的误会,但他接受了伊达航释放的善意,所以去医院看望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
米花中央医院中,同样来到医院看望友人的还有毛利小五郎和毛利兰。
刑警中受伤的不只是伊达航而已,还有被爆炸波及到的其他警官。
毛利小五郎虽然已经不当警察了,但仍然和曾经的刑警同事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友人受伤,他来医院探望对方实属正常。
毛利小五郎在看过好友的情况后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大事。”
“嗯,”毛利兰也轻轻点了点头,“但是那个跳楼的人,他还是初中生吧?”
她犹豫了一下,柔美的五官之中露出了一点忧愁的意味。
“……他还醒的过来吗?”
这次警察们逮捕的一个诈骗团伙,受害人年事已高的爷爷因为被骗走了所有的存款而烧炭自杀,而受害人父母早亡,剩下的亲人只有相依为命的奶奶,奶奶去世,他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跳楼自杀了。
但他没有当场死亡,他活着——但不算完全地活着。
他成为了植物人。
主治医师恰好经过,听到毛利兰的话后便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毛利兰身边,伸手推了一下眼镜。
“凭借现在的医学技术,想让植物人苏醒只能靠运气。”
毛利兰的心情滴落下来:“果然是这样啊。”
“但是,”医生又说,“也许不用等到苏醒,我们也可以和植物人进行对话哦。”
拐角处,戴着兜帽的鹿见春名脚步一顿。
第146章 酒厂的场合(53)
鹿见春名刚赶到医院。
医院毕竟是公众场合, 鹿见春名倒不是不能出现在医院,只是他不能被发现看到自己是来看望警察的。
——说到这点,鹿见春名一直疑惑,为什么降谷零可以一边当卧底一边在咖啡厅打工, 甚至还有时间和风见裕也一起去处理公安的各种突发事件, 但就算一边当卧底一边当警察, 降谷零的身份也至今没暴露, 鹿见春名除了佩服只有佩服。
不愧是公安, 都是狠人。
鹿见春名穿着一身低调的黑色,将外套的兜帽也拉了起来,还戴上了黑色口罩, 那头十分显眼的银发被他束了起来,藏进了帽子里。
好在这是东京,就算鹿见春名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的也不会有人用异样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医院里经常会有一些演艺圈的人士来看病,况且东京市民的精神状态都十分稳定,哪怕再大街上裸奔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医院这一层是病房, 只要拐过拐角, 再直走到尽头, 就能走到伊达航所在的病房。
在经过拐角时,鹿见春名听到了医生在和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说话, 他脚步一顿, 下意识停了下来。
“不用等到苏醒就能对话?”毛利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什么意思?”
毛利小五郎下意识提出了质疑:“这怎么可能?难不成植物人也会说梦话?”
医生失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他沉吟了一会,才再度开口,“嗯……这么说吧, 你们觉得植物人是什么?”
“就……”毛利兰愣了一下,一边思考一边迟疑着说, “……昏迷的人?”
“跟死亡也没什么区别吧。”毛利小五郎叹了口气,“只不过是活着、还会呼吸而已。”
“这么说吧,人虽然睡着了,但也时常会做梦吧?大脑意识可是很活跃的。”医生微微笑了一下,语气十分温和,“植物人就很睡着了是一样的,虽然身体无法动弹,但其实他们的意识是能够感知到外界的情况的,只是不能做出反应,大脑一直处于活跃的状态。”
“那就是在做梦的意思了?”毛利兰露出了好奇的神情,“既然是在梦中,要怎么进行对话呢?”
“我之前读到过一篇论文,这篇论文里提出了一项新的技术,”医生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外套口袋之中,“就是和植物人有关的。”
那个坠落成为植物人的病人安静地躺在床上,医生隔着一面透明的玻璃,神情平和地注视着那个昏睡不醒的少年,病房里的心脏检测仪屏幕上的图表波动平稳,昭示着他稳定的生命力。
可即便如此,他的苏醒也只是一件虚无缥缈的事情。
“你知道全息游戏的概念吗?”医生没有立刻回答,他像是引导学生的老师,对毛利兰循循善诱。
“虽然我没怎么具体了解过,但很多漫画和小说里都会使用这样的设定,所以大概知道。”毛利兰想了想才回答。
全息游戏——在不久之前,在研究所之中,贝尔摩德也对他提到过这个词。
鹿见春名当然不会傻到觉得贝尔摩德是单纯来和他聊游戏的,她特意提起全息游戏只能是意有所指。
但他不明白贝尔摩德这么做的理由。
既然贝尔摩德来拷贝资料,并且全程没有跟宫野志保说明过用途,那就说明这是BOSS下的命令,既然不打算让宫野志保,那么显然也不打算让他知道,可贝尔摩德那些模棱两可的话就像在暗示什么一样。
他没察觉出来恶意,那么久假设贝尔摩德是在对他示好好了。
——但被BOSS偏爱的千面魔女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为什么要用这样暗示的方式对他透露某些情报?这根本没有好处,反而暴露了一定会有麻烦。
……该不会贝尔摩德其实也是卧底吧?
鹿见春名的脑子里忍不住冒出了这个想法,但他很快又将这个有些荒谬的猜测摒除了。
医生还在和毛利兰说话。
“人们设想的全息游戏,实际上就是捕捉人的脑电波,然后将意识上传到网络上,这样就能实现在睡梦中玩游戏了,很方便,对吧?”医生笑了一下,“那么当然会有人提出——这样的技术也可以用于医疗吧?”
毛利兰的脸上逐渐露出了明悟的表情。
“就像这个不幸变成了植物人的病人一样,虽然身体不能动弹,但他的意识是活跃的,只要给他戴上捕捉脑电波的设备,我们就能明白他的想法和想说的话,在网络层面上实现交流。”
黑发少女蓝色的眼睛亮了起来:“原来是这样。”
“还有那些高位截瘫、身体残疾而在现实生活中行动不便、甚至连操纵电子设备都困难的人,这样的技术也等于是给了他们第二次人生,听起来很不错吧?”
毛利兰连连点头,“这么说的话,这一定是很伟大的技术了,那么什么时候能投入使用呢?”
医生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有些歉意了,“……大概不会那么快。”
“为什么?”毛利兰茫然。
“我不认识那位发表论文的古贺先生,”医生叹了口气,“但是隐约了解一点他现在的困境……这项技术要研发出来很难,因为只是作用于一小部分人,没什么收益,很多人不看好,没有研究经费、也没有助手,只靠他一个人的话应该很难支撑下来吧。”
“怎么能这样呢?”天真单纯的少女十分的愤愤不平,“如果大家什么事都只看利益的话,这个国家就要完蛋了吧!”
毛利小五郎淡淡地说:“社会就是这样运转的啊。”
在成年人社会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前刑警现侦探十分能理解医生说的话。
“或许等哪天潜行游戏的技术研究出来看,会和医疗方面合作研究,开发一下副产物呢?”医生开了个玩笑。
有穿着护士装的女士神情焦急,走向医生:“宇田川医生!那边的病人……”
宇田川医生颔首,一边朝护士小姐走去,一边看向身后的毛利兰。
他露出了歉意的表情,“……抱歉,是我说的太多了,请你们别在意。”
他留下这句话便匆匆离开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在经过拐角时,和自己擦肩而过的鹿见春名。
鹿见春名定在原地,缓缓回头,只看见了医生的背影,以及白大褂翩飞起来的衣角。
到了这个地步,那位医生已经将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他要是还不懂就真的是傻子了。
如那位医生所说,古贺博士研究的是能将人的意识上传到网络上的技术……那么BOSS要挖古贺博士的目的就一目了然了。
就跟鹿见春名之前想的一样,BOSS追求的是死而复生、是长生不老,因此才会在他这个不死者身上花费心思,牢牢将他抓在手中,就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希望……而死而复生的本质,实际上就是长生不老。
BOSS不会将长生不老的希望只放在他一个人身上,更何况组织建立的时间已有半个世纪,在他这个不死者出现之前,BOSS怎么可能没寻找过其他的方法?
鹿见春名的存在和古贺博士的技术可以对应为两个方面——他代表的肉身的不死,而古贺博士代表的是精神层面的不死。
鹿见春名突然觉得有些滑稽。
BOSS和组织完全将他误解了——BOSS追求的所谓永生,在他身上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啊。
不只是因为种族原因而复刻他的不死能力,从根本上来说,唯一能够杀死亚人的方式只有衰老。
是的,亚人和人类一样,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老去的,但组织根本没发现这一点。
在组织和其他人看来,时间是正常流动的,七年来他们眼中的鹿见春名毫无变化,这足以证明在鹿见春名的身上出现了和贝尔摩德一样的时间静止的效果——既然时间静止了,那么当然就不会老去,再加上不死,就是真正的不老不死。
可对鹿见春名而言,他的时间至多不过走动了一年多而已,他的时间是跳跃着进行的,在每个时间线都只度过几个月而已,一年的时间能有什么变化?至少人的肉眼无法察觉到这点细微的差距。
鹿见春名的存在,从根源上彻底带歪了组织的研究方向,组织就算在他的身上再花费十年时间,都不可能研究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宫野志保能研究出APTX-4869也是因为他自己,和鹿见春名没有半点关系。
既然七年来都收效甚微,不知道活了多久的BOSS也该急了,当然要拼命要去寻找其他的办法。
——那位先生的生命,大概很快就要走到尽头了吧?
所以才要抓住那位古贺博士。
如果身体无法永存,那么意识永存也是一样的,只要那位先生认为自己还是活着的,一切都没有问题。
他想通过古贺博士创造出脑机,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让自身成为数字生命,来达到永生的目的。
这个犯罪组织成立了半个世纪,疯狂的夺取财富、践踏他人、在是那种获得支配灰色世界的权利,他们的目的可以说是颠覆世界,但实质上——只是出于幕后黑手怕死的私心而已。
怕死的人总是很好对付的。
鹿见春名差不多搞懂了组织的最终目的,但现在还差一点没搞懂的地方……古贺博士的脑机项目、或者说由贝尔摩德监管的另一个项目,和他有什么关系?
——而一年之后,他没有察觉到丝毫和这些有关的事情,那是不是说明在这个时间线中,他就已经解决掉了呢?
鹿见春名隐隐有种预感……这是一条必定会被他抓住的线索。
也必然因为他而毁灭。
鹿见春名在心里排列了一下计划,做好决定之后,从拐角走了出去。
他抬手将兜帽往下扯了一点,让垂下来的帽子部分能将他的银发遮挡住,连金色的眼睛也一同遮掩。
他走过走廊,经过毛利兰和毛利小五郎时,毛利兰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倏然转身,看向鹿见春名。
但她只看到了一个背影,鹿见春名全身上下都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来了一截肤色苍白的手腕。
“怎么了?”毛利小五郎对女儿突然的动作感到了疑惑,“那个人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只是……”毛利兰茫然地回答,“只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吧。”
鹿见春名走到伊达航所在的病房前,轻轻敲了几下门之后便推门走了进去。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都在房间里,病床上躺着的是伊达航。
伊达航好像刚刚清醒过来不久,表情还带着一点茫然,蓝白色条纹的病号服下能看见一点白色,那是包扎伤口的绷带。
“小诗!”萩原研二见到鹿见春名时便像粘人的大狗狗一样贴了过来。
虽然现在每天早上和晚上都能看到鹿见春名,但萩原研二不知道在意的人会不会哪天一眨眼就又消失,像始在提前汲取有鹿见春名在的时间一样,只要他在,萩原研二总是会第一时间靠过来。
——是无可避免的患得患失。
鹿见春名任由萩原研二搂着他的肩靠过来,完全忽视了松田阵平和伊达航在这一瞬间同时露出来的一言难尽的表情。
伊达航和松田阵平两人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表情之中,他们都看出了同样的情绪。
他们不应该在这里,应该在床底。
鹿见春名的视线在伊达航的脸上缓缓往下扫视,发觉他除了被捅了小腹的那一刀之外,其他顶多只有一点擦伤之后就放下了心。
“伊达警官,”鹿见春名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多灾多难?又受伤了。”
“刑警本来就容易负伤,这也正常。”松田阵平也很无奈,“好在班长受的伤不算很严重。”
萩原研二敏锐地捕捉到了鹿见春名的用词,他重复了一遍那个音节:“又?小诗最近还看到过班长受伤吗?”
“之前怕你们担心所以跟你们说,其实前段时间我就遇到鹿见了。”伊达航开口。
“什么时候?”松田阵平皱眉。
伊达航回忆了一下:“大概……是半个月前的晚上。”
“半个月?!”萩原研二惨嚎一声,“原来小诗第一个去见的人不是我?”
虽然明知道萩原研二这是在开玩笑活跃气氛,伊达航还是哽住了。
他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掺和到小情侣之间的……微妙的第三者的感觉。
松田阵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摸摸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这是他们三个人的故事,不需要他松田阵平的出场。
“可我最想见的人的研二啊。”鹿见春名抬起眼睛,自下而上地去看萩原研二。
他在看那双有着漂亮紫罗兰色的眼睛。
少年用这个角度看人时,眼尾的弧度是下垂的,看人的神情显出了无辜的感觉来,好像他只会专注又认真地看着你……好像他的世界里只有你一样。
连语气也带着毋庸置疑的笃定。
萩原研二承认,他被撩到了。以往他总是那个主动出击、试图攻破鹿见春名心防的人,但攻守倒转,直球才是拥有最大杀伤力的,萩原研二也不可避免地觉得动摇。
——想现在就表白。
但萩原研二忍住了。
他是个有仪式感的人,即使想要表白也不会是在这个时候。
因为是珍视的人、在意的人,所以值得认真地对待。
从头到尾,萩原研二就没考虑过会被拒绝的可能性,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从表白被接受、再到交往、最后结婚见家长两人生活在一起的样子了。
如果以后也能像现在这样睁开眼睛和闭上眼睛看到的都是小诗就好了。
——一定会的。
萩原研二很有自信,鹿见春名现在只对他格外不同的亲昵就证明了温水煮青蛙这招的成功,循序渐进是绝对能打动人的,日久生情更是真理。
一看鹿见春名和萩原研二这旁若无人的氛围,伊达航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虽然他也很希望同期好友能够获得幸福啦,但是……但是你们俩能不能不要在他的病房里搞这一出?他可是被人捅了一刀躺在床上啊!
娜塔莉什么时候能来?伊达航悲伤地想,他真的不想再被暧昧而不自知的同期伤害了。
听到伊达航的咳嗽,松田阵平十分善解人意地开口,打破了病房之中暧昧的氛围:“之前你和鹿见见面的那天,是出了什么事吗?不然鹿见也不会说你多灾多难了吧。”
“有点倒霉,遇到了醉驾的卡车司机。”伊达航没有过多地描述事情的经过,“要不是我运气好,突然跌倒了一下,你们估计之前就该去参加我的葬礼了。”
身为刑警,伊达航对过往惊心动魄的经历看的很淡,并不放在心上,甚至能轻松地开个玩笑。他面对的生死危机数不胜数,如果每一次遇到危险都要胆战心惊的话,他就不会成为搜查一课的警察了。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是排爆警,面对的危机只会比伊达航更多,炸弹一旦爆炸,他们这些近距离拆弹的警察是绝对不可能活下来的,就算穿了防爆服也顶多能留个全尸。
虽然常常面对危机,他们还是忍不住为伊达航轻描淡写的话中透露出来的危险皱起了眉。
“那确实是运气好,”松田阵平忍不住感慨,“比起面对犯人和炸弹那些有准备的事,还是意外更加让人猝不及防。”
“是啊。”伊达航点头认同,“意外真的……说起来,我觉得说不定是鹿见给我带来了好运呢?不然我怎么会摔了一下,刚好就避开了。”
他笑了笑,毫不避讳地谈起生死。
“说起来,我当时真的差点以为自己要死掉了,还看到了走马灯……以前的事情像是影像一样在我脑子里放映,忍不住产生了一种‘啊,这就是最后了吧’这样的想法,还看到了幽灵——黑色的、长着翅膀但没有五官的幽灵,那个幽灵撞了我一下,我才会摔倒。”
“我以为那是死神,没想到反而让我逃过了一劫……不过这个世界上也不存在那种不科学的东西吧?”伊达航笑着说,“现在想想,应该是临死前因为恐惧出现的幻觉吧,因为只出现了短暂的一瞬间嘛。”
“就算是幻觉,”萩原研二轻声说,“也是带来希望的幻觉吧?”
他从伊达航的话中察觉到了些什么,说话时却没去看伊达航,而是缓缓转向了鹿见春名。
长着翅膀的幽灵,这个十分具体的描述立刻就让萩原研二想起了鹿见春名的“超能力”。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那一切就不是伊达航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出手的人是鹿见春名。
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伊达航能看到那个不存在的幽灵……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的条件吗?生死危机?
萩原研二一边思考,搂着鹿见春名肩头的手也向下滑落,随后在衣袖的遮掩下牵住了少年的指尖,握在掌心之中轻轻捏了一下。
鹿见春名感觉到了从指尖传来的灼热,对萩原研二眨了眨眼睛。
这相当于是承认,萩原研二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听松田说,”伊达航开口,“你们现在是住在一起了?”
伊达航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
“是啊,”鹿见春名毫不避讳地回答,“朋友住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吗?”
这是他为自己找的合理的借口。
一句朋友,瞬间浇灭了萩原研二策划告白的心。他僵了僵,在心里苦着脸叹了口气——果然,他不该指望鹿见春名自己开窍的。
毫无恋爱经历的小诗根本不懂。
鹿见春名这话立刻逗笑了松田阵平,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捂着嘴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这嘲讽般的笑声引起了萩原研二的怒视:“小阵平,什么事让你觉得这么好笑?”
“我只是看到了高兴的事情,”松田阵平努力地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严肃一点,“唔……电视里不就在放新闻嘛。”
他指了指正在播放新闻的电视。
病房之中挂着的电视机里,新闻主持人好听的嗓音响起,画面之中播放的是鹿见春名十分眼熟的事。
——正是代代木公园对平田孝太郎的暗杀事件。
但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这时候在播放的显然不是枪击案的具体情况,而是平田孝太郎的丑闻。
与此同时,鹿见春名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他打开看了一眼,屏幕中显示出一条来自于未知联系人的短讯。
[今晚八点。]
第147章 酒厂的场合(54)
没头没尾的说话风格, 鹿见春名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谁发来的消息。
——琴酒。
八点见面……鹿见春名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大概还有三个小时,不用着急。
但突然约见面是为了什么?
电视中,容貌秀美的女主持人甜美的声音还在继续。
“前几日因枪击而死亡的平田孝太郎被曝出贪污受贿、私生活关系混乱等种种丑闻, 根据调查, 平田孝太郎收取贿赂金的金额至少高达十亿……”
“十亿, ”伊达航咂舌, “当政治家真是便利啊, 贪污的手段都有那么多。”
“死了还有丑闻爆出来,”松田阵平摇了摇头,“检察官这下要盯上平田孝太郎背后的政党了吧?”
在日本政界, 不依附于某个政党、只作为无党派人士而进行参选的话,几乎没什么可能成功上位,所以那么多人才会选择加入某些有强势的人领导的政党,平田孝太郎也不例外。
“是啊。”伊达航的表情突然变得无奈起来,“他死了, 结果最后是我们警视厅挨骂了好久……都要在骂我们没有保护好平田, 让日本政界损失了一张千年难遇的脸。”
“重点居然是脸吗……”萩原研二欲言又止。
“对他们来说谁上位都是一样的吧, ”鹿见春名接话,“既然如此不如让长得帅的上去呢?至少每天对着新闻的时候, 看到那张帅气的脸也会稍微顺眼一点。”
平田孝太郎的事情已经持续好几天了, 从平田孝太郎被枪杀、事情发酵到顶点的时候,情报组那边联系的人立刻就放出了事前搜集好的平田孝太郎的丑闻。
收受贿赂之类的还不算爆,最吸引人的当然是平田孝太郎的绯闻——他男女不拘,一人大战几男几女是家常便饭, 但阴沟里翻船被人录了一段视屏下来,这段视频又被情报组的人高价买到了手中, 再在民众最同情平田孝太郎、为他哀悼的时候放出去……
平田孝太郎臭的彻彻底底,连带他背后的政党也被拉低了支持率,原本预想之中能够达到的选票数量直接砍半,政党领导人的脸都黑了好几天。
他们的脸黑了,连琴酒的脸看起来都没那么臭了。
平田孝太郎的事情报道之后,接着被报道的是几家最近因为违法偷税漏税、又或者洗钱之类的经济犯罪而股票崩盘破产倒闭的公司,鹿见春名粗略地扫了一眼,不是医药公司就是网络科技方面的公司、还有传媒公司……总之都是他不认识的企业,所以完全没放在心上。
房间里的人都没在意这些新闻,松田阵平开口问:“娜塔莉小姐没来吗?”
“她最近有些事不在东京,回到老家去找她的家人去了……”伊达航头一次露出了有点扭捏的表情,“因为,我们不是在准备结婚的事情了嘛。”
“而且虽然被捅了一刀,但是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又有你们陪着,刑警受伤是家常便饭了,我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而让娜塔莉再跑老远赶回来,就算她赶回来,我身上的伤也不可能好的那么快,那么就暂时对她保密好了。”
“喜欢的人在身边可是不一样的,”萩原研二语气调侃,“会让人觉得连受伤都变得没有那么痛苦了哦。”
“说的这么头头是道好像很懂的样子,”松田阵平吐槽,“至少班长已经快结婚了,你还是单身呢。”
“你也是,小阵平。”萩原研二对松田阵平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至少他已经快要拥有男朋友了,而他的幼驯染还孤寡至今。
萩原研二拉开椅子做了下来,从其他警员送来的果篮之中掏出了一颗苹果,他握着水果刀的姿势十分熟练,金属质的刀刃在他的手指之间翩飞旋转了一圈,将苹果薄薄的果皮一圈一圈地旋转着削了下来,中间没有断裂。
削好的苹果被萩原研二握在手中,朝伊达航的方向递了过去——然后在伊达航下意识伸出手来接的时候,削好的苹果被他递给了鹿见春名。
伊达航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你这家伙居然演我?
萩原研二对上伊达航震惊的目标,十分正直地开口:“班长,你肚子受了伤,刚刚医生还来叮嘱过的,你现在还不能进食,我给你吃苹果就是害了你。”
鹿见春名咬了一口苹果的果肉,清甜的汁水从沙沙的果肉之中满溢了出来,瞬间就充斥了他的口腔,甜味弥漫开来,又流淌着落下,充盈在他的胸腔之中。
伊达航的视线从萩原研二的脸上移到鹿见春名的脸上,又回到了萩原研二的脸上。
他僵着手,嘴角抽动了一下:“……那我真是谢谢你。”
让这家伙留下来照顾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不用谢,”萩原研二爽朗地笑了笑,“我一直都这么贴心的。”
松田阵平的手机发出了接到短讯的声音,他摁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随后看向萩原研二:“刚才天谷前辈跟我说了,今天应该不会再有什么突发情况了……今天我留下来陪班长吧。”
“好,”萩原研二点点头,“那我就和小诗先回去了。”
萩原研二这话说的非常自然,好像鹿见春名理所应当和他住在一起一样——松田阵平和伊达航都忍不住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伊达航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挥了挥手:“走吧走吧,你留下来真的很碍眼。”
鹿见春名刚好吃完了最后一口苹果的果肉,萩原研二一边适时地递过去了一张纸巾,一边带着鹿见春名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刺伊达航一句:“没事的班长,明天我还会过来碍你的眼的。”
他走出病房,关上了门,将伊达航回击的声音关在了门缝里。
萩原研二抬手,将鹿见春名放下去的兜帽给他戴好,指尖收回时碰到了鹿见春名的鬓发和脸颊,带来一点微凉的触感。
鹿见春名的浓郁的银色眼睫在他的指腹下轻轻颤了颤,他抬起眼睛来,专注地用金色的眼睛凝视着萩原研二的脸。
初夏的日照时间很长,但即便如此,天色也已经在这个时候逐渐黯淡了下来,医院走廊上亮着白炽灯,地面的瓷砖光可鉴人,倒映出两人几乎靠在一起的影子。
走廊尽头的窗户是没有关上的,夹杂着燥热气息的风从缝隙之中涌了出来,掀起鹿见春名的衣摆,将藏在兜帽里的银发卷了起来,黏在他的唇边。
萩原研二的眼神动了动,他垂下眼睛,触碰了少年眼睫的手指下移,拨开了那缕银发。
他的体温对于鹿见春名而言是滚烫的,带着灼热的气息,忽远忽近地触离。
“走吧。”萩原研二缩回了手。
他忍不住将手指收拢了——指尖在拨开鹿见春名的鬓发时碰到了下唇,柔软的触感还残留在他的指腹上。
藏在黑发下的耳尖透露出了一点红色,为了避免被鹿见春名看出自己的不对劲,萩原研二走在了鹿见春名的前面。
鹿见春名双眼2.0的视力,一眼就看到了萩原研二藏在黑发下偷偷变红了的耳根——在萩原研二看不到的地方,他忍不住弯了一下唇角。
回到一年前这个时间线的鹿见春名是有些恶趣味在的。
既然知道两个人会在一起、并且已经和萩原研二成为恋人的他,在这个时间线面对还没和自己确定关系的萩原研二时,总是忍不住出手撩拨。
以前那个被温水煮青蛙的人总是他、脸红心跳但不知道这究竟代表着什么的人也是他,所以鹿见春名现在就蠢蠢欲动地想主动出击了。
总不能一直被动吧?
看到萩原研二因为他而脸热,鹿见春名很满意。
喜欢的人、在意的人,因为他而心跳加速、脸颊和耳尖都变成红色,这种无法掩饰的变化能让鹿见春名无比清晰地确认——不管是什么时候,萩原研二都是在意他的。
米花中央医院很大,住院部的楼在最里面,要走出医院还得经过中央的花园。铺好的石子路是蜿蜒的,两边是草坪和足足十米高的路灯,橙黄色的灯光将两人一前一后的影子拉的细细长长。
萩原研二刻意放慢了脚步,等鹿见春名能慢慢追上他。
他满腹纠结,所有想问的话都积蓄在心里,又慢慢胀满,忍不住想说出口。
鹿见春名似有所觉地抬起头看他:“怎么了?”
萩原研二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凝视着那双金色的眼睛开口:“小诗……是怎么看我的?”
鹿见春名眼睛的颜色是金色的,这点金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就像是在发光一眼,格外璀璨而耀眼,像是流淌着碎光构成的河流。
萩原研二从光河的深处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还是问出口了……这个问题从鹿见春名出现在他家里的那一刻,就一直被萩原研二给憋在心里。
萩原研二是相当敏锐的人,并且情商高、有分寸,所以才能熟练地处理好周边的人际关系,对待每个人都亲切又疏离,是很有分寸的温柔。
但鹿见春名是不一样的——在数次失踪之后又出现在他家里的鹿见春名擅自住了下来,甚至没有和他商量好,两人就彼此心照不宣地默认了这种同居关系。
他们会睡在同一张床上、一起分享早餐和晚餐,萩原研二回家时能得到一句“欢迎回来”……这些相处实在亲密无间,就好像他们是真正的同居情侣一样。
鹿见春名对此表现地太过适应、太过自然了,他似乎将这一切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从来没有表露过任何不适,这让萩原研二甚至难以找到开口的理由。
萩原研二为难的是——这种亲昵,到底是因为真的被当成了亲密无间的挚友,还是怀揣了其他的感情呢?
他忍了很久,担心问出口会让这样的感情发生变化,又担心不问的话说不定就止步于此……萩原研二从未如此纠结过。
和松田阵平不同,萩原研二是会在察觉到不对的时候踩刹车的人。
“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鹿见春名停下了脚步。
他放轻了声音,语气却无比郑重,念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在认真地回应着萩原研二。
很重要的人——家人很重要,喜欢的人很重要,挚友当然也很重要。
能被称之为重要的人太多了,被这么说的话,只会认为自己是其中之一吧?
鹿见春名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很喜欢研二。”
——鹿见春名当然觉得这和表白没什么区别了。
他不是那种在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只会后羞于将话说出口的人,既然喜欢那么当然就应该说出来,长了嘴就是用来说的吧?不说出来的话,怎么能让人明白自己的心情吗?
但正是因为鹿见春名的态度太过坦率直接、丝毫没有忸怩,反而让萩原研二会错了意。
在鹿见春名说出“喜欢”这个词的瞬间,萩原研二几乎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要炸开了,心跳在那一瞬间达到了顶点,他产生了一种心脏要从胸腔之中跳出来的错觉。
那双金色的眼睛里倒映出来的只有他,好像属于鹿见春名的全世界之中只能容纳他一个人一样。
但在看清鹿见春名脸上专注认真、以及毫不避讳的眼神之后,急速跳跃的心脏又缓缓沉静了。
这个表情是不是太正直了?一点暧昧和害羞都没有……而且能大大方方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吧?至少不是他以为的那种喜欢吧?
如果是对朋友的喜欢的话……萩原研二也能说自己喜欢松田阵平、喜欢伊达航、喜欢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喜欢他在警校时的这几位同期、当然也喜欢鬼冢教官。
这样的喜欢属于很多人,可萩原研二想要的是那份更加特殊的感情。
算了,算了,他不计较了。萩原研二想,就算现在还是对朋友的喜欢也没关系,至少小诗对他是特殊的,只是小诗还没有察觉到他的“喜欢”并不单纯而已……
这么想着,萩原研二觉得自己的气顿时顺了过来。
他叹了口气,抬手在鹿见春名银发的发顶按了一下,“我也喜欢小诗哦。”
鹿见春名从萩原研二的语气里察觉出了一丝破防和恨铁不成钢,他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完全不觉得自己刚刚的回答有什么错误的地方。
“小诗不是还有事吗?”萩原研二紧接着说,“那就快去吧。”
鹿见春名刚才在病房里拿出手机查看短信时没有避开萩原研二,他清楚地看见了短信上的内容,而现在已经快要接近八点了。
高大的青年警官将声音放得很低,如同大提琴奏鸣时低沉温柔的余韵。
“我等小诗回家。”
——这是对鹿见春名的回应。
*
琴酒没有明说见面的地点,鹿见春名就默认是上次的酒吧了。
他卡着八点整的时间踏进了酒吧之中,在酒吧内扫视了一圈,一眼就看到了两个有着银色和黑色长发的人——琴酒和赤井秀一已经等在酒吧里了。
但鹿见春名没看到降谷零。
他走到琴酒身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琴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迟到了。”
“胡说,我卡着点八点整到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就算超过了几十秒那也是四舍五入就算没迟到。”鹿见春名不满地反驳,“你该不会要用迟到了几十秒这种事情给我吃枪子吧?我会跟BOSS告状的。”
赤井秀一喝了一口玻璃杯中的威士忌,默默观察了一下琴酒的表情——他觉得琴酒看起来是很想翻个白眼的,但还是忍住了。
“你废话太多了。”琴酒面无表情。
“波本没来吗?”鹿见春名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你是不是排挤波本啊?他是我们几个里唯一没留长发的。”
鹿见春名和琴酒有着如出一辙的银色长发,组织里之前还传过他们是父子的谣言,而目前化名为诸星大的赤井秀一也留着黑色的长发,上次四人行动的时候,降谷零是唯一一个短发……还是金毛,看起来实在和他们这长发三人组格格不入。
琴酒自动忽略了鹿见春名的后半句胡说八道:“这次行动不需要波本加入。”
言下之意——这次要执行的是不怎么需要情报支持的暗杀行动,因此只需要他们这三个行动组的成员就够了。
“所以任务是什么?”鹿见春名打了个哈欠,“早点说完早点散吧,我还想回去补觉。”
“人到齐了,”赤井秀一也颔首,“现在应该能说是什么任务了吧?”
琴酒将几张照片摆在了桌面上,依次排开。
鹿见春名看了一眼,发现是三张完全没有印象、一看就脑满肠肥贪了不少钱的中年秃顶男的脸。
“这是靠着平田孝太郎背后的政党,也就是大和田干事长的扶持才发家的几个企业家,大和田靠他们的公司洗钱和转移资金,捞了不少。”琴酒冷笑了一声,“要不是他们,大和田哪有钱收买人心?”
“懂了,”鹿见春名明白了,“杀了他们就完事了。”
“三个人都要杀了吗?”赤井秀一挑了一下眉,“这样做会不会有些动静太大了。”
“随便哪个杀了都行。”琴酒的语气中透着杀意,“上次的警告看起来没起作用……大和田还敢出手报复组织,组织控制的好几家企业都因为他暗中的动作而倒了,朗姆手下的一个情报据点也因此被毁。”
“遭受这样的屈辱,组织不可能咽下这口气。”
警告换来了报复,组织这样的大型跨国犯罪集团怎么可能忍得了?他们连国家领导人都碰一碰,区区大和田完全不放在眼里。
敢来挑衅组织——这和自寻死路没什么区别。
鹿见春名点点头:“也就是说随便这名单上的谁都可以,杀一个就够了?”
他想起来刚才在病房的电视中看到的新闻——女主持人确实报道了好几家最近破产的医药公司和科技公司,而这两方面恰好都是组织最重视的。
“时间,地点。”赤井秀一很干脆地说。
“他们明天晚上会在一家私房餐厅见面谈合作,”琴酒说,“明天八点,在餐厅附近有一个仓库,在那里见面。”
赤井秀一点头:“明白了。”
琴酒不再说话了,给了赤井秀一一个眼神,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赤井秀一很识相,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威士忌喝完,起身走了出去。
他用过的杯子还放在桌面上,冰球被盛装在透明的玻璃杯之中,折射出酒吧内昏黄的灯光,倒映出一抹金色。
确认赤井秀一离开之后,琴酒才看向了鹿见春名。
他说,“明晚别去仓库,等确认一些事情……”
他顿了顿,才继续将这句话说完。
“……我会通知你具体的地点。”
鹿见春名微微眯起了金色的眼睛,“我知道了。”
他手中握着酒杯,手指忍不住在不规则的杯壁上摩挲了一下。
只告诉了他、却没有告诉赤井秀一……鹿见春名不认为这是有什么秘密的任务要分派,从琴酒的语气之中他读出来了一点杀机。
那是琴酒在分辨老鼠时才会露出的表情,对着赤井秀一时他尚且忍耐着真实的情绪,但只剩下鹿见春名这个哪怕为了自己的安全和自由都绝对不可能暴露的人时,他就完全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杀意了。
很明显,赤井秀一被怀疑了。
鹿见春名轻轻敲了一下杯壁,杯中金黄色的酒液晃荡了一下,荡开了一圈一圈的波纹。他轻声说:“他是老鼠?”
“明天就知道了。”琴酒扯开嘴角笑了一下,像是嗜血的鲨鱼,“——终于要逮住老鼠了。”
而赤井秀一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怀疑了。
他在心里盘算——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组织和大和田领导的政党在日本这个大本营中干起来了,组织阻挠了大和田政党的人成为交通大臣的可能性,而大和田也相应地做出了报复,医药和科技方面和组织有关的好几家企业都通通倒了,原本打点好的交通要到上的交易点也无声无息地消失,统括情报组的朗姆还损失了一个重要的情报交易的基地。
现在这个时间点,无疑是双方打架内斗之后被削弱了一定实力的好时机。
但赤井秀一看得很清楚,最后的赢家一定会是组织——即使大和田再怎么厉害,只要组织送他一颗子弹,这一切都会崩盘。
组织的胜利是迟早的事,而组织却不是时常都有这种实力被削弱的状态的。
潜伏了数年,也该到了收网的时候。恰好这次任务只有他和琴酒、告死鸟三人一起执行,那么这就是再好不过的时机了。
只要事前布局好,那么FBI可以一次抓捕琴酒和告死鸟。
琴酒是组织行动组的干部,几乎大大小小的事务他都有参与,而抓住了琴酒,就相当于扼住了组织的咽喉。
至于告死鸟……告死鸟这个代号成员很神秘,经常消失又出现,谁都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在组织中也不经常露面,但他的地位却从来没有动摇过。
赤井秀一对地位特殊的告死鸟好奇很久了——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个看起来才刚成年的少年才会被BOSS如此偏爱?
赤井秀一总觉得鹿见春名的身上藏着秘密。
而他很想看看潘多拉的魔盒之中藏着的到底是什么。
第148章 酒厂的场合(55)
鹿见春名垂下眼睛, 盯着形状不规则的玻璃杯中盛装的金黄色酒液。
他的眼睛也是金色的,倒映在澄澈的酒液之中像是两点格外明亮的金色光斑。
鹿见春名屈起手指的指节,在半透明的玻璃杯壁上轻轻弹了一下,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玻璃杯中的酒液也因此而轻轻晃动。
他拿起酒杯, 抿了一口威士忌, 紫罗兰和熏香的香气交织在一起, 威士忌的口感浓郁而芳香, 带着白橡木的气味——这是波本威士忌的象征。
虽然降谷零人不在这,但他的精神同在。
“是还没证据吧?”鹿见春名微笑着看向琴酒,“要是有证据证明黑麦是老鼠, 你肯定早就动手了,不会还要等到明天。”
赤井秀一在组织卧底数年,从来没有出过任何纰漏,在今天之前,琴酒都没对赤井秀一表露出任何敌视的态度来——像黑麦这样爱岗敬业勤勤恳恳完成每一个任务的高水平狙击手并不常见, 在组织内比得上黑麦的人也并不多, 在黑麦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的情况下, 琴酒不会无缘无故地怀疑他。
当然,一旦有一点值得怀疑的证据、或者说但凡黑麦身上流露出一丝马脚, 琴酒都会毫不犹豫地开枪处决他, 而不是等到明天,用任务试图抓住黑麦的把柄了。
他会这么做,那就只能说明目前并没有实际上的黑麦暴露的证据——琴酒是在试探。
琴酒默认了鹿见春名的说法。
“朗姆抓到了卧底。”他开口,“那家伙嘴里吐了一些情报出来……四年前, 有FBI的卧底进入了组织。”
四年前,刚好是波本、苏格兰和黑麦一起取得代号的时间。苏格兰已经暴露, 波本和黑麦之间,作为朗姆的下属,波本被朗姆的情报组判定为没有卧底的嫌疑,那么剩下的那个就只有黑麦了。
当然……也有可能四年前进入组织的FBI卧底至今还没获得代号,但琴酒不认为能派来卧底的搜查官会是无法获得代号的废物。
所以这次任务是试探,看看黑麦会不会在组织势力因为暗中的争斗而削弱时做出不对经的动静来。
如果黑麦没有问题,那么核查范围就得进一步扩大了……四年范围内,所有获得代号的成员都需要彻查。
琴酒不会放任组织里存在老鼠的。
“哦,”鹿见春名点点头,“是要我配合你抓老鼠么?”
“你只是个幌子。”琴酒嗤笑了一声。
他不会让鹿见春名上场的——叫来鹿见春名只是为了让赤井秀一不起疑心而已,本来是四个人临时组成的行动小组,不仅波本不来、如果连告死鸟也不到场,说不定会让赤井秀一觉得这是在针对他。
况且,如果赤井秀一真的打算做些什么,琴酒就更加不可能放任鹿见春名参与这次行动了。
FBI所属的那个国家什么样子众所周知,万一在抓捕卧底的途中鹿见春名被流弹击中、或者战斗时被杀了怎么办?要是再当着FBI那帮探员的面复活……那完蛋了,这件事绝对会被上报。
到时候组织就保不住这个珍贵的实验体了,FBI和CIA一定会倾巢出动想要夺走这个全世界仅此一例的不死者的。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琴酒不会让鹿见春名真的参与到行动之中去——但他可以作为一个虚假的诱饵使用。
真正见过鹿见春名的代号成员并不多,顶天了也就只有七个,剩下的代号成员都只听说过这个地位堪比琴酒的告死鸟存在,而从来没有见过本人……想探究告死鸟到底什么底细的代号成员不少,但都被警告过。
如果真的是卧底,怎么可能会对告死鸟不感兴趣呢?
只是光明正大诱使卧底上钩的诱饵——如果黑麦真的是卧底的话。
“哦,不用我动手啊,那没事了。”鹿见春名冷淡的回应,“那早说嘛,我现在可以回家了吧?我游戏的日常还没做呢。”
犯罪组织商讨行动的逼格瞬间降低,谈话瞬间充满了死宅的气息,让琴酒的话生生哽在了喉咙里。
琴酒默了默,压抑着怒气,“快滚。”
鹿见春名最后拿起透明的玻璃杯,将杯子里威士忌的金黄色酒液一口饮尽,他将玻璃杯放在桌面上,厚重的杯底和木质的桌面砸出了一声沉闷的声音。
他说走就走,“好好好,我这就滚。”
鹿见春名的语气纵容,活像是对叛逆期好大儿的溺爱,听得琴酒越来越火大。
他抬手握住酒吧玻璃门的把手,拉开略显沉重的门,门被打开的瞬间,潮湿而燥热的空气便汹涌而至。鹿见春名走出酒吧,将一室炫目的灯光也关在了身后。
在走出酒吧的那一瞬间,他脸上轻松的表情便慢慢地沉下来了。
鹿见春名已经提前预知到了结局——他知道赤井秀一是因为卧底身份暴露而不得不叛逃的,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但差不多应该就在这个时间段前后了。
琴酒不确定赤井秀一的身份,还要通过任务才能进行确认,但鹿见春名清楚地知道赤井秀一的确就是个卧底……他的身份迟早会暴露。
不让他参与也好,鹿见春名想,这样他就有余裕去做点别的事情了。
至于赤井秀一的死活……和他鹿见春名有什么关系?他是美国FBI的人,又不是日本公安,也不是萩原研二的同期,虽然勉强算是组织的同事但委实说关系很塑料,鹿见春名当然不会去帮赤井秀一的忙。
再说了,一年后赤井秀一都好好地活着,想必是不会现在死掉的,那他就更加没必要管这个闲事了。
如果赤井秀一暴露身份的转折点就是明天的任务,那么发现了他卧底身份的组织必然会做出行动,届时代号成员一定会被派出去追杀这个叛逃的卧底,而这些追杀者中必然会包括琴酒。
潜伏了四年时间,黑麦威士忌当然得知了不少组织的情报,组织对于叛徒的态度向来是抹杀——那么分出去一部分代号成员、将所有注意力都击集中在赤井秀一这个叛徒身上时,对于其他的部分也许会有所松懈吧?
——比如,研究所。
既然不需要他参与到对FBI卧底的追杀之中,那么他自由活动就是顺理成章无可指摘的了。
这个机会值得把握,但问题是……研究所在哪里?
宫野志保显然不知道,贝尔摩德应该知道,但鹿见春名并不知道这位神出鬼没的千面魔女身在何处。
那么可以切入的入手点就只剩下那位古贺博士了。
鹿见春名想了想,给诸伏景光发了一条消息,约他半小时后在安全屋见面。
诸伏景光是秒回的,短讯的内容很简短,只有一个OK。
……
诸伏景光偶尔会在安全屋休息一段时间,这里不是他的常住地,这栋两层的房子常年拉着厚重的窗帘,即使打开灯,从外面也看不太清晰。
等鹿见春名抵达安全屋时,诸伏景光已经等在里面了。
具体的事项他用手机是说不清楚的,得当面确认才行。诸伏景光知道鹿见春名不会没事就要求见面,在看见他的第一眼时就自然地问出口:“有什么事是需要我帮忙的吗?”
“确实有。”鹿见春名回答,“我需要你帮我查一个人……古贺博士。”
“古贺博士?”诸伏景光皱了皱眉,“你不知道全名吗?”
鹿见春名摇了摇头。不管是贝尔摩德和那位古贺博士的通话、还是医院里提到古贺博士论文的医生,谁都没有提起过这个人的全名。
“我不知道全名。”鹿见春名顿了顿才继续开口,“但能被称之为博士的古贺应该不多……我说的这个人应该在医学领域发表过论文,他研究的是将意识上传到网络的技术,有这些信息,应该能够缩小范围了。”
“够用了,我会让我的联络人用公安的系统去查的。”诸伏景光颔首,“你要这个人的信息做什么?他有什么问题吗?”
“组织在招揽他……他们似乎很需要这位古贺博士掌握的技术。”鹿见春名摊了摊手,“我想你应该不愿意看到组织成功吧?不管目的是什么,这种技术要是被组织掌握在手里,一定不会出现什么好事。”
诸伏景光赞同这一点。他沉吟了一会儿才点点头:“我知道了,公安会关注他的……你具体需要什么资料?”
意识上传网络的技术?这种技术……组织需要它是想将什么人的意识输入到网络之中吗?目的是什么?
如果组织掌握了这样的技术,再往深了去想,他们可能都不需要审问这样的手段了,只要将意识上传到网络之中,就有种种方法能从思维碎片之中将卧底掌握的信息掏出来……而这将会对官方组织造成严重的打击。
不管鹿见春名的目的是什么,既然他将这个信息告知了他,那么当然是希望公安能够出手阻止这些事情的发生——至少在这一点上,两个人的目标是一致的。
“我想知道他最近的动向,他大概会答应和组织合作,近期组织很可能就会将他送到研究所去。”鹿见春名缓缓地说,“我想知道那个研究所在哪。”
他想知道那个和他有关、在偷偷利用他的研究资料的研究所究竟在干什么。
诸伏景光忍不住去看鹿见春名,和那双眼睛对视——他悚然一惊。
室内的灯是橙黄色的,那点橙黄色的光落在金色眼睛里,形成了一点闪烁的光斑。鹿见春名原本的瞳仁是圆润的圆形、沉淀着一点漆黑,但在倾斜的光芒下,这点圆润的黑色缓缓拉长了,更加趋近于细长的椭圆——这让诸伏景光立刻联想到了属于捕食者的眼睛。
他从流淌着的金色之中觉察到了森寒的气息,分明金色无比耀眼,却冒着冷意……以及杀机。
鹿见春名讨厌有人偷偷地研究他,这让他有种身体的全部隐私被全部地、粗鲁地侵犯的感觉。
和宫野志保的实验不一样,至少那算是一种互惠互利,他利用了组织的便利与财富,而相对地让宫野志保获得了对他这个珍惜的个体进行研究的权利,但另一个研究是组织在他毫不知情地情况下进行的。
鹿见春名本来以为这种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研究只有克隆人之类的而已,但在宫野志保说研究可能已经被废弃之后,他没有要多计较的心——反正在他心目中,组织都是迟早要被毁灭的,这种行为只是罪加一等而已。
但竟然还有实验在继续,这就让鹿见春名感到厌烦了。
这可跟说好的不一样,又没有给他加钱,凭什么私下里搞这种小动作?这可是另外的价钱!
鹿见春名很不满。
既然知道了,他就不可能当做无事发生。
“我明白了,调查出那位古贺博士的动向之后,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诸伏景光没有多问鹿见春名的目的,他在察觉到那点杀机后就明白了鹿见春名的计划,“你什么时候需要?”
鹿见春名垂下眼睛,默默算了一下时间。
“……最好能在明晚之前给我。”
明晚八点是琴酒告诉赤井秀一约在仓库见面的时间,而在那之前,如果赤井秀一有什么异动的话,八点就不再是他们合作的时间了——将会成为对赤井秀一这个叛徒开始追杀的时间点。
等组织奖大部分精力放在赤井秀一这个FBI的卧底身上时,就是鹿见春名最好浑水摸鱼的时机。
这样的机会一旦错过,就很难再有下次了。
他对诸伏景光微微一笑,语气有些耐人寻味:“明晚说不定会有不同寻常长的事情发生呢。”
诸伏景光愣了一下:“什么?”
“琴酒又在抓老鼠了。”鹿见春名耸了一下肩。
“老鼠?”诸伏景光的脸上露出了有些怪异的表情,“是谁?你既然这么说,就说明琴酒已经有怀疑对象了吧?”
鹿见春名没有隐瞒:“琴酒怀疑黑麦是FBI。”
诸伏景光的脸色一僵。
——什么?
他顿时觉得这个世界有些荒谬……也觉得组织有些荒谬。
当初在组织里共同执行任务的时候,身为苏格兰威士忌的他、降谷零以及黑麦是组成了威士忌三人小组的,但这个小组里面……他是警视厅公安部的,波本是警察厅公安部的,黑麦很大可能是FBI……搞什么啊,三人组里竟然全是卧底?
这卧底率委实高的离谱。
诸伏景光还想起了之前共同执行任务时,黑麦第一个就开始怀疑他们这些人里有卧底——明明这家伙自己也是个卧底,到底有什么脸张嘴就甩锅啊?
也难怪zero看黑麦不顺眼了,诸伏景光想,原来这家伙是FBI……这一切都是有理由的。
“没想到黑麦竟然也是卧底呢。”诸伏景光干巴巴地说,“三个人里有两个都是卧底……也太巧了。”
鹿见春名应当不知道降谷零也是日本公安,所以他只说了黑麦。
鹿见春名赞同地点头:“谁说不是呢?”
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转身准备离开,诸伏景光立刻叫住了他。
“等等,”诸伏景光开口,“你现在住在那里?之前的地址我去过,里面好像很久没有住人了,至少也该给我一个地址吧?”
鹿见春名回头,十分自然地报给他一串地址:“杯户町7丁目26号106房间。”
他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剩下诸伏景光对着电子地图搜索这个住址。
在看到电子地图上显示出来的标注后,诸伏景光沉默了。
他就说怎么觉得这串地址听起来怪耳熟的呢,原来是机动队的警察宿舍啊,哈哈。
——为什么会是警察宿舍?
诸伏景光在脑子里琢磨了一圈。鹿见春名的交友范围委实很小,他不用想都知道,这个地址只能属于那两个在警备部机动队爆处班任职的同期。
诸伏景光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萩原,是我小看你了。
*
赤井秀一有提前抵达目的地的习惯。
狙击手大多如此,他们会在行动开始之前提前来到现场,寻找最佳的狙击点位,以便一击即中,让猎物瞬间毙命、没有逃亡的可能性。
所以这次,赤井秀一也一如既往地提前来到了现场。
见面地点是个废弃的仓库,时间临近八点,但不管是琴酒还是告死鸟都还没有来。
赤井秀一不觉得意外,告死鸟一向迟到早退,能准点来就谢天谢地了,琴酒通常也只会稍微提前几分钟赶到。
FBI探员已经埋伏在这间仓库中了,只要琴酒和告死鸟出现,赤井秀一有信心能将他们全部抓住。
实际上,为了能够抓到组织中的重要成员,FBI已经等待了很久这个时机了——否则一天之内,这些FBI探员怎么能这么快赶到现场?
只是赤井秀一之前一直没有找到最合适的机会。在和大和田政党起冲突之前,组织的力量太过强大,FBI毕竟不是主场作战,在日本境内无法提供给他们太多的便利,这才是赤井秀一犹豫的主要原因。
他当然也可以不管不顾地强行抓一个代号成员,但那样的话他的暴露就是无可避免的,如果非要暴露不可,赤井秀一当然要选择能将利益最大化的机会。
比起随便抓一个代号成员,当然是一次性抓住琴酒和告死鸟更好,赤井秀一不用多对比,就知道用暴露身份换这两个代号成员是绝对划算的买卖。
FBI的陷阱已经布下了,现在就只等猎物入网。
即使冷静缜密如赤井秀一,也忍不住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感到了一点焦躁。他低下头,抽出了一根烟,点燃了之后咬在唇齿之间,弥散的烟雾立刻便悬浮在空气中,将他的面容掩盖,显得模糊不清。
仓库外传来了脚步声,赤井秀一下意识抬起了头。
拄着拐杖的老人在行走间有些颤颤巍巍,他好像腿脚格外不好,走了一段路便开始喘气,似乎是为了得到一点休息的时间,老人坐在了仓库边放置的油桶上。
他看起来真的很苍老,连脊背都佝偻了下去,还微微眯着一只眼睛,大概视力也因为年事已高而退化了。
对这样的一个老人,几乎没有FBI探员会将之放在心上。即使是资历最深、身手最好的FBI搜查官,在这种老的快要死去的年纪时也不可能拥有多大的战斗力,年老体衰就是最大的弱点。
赤井秀一不免有些疑惑——附近不是有FBI埋伏么,怎么会将普通人放进来?
但在组织之中埋伏了多年,谨慎已经成为了他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所以赤井秀一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没有向这个老人搭话,只将他当作空气。
但参与这次行动的搜查官之一——卡迈尔当然不懂赤井秀一的想法,在这种情况下赤井秀一也没有办法发出暗示和指令,于是卡迈尔现身了。
他是难得关怀民众的FBI,在看见有普通人误入这个接下来很快就会爆发枪战的危险场所时难免觉得担心,忍不住开口:“这里很危险,你还是快离开吧。”
老人迟钝地回过头来,用仅有一只视力完好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才慢半拍地回应:“嗯?……哦、哦,好的。”
这个很听劝的老人又拄着拐杖慢悠悠地离开了。
等消瘦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时,赤井秀一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
这是个偏僻的仓库,附近也没有公园,即使是老人散步,也不该挑在这个时间才对——这里偏僻并且没什么灯光,腿脚不便且视力不好的老人绝对会避开这里,更何况现在已经八点,大多数老人即使散步也会选择傍晚的六点左右,这个老人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如果那个老人的目的地本来就是这里呢?
……那只存在一种可能。
那个老人是组织的成员。
而卡迈尔刚才的出现和劝诫无异于自爆。
赤井秀一立刻下了决断。
“走,”他厉声,“现在全部撤退!离开这里!”
发觉他不对劲的组织成员很快就会赶到了,如果再不离开,这个仓库只会被变成葬送FBI探员的埋骨之地。
埋伏的FBI探员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既然上司下了指令,他们也就听从了,很快便离开了仓库。
赤井秀一已经离开了。
他不知道这是陷阱、还是意外,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已经暴露了。
他很清楚组织对待叛徒的态度,于是当机立断地选择了逃跑。再不逃,他就得被琴酒留在那里了。
而接下来的一发子弹让赤井秀一确认了这是陷阱——大概是出于某种对于危险的直觉,赤井秀一在冲出拐角的时候偏了一下头。
一颗疾驰的子弹打碎了他的黑发,将他脸侧的皮肤割开,留下了一道格外明晰的血痕。
琴酒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没想到你还真是老鼠啊——黑麦。”
这声音中隐隐带着笑意,赤井秀一却听出了嗜血的气息。
他冷不丁地抬手往后盲开了一枪,成功阻断了琴酒的话。他没有要缠斗的打算,假设这是组织的陷阱,周围不知道埋伏着多少人,在这里停留多一秒都是危险——他的首要目标是脱离这里。
FBI的车就停在不远的地方,只要先离开一步,他就能从陷阱之中掏出。
赤井秀一对这一片的地形烂熟于心,在接连穿过几个巷道、拐了几次弯后,他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穿着一身黑衣的银发少年站在路灯下,他似乎十分意外这次相遇,甚至还微笑着对他打招呼。
“呀。”
他轻轻地说,惊讶地挑起了眉。
“你暴露了?FBI的搜查官先生。”
第149章 酒厂的场合(56)
鹿见春名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和赤井秀一撞上。
他一看赤井秀一这慌慌张张跑路的样子, 就估计这人的身份是已经暴露了……组织的人大概正在追杀他吧?
赤井秀一在听到鹿见春名的称呼之后,瞬间露出了警惕的神情。
到了这种地步,他已经没有必要进行否认了,只凝视着鹿见春名缓缓开口:“……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
既然能叫出他FBI的身份, 说明是早有怀疑, 根本不是因为刚刚卡迈尔轻率的举动才暴露的。
——今天所谓的行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陷阱、故意诱使他暴露的陷阱。
“我怎么知道?”鹿见春名费解, “昨天……还是什么时候吧, 比你提前不了多少。”
赤井秀一默不作声了。
在他看来, 鹿见春名会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缘由——那就是来追杀他的。作为组织的代号成员、而且是颇受那位先生宠幸的人,告死鸟对待卧底的态度必然是赶尽杀绝。
赤井秀一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了一下周围,这里是单行道, 后面是一条很长的直路,没什么可以让他躲藏的地方,而后面还有大概很快就会追上来的琴酒……很不妙。
只能在这里解决告死鸟了。
赤井秀一作出了判断,握紧了枪柄,将漆黑的枪口对准了鹿见春名。
“你早就在这里埋伏我了, ”他冷冷地说, “是打算拖延时间等琴酒来吗?”
冤枉啊大人——鹿见春名真的很冤。
他根本不是来这里埋伏赤井秀一的, 谁能想到真的就这么巧,让他给撞上了呢?只能说人的运气真的很捉摸不定……况且明明是赤井秀一先搭话的, 怎么就成他拖延时间了?
好你个FBI, 给人扣黑锅也太熟练了吧!
“我要是说我是路过的,”鹿见春名表情诚恳,“你信吗?”
——他真的是路过的。
而这件事情要从下午时说起了。
因为今天的任务与他无关,鹿见春名也就根本没有关心, 直到下午收到了诸伏景光打来的通话。
这让鹿见春名很意外,从他拜托诸伏景光帮忙的时候开始算起, 连一天的时间都还没有,古贺博士的事情就已经查清楚了吗?原来日本公安还是有效率的啊?
“你说的那个古贺博士,”诸伏景光在通话中将信息告知给鹿见春名,“他的全名是古贺进,他在研究人工智能和信息技术这方面很有成就,曾经在游戏公司任职过……那家游戏公司似乎有研究过头戴式设备的潜行游戏的开发。”
“那他怎么转行了?”鹿见春名愣了一下。
听医院里那个医生偶然说起的事情,他还以为这个古贺博士是医学领域的专家呢,结果没想到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游戏行业。
……不过这么一想似乎也很正常,古贺进的专业方向和组织历来喜欢搜罗的计算机人才是一样的,难怪能被组织给看上。
“他转行是因为他的女儿。”诸伏景光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的女儿因为意外坠落了,抢救的时候人是救回来了,但也成了植物人。古贺进的妻子因病很早就去世了,只剩下一个女儿,他为了女儿,才决定要研究出能将意识上传到网络上的技术来。”
鹿见春名的语气淡淡的:“原来他是有苦衷的啊。”
这是个很感人的父亲为了拯救女儿付出一切、哪怕伤害别人也在所不惜的故事……但鹿见春名没兴趣。这个世界上遭受苦难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不是那种会共情眼前所有不幸的人。
诸伏景光察觉出了鹿见春名语气里的漠然,他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但古贺进的研究需要大量的金钱和技术支持,他原来任职的那个公司给不了他这些待遇,所以……”
“所以他选择了组织。”鹿见春名接话,“组织能给他所有想要的东西。”
“没错,就是这样。”诸伏景光回答,“我查了古贺进女儿的住院信息,发现她前几天就从公立医院转移到私人医院的病房中去了,但具体是哪个病房目前还不清楚,古贺进也在最近搬了家,具体搬到了什么地方也还没有查清,但是监控摄像头拍到了古贺进,他偶尔会去一家很老牌的寿司店里买油豆腐寿司。”
“那家店在哪?”鹿见春名立刻问。
“在杯户町。”诸伏景光回答,他皱了皱眉,语气一顿后才继续出声,“你打算去跟踪古贺进么?这很危险。”
既然是被组织看中的研究员、本身又没什么战斗力,看起来又要参与组织秘密的研究……诸伏景光不觉得组织会这么大方地放任古贺进乱跑,对方的身边大概率是跟了组织的人的。
在这种情况下进行跟踪,很难做到完全的隐蔽。
但鹿见出门对这一点很有自信:“我有办法解决的。”
一般人做不到,但鹿见春名做得到——因为他开挂了。
他拥有普通人看不见的黑色幽灵,而黑色幽灵这种存在做起跟踪的事来还不是一追一个准?他甚至不用自己现身,只要在家里就能得知古贺进的动向。
——当然,他不可能呆在家里什么也不干的。
诸伏景光没问鹿见春名打算用什么办法解决,他叹了口气,将具体的地址告知了鹿见春名,又忍不住叮嘱了一句:“……总之,你小心一点吧,我在组织里可是只有你一个协助人,要是折损在不必要的行动里的话,我会觉得很为难的。”
“如果是关心我,你可以说的更直白一点的。”鹿见春名微微笑了一下,“我不介意你对我使用Honey Trap哦。”
但上不上钩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话说的诸伏景光梗了一下,语气也变的起来:“你既然能说出这种话,不就说明Honey Trap对你是没用的吗?况且……你明明有在意的人了吧?”
大概是意识到这句话并不合适,诸伏景光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很快便再次开口,“……抱歉。”
如果鹿见春名不知道诸伏景光和萩原研二是关系很好的同期,那么必然会觉得诸伏景光这句话是在变相地威胁他——如果不好好办事的话,就给你喜欢的那个警察穿小鞋哦?
大概是这种感觉。
好在鹿见春名清楚一切,所以根本没将诸伏景光的那句话放在心上。
“没事,之后的行动有消息的话我会通知你的。”
鹿见春名毫不在意地挂了通话,只剩下诸伏景光一个人对着黑屏的手机纠结——他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古贺进的女儿很喜欢那家老牌寿司店的油豆腐寿司,所以在女儿出事之后,古贺进尝尝会卡着下班的点去买一盒寿司,坐在女儿的病床边默默地吃完,然后再去工作。
这是古贺进雷打不动的习惯,多亏诸伏景光的情报,鹿见春名很轻易就在寿司店蹲到了傍晚出现在那里的古贺进。
如他所想的那样,古贺进不是一个人来的——跟在他身边的还有组织的成员,那是负责保护他的人。其中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寸步不离地跟在古贺进的身边,而不远处还停着一辆黑色的车。
那辆黑车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古贺进的身边,鹿见春名扫了一眼就知道这必然也是组织的人。
一明一暗,两边都有人保护,看来组织是真的很重视古贺进了。
鹿见春名本人不在那家寿司店的附近,他在隔了一条街的咖啡厅里,点了一杯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
而藏太——高达三米、由漆黑的绷带构成的人形怪物收拢了蝙蝠形状的翼翅,安安静静地站在路灯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古贺进。
藏太沉默地注视着古贺进付了钱、提着包装好的油豆腐寿司走进车里,黑色的车辆启动,藏太也张开了那双巨大的翅膀,黑色的翼翅震颤着扇动,很快便跟上了那辆没入车流之中的黑车。
因为藏太的存在时间只有半小时,所以鹿见春名没有留在离藏太太远的地方。他叫了出租车,坐上车后没有告知司机目的地,只是偶尔说一句直行、左转或者右转。
隔着三条街的距离,组织的人不可能会发现他在跟踪,而在藏太快要消失的时候,他马上就会赶在红绿灯的时间再召唤出一个藏太追上去,这样就能保证不会跟丢了。
东京很大,但是研究所的所在地并没有超出市区范围,大概两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那辆黑色的车就抵达了目的地。
两个小时过去,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鹿见春名没让出租车开的太近,确认了目的地之后他就停了下来,跟着藏太看到的路线步行前进。
他穿着黑衣黑裤,专挑没什么灯、也没用监控的小路走,谁能想到……会碰上赤井秀一啊?
直到这个时候,鹿见春名才想了起来,研究所和任务所指定的仓库其实在同一个区,只是相隔的有一定的距离。
对上赤井秀一举起的枪口时,鹿见春名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该说倒霉还是幸运呢……这事怎么又让他撞上了?
赤井秀一当然不会相信鹿见春名只是路过的,他嘲讽般轻轻动了一下唇角,“你觉得呢?”
他开枪了。
子弹疾驰而出,鹿见春名金色眼睛中的瞳仁在那一瞬间紧紧收缩,他偏了一下头,子弹擦着他的眼角飞了过去,将他的眼尾割出一道血痕。血珠立刻滚了出来,像是猩红的眼泪,沿着他的脸颊缓缓滑落。
那双顾盼生辉的金瞳缓缓看了过来,赤井秀一悚然一一惊——那更像是非人的眼睛,在盯着他时只剩下被激怒的情绪。
鹿见春名动了。
他骤然暴起,身体紧绷时如同弓弦一般射出,短暂的瞬间之后就冲到了赤井秀一的面前。一段月光在赤井秀一的眼前一闪而逝,几乎晃花了他的视线——鹿见春名的速度太快,有些超出他的想象。
赤井秀一从来没有轻视过鹿见春名的战斗能力,毕竟他是隶属行动组的代号成员,还是颇受重视的那种,连琴酒都和他搭档,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废物……虽然他从未见过鹿见春名出手。
仅有的那次任务中,告死鸟全程摸鱼,即使战斗也没使出全力,对手还是一些吊儿郎当的混混,导致赤井秀一对告死鸟的实力没有准确的判断。
而这一瞬间,他很快得出了结论:单从单人作战能力上来说,告死鸟几乎可以和琴酒相当,稍微欠缺的那一部分也是因为体型和肌肉差距带来的先天不足。
虽然是狙击手,但赤井秀一的格斗技术向来不弱。在鹿见春名接近的瞬间他就做出了反应,枪口向上抵住了鹿见春名的喉咙。
而与此同时,赤井秀一的脖子也被鹿见春名卡主了,被握在少年手中的枪对准了赤井秀一的胸口。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鹿见春名缓缓收紧了手指,被他掌控下的脖颈因为窒息感而青筋凸起,赤井秀一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产生任何波动,好像被卡住了致命弱点部位的人不是他一样。
因为身高的原因,鹿见春名得稍微抬起眼睛抬起眼睛来,才能看清赤井秀一的脸。
浅青色的瞳仁之中倒映出两点金芒,他看见自己在赤井秀一的眼底微微笑了一下。
“枪声很明显,”鹿见春名轻声说,“你的位置马上就要被锁定了,还不离开吗?”
虽然被赤井秀一的枪顶在喉咙上,但鹿见春名没有任何害怕的情绪。说话时他能感受到枪口金属质的冰冷触感,还带着一点刚刚开枪时的滚烫,弥散着很淡的硝烟的味道。
“这不是我不愿意离开的问题吧?”赤井秀一盯着鹿见春名开口。
他已经意识到了——告死鸟的战斗力很强,如果是狙击的话赤井秀一完全有信心在八百码外开枪射杀告死鸟,但他们是正面遭遇。
两人在体术方面的水平不相上下,赤井秀一并不觉得自己在短时间内能解决告死鸟。而和告死鸟这么拖下去,琴酒马上就会赶到了,到时候就是二对一的境况……一旦陷入到那种境地之中,麻烦就很大了。
要开枪吗?
不行。
现在开枪的话,告死鸟一定也会开枪,两个人会一起死——或许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告死鸟才没有任何害怕的情绪,满脸都写着有恃无恐。
现在怎么做?
就在赤井秀一思考退路的时候,鹿见春名却将抵在他胸口的枪放了下来——这无疑让赤井秀一吃了一惊。
这个时候放下枪只会让自己处于劣势,他随时都可以开枪杀了鹿见春名!
告死鸟为什么要这么做?
接着连扼住他喉咙的手也松开了,鹿见春名后退了一步,将枪别回了自己的后腰之中。
顶着赤井秀一惊疑不定的目光,鹿见春名轻轻笑了一下:“别误会,我真的只是路过的,怎么说了实话你还不信呢?”
不,只有傻子才会相信你真的是路过的吧?赤井秀一心说。
“我看琴酒也快来了,不如我们放过彼此,各回各家?”鹿见春名再度开口了,他摆出来了十分诚恳的表情,“你看这大晚上的,再加班多不合适啊,我们好聚好散吧?”
……谁跟你好聚好散?
赤井秀一张了张嘴,似乎很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而鹿见春名似乎完全不担心他从背后开枪一样,撂下这句话之后便直接转了身,踩着月光和橙黄色灯光交错下的影子,消失在了路边的黑暗之中。
赤井秀一迟疑了一下,转向了和鹿见春名离开时相反的方向。
他不知道鹿见春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突然出现然后又消失、身为组织的成员又为什么要放过他……
他一边在黑暗之中的巷道穿行,一边思考着缘由。
如果鹿见春名真的不是因为追捕他的行动而出现在这里的话,就说明他是自主行动的……任务还是私事?而这么紧急的离开,大概也是因为他的身后追着琴酒……
告死鸟有不想让琴酒知道的事情。
这一点确凿无疑。
那么告死鸟的身份呢?既然这个人这么受BOSS的看重、又是琴酒的搭档,按理来说是那个最不可能背叛的人,告死鸟本该对组织忠心不二、不放过任何背叛者……但告死鸟偏偏放过了他这个FBI的搜查官。
赤井秀一的心中逐渐浮现出了一个猜测。
两年前被组织抹杀的那个日本公安的卧底——苏格兰威士忌就曾经是告死鸟的搭档,在苏格兰卧底的期间,告死鸟该不会被日本公安策反了吧?
——告死鸟反水了,投靠了公安。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才能解释告死鸟为什么没有拖延时间、等到琴酒到来一起抓住他。
……
鹿见春名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赤井秀一打上了日本公安的标签,但至少有一点赤井秀一猜对了——他并不想让琴酒知道他的行动。
所以即使完全不怕死、即使可以杀死赤井秀一,为了尽快离开,鹿见春名还是没有直接和赤井秀一动手。
就像赤井秀一忌惮的理由一样,藏太在执行别的指令,即使鹿见春名有不死这个外挂,也很难秒杀赤井秀一,如果陷入缠斗,琴酒和其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参与的代号成员一定会追赶上来,届时他就陷入被动了。
好在赤井秀一也没有非要干掉他,这才让鹿见春名顺利离开。
藏太已经跟着古贺进顺利来到了研究所的入口。
这家研究所藏在一家饼干工厂之中,进入研究所需要输入一道密码,才能开启通往研究所的秘密走廊。
藏太站在古贺进的身边,将那串开门的密码给记住了。
而在进入研究所之后,鹿见春名就没有让藏太非跟着古贺进不可了。古贺进去了办公室,没过几分钟又被叫走了——有一批设备深夜运了过来,设备相当珍贵,需要古贺进亲自去盯着。
只剩下藏太在研究所里独自探查。
研究所不同的楼层是要刷卡或者密码才能进入的,不知道其他楼层的密码,藏太不敢乱按,怕触发什么警报,所以鹿见春名让藏太跟在了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两个研究员的身后。
研究员是一男一女,藏太看了一眼,男研究员胸口的铭牌上写着山口,女研究员姓柏木。
两人用工作证进了电梯,一边等待电梯上升,一边闲聊。
山口是先开口的那个人:“说起来,楼上的那批实验体也快要到使用年限了吧?”
女研究员柏木点了点头:“没错,大概只剩下一年左右的寿命吧。”
“毕竟不是自然成长到成年的年纪的。”山口轻轻撇了一下嘴,“利用药物让身体快速成长,当然要付出代价……当初生产的那批实验体快要折损完了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没有时间等实验体慢慢长大啊。而且要看到实验进度,就只能先用药物让实验体成长到成年的年纪了,只不过他们全在药物作用下死了。”柏木淡淡地说,“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执着用这个基因样本制造实验体。”
“长得好看?”山口猜测。
柏木十分不屑地斜了他一眼:“怎么可能是因为这种肤浅的理由?”
“可能不是吧。”山口耸了下肩,“不过我觉得,现在这个新项目想让那些实验体废物利用的想法是无法成功的。”
“我也这么认为。”柏木终于表达了赞同。
电梯到达了目的地的楼层,沉重的门缓缓打开了。
柏木和山口一起走出了电梯,刷开紧闭的金属门之后,一点冷气弥漫了出来,室内的灯光无比晃眼。
山口和柏木在铁质的实验台之间穿行,像是在看什么带有瑕疵的艺术品一样,柏木轻轻叹了口气。
“意识网络……我还是觉得这不可能。”
“虽然他们本质上是同一个人,从理论上来说思维可以实现同步,用那个意识上传的设备也许能够形成人脑构成的网络,但是……”山口的语气显得有些无奈,“本质上是一片白纸的复制体,哪有计算力可言?”
鹿见春名的脚步顿下了。
从藏太的眼睛中,他看见了数十个排列在一起的玻璃罐、以及摆放整齐的铁质的实验台。
而不管是玻璃罐还是实验台中的人,都有着鹿见春名十分熟悉的脸——每次他对着镜子时都能看到这张脸,银色的长发在灯光下闪烁辉光。
那是他自己的脸。
许多个鹿见春名被藏匿在这间研究所之中。
第150章 酒厂的场合(57)
不管是谁, 在真的看到一整个屋子里全都是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的时候,都难免会产生极其强烈的不适感吧?
至少鹿见春名不是那个毫无感觉的例外。
通过藏太的视角,他能看到那些躺在金属质实验台上和浸泡在澄澈的淡黄色液体之中的鹿见春名……或许他不应该将那些人也称之为鹿见春名,那只是和他有着相同外貌和基因的复制体克隆人而已。
他无可遏制地觉察到了从心底涌上来的厌恶。
鹿见春名讨厌这些没有灵魂的人造人。
这些为了实验而被制造出来、又用药物加快了身体的成长, 致使所谓的“使用期限”只剩下一年的人造人——比起人, 他们更像是实验动物。
这些人造人从本质上来说, 其实和鹿见春名本人不是同一个种族……即使他们有着同样的外表和完全一样的基因, 可觉醒的鹿见春名是亚人, 这些人造人归根结底是彻头彻尾的人类。
被人制造出来,无知无觉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分明心智还是一片空白, 身体就已经被催熟到成年人的样子……然后在极其短暂的生命之中接受残忍的实验,还分不清什么是痛苦和愤怒,就要这样残败地死去。
鹿见春名压抑不住涌上心头的愤怒。
亲眼看到和听说是两码事。
诚然,在此之前,鹿见春名就从宫野志保透露的只言片语之中有过猜测, 比如组织是不是用从他身上采集到的基因样本制造了人造人什么的……但鹿见春名以为实验被废弃, 那些人造人也应该已经被销毁死去了。
人造人是不可能成为亚人的, 这一点在鹿见春名原本的世界就已经得到了证明,所以即使他曾经差一点就被抓到、还被收集了基因和生物信息, 厚生劳动省那帮人也没有想过要做他的克隆人, 组织这个实验对鹿见春名来说是第一次。
也正是因为第一次,他才觉得愤怒和厌恶。
为了死亡而被制造出来的人造人,刚出生就被抛弃、成长后又不得不顶着全世界的恶意而开始逃亡的自己……鹿见春名微妙地从这些人造人的身上感到了一些共同之处。
与其就这样活在这个世界上,被这帮疯狂的研究员做各种残忍和毫无人道的实验, 不如就由他这个样本的提供者——亲手毁灭。
鹿见春名站在原地,他缓缓抬起头, 兜帽里的银发从颊边散落下去。灿烂的金色从他的眼底流淌而过,倒映出了层层叠叠的云雾之中悬挂的银月。
巷道边情人旅馆的霓虹灯招牌是红色的,一圈又一圈的灯珠散发着暧昧的深红光芒。
鹿见春名微微眯起眼睛,弦月染上了霓虹灯逸散的红芒,银光之中透着血腥气。
他也从唇齿之间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
两个研究员正在工作中。
他们两人大概是负责检查这些实验体状态的人,在每一个装着克隆体的玻璃罐子和实验台的边上都要停顿一会,看一眼旁边的显示屏中显示的数据之后,将之记录到手中拿着的平板电脑上。
这似乎是个十分无聊的工作,两人在默不作声地工作一会儿之后又开始了闲聊,声音在偌大的室内显得格外空荡。
“这工作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男研究员山口深深叹了口气,“我好歹也是博士学历,结果在这里这能干干打杂的活……”
“你知足吧,他们一个比一个卷,履历拉出来比我俩的论文都长。”女研究员柏木就显得十分佛系了,“现在这样不好吗?拿着高工资,还只用做些轻松的活,也不需要扛着项目的压力。”
“但毕竟还年轻嘛,”发际线后移、已经有些秃顶的山口如是说道,“当然还是想跟着做一些更有意义的研究项目……”
“现在正在进行的不是很有意义吗?”柏木有些费解,“意识上传网络……你应该看过不少科幻作品吧,我们现在在研究的不就是典型的数字生命吗?”
“不,读取脑电波并且在网络上发出信息和数字生命差的也太多了吧……”山口满头黑线,“你这是直接跳过了几十年的科技发展吧。”
柏木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反正终点都是一样的啦。”
“对了,”山口不想再继续说下去,转而换了个话题,“这些克隆人的使用期限到了的话,还要再生产新的吗?”
他的意思很好懂——等这些克隆人死光了要咋办?
“不了,听上面的意思,是成本太高,能让身体快速成长的药物、这些培养液哪一样不是烧钱的?”柏木似乎非常心疼那些被烧掉的钱,“说到底都不知道那些莫名其妙的药是什么,这些克隆人只要吃下的全部都死了,结果还要坚持不懈地喂药,最后什么都没能研究出来……难道克隆人不要钱吗?我们研究所的经费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吧!”
吃了就死的药……这个女研究员不知道内情,但鹿见春名是清楚的。
那种药要么是银色子弹、要么是宫野志保研究的失败品,而他的克隆人们似乎继承了他差到极点的运气,近百号实验体都没能成功地触发这种药物的额外效果。
柏木越说越觉得气愤,缓了口气,语气才逐渐平缓下来。
“总之,那个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实验结束之后,现在这些……都只能算是废物利用。”她说,“等在这次实验中损耗完之后,就不会继续生产了。”
“嘛,这么说也是呢。”山口摊了摊手,“毕竟只用一个人的基因样本制造出来的克隆人,能记录下来的实验数据也就那些,还是从不同个体身上搜集到的实验数据更加可靠一点。”
他们在研究的是将意识上传到网络的技术——当然,这是终点,通俗来说就是数字生命。
目前的技术力还无法达到能实现数字生命的程度,所以研究所目前的阶段性目标是制造出能读取脑电波、并能显示成可以被读取到的信息的头戴式设备。
但这种设备想要真正的投入使用,是需要很多实验者提供数据资料的,这并不是只为了鹿见春名一个人研究的,所以也不可能只由这些复制人来提供实验数据。
至于其他的实验体怎么来……那就不是山口和柏木关心的事情了,他们研究所只负责接收这些实验体,谁管他们是花钱雇来的还是被坑蒙拐骗强行带来的?
既然在组织名下的研究所之中工作,就应该学会在某些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才是他们能一直在研究所之中生存下去的秘诀。
不会继续制造克隆人——这对鹿见春名而言勉强算是个好消息。
组织在发现不管怎么制造和他一样的克隆人都无法再实现不死之后大概死了心,在无法获取利益的情况下,想必组织不会傻到拿钱打水漂。
不用担心以后是件好事,但眼前的景象只会让鹿见春名怒火高涨,他看这些实验体在研究员的眼中,大概跟被冷冻好的猪肉没有什么区别。
和自己有着一样的脸、一样的身体构成、甚至连DNA都一模一样的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遭受着这种待遇——比起对克隆人的怜悯,鹿见春名更多的是被冒犯的不悦。
柏木和山口记录完这些克隆人的数据,准备离开时接到了电话。
柏木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姓名,神情发苦。她叹了口气才将电话给接了起来:“古贺博士,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做的吗?”
和她通话的事古贺进。
这一层里的所有活人都没什么活人的气息,异常安静,藏太甚至能听出来一点从手机的听筒之中泄露出来的声音。
古贺博士在通话的另一端说:“你们两个数据采集完了吗?”
没等到柏木和山口的回答,古贺博士又继续说了下去:“来地下车库这边,有一批新的设备新转运过来了,你们负责入库和安装,这批设备很重要,记得不能出错。”
他说完这句话就挂断了通话,留下柏木和山口两人面面相觑,同时露出了便秘一样的表情。
山口叹了口气:“走吧。”
柏木也垮下了肩膀,和山口并肩离开了。
藏太本来还想继续跟的,但是半个小时的时间限制已经到了,黑色幽灵高大的人形在空中扭曲了一下,最终变成了逸散的黑色粒子消散了。
柏木和山口乘坐电梯离开的时候,鹿见春名已经来到了研究所附近。
这个饼干加工厂的安保力量十分森严,工厂内几乎隔几步就有一个监控摄像头,但有个地方是没有防备的——天空。
在这个出动直升机和飞艇需要申请的现代城市,一般很少会有人防备空中的异动。鹿见春名再次召唤出了藏太,让藏太张开翅膀带着他飞到了研究所的顶层。
顶层的天台门是锁着的,从外面打不开,而外侧并没有窗户——至少鹿见春名去的那一层之中,四周都是密闭的墙壁,锁的很死,除了需要输入密码的大门和电梯之外没有任何能够逃脱的地方,为了避免有实验体逃离,甚至连通风口和管道都在制造时用了小尺寸,成年人是绝对爬不进去的。
靠着藏太,鹿见春名一路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之中,靠飞檐走壁避开了监控摄像头,进入了研究所的地下。
他记得研究员在打开电梯时输入的密码,冷静地戴着手套输入了那串六位数的密码,电梯应声而开。
但鹿见春名没有立刻走进去,他随手找了个可以用来遮挡的东西,让藏太拿着挡住了电梯内的摄像头,以免自己被拍摄到——没有直接毁掉是害怕会有警报的声音,破坏了他的计划。
他按下了楼层的按钮,在一分钟等待的时间之后,鹿见春名来到了那个全是他的克隆人的楼层。
他输入再次输入密码,打开了门。
沉重的金属大门再度缓缓打开,刚才通过藏太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真切地展现在了鹿见春名的眼前。
他亲眼看到了那些浸泡在液体中的人形、已经毫无知觉地躺在冰冷的实验台上的自己。
他环绕室内,发现这里所存在的所有生命体都是他自己……明明这些人造人都陷入了沉睡,但鹿见春名感觉到了严重的不适。
就好像这上百个实验体同时睁开了金色的眼睛,在无数双手挣扎的地狱之中齐齐仰头注视着他一样。
如同溺水,窒息的感觉一层一层地、慢慢地上涌,喉咙中也弥漫出了混杂着铁锈的味道,因为对痛觉的迟钝,等他察觉到血的味道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将嘴唇和舌尖都咬破了一点。
鹿见春名慢慢地走到了离他最近的那个巨大的罐子边,楼层的地面是光可鉴人的瓷砖,鞋跟踩在上面时会撞出格外清脆的声响。
这个圆柱形的玻璃罐很大,罐子的顶部连接着数根颜色不同的罐子,培养液和加速生成的液体都是从这里投放进去的。
透明的玻璃罐之中盛装着淡黄色的液体,隐约能看见从中一点一点冒出来的气泡,有着灿烂银发的少年身体上连接着电极贴片,悬浮在淡黄色的液体之中。
他好像陷入了长眠,银发在水中飘飘浮浮,昳丽的五官显得格外沉静。
鹿见春名凝视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缓缓伸出手,将指尖按在了微凉的玻璃罐上。
和玻璃罐连接在一起的心跳检测仪上,标示着心跳的红线原本时异常平稳的起伏,此时却骤然出现了异动,心跳变得紊乱起来。
鹿见春名这才发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地方——原本应该在沉睡中的人造人似乎挣扎着想要醒过来,眼皮地下的眼珠在缓缓地转动,随后在水中,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金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耀眼,像是融化了的鎏金、又或者什么稀世珍宝……趋近于阳光的金色之中只剩下茫然,如同初生的鹿,他的世界一片空白,于是下意识地将第一次见到的鹿见春名当作了值得信赖的人。
银发少年的脸上露出了孩子气的表情,金色眼睛之中只剩下纯然的喜悦。
他倾身靠近了站在罐子前的鹿见春名,努力地想要靠近他,又伸出手想要触碰鹿见春名的指尖……但他没能碰到,只能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感受鹿见春名的指尖。
明明看不见,但的确有什么成为了他们之间的阻挡,少年的脸上又流露出了迷茫不解的表情。
鹿见春名看了一眼贴在罐子上的标识——实验台-KS-20号。
KS不难理解,他现在使用的假名是鹿见诗,罗马音是Kanami Shi,诗这个字……鹿见春名揣摩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大概是从死亡这个词里单独拆出来的一个音节,然后被大家认为代表的是诗这个字。
KS是指他,那么20号大概就意味着这是第二十个被制造出来的实验体。
鹿见春名没有看到20号之前的数字,这大概意味着之前的19个实验体都已经在各种各样的实验之中损毁了。
20号实验体从被制造出来、成为胚胎再到被药物加速生长、拥有成年人的身体,这是第一次睁开眼睛看世界……而且是出于自己的意志睁开了眼睛。
现在这个21世纪初的年代可没有像科幻作品之中能将知识直接灌输进人脑之中的技术,所以即使拥有者成年人的身体,实验体20号在任何程度上都是一片空白,这只是个拥有大人身体的婴儿而已。
婴儿现在很不满意那个阻挡自己触碰到喜欢的人的玻璃,带着本能的愤怒和不满,用肌肤细嫩的手掌重重拍打了几下透明的玻璃罐,最终却什么都没能做到,反而让自己的手掌心红了一块。
鹿见春名凝视着实验体20号在玻璃罐之中自顾自的动作,观察他的表情变化,看他从最开始的茫然、喜悦、再变成了愤怒和不解……最终他似乎意识到了这个看不见的小小的玻璃罐困住了自己,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的委屈了起来。
实验体20号作出了一个像是在哭一样的神情。
明明使用的是同一张脸,但鹿见春名在看实验体20号的时候并不会产生在照镜子的感觉,他甚至不觉得实验体20号和自己是同样的人……至少他不会在一罐子的水里哇哇大哭。
胸腔中像是被灌满了温热的水一样,鹿见春名说不出这种复杂的感情到底是什么缘由。
他慢慢地叹了口气,接收到主人心意的藏太行动了起来。
高达三米的黑色幽灵拥有无比恐怖的力量,尖锐的利爪在玻璃罐的表面留下了几道格外深刻的爪痕,而后又握紧了拳,狠狠地将这个玻璃罐给彻底打碎了。
玻璃罐在藏太的攻击之下应声而碎,散落的玻璃溅到了一边。
鹿见春名在玻璃碎裂的瞬间轻巧地往后跳了一下,液体涌出时并没有沾湿他的衣角。
实验体20号随着这样的变故脱离了玻璃罐。
他大概还没学会要怎样走路,只能坐在光可鉴人的瓷砖上,被浸湿的长长的银发散落下来,黏在他的肌肤上,和肤色几乎融为一体。
银色的额发贴在他的颊边,连浓密的银色眼睫也被浸湿了。浸润了水光的金色眼睛更加明亮,实验体20号抬起金色的眼睛,脸上委屈的神色一扫而空,他凝视着鹿见春名,就像看到宝物一样高兴。
鹿见春名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靠近了他。
他半蹲下来,任由实验体20号抬起手,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的脸颊,用柔软的指腹摸了摸他的鼻尖,然后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惊诧的东西一样,他用拇指在鹿见春名的唇边按了一下。
鹿见春名在实验体20号的拇指指腹边看到了一点红色血迹……那是他刚才无意识将自己咬伤的伤口。
意识纯白的少年无师自通了安慰的正确的方法,努力地抬起身体,伸出双臂,拥抱了鹿见春名。
他将鹿见春名紧紧地抱在怀里,这个初生的实验体活像只粘人的小狗,还讨喜地将脸颊贴在鹿见春名的耳边,雀跃地轻轻蹭了蹭。
实验体20号想说话,但即便声带已经发育完全,和婴儿心智没有区别的他也说不出什么完整的字句来,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音节。
“人造人都是蠢货,”鹿见春名面无表情地说,“连话都不会说,制造这样的废物到底有什么用处?”
虽然说着这样不好听的话,他却没有要推开实验体20号的意思,安静地任由他抱着自己——虽然说不清话、这个人也根本不认识自己,但从肢体动作中,他就能感受到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的情绪。
是在安慰他。
鹿见春名垂下眼睛,他盯着瓷砖地面上散落的碎玻璃片,边缘不规则的玻璃界面折射出来了顶部的白炽光,亮的晃眼。
这一层的监控摄像头已经被藏太破坏了,不管反应再怎么慢,都肯定已经有人发现了这一层的不对劲。
因为刚才打破了罐子,身体上的电极也因此而被扯了下来。已经检查过毫无问题的人造人中突然有一个失去了心跳,心跳监测仪立刻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
实验体20号被这尖锐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抬起头来去看一眼,却被鹿见春名按住了发顶。
他摸了摸掌心下触感如同绸缎的银发。
那是用他的基因制造出来的人造人,是在这个世界被制造出来的货真价实的人类……可悲哀两个字从一开始就写进了他们的命运之中。
鹿见春名用几乎可以称之为温柔的态度摸了摸实验体20号的头发。
实验体20号应该很喜欢被抚摸的感觉,立刻就将警报中的心电检测仪抛到了脑后,乖顺地伏在鹿见春名的肩上。
就像所有初生的婴儿喜欢做的事情那样,实验体20号也悄悄地伸出手,抓住了鹿见春名的鬓边的一缕银发。
实验体20号的心中只有欢欣雀跃,他看不见鹿见春名的表情,也因此错过了那双金色眼瞳之中的森然的寒意。
他安抚实验体20号的动作无比温柔,另一只手却握住了枪柄,将冰冷的枪口抵在了少年形状优美的蝴蝶骨下。
那里是心脏的位置。
鹿见春名没有任何迟疑地扣下了扳机,他用枪口抵着少年单薄的脊背,稳定地开枪,子弹被灌入银发少年的胸腔之中。
那双金色的眼睛立刻失去了神采,握着一缕银色鬓发的手指缓缓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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