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默契的配合
乔明轩通过他的人脉关系网很快打听到, 通惠资本帮佳迈健身联系到的投资人是千途集团。
他马上给钟晴布置了一个任务,让钟晴想办法去查一件事:“这个千途集团的主营业务是金融和房地产,据说它对佳迈健身的投资意向表现得很迫切。这样一家主营业务并不对口的公司, 为什么那么有兴趣投资佳迈健身, 这件事你去查一下,能查到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 尽量深挖。”
钟晴领命, 立刻行动起来。
她其实心里也有这个疑问, 千途集团在金融和房地产方面做得非常突出, 现在突然很积极地要投资一家生产健身器材的公司, 这未免显得有些突兀。
是觉得未来健身领域发展好,要提前布局这一块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钟晴舒展开打探的触角。
她先找了和千途集团能搭上一点边的同学或者校友, 向他们打听千途的情况。但除了千途的一些常规信息, 并没有收集到什么特别的情报。
不过有位在千途集团实习的校友同学对钟晴吐槽了一句——千途集团虽然看着是个成熟稳定的大公司, 但其实人员流动非常大, 她昨天还要向李主管汇报工作,今天就得知李主管被裁掉了换成对张主管汇报, 搞得她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又能做到哪一天。
钟晴一边咂舌, 一边琢磨接下来从哪方面继续调查。想了想她决定从网络着手,尤其各个平台的职场论坛, 她从里面仔细搜索千途集团相关的各种关键字。
在眼睛盯屏幕盯得差点变斗鸡眼前, 还真让她搜到了点用得到的信息。
她在论坛里看到有人发布一个群号,群名是“千途离职吐槽群”。
原来是好些从千途集团离职的人,为了聚在一起吐槽前东家如何奇葩建了这个群, 也有人号召大家一起进群仲裁维权。
钟晴二话不说搜索群号申请加入,申请理由她想了想校友那位上司的遭遇, 直接套用过来,写道:无端被裁,想要一起维权。
没想到很顺利就入了群。
入群后群主要求她晒一下自己工作时的工牌,以证明确实曾是千途员工。
钟晴马上打开红薯社交软件,搜索关键字“千途 工作牌”,如愿搜到想要的照片。
她迅速把人名打了个码,把照片也糊了一下,发给群主。没想到群主并没有坚持索要□□版,她就此过关。
她转进群聊,恰好赶上有个id叫熊二的人正在激昂吐槽:
熊二:「烦死了!公司可真特么真不是东西!」
熊二:「HR就是公司的走狗!当初招我过来的时候好话说尽,现在我把前期工作都做差不多了,怕我后面分钱多,直接随便找个由头就把我给开了,简直就是卸磨杀驴!」
钟晴看着屏幕想,哈,这不就是当代资本家的普遍做法。
有人在群里安慰他。
这时另外一个id叫「我腿短我知」的人开始说话:
我腿短我知:「我更烦,不仅工作出了问题莫名被辞,家里也烦得要死,最近我家里天天漏水,南城这破胡同,真是一天都快住不下去了!」
有和他认识的人逗他:「你住的那是物质文化遗产。」
我腿短我知立刻反驳他:「得了吧,这文化遗产爱给谁给谁,我可不想要。这破房子,谁住谁糟心谁知道,就说漏水吧,我和我爸妈都合计干脆翻建一下修一修,结果不知道哪个缺德鬼立了规矩,说我们那儿的破房子,想要翻建维修还得经过审批。」
我腿短我知:「行吧,咱胳膊扭不过大腿,那就打申请吧。结果好么,报告打上去了,却不给通过审批,说什么都不让我们翻建,真是气死人!也不知道街道社区都在搞什么,难道让我们一遇到下雨天就摆满地的锅碗瓢盆接雨过日子吗!」
我腿短我知:「家里家里不顺心,特么的工作也特烦,我也不知道哪句话就戳到我那傻.逼主管的肺管子了,前两天他直接告诉我,以后不用再去上班了,神经病!」
熊二问他:「你没问问辞你的原因吗?」
我腿短我知:「问了啊,开始啥理由都给不出,被我问急了就扣顶绩效不合格的大帽子给我。鬼的绩效不合格,我看就是他们嫌我们这些做久了的老人人工贵,不如找茬裁掉重新招刚毕业的大学生来的便宜好用。」
他这话引起大家共鸣,群里立刻好些人都出言痛骂千途集团不是东西,然后在群情激愤中团结地拧成一股绳,一起筹谋对公司发起劳动仲裁事宜。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飞快刷着屏。
钟晴在刷屏中逮个空隙发言。她问大家:
sunny:「大家听说千途打算进军健身领域的事了吗?」
熊二第一个回应她:「健身?这哪跟哪啊,听起来够新鲜的。你听谁说的啊?」
钟晴立刻打字——
sunny:「我听我做FA的朋友说的。」
熊二问她:「FA是什么?」
钟晴回他——
sunny:「FA是财务顾问,帮企业融钱或者帮投资方找被投标的的。」
熊二:「哦哦,你继续说,然后呢?」
sunny:「然后就是,好像千途总部联系了一家FA机构帮忙牵线,打算投一家生产健身器材的公司。」
熊二:「还真没听说这事,也可能是我级别不够吧,你们有听说的吗?」
大家都说没有。
但有一个id叫王哪滚的人说:
王哪滚:「我在总部被辞前,是听说公司近期会有个花钱的计划,但不是投资什么健身器材,好像是计划要搞新地开新盘,我听我前领导聊天时提过一嘴,好像做好了是个能大赚百亿的项目呢。」
钟晴想,好家伙,有能赚百亿的地产项目等着,还要削尖脑袋去投健身器材公司,这是什么新鲜怪癖?
为了不暴露卧底身份,她领头吐槽:
sunny:「我们公司也真是的,有钱宁可乱花,去投和自己根本不挨着的公司,也不愿意给老员工多分点,真是过分。」
立刻有好些人跟着吐槽:
「就是!过分!」
「何止过分,简直垃圾!」
「垃圾千途,快点倒闭!」-
晚上吃完晚饭,钟晴又把这个吐槽群点开,把聊天记录拉到最上,从头往下再过一遍。
她要检查一下有没有漏掉什么细节。
突然她滑动屏幕的指尖蓦地停下,下一瞬指尖反向滑动,倒退回刚刚划过去的聊天界面,她的视线定格在其中一句话上,那句话让她突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在那一瞬,她仿佛真的有灵光一闪脑中一亮的开窍感。
在飞速刷屏的聊天记录中,夹着这样两句不起眼的话:
「也不知道公司到底怎么想的,什么都投,都不挨着,也不怕步子迈不好扯着裆。」
「谁知道上面的人怎么想的,投这企业指不定看上人家什么呢。」
——投这企业,指不定看上人家什么呢。
这句话就像“芝麻开门”激活了山洞大门,它一下激活了钟晴的大脑。
钟晴飞速思考起来。
然后她又把搜集到的千途集团的相关资料再细细地从头到尾过一遍。
这一遍资料过完,她已经心中有数。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第二天下班她实地走访了几个地方。
回到家,马上收到乔明轩的短信:「通惠资本将在明天下午和佳迈健身举行签约仪式。」
短短一句话,钟晴已经知道时间紧迫。他们务必要在明天下午之前做点什么。
这紧迫感给她上足发条,她气势汹汹地熬了个大夜,继续奋战在本城各个贴吧论坛中,捕捉能和自己走访互相佐证的贴友发言-
因为要整理材料,钟晴这一晚没睡多少觉。
但她精神却很好,她想这也许是因为夜没有白熬,牺牲的睡眠换来的是有价值的劳动成果。
精神虽好,但皮囊终究有些身不由己。洗完脸照镜子,她被里面那人的两个浓深黑眼圈吓到。
还好她还有位妙手擅妆的室友姐姐。
施雅妮在钟晴脸上略施化妆小技,已经把她雕饰得神采奕奕。
钟晴抱住施雅妮娇憨道谢,施雅妮受用得不得了,恨不得把自己首饰裙子也都拿出来全部武装在钟晴身上,好像等下钟晴要去的地方不是工作场所,而是宴会红毯。
钟晴差点被施雅妮的热情淹没,拎起电脑包包边笑边跑出门。
好巧不巧,对面乔明轩也正好出来。
他让钟晴随他一起乘电梯直接下到地库,司机康师傅已经等在那里。
钟晴跟着乔明轩一起上车。在副驾系好安全带,她忍不住问乔明轩:“乔总,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乔明轩坐在后座擦着眼镜,那模样动作神态气质,说句温文尔雅正合适,但同时又内敛着强大气场。
擦完眼镜戴回去,乔明轩抬眼,隔着晶亮镜片,他的眼神也晶亮无比。透过后视镜他看着钟晴说:“去南城的佳迈健身,”顿了顿,字字仿佛掷地有声,“在下午的签约仪式之前,去把项目抢回来。”
很平静的一句话,可不知为什么,钟晴竟觉得有些热血沸腾似的。
康师傅好像共鸣到了她的情绪,也颇激昂洪亮地来了一声:“出发!”
钟晴不知怎么,嘴角弯了起来,在这个蓄满力量和目标明确的城市清晨-
在佳迈健身老板裘敬德的办公室里,没有充斥过多的客套寒暄。
裘敬德笑着言明等下还有个会要开,可给予会面的时间不会太多。
这态度虽然直接,但已经算很好,相比钟晴的预计,她以为裘敬德会直接说出“既然我们已经敲定与通惠资本合作,我看我们今天的会谈就没什么必要了吧”——现在已经算委婉很多。
乔明轩也不啰嗦迂回,直接讲出此番拜访的目的。
“裘总,在您和通惠资本的合作还没有达成书面合同之前,有些事我想您有权利做个知情者。”
裘敬德笑着说:“乔总不愧业界精英,消息灵通,知道我们的合同还没落到书面。”
乔明轩真诚以对:“是,我探知到您与通惠资本将在下午举行签约仪式。”
“在此之前,”他坦荡说出自己目的,“我想您有必要了解一些事情,然后重新做出选择。”
裘敬德半晌没说话。
水开了,他鼓捣着茶具,烫壶温杯、置茶洗茶、冲泡分杯,一整套流程行云流水。
然后把倒好的茶分给乔明轩一杯,自己也执一杯,微抿一口后,终于下定主意,决定听一听到底是什么事他应该有知情权。
“乔总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事。”
乔明轩不动声色拨了一杯茶到坐在身侧位置的钟晴面前。屋里干燥,让她也喝点茶润一润。
钟晴心头无征兆一跳。为着这一份不着痕迹又悄无声息的细心照拂。
然后乔明轩回答裘敬德:“裘总,我首先想要和您说明的一件事,是在不久前结束的项目竞价环节中,通惠资本之所以能赢过我们,是因为他们进行了违规操作和不法手段,您选择与他们合作,是存在法律风险的,我们公司一旦报警,场面会闹得很难堪,不仅通惠资本要受到调查和处罚,也会连累到佳迈健身。而我现在按住这件事没有报警,原因很简单,就是我还希望能让我们之间合作的缘分得以延续。”
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厉害关系摆得分明,最后又不失温情。
裘敬德眉梢挑得很高:“通惠资本用了不法手段?”话中含满惊异。
“是,他们买通了我们公司内部的人,窃取了我们的报价。”乔明轩给予明晰解释。
裘敬德“啊”了一声,感叹里充满意想不到。
但这意想不到似乎还不足以推倒他和通惠资本的合作。
“这个算是违法吗?毕竟现在商场上很多商战手段都比这个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乔明轩笑笑,简明说:“如果没有证据,那就是商战手段;但我们手里有明确的人证物证,证据面前,这就是板上钉钉的违法操作。”
裘敬德喝茶,不做声,伴着茶水入喉心里泛起沉吟。
钟晴在一旁默默观察,看乔明轩趁势发起第二波攻势:“裘总,我要和您说的第二件事,是关于通惠资本帮您撮合的投资人千途集团的。其实千途集团不是一个合适的合作伙伴,这个集团除了拿钱还算慷慨,但除此一个优点之外,还有很多隐藏的弊端,这些弊端千途集团和通惠资本不可能会告诉您,他们只会合力对您掩饰。”
裘敬德放下茶杯,对乔明轩说:“愿闻其详。”
涉及到投资人的隐性弊端,他变得愿意洗耳恭听。
“首先千途集团人员流动性很大,整体状态很不稳定。”乔明轩说到这,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提前打印好的文件。
他把那叠文件递给钟晴,对她说:“这些是你卧底调查到的,你来给裘总仔细说说。”
钟晴接过文件低头一看,上面打印的居然是她在千途集团离职群里卧底的聊天记录。她之前把截图都发给了乔明轩。
“裘总,这是我同事钟晴,她很灵通地卧底到了千途集团的一个离职员工群里,了解到了平时我们了解不到的一些内幕消息。”
钟晴起身拿着那叠文件坐到裘敬德身旁稍后一点,然后给他看上面的聊天记录,并顺势解说。
“裘总您看,这几个发言的人都是被千途集团无缘无故裁掉的老员工,裁他们的理由就是他们薪水领得太高了,不如重新招年轻人来,这样只用很低的底薪就可以压榨他们干很多活……”
“还有这两个,都说前一天还要向这个总汇报工作,结果第二天这个总就突然被裁掉了,他们就要莫名变成对那个总汇报。可见千途内部管理层被裁得也很儿戏,内部管理非常混乱……”
“另外您看,这些人在群里都晒了工牌,印证自己的确是千途集团的前员工。从这些人的对话里,就印证了刚刚乔总说的,千途集团人员流动性大,而流动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千途集团为了节约成本,对老员工卸磨杀驴。”
“对建设集团的老员工尚且如此,做得又狠心又决绝,裘总您想,它对您的公司、您的员工,又能有多好呢?”
钟晴给出的这会心一击,让裘敬德神色一动。
乔明轩微不可见一挑眉。
他让她自由发挥,她做到正常就好,没想到她再一次超常了。
那边钟晴的会心二击马上跟着到:
“而且裘总,您从这些聊天记录里可以清晰看出,千途集团的企业文化非常差,可以说根本没有什么凝聚力,凡是从它那里走出来的员工,没有一个不在骂它垃圾、不在希望它赶紧倒闭。而您的佳迈健身,是个朝气蓬勃的企业,您真的愿意选择这样一家公司进行合作吗?”
裘敬德扭头看着钟晴。
她刚进来时,他都没把她看进眼里,连茶也没分她一杯。现在倒是得正眼瞧瞧了。
这女孩虽然年轻,但气质干净,整个人还透着一股真诚厚道,让她所说的一切都显有诚挚扎实的分量。
他倒杯茶推给钟晴。
“看你的样子,你是不是还没说完?你继续说。”
钟晴连忙谢谢裘敬德递来的茶,飞快喝一口,润过喉咙后,真诚加倍地释放会心第三击:
“裘总,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千途集团对为自己奋斗的员工都那么绝情苛刻,对您却愿意慷慨大方,您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裘敬德微愣一下,说:“千途集团未来想布局健身领域的产业,觉得这是一片蓝海,所以愿意对我客气和热情吧。”
反驳他这番话的话,由钟晴来说不合适。她适时把发言权调转回给乔明轩。
她看向乔明轩。
乔明轩只和她对视一眼,立刻与她默契地无缝衔接,他接过裘敬德的话说:“裘总,恕我直言,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千途集团说想布局健身方面的产业,其实只是个幌子?毕竟它现有业务和未来业务都和健身领域毫不沾边。他们虽然给出高价想要投资您的企业,但未必是为了在健身领域布局发展,而是对您的公司别有所图。而为了这份别有所图,千途集团拿到您公司的股份后,不仅不会好好发展它,反而会很快搞垮它。”
乔明轩的话像颗重磅炸.弹扔在裘敬德脚下,让他一时间惊愕当场。
“这话怎么说?”裘敬德声音凝重地问-
裘敬德问出“这话怎么说”的时候,连声音都有些微哑。
那是声带被惊诧碾抻的结果。
乔明轩又从钟晴手里接回那叠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翻到其中一页,用手指着其中一句。
“
王哪滚:「我在总部被辞前,是听说公司近期会有个花钱的计划,但不是投资什么健身器材,好像是计划要搞新地开新盘,我听我前领导聊天时提过一嘴,好像做好了是个能大赚百亿的项目呢。」”
乔明轩指着这句话让裘敬德看,然后告诉他:“您也知道,我们本市的北城区已经开发得差不多了,最近几年以及未来几年的城市规划重点,都是南城的开发。所以这人所说的千途要搞新地开新盘做新的地产大项目,大概率就是在南城。”
“说到这,”乔明轩停顿一下,又抬手指了指钟晴,对裘敬德说,“我这位同事为了印证这件事,调查了很多本地论坛,甚至混进很多城南某区域的小区群,也实地到城南某区域考察暗访过,得出的结论是:城南某区域的确有城市规划,虽然还没有公布,但基本已经确定。”
乔明轩看着裘敬德,眼神中充满令人信服的笃定:“至于敢这么说的依据,是这个区域内的每户居民家里,都已经被相关部门悄悄入户测量过,相关部门给的说法是,‘入户测量是为后续城市化工作摸查数据’;而凡是已经经过入户测量的住家,自家房屋无论想要加盖或者翻建,甚至想要维修装修,全都要先打申请,经过有关部门审批后才可以动工。”-
那晚钟晴卧底千途集团离职吐槽群,看到“谁知道上面的人怎么想的,投这企业指不定看上人家什么呢。”这句话时,立刻茅塞顿开。
像受到脑中潜意识指引,她迅速往回翻找聊天记录。
诸多关键字像被自动标红,跃入她眼中:南城,屋漏,想翻建维修要打申请,申请没有通过审批……
她不由瞬间共情那位发言者,自己家的房子,想修都不行,还有那么多限制,简直不知道在搞什么。
……不知道在搞什么吗?
她马上心头一动。
入户测量、不允许对房屋进行自建自修……这种种情况看起来,分明是这区域内的房子,将有被拆迁的迹象!
也就是说,城市对南城这片区域将有所规划。
她一瞬想到了什么,赶紧翻阅佳迈健身的公司资料加以确证。
一翻之余,她发现自己那份留在记忆里的印象没有出错,佳迈健身名下果然有块地,就在南城那片可能要被规划的区域内!
她马上查找官方文件。虽然最后没能查到有文件明确说南城某片区域将要被规划拆迁,但有份城市未来五年总体规划的文件,里面明确阐述了:未来五年城市建设的重点是要大力发展南城建设,包括公共设施、商超、医疗、房地产等等方面。
找到这份文件,第二天,钟晴又做了两件事,用以进一步印证自己的想法。
第一件事,她到佳迈健身名下那块地附近的居民区域去走访调研,实地考证这一带区域是不是也有相关部门入户测量过。
结果是,有。
第二件事,她在网络上搜索这片区域的居民论坛以及居民发帖,经过海量搜索后终于筛到了一些有用信息——有这片区域的某位居民在帖子里说,他曾经打过市政热线询问过,他们居住的地方什么时候能拆迁腾退,再住下去房子都要塌掉了。
他说后来他接到好几个部门打过来的回访电话,这些部门的回复口径都很一致,告诉他说:城市建设进程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在发帖居民看来,这回复好像什么也没说,他因此在帖子里吐槽这些部门给的回复不明确。
可在钟晴看来,这不是默认是什么?这回答恰恰印证了这片区域即将被规划。
她把所有这些东西通通整理好,连夜发给了乔明轩。
没想到不只她自己在熬大夜,乔明轩居然也没睡。
他的回复信息几乎秒到:
「辛苦了。尽快休息,明早一切听我安排。」
她听话地睡下了。然后一早他就带着她直接杀到佳迈健身来了-
乔明轩告诉裘敬德:“相关部门的说法,其实印证了南城将被规划的事实。而这个规划一旦被公布,周边的地价房价都会暴涨。其中有一大块地,现在就在您公司名下,正荒着什么也没干,但可以想见,等未来城市规划公布以后,它会得到几十倍的增值。由此可见,千途集团并不是真的对健身产业感兴趣,它其实是冲着您公司名下的那块地来的。”
“您可能会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对这块地感兴趣。说起来,千途集团虽然现在内部管理看着比较混乱,但多年的房地产经营根基摆在那里,他们应该是有渠道已经获悉了南城这片区域将要被规划的消息,于是想趁着规划还没被公布之前,用低代价把地拿到手;将来等规划一公布,地价房价都上涨,经过开发后他们可以直接赚到百多亿。”
顿一顿,给裘敬德一些思考时间,随后乔明轩继续说道:“千途也清楚,如果他们直接和您说想买您的这块地,会让您警觉这块地可能蕴含有不一般的价值,所以他们决定干脆以另一种方式入侵您的公司——他们先投资入股您的公司,后面再进一步从参股股东变成控股股东,夺走您的控制权,从而名正言顺变成那块地的所有者。他们采用这种方式拿到地的代价,可比直接买地要低得太多。”
裘敬德越听越惊诧,几乎已经快要放弃对自己进行表情管理。
而乔明轩对他的惊诧暴击还没有结束,他继续说:“至于千途集团后面怎样从参股变成控股,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其实已经部署好了——在今天之前,您公司的另外几个股东应该已经和千途集团方面打得火热,等千途完成对佳迈健身的投资注资,接下来他们马上会高价收购您公司其他几个股东的股份,这样千途集团的持股比例就会超过您从而达到控股地位,从此名正言顺占有那块地,而您则就此失去对自己一手创立的公司的控制权,从此沦为一个只能领分红的自然人股东。”
说到这乔明轩飞快看了钟晴一眼。
钟晴居然心领神会到他的意思,立刻及时接话,打起配合。
“而您能领到分红的前提,还得是千途集团会认真经营佳迈健身,”钟晴表情敦厚诚恳,“可是裘总您想,千途集团投资佳迈健身的根本目的只是拿地而已,完全不是为了让企业未来发展得更好,甚至按照他们一贯蛮横绝情的处理问题的方式,他们应该会在达成控股权以后就把公司散掉,去人留地。”
这话一出,裘敬德有冷汗已经顺着额角渗出来。
他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就霍地起身走进办公室套间。
隔着关住的门,钟晴能听到裘敬德是在里面打电话,但电话内容具体是什么,外面听不清。
过了一会,套间的门打开,裘敬德一脸铁青地从里面走出来。
他坐回到刚刚的位置,喝了杯茶,力图让自己稳定和冷静下来。
然后他惨笑一下,看着乔明轩说:“我刚刚打电话试探了一下其他几个股东,乔总您说得没错,从他们的口风看得出,他们各个都和千途那边混得很熟。”
时机到了。
乔明轩趁热打铁:“所以事到如今,裘总您还觉得,下午可以继续和通惠资本、千途集团签约合作吗?”
第22章 扮猪吃老虎
裘敬德原本的计划和憧憬被一下打破, 他心绪思路都有些乱。
乔明轩知道他刚刚看透一番资本诡计,内心正受震撼,也正是心绪起疑的时候。这时候要让他觉得辛行资本和通惠资本不一样, 辛行资本帮忙找到的投资人比千途集团靠得住, 很需要费一些心思和口舌,来博取他的信任与决策。
乔明轩展露温文一笑, 气质沉稳而又气势十足。
“裘总, 您如果决定终止和通惠、千途的签约, 我可以居中保证, 能让我这边联系的投资人, 以同样价格和您立刻签约。”
裘敬德神色一动。现在有两个选择摆在他面前,要么上午和乔明轩签,要么下午和薛远堂签。看起来选择很多, 但每个选择留给他的决策时间都是这样仓促紧迫。
他努力凝神, 力争在仓促紧迫中为自己谋求一条利益最大的路。
他想了想, 对乔明轩说:“其实不久前还有一家国外基金联系过我, 愿意给我一个更高价格。”
钟晴闻声抬眼看向裘敬德,她在心里对裘敬德有点刮目相看。
这人在这种时候还能不动声色地讨价还价。
但显然乔明轩更加技高一筹, 他把一切都掌控住了。
钟晴看到乔明轩笑着对裘敬德说:“裘总, 恕我直言,国外基金的审批流程都很慢很复杂, 而且它们的钱不会一下子都给您, 会按每阶段完成的业绩指标分批次地给,每一批次资金到位时间都很漫长。另外很重要的一点是,现在的金融政策经常变化, 这也会影响国外基金的投资效率和额度。所以与其找国外资金,不如好好利用本土资金来得稳妥高效。”
裘敬德边听边点头。看似听进去了, 但他开口时却说:“如果乔总您能说服您那边的投资人,可以比通惠资本这边的投资人再多给20%的投资款,拿到的股份保持不变,我可以考虑和通惠那边终止签约,立刻改和您签。”
钟晴瞪大了眼睛看着裘敬德。没想到给他摆明了利害关系后,他竟还能这样趁机坐地起价,甚至是用通惠那边做谈判价格的筹码。
这才是真正精明的商人。易强但凡有裘敬德三成功力,易家就不会落得如今田地。所以这世界,真是饿死老实人,撑死精明者。
乔明轩笑了笑,沉稳地见招拆招:“裘总,在我们行业内有这么一句话,钱不是投资这件事的核心所在,最末等的投资人才只投钱,一流的投资人更看重的是资源整合,而最顶级的投资人投的是战略。”
“您联系别的投资人,重新磨合谈判定价,时间成本被拉长不说,别的投资人可能只投您这一轮;但我们给您找的这家投资人,是可以确保一直跟投到您的公司上市的。拉投资这事看起来是为了融钱,但其实本质上是为了公司有更好的发展可能。有钱可以让公司有发展好的可能,但只有钱,却不一定,关键还是得看资源整合和配套战略。这些东西有时候比钱有用多了,它们能变成钱,但只有钱未必能买来资源。而我帮您对接的这位投资人,恰恰是给您带来资金的同时,也能帮您整合资源、一起制定未来的发展战略。”
乔明轩示意钟晴向裘敬德介绍一下投资人的情况。
钟晴马上开口:“裘总,我们这边对接的投资人是纳洲投资,它和千途集团别有目的的投资意图不同,它是实打实在布局健身产业的,它们旗下已经投资了一款健身app,现在非常火,流量正处□□猛飞涨时期。健身软件投完了,现在它们想投健身硬件,然后把软硬件结合起来达成资源整合的目的。所以如果您接受了纳洲投资的入股,纳洲会把您的健身器材接入到健身app里,让您乘上流量红利的东风。”
裘敬德已经被说得心动。
他想了又想,说道:“这样吧,我再让一步,如果这个纳洲投资同意把投资额提升18%,我马上和它们签约。”
……钟晴想,真是让了好大一步呵。
乔明轩笑着说:“裘总,18%也确实有点高了。”
裘敬德摆摆手:“不算高了。你也说了,未来南城规划公布之后,我公司名下的地会升值,那投进来的股东不也跟着一起吃升值红利吗。”
乔明轩应对道:“可是规划不一定什么时候公布,也许很快,也许还要三五年都说不定;但您的生产线却是三五个月内急需用钱的。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纳洲投资投进来以后,不会威胁您的控股地位,更不会干涉您的经营决策。”
两个人的博弈你来我往,在彼此笑容下化作刀光剑影。
钟晴看得投入,在心里直呼精彩,更想要看到接下来这番博弈究竟要怎样破局。
裘敬德笑了笑,再让一步:“15%,不能再低了,再低我干脆下午直接对千途集团狮子大开口,反正如果他们真是为了地,我再加价它们多半也会答应。”他说完笑容一收,用严肃表情力证他已经给到了底价,不肯再退。
乔明轩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最多10%,不能再高了。再高的话,纳洲投资宁可另选投资标的。如果裘总能接受这个价格,我可以现在就联系纳洲那边的人过来,咱们立刻签约。”
钟晴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投资人那边好像没有给他们这10%的溢价空间,乔明轩这样直接讨价还价,纳洲那边肯认吗?
而这边,裘敬德思索一阵后,终于肯一锤定音:“好!”
“那您联系其他股东,我联系纳洲那边?”乔明轩征询道。
“不必。”裘敬德嘴角几乎溢出一丝冷笑,“他们可以在我背后一起搞主意,我也可以在他们背后直接做决定。刚刚我们说话的功夫,我已经嘱咐秘书去他们几个人那里签一份股权授权委托书了,签约的事我可以全权处理。”
钟晴不由在心里叫一声好心机。
她跟着乔明轩做项目,好像每天都在开眼界。
乔明轩也不耽搁,立刻带着钟晴去了会议室。
裘敬德没有立刻跟过来,他留空间给乔明轩联系纳洲投资那边。
钟晴听着乔明轩给纳洲投资的负责人打电话,对他劝着:“……公司未来的发展前景,比它眼下说要提高10%估值更值得考虑。您已经看过我们测算的数据,佳迈健身的发展前景一片大好,后续只要资金到位,生产线拉起来,它的增值效应很快就能体现出来,随着未来营收利润的增长,未来的投资回报会覆盖掉您眼下多出的这10%成本。而退一步来说,如果您因为不想多加这10%放弃本轮,未来再想投后面的轮次,只会用更多的钱换到更少的股份……”
那边很快就被乔明轩说服,也看清眼下形势是事不宜迟,立刻带着人赶来签订协议。
钟晴在一旁看着乔明轩,她对他暗暗佩服。他真是两边都说得定。
他好像长了一双翻云覆雨手,哪怕看似结局已定,也能运筹帷幄扭转乾坤。
钟晴想,其他时刻不管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但工作时不得不说,他的确太高光了-
佳迈健身这个项目,虽然一波三折,但也算印证了好事多磨这句话,最终总算是以好结果收尾。
在裘敬德已经定好与人在下午签约的前提下,乔明轩果断出击,运筹帷幄,终于提前在当天上午成功抢回项目。
不知怎么,钟晴想到虎口夺食这个词。
项目拿下,公司出了简报,祝贺信息发送到每一位员工邮箱。
但相比于简报通告带来的荣誉感,更让钟晴觉得有成就感的竟然是乔明轩的一番肯定。
乔明轩把她叫到办公室,告诉她说:“这次做得很好,尤其是通过搜集信息、实地调研后,能够探查出信息背后隐藏的重要事实。不得不说,这一次你为抢回项目立了很大功劳。但别骄傲,后面也要继续加油。”
钟晴走出乔明轩办公室的时候,人还被夸得有点晕晕的。
上一次她搜索信息实地调研大胆得出信息背后的结论时,乔明轩并没有给予她肯定,也许他是怕她会飘起来,因而告诫她不要耍小聪明。但这一次,他是结结实实地夸了她。
所以她的工作能力和工作态度,算是让他改观了吧?
钟晴心里蓦的涌起一股兴奋热浪。原来能让一个人对自己有所改观,尤其是一个对自己有所审视和不满意的人,其中的成就感竟然这样令人舒坦,仿佛四肢百骸都在蒸腾出“我行”“我可以”“我做到了”的意气风发。
石涛看完邮件通告后,走来钟晴工位给她送祝贺。他对钟晴眨着眼问:“怎么样,跟着乔总做项目,长见识吧?”
钟晴立刻回应:“何止长见识,还长本事呢!”
这回倒不只是捧场说些别人爱听的话,这也是句心里实话。
石涛闻声立刻在脸上笑出带有共鸣的波浪纹:“是吧!跟着别人做项目,哪能这么快就有机会体验到抢项目这种刺激经历。”
钟晴重重点头,满脸的老实厚道与真诚:“我会牢牢铭记,终身不忘!”
她觉得自己说这话的时候但凡握个拳头,她就是鹿小葵了。
石涛也被她半副鹿小葵的样子逗到,好大声地笑出来。
午饭时,凌娜对于钟晴在佳迈项目上的特别经历,又是羡慕又是赞叹。但她也清晰知道如果换成她自己,她做不到钟晴这样,能在严厉的乔明轩麾下,充分发挥自己的智能和才干。
于是她也只是羡慕而已,毫不嫉妒。
钟晴觉得凌娜是都市里一等一的好女孩,她比她自己想象得优秀得多,明明有骄矜的资本,却从不骄矜。
她希望这样的女孩都能少走坑路,得到幸运。
吕鹏山和凌娜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态度。他倒是一贯秉承做他自己——有点小心眼,也有点小脾气。但是不来阴的,从来都把不高兴不甘心明晃晃地展在脸上。
午饭时,他明晃晃地在脸上挂满情绪——既然自己得不到这样的际遇,那就干脆直白地表达嫉妒好了。
凌娜祝贺钟晴,吕鹏山就在一旁酸酸地嘲讽:“这点事儿,有什么好祝贺的,又不是几个亿的项目。”
钟晴毫不费力地抽空回他一句:“等你接到好几个亿的项目,我一定给你定制个锦旗挂在你工位旁边,以示祝贺。”
一句话把吕鹏山噎得不行。
到了凌娜表示羡慕的时候,吕鹏山又酸唧唧地抢话说:“这有什么好羡慕的?抢项目而已。”
钟晴一脸老实巴交地回他一句:“可不是,我觉得你将来一定是个抢项目的超级高手,毕竟你抢话都这么厉害。”
“……”
一句话又把吕鹏山怼得要死。
凌娜在旁边看着他们俩掐架——准确说,是吕鹏山看起来很强势,但一直被钟晴毫不费力地单方面碾压。对于这种掐架,她原来还会拉拉架。现在她只觉得吕鹏山就是自己非要往枪口上撞,既然如此,她也不想管了,随便他,她做个快乐的看热闹人就很好。
吃完午饭钟晴和凌娜手挽手去买冰饮。吕鹏山已经被钟晴用一顿饭差点怼成吕火山,但买冰饮的热闹他居然还是非要和两个女孩一起凑。
凌娜觉得有趣,笑得不行,钟晴无语得只想冷笑,没见过这么爱上赶着找茬挨怼的人。
买了冰饮,站在大厦外面的广场空地上,三个人叼着吸管,边喝边聊天。
凌娜告诉钟晴:“我的带教前辈申浩东突然跟公司提出了辞职,我一下子有点懵,遇到问题都不知道找谁问好。还好后来韩总说,我可以直接问他。”
钟晴听到申浩东主动辞职,心念一动。但她神色不显,只隐晦地说:“他那样的带教前辈,离开了对你来说未必是坏事。”
吕鹏山在一旁立刻揪住字眼刨根问底:“他那样的?他怎么了?”
但没人理他。
凌娜吞口蜜桔水,略略压低些声音,制造出一点神秘氛围感,告诉钟晴:“他临走还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他已经找好了下家,他说我的资质特别好,他想带着我一起离开去下家。”
吕鹏山一下陷入这点神秘氛围感里,急迫迫地问:“他已经找好下家了?哪个公司啊?他为什么想带着你一起走?你资质那么好吗?咱仨里面算一般的吧?”
还是没人理这个直男愣头青。
钟晴脸上浮起一抹紧张:“你没答应他吧?”然后追问,“他拉了你哪只手?”
凌娜把自己右手一伸。
钟晴把蜜桔水往吕鹏山那一塞,她自己两手去拉凌娜的右手擦了又擦。
吕鹏山在一旁嗷嗷地叫:“钟晴你发什么神经?拿走,我不给你拿蜜桔水!”
照样没人理他。
凌娜一边笑一边摇头表示自己没答应申浩东,她对钟晴眨眨眼:“我又不傻,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多少也能品味到一些的。”
钟晴和她相视而笑,一些尽在不言中的东西在两个女孩的眉眼间传递流动。
吕鹏山在一旁已经把不乐意的情绪拱到了顶点:“我说你们俩在那到底在搞什么呢,能不能做点围观群众能看懂的事啊?”
钟晴和凌娜这回一齐给他一个眼神:“美女之间的事少打听!”
“……”
吕鹏山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
下班前,施雅妮走到钟晴工位告诉她:“我和我姐们儿约好一起吃饭看电影,”她是来叫着钟晴加入的,“一起去啊?”
可钟晴一看imax的票价,立刻颤巍巍地说自己想加班。
施雅妮哈哈大笑,她看着钟晴满脸的“其实我是嫌票价太贵我在找托词”,觉得她实在可爱,忍不住捏捏她的脸说:“那你好好加班,姐姐回家给你带好吃的。”
钟晴立刻笑成一朵花回报过去,换得施雅妮又忍不住捏她一下。
施雅妮拎着包包走了。留下钟晴摸摸被捏的脸颊有些发呆。
她在心里对施雅妮升起好大一份感激。
一直以来,她把自己绷得太紧,她太勒令自己赶紧做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
可施雅妮刚刚让她也有发挥可爱娇憨的机会,让她也可以做回这个年纪的女孩,可以笑,可以被疼,可以撒娇甚至卖乖。
这感觉,竟叫人有点感动也有点开心。
她脚步轻快地走回金嘉公寓。
刚出电梯,她就听到一阵吵闹声,声源就在乔明轩那边。
她没有急着开锁进屋,走出电梯后就站在原地看了下热闹。
很快她就看清对面的三个人都是谁。
除了乔明轩,还有那个胡子脸的宗勇。而另外一个人,是通惠资本的薛远堂。
薛远堂正站在乔明轩门口,气势汹汹地责问:“老乔,乔明轩,乔总!今天你告诉我句实话,你是不是故意冲着抢我项目来的?之前秦苍岩那边那个项目,我和小秦总谈得好好的,结果被你找到老秦总横插一脚抢走了,你说小的得听老的,好,这个项目被你抢我认了;但佳迈健身这个项目,你还是要抢,今后是不是只要是我参与过的项目,你都要抢呢?”
钟晴看到乔明轩脸上明显浮出嘲讽的笑纹:“薛总,我们两个之间,之前到底是谁一直在抢谁的项目,你是不是把话都说反了?秦苍岩那个项目是大家凭本事公平竞争,谈不上谁抢谁;至于佳迈健身这个项目,在报价过程中你自己做过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没数的吗?非要我当着宗勇的面把什么都说明白吗?你就不怕自己下不来台吗?”
听着这三连问,薛远堂脸色变了又变。
乔明轩皱起眉,一贯温雅的面孔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还有,如果你再使用那些歪门邪道的小把戏,我不会再视而不见,你好自为之。”
两人之间,气氛已经到达冰点。
胡子脸宗勇连忙在一旁拉架,左劝右劝,安抚这个,又平息那个。
钟晴站在电梯口安静吃瓜,看着宗勇劝架忙得不亦乐乎,说不上为什么有点想笑。
宗勇像有所感应,自己正被什么人觉得好笑,立刻在左劝右劝的繁忙中分出一丝神看向电梯口。
看到钟晴后他立刻一挑音调,指着她就说:“哎你!对就是你,你谁啊,怎么那么不礼貌呢,还站那看起热闹来了!”
钟晴知道他在借力打力,想趁此转移那二位斗架的注意力。
但钟晴不想沦为拉架工具,老实巴交地“哦”一声,转头要走回自己房门口,开锁进屋。
正转身时,宗勇又“咦”一声惊呼:“啊你!你你你,你不是我们轩仔公司的小新人吗?”
轩仔……?
钟晴费了好大劲才维持住自己的老实人面孔,没笑。
她又点点头,“嗯”了一声。
宗勇这回不仅不放她走,甚至迈过来几步走到钟晴面前,拉住她就往回走,走到乔明轩家门口热情似火地对薛远堂做介绍:“远堂,吵架多没意思!来来,我给你介绍个有意思的人,这是老乔公司的小新人,看看,这气质,多纯净,多憨厚,多弱小需要照顾!你说你们两个大男人哈,在这样需要保护的小女孩面前吵起来,就不觉得内疚吗?吓着人老实孩子怎么办?”
乔明轩没说话,瞥了一眼宗勇口中纯净憨厚又弱小需要照顾的小新人。
薛远堂看清钟晴面孔后,不仅没被岔开心头气,反而心火烧更旺。
他嘴角漾出一抹冷笑,对宗勇说:“你说的这位小新人可一点不弱小,她可是配合你的轩仔一起抢走我项目的功臣。”
宗勇看看薛远堂,再看看满脸忠厚老实的钟晴,一时愣住。
仿佛怎么也不能把眼前需要保护的女孩和抢项目的左膀右臂联系在一起。
这时从乔明轩开启的门缝中,挤出一道小白影。
小白影直接冲到钟晴脚下,仰起头,但没有叫,只用水乌乌的小狗眼讨好地看着钟晴——是可爱小狗奶片,它嘴里正叼着乔明轩的钱包,想要给钟晴献宝。
精明小狗居然知道鼓鼓的钱包对于人类的讨喜性和重要性。
钟晴被奶片可爱到,蹲下去,从它嘴里接过钱包,小狗对她讨巧地哈气。
钟晴摸它的小狗头,一边摸一边跟它说话:“奶片啊,你偷了家里的东西私通外人,这是不对的知道吗?还好你是狗,你要是人啊,你这私通外人的,和我这收了你好处的,咱俩都得进局子你知道吗?”
乔明轩在一旁听得挑挑眉梢。
宗勇在一边听得傻乐,直说:“奶片你这小瓜娃子每天吃完狗粮也抽空好好学学法,别成天就知道扑漂亮姐姐!”
薛远堂直接变了脸色,只跟宗勇生硬地打了个招呼,扭身就走了。
宗勇不明所以,看着薛远堂头也不回地走进电梯,不解地回头问乔明轩:“他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熄火走了?”
钟晴这时站起来,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满脸都是纯良无辜,把钱包还给乔明轩后,她和宗勇礼貌告别,回去对面自己家。
乔明轩拎着嗷嗷叫着要一起跟钟晴去对面的奶片,也一并拎着还在纳闷的宗勇,回屋关门。
他去厨房准备自己和宗勇晚餐要吃的牛排。宗勇像狗皮膏药,黏在他方圆一米内,不停追问:“远堂刚刚到底为什么突然就熄火走人了?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乔明轩被烦得不行,讲了佳迈项目从头到尾的原委。
宗勇听完开始做类比:“也就是说,刚刚那一脸厚道的试用期小新人,她在用狗子比喻你们公司那个吃里扒外的内奸,用钱包比喻项目的报价,然后说给远堂听,暗指你早就知道远堂安插内奸偷你的报价,是你大度这次没打算计较,要是计较起来,那个内奸和远堂都得进局子,这么理解没错吧?”
乔明轩点点头,说没错。
宗勇摇摇头,发出感叹:“我以为她就是个会背彩虹屁的小女孩儿,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扮猪吃老虎外加阴阳怪气的好本事,有趣有趣!”
第23章 眼神直勾勾
听着宗勇的话, 乔明轩低头飞快轻笑一声。他很难不赞同宗勇对钟晴的评价。
点评完钟晴,宗勇收起笑容,正色地叹一口气。
“远堂这两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他是不是着什么魔了?有空我得说说他, 再劝劝他,都是好室友, 何必呢。”
乔明轩淡笑一下:“说也没用, 除非让他事事赢过我, 后半辈子都活得压我一头, 否则你劝不醒他。”
“那你就让让他。”宗勇还是沉迷做和事佬。
“让到什么程度?”乔明轩抬眼问他, “又要让到什么时候?他自己不调节好心态,靠我让他一辈子吗。”
他给牛排翻了个面,若有所感:“我们谁都没有义务要为别人的人生负责和买单, 人都是独立的个体, 成年后就该自立, 自己对自己负责, 不是吗。”
宗勇叹一口气:“你就是把人和人之间的界限画得太分明了。”
奶片跑过来,蹭乔明轩的脚, 撒娇要好吃的。
乔明轩对它温和而严厉地摇头:“今晚吃过了, 不能再吃了,明天才可以。”
奶片失望地耷拉着脑袋和尾巴走开了。
宗勇看着小狗子的可怜背影, 崩溃大叫:“乔明轩, 给它吃!求你给它吃!你跟人讲自立就算了,它只是一条小狗啊,一条可爱的小狗啊!”
乔明轩夹起打算给宗勇煎的那份牛排, 做给狗子的动作。
宗勇立刻情绪一变:“我觉得你说得对,万物有灵, 除了人该自立,狗当然也是!来,那块牛排是我的,放回锅里去……”-
周末下班,钟晴乘公交回城郊小院,去陪易澄澄。
乔明轩工作上对下属要求严厉,但待遇方面绝不亏待,连试用期新人也跟着得到优渥补贴。
他不仅从自己的项目奖金里拨出一部分发给她,还批准她报销掉很多项目相关的发.票。
钟晴手头于是变得前所未有地宽裕起来。
公交车途经商场,钟晴中途下车,去为易澄澄买了好些布料,各式各样,素色有,花色也有,她把它们统统带回去,交到易澄澄手上。
易澄澄看到这些布料果然很开心,周末两天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坐在缝纫机前裁裁剪剪缝缝。
到了星期天下午,她大功告成,愣是给钟晴做出一条比时尚杂志图页上更漂亮的碎花裙。
钟晴把裙子穿在身上,惊奇不已。它合体得就好像是她的另一层皮肤,舒服得不得了,也好看得不得了。
她抱着易澄澄使劲夸了一大通,易澄澄脸红红的,虽然还是不说话,但眼睛里有了光芒,亮亮的眼底显示着她此刻十足的开心。
周末两天过得飞快,有了钟晴的陪伴,易澄澄的状态明显好转。两天里钟晴给六婶儿子补了两个半天的课,又给六婶一些钱,拜托她继续帮忙好好照顾易澄澄。
安顿好一切,又迎来新的工作日,钟晴抖擞精神,早早起床,赶着第一班开进市里的公交去上班。
经过这段日子的忙碌,佳迈健身的项目已经正式收尾。另外两个新人凌娜和吕鹏山所在的项目也已经做完。今天他们三个新人将迎来项目负责人与试用期员工的又一轮互选。
这次互选配对,钟晴没有再匹配到乔明轩。这次是凌娜进了乔明轩的项目组。
在乔明轩麾下已经连跟了两个项目,施雅妮怕钟晴这次落选会失落,特意过来安慰她一下:“你这不算落选,乔总选别人也不是不认可你,是你们仨现在正在轮岗,所以乔总不能一直光选你,那显得也太偏心了,毕竟还没到部门负责人和新进员工互相选定的转正时刻呢。”
钟晴立刻表示“明白”。
她当然懂,自己压根还不算是三部的人。他们几个试用期新进员工也还都是游离态的,最终谁会去到哪个部门,都还是未定之数。
这一次,凌娜进了三部乔明轩的项目组,吕鹏山进了一部韩向风的项目组,钟晴则进了二部欧金荣的项目组。
欧金荣看起来微微胖,但收拾得干净,是鲜少的三十多岁男人里,胖儿不油腻的。他和乔明轩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乔明轩对待工作的严厉程度,上不封顶。欧金荣则整天笑呵呵的,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
严谨起见,钟晴还是向刚刚和欧金荣结束工作的吕鹏山打听了一下,这位欧总的工作风格。
吕鹏山却把鼻孔举到天那么高,像终于逮到什么报仇机会似的,只对钟晴说了句:“欧总是什么风格,你自己品不就知道了,我跟着欧总干活的时候也没地儿去跟人打听,还不是自己摸索。就你心眼子长得刁,还想着走捷径。”
钟晴实在后悔这番交流,到底是她把吕鹏山的心眼想大了。
不过钟晴想,凭着欧金荣那副笑呵呵的好脾气模样,自己跟着他工作的这段时间,一定不会比跟着乔明轩更累。
欧金荣手头暂时没有固定的项目,钟晴帮忙做做杂活,果然不算太累。
于是她有时间安慰和开导凌娜。
乔明轩那边项目不断,工作强度也一如既往地大,凌娜刚过去就陷入忙断头的状态。
头三天她还熬得住,第四天就忍不住悄悄累哭。
午饭时她一边抹泪一边对钟晴哭诉:“跟着乔总干活压力好大,他明明不骂人,工作之余面孔也算温和,可是一工作起来就叫人压力很大,工作完成度达不到他的标准时,被他眼风一扫,我就臊得恨不得从楼顶跳下去。”
钟晴想,乔明轩是有这么一种叫人臊得慌的气场。
“钟晴,我觉得我扛不住了,我可能要提早结束试用期回家去了!你之前到底是怎么扛住乔总的压力的啊?”
钟晴连忙安慰她:“我就是心大,你也要心大一点。还有就是道德感放低一点,不要觉得没达成领导的要求是件特别可耻的事,这个年头道德感太高活得就很累,你把自己的道德感放低一点,对自己洗脑说,‘这次我完成得不算太好,没关系,我下次完成得好一点,我这是还有进步的空间’,这样就可以了。”
凌娜听得很受教的样子。
吕鹏山在一旁冷嘲热讽:“你这是在教凌娜怎么做厚脸皮。”
钟晴扭头看着吕鹏山,一点不惯着,笑得满面厚道,话却是在挖苦他:“你要么就一起帮忙安慰,要么就闭上嘴巴去一边吃饭。明明知道我们俩在谈心,还硬要蹭过来一起吃饭,我的厚脸皮只是理论,你的厚脸皮可都已经在实践阶段了。”
吕鹏山被噎得够呛,凌娜在一旁看着他吃瘪,终于破涕而笑。
钟晴看她笑,也松口气,笑起来。
吕鹏山满脸不忿,可依然赖着不肯端餐盘去别的地方吃,想想自己这副德行,觉得钟晴说得居然好像也不算错。
他不由也好气又好笑地笑起来。
午饭时光总算人人都恢复明媚心情。
可是这般明媚好心情,很快就宣布告吹——钟晴很快就忙起来,忙到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再去安慰凌娜。
她已经陷入自顾不暇。
欧金荣忽然就派了任务给钟晴。他让钟晴尽快整理出一家潮玩公司的资料,他说:“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做的项目。”
钟晴不敢怠慢,立刻全心全意行动起来。为了保证调研数据真实有代表性,她去到全城每个店面实地蹲点,观察客流量和购买力,然后形成报告。
实地调研期间她收到欧金荣的问询,问她报告什么时候能出。
钟晴怕耽误了进度,赶紧熬了几个大夜,累得不行,做好了报告。
可当她把报告按时交给欧金荣,欧金荣却笑呵呵地、云淡风轻地说了句:“哟,这么快?年轻人就是有活力,这么几天就把报告完成了。不过这个项目有点变化,我们暂时先不做了。”
他说着就把那份报告放去了一边。那一叠凝着实地蹲点汗水和熬夜损耗心血的报告,就那么毫无分量似的,落在了他办公桌一角。
钟晴说不上那一刻自己心里是种什么滋味。
像有些惋惜和怅然,又伴有一丝不解和无措。
而这个项目胎死腹中,并没有让钟晴得以喘息。欧金荣低头放下报告后,又抬起头来,马上派了新活给她:“钟晴,接下来有个新任务给你,你赶紧整理下新能源汽车行业前五公司的相关资料,以及他们上下游产业链公司的情况。”
欧金荣笑呵呵地,很好说话的样子,给钟晴派下任务。
钟晴听着任务,眼皮都一跳。
整理行业前五公司的情况倒不难,可是加上上下游产业链公司……这就是个庞大的工作量了。
钟晴犹豫着要不要讨价还价多要两天时间,欧金荣已经笑得像个弥勒佛似的先对她开了口:“这个任务很急,需要三天就完成,三天完不成的话会耽误我们接下来的项目进度。”
他满面带笑,和颜悦色。偏偏能残酷堵死别人说话的切口。
“……”讨价还价的话只好从钟晴舌头尖噎回到喉咙口。
没什么时间可以继续耽误,钟晴立刻挽起袖子干活,大干特干,废寝忘食。
海量的工作像汪洋一样淹没她。连续两天,她几乎没怎么睡觉,晚上下班在公司加班到半夜,直到施雅妮打电话过来催她回家她才起身收拾东西离开。
整间公司只剩下她一个人,关灯的刹那,周遭瞬间黑暗,她好像被抛进没有边际的黑洞。
这时间这地段,极难打到车。钟晴强打着精神往金嘉公寓走,边走边忍不住困到打哈欠。
二十几分钟的路程,她几乎觉得自己在行进中都好像睡着过那么一下子。
总算走进电梯,按了楼层后,她靠在电梯壁上,闭上眼睛,长出口气。
整个人一下子就松弛下来。
电梯上去,梯门打开。没人走出去,梯门又关上。好一会后,没有被人为操作的电梯又自动下到一楼。
再过一会,梯门被人从外面按开。
这一切钟晴全都不知道。她靠在电梯里,睡着了。
刚刚应酬完宗勇的乔明轩走进电梯,看到靠在电梯壁上睡着的钟晴,他皱了皱眉,伸手按下楼层。
电梯再度抵达目标楼层,梯门打开,乔明轩叫醒了钟晴。
钟晴睁开眼时,还懵懵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抬头看着乔明轩的脸,眼神直勾勾的-
钟晴睁着懵懵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乔明轩,好一会才醒过神。
她连忙叫一声“乔总”,又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下下巴,确认自己刚刚没有上演流口水的失态一幕,随后赶紧走出电梯去开门回家。
乔明轩却站在电梯里滞留了两秒钟。
他眼前还是她刚刚懵懵的、直勾勾的眼神。
直到电梯门要合上,他连忙抬手挡住,抬脚踏出。
第二天到公司,乔明轩叫来施雅妮,给她分配一些诸如贴报销单、订位子、催促各种立项审批流程的工作任务。
交代完毕,他推推眼镜,好像很不经意同时却又显得略为突兀地问了句:你那位室友最近在忙什么,忙到在电梯里站着都能睡着。
施雅妮大大咧咧,没有察觉到那丝突兀。她明艳面孔浮现出对室友的同情,耸耸肩告诉领导:“钟晴这次不是轮到在欧总手下干活吗,您也知道欧总那个做派,使唤人干活都不太过脑子的,全凭一股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之前是那个叫吕鹏山的男孩子跟着他,那小子摸清了欧总的特点,鸡贼会糊弄,就没那么累;但钟晴是个多实在的孩子啊,她干起活来可太实诚了,明明把活做到一分就可以把欧总糊弄得乐乐呵呵,她却毫不掺假、认认真真做到十分,那还能不累么。”
乔明轩听着施雅妮的话,脸上没露出什么特别表情,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钟晴很纳闷之前吕鹏山跟着欧金荣时,是怎么过关的,他好像没有像自己现在这样,不得不化身为加班狂魔和熬夜大王。
午餐时她忍不住又一次询问吕鹏山。
得到的回复依然阴阳怪气,但总算有了些实质内容:“你知道欧总他是心血来潮的工作风格吧?那你就不能糊弄一下吗,就非要每一件差事都认认真真完成?既然你这么能耐,当然就多受累了。”
哦,原来是糊弄。
钟晴想,那这招对她确实不管用。糊弄通常都带有侥幸,她从小经历的磨难和变数太多,最不敢去赌的就是侥幸。她要事事做到扎实和确定,才能把握住自己人生。
好在凌娜和她有一样的价值观。
“我不赞成你这样做,欧总的工作方式不对是他的问题,但你靠小聪明糊弄应对就变成是你的问题了。”
吕鹏山对两位女士嗤之以鼻:“是是是,你们俩崇高,我龌龊,行了吧。”
钟晴和凌娜都笑起来。能把吕鹏山逼得自我贬低,看来他是感觉到羞臊了,以后应该不会再这么做。
吃过午饭,钟晴顶着粉底都要压不住的黑眼圈,回到工位把新能源企业及上下游公司的调研报告又检查一遍,然后打印装订,拿去欧金荣的办公室给他看。
结果欧金荣一如前次,笑呵呵地接过报告,放去办公桌一角,笑呵呵地随口夸一句:“工作效率真是不错!”然后又笑呵呵地宣布说:“但这个新能源项目呢,时机不对,我们也先放一放。来,我这儿又接触了一个别的项目,是家做语音识别的公司,估摸着会有融资需求,你接下来就整理一下这家公司和它所在行业的相关资料。这家公司呢,同时也有别的FA在看,所以时间很紧迫,我看你干活效率挺高的,这样吧,这回也别三天了,这家的调研报告你就后天给我吧。”
听完这席话,钟晴已经愣住。
那种因为自己一次次妥协,对方就一次次得寸进尺的感觉,向她扑面砸来,还砸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她不想就这么沦为不明不白地调研机器,供人挥霍无度般地滥用。
于是顿了顿,她问道:“欧总,这语音识别的项目,后天交完调研报告,做成的几率大吗?”
欧金荣听了她的问题一挑眉梢,脸上还是笑呵呵的,但语气已经渐渐不中听:“怎么了钟晴,要是这个项目做成几率不大,我现在给你派的调研的活,你就不想干了是吗?年轻人,你要是这样对待领导给你的工作的话,你未来的可能性就太狭窄了,你没有前途的!”
钟晴想,这种话说得年头太久了,似乎一代一代的职场前辈都是这样对后辈说。
可是流传久的,就是对的吗?
流传久的也有可能是陋习。
不都说他们九零后零零后这代人是来整顿职场的吗,她谈不上想整顿职场,但对这种几乎是软霸凌式的工作方式,还是想小小抗争一下。
大概率下一次就要轮到凌娜跟着欧金荣做项目了。到时欧金荣也这样使唤凌娜,她真怕凌娜会遭不住。
索性由她来当个叛逆先锋吧。
“欧总,”钟晴心里想着抗争,但语气还是诚恳老实的,“您一连派下三个项目的任务,真的让人有些吃不消。最关键是,熬夜做完的报告,您通常看都没看,就直接宣布这个拟做项目已经变成过去时,然后派下下一个任务,给的时间又越来越短……说实话,这样的工作方式和工作强度,其实是对时间和人力的浪费式使用。”
欧金荣被拂了面子,一贯的那副笑呵呵面容不见了,他板起脸说:“你一个还在试用期的新人,跟我谈浪费?你知不知道不论上级给出什么要求,作为下属服从上级都是应当应分的!”
钟晴对这条默认的职场潜规则不能苟同。一直以来,职场上似乎很认可这样的标准,可这一条标准不出现在任何法规制度里面,它只是作为上司的人为了表现自己权威而自我默认的。
新时代了,陈规陋习都应该变一变。尤其是未来将由新一代人掌控的新职场,不该再被这种由上而下的权威霸凌。
“我承认下属做好上司‘合理’分配的工作是应当应分。”钟晴修正欧金荣的表达,强调“合理”二字。她态度温和但据理力争。
欧金荣已经开始沉下脸色。他没料到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钟晴,较真起来这么难缠。
钟晴也在这一刻发觉,一贯笑呵呵的人不一定真的好说话,甚至有时候笑呵呵的人比冷脸的人还要不好相与。
“我给你安排的工作,你做完没有收获吗?不见得吧,这几个任务大大提高了你的工作能力吧!”欧金荣的声音有些大起来,语气也变得很冲。
钟晴真心觉得疑惑,这种重复性的工作,是锻炼了她的调研能力吗?倒是锻炼了她站在电梯里睡觉的能力。
而且最重要的不在这里,在于欧金荣派活下来时,多半是想一出是一出,他随口一提的工作就要人熬夜去做才行。可是完成后他甚至看都不看一眼,就搁置一旁。
这样工作的意义在哪里?
“可这种工作能力,通过几个任务来锻炼就好了,不用无止境地锻炼下去,那样不也是一种重复的无用功么……”钟晴已经尽量维持领导的体面去据理力争。
欧金荣一时被这软钉子给碰住了,顿在那里,又气又憋。
假如钟晴是面红耳斥和他争吵辩驳,他还能厉声吼回去,吵个更凶,用领导威严去气势十足地压倒她。
偏偏她是这么一副软绵绵的样子跟他说道理,他如果指着她的鼻子嚷起来,倒显得他这领导不大度似的。
他真是憋得内伤都要涌出来。
这时有道温和却蕴涵威严的声音拯救他,帮他逃脱这股竟被试用期新人掣肘住的恼怒尴尬。
“钟晴,不要跟你的领导打辩论赛,你是这里的员工,不是最佳辩手。”
是乔明轩。
欧金荣松口气,好像看到救星登场。
钟晴憋口气,转头对走进欧金荣办公室的乔明轩打声招呼,不再言语,闷声退出去,回到工位继续干活。
欧金荣指着办公室门口钟晴离去的方向,又摇头又叹气,对乔明轩说:“你看现在这茬年轻人,多不好管,往往你以为最老实的,结果最反叛!”顿了顿,他问乔明轩,“老乔,你过来找我,有事?”
乔明轩点头,推推眼镜,问他:“你到底有没有定下来,接下来做哪个项目?不要再变来变去了,赶紧敲定,把项目报上来。”
欧金荣马上点头:“快了快了,我手里还有几个预案,等我再逐个比较一下。”
听到还有几个预案,乔明轩不由皱了下眉。
他在皱眉的一瞬里闪过一道念头。
——如果再不明确一些事情的规则,接下来那反叛的老实人恐怕连每天两小时的睡眠都要保证不了吧。
第24章 事情两面性
白天虽然勇敢反抗了一下, 钟晴身上的工作量却不减反增。
钟晴想这也许就是反抗的代价。
她劝自己,自古以来每一次反抗都有代价,她的代价无外是要继续加班到半夜而已。
但她的反抗未必全然无用, 欧金荣现在给她多派活, 只是气恼她的起义;等后面换到他带凌娜做项目,应该会忌惮一些, 不会给凌娜也派那么多的任务。
——总不能把每一个新人都激发成叛逆者。
这么一想, 虽然自己受不到反抗的益处, 但只要后面的人可以受到, 那这反抗就是值得的。
钟晴心情舒坦了好些, 在公司平静地加班到半夜-
乔明轩这晚下班忙东忙西的,也没有按时走。
期间宗勇打电话来,死缠烂打要约他吃饭喝酒, 或者去他家聊天撸狗, 都被乔明轩毫无感情地拒绝。
宗勇费解:“你最近不是没那么忙了吗, 你前天刚说完你最近都不太用加班, 所以你就是为了推开我才说今晚要加班的吧?”
为了验证自己是不是又被乔明轩排除在边界外,他还特意欠巴登一样开车过来辛行看了看。
发现乔明轩的确坐在办公室里东忙西忙, 他放心了。
离开时看到辛行的办公区, 一片漆黑里亮着一盏光,他不由好奇地悄声走过去, 结果看到是乔明轩对门那个看着又老实又鸡贼的女孩在工位里加班。
说不上为什么, 宗勇总觉得那一瞬脑子里好像啪地亮了一盏智慧的灯,那灯闪烁出的光芒里,是整个公司有两个看着毫不相干的人在一起加班。
他没有出声, 静悄悄地走了,埋在胡子里的脸上带着一抹嘿嘿笑容。
晚上十一点钟, 钟晴收到施雅妮的关怀电话。她决定不让室友担心,没做完的部分不用再查阅公司数据库,她可以带回家去收尾。
她开始收拾东西。
乔明轩在办公室里,透过玻璃墙壁看到外面的人从办公位前起身。
他也收拾好办公桌,起身按灭灯光,准备离开。
钟晴装好笔记本电脑,环顾公司,除了她的工位,都已灭了灯。她也关掉自己这里的灯,起身离开。
走出大厦外才知道,天公不作美,趁着夜色淅淅沥沥偷偷下起雨。
步行回去她人没事,只怕包包里的文件和电脑受不住。
只好打车。
只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叫辆车比捡到一百块钱的几率还要低。
短短十来分钟的车距,钟晴已经把调度费主动加了又加,打车软件居然还是没给她摇来一辆车。
钟晴几乎想拎着包返回办公室,在公司大堂的会客沙发上对付一晚。
正犹豫间,一辆黑色轿车缓缓滑行过来,停在她旁边。
车窗落下去,钟晴怔怔看到乔明轩的脸。
“乔总今晚也加班吗?”钟晴发愣地问。
乔明轩点点头,动作飞快到就像不太想承认一样。
他开口,声音在雨夜里回荡出一种湿润的磁性:“这里不好打车,我带你吧。”
白天刚被他批评过不要在工作中当最佳辩手,钟晴本不想上他的车。可是雨势逼人,她决定还是不要较劲了,自己舒服比置气重要。
她麻溜地就上了副驾。
车门一关,钟晴舒服地靠向椅背。
雨水掉落在车子上,钟晴听着这滴滴答答的声音,就像被喂了立时起效的安眠药,闭上眼睛就睡过去了。
乔明轩把车子平稳开出,滑入被雨水浇润得发亮的街面。
耳边响起均匀的滴滴警示声,扭头看,发现是钟晴没有系安全带。想提醒她,又发现她居然睡着了。
他在要不要叫醒她的念头里犹豫了一秒,然后把车子驶向路边,打开双闪,侧身看着她。
路灯的光晕被雨水打得昏黄,他借着这点光亮看着她的脸,那上面好像铺满疲倦。长睫毛下,黑眼圈无比明显。她看起来真的很累。
而他白天还在批评她,不要顶撞上司。
他无声叹口气,松开自己的安全带,探身向副驾,拉过她旁边的安全带,在和她几乎气息相连间,缓缓地轻慢地,对接进卡扣里。
清脆地咔哒一声响,也没能吵醒她。
车厢里响起一道很轻的叹息声,掩在雨夜里,若有似无一般。
他退回自己位置,重新绑好安全带,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第二天乔明轩约了另外两个部门负责人一起开会。
他的职务级别比其他两个部门负责人高,三个项目部有关业务的事情通常都由他拿定最后主意。
这次会议允许各级别经理和部门秘书一起参加。
汇总完最近项目在做、待做的情况后,乔明轩引导大家对目前的工作机制进行讨论。
讨论完毕,由乔明轩宣布,现有工作机制需要进一步改进:
“公司人手紧张,老板短期内为了考虑成本不会再多招新人,所以人员使用上要尽量做到高效不浪费。不论哪个级别的人员,派活给下面级别的员工前,要先衡量好派下的任务完成后是有效功还是无用功,有效功可以继续,无用功请立刻打住,不要再让下面员工去做,否则是对公司资源的一种浪费。没错,员工也是公司的资源之一。”
这话已经表达得极尽委婉,说白了其实是在告诫大家:身为领导的人,应该约束下自己的用人习惯,不要滥用领导权威,事先不想好就大撒把地把活散下给下边人干,这属于不能有效使用人力。
其实辛行资本乃至整个职场,像欧金荣这样风格的人远不止他一个。所以这提议也不算专指他一人,其他人也都忙着自省自己的用人风格,没有谁特别注意到欧金荣。
但欧金荣自己心里明白,这提议要着重点化的人,绝对有他。
他虽然脸上还是笑呵呵的,心里已经很不舒服。
回到办公室,刚坐下,钟晴就来敲门,来交已经整理好的语音识别公司的报告。
欧金荣接过报告,告诉钟晴:“好了,你出去吧。”
钟晴不由怔了怔。
……就这么让她出去?没有再派个新的项目给她?
钟晴疑惑地走回工位,突来的轻松倒让她有些不太踏实。
到了午休时间,施雅妮过来叫钟晴:“走,今天咱姐俩一起吃午饭。”
钟晴和她一起下楼吃面。
一边吃施雅妮一边问她:“工作有没有变得轻松起来?”
钟晴吃面的动作一顿。
这话里有明显的玄机。
她刺探玄机:“忽然就轻松起来了,搞得我都有点摸不清状况。雅妮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她满脸都是恳切的求知欲。
施雅妮一看就不再忍心吊她胃口,放下筷子,告诉她个中原委。
“乔总找我去汇报工作,顺便问了你最近在忙什么,怎么忙到站在电梯里都能睡着。我呢,就把你被欧总挥霍性使用的状态跟乔总说了说。我以为乔总就那么一听,没想到在开业务会时,乔总居然把这事拿出来讨论了,虽然没有指明是针对欧总,但也说得很明白了,在辛行资本不提倡上级给下级随意派任务,否则是对公司资源的一种浪费。乔总特意强调说,员工也是公司的资源之一。”
钟晴听完一下愣在那。
她沉默了好半晌。
她不由再一次地想,这个乔明轩,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明明那样批评过她,不该顶撞上司;让她以为他是跟欧金荣站在同一阵营的,是认为下属就该无条件服从上司一切决定的,哪怕上司的决定并不那么明智。
可他又会在开会时讨论工作机制,告诉每一个基层以上可以称为大领导或者小领导的人,要有效使用人力,否则就属于滥用公司资源。
他说,因为员工,是公司的资源。
他竟没有把基层员工看成是微不足道的、可以随意使唤的勤杂工,相反,他肯定员工的价值,认为员工是资源。
钟晴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变快一拍。
她大口吞起面,压下胸口涌起的那股复杂情感。
晚上下班,她终于没有加班任务。一下午欧金荣什么活也没有派给她。
但二部的其他同事却很忙碌,好像在为下一个项目做着准备。
于是钟晴还是没有在下班时间准时离开。她在公司又多坐了一会,看看有没有其他同事需要她帮忙做点什么。
结果并没有。
钟晴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受到欧金荣什么指示,不要给她活干。
又坐了一会,她决定既然事已如此,不如今晚就坦然下班,回家好好歇一晚,补一补最近她亏掉的睡眠,有什么事,明天饱饱睡醒再去面对。
她收拾东西回了金嘉公寓。
在一楼等电梯时,她看到电梯是从地下停车场上来的。
等梯门打开,她竟看到乔明轩。
他站在梯厢里,身形笔直,面容清隽,戴着银灰边的细框眼镜,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眼神睥睨看向前方,气场强大到宛如西装暴徒。
钟晴走进电梯,和他打招呼,叫了声乔总。
乔明轩点点头,算是回应。
梯门缓缓关合。
钟晴吸口气,转头看向乔明轩,对他道谢:“乔总,谢谢您昨天晚上开车捎我回来。”
乔明轩转头看她一眼,开口时应的却不是这道谢的话。
“今天不用加班了吗?”
他淡淡问了句旁的。
“嗯……”
“那就好好休息一下。”
“就怕以后都不用再加班。”钟晴小心翼翼一笑。
电梯到达,梯门打开,两个人都走出来,但两个人都没有急着回各自家里去。
站在走廊里,乔明轩转头对钟晴说:“这就是事情的两面性,凡事都有好有坏。你终于可以不用加班了,但也意味着你现在跟着的领导,会有点埋怨你或者看不上你。你如果有本事,就努力让他改观、重新用你——是重用,而不是滥用。如果做不到,他会打低分给你,试用期结束后你应该会留不下。你也许会觉得我开会调整了工作机制是为你好,但这样看起来其实未必。这同样是事情的两面性。至于未来结果究竟怎样,欧总到底重新用你还是给你打低分,看你自己的能力了。”
乔明轩说完就转身回去自己家里。
钟晴看着他挺拔背影,只觉他这几句话说得字字珠玑,全在点子上。
第25章 金灿灿的她
钟晴受了乔明轩的点拨, 心眼明亮。第二天到了公司,她主动找欧金荣讨事做。
欧金荣却冷淡地告诉她,没什么事给她做, 如果她实在不知道干什么, 可以出去自己看部门做过的既往案例。
碰这个冷钉子,在钟晴意料之内, 因此她并不觉得气馁。既然欧金荣不再主动派事情给她做, 那她就自己找事情做好了。
出了欧金荣的办公室, 她主动跟二部门的其他前辈们沟通, 积极帮他们打下手。
她给人印象憨厚实诚, 做事不藏力气,又有自己解决问题的巧思和方法,前辈同事们其实很喜欢她。
有位叫赵渡的高级经理, 是欧金荣的左膀右臂, 最了解欧金荣的做事风格, 也知道之前开会时所谓的调整工作机制和用人习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趁着没有其他人时安慰钟晴:“其实我们几个私下都想谢谢你呢, 欧总一直是那种想一出是一出的风格,今天让准备做这个项目, 明天就换成另外一个。如果不是你正面跟他抗争, 我们部门恐怕现在还没有定下来到底要做哪个项目呢。现在终于能定下来,也算托你的福。但你也别太怪欧总, 其实他人不坏。”
钟晴赶紧表示自己哪会怪欧总, 工作而已,不过是就事论事。她也谢过赵渡的这番解释和鼓励。
欧金荣最终确定下来的这个项目,是一家国货美妆公司。按照赵渡他们pre-dd(早期尽调)的结果来说, 这家公司属于“在行业里异军突起,前景大好”。
欧金荣通过朋友关系, 最终拿到与亮俪美妆的合作协议,让辛行资本成为亮俪美妆的独家FA,来为它牵线合适的投资人进行融资。
这回做材料的一切过程,欧金荣都没有授意钟晴参与,很明确地让她坐冷板凳。没有给她布置任务,没有通知她开会,甚至没有拿正眼去瞧过她,仿佛真是看不到她。
钟晴也不懊恼。她经历过太多人生的不如意,这点事情对于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不叫她,她自己主动参与进去就好了。欧金荣又不能叫其他人也冷处理她,那也显得他太小家子气,这样的度量实在配不上他已经做到的部门负责人的位置。他也是要面子的。
既然欧金荣不会那么小气到明令不许她跟项目,钟晴想,这就说明她还有机会。
全面了解企业后,团队的人开始制作计划书,又结合公司历史、现状和未来,构建财务模型,由此确定估值和交易方案。
钟晴全程主动参与,主动帮前辈做事,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也积极主动地向赵渡他们请教。避开欧金荣,大家也都愿意带她、教她。
材料做好,确定好投资人名单,辛行资本代表亮俪美妆开始为投资人做路演。亮俪美妆的创始人团队都是做技术出身,不怎么善言辞,怕路演时说错话,于是把路演事宜全权交给FA团队去做。
路演的前两站不能说不顺利,投资人也都提出了一些问题。只是路演后大家都觉得,这两家投资人“重在参与”,真正投钱的可能性不大。
于是大家把希望寄托在第三家投资机构露科基金。
在去露科基金做路演前,赵渡还带着团队根据前两次路演的情况,又进一步调整完善了路演PPT和融资方案。
一切准备好,第二天一早,欧金荣带着团队人马赶到露科基金,准备路演。
会议室里,露科基金列席了几位高管。来的路上钟晴听赵渡他们说,露科的其他高管都比较好说话,但有一个姓莫的财务总监比较难缠。
钟晴顺着名牌看过去,发现那位难缠的莫总也在,但那人看起来慈眉善目,怎么都好像和难缠扯不上关系。
钟晴想,再看看,也许情况没有赵渡他们想得那么紧张。
人齐了。钟晴在团队里没有具体任务,她坐到会议室最后面的角落去。
路演开始,由赵渡在前面为投资人高管们做讲述。
团队带来很多亮俪美妆的产品样品,放在会议室桌面上,赵渡一边对应产品,一边以PPT作为展示,完成了路演。
这个过程很顺利,之前已经讲过两次,这第三次赵渡完成得驾轻就熟,钟晴觉得算是博了个头彩。
轮到投资人那边提问题。
那位据说难缠的莫总并没有发问,提问的都是其他高管。
他们各自提了几个问题,有关企业的历史沿革、股权分配、主营业务、竞争优势、经营风险、未来发展等等方面,赵渡和团队其他人都回答得很好。欧金荣很满意,露科高管们看起来也很满意。
一切看起来已经非常顺利。
只是这时,那位慈眉善目的莫总笑眯眯地开了口。
他问着团队的人:“你们有人实际用过这个品牌的、这些个化妆品吗?它们用起来到底怎么样?”他边指着会议桌上摆满的那些化妆品,边提着问题。
团队的人微愣。
赵渡反应最快,他立刻说:“我们几个都是大男人,没法上妆,但品牌公司的化妆师当着我们的面演示过上妆过程,这些产品确实都是很好的东西。”
莫总却并不满意这番回答。
“品牌方的化妆师往她们自己人脸上抹抹擦擦,然后说好,这不能做数,关键得你们自己人用过、谈得出感受才行。你们虽然是男人,用不到这些美妆产品,但你们的母亲、妻子、姐妹、女朋友或者女性朋友,都是可以用的嘛,你们可以把产品送给她们,让她们用,用完告诉你们最直接最真实的感受。而我想听的,就是你们自己人用完这些产品,所能给出的最直接、最真实的感受是什么样的。”
大家顿时有些尴尬。
团队里都是男人,他们要么还是单身,要么女友妻子用的都是国外大牌子的美妆产品,这亮俪美妆的样品带回去,她们确实没有把这还不算特别有名气的国货产品往自己脸上招呼过。
这么一想竟还有些赧然羞窘。连他们身边女性都没有充分信任过这个国货牌子,没有实际用过这个牌子,他们却要对投资人一劲夸它好,想要掏投资人的钱包投资它。这真是有些说不过去。
眼下该怎么办?要硬说身边女性的确有用过的,也的确称赞效果很好,这种临时编的假话恐怕一眼就会被识破。
那边莫总已经按照他们所担心的开始发难:“你们来推的美妆公司,都没有自己人亲自试过上妆效果,就拿一些资料、数据、模型,来跟我们说,这品牌的产品好、异军突起、大有发展什么的,总归是缺乏点说服力,你们说是不是?”
钟晴坐在会议室角落里,到这一刻不得不承认,赵渡他们说得对,这位莫总虽然看着慈眉善目,但确实难缠。
眼看团队的人被发难得陷入尴尬窘迫,欧金荣也悄悄抬手擦了下额角渗出的一滴汗。
这笔买卖肉眼可见地就要黄掉。
钟晴这时果断起身,走到前面来,转身站定在那位莫总座位前,展开厚道诚恳的微笑,开口道:“莫总,您对这几个系列哪个彩妆的实际上妆效果比较感兴趣,或者我能给您说说。”
随着她的走出和开口,欧金荣和赵渡他们几个人猛地都提起一口气。
欧金荣想叫钟晴回去坐着,不要鲁莽,但已经来不及。
他看着钟晴时几乎已经有点“罢了,那就破罐子破摔吧”的消极至极的心态。
钟晴心无旁骛,不看其他人什么反应。她只专注莫总:“莫总,其实是这样的,我们团队各个同事的分工不同,其他同事是男性,我们欧总就派他们主要跟进数据类的工作;我是女性,欧总就派我去实地体验各个系列产品的美妆效果。”
欧金荣听到这里,心里有个声音小小扬起“咦——?”的一声疑惑。
她在这关键时候倒是会说话,不仅维护了团队体面,还给他加了点领导力光彩。
只是这女孩真的实际体验过这些产品的上妆效果吗?别是当场编谎,等下投资人高管几个问题就能问出马脚来,到时候她自取其辱不说,还要拖累团队和辛行资本一起丢脸。
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扯这个慌。
欧金荣开口:“钟晴啊……”
可不等他说完,莫总压着他的声音问向钟晴:“这么说,你确实体验过这些美妆的实际上妆效果?”
钟晴一笑,一点头。
她的笑容有几分娇憨,眼底又有几分狡黠,加上点头的动作,又有点说不出的朴实和诚恳。
怎么看都会叫人对她生出好观感。
莫总看着她不由笑起来。
钟晴把手机投屏在幕布上,播放其中一个文件夹里的视频和照片。
边播她边做解说:“这是欧总让我去实地体验亮俪美妆产品上妆效果的视频和图像的记录。以及亮俪美妆和几个国外大品牌上妆效果的对比。为了效果真实,我去的不是亮俪美妆公司总部,给我化妆的也不是他们公司总部的专业化妆师。我是随便去了亮俪美妆的一家门店,让柜姐给我试了各系列的妆。”
欧金荣和赵渡他们看着幕布上播出的视频和图像内容。
钟晴坐在亮俪美妆门店的化妆椅上,柜姐在她脸上涂涂抹抹。很快一个个不一样的钟晴就呈现在画面里,有的画面定格住一个水灵清透的她,有的画面定格住一个艳丽夺目的她,有的画面定格住一个成熟雍容的她……
后面的图像里,还有她用国际大品牌美妆上妆后的对比。
相比那些略显厚重的美妆,亮俪美妆的产品被对比得清透灵气。
“所以通过这些实际的上妆效果,我们团队可以很有底气地说,路演材料里所介绍的美妆产品的每一条优点和竞争优势都符合实际,都没有任何虚张夸大。”
欧金荣这时心里已经没有那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他觉得他的团队有可能制胜在出其不意。
他现在很想知道,钟晴怎么会去门店亲自试妆的?这简直就是帮他扭转局面的神来一笔!-
钟晴去到美妆柜台,其实不过是基于自己凡事都有实地考察的习惯。之前每个项目,她都会实地走访一下,这已经形成她做事的肌肉记忆。
所以她去了亮俪美妆的门店。
去了不能白去,然后就试了下每个彩妆样品。
又觉得上完妆的自己很新鲜,有别于平时,就用手机录了下来,也拍了照。
门店柜姐为了宣传自己产品,还和国外大品牌美妆上妆效果做了对比,钟晴也一并录下过程并拍了照。没想到这些体验素材,今天竟意外派上用场。
看完投在幕布上的视频与图像的展示,莫总比较满意地点一点头。
但还不算过关,他的考验还没有结束。
他从面前样品里随手拿来离自己最近的一件,是一管口红,举举它对钟晴又布下题目:“向我介绍它的优点,内容要有说服力并能够打动我。”-
面对莫总提出的考验题目,钟晴微笑着从容以对。
她走上前两步,接过口红看了看。
然后拆开包装,大大方方涂在自己嘴唇上。
她整个面孔都被那一抹艳丽红唇点缀得亮丽起来。
然后她放下口红,微笑着,说出它的产品系列和色号,又顺便夸赞一下莫总的眼光,因为在线下时她听柜姐说过,顶数这系列这色号的这款口红最热卖,不仅女性喜欢,男性也最喜欢,堪称斩男色。
尤其当这款口红再搭配哪款粉底、眼妆、高光、阴影,一起使用时,最为合适,整个人都要变靓八分。
钟晴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些搭配使用的美妆产品挑出来做介绍。
她说了一会儿停下来。
莫总笑眯眯,很愿意听,没有不耐烦的样子。但也还是严格地点出问题:“我想听的是这款口红的优点,不是它该搭配哪些彩妆一起使用。”
欧金荣和赵渡他们都心口一紧。莫总这是在说钟晴跑题。
钟晴咧开嘴笑,细白整齐的牙齿露出来,看着坦荡又明媚。
“莫总您看,”她指指自己在笑容中露出来的牙齿,“我说了这么半天的话,唇部动作也大开大合,可是涂在上面的口红还是丝绒般质感,匀称、不沾牙齿,而且滋润保湿,能锁住水分,让嘴唇不干燥不起皮,它也没有因为我不停说话而脱妆,对不对?”
“我前面使劲说话,不是跑题,是我想用实际的情况来展示这款口红的优点,而不是纯靠我的文字叙述去描述它的优点。”
莫总点点头,很接受的样子。
钟晴趁热打铁,继续说:“除了使用上的优点,它还有成分上的优点。根据我们团队报告里面的调研数据表明,80%的消费者在购买口红时,首要关注的是它的安全性,只有20%的消费者更关注的是美观。所以口红成分至为关键。而亮俪美妆品牌下的这款口红,最大优点恰恰在于,它是植物萃取的配方,无毒也无刺激,所以它既能满足那80%的人对安全的要求,也能满足那20%的人对于美丽的期盼。”
她说完灿烂一笑,红唇让她面孔更增添亮丽。
莫总看着她也不由笑起来说道:“年轻真是好,只涂一点口红就可以这么好看了。这彩妆的名字不白叫,果然让人亮丽。”
随他一句话,气氛终于从紧绷过渡到松弛,大家都应和着微笑起来。
欧金荣默默松一口气。居然靠着这女孩险险过了一关。
赵渡对钟晴悄悄比了大拇指,团队其他人也对她面露赞许甚至感谢。
这次路演最终获得了成功,欧金荣替亮俪美妆拿到了露科基金的投资意向书。
回去公司的路上,在多人公务车里,欧金荣对钟晴恢复了从前笑呵呵的模样。
到了公司,大家继续准备材料,商量投资条款,积极推进下一步。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欧金荣就去到乔明轩的办公室。
乔明轩见他神色轻松愉悦,问了句:“项目谈成了?”
欧金荣点点头。
“但是差点没成,”欧金荣笑呵呵地说,“关键时刻,多亏了钟晴。”
乔明轩摘下眼镜,闭上眼睛捏捏眉心,再抬眼时,眼底饶有兴味:“哦?”
欧金荣把路演时的场面复述一番。
乔明轩戴回眼镜,挡住眉梢微动。
欧金荣摇头笑叹:“之前真是我做得不太合适。现在看来钟晴这孩子吧,确实不该让她天天只坐在板凳上没完没了地写报告。她有急智,也有能力,关键时刻能解围,还是重要的围。”
欧金荣说到这,有些不好意思,用更大的笑容缓解自己的一丝赧然:“她真的挺不错,不仅有勇气能和上司据理力争,还有肚量不计前嫌为上司挺身解围。我看好她将来一定有前途。”
等他全都说完,乔明轩笑起来。
“你倒是给她一个很高的评价。”顿了顿,他对欧金荣说,“老欧,你也很好。”
欧金荣有欧金荣的缺点,但也有他欧金荣的优点。他确有不足,但他不吝于承认自己的不足,也不吝于给他人该有的肯定。
这也是这么多年,他一直愿意与之共事的原因。
欧金荣脚步轻松地离开。
乔明轩转头望向窗外。阳光正好,金灿灿穿透玻璃晒进来,金光反射在乔明轩的镜片上。
乔明轩眯眯眼。
那年轻人就像这早上金灿灿的太阳一样,朝气,倔强,狡黠,充满力量。
不管她是为什么目的来的,但愿她不会走歪路,能拥有一个金灿灿的未来。
第26章 似被她拿捏
亮俪美妆项目的后续进展很顺利, 欧金荣团队作为中间纽带,把露科基金和亮俪美妆和谐地纽在一起。
欧金荣对钟晴的态度也明显有所改变,不再故意冷着她, 有工作时会叫到她的名字安排她一起去做。
但也不会像从前那样, 不想好就派下一个个活。他不再滥用人力。
钟晴心里高兴,她觉得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让不待见她的领导对她改观。试用期结束后留在辛行资本的希望变得又大了一些。
不知怎么, 钟晴觉得此时很想见一见乔明轩, 告诉他, 自己做到让欧金荣改观了。
但她知道, 这意愿一时半会是达不成了。因为乔明轩正在出差。
星期五晚上下班,施雅妮的外派男友从外市返城,载走施雅妮去过二人周末, 钟晴一个人回去金嘉公寓。
一出电梯她就听到有人在说话。转头去看, 原来是胡子脸的宗勇正在乔明轩家门口打电话, 他怀里还抱着可爱小狗奶片。
宗勇的声音中气十足, 情感饱满到小狗子在他怀里被震得不停挣扎。
“轩仔你个死鬼,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说把瓜片放我这看两天, 两天早过去了啊!……什么再两天, 我明天要带队去团建啊!你赶紧的,把瓜片……好好好, 是奶片奶片,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赶紧找人把奶瓜片接手!……什么?找不到人?让我看着办?!我眼睛瞎,我没法看着办好吧!……不是,我这回真不是逃避看狗, 我明天真是要带队出城去团建啊!……喂?喂?你什么人啊,怎么还挂我电话?喂???”
钟晴在宗勇背后目睹他啰嗦不停, 最终被乔明轩挂断电话。
宗勇仿佛不敢相信,对着手机屏幕气得胸口起伏,呼呼哒哒地像个风箱一样。
小奶片趁机从他怀里逃出,跳到地上,欢蹦乱跳地就往钟晴这边扑。
宗勇跟着小狗身影扭头,一下看到了钟晴。
他立刻表情一变,像见到救星一样,赶紧把小狗脱手:“啊你!你不是轩仔的实习生吗?太好了!”他走过来,弯腰抓起抱着钟晴一只脚嗷嗷贱叫的小狗,一把塞进钟晴怀里,“我和你领导这两天都实在忙不开,正好,拜托你帮忙照顾这小蠢蛋两天,感恩!多谢!”
他边说边顶着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又是比心又是抱拳,做作得不要不要的。
“回头我请你吃大餐喝大酒蹦大迪以表感谢啊!”
说完他逃跑一样按开电梯下了楼,全程都没给钟晴说一句话的机会。
钟晴低头看看怀里的小狗子。
狗狗正在开心又专心地舔她的手,舔得她心尖都麻麻软软的。
她本来就挣扎这个周末到底是好好休息两天狠狠睡两大觉,还是回去郊外小院儿陪易澄澄两天。
现在怀里多了只需要照看的小狗,易澄澄目前又对小动物应激,所以不能带它一起回去。
所有因素综合起来,钟晴想,好吧,看来这个周末,由这个小东西帮她敲定了选择。它知道她最近加班太多,身体和精神都亏得厉害,索性绊住她不要往城郊去折腾了,留在公寓好好睡两天觉补一补。
抱着奶片开锁进屋后,钟晴给六婶拨电话,确认易澄澄一切都好,她跟六婶说这周末就先不回去了。
挂断电话她又给六婶转了一笔钱。
接下来星期六星期天两天,除了起来给小狗弄吃的,带它下楼遛个小弯,其余时间钟晴狠狠地睡了好些觉。
困顿身体终于得到滋养,星期天下午醒来时她感到通体舒泰,被疲惫淤堵的筋脉通通被睡眠打通,她觉得自己简直就要身轻如燕。
醒来后手机突然变得格外忙,她接电话接到机身都发烫。
先是前辈同事们的电话,跟她沟通项目文件的内容。
然后竟然接到景絮风的来电。
景絮风支支吾吾,想约她一起吃晚饭。
他说之前的事既然是误会,不如面对面坐下来,喝点什么吃点什么,聊聊天,把它说开。
钟晴二话不说地拒绝了,告诉他没有这个必要,然后挂断电话。
景絮风的不死心信息随后就到。
他问钟晴:「我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钟晴本想回他,是。
但又一想,这一来一回地回复,岂不是又给他“原来可以得到回应”的希望?
她干脆放下手机,漠视他的信息。
毕竟是旧情人,被他一打扰,心绪总归是有些烦躁。但这回钟晴平复心情只用了五分钟。五分钟后,她已经和小狗奶片互动得开心起来。
小小狗子像通人性,知道刚刚小姐姐被讨厌的人骚扰,于是大力地卖弄乖巧逗小姐姐开心,又是转圈又是歪头,还主动和钟晴握手,逗得钟晴喜欢它喜欢得不行。
和奶片玩了一会,钟晴拿起手机给六婶打电话,向她询问易澄澄这一天过得怎么样。
六婶说最近旅游旺季来了,好些人又开始搞起农家院一日游两日游,他们的隔壁邻居已经把自家人迁走,把三间院子打通,全改成了客宿房间。
这两天是周末,隔壁大院子来了好些人,说是城里公司的人过来搞什么团队建设。陌生人进进出出,易澄澄有时看到了,会有点害怕。
钟晴顿时紧张起来,问六婶:“要不我现在坐车回去陪陪她吧。”
六婶告诉她:“那倒不用,你现在赶回来,到家天都黑了,待不久又要返回去上班,好不容易一个周末,也别这么折腾了,好好休息一下。”顿了顿又说,“澄澄给我在板子上写字呢,她让我告诉你,让你不用回来,她已经不害怕了。”
“她又写一遍,让你不用回来。”
钟晴心下泛起一丝惊奇,易澄澄一贯都很黏她,这恐怕还是她第一次告诉自己,不用回去陪她。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该高兴她渐渐可以情感自立,还是惆怅依赖她的小妹妹在渐渐变得不那么依赖她。
钟晴告诉六婶:“那好吧,我不折腾了,你告诉澄澄,我下周回去陪她。”
她还嘱咐六婶,出来进去的一定把院子大门关好,别让隔壁去一日游两日游的陌生人走错院子,吓到澄澄。如果有事一定立刻给她打电话,她会放下一切即刻赶回去。
和六婶通完电话,钟晴先给小狗奶片弄吃的,等它吃好她再应付自己的晚饭。
小小狗子身体不大,饭量可不小,吃得肚皮鼓鼓后翻身倒在钟晴脚边对她撒娇。
这时玄关处响起门铃声,钟晴胡撸两把小狗的肚皮,走去应门。
从门镜里向外看,一时愣住。
按铃人居然是乔明轩。
他站在门外,一身风尘仆仆,但依然挺拔清隽。
钟晴把门打开,和来人打招呼:“乔总。”
乔明轩点点头:“宗勇说奶片在你这,我来接它。”
钟晴把门敞着,回身向着客厅叫奶片,叫了半天也没见小狗跑过来。
她探头看,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奶片还敞着肚皮躺在地板上,等待着钟晴给它摸摸。
乔明轩站在门口也看到了奶片小舔狗的不值钱模样,抬手捏了捏额头,掩饰尴尬,然后拜托钟晴:“麻烦你帮我把它抱出来吧。”
钟晴转身进屋,蹲下,抱起小狗。奶片到她怀里就开始舔她的手。钟晴忍着痒对奶片说:“你该回家了,你爸爸来接你了。”
走到门口把小狗交接给乔明轩。
交接时低沉的声音响在钟晴头顶。
“是哥哥。”
钟晴怔了怔,抬头,看向乔明轩,然后用力憋笑。
……真的是不管什么男人,都至死是少年。
奶片被乔明轩抱在怀里,一点也不老实,蹬腿抻脖地往钟晴身边够着。
那股吃里扒外地劲头实在有趣,钟晴忍不住笑起来。
一连串的咕噜噜叫声也掺杂在她的笑声里。
钟晴立刻尴尬。
那是她空空无物的胃在不满意地叫嚣。
乔明轩摸摸奶片的肚皮,鼓溜溜。它被喂得饱饱的。
看来眼前女孩是个很好的寄养人,哪怕自己饿着肚子,也先把小狗喂饱。
乔明轩对钟晴道谢。
钟晴眉眼一转,也不客气:“乔总,我把奶片照顾得这么可爱,您不应该奖励我点什么吗?”
乔明轩心念微动。
她是又在故意找机会接近他吗?
“它本来就可爱。”他见招拆招。
钟晴一脸老实相,说的话却坏坏的:“那我这就带它下楼去水沟边撒个欢,弄一身泥巴回来,看它还可爱依旧不。”
她说完奶片就兴奋地捧场嗷嗷叫,好像很急迫地想要和漂亮姐姐去趟泥巴玩。
乔明轩面露无奈。
“说吧,你想要什么奖励。”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有些意外,竟没有回绝她。
又一串咕噜声震天响起。钟晴咧着嘴笑:“我饿了,您那有吃的吗?”
乔明轩看着她,不动声色道:“没有。我给你叫外卖吧。”
钟晴立刻瞪大眼:“哈?那算了,还是我帮您叫吧。”说完她又笑起来,“这样您就欠我两个奖励了。”
“……”
乔明轩不知道,女孩子原来是有这样算账的特权的。
“你这是讹上我了?”
回给他的是又一串凄惨的咕噜声。
乔明轩彻底无奈,只好把小狗和钟晴一起,带回对面自己家,准备找点吃的打发了这个碰瓷的下属和邻居。
这是钟晴第一次走进乔明轩的地盘。她终于如愿走进这道门。她很早就想探入这里,寻找些蛛丝马迹的东西,来探寻验证乔明轩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小心翼翼地用眼神四处打探。乔明轩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随后他让奶片自己去玩,他转身到冰箱前找食物。
“牛排吃吗?”他拿出冷冻的食材问钟晴。
钟晴一脸受宠若惊:“不是您或者我来点外卖吗?”马上小鸡啄米一样不停点头,“吃,牛排我吃。”
然后她站在开放式厨房外,隔着流理台对亲自动手煎牛排的乔明轩不住口地赞美。
赞美他日理万机身居公司高位,居然自己会煎牛排;赞美他煎起牛排来,不仅牛排被煎得好看,连他动手煎的动作姿态也那么好看;赞美他这种会煎牛排的男人,运气一定不会太差……
乔明轩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钟晴。”他叫她,“如果不经常夸人,可以不用硬夸。”
钟晴讪笑两声。
乔明轩手上给牛排翻着面,抽空抬眼看她一下。
真有她的,居然能把忠厚老实人的模样表演得那么像。
他低头,撇撇嘴角,露出几不可查的笑。
他从来都界限分明,不会轻易让谁踏入他的边界之内。今天能让她进到自己家来,不外是想看看她到底在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她始终以为她两面人的秘密掩饰得很好,然后在他眼皮子底下这么对他大灌特灌迷魂汤,对他的领地进行刺探。
多有趣。
忽然听到她出声:“乔总,我可以洗洗手吗?如果不方便,我就回对面洗。”
乔明轩抬头告诉她位置,让她自便。
“往前走,书房对面就是卫生间。”
钟晴按着他的指点走过去。
乔明轩不动声色地挑挑眉梢。
两人份牛排煎好了,乔明轩把它们分盛到两个盘子里。
刀叉就位,椅子搬好,人还没有返还。
过了好一会,钟晴终于走回来。
乔明轩抬眼看她,打趣一般说道:“迷路了?还是想在我这找点什么东西,故意迷路。”
钟晴闻声一怔,脸上笑容险些出现断帧:“那您觉得我想找什么呢?肯定是这房子太大迷路了呀。”
“大?”乔明轩拿起刀叉切自己的牛排,“四居而已。”
钟晴在他对面坐下,并不假模假式地客气一番,这次她直接拿起刀叉开餐。
“嗯,真的大。您是不知道我小时候住的什么样的房子,对比下来,您这简直大得像美好天堂。”
吃掉一口牛排,她赞不绝口。然后想起什么一样,放下刀叉,拿起手机翻找照片,递给乔明轩看。
“喏,这就是我小时候的家,我在这间房里长大。”
照片里是土垒的房子,破旧得就像危房一样,房间四壁都是泥巴墙,墙面上还有大大裂缝。
那是有些超乎乔明轩想象的贫穷迹象,哪怕他久经商场,见惯场面,早已经练就金刚不坏的情绪,也不由为之恻隐。
钟晴观察着乔明轩的表情。
她故意的,故意展示小时候的故居给他看,故意让他为她动容。当一个人为另一个人有所动容时,他才会变得不设防,好接近。
乔明轩果然皱起眉,抬头问她:“你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钟晴收起手机,一边切牛排,一边娓娓道着自己的事:“我父母走得早,是外婆抚养我。但外婆和我,我们一老一小都没有劳动能力,我差点就活不过七岁。还好后来有好心人资助我长大。所以我从七岁开始就牢牢记着,我这辈子一定要对帮过我的人报恩,不论以什么样的方式方法。”
她吃口牛排,抬眼看着乔明轩,含着牛肉对他轻轻一笑。
又坚强,又真诚。
她从乔明轩眼底看到明显的动容。
吞掉牛肉,她大笑起来:“骗您的,哪会有人真那么惨。我故意说成这样的,就是想看看您有没有怜悯之心。”
乔明轩立刻皱眉。
意识到自己刚刚真的沉浸在那个悲惨的身世故事里,意识到自己刚刚似乎有被眼前女孩拿捏到。
他板起面孔,做出威严上司模样,冷淡出声三连催。
“吃完了吗?”
“快吃。”
“吃完快走。”
已经忍不住要撵人-
第二天一早,乔明轩到公司不久就把电话打到人力部。为了不显得突兀,他让人力专员把三位新进员工的入职简历和个人信息一起打包发到他邮箱。
邮件很快发过来。
点开压缩包,选了钟晴那份直接双击。
他就是想知道,她昨晚到底是不是在编凄惨的身世故事骗他。
简历在她面试时他已经看过。鼠标滚动,页面跳转到她的个人信息存档部分,上面父母情况一栏里,的的确确地写着“父母均已去世”。
再翻到身份证复印件,上面有小小一排她的地址信息。
按照那个地址去网络上搜索,页面跳出来的大部分关键字都是“贫困地区”,那里的房子也基本和钟晴昨晚给他看的照片差不多,破旧的泥土房,裂缝的墙面,仿佛都经不起一场雨。
乔明轩关掉页面,靠在椅背上,沉默半晌。
如果昨晚只是隐隐地感觉有被那女孩拿捏到,那么今天,现在,他似乎可以明确感受到,自己的确被那个狡猾的两面女孩给拿捏到了。
假如她一味卖惨,真的没有那么能打动他。
可她半真半假地,倒勾起一些他的不忍心。
只是他还搞不清楚,她放弃券商投行的工作,到辛行资本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摘下眼镜捏捏眉心。
把眼镜戴回去后他想,随她有什么目的,没什么所谓。只要不越过他的边界,他可以就这么静静看着她狡猾地折腾。
反正也挺有趣的-
钟晴跟着欧金荣做的项目顺利收尾。凌娜和吕鹏山也各自完成项目,三个人迎来又一次轮换。
这一次钟晴轮到了项目一部负责人韩向风手下。
凌娜去了二部跟欧金荣,吕鹏山轮到乔明轩手下。
钟晴发现韩向风又与乔明轩、欧金荣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以前她就注意到韩向风每天上班都把自己收拾得很抢眼,西装熨帖裤线笔挺,皮鞋鞋面永远亮到发光。头发也打理得精心,显然每天出门前都有在认真塑造发型。
他每天的状态,都很适合拉去宴会红毯上走一走。
到了韩向风手下,钟晴发现他的确很愿意参加宴会、酒会、培训论坛或者颁奖晚会之类的活动,这与乔明轩低调作风完全相反,和欧金荣风风火火的风格也大相径庭。
他走另一条路,通过积极参加这些靡丽的大会小会来积攒和拓宽人脉。
钟晴一开始觉得这样的风格过于浮夸,不够脚踏实地。但随着跟韩向风参加几次活动,她发现这风格也有这风格的好处。的确可以拓宽很多眼界,也的确可以结交很多人脉。
人只有见识过更大的场面、更广阔的天地,才会激发出更多想要奋进攀爬的拼劲。
这天傍晚,韩向风要带钟晴去参加一个高端峰会的晚宴,他特意叮嘱钟晴下班后先回家换套衣服。
钟晴没有晚宴礼服,只好回家换身干净的西装西裤套装。她想着回头得让易澄澄给自己做一件。
她穿着职业套装准备出门,施雅妮拉住她,费解地问:“你就穿这身去宴会?”
钟晴满眼清澈地点头:“嗯!”
施雅妮拍额头。然后把钟晴拉到自己房间,让她试试自己的几套晚礼服。
钟晴只比量一下就知道不合适自己。
施雅妮身高一七二,高挑火辣,自己只有一六五,在大众眼中也算身高不错,但在施雅妮面前就是实实在在的矮。
施雅妮也被她们的身高差打败,有些气馁,但不忘逗她:“我还想给你弄得美美的呢,能让韩总愿意参与的场合,参会人的家底子都不会差。我还想让你去宴会上招招蜂引引蝶,万一哪只富贵的小蜜蜂小蝴蝶迷上你,生活立刻有质的飞跃。”
钟晴笑得弯了眼:“我不想被小蜜蜂小蝴蝶采,我想最好我能奋斗几年变成女大款,然后去采我瞧得顺眼的小蜜蜂小蝴蝶!”
她的远大志向立刻得到施雅妮的称赞与共鸣。
最终钟晴还是决定穿她的职业套装出门。临行前她想起小区内有只三花母猫就要生宝宝了,顺手牵了一条自己的旧T恤带着,准备晚上从宴会回来,用它给猫咪垫在纸箱里做个窝。
钟晴在去宴会的途中搭上韩向风的车。
在前往宴会的路上,韩向风问钟晴:“你知道秦飞扬吧?”
这名字十分耳熟。钟晴想了一下,立刻和记忆里的人对上号:“苍石基金的那位小秦总?”
苍石基金的老秦总秦苍岩,正是钟晴跟着乔明轩时,做的第一个项目的投资人。
说起来那项目当时和这小秦总也有些关系——乔明轩找了老秦总,薛远堂找了小秦总,两方FA为了争取项目展开不见硝烟的较量。最终他们凭老秦总稳压小秦总而获胜。
耳边听得韩向风应了声:“对,就是苍石基金的小秦总,他也是苍石基金老秦总秦苍岩的儿子,不过不是秦苍岩妻子生的,是从外面抱回来的私生子。”
钟晴瞪大眼睛,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豪门秘辛。
“秦苍岩的妻子没有生孩子,所以一般公开的信息披露中都会写秦苍岩没有子女。但私底下大家都心照不宣,秦飞扬就是秦苍岩的私生子。”
韩向风顿了顿,又说道:“说起来秦苍岩也只有秦飞扬这么一个儿子,哪怕是私生子出身将来也是打算要他继承家业的。所以这秦飞扬,也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了。这小子呢,做派也很富二代,很骄纵,脾气大。但有一点好,有钱,手松,好忽悠,哄高兴了就真给投钱。”
钟晴闻声挑挑眉稍。听起来是个很标准的地主家傻儿子。
韩向风看钟晴一眼,进入叮嘱模式:“咱们今晚去参加宴会的主要目标,就是他。现在项目什么的我都谈好了,就差投资人,今晚要是能把他给忽悠好了哄乐呵了,他答应给投资,那就算你跟我做的这个项目大功告成了。”
钟晴不动声色地又挑挑眉梢。看来今晚的主要任务,是忽悠晕地主家的傻儿子。
第27章 他如定心丸
车子已经进入宴会举办酒店的停车场, 韩向风最后郑重叮嘱钟晴:“等会儿见了这个秦飞扬,不管看不看得惯他的做派,都别管;别惹他、哄着他、给他灌迷魂汤忽悠好他, 让他乐意投钱, 记住了吗?”
钟晴受教地点头,乖乖回答:“记住了。”怎么看都是本分人靠谱的样子。
韩向风放了心。到这时他才有富余眼神, 看到钟晴穿的是职业套装, 套装的下半身还不是窄裙而是西装裤。
他不由哎呀一声:“你怎么穿这样就来了, 不是让你回家换衣服了吗?”
钟晴满脸的实事求是:“韩总, 我确实回家换过衣服了, 不信您闻,我身上这套衣服还带着洗衣液的清香味儿呢!”
她伸胳膊让韩向风闻她袖子。
韩向风一脸头疼表情向旁边躲着:“算了算了,都已经到这了, 这次就这样吧。”
他本来还觉得钟晴长得挺漂亮, 换上裙子, 哄哄秦飞扬, 投资拿下应该不成问题。
没成想钟晴是个憨瓜,穿着裤装就来了, 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忽悠下秦飞扬。
钟晴却在一旁庆幸自己没有穿裙子来, 否则就有故意用女性优势去达成目的的嫌疑。
她还清楚记得乔明轩对她说过的话——女人一旦想利用姿容走捷径达成目的,会让自己陷入很不堪的境地。
她会把这话牢记一辈子的, 用来警醒自己, 在职场上不要堕入靠姿容去达成目标的不堪之地。
该永远靠自己的实力才是。
晚上的活动安排,先是在会场举办峰会论坛,随后与会者被分布到各个宴会厅包间用餐。每个包间的用餐者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韩向风和峰会主办方有熟人,特意提前打了招呼, 把他安排到与秦飞扬同一间宴会厅。
那间厅有个大气磅礴的名字,叫“浩瀚云海”。
韩向风带着钟晴一起走进“浩瀚云海”时,里面的大圆桌前已经坐了好些人。正中主位上,坐着一个年轻人,模样极好,皮肤更是白到接近透明,就是整个人的气质一看就是二世祖,放荡不羁得很。
屋子里的其他人都在捧着他聊天,他听得又是受用又是嫌弃。
见到韩向风进屋,他给面子地打了声招呼。
钟晴想原来他们已经认识。
秦飞扬和韩向风打完招呼,向后面一看,瞧见了钟晴。
今晚在他身边绕来绕去的女人太多,各个穿得争奇斗艳,清一色的礼服裙子配大白胸脯大白腿,脸上抹得白白红红。
冷不丁看到穿着裤装的钟晴,就像荤腥油腻中吹来一缕清风,连平时看在眼里觉得板人的裤线这时都带着点飒爽味道。
莫名就顺眼得不行。
他不由对韩向风打趣起来:“我说韩总,你手底下还有这么水灵清透的人呢,怎么才带出来?”秦少爷好像不甘心纯粹夸人,最后不忘揶揄一句,“水灵是水灵的,可惜这么看还是素了点。”
钟晴已经在心里把白眼翻上天。
二世祖就是二世祖,一张嘴说话就这么轻浮。
韩向风好像怕钟晴张嘴接错话,抢答一样接过话头:“这是我们公司重点培养的新人,叫钟晴,孩子实诚又质朴,下了班就跟我过来了,也没特意收拾打扮。”
又转头对钟晴假模假式地介绍秦飞扬:“这位是苍石基金的小秦总,以后咱们要拜托人家的地方很多的,要多像小秦总学习啊!”
这左右逢源的本事,叫钟晴佩服。
他们在秦飞扬斜对面落了座,晚宴也开了席。
在座一群人好像不为吃东西专为喝酒来的,没夹几口菜,桌面间就已经觥筹交错,酒光漫天。
那个小秦总看起来像很会玩,动真章时酒量却好像不怎么行。很快他就喝得有点醉醺醺。
可惜找茬的本事不醉,随下肚的酒精同比例剧增。
韩向风敬过酒后,示意钟晴也去敬一杯。钟晴笑得可怜巴巴地说:“我昨天睡觉吹了风,嗓子不舒服,白天吃了头孢了。”
听起来像个借口。但韩向风还算够意思,没再勉强她。
不过秦飞扬在那边开始不乐意地找茬了,他连讽带刺对韩向风说:“韩总,怎么,你带来的人比你的职位还高?你都敬我酒了,她怎么干坐着不动?”
韩向风这时倒有点领导样子,知道护着自己人:“不好意思小秦总,她不舒服,正吃着药呢,药效跟酒精有点打架!”
秦飞扬一撇嘴,嘲讽地说:“吃药?不会是头孢吧。”
钟晴想,哟呵,二世祖还知道吃头孢不能喝酒呢。
也不算彻底地脑袋空空。
她脸上漾起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傻兮兮一拍手:“哎呀,说起来,到点该吃晚上这顿药了。”
说完她就从随身包包中真的掏出一盒头孢,从里面抽出药板,对准其中一粒直接一挖,放进嘴里就着水当场吃掉。
吃完还不忘强调:“我没骗人,我真的在吃药。”表情语气全都是十足老实人的诚恳无心机。
秦飞扬在一旁看得有点咬牙切齿,满脸写着不甘心。
他忽然伸手:“把你的药拿来我看看。”
钟晴毫不畏惧地递过去。
秦飞扬翻过来调过去地检查那板药。真的是头孢。
他不甘心地把药甩回给钟晴,还附送嘲讽的一声嗤笑。
那笑声在说钟晴真不识抬举。
钟晴把那板头孢收进药盒里放好。
其实躲酒这招,还是易强生前教她的。易强未雨绸缪,提前教导她,以后毕业步入职场之后,会开始有诸多应酬,酒是这些应酬场合里必不可少的东西。
这时可以在包里备一盒头孢,但提前把药板上的真药挖掉一颗,换一颗假的进去,再把锡箔纸盖回去。
在应酬场合,如果被逼酒逼得急了,就拿出药板板来,当场挖那颗假的吃下去。别人就算不信把剩下的药拿去检查,也查不出什么,他们并不能看出被挖掉的那颗药到底是之前就挖开了,还是当场挖开的。
这样也就把酒躲过去了。
钟晴一颗“头孢”下肚后,再没有人过来劝她的酒。
秦飞扬也不再搭理她,就像房间里没有她这个人。
钟晴乐得清静,韩向风却有点叫苦。今天等于白带一个人头来,不仅不助攻,甚至还有点拖后腿。
哪怕来的是凌娜那个社恐,在这种酒局场合,也会比钟晴上道些,酒会去敬,来敬的也会酌情喝一点。
那边秦飞扬很快喝得上了头,有些醉醺醺的样子。明明长得不错,清俊五官白面皮,偏偏被眼角嘴角的邪佞放肆败掉正面分。
钟晴对他的反感又多一分。
以他现在这样的状态,就算能忽悠住他,让他答应为韩向风对接的标的公司投资,可第二天酒醒后他真的会记得吗?
她把这疑问小声对韩向风问出。
韩向风拍拍公文包,也小声给她解惑:“所以我把协议都带来了。如果可以,就借他的酒劲忽悠他先签下来,这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钟晴:“……”
她服气的。
打这样的主意得需要一些乐观精神的。
但显然,秦飞扬酒后没有那么好摆布。因为他酒劲上头后,整个人就开始变本加厉地作妖,二世祖的坏脾气臭德行就此一览无遗。
有穿着收腰外套和一步窄裙的年轻服务员过去给他倒酒,正巧别的位置有喝多的人抽风转桌子,从汤锅里伸出的一只勺子把,一下撞在服务员手上,服务员手一抖,分酒器里的酒哗啦啦全都洒在秦飞扬身上。
秦飞扬立刻脸色一变,醉醺醺地开始闹腾。
年轻姑娘被吓得不清,不住地道歉。
秦飞扬不买账,胡搅蛮缠,指着自己上衣上的酒渍没好气地嚷嚷:“我最烦就是衣服上被人洒东西!今天我也不难为你,你就负责给我清洗干净就行。”
他说完竟然开始当众脱衣服,毫不在意旁人眼光,光着膀子把上衣往桌面一放,看着服务员。
钟晴真是觉得长见识了,世界之大,什么人都有,富二代的秉性真不是常人想象可以预测。
好在他还没有中年男人的油腻大肚腩,不然眼下她非yue出来不可。
服务员被秦飞扬这阵仗吓坏了,手足无措地用耳机对讲叫来主管。
然而主管在秦飞扬面前起不了一丝一毫的作用。从主管无奈心酸又祈求的眼神中可以看出,这二世祖好像是很出名的一块滚刀肉,人见人愁。
其余人要么喝多了,歪在那里醒神。要么还有清醒的,不想蹚浑水,悄悄地走人。
韩向风看钟晴一脸凝重,安慰她:“别怕,我看你刚刚也没怎么吃东西,现在赶紧该吃吃。秦飞扬他啊,就那样,看着吧,最后非得给这俩人整得跪地上哭他才痛快。”
钟晴转头看向韩向风,有点不理解他的冷眼旁观和若无其事。
是她还太年轻吗,对身边发生的不平事还抱有极大同情心?而韩向风已经步入很会讨生活的老油条行列,见多这种事,于是见怪不怪,同情心的阈值被逐渐拉高,遇到事情,就渐渐变得这样冷眼旁观。
可钟晴希望自己多年后也不要变成同情心麻木的人。
她转头看回秦飞扬那边。他还在光着膀子,晃悠悠地靠在椅子上,拎着他的上衣对服务员说:去,现在就给我洗干净,洗干净了,这事就过去了。
可他那件衣服实在太贵,洗下来凭小小服务员的那点工资根本承受不了。
她请求秦飞扬大人大量,放过自己。
秦飞扬一扬眉毛和声调,醉醺醺地反问道:“怎么?你这是不想给我洗?不是,我说你要是不给我洗,那我穿什么啊?不能总让我这么光着膀子啊,我不冷吗?要不你来抱着我给我暖暖?”
服务员几乎吓哭。
主管赶紧用对讲吩咐包间外面的下属去大厦一层商店买件最贵的衬衫回来。
但衬衫送来,秦飞扬拒不肯穿,理由是:“这不是我喜欢的款式,我不穿。”
他臭无赖地光着膀子,坚持让服务员去给自己洗衣服,他就在这等着。服务员终于被他欺负得哭起来。
钟晴看着那女孩实在可怜,尽管穿着得体制服,但朴实气质一眼看得出,是从乡下好不容易出来讨生活的。她但凡学会些城市的市侩圆滑,也不会叫秦飞扬给欺负成这样。
看着秦飞扬那副醉醺醺毫无同情的可恶模样,钟晴真想走过去揍他两拳。
她想起自己出门前带了件T恤,是打算回家时给流浪小猫垫窝的。
现在她直接把T恤从包里掏出来,二话不说起身,飞快走到秦飞扬身后,在主管和服务员什么都还没反应过来时,利落地把T恤套在秦飞扬身上。
T恤是女式的,在秦飞扬身上套出了紧身滑稽的效果。
房间里其他人都已经离开,除钟晴和秦飞扬外只剩下主管、服务员和韩向风三个人。他们三人看着眼前一幕都是一愣,愣着时又觉得有种诡异的好笑。
套完T恤,钟晴对服务员使个眼色让她让开,趁着秦飞扬被兜头一套搞得又醉又懵,她一把架起他就往外走,顺手还捞上他脱下的那件衣服。
她从小帮外婆干活,力气比一般女孩大,秦飞扬虽然高但很瘦,她架着他根本不费劲。
她就这么架着他,一直走出去,途中秦飞扬晃晃荡荡地转头看她,想努力看清对自己这么放肆的人到底是谁。
钟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伸手对着他眼睛轻插了下。
秦飞扬的视线立刻变得模糊不清,气得嘴里骂骂咧咧不停,扬言要挖这个对他放肆的人的眼珠子和祖坟。
钟晴才不理他。
她架着秦飞扬一路走出大厦,一眼找到门口停着的最贵最骚包的车,直直走过去。
两手架着口吐芬芳不止的秦飞扬,只好用脚踢了踢轮胎。
立刻有司机下车。
钟晴确认:“您是小秦总的司机吗?”
对方答是,随后看到秦飞扬的样子,穿着紧身女士T恤,歪歪扭扭被一个小女生架着,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形,也是前所未有的滑稽。
他又惊诧又得忍着笑,赶紧拉开车子后门。
钟晴迅速把秦飞扬塞进去,把他的衣服也兜头甩进去,再砰一声关门。
她与司机的配合一气呵成天衣无缝。两人对视一眼,简直差点击个掌。
她拍拍手,拍掉沾在手上令她嫌弃的二世祖气息,对司机说:“您赶紧送您老板回家吧,他喝多了。”顿了顿,眼神诚恳真挚,“等他酒醒了之后,您就帮他忘记今晚的事,千万别让他想起来,他到底是怎么到车上的。”
司机有点懵,但不知为什么还是想笑。他对眼前女孩点点头,上车开走。
韩向风从大厦里面追出来,手里还提着钟晴的包。
他走过来时只来得及闻到秦飞扬车子的尾气。
“可惜了!”他惋惜今晚套路投资金主没有成功。
钟晴以为接下来他会责怪自己。
没想到韩向风转头看向她时,竟然噗嗤一乐:“钟晴,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动作也快,我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你已经把他给安排明白了。”
钟晴意外于韩向风的态度:“韩总,您不批评我坏了事?”
韩向风笑着摇头:“今晚我也看明白了,就算你不来这么一手,最后他也不会签我们的协议,怎么都得改天了。”
“……那您刚才说可惜?”
“可惜我没来得及看小秦总最后的滑稽样。”
钟晴笑起来。
韩向风也笑,边笑边说:“我刚工作的时候,也有你这股劲,路见不平,立刻起身,不计后果;慢慢地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就变得不爱管闲事了。今天你倒是帮我回忆了一把我年轻的时候!”
钟晴恍然明白,这也许就是韩向风今晚不怪罪她的原因。
“不过啊,”韩向风忽然提醒钟晴,“这个小秦总很难缠的,等他醒了反应过来你这么对他,我怕他找你麻烦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钟晴在心里复盘了一下后,放心地说:“我看他后面已经醉透了,别说想起我干过什么,我怕他连自己做过什么孽都记不起来。”顿了顿,她咧嘴笑,“坏蛋都这样,借酒行凶,醒了就做好人。”
韩向风哈哈大笑:“钟晴啊,你可真是有意思。”笑过他给钟晴吃定心丸,“不过没关系,小秦总要是真找你麻烦,你就找老乔帮忙,老乔和老秦总关系很好,小秦总再能作妖,也得听他爹的。”
这么一听,钟晴彻底放下心来。
在这星光满布的夜色里,乔明轩的名字像是一颗定心丸-
事后几天,秦飞扬竟然主动约见韩向风。
韩向风决定这次会面不带钟晴一起去。他担心钟晴的出现会提醒秦飞扬回忆起那晚后面的事情。
韩向风和秦飞扬会面回来后,顺利拿到了小秦总的投资。
事后钟晴听和他一起去赴约的前辈同事说:“韩总带着我刚进包间,那位小秦总就问韩总:这回就你一个人来的吗?我当时就在心里骂他了,这二世祖也太过目中无人了,要不就是他瞎,要不就是他在骂我不是人。”
钟晴和其他人都听得笑起来。
前辈同事继续说道:“那小秦总不等韩总介绍我,就接着又说一遍:你还真是一个人来的啊?你不是有个不愿意敬我酒的女下属吗,没跟过来?”
钟晴眼睛瞪大。那二世祖居然特意提到她。她心里泛起一丝忐忑,琢磨着他是不是想起那晚的什么事了。
“韩总就跟他说,那位女下属今天有别的工作,他今天是把最得力的下属带过来了。韩总真好,替我找补存在感呢。”
“之后呢?”钟晴问。
“之后小秦总也没再多问,韩总和他聊了一会,他就把意向协议给签了。之前听说他很难缠,这次看着倒挺爽快的。”
钟晴松口气。
他没再追问那个不肯敬他酒的女下属的事,这就很好。看样子,他酒醒后已经忘了那晚后面的事情。
拿到意向协议后,韩向风带着组员们一起撮合投融双方往下推进项目。
这些工作流程,钟晴已经很熟悉,她前面在乔明轩和欧金荣手下时,都已经历练过整套过程。所以这次跟前辈们一起工作,已经不算是打下手,她已经可以独立承担一部分工作内容。她在工作时细心、缜密,又很能吃苦,工作能力得到一众前辈们的好评。
在一部的整个工作过程,很顺利流畅,没什么压力。钟晴想,其实这个部门的工作氛围最适合凌娜,如果后面大家都能顺利通过试用期,她倒是希望凌娜能留在韩向风的一部工作。
这晚下班前,钟晴突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来电。
接通后,对方自报家门,居然是宗勇。
钟晴好奇他怎么有自己的联系方式,宗勇哈哈笑道:“从你领导那拿到的。”
钟晴意外,按她对乔明轩的了解,乔明轩势必要先问过她这当事人的意愿后,才决定给不给宗勇号码。
“您问乔总要,他就给您啦?”
“当然,”宗勇答道,“没有。”
语气吃瘪。
钟晴忍着笑。
果然。
“于是我趁他不注意,打开他的手机,自己找到并偷拍下来的。”
钟晴边听边想,他语调里竟有隐隐的骄傲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钟晴你还记得吧,我之前让你帮忙照看瓜片时,说过要请你吃饭报恩来着?来,今晚你宗大哥要兑现承诺了!”
第28章 他俩有事吗
钟晴听着宗勇在话筒里百变跳跃的音调语气, 觉得他可真是感情和精力都相当丰沛的人。
乔明轩那样底色单调的人,身边有这样一个底色绚丽多彩的人,生活应该变得有趣得多。
她对宗勇客气地表示:“不用不用, 奶片那么可爱, 我很愿意照顾它。”
宗勇不由分说抵制她的客气:“用的用的,你不要害你宗大哥变成言而无信的人喔!”
钟晴听着他这有点机车的尾音, 想着他本人满脸胡子的模样, 忍笑忍得直哆嗦。
怎么会有这么抓马的男人。
她想了想, 去吃顿饭也没什么, 当多交一个朋友。宗勇请得真情实意, 她再客气推脱,倒显得有点矫情。
又想既然是堂堂宗总请客,一定是好馆子好肉好饭, 指不定是自己没见过的那种好吃的也说不定, 那就别怪她不吃白不吃了。
她大大方方地应下来, 问清地址, 居然是城北很贵的那家海鲜酒楼。
下班时间一到,钟晴赶紧搭公交车过去。
正逢下班高峰, 路上有点堵, 好在她出发得及时,到达目的地时, 时间正好。
她三步两步跑进酒楼, 说出包间名字,由服务员带路过去。
服务员敲门,得到应声后, 推开两扇竹门,引钟晴进屋。
服务员侧身的功夫, 包间里的情形变得一览无余。
钟晴一抬眼,就和包间内一个人对上视线。
她的心咚地一跳。
以为宗勇只请了她,没想到乔明轩也在。
显然乔明轩也对她的到来感到意外,看见她时,也无声一挑眉梢。
宗勇从里面走到门口来,招呼钟晴:“快进来快进来!”
乔明轩看他一眼问:“你刚刚说的再等一位朋友,就是她?”
宗勇回答得理所应当理直气壮:“对啊!四海之内皆朋友,怎么,你的下属就不能是我的朋友了?”
乔明轩懒得理他,收回眼神自顾自喝茶。
钟晴走进包间后才发现,和乔明轩呈直角的座位上还有一个人。
那是个顶漂亮的女人,气质成熟又干练。
钟晴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像一个青涩未去的小女孩。
她主动和钟晴打招呼:“你好。”
笑容很美,但眼神里似乎……有一丝戒备。
钟晴飞快品着那一丝戒备,马上就参透了它。
她喜欢乔明轩。
因此她对出现在乔明轩身边的年轻女性有所戒备。
钟晴马上绽放笑容,笑得清澈淳朴,她清脆回应:“漂亮姐姐你好。”
宗勇在一旁“嘿”一声:“这丫头这嘴,真够甜的。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曾雪莹,我和老乔的大学同学,现在可是大企业财务部二把手,也是未来的一把手;钟晴,我的新朋友,老乔单位的新进员工。”
钟晴看着曾雪莹想,她不仅人漂亮,名字也很好听。
宗勇把大家安排就坐,开始介绍这顿饭的由来:“我呢,欠老乔一顿饭,虽然他不惜的让我还,但我宗勇有饭必还;我呢,也欠雪莹一顿饭,因为上次雪莹你出差给我带瓶好酒回来;我呢,还欠钟晴一顿饭,她帮我照顾老乔的傻狗子。既然我欠在座各位每个人一顿饭,我就想,索性我把你们都叫过来,这不就一起还了吗,哇哈哈哈哈哈哈!”
“你可真是个大聪明。”乔明轩在一旁语带讽刺。
宗勇不以为意,还很骄傲:“你终于肯承认这一点了!”
钟晴看着他们,咧嘴就笑起来。
曾雪莹扭头问她在笑什么。
钟晴边笑边答:“我觉得宗总比春晚小品还要有趣。”
曾雪莹闻声也笑起来:“这倒是,上学的时候他就是整个学校出名的活宝。”
两个人渐渐聊了起来。
曾雪莹看到钟晴随身包包挂着一个手工针织葫芦娃挂件,用手托起来边看边夸可爱,问钟晴:“是你自己织的吗?”
钟晴骇然摇头:“我要是有这个手艺,我就靠它自力更生不到资本家手下做社畜了。这是我从地铁口一个摆摊婆婆那里买的。”
曾雪莹叹道:“想不到婆婆也有童心。”然后转过话锋问钟晴,“给资本家当社畜的工作,累吗?”
她边说边瞄一眼乔明轩,那意思已经是把乔明轩划作资本家的代言人。
钟晴认真思考后,把声音压得很低,说秘密一样告诉曾雪莹:“跟另外两位领导干活没有跟乔总干活累,乔总工作时在我们公司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叫温面魔王。”
曾雪莹嘴角挂起笑,很意外的样子:“我以为他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说着还抬眼又去看乔明轩一下。那眼神里蕴含的东西好丰富,其中有毫不掩饰的倾慕。
钟晴在一旁看得清楚明白。
她索性投其所好,后面的聊天都欢迎加入七恶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锦江连载文肉文是不着痕迹地讲些乔明轩工作时的样子给曾雪莹听。
边讲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人贩子,为了和人拉近距离,不惜出卖领导……
她甚至暗想以后偷拍些乔明轩的照片,私下兜售给曾雪莹,估计是笔很赚钱的买卖。
曾雪莹对钟晴进门时表现出的那点戒备,渐渐消退。似乎感觉到眼前年轻漂亮的女孩对她的上司确实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否则她怎么会这么诚恳无心机地把上司的事讲给另一个女人听。
曾雪莹对钟晴变得亲昵热络起来。
钟晴感受到这股亲热,趁势说:“雪莹姐,你长得又美又有韵味,衣品也好好,以后有机会能教教我怎么穿搭吗?”
曾雪莹笑得开怀:“好,欢迎你随时到我办公室来,我请你喝下午茶,教你职场穿搭。”
钟晴真的有点喜欢上曾雪莹了。
她什么都大大方方的,自己的心意,自己的戒备,自己放下戒备后的欢喜,一切都不藏着掖着,难得的磊落。
“不过我也有件事要拜托你。”曾雪莹也对钟晴低声说。
钟晴义无反顾:“雪莹姐你说。”
曾雪莹瞄一眼乔明轩,他和宗勇正在捏着菜单争执点些什么菜。
她收回眼神,继续压低声音对钟晴说:“我喜欢你们乔总,平时你帮我留心一下,看他身边有没有其她有竞争力的女孩。”
钟晴一拍胸脯:“从现在开始,我已经进入执行任务状态。”
曾雪莹笑起来。
一旁乔明轩和宗勇争执完到底点什么,抬起头看向她们俩。
“你们之前认识吗?”乔明轩眉眼微动,出声发问。
“不认识。”两个女生答。
“所以第一次见,就好得蜜里调油似的?”乔明轩和宗勇都很费解。
“怎么了?”曾雪莹笑道,“你不知道我们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间,很容易产生美好友谊吗。”
乔明轩笑笑,不再说什么。
菜品上来后,他旁观着那两个女生边吃边有说有笑。
心底漫起很奇怪的感觉。
这房间里,明明自己与她最熟,明明曾雪莹对她最生疏甚至有些排外。她也明明该最依赖他。可她偏偏不仅没有依赖他去打开社交局面,反而凭她自己就和曾雪莹很快聊得开心。她并不需要他。
他倒成了一个局外人一样。
他真是要对那女孩再次刮目相看了,她实在有一些隐藏的本事,老实憨厚的面孔可以叫人不设防;适时在交谈中给出诚恳的夸奖,叫对方心情愉悦,于是愿意打开话匣子,就这么渐渐亲昵起来。
她真是会拿捏人心,连曾雪莹那种不轻易与人结交的清高个性,她都攻略下来了。
她还真是个不一般的人-
不一会儿,各种生猛海鲜都已经上齐。钟晴一眼望去,只觉得摆的是一桌人民币。每种海鲜都价值不菲,凭她的收入这些东西平时她只敢看不敢想。
她现在觉得这顿饭是来值了。
菜品上齐,宗勇敬大家一杯开餐酒。乔明轩和曾雪莹都开了车,以茶代酒;钟晴倒满一杯茅台,陪着宗勇干了一杯。
酒水下肚,乔明轩对她问:“你会喝酒?”
之前在项目上应酬,她都推说自己不会喝酒。
钟晴笑出一脸的笃实憨厚:“我有个长辈叮嘱我,出去应酬时要一口咬定自己不会喝酒;但是跟朋友在一起,可以喝一点,尤其是好酒,那就可以多喝一点。”她举举手里的茅台酒杯说。
乔明轩看着她演出来的那副老实样儿,轻撇嘴角。
宗勇在一旁抓住重点:“轩仔你听见没,钟晴是和朋友在一起才喝酒,我是她朋友!”
乔明轩瞥他一眼,有点忍无可忍地纠正:“别叫我轩仔,恶不恶心?”
钟晴嘿嘿笑着神补充宗勇的话:“也是今天这酒好。”
宗勇回过味来,“呵”一声问:“不是,钟晴,你这意思是,要我今天带的不是茅台,你就不喝了?”
钟晴适时给曾雪莹夹菜,正好没听到他讲话的样子,于是也不用回话。
“雪莹姐,吃这个虾,超嫩滑!”
“……”
宗勇埋在胡子里的脸上,全是吃瘪表情。
他不服气地转头跟乔明轩吐槽:“你这下属是不是有点没大没小?我说话她假装没听见!”
乔明轩呵一声笑:“你也说了,她是我的下属,”他看他,“又不是你的,就算不听你讲话也没什么毛病。”
宗勇立刻瞪大眼睛。半晌他捂着胸口惊诧地说:“你护着她!”
乔明轩不耐烦地塞他一嘴鲍鱼。
“再胡说八道把你嘴巴焊死。”
宗勇没等嘴巴被焊死,他人差点被鲍鱼噎死。
吞掉鲍鱼,他喊正在和曾雪莹热乎乎聊天的钟晴:“我说钟小晴,你不给你领导剥个虾吗,心里就这么没有他!”打击报复,他有的是招。
乔明轩剜他一眼,警告他别胡闹。
钟晴在心里想用电焊机把宗勇的大嘴巴焊起来。他可真是知道怎样让全场每个人都尴尬。
而他虽然装疯卖傻,其实是人精一个,应该早就看得出曾雪莹对乔明轩的心思。
他也知道以她试用期员工的身份和自己上司私下坐在一起吃饭,怎么都是有些尴尬的。
偏偏还点她的名,要她给乔明轩剥虾。
这让曾雪莹在一旁怎么看她和乔明轩?
这让桌上的大鱼怎么看?
让大虾大螃蟹怎么看?
扒还是不扒?扒了总觉得上司下属间,有那么点叫曾雪莹怀疑的暧昧。不扒又像是不够尊重领导。
钟晴一下被架在扒与不扒的两难之境。
她转转眼珠想了想,戴上手套,手指翻飞,迅速剥好三只大虾,第一只放进曾雪莹碗里,第二只给了宗勇,第三只才给乔明轩。
她笑得一脸敦厚:“我有一手剥虾好本领,只给乔总剥,就怠慢宗总和曾总了。”
曾雪莹“咦”了一声:“刚才还叫我雪莹姐,现在怎么改口叫曾总了?叫姐。”
宗勇在一旁啧啧啧:“她这意思是说,我们仨都是她领导,她给我们每个人都剥,心里同时有我们仨,不存在厚此薄彼。”也就此打破和上司隐隐暧昧的困境。
宗勇转头对乔明轩骚骚地挑眼梢,挤眉弄眼地表示着:“你家这小下属,顶着张老实人面孔,狡猾狡猾的,真有意思!”
曾雪莹在一旁“哦”一声,笑容愉快,对钟晴不借着宗勇的话趁机和乔明轩搞小小暧昧,她觉得心情舒悦。
乔明轩隔着眼镜看钟晴一眼。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她正在曾雪莹面前和自己划着界限。
一会蓄意接近他,一会又划界限。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是她的又一种拿捏手段吗?
酒过三巡,宗勇本来就碎的嘴更加碎得不成样。他拉着乔明轩就开始诉说衷肠:“轩仔喂,你说我怎么办啊,自从团建之后,我就疯狂喜欢上一个女孩!”
听他这样说,乔明轩第一个动作是向钟晴看过去。
钟晴和他对上视线:“……?!”
然后钟晴转头向宗勇看过去。
宗勇看看钟晴,又看看乔明轩,“嗐”了一声:“不是她!”
钟晴这时也“嗐”了一声。
乔明轩以为她是松口气。结果听到她说:“刚刚我好像有种离豪门一步之遥的感觉。”
乔明轩眯眯眼。
宗勇和曾雪莹都大笑起来。
宗勇不知道是在向谁做解释:“敢这么打趣才说明真的没有那心。”他转头对着乔明轩嘿嘿,“你家的小下属,有意思!”
曾雪莹问他:“宗勇你别卖关子了,团建时候你喜欢上谁了?”
宗勇立刻像是陷入美好回忆中,眼睛仿佛冒着泡泡,少男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说道:“之前周末,我带着团队去团建了,就那么两天,我认识一个女孩儿,她做事好专注啊!我出现、我靠近、我离开、我再出现、再靠近、再离开,她通通都不知道,只专注地沉浸在她自己手下的事情里。”
“后来呢?”曾雪莹追问。
“后来我被她家人轰走她也不知道。”
噗。
钟晴差点喷出来。
宗勇还沉在自己情绪里,继续眼冒泡泡地说:“唉,她那个专注劲儿实在太迷人了!我觉得回来之后我就把自个魂儿给丢那了!我好想回去找她,又怕她家人说到做到,说我这个海盗脸再出现就报警让警察叔叔捉我。”
这种肉麻措辞,让乔明轩听得头皮发紧。他服气宗勇的厚脸皮,也不怕还有两个女生在,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钟晴小声“哇”地一下:“宗总您这是,动真心了?”
曾雪莹“呵”地一笑,毫不顾忌老同学脸面,当场拆台:“他的真心不怎么值钱,五毛一斤都嫌多。”
钟晴好奇:“啊?”
曾雪莹为她解惑:“他啊,是做什么都三分钟热度的性子,很容易喜欢上什么,也很容易就过劲儿,对东西是这样,对女孩也是这样。但也是因为他这个三分钟热血的性子,他反而很容易被做事专注的人吸引。可能这就是缺什么想补什么吧。”
钟晴毫不客气:“可其实,这不就是……渣?”
曾雪莹这回替宗勇说了两句话:“倒也不算渣,他最后总能和那些女孩处成好朋友,他乐意,那些女孩也乐意。”
把曾经心动的女孩,很快处成好朋友?
这不还是渣渣的。
那边乔明轩已经在泼宗勇冷水:“你的动心最不值钱,看你这次能动心几天。”
钟晴在这边也对曾雪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说:“我自己有个妹妹,反正代入一下,我是说什么也不会让我妹妹和这种性子的人交往的。”
宗勇竖耳听着,忽然对钟晴发问:“钟晴,你刚刚在说什么,是不是在讲我坏话?”
钟晴立刻笑得一脸无害,保证道:“没有。”
乔明轩头疼地开口:“宗勇,你收敛一下,不要总是逗弄我的下属。”
宗勇放过钟晴。钟晴低头吐舌头。曾雪莹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们。
她还没见过乔明轩这么为谁偏袒讲话-
一餐饭慢慢吃完。
钟晴不知道这餐饭是怎么做到的,又有点乱又不算乱。
四个人的关系好像有点复杂,又好像没那么复杂。
宗勇买完单,嚷嚷自己想瓜片了,非要去乔明轩家看它。
乔明轩表情淡漠,话语却犀利:“你真想它就叫对它的名字。”
宗勇对此有所诡辩:“它也总得有个小名嘛!”
钟晴一脸老实巴交地拆台:“给可爱小狗起小名叫瓜片,是不是跟给人起小名叫狗剩儿、钢蛋儿差不多?”
她眼睛里有狡黠的光,看着乔明轩。
宗勇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进套,立刻附和说:“差不多差不多,这不贱名好养活嘛!”
乔明轩看着他,忽然问:“狗剩儿和钢蛋儿,你觉得哪个更好养活一点?”
宗勇:“狗剩儿。”
乔明轩诡异一笑:“那么恭喜你,宗狗剩儿,你已经学会给自己选小名了。”
宗勇愣怔一瞬,咆哮起来。
钟晴和曾雪莹哈哈大笑,连乔明轩也两个嘴角弯弯,笑得十分明显。
宗勇趁机耍赖:“没想到今晚最后愉悦了你们的节目,是给我起小名儿?!我不管,我牺牲这么大,今晚我一定要见到瓜片!”
乔明轩明确表示不欢迎,无奈宗勇的死皮赖脸大法炉火纯青。
最后也只好答应。
曾雪莹看乔明轩松了口,立刻表明态度:“我也想一起去看看。”
乔明轩微微皱眉。
曾雪莹才不管他的微表情传递什么,直接笑问:“怎么,你那不可侵犯的边界感又开始作祟了?它告诉你我不配进你的家?”
钟晴想,哈,好犀利的靓女。她确实有点喜欢她了。
乔明轩最终妥协,无奈道:“那就都来吧。”
钟晴在想,这个“都”字里,不知道有没有包含她。
四个人开始分配怎样出行。
乔明轩和曾雪莹都开了车。曾雪莹说:“钟晴坐我的车走,宗勇你坐明轩的。”
钟晴无异议,宗勇也接受提议。
乔明轩却出其不意开口,改变了方案:“宗勇坐你的车,”他对曾雪莹说,“钟晴坐我的走。”
顿了顿,强调:“我有些工作上的事要问她。”
曾雪莹看看他,挑挑眉梢,点点头:“行。”随后向宗勇招手,“走吧,老宗。”
宗勇跟上曾雪莹时,还不忘回头冲乔明轩挤眉弄眼飞个wink。
乔明轩懒得理他。
钟晴看乔明轩面无表情,觉得这样不对,让别人发来的互动落在地上,这很不人道。于是她替他回了宗勇一个wink,笨拙无暧昧那种。
宗勇开心得哈哈大笑。
他们开始一来一回夹眼睛。
乔明轩看着他们两个像小学生一样互相挤眼睛,无奈扶额,只觉头疼。
四个人各自上了车,曾雪莹的车停在前排,乔明轩的车停在后面。
曾雪莹系好安全带后,准备发动车子前,回头看了看后面那辆车子。
然后她问宗勇:“你觉得,明轩和钟晴,他们俩之间有事吗?”
第29章 工作的初心
听着曾雪莹的问题, 宗勇狡猾一笑:“老乔的性格你知道,他不动窝边草,尤其那女孩不仅在他窝边, 还是他下属。”
但……会不会破例, 就不好说了。
曾雪莹发动车子。
车子滑入街面车流中,曾雪莹忽然又问:“你觉得我算他的窝边草吗?”
宗勇毫不委婉:“有点算, 毕竟咱们都是同学。”
前面红灯, 曾雪莹刹停。她转头看宗勇:“你是在点我, 我跟他没戏?”
直球就这么发过来。
宗勇也不闪躲, 接住发球, 又直直打回去。
“我觉得悬。”
一点也不含糊,信息量直给。
“宗勇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曾雪莹不乐意起来。
宗勇十分有理有据:“我说的还不够好听嘛?可是我要真想说不好听的,就直接告诉你‘确实没戏’了。”
“……”
绿灯, 曾雪莹发动车子, 一脚油门踩下去, 愤怒的推背感都出来了。
宗勇默默抬手握住车子扶手, 无声消化着曾雪莹的怒气。
忽然曾雪莹笑了。
“没事,我就爱挑战不可能, ”她声音又变得轻悦起来, “我还不想就因为你这么两句话就放弃,毕竟攻略他也挺解闷的。”
宗勇松开扶手, 语气态度再度变得嚣张:“切, 还好你有个好脾气,要不我以后哪敢再说实话。”-
乔明轩载着钟晴,跟在曾雪莹车子后面。
等红灯时, 他问钟晴:“换到韩总手下干活,还习惯吗?”
辛行资本的三位部门负责人, 每人各有自己特点风格。钟晴听施雅妮说过,要想在三位部门负责人手下都顺风顺水地轮过一轮,也不是什么容易事。
乔明轩那里工作强度大,他要求又极严格,在他那里适应以后,养成了符合他要求的工作习惯,一下子就要换到另一位部门负责人手下,工作习惯马上就要更改,改成符合另外一位领导的工作习惯与风格,这不是件容易事。
比如欧金荣派活凭心血来潮,韩向风喜好参加峰会宴会。施雅妮说曾经有新人不适应这种轮换制的试用期,中途就提出了辞职。
钟晴想,乔明轩是在担心她能不能适应韩向风的工作方式吗?
她笑一笑回答他:“习惯的。”顿了顿,叹息般自语道,“也无所谓习惯不习惯的,反正像这样……我都已经习惯了。”
这话果然勾起旁边男人的好奇心。
“像这样后面省略了什么?都已经习惯了什么?”
钟晴的笑容还在脸上,她笑出一副坚强小白花模样:“像这样——在我生命里的人来了又走,我身边的人不停地换,我好像曾拥有过很多人的陪伴,可到最后原来只有我自己——我已经习惯了。”
乔明轩心头蓦的一动。他不由转头看身边女孩一眼,这一眼他目光深深,因她话语中流露的孤独和渴望陪伴。
她的声音笑容,有与她年纪并不相符的忧郁沧桑。
她这时的眼底好像盛了太多东西,也都不是她这个年龄该有的。
在这一瞬,他为她的笑容和眼神所动容。
按她所说,她身边似乎曾有热闹陪伴,但那些人来过又走了,现在只剩她一个人。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这时钟晴转头冲乔明轩笑,她这回的笑容与刚刚的忧郁沧桑不同,明媚而天真:“我刚才是故作高深,我就是觉得那样会比青涩小女孩更有魅力,您别当真。”
绿灯了。前面曾雪莹的车像在泄愤一样,直接蹿了出去。
乔明轩也一脚踩下油门,车子轰隆开出去,那声音像是一道不高兴的冷哼。
乔明轩沉着面孔想,又来了。
她真的很会。
小小年纪,那样会拿捏人心。
这假假真真的话语和笑容间,险些把他的情绪搞乱。
他握着方向盘冷静下来,想着,或许凭她现在的本事,已经可以拿捏很多同龄男生。
可他早已不是青涩的毛头小子。所以下一次,他不会再着她的道。
乔明轩把车子快速开到金嘉公寓小区入口,对钟晴毫无含义地笑了下,说道:“下车。”
钟晴两脚落地后,才怔怔发现,自己就这么被乔明轩给撵下车了。
她看着他的车直直开进地库。
或许他这意思是,等下他家的撸狗大会,他是不欢迎她的。
否则他会带她一起下去地库,再一起乘电梯上楼,一起去到对面他家里。
钟晴识相,接受自己今晚的小伎俩没有成功,得到了不讨喜的结果。
她直接乘电梯回去了自己家。至于对面三人的撸狗现场到底是番怎样的热闹场面,她并不去好奇。与之相比更让她好奇的,其实是施雅妮今晚又不在家。
想来应该是去会男朋友了。听施雅妮说,她男朋友已经结束外派回到本城,只是工作地点在城市最北端,彼此距离还是很远,所以两个人依然保持着同城内的异地恋,平时各自住在各自公司附近,周末再相聚。
最近在工作日晚上,施雅妮偶尔也会不辞辛苦地去男友那里小住一下。钟晴直觉这样下去,离她室友退租去和男友同居的日子不远了。那时她的房租该怎么办?她可真的承担不起这一整间的租金。
不过这是以后的烦恼,当下最重要是好好休息。
她摒除一切杂念,蒙上被子,大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早起去上班,在电梯里居然遇到乔明轩。
这巧得都快不像是巧合了。
她同乔明轩打招呼,叫声“乔总”。
乔明轩点点头,没出声。
电梯里面一片沉默。
快到一楼时,乔明轩突然开口。
是一道发问题:“昨晚直接回家了?”?
钟晴压下心头“他为什么会这么问”的疑惑感,应答道:“嗯。”
乔明轩又发声:“不一起过来看奶片,怎么不说一声。”??
钟晴瞪大眼睛。
“呃……昨晚您在入地库前提早让我下车,那意思不就是……?”
——不就是您乔大老爷不想让我过去一起撸小狗狗?那我还巴巴地跟过去,岂不是讨没趣?
“让你提前下车,是因为地库在维修地面,灰多不好走。”乔明轩看一眼钟晴说道,“你会错意了。”???
那你不早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没想好这倒打一耙的“会错意”该怎样回应,电梯恰好已抵达一层。
梯门徐徐打开,钟晴得救。
她藏起心间反骨,笑得一脸憨憨,说了声:“乔总,公司见。”
然后快步走出电梯。
梯门合上,载着乔明轩又向地下车库移去。
钟晴收起憨笑,呼出一口气。
看来这位上司恐怕早餐吃到了什么不可口的东西,心情不好,居然突然发难,还是这种反常规的难-
到了公司,钟晴很快进入工作状态,把一切私人情绪驱逐脑外。
打工人的每一天都是如此,踏进公司,即代表时间从此刻起卖给老板。精明的老板从不甘心奉养闲人,社畜想要捧住能够安身立命的饭碗,只有摒除私人相关的一切,卖脑子卖力气,努力工作。
这样一天天过去,韩向风这边的项目已经顺利收尾。
期间凡是涉及和秦飞扬碰头的事宜,韩向风都没有让钟晴出面。
他对下属守护得很好。
钟晴无以为报,只能一直拼足了力气地干活。虽然她只是个尚处于试用期的新人,但工作能力强,又上足马力开工,无形中竟带动其他老员工的工作士气。最后韩向风这个项目收尾得竟然比从前的项目都要快一些。
为此韩向风手下的那些前辈同事们,都笑着叫钟晴“小马达”,并希望韩向风能把她收编进部门里。
这边的项目最终顺利完成。凌娜和吕鹏山那边也都陆续完成了项目。
他们三位新人的试用期不知不觉已经满半年,马上他们就要迎来试用期考评,考评结果关系到他们三个人是否能顺利转正。
刚到辛行资本时,每当累瘫,钟晴都觉得时间过得煎熬又漫长。可是眼下,半年一晃眼过去,在三个领导手下轮过一圈项目,竟好像只是一眨眼的事。
原来把那些觉得苦难的时光熬过去,迎来的就是所谓成长。
他们三位新人很快迎来转正考评。转正考评包括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平时表现分,一部分是部门负责人对新员工的最终认可度,通过部门负责人对员工的选择来体现。
令人欣喜,三位部门负责人给他们三人平时表现的测评分数都在达标以上。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留在辛行资本了。
想留下,还要再过一关,三位部门负责人和三位试用期新人将进行互选,只有成功被某位部门负责人捡走,才算大功告成。
如果同时有一名以上部门负责人选了同一人,就进入员工对部门负责人的反选时刻。
空选的部门负责人,可以再选一次。
如果最终有人没能被部门负责人捡走,只好就此走人,另谋高就。
三位部门负责人是怎样选择他们三位新人的,新人们并不知道。但三位新人在午饭时抓紧时间切磋意见,互相试探了一番怎样选择部门负责人。
凌娜和吕鹏山都明确表示不想选乔明轩、不想去他领导的三部。原因已经是大众共识:工作强度大,他们的肉.体承受不了;乔明轩极为严厉,他们的精神招架不住。
吕鹏山问凌娜剩下的两位领导里她想选谁。
凌娜刚想脱口说出,就被钟晴按住。她替凌娜反问吕鹏山:“你呢,欧总和韩总,你想选哪个?”
吕鹏山果然打太极,并不明确说自己到底怎么选,只说:“我想选的领导,也正好选了我,让我不会被空选而走人,这样的几率能有多大?”
钟晴说:“零,或者百分之百。”
吕鹏山没好气:“竟说废话。就是说,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为零的可能性去掉?”
钟晴摇头:“除非你跟欧总韩总关系已经好到,可以现在直接去告诉他们,你要选谁,同时也让那位领导选你。”
吕鹏山小心眼的毛病又犯起来,觉得钟晴是在奚落他,端着餐盘扭身就走掉了。
趁只有两个人在,凌娜问钟晴:“你说我应该怎么选?”
钟晴先说明:“我只是给你一个参考意见,最后到底怎么决定,还是要看你自己。”
凌娜郑重点头。
钟晴告诉她:“我觉得韩向风韩总的部门,论工作方式和风格,好像更适合你。而且你一开始到辛行来,就是韩总部门的人在带教你,韩总对你的了解应该比对我和吕鹏山都多。”
凌娜点头:“其实我自己也倾向第一选择是韩总,可我拿不定主意,还是想多拉一个人帮我坚定想法。”顿了顿,她问钟晴,“你呢,你想选谁?”
钟晴笑着说出那个名字后,告诉凌娜:“希望概率之神保佑我们,希望我们三个最终都能和领导互选成功,转正留下。”
哪怕是吕鹏山那个小心眼-
三位部门负责人的选人结果很快出来了。
叫钟晴意外,三个领导的第一选择,居然都是她。
说内心不暗喜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这是三位部门掌舵者对她能力的一种肯定。
凌娜一边恭喜她,一边倍感紧张。每位领导也只有两次选人机会,而韩向风的一次选择已经用在钟晴身上,如果他的第二选择不是她而是吕鹏山,她就将落选。
同样的,吕鹏山的脸也绷得像快抻断的牛筋。
所有部门负责人的第一人选都给了钟晴,除去和钟晴互选成功的领导,其余两位领导里如果有人的第二人选选了他,而他也选了对方,他可以留下;如果有人的第二人选选了他,可他却选了另外一位没选他的领导,选择不能达成匹配,这意味着他落选了,立刻就要失去这份工作。
这种不确定性让吕鹏山情绪失控,他再次对钟晴阴阳怪气。
“你可真会给人下迷魂汤,也不知道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能让三个领导都选你。”
钟晴向来不惯着他小心眼的毛病,立刻回他:“我猜你首选的是欧总,你如果再这么不好好说话,我可就要选欧总了哦,那欧总可就没有选你的机会了;而乔总韩总的第二选择很可能都是凌娜。凌娜会选择韩总。所以最终呢,就是凌娜匹配到韩总部门,我去到欧总部门,乔总部门空选不进新人。而你,到时就不得不卷铺盖走人。”
吕鹏山立刻脸色涨得通红,把酸话都狠狠憋了回去。
她竟然连他选了谁都说得一点不错。
凌娜也很惊奇,钟晴怎么会把他的志愿猜得分毫不错。
钟晴笑着对凌娜说:“因为他也知道,你适合待在韩总那边,为了降低落选风险,他会选欧总。”
她说的一点没错,吕鹏山就是这样想的。
他那点小心思对于钟晴来说,就像透明地摆在脸上一样。
到了此时,虽然他们三个新人的选择对于彼此来说已经算是明牌了;但对于三位部门负责人来说,新人们的选择意向,还是扑朔不明的。
施雅妮对乔明轩汇报完工作日程后,把三位部门负责人都选了钟晴的结果顺便也告知了直属领导。
她忍不住夸赞自己的小室友:“钟晴真是棒棒的,居然能让三位领导的第一选择都是她,可见老天爷也不会一直冷落老实人,只要踏实肯干能吃苦,还是会得到所有人的肯定与认同的。”
乔明轩听到“老实人”三个字时,嘴角微动。
她也真是有点本事,能让其他人到现在都觉得她是个老实人。
但三位部门负责人的第一选择都是她,这结果其实他并不感到意外。
她确实有这个本事,让大家都想选她。
耳边听得施雅妮忽然笑起来:“现在,主动权交到钟晴手里了,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呢。接下来就看她会选哪位领导了。”
乔明轩笑了笑。
没想到有一天,他竟成了钟晴的待选选项之一。
施雅妮又开口问:“乔总,算您在内的三位领导,您客观希望她选谁?”
乔明轩:“我。”
他回答得竟丝毫不卖关子,答案简洁直接。
“最有能力的员工,当然要到我们这来。”
施雅妮拍手附和:“我也希望她能来我们部门,因为她真是又可爱能力又强。乔总,您说我要不要以室友这近水楼台的优势身份,趁机拉拢她一下?”
乔明轩看向她,摇头,制止:“没必要,互选是很客观的一件事,不要搞这一套。”
施雅妮耸耸肩答“是”。
都说职场上可以做到领导阶层的人全是理智的魔鬼,她想果然如此,乔明轩理智得好像对新人们的选择结果并不好奇一样。好像钟晴选他最好,那是最合适的选择;但不选也无所谓,损失的是对方而不是他自己。
啧啧啧。
施雅妮在心里连啧三声。
乔明轩微一眯眼,识破秘书八.九分的心思。他板正面孔告诉她:“出去忙你的事吧。”
施雅妮“哦”一声,收起pad和记事本向办公室外走。
刚走到门口,正准备拉住把手开门,声音又从后面响起。
“出结果了及时告诉我。”?
施雅妮反应一下,明白过来乔明轩说的是三位新人选择部门领导的结果。她答道:“好的。”
等她出了办公室,站在门外又细品一下,忍不住笑出来。
原来这位魔鬼般理智的领导,也不是真如他表现那般淡然不在乎。对于选择结果,他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有把握,也还是会有百分之一的忐忑-
很快,新人们选择部门负责人的结果也出来了。
三位领导里,钟晴的第一选择是乔明轩。
在别人看来,她选择谁或许充满悬念。但对于她自己来说,这选择毫无疑问。
毕竟她最初来辛行资本,就是怀有目的的。而这目的的达成,依赖于她得去到乔明轩这个人的身边。
凌娜和吕鹏山都押对了宝,凌娜最终去了韩向风的部门,吕鹏山跟着欧金荣。
大家全都留下了,所到部门也最适合自己。
这真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从明天起,三个人的名称就不再是试用期新人,他们已经成为正式员工。
一切落定后,三个人决定晚上下了班,一起去搓顿炸鸡啤酒,好好庆祝一番。
虽然高兴,但也都没敢喝太多,毕竟第二天还要上班,且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自己的部门正式报到。
第二天钟晴早早起来。在客厅遇到施雅妮,她与她紧紧拥抱。
从此刻起,她们正式成为一个部门的同盟军。
认真梳洗干净,换好套装,钟晴意气风发地和施雅妮一起出门。
到了公司,稍坐一下,分针跳到上班时刻,钟晴起身去找乔明轩报到。
站在他办公室门口,钟晴郑重地抹平套装上的浮褶,整理下头发,精神抖擞起来,抬手敲门。
里面声音应道:“进。”
深吸口气,钟晴推开门走进去。
宽阔办公室里,乔明轩正坐在办公桌后,低着头看文件。
等她恰好站定在他办公桌前方,他抬起头。
银灰边眼镜给他增添一丝清冷气质,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炯炯有神。
真奇怪,他明明是大家心目中温和儒雅的人,但那双眼里透射出来的眼神,却总不经意地渗出点清冷凌厉。
他今天看起来和往常每天一样,西装熨帖,衬衫挺阔,连领带都搭得恰到好处的合宜。一切都衬托着他的斯文清隽。
钟晴看着眼前人,叫了声:“乔总。”
乔明轩轻点头,应一声,又抬抬下巴一指办公桌前的椅子,告诉她:“坐吧。”
钟晴听话地坐下。
接下来该干什么?
说点什么呢?说一下自己能成为乔明轩的下属,心里特别高兴?
似乎太虚头巴脑,这风格乔明轩并不喜欢。
或者说,感谢乔总会在第一选择里选我,未来我一定不会叫您失望?
像在喊口号,空空假假的,乔明轩似乎更喜欢看到用实际行动展示而不是用嘴巴喊空话。
拿不住该说点什么,索性先不说,先等着领导讲。
而领导会讲些什么呢?
似乎应该训训话,然后交代她接下来的工作内容吧。
钟晴乖巧等待。
乔明轩再开口时,忽然问她:“你放弃进入投行,转而想来辛行资本做FA的目的是什么?”?
钟晴做了好些设想,但没想到一上来是这么犀利的问题。
而更犀利的是——
“别用你面试时说的那些套话打发我,这次我要听到实话。”
乔明轩一眨不眨地看着钟晴,眼神温和却凌厉。
钟晴觉得他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就像一台测谎仪正绑在她身上-
钟晴想,这次想卖乖卖巧地蒙混过关,恐怕是很难了。一个搞不好,没准还会被乔明轩扒掉自己的所有伪装。
现在还不是坦露真实自己的时候。
她决定为了不露馅,这次先说百分之八十的实话。剩下百分之二十的秘密,留待以后时机到了,再掷地有声地甩在他面前。
“我放弃投行更优渥的待遇,选择来到辛行资本做更需要处处赔笑脸的FA,我知道这选择在大部分人眼里都觉得奇怪,但对我来说,这是我的初心。”
钟晴看到乔明轩微微挑眉。
他在认真听她说话。
她继续说下去:“您之前问我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我告诉您,我父母都不在了,外婆把我养到七岁时就养不动我了,我差点就没了,幸好遇到好心的资助人。这些我其实没有骗您。我的资助人,他是个私营公司的老板,经营着一家企业。我在他的资助下,一直读到大学。但是大学毕业前,他的公司资金链断裂,陷入危机。那时如果能有个靠谱的投资人拉他一把,他公司的危机就能挺过去了。可惜没有。最后他的公司倒闭,不久后他和他妻子也先后去世。所以我大学毕业后就在想,如果当时有靠谱的FA能帮他找到靠谱的投资人,结果就会变得不一样的。”
钟晴没有说得很煽情,只是陈述出最基本的事实。
乔明轩听完沉默半晌。
再开口时,他问:“这次说的是真的吗?”
钟晴笑了:“我说谎时您总信,我说真的您又怀疑真实性。”
收起笑容,她正色说:“通过我资助人的事,我想成为一名FA,我想帮助那些像我资助人一样,陷在经营危机里需要资金周转的人,我想联系靠谱的投资人帮他们一把,帮他们解除危机,也同时帮投资人获得收益。”
顿了顿,认真思考一下,她又说下去:“而到了辛行资本之后,在您手下接连做了两个项目,跟您学习和做事的过程中更让我明白,FA这个职业,是可以帮到企业主、创业者完成梦想的。现在我觉得,通过做FA去帮更多人完成梦想,这已经成为我的职业理想。我想在这份工作里,除了赚钱、除了完成自己有所成长的梦想,也努力去帮别人完成他们的梦想。”
钟晴越说思路越清晰。这好像也是她第一次如此透彻地明白自己来做FA的初衷和动力到底是什么。
这一刻她甚至没有想起接近乔明轩的私人目的这回事。
乔明轩听完她的一番话,静静地看她。像在审视,她的话有几分真诚。
半晌后,他点点头。
然后对她说:“你做的这份工作,会经常出入高级场所,接触有钱有势的人,见识到真正的纸醉金迷。但希望你能保持清醒,时刻记着你刚刚说的话,以及,你的工作不只是表面光鲜,其实它很有意义。”
“记住你自己想做这份工作的初心。”
他最后,对她这样说。
第30章 遇到他与他
转正后的第一个周末, 星期五一下班,钟晴立刻赶回郊区小院儿。
她把好消息讲给易澄澄。易澄澄依然不肯说话,但听到钟晴顺利转正, 她的面庞还是整个地亮堂起来。
能够分享别人的喜悦, 这是在变好的表现,钟晴感到欣慰。
第二天是星期六, 钟晴约了专家号, 带易澄澄去复诊。
说起来要谢谢专家的名气大, 有私立医院专门请她在周末时坐诊, 方便了钟晴这种职场社畜。
试用期工作日不好请假, 钟晴怕给领导们留下有忙不完的私事的坏印象,影响到转正,于是带易澄澄复诊的日子, 钟晴都把它挪到了星期六或者星期天。
和蔼丁医生给易澄澄复诊后, 显得很开心:“不错, 目前看来, 你把你妹妹带去郊区修养,是个好决定。她现在恢复得很好。我给她开足一个月的药, 你带回去给她按顿地吃, 这个月不用再来看诊了,下个月再来就可以。”
丁医生这样告诉钟晴。
钟晴也很开心。
她现在对生活的指望、在工作上的动力, 都是能让易澄澄快点好起来。
从丁医生办公室里出来, 钟晴缴费和拿药。她怕易澄澄独自坐在休息区会害怕,就一路带着她。
易澄澄有些畏缩,走路很慢并且躲躲闪闪。
钟晴也没有不耐烦, 始终耐心安抚。去缴费的小小一段路,她们足足走了几分钟还没到。
中途有其他人看到易澄澄的样子觉得奇怪, 忍不住一直地看。
那样的目光却正好会刺激到易澄澄。
钟晴沉下脸,忍着不让自己对那人发出脾气。
她怕吓到易澄澄。
幸好丁医生科室的护士出来,钟晴立刻拜托她能否帮忙,帮自己缴费拿药。
护士了解易澄澄病情,欣然应允。
钟晴扶易澄澄到角落的排椅去坐,搂着她轻声安慰。
易澄澄一头扎进她怀里,像只小鹌鹑一样,又脆弱又可爱。
钟晴心里对她怜爱得不行。
不一会护士回来了,把回单和药交给钟晴。
钟晴忙不迭地对她道谢。
护士笑笑说:“嗐,我就是帮个小忙,倒是你这个姐姐才是真的棒,为了给妹妹治病就从来没心疼过钱,都是看最好得医生拿最好的药。”
钟晴看着易澄澄,眼神温柔,由衷地说:“她是我妹妹,我照顾好她,是应该的。”
从小外婆就告诉她,做人要有恩必报。
是易强给了她再生为人的机会,让她有书读,有饭吃,有今天的金融白领做。现在他和程素怡都不在了,她必定要对易澄澄全心全意地好才行。
这是她必报的恩。
看完病拿好药,钟晴带易澄澄回家。
一进院子,钟晴就能感觉到易澄澄始终紧绷的身体整个地松弛下来。
她像一只可爱熊猫,回到了自己的领地,放心地活动,放松地呼吸。
钟晴想,或许什么时候她走出院子也能这样轻松自在,那时她也就好了。
没关系,不急的,慢慢来。她这样安慰自己。
钟晴让易澄澄自己去画画玩,她去做饭。
做好饭,她去叫易澄澄。
易澄澄正伏案画得专心,钟晴一时舍不得打扰她,悄悄走近过去,站在她背后探出眼神,看向她的画板。
画面里正是她们的院子,院子里种满花花草草,一片舒心绿意与花色,院子中央是一个女孩在对着画板专心作画——这是易澄澄画下了她自己。
画面里最抢眼的部分还在围墙边,有个人影正趴在墙边向院子里看。
奇怪的是,这有人偷看的画面意境并不阴森,甚至有趣。
钟晴忍不住挑眉毛。
抵不住心头诧异,她伸手指向画面里的墙头人影,问易澄澄:“这是谁啊?”
沉浸在图画世界里的易澄澄被唤出,竟也没有受到惊吓,甚至脸上浮起淡淡笑容。
她摇头,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她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钟晴心头大奇。看着易澄澄的反常状态,她心里燃起警惕的火把。
但脸上不动声色,一边吃饭一边哄易澄澄,希望能从她那多套出些什么。
可易澄澄什么也不透露,问多就摇头。
不过好在整个过程易程程情绪稳定,没有因为墙头那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陌生人而歇斯底里。
通常她生活环境里多出这样一个陌生人,她总是要惊慌失措一下的。
吃完饭安顿下易澄澄,钟晴赶紧带着那幅画去找六婶,问她知不知道这趴在墙头的人影是怎么回事。
六婶一看那画就“嗐”了一声说:“就是之前那次嘛,有一伙人周末过来做什么团建,什么农家院两日游,有个人稀里糊涂走错院子,误闯进了你家小院,我当时在做饭,等我做完发现他正在澄澄身后偷看她画画,我怕吓到澄澄,赶紧把他给撵出去了,我还吓唬他如果再乱进别人家院子就报警。结果那人也有意思,他不进院子里来了,他改趴在墙上和澄澄说话,问澄澄爱吃什么,下回来给她带。很奇怪的是,除了头两次澄澄很害怕,后面倒不怕他了。我也私下留意打听了,他们一起来的其他人都叫他老板,他们都说这个老板是个好人,没有坏心眼,更多是像个住着大人躯壳的顽童。我看他为人不坏,澄澄也不怕他,他后来爬墙头这事我就没跟你说。”
不管这人在风评里是好是坏,钟晴都不敢放松警惕。这世上有太多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人,都市里也有太多披着好人外衣的白眼狼。
钟晴对六婶强调:“下次如果这人再在墙头上出现,麻烦六婶立刻打视频给我。”
她必须得亲自看到那是谁,他想干什么。
她要对出现在易澄澄周围的人,尤其男人,务必提高警惕。
毕竟易澄澄已经吃过一次亏,还是那么大的亏,让她到现在都封闭自己——她之所以会受重创到不肯开口说话的程度,正是因为在易家出事期间她还同时遭到了男人的背叛。
钟晴不能再让任何一个男人有伤到、骗到易澄澄的机会。如果他敢,她会不惜一切让他付出代价。
星期一钟晴回到市区上班。
刚坐下打开电脑,施雅妮就来通知她:“乔总让我告诉你,下午跟他一起去参加一个论坛峰会颁奖活动。”
钟晴疑惑:“咦?乔总吗?”
这种活动不是韩向风最爱参加?而乔明轩的风格一向是低调。
“你是想说,怎么难道不是韩总去吗?”施雅妮对钟晴的想法心领神会,冲她笑着眨眼,“如果奖杯上没有刻上乔总名字,他一定会推给韩总去了。”
原来如此。
这属于是指名道姓地敲定某人参会了,乔明轩不得不亲自去。
钟晴问施雅妮:“对我的着装有要求吗?”
施雅妮摇摇头:“乔总自己都不打算换一套新西装,对你就更不会有换身晚礼服之类的要求了。你就穿身上这身职业装就挺好。”
钟晴放心下来。
真要让她穿件裹身晚礼服去,她八成就要给自己安排病名请假了。
下午钟晴跟着乔明轩一起到了召开峰会的酒店。
会议现场富丽堂皇,前方大屏幕从室内一头贯穿到另一头,坐在前排,把屏幕从左到右看过去,颈椎病都要治好了。
参会的人很多,都是各个金融机构的精英才俊,钟晴认人认得眼花缭乱。
很多人过来和乔明轩打招呼,乔明轩也会带着钟晴去和很多其他人打招呼。
乔明轩会把这些人简洁飞快地对钟晴做个介绍,钟晴以为从学校里毕业后再也不需要背书。没想到眼下大脑转得都快要烧起来,背人名比背书不知道更要累脑子多少倍。
她也是这时候才明白过来,乔明轩为什么要挑中她来参会。
是想让她拓展一下见识,也对金融圈的各个机构和大佬有所了解。
很快颁奖活动开始,乔明轩是第三个上台领奖的。
不得不说,这位乔总站在台上时,追光打过去,当真是温文尔雅玉树临风几个字的最佳诠释。
领的虽然是金融界的奖,身上却没有一丝铜臭味,甚至有那么几分文人风骨般的清傲。
钟晴看了台上人几眼,立刻挪开眼神。
太惑人的画面盯久了,奇怪的感觉会浮现出来搅乱人心。
领奖后乔明轩本来想带着钟晴离开,但被大会主办方及时给抓住。
主办方负责人董秋阳是乔明轩的学长,好不容易逮到人,拉住他后简直寸步不离,一切事宜都交代下属去做,他只顾和乔明轩说话。
钟晴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
她想到宗勇也是这样,总是对乔明轩生拉硬拽地贴上去。
人的世界真是奇怪,有人越是清净躲人,其他人越是想贴到他身边去。
是征服一个内里界限分明、沉静淡然的人,会更富成就感和快感吗?
还是打破那人神秘的自我宇宙,把他从自己的世界拉进大家的世界,是热血人的一种责任感?
对此钟晴不得而知。但她隐隐感觉得到,她也是愿意呆在乔明轩身边的。
至于原因?
现在仔细想,可能因为是他的能力强大给她带来踏实感。
仿佛不管发生什么突然情况,他都有能力化解,情绪也永远稳定。
未来她也想成为他那样,能给人输出稳定的情绪价值,做一个强能力者。
董秋阳在颁奖接近尾声时,提前拉着乔明轩去到宴会厅,把他按在主桌位子上。
“今天你必须跟我喝够三杯酒再走!”他还转头向钟晴解释一下,“看我这要求提得多委曲求全,跟别人我都是要喝够一瓶才放人的,就你家领导,我只敢提三杯!”
放在其他时候,钟晴早就大笑起来。
今天她却笑得有些收敛忐忑。
不为别的,只因落座后,她看到有两个人向着他们这边走过来。
前面那个是位老者,钟晴跟着乔明轩做过他的项目。他是苍石基金的掌舵人秦苍岩。
紧跟在他后面那位年轻人,是钟晴笑容收敛忐忑的原因所在。
那人正是秦苍岩的二世祖接班人,纨绔小秦总秦飞扬-
秦苍岩径直走过来。
有老父亲在,秦飞扬表现得中规中矩,神色和举止都收敛得非常像样。
乔明轩看到他们,立刻起身。
他向秦苍岩迎上去,两人握手寒暄。
董秋阳也跟过来,几个人立刻聊在一起。
钟晴用意念把自己缩小、变透明。
好在秦飞扬看到她时,眼神平淡掠过,没有任何异样。
她松口气,放下心。
董秋阳招呼秦苍岩父子坐下喝一杯,秦苍岩笑说:“我还有事必须得走,所以走前过来跟乔总和董总打个招呼。”
董秋阳不再强留人,送秦家父子一直出了宴会厅。
钟晴彻底松下一口气。
董秋阳回来,没坐一下,又忙得像只花蝴蝶,挥着翅膀到处飞。
他拉起乔明轩:“明轩,走,带你见个人,手里握着好几只大基金,你可以纳进你的投资人资源库里!”
乔明轩被他拉走了。钟晴左边右边的位子都没有人,不必费心同邻座应酬。她开始放飞自己,使劲吃菜,大快朵颐。
正把一颗虾球塞进嘴里,一边感叹大厨手艺绝妙一边和着口水往下吞,身侧突然一阵风,有人坐到她旁边。紧跟着耳边响起一道阴恻恻的声音:“我可找着你了。”
钟晴心头一凛,差点就被虾球噎死。
她捶着胸口把虾球从喉咙口捶进胃袋,吸口气,转头看向旁边人。
是秦飞扬。
老秦走后,他这小秦居然又折返回来了!
钟晴立刻绽开一朵天真无辜又人畜无害的大大笑容:“小秦总您是来找我们乔总吗?他去和别人谈事情了,我这就去帮您把他找回来。”
边说边放下筷子准备起身开溜。
还没喝酒的纨绔二世祖却没那么好糊弄,一把把她拉回到座位:“跟我玩天真无邪是吧?”他笑容声音都有些邪佞起来,“那也得趁我喝多好骗啊。”
“……”
钟晴发现,自己之前有些小瞧这二世祖了。
他好像,没有那么蠢。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秦飞扬一脱离了他父亲,真面目立刻露出,邪佞不羁一下就侵漫过他的五官。
“眼珠滴溜溜转,怎么,想编个假名字骗我?你是真当我傻么?你叫钟晴,刚才你领导介绍你,我听到了,也记住了。”
“……”
钟晴想,你大爷呀,演技真是不错。之前还以为他已经忘记自己了,没想到低眉垂眼地在那背她名字呢。
“几天不见,怎么,领导换新的了?这个是比老韩更年轻更帅些。你喜欢跟着这样的领导?不过,我不喜欢。”
钟晴差点“噗”出来。
你喜欢也没用啊,谁在乎你喜不喜欢。
她不想再听秦飞扬絮絮叨叨,她想吃那一桌子的好菜。好时光不可以浪费在二世祖身上。
她笑起来,笑得要多礼貌就有多礼貌:“小秦总,您找我有什么事?”
她纯真地装傻真的把秦飞扬装到了,秦飞扬在一刹里几乎怀疑自己真的认错人。
不然怎么会有人能在糊弄过他让他出丑后,还可以笑得这样从容镇定?
但一刹后,秦飞扬被气笑了:“有意思,酒是我喝的,怎么酒后忘事的却是你呢?你别以为你跟我演什么都不记得,我就不跟你算那晚的账!”
他声音微大,带些威胁。
钟晴刚要见招拆招,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发生什么事了吗?”
钟晴立刻回头。
是乔明轩回来了。
她心里忽然间没来由地安全起来,整个人像有了靠山般更加镇定。
“小秦总折返回来,是老秦总托您带什么话给我吗?”乔明轩对秦飞扬客气问道。他故意把事情落点从钟晴身上挪走到自己身上。
秦飞扬嘴角抽动两下,说声:“没有。”
“再说你和我爸之间的事,哪轮得到我来传话啊。”他语气里满满都是戏谑。
乔明轩不以为意,低头问钟晴:“吃饱了吗?”
钟晴脆生生笑着说:“饱了。”心里却有个小人在嚎啕大哭:并没有。
乔明轩示意:“那我们走吧。”
钟晴起身。
秦飞扬下意识拉她手腕。
钟晴转头目瞪口呆地看他。
乔明轩站过来,格开秦飞扬那只手,微微皱眉问:“小秦总认识我这下属?”
“认识。”
“小秦总应该是认错了人。”
秦飞扬和钟晴同时说话。
“再见小秦总!”钟晴立刻想离开。
不远处又响起一道声音:“小秦总?”
这边三个人一起循声转头去看,钟晴想,嚯,今晚真热闹,认识的人都出现了个遍。
大声打招呼的人是薛远堂,他身后还跟着景絮风。
薛远堂大步走过来,笑着和乔明轩寒暄问好。
钟晴想这人真是厉害,之前不管闹得多难看,见面还是笑脸迎人。
薛远堂和乔明轩打过招呼,搂住秦飞扬肩膀笑着说:“我还以为认错人,之前听说你已经离开了,没想到你还在呢。走,我们一起去喝两杯?”又转头问乔明轩,“老乔,一起?”
乔明轩语气清淡:“不了,改天吧。”
薛远堂拉着小秦总就走。
钟晴总感觉薛远堂这样是怕秦飞扬和乔明轩待久了,他这人脉会被乔明轩处成乔氏人脉。
但他这点小心眼,眼下倒给自己解了围,真是要谢谢他呢。
秦飞扬一边被薛远堂拉着,一边不甘心地回头对钟晴指了指,用口型对她说: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
钟晴悄悄翻了个白眼。
眼神一转间,她看到跟在薛远堂旁边的景絮风也在回头目不转睛地看她。
眼神里竟好像有些复杂和幽怨。
……钟晴差点以为自己今天捅了什么烂桃花窝,一个两个的男人都冲她不舍回眸。
简直了。
一转头,对上乔明轩的视线,以及询问:“你和那位小秦总,有瓜葛?”
钟晴立刻摇头:“绝无!”
手指头都不由自主竖起三根,发誓证明一样。
“最好不要有,”乔明轩看着她,语气淡淡,隐晦劝诫,“会很麻烦。以他的家庭环境和背景……他不是一个合适对象。”
钟晴要反应一下,才吃得进这句话的意思。
乔明轩到底误会了什么?
根本就到不了对象合适不合适那一步。她压根不想拿正眼多看秦飞扬,她顶烦这位纨绔富二代。
正想解释些什么,身后又有人说话。
真是奇怪死,今天好像总有人愿意站在身后突然发出声音。
“钟晴。”
钟晴回头,看到是景絮风走回来找她。
“一起去外面喝杯咖啡?”声音语气和眼神里,满满都是期待和祈求。
钟晴不为所动,直接拒绝。
“我们走吧,乔总。”她对乔明轩递出求救信号。
乔明轩看她两眼,迈出脚步,钟晴紧紧跟上。
景絮风留在原地,满眼都是深情与受伤。
走出宴会厅,钟晴松口气。
别人赋予她身上的多余深情,不管去不去回应,对她来说都是种负担。
她跟着乔明轩走到酒店外面等车,公司的司机去地库把车开上来。
在这空档时间里,乔明轩垂眼看钟晴,正好钟晴也抬眼去看他。
一下就看清他镜片后的眼神里,有着一丝揶揄。
“刚刚那人,是我同学。”
钟晴连忙解释。
“嗯,你说过,还是关系不怎么好的同学。”??
钟晴心头惊异。他居然记得她以前随意解释的一句话。
“但显然,你又没有说真话。”乔明轩看进她眼底,“关系不好的人怎么会这么热烈地想邀请你喝咖啡。”
“……”
“又”没有说真话……?
所以她在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是个一直说假话的骗子吧?
司机把车子开过来了,停在酒店正门前。乔明轩示意司机不用下车来开门,他可以自便。
他走到车子前,手搭在车门把手上时,听到钟晴在他身后对他说话。
“我和他的关系现在真的不怎么好,”为了证明自己这次没骗人,钟晴豁出去,“他是我前男友。”
乔明轩眼皮一跳手指一动,一根指头差点卡进把手凹槽里。
他拉开车门,一副淡定样子回头对钟晴说:“行了,别说有的没的,赶紧上车吧。”-
成为三部正式员工后,钟晴马上迎来一个新项目。
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项目。
项目是董秋阳介绍的,一家做实体生产的企业,老板是董秋阳的朋友。最近企业现金流紧张,急需融资,老板拜托董秋阳帮忙找投资人。
董秋阳就直接把老板卫东白介绍到乔明轩这里。
三部现在人人都在项目上,只有钟晴是闲人,乔明轩索性又自己大将带小兵,由他亲自带着钟晴推进这个项目。
碰头会上,钟晴见到了企业老板卫东白。是个三十出头的文化人,儒雅温柔,说话做事叫人如沐春风一般舒服。
人也实在,一五一十地对乔明轩讲出企业眼下的困境:“公司是我和我大学室友储陆毕业后一起创立的,那时我们有个共同目标,我们想把我们自主创立的国有品牌做大做强。我们在上学时就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志同道合,所以才会一起干。但随着公司发展,我们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多,他也在公司内培养了一批拥趸者,我们俩的立场逐渐变得对立,导致这两年公司经济效益不太好。”
乔明轩向他询问,公司目前谁是最大股东。
“是我,”卫东白说道,“我的股份比储陆多一些,当年创立公司时,我手头更宽裕点。不过也还有些其他股东,有支持我的,也有支持储陆的。”
乔明轩点点头,又说:“投资人不会对内部管理有分歧的公司感兴趣,如果您想给公司拉到投资,还是要先解决掉您和您合伙人之间的矛盾才行。”
“这个您放心,”卫东白连忙说,“我和储陆都意识到,我们俩再对着干下去,公司早晚要垮掉。所以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今后不再搞对立,以后一切以对公司发展有利为上。”
他最后衷心祈求:“乔总,我们公司能不能存活下去,就拜托您了!恳请您帮我们找到一个,愿意扶植国货品牌、愿意看到国货品牌发扬光大的投资人!”说到后面,他已经激动起来。
钟晴有些被他感染。
乔明轩却没有被他这番话架住。他思路清晰、情绪稳定,告诉卫东白:“卫总,我们还是得先对您的公司做个初步的调查了解。在经过整体评估之后,我们再看下一步该怎么做。”
钟晴想,乔明轩他是怎么做到的,可以这么理智清醒?仔细想刚刚卫东白的话虽然感情饱满,但未必不是一番道德绑架——自己的公司能不能存活下去,始终是自己的事,“就靠您了”这种话,无异于是一种道德绑架。
而她刚刚就被绑架住了,换她在乔明轩的位置,她可能会热血沸腾地一口应下:好!
她默默看着乔明轩。
她一步步走近他,期待达到自己的特殊目的。
而在此之前,她可以向他学习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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