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别抢着花钱
卫东白行动力很强, 碰头会后立刻安排助手与钟晴对接,协助钟晴完成对企业的初步尽调。
企业各部门很快提供过来一些资料,钟晴投入到梳理资料核查信息工作中。
纸质资料梳理过后, 老规矩, 她打算实地走访企业,访谈基层员工和中层领导, 希望更全面了解企业的基本情况。
正好乔明轩也要到企业去见见高管, 钟晴赶紧同他一道。
好巧不巧, 公司的车子和乔明轩自己的车子今天都限号, 两个人只好打车去。
乔明轩准备用手机软件叫车。
钟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拦住他。
“乔总, 我来。”
乔明轩带着疑惑看她:“这趟路程不近,路费不少,你刚转正, 项目先期款还没到账, 暂时没有报销额度。”
言外之意是, 领导我在照顾你, 不用你掏钱垫付车马费。
钟晴领悟到了乔明轩的好意,却没有领下他的好意。
她憨憨一笑:“我虽然刚工作不久, 可是之前在投行实习时也是见过的, 哪有大领导带着下属出行,还要领导亲自打车的, 我来我来, 打车这点钱我还是有的。”
乔明轩也不再争。她想打那就随便她,他正好落得清闲。
不过车子到时,临上车前, 还是没忍住叮嘱她一句:“这是公差,打车费不用傻兮兮自己掏, 回头等项目款到了记得贴上发.票拿来给我签字报销。”
钟晴神情一顿,随后立刻绽放笑脸。
“谢谢乔总。”-
一连几天实地走访下来,钟晴大致摸清这家企业和它两个合伙人的基本情况。
这两人,按照时下流行话语描述,该被叫做“狼兔组合”。
儒雅温善的卫东白无疑是“兔”,他原本的好伙伴、现在关系微妙的合伙人储陆是切切实实的“狼”。
两天走访下来,钟晴发现卫东白在基层员工里口碑极好。他是个温善和气的老板,从不苛待下属,遇到事情有商有量,肯给员工发放福利,体恤员工,愿意帮助员工解决各种困难。
“他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老板,我们大家都很爱戴他,现在公司遇到困难,恳请你们尽量帮帮他!”
很多员工这样对钟晴说。
钟晴被大家的情绪所感染。她知道在一个人面前装好人装得住,可在这许多人面前装好人,是装不来的。所以只有卫东白是真的好,大家才能这样众口如一的夸他赞他。
钟晴想这样的好人,的确该帮。
至于另外一个合伙人储陆,在基层员工的嘴巴里,“他是一个很严格的老板,对待员工也苛刻,迟到一分钟都要狠狠扣钱,谁要是想请半天假,那更是难上加难。他还让我们搞竞争、搞绩效那一套,完不成就要走人。”
说起他,胆子小的员工不敢多讲,只是不住摇头。胆子大的员工开了口也全是吐槽,通通都是不满。
“他的股份没有卫总多,可是架不住他野心大,总是想篡卫总的权,把卫总挤回家,他自己好变成说一不二的老大。我们卫总就是脾气太好太念旧情了,换个人,早就想办法把他赶走了,哪能拖到现在处处被他掣肘。”
钟晴不敢再听下去了。再听下去倒好像是在背后听小话。
她打算转去向中层领导们做了解。
在这些中层领导口中,卫东白和储陆的评价又变得不太一样。
两个人里,他们好像更加偏向储陆一些。
这倒让钟晴有些意外。
他们评价卫东白,“绝对是个好人”,评价储陆时,话要多些,“有野心,有拼劲,有头脑,有手段,出手快准狠,是做大事的人”。
至此,一番走访下来,钟晴已经大致了解企业内部的基本情况。
两位领导者在公司里基本二分天下,基层员工更偏向卫东白,中层领导更倾向储陆。
有时卫东白和储陆在公司决策上不能达成共识,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干脆就各自带着各自阵营的人,分头行事。
这样你干你的、我干我的,渐渐使公司陷入发展缓慢的境地,甚至即将陷入困境。
钟晴在自我意识上,是有些偏向卫东白的。这个善良温雅的好人,对公司对员工,真正做到了无私。而且明明他的股权更多些,却念及旧情,没有联合其他散碎股东,把野心暴露无遗的储陆挤走。
此时此刻公司陷入危难之际,卫东白首先想到的,是找到投资人,来拉企业一把。他想保住企业,保住这好不容易创立起来的国货品牌。
但储陆首先想做的,却更像是要夺了卫东白的权,先把公司整个掌控在自己手里再说。
两个人的心胸选择,高下立见。
钟晴知道自己作为职场新人,能力有限,但她还是想尽自己最大能力,去帮卫东白一把。
眼下,她该做的事就是把收集到的资料和走访情况整合出一份出色的商业计划书。
初稿做出来,除了财务部分,其他内容已经初具框架。乔明轩带着钟晴在小会议室里用投影仪过材料。
钟晴本以为自己把工作完成得不错,直到文档捏在乔明轩手里,他逐一指出错处和不足,钟晴才心惊地默默擦去额角冷汗。
还好没把沾沾自喜挂在脸上招摇,她以为自己长了本事,但其实竟还有那么多不足需要修正。
一上午时间很快过去。
为了节省时间,提高效率,乔明轩告诉钟晴:“叫外卖吧,就在这吃,吃完继续。”
钟晴完全没意见,百分百服从领导决定。
她不知道这顿外卖是否能够报销,但她依然抢破头地大叫:“我来点,我来。”
乔明轩挑眉。
好像还没见过这样积极主动兴奋花钱的下属。
钟晴点好外卖,又殷勤询问乔明轩口味,让他在奶茶和咖啡中做个二选一。
乔明轩本来什么都不打算喝,但对上钟晴殷切目光的一瞬,好像被下了不得不喝的蛊,下意识地给出答案。
“奶茶。”
说完自己都小小意外一下。竟然没说咖啡。
不过算了,改口比喝奶茶好像更尴尬些。
钟晴收到答案也诧异了一回。
竟然不是咖啡。
不过领导一边铁面无私地工作一边咬着吸管喝奶茶的画面,想想……倒还挺反差萌的。
不想给上司改口机会,钟晴飞快下单。
外卖午餐和奶茶饮品很快送到,乔明轩和钟晴两个人在会议室里飞快吃完。
钟晴把餐盒收拾起来,准备丢掉。
站起身打算出去时,乔明轩出了声,语气里是十足不解:“这东西除了甜,还有什么别的优点吗?你们女生到底爱喝它什么?”
钟晴抬眼看到乔明轩,手里握着奶茶,眉心皱在银灰边眼镜后。那样子是真的很困惑。
她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甜就够了啊,还要别的优点干嘛?单一个甜,还不够让人开心吗?”
她说话时,笑得好像比奶茶还要甜一点。
她说完起身出去丢食盒。
乔明轩看看她背影,品品这只有一个甜字做优点的奶茶,摇摇头笑了笑。
一时竟好像也反驳不了她这番话。
等钟晴回来,只字不提饭钱奶茶钱。好像她已经默认这顿饭由她慷慨解囊自己全掏。
开始工作前,乔明轩忍不住告诉钟晴:“午饭和奶茶,不用你自己掏钱,回头拿发.票找我签字,一并算作工作餐报销。”
钟晴笑笑说:“就算是自己掏钱,我也愿意的。”
乔明轩到此忍不住挑高眉梢。心头存了几天的疑惑,在此刻化作揶揄:“打车,吃饭,喝奶茶,你通通抢着买单。你欠我钱吗?这么积极抢着花钱。”
钟晴粲然一笑道:“也许我上辈子真的欠您钱呢。”
没想到她顺杆就爬。
“不可能。”乔明轩只好做撤杆子的人,“我不会借人钱。”
“……哦。”
钟晴在心里摇头。
说得还挺冷血。
“钟晴,”乔明轩正色道,“以后不要抢着花钱,我不会借人钱,更不会欠人钱。”
钟晴点头说好。
下午又对一会材料,乔明轩接到电话。
钟晴起身要出去回避,乔明轩做了不必的手势。
钟晴坐下,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想听的模样,但还是把这通电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电话那边听起来像是储陆。他想请乔明轩过去见个面,两人聊些事情。之前乔明轩带着钟晴到企业走访时,不巧得很,他正在外面跑业务,错过了。
放下电话,乔明轩告诉钟晴:“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过去企业那边。”
不巧今天又是限号,两个人还是只能打车出行。
钟晴依然积极主动叫车。
有人接单,就在几百米外,等一个红灯就可以过来载人。
钟晴和乔明轩提前站在路边等。
钟晴手里握着半杯午餐时没喝完的奶茶,打算在路上喝干净。
一边咬着吸管一边低头看,发现自己鞋带开了。
她只好把奶茶和电脑手提包都托付给乔明轩,自己蹲下身系鞋带。
鞋带系好,她起身,一边去从乔明轩手里接东西一边谄媚地笑。
“谢谢乔总帮我拿东西,谢谢您,受累了。”
乔明轩垂眼看她那谄媚巴巴的样子,皱皱眉,又松开。
她是怎么做到的,一脸虚头巴脑的笑容,又难看又好看的-
钟晴从乔明轩那接过电脑提包,又去接奶茶杯。乔明轩也顺势给她递过去。
可下一秒,她明明要接杯子手忽然改变动作,她脸上的谄媚笑容也变成惊慌,她一把把他用力向后推。
电光火石间,一辆逆行电动车飞速驶近,向她撞来。
那本来是要撞向他的,但她推开了他。
他竟然是被她保护了。
而她自己躲闪不及,电动车一个轮子竟从她脚面压过。那辆电动车轧了人脚丝毫不觉察一般,嘟嘟嘟加大马力极速开走,抓都抓不住。
钟晴脸上表情瞬间因为疼痛而扭曲,但又马上恢复常色。
那是下意识的反应,下意识地让自己受了伤也要坚强起来,不能叫人为自己担心。
乔明轩心里忽然像生起些不明所以的愤怒。
“你不要命了?你刚刚在做什么?到底是你扛撞还是我扛撞?”
原来他的愤怒起因,是这个。
“脚要不要紧?还能走路吗?”乔明轩紧绷着神经问。
“可以的。”钟晴镇定地笑答。
她答完还要现场表演一下,她的确还能走路,没问题。
但那只脚只挪动一下,她脸色立刻惨白起来,额角也渗出冷汗。
他们叫的车到了。
乔明轩再没二话,打开后座车门,然后把奶茶杯塞进钟晴手里,腾出的两手下一秒落在她身上。
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往前走,将她塞进车子后座。
钟晴抱着奶茶杯,整个人都愣住了,眼睛瞪得比街口红绿灯都要大。
直到被塞进后座,她才回过神来,张嘴咬住吸管大口喝着奶茶压惊。
心跳得好像要撞破胸膛。
乔明轩已经坐到副驾去,关好车门绑好安全带,对司机师傅说:“麻烦您,先把我们送去医院。”
钟晴反应了一下,发现乔明轩这是为了她改行程。
她连忙说:“乔总我没关系的,就算去医院我也可以自己去,您不是都和企业那边约好了……”
乔明轩从后视镜里给她凌厉一眼,射出“闭嘴”两个字让她自行体会。
钟晴噤声。
乔明轩拿出手机给储陆拨电话,抱歉地告诉对方,有点临时事情需要处理,他要晚到一会。
储陆忙说没关系,反正他整个下午都没什么事,请乔总尽管先处理突发事情。
“突发事情”这时坐在后座,心情一会像沸腾开水,一会像极地寒冰,冷热交替地煎熬着她。
她的上司居然把她的脚摆在工作前面,还要亲自送她去医院。
而她的心跳得这样重这样快。这发展是完全不对的方向。
车子很快驶到最近的医院。
钟晴说什么都要自己下车自己走,杜绝再被顶头上司公主抱。
乔明轩也不强求。
刚刚抱起她塞进车子,也是有些急了。直到上车,他才回味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还从来没对女孩子那样做过。
静下来回想,那动作,属实太亲密暧昧了些。
只是靠钟晴自己走,步子实在比蜗牛还慢,况且她每一步都走得咬牙启齿。
她只字不提痛,可那个痛字,却清楚印在她脑门上的每一滴冷汗里。
乔明轩运气。两手蠢蠢欲动,又想去捞起她替她的伤脚代劳。
可也犹豫。
他能清楚感觉到,对方对那亲密动作采取的态度,竟是提防和紧张。
他有时真的搞不懂,这女孩明明是故意接近他,真有了近身接触的机会时,又一副划开界限的样子。
若即若离,这不是在拿捏人心是在干什么?
有人跑到他们面前来。是医院的志愿者,他手里还推着轮椅。
乔明轩和志愿者一左一右扶着钟晴坐上去,总算结束掉钟晴靠自己的呲牙咧嘴之旅。
后面进程都还顺利,挂号,缴费,去诊室看医生,一系列流程都是乔明轩在跑。
钟晴坐在轮椅上,心情比环球影城的过山车还要起起落落。
一会涌起无措感,她何德何能,竟让精英领导为她跑前跑后。
一会又升腾起汩汩酸涩。她不能往其他方向去想、去感受,这不应该,也不可以。
那边乔明轩缴了费,走过来推她去医生诊室外面排队。
诊室外人多座位少,乔明轩没地方歇脚。
他就笔挺地站在钟晴的轮椅旁边。
钟晴过意不去,小声嘟囔表达歉疚:“对不起啊乔总。”
环境嘈杂,乔明轩没听清她说什么。
他弯下腰,靠近她,把耳朵递到她面前,问她刚刚在说什么。
他清隽面庞近在咫尺,鼻梁的高度和下颌线的弧度,齐齐撞进钟晴眼底。
他的询问姿态来得这样突然又……温柔。
钟晴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过山车之心,一下就蠢蠢欲动地又飚高飚低起来。
她稳住气息,对着他耳朵重新说:“我说,对不起乔总,本来推开您是想帮您忙,没想到现在变成给您添乱。”
乔明轩听清她说什么,却没有直起腰。
他还是弯着腰,忽然转过脸庞对着她。
他镜片下的眼睛晶亮又锐利,直直望进人眼底,像能一下看到别人的内心。
他看着她,开了口:“钟晴,”他喊声她的名字,温和道,“你成为我的下属后,像以前一样就可以,不用做到这个份上。”
旁边座位有人起身。钟晴赶紧让乔明轩坐过去。
等他坐下,他们终于可以平视对话。她终于不用屏住呼吸和心跳地面对他的弯腰凑近。
她沉稳下来,向他征询:“您说做到这个份上,是指什么啊?”
“你自己觉得呢?”乔明轩反问她。
钟晴想了想,摇头:“我觉得我也没做什么特别的。”
乔明轩只好亲自帮她细数:“抢着给我打车,抢着帮我订饭、订奶茶……各种抢着要给我花钱,抢着为我干这干那,现在又抢着替我受伤。”
钟晴听完,心一慌,脸上却做出无辜笑容:“这、这么明显吗?”
乔明轩不陪她装糊涂,忽然犀利:“所以你这么做,对我到底是有什么企图呢?”
钟晴立刻把真诚表情做到极致,回答:“没有任何企图,只是发自心底对您由衷的爱戴。”
乔明轩看着她。
她又是用这样一副肺腑之言的样子,说着真真假假的话。
可惜他对她那腔爱戴说辞,一个字都不信。
护士这时喊钟晴的名字,轮到她看医生。
钟晴松口气。白衣天使果然是天使,不只为人治病,还会替人解围。
如果乔明轩再追问下去,她都不知道自己扮痴卖乖的假象到底还能不能坚持住-
医生给钟晴吃了定心丸。虽然脚肿了,但好在只伤了筋,没有动到骨。
“年轻人体力好,涂点药,好好养养,很快就好了。”
看完医生领了药,乔明轩给施雅妮打电话,让她过来照看一下钟晴,顺便带她回家去。
然后他急急赶去赴储陆的约。
钟晴到这时发现,其实乔明轩一早就可以叫施雅妮过来替换他,他不必全程陪诊,早可以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
可他选择亲自陪诊完全程才走……
钟晴立刻狠狠打住念头。
今天所起的非分之想实在已经超标,再不控制好思绪,事态会失控到不可收拾。
有些事还没有搞清楚,有些目的还没有达成,那些会致人失控的念头,当下绝不该再有。
施雅妮很快赶到,看到钟晴红肿的一只脚已经套不进鞋子,心疼得哇哇直叫,吵着明天要去有关部门调监控,非要把那个逆行骑电动车的人找到。
“然后蒙住他的眼睛,找十个八个人一起踩他的脚,非把他也踩成个生活不能自理不可!”
钟晴还以为是要扭送到治安机关,没想到后面是这样大快人心的转折。她开心得哈哈大笑。
她爱施雅妮,她真是美艳不可方物的人间妙人。
“算了,那电动车没有上牌,找不到的。”钟晴安慰施雅妮,“但我们可以用意念踩肿他的脚。”
施雅妮也哈哈笑起来。
回到公寓,施雅妮忽然想到什么,对钟晴问:“我到医院之前,挂号缴费看病什么的,是志愿者帮你?”
钟晴摇头:“都是乔总帮我弄的。”
施雅妮“嘶”地吸口气。
钟晴问她:“怎么了?”
施雅妮瞪大眼睛:“觉得不可思议。”
钟晴立刻做与她一样不可思议地表情说:“是不是想不到乔总那么大身份的人,居然会亲自照顾下属看病?说实话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加受宠若惊。”
施雅妮把头点得像用下巴在捣蒜:“可不是!”顿了顿,她又说,“我一开始接到乔总电话,听他说让我去医院照应你一下,我还以为你是受伤跟他请假,他知道之后才安排我去照应你的。没想到是他亲自送你到医院又亲自全程陪诊。天呐,乔总在我心里的形象更加高大伟岸了!他顶着那张出尘的脸和脱俗气质,以及钢铁般的边界感,让人觉得一定得和他保持好距离、不要亵渎冒犯到他,可没想到他本人其实骨子里这么亲和接地气,真是好难得的一个人哦!”
钟晴讪笑着点头,连声地说:“是啊是啊,他好亲和啊!”
才怪呀。
第32章 晚上过来吃
施雅妮无微不至地照顾钟晴一晚, 第二天不得不背上出差行囊。
邻市有高端培训会议邀请乔明轩参加,乔明轩手头事情太多,走不开, 其他人也都忙在项目上, 只好是施雅妮被推举出去,代替他参会。
钟晴的脚不方便, 乔明轩准她两天假, 让她在家里办公。
午饭时钟晴叫了外卖, 吃完坐在电脑前改文档。改着改着门铃突然叮叮当当地响。
她赶紧起身, 单腿蹦向门口。客厅里的椅子成为她的障碍, 磕到她翘起来的那只脚,她疼得呲牙咧嘴冷汗直冒。
一边蹦一边不由想,要是有副拐杖就好了。
蹦到门口打开门, 她立刻惊讶得瞳孔都放大。
门口站着快递员, 正把一副拐杖塞向她, “钟晴对吗?请签收。”
钟晴惊到无以复加。她是练成了什么心想事成的神功吗?
接过拐杖她连忙问快递小哥:“请问是谁发的快递?”
小哥查看底单, 回答:“一位乔先生。”
钟晴心口咚地一跳。
谢过小哥,递上一瓶水, 她关起门试拐杖。
真是顺手得没话说。
她拄着拐杖走到客厅, 走到刚刚磕到她的椅子旁,报仇似的用拐杖敲敲椅子腿, 神气活现地问:“还敢不敢再磕我?”
好像拐杖可以给她撑腰的样子。
有了拐杖, 钟晴在家里立刻行动方便起来。之前为了减少上厕所,她连水都不敢多喝。下午她有恃无恐,像头牛一样痛快饮水。
解掉喉咙里的渴, 却好像解不掉心里的渴。
但那渴她不敢去细想。
晚上刚想要继续点外卖充饥,手机屏幕跳进一通来电。
乔明轩三个字伴着铃声跃进眼底。
钟晴用手指快速划过屏幕, 电话接通。
乔明轩的声音清凛醇和:“半小时后过来吃饭。”
顿了顿,又征询:“能走过来吗?还是把饭直接送到对门给你?”
钟晴连忙说:“能能能,能走过去,拐杖超级好用,好像它原本就长在我胳肢窝那么好用。”
乔明轩在电话那端微弯嘴角。
半小时后,钟晴拄着拐杖,准时按响乔明轩的门铃。
门一打开,一道白影先跳跃着扑进钟晴怀里。
钟晴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赶紧接住飞天而来的小小奶片。
可爱小狗窝进漂亮姐姐怀里,心满意足地直哼哼。
钟晴被它可爱到了,脸颊几乎不受控制,嘴角高高弯成姨母笑。
她带着这副笑容抬头,和乔明轩打招呼,叫声“乔总”。
她样子其实很狼狈,自己站稳都自顾不暇,还要抱住一只狗。可偏偏笑容灿烂得像她是全世界最快乐的人。
乔明轩看着那笑脸,很快地点点头,又马上挪开视线。多看一眼会发生什么危险事件一样。
钟晴对他道谢:“谢谢您给我送来拐杖,多少钱?我转给您。”
乔明轩半真半假地告诉她:“会从你的项目奖金里扣掉的。”
他把钟晴引导向饭桌前。钟晴在前面拄拐走路,他在后面看得有点触目惊心。
直到钟晴坐下,他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一直处在时刻准备着的状态里,好像在等她万一走不稳趔趄起来,这两只手立刻冲上去扶住她。
乔明轩诧异于自己的两只手何时有了这样热情的待客之道。
钟晴坐到饭桌前,看着一荤一素两道菜和一道汤。
她实在有些意外,原来乔明轩不只会做西式牛排,还能把中式菜肴也做得色香味俱全。
现代社会太厚待男人,把男人惯得越来越远离庖厨。像乔明轩这样,出门去是金领精英,一双手撬得动亿万资金;回家来脱掉西装,又能凭本事飞快摆出两菜一汤,这样的男人在都市里恐怕就要绝迹了吧。
钟晴忽然有些恻然地想,这样的男人,有女人陷在他身上,也是很容易一件事。
乔明轩也落了座。
他告诉钟晴:“吃吧。”
钟晴大大方方,毫不扭捏地吃掉两碗饭。
放下碗筷,她谢过乔明轩的款待,提出要和他A掉米菜钱。
乔明轩耸耸眉,依然用那句半真半假的话做回复:“也一并从你项目奖金里扣好了。”
他还告诉钟晴:“这几天晚上,你就到我这里来吃饭吧。”
钟晴一惊,瞪大眼睛:“这样好吗?”
“没什么好不好的,”乔明轩回复她,“不是为了推开我,你的脚也不会受伤,我照顾你几天晚饭也是应该的。”
钟晴在脸上挂起受宠若惊:“乔总,这样可太麻烦您了!”
——哇,这几天晚上可以不用吃外卖了。不得不说,乔氏厨房的产出品要比外卖好吃得多。
真不知道乔明轩生在怎样的家庭,他的父母怎么那么伟大,能把他调.教得既能出得厅堂谈大事,又能入得厨房烧一手美味的中西餐。
乔明轩听到钟晴的客气话,竟好像看透她,一挑眉梢说:“你心里应该不是这种客套话。”
“……”
钟晴意外,是表情没有收好,让他窥探到真实想法了吗?
她嘿嘿笑两声,索性告诉他:“没错,我心里想的是,那么不知道明晚我可不可以点菜?”
这回轮到乔明轩有些意外。
还真是给杆子就爬。
“那你明晚想吃什么?”
“……可以吃茄子吗?”
“爱吃茄子?”
“很爱。”钟晴说,“小时候有一阵子天天吃不饱,有一天一个叔叔来看我,拎了一塑料兜茄子,做了我们当地的酱焖茄子给我吃。那顿饭我吃了好几碗饭。那顿饭至今都是我人生里最香最饱的一顿。”
那是她小时候,父母走了,外婆老了。没有劳动力的一老一小,顿顿吃不饱。后来易强来了,带了好些吃的用的,其中有一塑料兜茄子。
乔明轩看着钟晴,心里好像有一瞬的悸动。
他看着她的眼睛。
她刚刚好像是故意讲出这件事来,故意让他悸动。
“这个叔叔是?”
“我的资助人。”钟晴回视乔明轩,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答。
“他和他妻子,是我的再生父母,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亲人。”
“他们现在做什么?”
“他们都去世了。”
“抱歉。”
乔明轩忽然觉得眼前女孩神秘又可怜。
父母去世了,资助人也去世了。
长到这么大,最后还是一个人。难怪她曾经说,她已经习惯生命里的人来了又走,身边的人不停地换,好像曾拥有过很多人的陪伴,可到最后原来只有她自己。
她喜欢那些陪伴,最终却只有孤独。
心头好像又多了一瞬悸动,短促却有力的悸动。
鬼使神差地,他多问了一句:“他们怎么去世的。”
钟晴透过镜片望着乔明轩的眼睛:“男的是横死,女的是车祸。”
她用平淡声音掩盖心底疼痛。
乔明轩再次说:“抱歉。”
钟晴笑起来:“乔总您为什么要一直说抱歉?搞得好像他们的去世和您有关似的。”
她不想再聊这件事了,从餐桌前站起身:“有劳您把碗捡到水池,我来帮您洗碗吧,虽然我走路费劲,但单腿立还是可以立好一会的。”
乔明轩表情淡淡,抬眼拆穿她的假客气:“这公寓里,每间厨房的标配都有洗碗机。”
钟晴嘿嘿憨笑,对自己客气客气的小心机表示很无辜。
“那我可真的就什么也不管了,吃完就抹干净嘴巴跑路了?”
乔明轩对她摆手,示意她赶紧走。
钟晴拄着拐杖走到门口,可爱小狗子奶片比它的主人有人味儿得多,一路殷殷相送。
钟晴推门准备出去的时候,身后响起乔明轩的声音。
“那么,明天晚上就吃茄子?”
钟晴心头一跳。
没回头,她吸口气,说:“要用酱焖的那种。”
“好。”
钟晴推开门走出去。
门关上,乔明轩准备起身收拾碗筷。
手机传来提示音。
点开看,是可视门铃发来“有人在门口停留”的提示。
顺着提示点进去,可视门铃摄录头前的画面一览无遗。
钟晴出去后没有立刻走。她站在门外,转着身回着头,一脸沉静地望着他的门。
那副神情是她前所未有的,其中有思索,有隐忍,有纠结,也有目的。
乔明轩望着可视门铃传过来的画面,一时间忘记动作。
她以前,是见过他吗?-
第二天晚上,钟晴没能吃上乔明轩做的酱焖茄子。
问题并不出在乔明轩身上。甚至乔明轩下午在公司上班时,还记得在线上买了茄子。
茄子被送到钟晴那里。乔明轩发信息告诉她:“晚上带着茄子一起过来。”
等到了下班时间,又过去一会儿,钟晴约莫乔明轩已经到家,于是拄着拐杖提着茄子,开门关门,向对面走去。
只是这次对面的门一打开,迎接她的不只是奶片和乔明轩,竟还有宗勇和曾雪莹。
宗勇打开门看到钟晴,看她的造型和她手里拎着的茄子,先是一愣:“这孩子是怎么了,誓死保卫茄子受伤了?”紧跟着连忙把她让进屋,“来来来,正好你宗大哥我啊,带来了好些好吃的,快来一起吃!”
钟晴拄拐进屋,看到曾雪莹。
曾雪莹也关心地问她:“怎么受伤了?”
钟晴不想说是为了保护乔明轩伤到的。那是曾雪莹的心上人。自己的心上人应该自己保护,被别的女人保护,不管那人和心上人有无可能,终归会心里不舒服。
钟晴告诉曾雪莹:“走路时候不小心,蹩到筋了,不要紧的,外敷内用的药两面夹击双管齐下,几天就好了。”
曾雪莹看着她手里拎着一袋茄子,不由纳闷:“你拎着的那个是?”
乔明轩手里握着电话从书房里面出来,适时解围:“我让她带过来的。”
“你爱吃茄子?”曾雪莹尾音挑得高高,不可思议地问向乔明轩。
宗勇更是放开想象的翅膀开始胡猜乱测:“以我和老乔朝夕相处的岁月,爱吃茄子是不可能爱吃的,所以我猜,是给瓜片儿准备的!”
小小白狗汪汪直叫,不乐意地反驳宗勇。
——谁家做小狗的,会爱吃茄子啊?
乔明轩懒得和他纠缠,只想快点打发掉他,“不是说来吃饭?快过来吃,吃完快走。”
宗勇和曾雪莹走过去坐到餐桌旁。
钟晴站在客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人家老同学聚餐,她往里面掺和,好像不合适。
她表演起来,把茄子放下,扬声对乔明轩说:“那乔总,茄子我给您送到了,我这就回去了啊。”
她声音落下,宗勇立刻说:“哎,钟晴别走啊,过来一起吃,我带来好些好吃的呢!”
曾雪莹也关切地问:“你是打车过来的吗?你这腿脚自己回去行吗?要不一起吃,吃完我送你回去吧,正好我开了车。”
宗勇扭头看她一眼,又看乔明轩一眼,没说什么。她还不知道钟晴就住在对门。
这时乔明轩也开了口,声音里隐隐有点好气又好笑:“别跟那演了,赶紧过来坐下一起吃。”
钟晴嘿嘿一笑,拄着拐杖走去餐桌旁。
餐桌是折叠的,平时人少,可以折出一个方形。今天人多,宗勇带来的菜也多,餐桌被恢复原型,变成一个大圆桌。
乔明轩坐在主人位置,曾雪莹挨着他。
宗勇坐在乔明轩对面。在宗勇和乔明轩之间、宗勇和曾雪莹之间,各有一个空位。
钟晴想也没想,自然而然地落座在宗勇和曾雪莹之间。
曾雪莹和她相视一笑。
乔明轩把这一幕看进眼底。她有意在曾雪莹面前和他保持距离。
究竟是懂事还是有那么点欲擒故纵?
不管到底怎样,他刚刚都莫名有种自己要被下属卖掉的奇诡感。
这感觉竟叫人不太舒心。
今晚全家最开心的是小狗子奶片,屋子里一下多了两位漂亮姐姐,它简直开心死,绕着钟晴和曾雪莹的脚不停绕圈,把自己绕得不一会儿就栽躺在地板上吐着舌头哈气。
宗勇看不起它:“舔狗!”
奶片也回敬宗勇:“汪!”
钟晴第一次见人和狗能这么打起来,看得目瞪口呆。
曾雪莹看她一脸老实人受惊的表情,喝止宗勇:“你有点正形儿,别总这么不着调,别吓着小钟晴。”
宗勇瞥一眼乔明轩。他正戏谑挑眉梢。
又瞥一眼钟晴,确实一副老实孩子的模样。
他在心里乐起来了。
真稀奇,乔明轩竟然对钟晴扮演老实人的戏码不拆穿、不阻止,甚至还有那么点乐见其成。
既然如此,他当然也要配合演出,贡献乐趣。
“钟晴,你宗大哥就是让胡子显得凶,但我这样也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深沉点,好压得住手底下的人。你别怕,我不会真和瓜片咬起来的,我就是咬它也得煮熟了再下嘴。”
那边奶片已经嗷的一声蹿进了里面屋子。
钟晴觉得小狗实在聪明,居然听得懂大人在说什么。不送去学个奥数实在有点对不住它的智商。
有宗勇在,场面永远不会冷,话头永远不会掉到地上,一餐饭吃得热热闹闹。
曾雪莹总在不动声色地给乔明轩夹菜。
钟晴懂事得连自己都忍不住夸自己。吃到一半,她借口说今天月亮好圆,拐着宗勇和自己一起去客厅落地窗前,一边吃烤鸭腿一边兴致勃勃地赏月。
宗勇看看坐在自己旁边、一脸懵懂仿佛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今晚月亮确实圆的钟晴,再看看另一边餐厅里,被餐桌和曾雪莹困住的乔明轩,以及不气馁偏要攻略乔明轩的曾雪莹。
他觉得今晚真是有趣,实在有趣。
他问啃着鸭腿的钟晴:“你在给你领导和你曾姐姐制造机会?”
钟晴吓一跳。
宗勇竟问得这样直接。
他的表情可以藏在胡子下面,但眼神里有藏不住的试探和玩味。
钟晴绷住了老实人的实在表情:“宗总你不也是?”
“NONONO,”宗勇立刻反驳,“我不是想给他们制造机会,我其实别有用心。”
宗勇只是想看看,自己和钟晴这女孩,当着乔明轩的面在他家月下独处,他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现在看,有些反应,但不多。可说不多,又确实有些反应。他总共看向落地窗这边四次。
宗勇忽然又发问:“你看着他俩一起坐在那边吃饭聊天,会不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这问题问得猝不及防,甚至有些唐突。
钟晴愣了一下,反问:“为什么会不舒服?”这次她的懵懂不像演的。
宗勇观察一会她的表情,确定眼前女孩还没有开窍。
他笑着叹气摇头:“因为他们那边好吃的多啊,我俩这儿只有烤鸭腿。”
钟晴笑起来:“我吃完烤鸭腿就饱饱的了。”
她在笑容里庆幸自己演技过硬。
她从决定成人之美地坐过来,就再没有回头看一眼那边两人的情形。
真正懵懂不开窍的人,哪里会怕回头看他们-
啃完鸭腿,钟晴决定告辞。
曾雪莹连忙起身:“我可以开车送你回去。”
钟晴笑着摇头婉拒:“雪莹姐,我住很近的,不用麻烦。”
曾雪莹坚持,还拉同伙:“这么晚了,钟晴一个小姑娘,是得送送,你们说对吧?”她对宗勇和乔明轩说。
乔明轩不置可否,神情高深莫测。
宗勇却一脸诡笑。
曾雪莹不明所以,只怪男人到了该发挥用处时,怎么一个两个全都莫名其妙。
直到送钟晴出门,看到钟晴拄着拐杖进了对门,曾雪莹从意外到恍然失笑。
笑过后又涌起一丝不安。
“她就住在你对面?”
她问乔明轩。
乔明轩点点头。
“你也知道?”她又问宗勇。
宗勇耸耸肩。
“只有我不知道?怎么没人告诉我?”
曾雪莹说不上心里是种什么感受,只觉得很不舒服。
宗勇打破她这点矫情的不舒服:“钟晴住在哪里,为什么你有必要知道?我知道她住在对面,也不是把刀架在老乔脖子上让他告诉我的,我也是自己看到的,就像你刚才那样。”
曾雪莹立刻释然。
宗勇说得没错。钟晴住在哪里,是钟晴的自由。
只有不自信的女人才会在这种无意义小事上觉得有人背叛自己。
就在这时,玄关处响起敲门声。
宗勇去开门,哟吼一声。
“钟小晴,how old are you?”
钟晴笑道:“对,怎么又是我,可惜我不是来找你。”
乔明轩立刻走过来问她:“有什么事?”
钟晴也笑着告诉他:“我也不是来找乔总您。”
乔明轩挑眉。宗勇观察他眼底到底是意外还是失落。
钟晴拄着拐站在门口,对客厅里的曾雪莹招手:“雪莹姐!”
曾雪莹立刻走过来,打发掉挡在门口的两位男士。
“怎么了,钟晴?”
钟晴把手里一个针织葫芦娃小钥匙链放她手心里:“上次见面,你说我挂在包上的小葫芦娃可爱,回头我就又买了一个新的,一直想着有机会再见面就给你。刚才光顾着吃饭,差点给忘了,还好趁你没走想起来了!”
钟晴再次和三人道再见和晚安,回了对面去。
曾雪莹看着手里的葫芦娃钥匙链,心头五味杂陈。
从来也没有过这样拉扯割裂的心情。一会提防那女孩,一会又忍不住为她破防。她这一瘸一拐地,还不忘回去拿小礼物再送来给她。
她把小葫芦娃拴在了车钥匙上。
她和宗勇一起离开乔明轩的家。宗勇喝了酒,不能开车,曾雪莹干脆做他司机,送他回去。
路上不由就谈起心。
曾雪莹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忍不住感叹:“钟晴这女孩,真是有心,上次我见她挂在包包上的钥匙链可爱,她就给记下了,回头就给我准备了个一模一样的。”
曾雪莹让宗勇看车钥匙:“喏,就是这个。”
宗勇虽然比钢铁都直,但也觉得小小葫芦娃很可爱。这是他们九零后八零后这两代人的童年记忆。
“真不错!”他毫不吝啬地夸道,“虽然不贵,但心意在这呢。”
曾雪莹闻声叹气。
“这小姑娘,我得拿她怎么办呢?我的脑子清晰地告诉我,未来在明轩那里,她会是我强大的敌人,但我的心对她实在讨厌不起来。”
宗勇“嗐”了一声:“想那么多干嘛,日子都是一天天过,心都是跟着一件事一件事地走。你现在想以后的事,想多么多也没用。脑子有脑子的想法,心也有心自己的主意,最后脑子还是要跟着心走的。”
曾雪莹笑意不止:“你说得好有道理,但仔细品又像一堆废话,我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宗勇哈哈大笑起来:“你跟我相处久了,终于变得有趣起来了。”他忽然正色,话锋一转对曾雪莹问,“对了,你这心思,跟老乔明确表白过吗?”
“当然没有,”曾雪莹拔高音调,“我就是不给他能够明确拒绝我的机会,我才一直有机会啊!”
宗勇再次哈哈大笑:“我算服了,你们女人,全都是八百个心眼子。”顿了顿,声音和眼神都忽然变得温柔起来,“只有她不是。”
“她?”曾雪莹敏锐捕捉,“她是谁?”
“她是……”宗勇差点脱口而出。好在舌头刹车及时,他卖起神秘关子,“我才不告诉你们呢!”
第33章 有别的话说
养了几天, 钟晴的脚终于消肿渐好。
她已经可以穿鞋走动,只要不做剧烈的跑跳,日常出行完全没有问题, 基本已经恢复行动自如。
她不再去乔明轩那里蹭晚饭, 但拐杖她留下了。
之前的项目报告里,还差财务部分没有完成, 只搭了初步框架, 还等着最新的财务数据填充进去, 然后搭出财务模型。
为了数据的真实规范, 以及企业对未来财务预测的准确靠谱, 乔明轩让钟晴亲自去到企业,随同企业的财务人员一起收集整理最新的财务数据。
钟晴不辱使命,认真又高效地完成任务。
她带着这些数据回到公司, 仔细梳理, 根据公司情况试着搭出财务模型, 以便后面给出合适的估值和靠谱的交易方案。
只是搭模型过程中, 她偶然发现一项财务数据不对劲。
这发现让她脑中一震。
给她提供这项数据的人,是卫东白钦点的一名财务人员。也就是说, 这项数据的不对劲, 是卫东白默认的。
说得再直白些,是卫东白为了能够拉拢到投资人, 不惜破釜沉舟地改了财务数据, 让报表和公司前景都一起变得好看起来。
钟晴一下陷入两难中。
这项不实数据,问题说大不大,其实很多公司为了拉到投资, 都会进行这样“无伤大雅”的美化和修饰。
现在有两个选择摆在她面前:要么明天上班以后,交报告时对乔明轩实话实说。但这样有可能导致项目就此终止, 卫东白的公司也会就此停下融资进度。他们也许会继续找其他FA,但圈子里的消息是互通的,其他FA很快就会知道辛行资本停掉这个项目的原因。到那时,卫东白的公司会被圈子里所有FA机构进行风险规避,他的公司最终会垮在资金链断裂上。
另外一个选择,是她把这件事瞒住不说。一个小小科目的数据,即便不实,也无伤大雅。这样做会违背一些职业道德,可是会让卫东白的公司融到资金,会保住一个自主的国有品牌,也可谓意义非凡。
到底该怎样做?
钟晴在纠结中陷入失眠。
早起时,看着东升的太阳,她感受到生命的力量。
生命高于一切。
不只是人的生命,也有万物的生命。
一个国有品牌的生产商,它的生命同样重要。
钟晴心里的天平渐渐偏向了不说。
到了公司喝杯浓咖啡,定定神,钟晴带着写好的报告去往乔明轩的办公室。
敲门进屋,把报告交给乔明轩。
乔明轩让她坐,他低头翻看报告。
钟晴坐在他对面,静静看他一页一页翻着报告。
在他翻到有问题那里时,她在心里无形提起一口气。
他翻阅那页的时间并没有额外更长,很快就翻了过去。
钟晴本应该松口气,可说不上为什么,看他没有注意到那个问题,她心里反而有种更加沉重的压力。
把报告从头到尾翻看过一遍,乔明轩抬起头,说了句:“这次财务模型做得不错。”顿了顿,他猛地话锋一转,“但除了给我看到的这些,你有没有额外的东西想对我说。”
钟晴本来下定决心帮卫东白隐瞒瑕疵,助他拉到投资,摆脱困境,保住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国有品牌。
但乔明轩这一句话,让她之前建立起来的决心一下土崩瓦解。
她羞愧万分,对乔明轩说:“有。其实财务数据里,有一个科目有问题。”
她说完,心里那股压力豁然释放。
她终于明白,人到底不能做亏心事,哪怕拼命为自己洗脑做这事是为顾全大局,但只要做了,她可能从此就不再是她,她从此以后会变成一个愈加恶劣的人。
好险好险。
钟晴庆幸自己能够悬崖勒马。
对面乔明轩听完她的话,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流露。
钟晴想了下,马上明白,原来他早就知道一切!
“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乔明轩点了一下头。
钟晴顿时感觉更加羞臊起来,刚刚如果她坚持隐瞒,落在他眼里就彻底变成一个笑话了。
“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把这个做过美化的财务数据告诉我。”乔明轩双手交叉相握,放在桌面上,看着钟晴说。
“那您是怎么知道这项财务数据有问题的呢?”到现场去的人是她,乔明轩接收到的所有财务数据都是通过她传递回来的。他为什么神通这样广大?
“记得吗,几天前你的脚为什么受伤。”
“我们在路边等车时,被违规电动车撞到。”
“我们那天为什么在路边等车?”
“是企业的另一个合伙人储陆约您过去见面,说有事情谈……”
梳理到这里,电光火石间,钟晴脑子里已经想明白一切。
那天储陆约乔明轩过去所谈的事情,应该就是——
“是储陆告诉您,他们公司现在其实财务方面有问题,对吗?”
乔明轩点点头:“没错。”
他这下属很聪明,一点就通。
“可是,”聪明的下属也有疑惑,“他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您呢?这样的话,他们公司融资的事情就要搁置了。”
难道他为了夺下公司控制权,不惜掀开老底,也要赶走能够帮到卫东白的人?
她的心思念头和疑惑全落在乔明轩眼睛里。
“储陆就是要让他们公司融资的事情,先搁置下来。”乔明轩说道。
钟晴意外,扬高声音:“为什么?他不想公司变好吗?”
“他恰恰是想公司变好,才这样做。”
钟晴不太明白。
“钟晴,今天你要学会一件事,”乔明轩看着钟晴,神色庄凝,一字一句字字掷地有声地对她说,“做项目,最忌情感走在判断前面,那样你就会偏听偏信。在你印象和认知里,已经对卫东白先入为主有了好印象,觉得他善良、温和、宽容,因此对储陆的观感就无形中变得敌对,认为他是野心家、想夺权,甚至为了夺权可以不为公司考虑。”
“在怎样的前提下,你会蒙蔽自己的一部分判断,不会去从储陆这边彻底公正地了解一些事情。但恰恰,听听储陆怎么说,同样重要。”
钟晴惭愧极了。她当局者迷,没有看清自己,乔明轩却把她看得透彻。他说的这些话,一个字都没错。
“卫东白的确是个品格优秀的人,性情好,儒雅,心善。但他这样的人,其实并不适合做企业。”
钟晴坐直身体。她知道乔明轩在教诲自己。她认真地听。
“就算你今天帮他把这个做了假的财务数据隐瞒过去,后续顺利地帮他找到投资人,以后他们公司如果继续由他掌舵,还是会出大问题的。他太优柔了,不够杀伐果断,他已经错过和还会继续错过很多机会。这些错过的机会,对他个人魅力毫无减损,但对公司发展来说,却是致命的。”
钟晴听得心头一震。
乔明轩说到这,面色一松,嘴角微弯,问钟晴一句:“在你们这些年轻人之间不是流行一句话,叫乱世先杀圣母吗?差不多是同样的道理。”
钟晴觉得十分受教。在乔明轩的点拨教导下,她如醍醐灌顶,好像也明白了储陆的想法。
“所以储陆那天约您,跟您说了公司真实的财务情况和管理情况,告诉您眼下他们只有先整肃好公司内部,做到上下决策统一、管理者所做决策高效有魄力,公司才能真正有救,不然就算眼下拉来十个八个的投资人也是治标不治本,不能从根子上救下公司,是不是这样?”
乔明轩点头。
同时心里微讶于对面女孩的聪明,点一点就能想通前前后后。
他问这女孩:“现在我重新问你,关于这个项目,你有什么想法?”
这一次钟晴的脑子里前所未有地清灵明净。她的判断走在了情感前头。
她果断说:“这个企业目前不是投资的好时机,这个项目我们应该放弃。”
乔明轩看着她,再次点点头:“就是这样。”
钟晴如释重负般松口气。
这次没错。
她起身离开。
乔明轩看着她背影,嘴角无声弯了弯。
竟然觉得有些欣慰。这下属,到底是聪明且受教的-
项目搁置,钟晴没有因此空闲下来。她像排球场上的自由人,灵活机动地去帮其他项目上的同事们打下手。
大家都觉得她老实又聪明,干活麻利,很少出错,全都愿意教她带她,连项目聚餐也都愿意叫着她一起。好几个项目负责人都主动提出,希望钟晴加入他们。
钟晴哪里好意思,别人已经把项目做得七七八八,她中途加进去分奖金,别人愿意大方,但她不能这样做人。
她更愿意以学习的姿态去帮他们的忙。
而她越这样,越招大家喜欢,她很快和整个部门彻底融合成一片。
乔明轩这两天不大出现在公司里。他的得力干将石涛告诉钟晴:“乔总一准儿在外面联系新项目呢。你就放心,在咱们部门啊,从来没断过项目,不会有人有机会当闲人的。”
当天晚上,钟晴就感受到了乔明轩的确是在外面联系项目。
晚上她正帮石涛做一份文件,忽然接到乔明轩的电话。
乔明轩告诉她:“我正在和苍石基金的老秦总谈事情,现在有份文件需要你帮我送过来。”-
钟晴义不容辞,二话不说地行动起来。
她先按照乔明轩告诉她的临时密码,按开他家里的门,进到他的书房,找到他说的文件。
然后下楼准备打车,到乔明轩发给她的地点。
下楼时,乔明轩叮嘱钟晴:“你先把打车软件的紧急联系人设成我,这样我可以看到你的行程,安全些。”
钟晴认真听着乔明轩的叮嘱。不知道他今天是不是说话说多了,声音里有一丝沙哑。他用这有些沙哑的声音,心细地顾念着她的出行安全。
钟晴心头隐隐悸动。
她敲自己的头,把自己敲得赶走悸动,神清目明。然后点开打车软件,把乔明轩设成了紧急联系人。
车子很快叫到,载着她到了都市里最富丽堂皇的会所。
服务生询问了好一通,一再确认过没问题后,才放行钟晴,把她带去乔明轩和秦苍岩所在的包间。
钟晴把文件交给乔明轩后,识相地就要撤退。
乔明轩百忙中叫住她:“先别走,到外面大堂坐着等一下,我谈完事我们一起回。”
钟晴听话地退去外面。
坐在大堂沙发上等待时,服务员过来给她送了一杯热牛奶,告诉她:“里边的乔先生让给您送杯热牛奶。”
钟晴立刻说谢谢,随后腼腆地问:“可以换成咖啡吗?”
服务员笑起来:“乔先生说,如果您要换成咖啡,让我们别答应,因为您脚上的伤还得养养,还不适合喝刺激性饮品。”
钟晴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一忽热一忽更热的。
他简直把她当成小孩子在照顾了。
抱着杯子喝完热牛奶,正有些昏昏欲睡时,乔明轩和秦苍岩终于从包间里面出来了。
钟晴扫走瞌睡虫,赶紧起身。
秦苍岩看着她使劲睁大眼睛,眼底迷离还没散尽,觉得她娇憨可爱,不由笑起来:“难怪你们乔总和我谈事时都惦记给你点杯牛奶喝,确实还只是个小姑娘嘛!”
钟晴连忙配合地绽放小姑娘的微笑:“……”
大脑还在短路,该说什么一时没想好,就只能干干地微笑。
乔明轩开口的时机倒像是在替她解围:“确实还是小姑娘,见到秦总这样的大人物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秦苍岩笑着拍拍乔明轩肩膀,一贯威严的他难得这样打趣人:“从前可没见你这么护着哪个下属。”
乔明轩不窘不慌,淡然拆招:“您都说了,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多照顾一些应该的。”
钟晴也恢复了精神,顺杆爬地接话:“是是,我还在长身体。”
秦苍岩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不由又多看她两眼。
这时门外走进一个人,是来接秦苍岩的,对着他喊“爸”。
钟晴心头一凛,差点瞪出眼珠。
怎么是这个二世祖……
二世祖秦飞扬走过来,一改放浪不羁的样子,矜持又懂事地接过秦苍岩手里的公文包,又礼貌地和乔明轩打招呼,顺带着也跟乔明轩带来的手下打招呼。
只是看清那手下是钟晴的一瞬,他说“你好”的声音里卡出一个停顿。
秦苍岩敏锐,立刻问儿子:“你认识这小丫头?”
钟晴心都提到嗓子眼。
乔明轩护犊心切,要解围。但秦飞扬已经先开口:“啊?不认识。就是刚才从背后看她把您逗得很开心,忍不住再从正面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苍岩瞥他一眼,有些逗趣但更像警告:“别乱看。”
秦飞扬乖巧答应着,敛下眼神。
钟晴到这时有些明白,秦飞扬在他爹不在场时,为什么有那么叛逆不羁的二世祖一面。
被他爹管制压抑的。
他的性格成因就此有了合理解释,但钟晴并不觉得他因此变得值得同情。
被家长管束的人多了,各人释放的途径也有许多,而他偏要靠找别人麻烦。
秦苍岩像是怕儿子把过多注意力放在年轻女孩身上,不再看向钟晴,转去和乔明轩说话。
他毫不掩饰地表达了想要把乔明轩挖到自己麾下的强烈意愿。
“明轩,到我这来,别再做什么FA,直接做投资人。我弄一只基金给你管,过来做我的左膀右臂。”
乔明轩笑笑说:“小秦总会成为您的左膀右臂的。”
秦苍岩不以为然:“他?差得远呢。”
他毫不顾忌地在外人面前表达着对自己儿子不中用的不满。
钟晴看到秦飞扬眼底闪过一抹受伤,但他的父亲并不察觉,还在和乔明轩数落自己儿子干什么都不行。
到这时钟晴终于觉得秦飞扬有点可怜。他那些虚张声势的作妖,原来是从老父亲这里受了伤之后的疗愈方式。
乔明轩怕秦苍岩越数落越多,找到时机和他们父子及时告辞。
秦氏父子先出门上车。秦飞扬临走前,多看了钟晴一眼。
他那多看的一眼,不仅乔明轩在一边冷眼旁观得清楚,已然也落在了他父亲的眼中。
上了车,乔明轩只好再次委婉叮嘱钟晴:“以秦家这种家世,子女的恋爱婚姻已经不能由当事人自己意愿所决定。对于秦苍岩来说,他儿子未来的婚姻也是一桩生意,这笔生意他会和家世背景相当的对家做。”
他希望这女孩足够聪明清醒,看得穿豪门家如同有皇位需要继承,秦苍岩哪怕能被她逗笑,但只要意识到他儿子对这无家世无背景的女孩感了兴趣,也会立刻翻脸不认人。他不会允许儿子的自由恋爱有机会破坏掉豪门联姻这笔生意。他会把破坏者的罪名扣在这个女孩身上,判定她有觊觎豪门家产的罪。这是独属于豪门有钱人的评判法则和金钱傲慢。
所以后面秦飞扬如果撩拨她,希望她有足够定力拒绝和远离。因为秦飞扬根本做主不了他自己的人生。
但钟晴有些心不在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
她眼下正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终于在一个红绿灯前,钟晴忍不住,转头问向乔明轩:“乔总,您会跳槽吗?”
乔明轩转头看她一眼。
原来她刚刚一直心不在焉,是在烦恼这件事吗?
他笑笑,回答她:“当然不。”
钟晴总算放下心。
“您刚才跟我说什么?”
她终于想起来他刚刚对她说话了。
“没什么,不重要。”他已经不想再说一遍。
会叫她难堪。
红灯转绿,乔明轩边发动车子边问:“你很担心我跳槽?”
钟晴坦承点头:“对啊。我刚到您这跟着您干,您就甩手走了,那我多忧愁啊,好像您在躲着我似的,我都没做好被人烦的心理准备呢。”
她说到后面,已经是在逗笑的语气。
他不由跟着她的话笑了一下。
可是笑过马上想起,她之前曾经落寞地对他说过,她身边的人总是来了又走,她已经习惯了。
乔明轩忽然想知道,身边女孩,她之前过的到底是怎样的生活。
夜色闯进车子,又被路灯的光芒追赶走。
乔明轩的心头莫名软了下来。
在车轮滚滚的声音里,他告诉钟晴:“放心,真到要走的时候,会提前告诉你,让你有足够时间做好心理准备。”
钟晴嘻嘻哈哈一笑:“好啊!”然后得寸进尺,“不过到时候,您要是能带我一起走,就最好了。”好不容易凑近到他身边,如果他自己忽然跳槽走了,她之前所做一切岂不变得无意义。说什么都得黏在他近旁才行。
乔明轩忍不住趁着看右侧后视镜时,看了钟晴一眼。
钟晴趁势竖三根手指保证:“我一定会很快成为您左膀右臂的,绝对给力不可或缺的那种,您到时候带我一起跳槽,一定不亏。”
乔明轩又瞥她一眼。
他悄悄弯了弯她看不到的左边嘴角,溢出一点点笑意。
声音却还是一贯的不动声色:
“做不到给力的左膀右臂,我扣你的奖金。”-
钟晴被乔明轩载回家时已经午夜十二点。
开门进屋,她发现施雅妮的行李箱摆在客厅里。
她一下开心得快要飞起来,美丽的室友姐姐终于出差回来了。
她跑去和施雅妮拥抱。
施雅妮高她半个头,抱着她,抚摸她头顶,像个小妈妈一样地问:“我们小钟晴这是想我了?脚怎么样,好没好?饭呢,有没有按顿吃啊?”
钟晴弯着嘴角,只觉这是易强夫妇去世后,她再次感受到的亲人般的温暖关怀。
两个人坐在客厅里一边敷面膜一边聊天好久,彼此都把这几天的见闻和发生的事讲给对方听。
第二天双双带着黑眼圈去上班,也一样觉得精神抖擞。
她们今天到得比较早,打卡时除了前台,公司里基本没有其他人。
只是刚坐下,钟晴就听到从公司前台那里传来一阵嘈杂声,隐隐好像还听到乔明轩的名字。
她立刻起身,走去前台,速度快得施雅妮拉都拉不住。
钟晴走到前台,发现那里拥着一群人,其中有两个好像还有些眼熟。
使劲一想,回忆起那两个人是卫东白企业的车间员工,她当时访谈过他们。
那会儿他们俩态度很和善客气,和现在的凶神恶煞判若两人。
钟晴问其中一人,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气势汹汹地冲到辛行资本来。
那人没好气地回答她:“发生什么事,你们自己心里不知道吗?不就是你们,给了我们卫总希望,给了我们希望,答应帮我们找到投资人,让我们的企业起死回生,但现在说不干就不干了!你们给了我们希望,又把我们的希望掐死,有这么涮人的吗?你们还是不是人啊?你们是要逼死我们卫总吗?现在好了,卫总都快让储陆给挤出公司了!我们就是气不过,要为卫总讨个公道!让乔明轩那个骗子赶紧出来,今天他必须给我们、给卫总一个解释!”
第34章 爱戴和拥护
施雅妮这时走过来, 小声告诉钟晴乔明轩的电话打不通。钟晴也小声告诉她,让她下楼去拦住乔明轩,先别上来。
施雅妮叮嘱她注意安全, 保护好自己, 急匆匆下楼去。
钟晴听这人前面的话时,虽然觉得他们的话没有道理, 但也不觉得生气。人和人的认知层面总是有差异的, 所以夏虫不可语冰。
但当他们说到乔明轩是骗子, 一起喊着乔明轩的名字让他出来给个解释, 她变得生气起来了。
无论乔明轩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生活中有无伤害过别人,他在工作上、在这个项目上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他有他的职业原则和底线。
钟晴一下冲到最前面, 沉着地对带头闹事的人说:“我们乔总在你们公司这个项目上, 光明磊落, 他没有对不起你们任何人, 你要是再带人乱喊,我们会考虑告你们诽谤。还有, ”她抬头望向带头者身后那些人, 大声问,“你们口口声声说为了你们卫总, 那你们今天来这里闹事, 你们卫总知道吗?”她又看回带头者,“卫总他是个善良的人,你带着人来耍赖, 就不怕是在给你们卫总抹黑吗?”
那人气势弱了一瞬,但马上又支棱起来, 冲钟晴大声叫:“你还好意思提卫总善良?你们不就是欺负我们卫总善良,才敢这么言而无信地耍他吗?我告诉你,少拿起诉诽谤吓唬我们,我们卫总在车间救过我的命!我今天是豁出命来给他讨说法的,乔明轩今天要是不给我们个交代,这事就没完!”
他说完就带着一群人要往后面高管办公室冲。有人还嚷嚷着:“找乔明轩的门牌,砸了他的办公室!”
钟晴死死挡在他们面前,大声阻止他们:“你们是法盲吗?你们都清醒点吧,你们正在犯法,而且我们乔总不是你们靠犯法耍赖就可以拿捏的!”
这时公司里一大半的人还没有到,到的也多半是女员工。前台已经呼叫大厦保安上来,但人还没到。
前台也给施雅妮打了电话,让施雅妮赶紧联系乔总,她知道施雅妮这会儿已经下楼去找乔明轩了。
她很担心在保安到来前,钟晴会被这些不讲理的蛮人给冲撞到。她紧张地祈祷除了保安,乔总和其他男同事们也快点到公司来。
眼下连她都要佩服钟晴,一个女孩子,怎么那么勇,一个人抵住所有人,死活不肯让路。
这时凌娜到了公司,她怕钟晴势单力薄挨欺负,尽管胆子小怕得不行,还是义无反顾站到钟晴旁边去,和她一起抵抗外敌,颤声地责问那群人:“你们干什么?一起欺负女孩子吗?算什么本事啊?”
那些人倒是对这话有点反应,觉得理亏了,停了停。
这时吕鹏山也到了,看到钟晴凌娜两个人势单力薄对抗着一群大男人,二话不说,也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义无反顾地站了过去。
钟晴心下感动,决定以后就算吕鹏山再犯小心眼的毛病,也让着他点,不那么挤兑他了。
但吕鹏山的出现却激发了对面人的斗志。他们一见来了男人,不再是小女孩和他们对抗,这算是破掉了他们欺负小女孩的局面。
他们立刻继续往前冲,要找到乔明轩的办公室,要砸了它,要在那等着乔明轩给他们一个交代。
冲突再次一触即发。
钟晴却坚持一步不让。
那些人也发了疯,不再顾忌她是女孩子,开始推推搡搡。
眼看她就要受伤。
下一瞬钟晴忽然被人拉开,眨眼间她已经被护在一个人身后。
钟晴仰头,看到来人是乔明轩。
有一刹她觉得他的出现有如天神降临。
敲敲头,她让自己清醒过来。意识到对面人就是来找乔明轩算账,她马上又绕到乔明轩前面,铿锵有力道:“乔总,你退到我身后。”
乔明轩:“……?”
乔明轩满眼满心都是不可思议。他把钟晴提溜开,再次安置到自己身后。
然后告诉前台:“直接报警。”
再转头对那群来闹事的人说:“我不欠任何人解释,不必给任何人交代。你们如果不服,就去告我。还有,我会通知你们卫总去派出所领你们。”
这时保安到了,其他男同事也都陆续到了。场面一下逆转。
乔明轩对凌娜和吕鹏山道谢。危难时他们选择和钟晴站在一起,他谢谢他们这份团结。
然后他提溜着钟晴,直接把她提溜向办公室。
施雅妮刚刚下楼去拦他,怕他被闹事的人冲了,想让他先别上楼。可他听说闹事的人是冲着自己,不但上楼,还立刻飞快地上楼,施雅妮脚程没他快,这会儿刚喘着气地赶回来。
一进公司,她惊喜发现场面已经被控制住了。
然后就看到乔明轩脸色不好地提溜着钟晴往办公室走。
她怕钟晴挨说,赶紧又气喘吁吁地跟上去。
乔明轩把钟晴带进办公室,松开手,走回到办公桌后的皮椅旁,却没有坐下去。
他站在那里先撑着额头深呼吸,又去松了松领带。
施雅妮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乔明轩,他现在简直可以描述为“不冷静”。他在人前还没有过这样不冷静的一面。
他现在看起来很有气,而他正在努力克制自己那股气。
乔明轩先松了松领带,然后手指指向钟晴,隔空用力地点了两下。
随后开口,语气凌厉:“这种事,你一个女孩子往上冲什么?外面那些人刚才那样子,十足十就是一群无赖,你冲上去,不要命了?你是脑子犯傻吗?下次遇到这种事,先叫保安,保安出现之前先躲起来,记住了吗?”
乔明轩本来就有不怒而威的气场,眼下因为肚子有火,说话的声音语气都带着锋芒,整个气场更加凛冽逼人。
胆子稍小一点,恐怕就要被他震慑得心头发慌。
施雅妮暗暗心惊,她还从没有见过乔明轩这样发火。据说他上一次发这么大的火,还是和一位同行因为项目上的事,那人本来要到辛行资本的,不知怎么和乔明轩产生了矛盾,据说两人还动了手——这一点施雅妮总觉得像谣传,她想象不出乔明轩会与人动手。后来那人也没到辛行来,好像去了别的FA机构。
看着乔明轩眼下的发怒样子,施雅妮心头忐忑,她觉得应该没有人能毫发无损地挨过乔明轩心头的一把火。
她担心钟晴,想为钟晴说说话。
但被乔明轩眼风一扫,舌头牙齿像一下子被落了锁,不由自主就噤了声。
她忧心忡忡地看向钟晴。
钟晴这时如果道歉,在气头上的乔明轩肯定不吃这一套。因为他很认同“道明寺原理”: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与其道歉,不如从根本上杜绝犯错。
可钟晴如果不道歉,据理力争自己没错,她也是为了维护公司、维护领导才这样做,乔明轩更会把心头火燎得一发不可收拾:谁需要你把自身安全放在维护公司、维护别人虚名之后的?
所以钟晴到底该怎样化解乔明轩的怒火?施雅妮为她提住一口气。
钟晴迎视着乔明轩的凛冽眼神,立刻咧嘴一笑,笑得满脸都是老实人知道错了的讨好憨厚。
明知道她这是演出来的,但这副笑容确实能把人的火气打折。
乔明轩的气头从三尺矮成了两尺。
钟晴甩完一个卖乖的笑,随后摸摸鼻子说:“我其实一点也不傻的,我知道对方闹归闹,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想动手伤到人。我就是在他们动手与不动手之间那个临界点,安全横跳一下。刚刚假如他们再往前一步,我一定好汉不吃眼前亏——”
施雅妮以为钟晴接下来会说:我会立刻撒腿跑开。
结果——
“——我会立刻人一横,直接躺倒在地。不就讹人嘛,还不就是讲究一个谁先躺下谁赢。”??
施雅妮被这转折闪了一下腰。
她差点笑出来。
抬眼去看乔明轩,真是见到奇观,乔明轩居然被钟晴直接给气笑了。
他转头对施雅妮说:“你听听她在说什么。”
施雅妮总算抓到时机,使劲为钟晴说话:“她这孩子,就是实诚,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天真烂漫的!”
乔明轩已经被手下这对哼哈二将搞得彻底无语。
他很疑惑施雅妮和外面石涛他们,为什么对钟晴老实人的滤镜会那么重。
乔明轩的气头从两尺降到一尺。他挥挥手,让钟晴出去。
钟晴赶紧转身跑掉。
临走前她对施雅妮眨眼睛道谢。
施雅妮对她悄悄挥手:快走快走,当心再把你扣在这听训。
钟晴憨憨一笑,把门关上——从办公室外面。
乔明轩的气头已经从一尺降为隐约的火苗。他在皮椅里坐下,重新系好领带,准备开始工作。
施雅妮在汇报一天的会议和行程前,不忘为钟晴再多解释一句:“乔总,您也别太生那孩子的气,我知道您是担心她受伤。但说真的,钟晴她刚刚敢和一群凶神恶煞的人那样英勇对峙,完全是出于对公司的维护和对您发自内心的爱戴及拥护!”
“……”
乔明轩觉得最后这句话十分耳熟,隐约记得钟晴曾经拿这话忽悠过他。
“爱戴和拥护什么的,是她跟你说的吧?”
施雅妮立刻解释:“她没说,是我用自己眼睛看到的。您看啊,她一听到有人说您不好,立刻像匹小野马似的就冲出去了,别提多维护您。”
乔明轩正拧钢笔准备签字的动作,闻声一顿。
他对施雅妮的话不置可否。沉默一下后,他转开话题,让施雅妮汇报今天的事务日程。
等施雅妮出去,他放下手里钢笔,摘下眼镜。
一边捏眉心,一边由思绪追溯回那句话:
——她是发自内心的爱戴和拥护您-
这句话在不久前,钟晴自己也对他说过。
说得半真半假的,他完全不当真。
她说的话,真话像假话,假话似真话。人人都觉得她老实娇憨,可她心里真正的她,不知道多狡猾。
所以她的话,他且听一听,信不信再说。
但这句话现在是由别人嘴里说出来。
难道这话是真的?
连别人都看得清楚,她对他有不一样的爱戴和拥护?
这么朝夕相处的,他都差点忘了,这女孩一到辛行资本来,就一直往他的眼前凑,他一直在想她接近他的目的是什么?
瞧,还说别人对她老实人的滤镜太重,连他自己都快要被她的言笑行止所麻痹。
所以她接近他究竟是为什么呢?
结合前前后后以及最近一段时间她的言行举止,乔明轩隐隐觉得事态有些不正常。
她好像以前就见过他,在他不知道的什么时候;然后她连投行的offer都推掉了,奔着辛行资本来,想方设法地接近他;
她刚到公司,就努力往他眼前凑,想给他留足她的存在感;
她搬去和施雅妮合租,就住在他的对面,离他更加近了;
她第一次到他家里,借口去卫生间,特意“迷路”到他书房去。她逮着机会地在窥视他、了解他;
她在相处过程中的一些小小细节处,会不经意般地对他使用拿捏人心的小心机,来拨动他的心绪;
她抢着为他花钱,哪怕是小钱,吃饭、奶茶,打车;
遇到危险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推开他,她为保护他不惜自己受伤;
她听到有人说他不好,立刻站出来、顶上去,严防死守不许对方入侵他的办公室,对峙的姿态简直是不惜和对方拼命……
种种事项摆列下来,乔明轩皱紧眉心。
他想他恐怕知道钟晴的心思了。
有了这样的认知,她之前出现在他身边的一些奇怪举动和反应,一下就顺理成章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为这些顺理成章感到心惊。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对他有这样心思的?
可惜,他不可能如她的愿。
乔明轩思考良久,在一种被打扰到的烦乱中,终于做出决定。
下午快下班时,他给钟晴发信息:下班后先别走,到我办公室来。
钟晴回复好的。
到了下午五点半,有人下班,有人加班。
施雅妮收拾好东西,叫钟晴一起回家。钟晴告诉她:“乔总叫我过去一下,要不,雅妮姐你先回?”
施雅妮拉开椅子又坐回去:“没事儿,我等你一起,我估计乔总不会跟你说太久,八成是觉得早上态度太严厉了,把你叫过去安抚安抚。”
钟晴听到这话笑起来,像一个期盼被安抚的孩子似的。
她连忙走去乔明轩办公室。
敲门进屋,微笑着叫声“乔总”,却发现办公桌后面的乔明轩,神色竟然比早上时还要清冷凝重。
钟晴的笑容不由也僵硬着收敛下去,最后把嘴角抿得平平。
乔明轩看着钟晴进屋时的快乐笑容,更加印证自己的猜测。
她好像很高兴能被他叫来,能见到他。
眉心不由困扰地皱起。
钟晴看着乔明轩皱起的眉心,心里渐渐涌起疑惑。
她试探地问一声:“乔总,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要叮嘱我吗?”
乔明轩看着她,点点头。
他示意钟晴坐下,又用遥控器按下玻璃墙百叶窗。
钟晴心里更加疑惑。乔明轩好像从来都没有关上百叶窗过。
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觉得哪怕是在下班时分,对她说时依然有不可见人的感觉?
钟晴心里浮起不太好的预感。
乔明轩放下手里遥控器,双手交握放在办公桌上。他抬眼,盯住钟晴的眼睛,犀利眼神看到她眼底里去,缓缓地开口。
“钟晴,其实从你第一天到辛行资本来面试,我就知道你不是你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老实人模样。”
钟晴瞪大眼睛,心头震惊。
“我看到你扮猪吃老虎帮凌娜整治她那位使坏同学的全过程。”
钟晴想,原来如此。
原来她从那时就露了底细。而她还毫无察觉,戴牢一副老实人面具在他面前表演“实诚”。
原来他一直都在不动声色地看她在那演。她无知无觉,还以为自己没破绽,其实落在他眼底早就成了一出戏。
她蓦的为自己成为别人眼中的戏而感到窘迫,垂在身侧的两手握成拳又松开,她努力稳定自己的心绪。
“我不想追究你为什么用老实人样子扮猪吃老虎,因为它并没有影响到我什么。但是有件事我希望你明白,不管你往我身边凑是想得到什么,我不会给你任何回应。所以希望你收心,本分工作。不然的话,希望你另谋高就。”
一番话说得极尽委婉。
钟晴愣了好一下,才反应过来乔明轩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哈!
他怀疑,她喜欢他!所以她才想方设法地接近他、往他身边凑!
他是在告诉她,他不喜欢她,也不可能会喜欢她,所以不会给她任何回应,并且他警告她,如果她敢继续喜欢他不收收自己的心,就请她赶紧走人!
钟晴吸口气,又吸口气,总算保住冷静模样。
她得留在这,她还有事要做。
她又笑起来,对乔明轩说:“乔总放心。”
言简意赅,随他怎样去想好了。
“放心,我不会继续喜欢你”,亦或是,“放心,这一切是误会,我并不喜欢你”。
这种语焉不详的烦恼,她就是想在此刻丢给他。
短短四字说完,钟晴说声“再见”,起身离开。
直到出了门,她脸上笑容垮下来。
还好自己之前的心思只是朦胧,否则今天该有多么难堪。
她整理表情,走回工位,叫施雅妮一起回家。
施雅妮问她:“谈完了?怎么样,乔总是不是关怀安抚你来着?”
钟晴咬着牙撑出开心笑容:“是呀。”
“我就说吧!”施雅妮大大咧咧,全无察觉,挽起她手臂,开心地说,“走,回家。”
钟晴一路跟着她走,脸上笑着,心里的难堪已经筑起一道防御的墙。
乔明轩说他不可能喜欢她。那她也保持同样的状态回馈给他就好了-
从那天起,钟晴格外注意自己对乔明轩说话办事的态度分寸。
乔明轩心里的被困扰感渐渐散去。
可不知怎么,有时心里会有奇怪的感觉。
比如看到她本来和石涛说说笑笑,他一出现,她立刻收起笑容,抿平嘴角,换上恭敬态度,眼神极之单纯地看向他,毫无杂念,再音调平平唤他一声“乔总”。
等他走开,她继续恢复灿烂笑容,和其他人打成一片。
每当这时,他心情会变得怪异。
是他给她忠告,让她收敛心情。但她竟然马上就收敛得这样好,对他和对别人还摆出两幅面孔。
他希望她是懂得利害关系才这样做,而不是用双面态度来置气。
那场冲突后的没几天,卫东白亲自到辛行资本给乔明轩道歉。
听说那位冲动员工差点冲撞到钟晴,他又专门到钟晴面前亲自表达歉意。
钟晴看着卫东白,他真的是个儒雅善良的人。可他也确实不适合掌舵一家实业型企业。
换做是她,就算再维护乔明轩,也断断不会为了乔明轩而冲去他对手那里,喊打喊杀。
因为她顾及乔明轩的脸面。
卫东白的挚爱粉员工,打着维护他的名义,实质上做的却是丢他脸面的事。
他们拿准了卫东白温和善良,就算他们这举动是做错,也不会真的受到什么惩罚,因为毕竟,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是为了卫东白的。
这其实和情感绑架也没什么分别。
所以人有时候不要太温和善良,学会强势也是一件必要事,那样就没人敢轻易去造次。
这之后,钟晴没有再见到过卫东白。
不久后她听说,储陆联合其他小股东,彻底夺了卫东白的权。但公司竟没有因此方寸大乱,反而开始有序地步入正轨。
这又验证了乔明轩说过的话。一个善良的好人,未必适合领导一家企业。一个出手果断的硬心肠,往往更适合做掌舵人。
又过一段时间,储陆带着几个中高层得力下属,亲自到辛行资本拜访乔明轩。
他虔诚表达来意,希望和乔明轩达成合作关系,请辛行资本成为他们的独家财务顾问,把之前搁置下来的融资事情,再接续下去,重新做起来。
乔明轩特意问到之前有问题的财务数据。
“那个问题,你们解决了吗?”
储陆诚恳地答:“说实话,并没有完全解决,毕竟我们公司刚经过一场大动干戈的人事变动,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说我们的生产和经营已经转为良好,我们的财务问题已经得以解决,这不真实。但恰恰是因为财务问题需要改善,才让投资人有机会介入我们,拿得到我们的股份,未来可以以股东身份见证公司的成长发展。”
钟晴想,这个储陆,真是不一般。把求人的事情硬是说成了给人机会,厉害厉害。
乔明轩欣然接下这个项目。
他看得清楚,这家企业整肃过内部管理后,已经从混乱变成蓄满力量。财务方面虽然反映出一些不足,但没关系,未来的增长趋势已经呈现明显,对于投资人来说,是可以投资的时机了。
合作达成,储陆带人告辞。
他们走后,钟晴终于忍不住向乔明轩问了卫东白的近况。被从控制人位置请走,不知道他内心是不是承受得住这番变故。
乔明轩问她:“你是担心储陆夺权后,不给卫东白留余地?其实储陆不是个贪婪的人,假如卫东白有魄力,他愿意辅佐这个老友一路拼杀。只可惜卫东白始终太过心软,不适合商场厮杀,如果储陆再不夺权,他们的公司必倒无疑。”
听了这些,钟晴已经放下一半心。
“现在卫东白虽然被夺了权,但手里股份一点没少,储陆只是让他退居二线,年底该给他的分红一分都不会少给。”
钟晴听到这里,说了声:“那储陆不算亏待卫东白。”
原来这件事里,没有坏人。
现在所有人都有了更合适的位置,这与其说是变故,不如说是一场皆大欢喜。
这真是很值得欣慰的一件事。
回头钟晴从头到尾复盘这个项目。
这项目从启动,到停止,又到再次启动。
这期间,她好像领悟到这份工作带给她的另一番意义:帮助创业者完成梦想是好事,但行使帮助的过程中,要有原则——不能为了帮企业拉投资成功,就默许财务造假;也要有魄力——觉得不是时机,果断终止项目;后面觉得时机到了,哪怕财务数据依然不够完美,也能果断拍板决策:是时候了,是时候做它的财务顾问,为它找到能助它一往无前发展下去的投资人。
钟晴想,她好像渐渐从这份工作里,感受到了成长和乐趣。
从最初,主要是想要接近乔明轩而来做这份工作,到现在,她已经真切地喜欢上这份工作。
参透自己这份心情后,钟晴浑身都是干劲。她想事业果然可以给人带来快乐和满足感。
不知不觉下班时间到,钟晴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休息一晚后,明天可以继续精神饱满地在工作中快乐拼杀。这么一想,她就觉得冲事业实在是件其乐无穷的事。
只是刚挎上包包要走,她就接到一通意外来电,是上学时的班长打给她的。
第35章 没人在原地
班长在通话里对钟晴宣布一则通知:“钟晴, 毕业后大家都好久没见了,我想组织留在本城工作的同学们聚一下,时间就定在后天, 地点我等下发给你, 你到时一定要来啊。”
钟晴想最近倒是不忙,也不用每天晚上加班, 后天是可以去参加同学聚会轻松一下的。
而且和大家联络感情的同时也是维系人脉, 保不齐以后的金融巨头就会从这群人里诞生, 这又有谁说得准呢。
她欣然答应下来。
聚会当晚, 她没有特意打扮, 还是穿着白天上班时的职业套装,西装上衣,白衬衫, 直筒裤。
简单到几乎有些素的装扮, 却让她看起来又飒爽又干练。
她准时赶到聚会地点。老同学们见了面就开始互相寒暄, 彼此热火朝天地聊着近况。
几个女同学拉住钟晴的手, 左看右看她,然后说:“钟晴, 你的气质好像变了, 你现在真真正正是个CBD白领精英!说,有没有霸总追你?”
钟晴笑起来:“你们醒醒, 霸总只有在言情小说里才会找我这样的小老百姓, CBD写字楼里的那些霸总人家只和门当户对的富贵千金处对象。”
班长插话进来:“你们几个怎么回事,人家钟晴都有景絮风了,你们怎么还给她安排霸道总裁呢?”
钟晴的笑容呈现出一瞬卡顿。
她立刻澄清:“我和他已经分开了。”
班长闻声面露尴尬:“啊?你们已经分开了??”
“是, 毕业前就分开了。算起来,也已经分开很久了。”钟晴淡然地答。顿了顿, 她说,“我以为大家差不多都知道这件事。”
班长几乎有些抓耳挠腮:“啊这……”
钟晴心里隐隐有不好的感觉,“怎么了,班长?”
班长尴尬地笑着,钟晴觉得那笑容配合脚趾,都抠得出几栋海市蜃楼来。
班长笑得脸都僵掉,最后只好硬着头皮说:“嗐,可能因为毕业前我一直被实习公司外派出差忙成狗,跟学校这边断联了好一阵子,有了信息差。我是真不知道你和小景已经分开了,上学时他虽然和我们同系不同班,但作为咱班的女婿,他和大家都挺熟的,所以我通知大家聚会的时候,就顺便也告诉了他……可他自己也没跟我说你们已经分开了啊!他一听说要一起聚会还很高兴!这这这……要不然我现在给他打电话让他别过来了?”
钟晴看着她的好班长,僵硬一笑。
“这时候才打电话,多少有点来不及了吧?”
可不是来不及了,景絮风已经从外面推开包间门走进来了-
景絮风自然而然走到钟晴旁边落座。
班长虽然在前一刻获知,钟晴和景絮风已经分手。但眼下看景絮风望向钟晴时,眉眼皆含浓情的样子,立刻明白,有人对这段感情迟迟放不下。
班长共情同性兄弟,当即决定做临时月老,为撮合两人复合使尽力气。
有他带头,其他同学们也纷纷进入宁拆一座庙不拆一对人的状态,不断给景絮风提供表现机会,想为他赢回女友助一臂之力。
钟晴哭笑不得。
知道大家是好心,但有时不分青红皂白的好心,不过是不明所以下的情感绑架。
她坐一会儿,实在难熬,找个由头说要赶回去加班,否则明天会挨严厉领导的爆批。
大家纷纷吐槽起来,隔空帮她埋怨乔明轩。
“你们领导这么不近人情?也是,干金融干久了,心都是钱味儿的,早没人味儿了。”
钟晴想这话倒不错。且等二十年后,再看他们这些如今的金融基层员工,说不定也已经认钱比认人更多。
“爆批?你们领导这么凶的吗,对着你这么老实漂亮的女孩子,还能爆批一通?他恐怕得是阎王爷转世吧!”
钟晴想,她那位领导虽然平时看着温文尔雅,但涉及到工作时,严厉得不讲情面,可不就是个铁面阎王。
“你们领导有活不能自己多干点吗,非要压榨一个年轻女员工半夜给他加班?有没有点怜香惜玉的心啊!”
……这次钟晴觉得有点对不住乔明轩了。他倒没有真的压榨她,可她能怎么办,为了尽快离开,只能暂时送他一口黑锅。
钟晴讪讪笑着,嗯嗯啊啊应了一通,算是坐实了乔明轩没有人味像个阎王压榨年轻女员工半夜加班的罪名。
然后她用他当挡箭牌,起身,做出不得不走的架势。
谁知道景絮风也立刻站起来说:“天晚了,我送你。”
她想拒绝,已经来不及,她连同景絮风已经被班长和其他人起哄似的送出门去。
班长很怕出了餐厅钟晴就甩掉景絮风,他等着钟晴用打车软件叫车,等着车来,等着钟晴上车后,再奋力把景絮风也推上去。
他在外面砰一声关上车门时,对景絮风说:“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又对钟晴赔笑:“钟晴,看在你老班长我的面上,和絮风好好聊聊,行不行的,借着今晚都说开。你别光想着躲,躲最解决不了问题,你要跟他一起面对问题,解决问题……”
他还在喋喋不休,好在司机也不耐烦听,一脚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路上两个人静静坐在车里,全都不说话。
车子里气氛沉闷,车子外空气也洇湿沉闷。天气预报一早就说今天有雨,不知道是不是要在这时候应验。
司机把车开到金嘉公寓小区门口停下。
钟晴对景絮风说声再见,推门下车。
另一边同时响起开门声。
景絮风也下来了。
司机把车子开走,湿闷闷的夜晚里,金嘉公寓小区门口前,只有钟晴和景絮风两个人。
雨要来了,气压低得叫人心烦。
钟晴转身要进小区。景絮风赶紧叫住她。
“钟晴,给我五分钟!”
钟晴叹口气,站定,回身。
不如和他用这五分钟说清楚。
景絮风看到钟晴停住脚步,走返回来,简直不敢相信,惊喜像一瞬即起的龙卷风,刮得他头晕目眩简直快要语无伦次。
“钟晴,我知道你生我气、怪我怨我,之前是我做得不对,但那时……我真的也有难处,我也……别无选择。”
他说到后面声音哑下去,似乎还带着点哽咽声。
路灯明亮,钟晴去看景絮风的眼睛。他眼底通红,分明有泪。
唉。
她在心里叹气。
他现在看起来是很痛苦,失而不能复得。可他这会儿的痛苦和曾经她的痛苦,又怎么能比?
那时易家家破人亡,她和易澄澄两个还没自立的年轻女孩,多么需要一个人在旁边扶一扶她们。那时她要撑起一切事情,她多希望可以有人安慰安慰她。
可就是在那时,他选择分手离开。
想到这,钟晴的本来软下去的心又硬了回来。
她明确告诉景絮风:“既然过去已经做出选择,我们都要承担选择带来的后果。你别再停住往回看,没有人在原地等你的。向前走、向前看吧,就不会觉得痛苦了。”
她平静地规劝着前男友。
身后树叶沙沙作响,起风了。山雨欲来风满楼。
景絮风终于忍不住,眼底热泪滚滚落下。
空气越发变得湿沉。一场雨势在必得要来。
景絮风请求钟晴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们重新再试一次。这一次,他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再把她弄丢。
钟晴再次叹气。
她告诉景絮风:“没有人吃回头草会真的重新收获幸福,你现在的痛苦难过,或许也只是求而不得的不甘心。”
景絮风制止她这样说:“我分得清什么是不甘心什么是爱。”
话音落下,雨滴也噼啪落下。
景絮风仰头看天,“下雨了。”
他又低头看向钟晴,眼底热烈:“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就是在这样一个雨天里,在一起的!”
钟晴隔着淅沥雨幕看他。
回忆在一瞬被雨水冲刷出来。
没错,他们就是定情在这样一个雨天里。
那天他约她一起在图书馆自习,离开时,就是下了这样一场雨。
为了躲雨,路上已经没有行人,只有他们两个还在林荫下的羊肠小路悠悠漫步。
路边喇叭里响起夜晚的广播,一首悠扬歌曲回荡在幽幽雨夜。
他忽然问她:会跳舞吗?
她摇摇头。
他说:来,我教你跳慢三快四。
她问,那是什么?
他笑着告诉她:是交际舞。
她失笑,觉得这舞有些老派,却没有拒绝他。
他拉起她的手,在学校林荫路下,在路灯照耀的雨幕里,教她跳舞。
倘若有人经过,一定笑他们俩是两个神经病。
可是他们手牵手,跳得嘴角都快咧到耳后。
广播里的舞曲播完了。
他们停下来,彼此看着对方。
然后他的吻像蝴蝶一样落在她额上、脸上、唇上。
他们在一起了。
钟晴从这忽来的记忆里回神时,发现景絮风趁她不注意,正低头过来亲吻她脸颊。
钟晴一把推开他。
她声音变得比雨还凉:“景絮风,如果你再这样,我们从此都不用再见面,同学会也有你没我,工作场合见到,眼神、招呼,我一样都不会给你!”
景絮风马上知道从前定情那招已经不奏效,慌忙道歉并保证:“好好,我不再这样,一定!”但也祈求,“你能不能别不理我?起码,就像对待老同学那样。我想请你吃饭喝茶,你不用次次回应,十次有两三次出来,我就心满意足!”
一米八几的青年才俊,此时此刻,落在雨里,萧瑟得不行。声音语气姿态,也无一不卑微。
钟晴看着他。雨天真是给他加buff,让她终于对他起了丝恻隐。
但她不肯松口,只是说:“我很忙,不会有时间。”
雨势变大起来,钟晴觉得冷,哆嗦了一下。她告诉景絮风:“我要回去了,你也赶紧打车走吧,再见。”
说完她转身跑在雨幕里,一直到背影消失,也没有回一次头。
景絮风心头恻然,在雨里失魂落魄走了好一会儿才叫车离开-
钟晴一路跑进大楼,她浑身湿透地走进大堂。
好在物业已经铺了满地雨天用的吸水防滑地毯,她一路走过才不会像蜗牛那样留下一条湿湿轨迹。
她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水一边走去电梯间。
站定在电梯前,一抬头,她不由意外。
还有一个人也在等电梯。
而这人居然是乔明轩。他手里提着很大的一把伞,伞是湿的,套在袋子里还在滴水。他鞋也是湿的,甚至裤脚有一截也是颜色变深。
他刚从外面的雨里走回来?她一直站在金嘉公寓的门口,怎么没有看到有人经过?
不过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钟晴跟乔明轩打招呼:“乔总,好巧啊。”
乔明轩转头看她一眼:“有什么巧的,不是经常遇到。”
“……?”
好像有点阴阳怪气?
再看乔明轩的面孔。有些板着,神色不虞。
今晚应该是有什么事,让他不高兴了。
电梯终于从高层返还地面,叮咚一声打开。
乔明轩今晚风度尽失,没有谦让一个湿透的女生,他自己率先踏进电梯。
钟晴越发确定,乔明轩今晚心情不爽。
别惹他。
她走进电梯,站得尽量离他远。到达楼层,赶紧先下,不敢惹浑身散发“别惹我”三字的上司大人。
乔明轩站在电梯口,看着钟晴溜一样地开锁进屋。
是躲他吗?
她之前还时时刻刻想往他身边凑,买东西又伤脚的都挡不住她,凑得奋不顾钱也奋不顾身。
现在却像躲瘟神一样,当着他的面“溜”着躲走。
是因为公寓小区门口那位前男友吗。
乔明轩皱眉,提着湿伞走回自己家。
进屋脱鞋,奶片绕着他的湿裤脚打转。
他蹲下摸摸小狗的头,忽然有点不能理解自己刚刚都干了些什么。
他本来坐在家里,看了会文件又看了会书,再百无聊赖地逗逗小狗。
正把奶片逗得开心地团团转,手机响起。
他怕有公事找他,回书房去看。
屏幕上浮现出一条短信信息,是打车软件发来的,提醒他乘车人钟晴从很远的地方正打车回返金嘉公寓。
他看着信息怔了一下,回忆起之前是他叫她晚上送文件,怕她打车不安全,让她把自己设成了紧急联系人。
看来之后她忘记修改了,所以她的打车信息又被平台推送给他。
他把手机放回去,到客厅继续逗奶片跳高。
只是时不时会看看墙上壁钟,再时不时看看窗外。
今晚气压很低,湿气很重,风也渐渐刮起来了。应该是有场大雨,很快就要到来。
这么晚,又即将下雨。
她从很远的地方打车回来。
如果看不到信息也就算了,可是偏偏他看到了。
无论如何,没法当做不知道。知道了,就不免有些不放心。
终于他放下奶片,拎起一把伞准备下楼。
临出门前想了想,这把小伞恐怕只撑得住一个人。于是放回去,重新换了一柄大伞。
乘电梯下楼时,还会忍不住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也没有折返回家,依然脚步坚定地向外走。
等他拎着伞走到小区门口,正好一辆出租车停下,钟晴从车里面下来。
他放下心。还没下雨,他不用撑伞上前,可以直接功成身退。
只是马上,他看到车里又下来另外一个人。
年轻,瘦高,英俊。
以前见过,是薛远堂带在身边的得力助手,那个叫景絮风的年轻人,钟晴说他是“关系不怎么好的前男友”。
说不上为什么,他一时没急着回去,站在小区大门里的树荫下,看着小区大门外的两个人。从他的角度,看得到钟晴的背面和那男生的正面。
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那男生表情极度缠绵难舍。
雨突然下起来。
那两人站在雨里,还在说着话。
说着说着,他看到钟晴和她那位“关系不怎么好”的前男友,忽然在雨中相吻。
他立刻撑起伞扭头就走。
那一刻不知怎么,脑海里浮现的只有一个念头:她到底是个骗子,嘴里没有一句实话。说是前男友,可照刚刚的情形看,恐怕没有“前”字,只有男友。否则怎么会那样亲昵。
因为有些心不在焉,他走得深一脚浅一脚,鞋和裤脚都溅湿了。
站在大堂等电梯时,听到身后脚步声。
等脚步声停在身边,扭头看,果然是她。
被浇得落汤鸡似的,还能笑得满脸灿烂跟他说巧。
心情这样好?因为刚刚那个人?
汪汪叫的声音传进乔明轩耳朵,唤回他的思绪。
他低头又摸摸奶片的小小脑袋,站起身穿上拖鞋,走去卫生间整理自己。
洗漱完毕,走去酒柜前,倒一杯威士忌慢慢喝。
边喝边把情绪沉淀下来,人也冷静下来。
今晚似乎有些情绪,在擦着他的边界跳跃、失控。他变得跟以往相比太不对劲。
是他自己,之前还在忠告那女孩,不要有什么别的心思,他不可能给予回应。
而今晚,他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看向窗外,瓢泼大雨下得铺天盖地,冲刷着城市里的一切。
还好今晚这雨来得及时,让他受到洗涤般清醒过来。
那女孩,由始至终,不论过去现在还是以后,都只是他的下属。
她之前无声无息侵向他的边界,让他有一隅动荡,好在现在借着这场雨,他已经修复完毕。
他还是从前自己。他不会再让她那么轻易就探入他的精神边界和内心领地-
这一周除了同学会和景絮风那个插曲,钟晴过得比较顺当。
那晚见过板着面孔的乔明轩,本以为他最近会心情不好,第二天她得夹起尾巴小心翼翼才好。
可没想到乔明轩从第二天一早,就变回和颜悦色模样,神色如常,行事如常,待人待事如常。
仿佛一夜之间他已经把坏心情的他自己修复完好,又变成往日滴水不漏的精英才俊。
钟晴松口气。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好了,工作没有麻烦,领导不找麻烦,连易澄澄也在大大好转。
钟晴每天都和六婶通视频,询问易澄澄的情况,看她一天都干了什么。
最近易澄澄的情绪一天比一天稳定。钟晴总觉得老天在帮她忙一样,才让易澄澄好转明显。
星期五一下班,钟晴就搭上开往城郊的公交车,赶回郊区小院。
明天是她带易澄澄去医院复诊的日子。
晚上她和易澄澄一起睡,易澄澄抱着她的胳膊,偎在她怀里,像个小婴童。
好像只有在自己身边,她才能睡得这样安心。
钟晴心头一热,不由冲动,想把易澄澄带回城市里,安置在身边。
她问易澄澄,想不想跟自己回去市里面?
易澄澄怔一怔后,立刻猛烈摇头,摇得头发都跟床单起了静电。
钟晴连忙安抚她。
是她冒进了,还不是时候。
她在心里叹口气。
第二天,吃过早饭,她带着易澄澄去医院复诊。
一路上满天都压着灰色的云,看来还会有雨。
最近几天城市上空一直被层层叠叠的云团占据,时不时就下一会儿雨,像是有谁不小心捅破了雨神雷母的家。
到了医院,有好消息。医生再次给钟晴吃了定心丸,告诉她:“澄澄恢复得很好,继续保持,别刺激她,也别求快,慢慢来,会越来越好。”
然后给易澄澄开了新一疗程的药。
钟晴缴完费领完药,外面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一个惊天炸雷。
然后响起噼里啪啦的雨声。雨势非常大,雨水浇在玻璃窗上,几乎有点震耳欲聋的架势。
易澄澄有些躁动不安起来。雷声雨声让她感到不舒服。
钟晴赶紧拿出手机叫车。
只是这里本来就不太好打车,通常都要等上十几二十分钟。现在正下暴雨,车就更加难打,钟晴定睛看,看清前面排了多少人时,差点昏厥。
前面整整排了七十几人!
外面又响起一个惊天炸雷,易澄澄吓得一下躲进钟晴怀里。
钟晴能感受到易澄澄浑身都在打颤。
她心里焦急,祈祷那七十几人里,最好会有六十人等不及而取消订单。
正焦急等待时,有人突然从身后拍她肩膀。
钟晴回头,竟然看到曾雪莹。
“雪莹姐,你怎么了,怎么也来看医生?”
她连忙询问。
“是生病了吗?不严重吧?”
这番关心是十足十真诚的。
曾雪莹不由有点感动。
她告诉钟晴:“最近总是头晕没精神,就来看看医生。医生说没有什么大事,就是休息不好,天天坐办公室加班,人有点亚健康,让我多多锻炼。”然后问,“你呢,是你生病,还是,你怀里这只小鸵鸟?”
钟晴笑笑说:“我带我妹妹来复诊。”
没有多说什么。
“看完了吗?”曾雪莹问。
“嗯,看完了。”钟晴回答。
“那走吧,我开车了,我送你们回去。”曾雪莹直接说。
钟晴连忙推辞:“雪莹姐,不用的,我们住得很远的。”
“你不回金嘉公寓?”
钟晴摇摇头,“我妹妹不适合住在人多的地方,所以她现在住在城郊一个比较安静的小院里。”她告诉曾雪莹,“我叫车了,雪莹姐你先走吧。”
曾雪莹看了看外面:“这么大的雨,你得等两个小时才能叫到车吧。”
钟晴想,曾雪莹好了解打车行情,竟然叫她推测得差不离。
外面又响起雷声,易澄澄被惊得瑟瑟发抖。
曾雪莹眼睛雪亮,看到易澄澄状态和常人不太一样,就劝钟晴:“别不好意思麻烦我了,你看你妹妹,你能等她未必。”
钟晴看看易澄澄,终于把心一横,决定搭曾雪莹的车。
“那麻烦你了,雪莹姐!”
第36章 没法讨厌她
钟晴带着易澄澄上了曾雪莹的车。
一路上雨势都很大, 马路中间隐隐有积水趋势。车子里所有手机同时响起短信声音,是市政发给广大市民,提醒大家未来十二小时雨势都不会减小, 大家非必要不外出, 务必要注意人身安全。
钟晴看着短信越发过意不去,只觉得曾雪莹就是一尊女菩萨。
车子开进郊区小路时, 简直寸步难行。
道路泥泞, 雨水和着泥, 沟沟壑壑地横流。
六婶收到钟晴微信, 早就打伞等在院门口。钟晴把易澄澄护得严严实实交到六婶伞下, 让六婶护着她进屋。
曾雪莹看着大雨滂沱之下,易澄澄被钟晴呵护得连根头发丝都没有湿到,而她自己却已经湿透半副身体, 心里不由感慨, 这女孩恐怕是天下最疼妹妹的姐姐。
钟晴撑开六婶给她的伞, 绕到驾驶室外, 在嘈杂雨声里大声对曾雪莹说:“雪莹姐,现在雨太大了, 往回开不太安全, 要不你先下车,到我们家里休息一下吧?我给你泡杯热茶暖一暖!”
曾雪莹看着挡风玻璃已经被暴雨糊住, 想着钟晴的话说得没错, 安全起见,她不应该立刻就走。
她把车停到地势稍高的地方,钟晴撑伞护她下了车。
等把曾雪莹也安然送到房间内, 钟晴自己已经全身湿透。
她安顿曾雪莹先坐,她去换件衣服擦一擦就出来。
曾雪莹打量着姐妹俩居住的乡间小屋。
很简朴, 但异常洁净。她觉得城市里所有的简洁主义者都应该来这参观一下,这才是真正的让空间回归简约本质。
六婶还没走,给曾雪莹和易澄澄都倒了杯热水。
“您是,钟晴的母亲?”
曾雪莹寒暄。
六婶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只是她们隔壁院的邻居,平时帮钟晴照看澄澄的。”
曾雪莹对钟晴的生活感到好奇起来。
“澄澄是,钟晴的妹妹?”
六婶解答:“不是亲妹妹,澄澄姓易。不过钟晴待她比亲妹妹还亲。很少能见到这么仁义的孩子了。”
曾雪莹对钟晴的身世和生活更加好奇了。
这时钟晴换好衣服出来,谢过六婶,送她回家。
再进屋后,她看到曾雪莹正在跟易澄澄聊天,像幼儿园的老师哄小朋友那样,非常耐心和蔼。
易澄澄居然也没有怕她,张大着眼睛听她说话,情绪非常稳定。
钟晴笑着想,漂亮姐姐果然谁都喜欢。
外面雨越下越凶,快傍晚时,钟晴干脆留曾雪莹在家里吃饭。
为了让她舒服,钟晴还特意找了身家居服让曾雪莹换上。
曾雪莹也不扭捏推辞,三下五除二换上衣服。她一米七几的个子,穿着钟晴一米六五的家居裤,有些像九分裤。
钟晴和曾雪莹都笑起来。易澄澄也跟着笑。
雨天的小院房间,被三个女孩的开心笑容溢满。
钟晴炒了四道家常菜。曾雪莹边吃边赞:“没想到你这么会烧菜,味道堪比大厨,你太棒了!但是以后找男朋友就不要说自己会做饭了,让他做。”
钟晴立刻重重点头:“是的,能者就要多劳,以后我会装成家务低能儿,然后疯狂赞美我的另一半怎么那么会干活,一定让他迷失在我的赞美里,家务全包饭菜全烧,争取做到pua他全权照顾我并且还甘之如饴。”
曾雪莹哈哈直笑。
吃过饭,天色已经黑如浓墨。云厚得把天都压低,大雨如同加了马达,疯狂倾泻。
打开的电视新闻里正在播报,市内高架桥下已经出现灾情,新闻发言人再次提醒广大市民,非必要不要外出。
钟晴对曾雪莹说:“雪莹姐,要不然,今晚你就在我们这里对付一晚吧,明天雨势小了再走?”
曾雪莹看看窗外天气,也决定不拿自己小命开玩笑。
“不会太麻烦你们姐妹俩吧?”她问道。
钟晴立刻说:“我才觉得是我们姐妹俩拖累了你呢,要不是送我们,你也不会落得个有家不能回呀!”
曾雪莹笑道:“行,那我就不客气了,今晚住这里。”
她转去夹起声音问易澄澄:“澄澄,晚上我住这可以吗?”
澄澄飞快点头,眼睛亮晶晶。
钟晴再次确定:“雪莹姐,她喜欢你这个漂亮姐姐。”
曾雪莹开心不已,去摸易澄澄的头顶。
钟晴用几把椅子拼接在床边,再铺上被子。双人床完美拓展成三人床。
晚上三个人睡在一起。
听着外面的雨声,易澄澄很快睡着。钟晴和曾雪莹小声聊起天。
黑夜和雨声,好像能天然击退人与人的提防隔阂。心里话讲出口,变得没有一点难度似的。
两个人不知不觉聊到乔明轩。
钟晴问曾雪莹,为什么喜欢他。
曾雪莹在黑暗里,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含着温柔笑意:“为什么啊?因为他,很强,总是像朵高岭之花一样不可逾越采摘。我这个人慕强,所以被他吸引。”
——啊?就因为这样吗?
钟晴有些疑惑。
“可是,这叫作仰慕,不是喜欢吧?”钟晴小声问。
曾雪莹低低笑了一声:“只有你们这种小女孩才把仰慕和喜欢分那么清,我们大人什么都要。”
钟晴想,可不是。所以人愈大,欲望愈多,满足和快乐愈少。因为人在一年又一年的时光里,会变得贪心。
“其实呢,是因为小时候他救过我,但他不记得了。我却没有忘,一直都记得,并且还对他动心了。”
钟晴“啊?”了一声。
竟会有这么小概率的巧事么?他恰好救过她,又恰好忘记了;只有当事人持久记得,并且渐渐仰慕他。
真是奇妙。
钟晴想知道这奇妙过程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他小时候救过你?这么说,你们不只是同学,其实更是青梅竹马?”钟晴问道。
曾雪莹想了想回答:“青梅竹马算不上,最多算邻居。”
尚无困意,谈兴也浓,曾雪莹干脆娓娓道来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我还在读中学,放暑假时报了补习班,有一天补习到很晚,我爸妈都有事,没人来接我,我就一个人回家,结果路上碰到几个小混混无赖男生,挡住我的路,非要和我交朋友。我那时没有现在长得高,也没有现在胆子大,被吓得够呛,不知所措,眼看就要被几个无赖男生欺负到。”
钟晴听得揪心。
人人都说漂亮女孩从小就比别人得到太多,可其实漂亮女孩也会背负很多莫名的东西。异性的歹念企图,同性的容貌嫉妒,职场上因为长相而被忽略工作能力……有时说起外貌是困扰,又会被人当做无病呻吟的矫情。
不过也是,能够吃到容貌的红利,就要承担其带来的压力。世间万物就是这样的,有正有反,有黑有白,于是才有五彩缤纷。
“然后呢?”钟晴很想穿越回去,替漂亮的女中学生打跑混混。
“然后,一个高大、颀长、英俊的男生走过来,问我:需要报警吗?”曾雪莹笑声里带上小女生时代的那种情窦初开心情,“他一张嘴,我的天,连声音也很好听,简直要命。”
“他当然就是乔明轩了。”
钟晴不知怎么,也跟着笑起来,好像看到一部青春洋溢的偶像剧。
“他和他们打架了吗?”钟晴迫不及待地问。
英雄救美,都是要打一场的,那才痛快。
“没有。”
哦?
“他靠智取。”
嗯?
“他从对方几个人的校服标志,分析出他们是哪所中学的学生,从他们拎着随便装书本的塑料购物袋,分析出领头混混住在哪家便利店附近,他告诉混混,只要过去附近稍加打听,就能从街坊那里知道他父母是谁,做什么工作。从他出来闲晃还不忘用塑料袋兜着几本书,可以看出来,虽然他瞎混,但还是怕父母的,否则不用带着几本书敷衍爹妈。所以明轩他最后问:需要让你爸妈知道,你在外面劫女生的路吗?”
钟晴想,哇。
果然智取好像比武斗更加高光。
“那几个混混男生最后不甘心地走掉了,我也记住了这个叫乔明轩的男生。”
“英雄救美,这真的很难忘。”钟晴点评。
“可不是,”曾雪莹叹气,“可是记住这件事的只有我自己,他转身就忘了,再见面时根本不记得我。”
钟晴好奇:“再见面时,是上大学吗?”
她记得宗勇介绍过,他们几个人是大学同学。
“如果是上了大学才重逢,他不记得我,我就没那么耿耿于怀了。”曾雪莹说,“是那次他救下我不久后,我们就再见面了。”
哈?
钟晴想,这发展真的很言情,挪去小说网站,可以孵化出一本很动人的青春文学。
“原来啊,他家里和我家里住在同一个别墅小区,只不过一个在最东,一个在最西,平时各家车子各走东西门,所以很少见到。但两家的家长都是互相认识的。”
钟晴是第一次听到涉及乔明轩家里的事,她很好奇,但她也死死按捺住自己的这份好奇。
她不问。问多了,又得收到乔明轩“不可能给予回应”的保持距离警告。
曾雪莹说多少,她听多少就好。
“不过我们两家的情况稍微有些不太一样,我父母是原配夫妻,明轩是跟着她妈妈改嫁到继父家里的,他自己的父亲在他很小时就去世了。”
钟晴在心里“啊”的一声。原来他的家庭也不完整,他没有了父亲。
心里涌起一股奇异又复杂的感受,类似一种压抑不住的怜惜。
“我之前在小区里没有见过乔明轩,除了两家各在东西,还有一个原因,我和他读的学校不一样。我是女校走读生,他读寄宿私立,一般他都待在学校里,除非节假日,不怎么回家。”
那种类似怜惜的奇异复杂感觉在钟晴心里逐渐增加。
“他为什么读寄宿学校?……他继父对他不好吗?”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问题。
曾雪莹斟酌措辞:“据我后来从我父母以及其他邻居那里的打探,其实他继父对他们母子蛮好。他继父是个非常厉害的人,有自己的大公司,但和病逝前妻没有子女。乔明轩的妈妈带着他嫁给他继父以后,两个人也没有生育孩子。这么说起来,乔明轩还算是他继父唯一的法定继承人呢。不过我们那个小区里,当时有些素质不是太高的暴发户会传八卦,说他妈妈很有手腕,才能带着拖油瓶嫁给有钱男人。”
钟晴愤愤然:“所以有时世道真是不公平,这种有偏见、爱嚼舌根的人居然会发财,那些品格高洁的人反而两袖清风。”
顿了顿,忍不住穿越时光为过去的乔明轩忧心:“乔总那时,因为这些人的胡说八道,会承受很多他当时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吧?”
“可不是,”曾雪莹在黑暗中点头,“他那时也是怕因为自己是个拖油瓶,会影响到母亲的幸福生活,于是很克制对母亲的需要,从而不给母亲和继父的生活添麻烦。也是因此,他一直选择读寄宿学校,这也是他现在独立、自立得几乎到了变态程度的原因。”
钟晴听得心口闷闷的。
“那他妈妈呢?就让他去读寄宿学校吗?”
“嗯,他妈妈为了印证自己不是其他人口中那种有手腕有所图的女人,也没打算让儿子继承继父的家产,再婚不久就采纳了儿子的建议,把他送到了寄宿学校。”曾雪莹叹气,“在明轩最需要陪伴的时候,他妈妈没有给到他。现在他妈妈想对他好,但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因为他方方面面都已经完全自立,不再需要了。”
钟晴无限唏嘘。心里这回是确凿无疑地怜惜乔明轩了。
她忽然理解他为什么那么自立、有那么强的边界感。
原来是他的生长环境和原生家庭,造就了他情感和生活上的过度自立、与人相处时的泾渭分明。人这一生的性格养成终归逃不掉幼时家庭的影响。
想必他从母亲再婚时起,就强迫自己一夜长大。
他努力用强大包裹自己、武装自己,告诉自己够强就无所谓有没有别人的关心。
他用自立给自己建起一方属地,在属地周围画上边界线。他待在边界线里,这里给他安全感,一种他不需要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别人也无需为他操心的心理安全感。
原来他有那么强的边界感,根本不是他孤高倨傲。那其实只是他建造在心理上的一个保护圈。
意识到这一层,钟晴竟觉得心口闪过一记闷闷隐痛。尽管他从来都衣食无忧物质富足,但谁能说他是个快乐的人?
他或许比自己还要不如。
她被易强和程素怡从乡下接到易家,是实实在在过了几年快乐幸福的日子的。即便现在,易家家破人亡,可她还有易澄澄,只要她们两姐妹能够相互陪伴,她的心里就总是还有一团温暖和慰藉在。
而他,他可能从来没有真正温暖过吧。
“他那时,有朋友吗?”钟晴忍不住问。
亲情上有缺失,那么希望他在友情上可以有所得。
“没有。”
曾雪莹直接打破这个美好可能性。
诉说欲已经彻底在雨夜里打开,曾雪莹继续说下去。
“你应该也知道,你们乔总是一个边界感多强的人,只有宗勇那么厚脸皮、变态执着、无聊又中二的人,才能靠死皮赖脸硬是走进明轩的边界圈内,至今为止,也只有宗勇一个人。”
“你呢?”钟晴不由问。
“我?我只算能踏进他边界线内一点点,还是用了好多年。”曾雪莹叹气。顿了顿,她忽然说,“不过钟晴,我觉得你也踏进你们乔总的边界线内了。”
“我?不可能,绝没有。”钟晴下意识地立刻否认,“乔总周身有铜墙铁壁,铜墙铁壁上还拉着高压铁丝网,我如果企图闯进去,立刻会被他电成一只黑糊烤鸡。”钟晴回答得斩钉截铁。
如果她真成功踏进他边界线了,还会被他严厉警告逾距就请走人吗。
曾雪莹听钟晴说得既信誓旦旦又滑稽有趣,忍不住想哈哈笑。怕吵醒旁边的易澄澄,她努力克制。
“就算没闯进,也起码骑在边界线上了。我能感受到,你有点不一样的。我为此有过一点醋意,但不多。”曾雪莹笑着说。
钟晴不想聊这个,这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她岔开话题:“雪莹姐,那你后来和乔总读了同所大学,是两个人商量过吗?”
“怎么可能?”曾雪莹语带自嘲,“他怎么可能跟我商量这个。”顿了顿,她解释,“不过我也不是专门为他才报那所大学,我也是因为喜欢学财经金融,才考进去的。”她在黑暗中戏谑自己,“我有一点恋爱脑,但也不多。”
钟晴笑起来。
她真心喜欢这个漂亮姐姐。最开始因为乔明轩的缘故,她对自己有一些戒心,但不多。
后来慢慢相处,发现她如邻家姐姐,有一点骄傲,但也不多。
现在与她肩并肩躺在一起,畅谈在雨夜里,听她说曾经对自己有一点醋意,但不多。还说她自己有一点恋爱脑,但也不多。
这个什么都有一点但不多的姐姐,其实活得潇洒通透又磊落。
钟晴由衷地对曾雪莹说:“我能认识你这么个姐姐,可真好啊。”-
夜谈的上半程,曾雪莹说了自己的事。下半程,轮到曾雪莹提问,由钟晴来解决她的好奇心。
曾雪莹问钟晴,她和易澄澄是表姐妹吗,易澄澄又是怎么生的病。
钟晴也打开心扉跟她说了实话,没有半真半假地糊弄。
“我小时候生活在很穷很穷的山沟里,父母在我很小就去世了,我跟着外婆生活。后来外婆也去世,我也离饿死快不远了。就是那个时候,澄澄的父亲,资助了我,后来还把我接过来生活,直到考上本城大学。所以其实,澄澄是我资助人的女儿。”
曾雪莹“哦?”一声。
她没想到钟晴童年身世会有这么惨。
从山沟里快要吃不上饭的孩子,到今天行走在大都市CBD写字楼的白领,这一路走来,她也许要比其他人付出更多。
“现在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澄澄的父亲呢?”曾雪莹问。
钟晴叹口气:“他做生意失败,身背巨债,为了不拖累澄澄和她母亲,他选择从高楼楼顶一跃而下。”
曾雪莹“啊”的一声,意外又震惊。
好半晌后,她问钟晴:“那澄澄的母亲呢,怎么也没有见到她?”
钟晴告诉她:“在易叔走后不久,素怡阿姨也出意外走了。”
曾雪莹诧异到失声。
“所以澄澄才……”
“是,她先遭遇家破,又经历人亡,”还遇到一个神秘坏男人,他怎样欺骗伤害澄澄的,她一直在调查其中动机和原委。但这个钟晴暂且没说,“受到多重打击后,澄澄一蹶不振,不肯开口讲话,也不能随意接触陌生人,尤其是异性。所以我听医生的建议,带她来到郊区,租了这间小院,帮她疗养。”
曾雪莹转头看看可怜的易澄澄,满心都是心疼怜惜。
她转回头,感慨地问钟晴:“发生这些事的时候,你毕业了吗?”
“在读大三。”
“那你的经济来源……”
“除实习时间外,一天要打至少三份工。”钟晴笑着说。
好像那些艰难岁月对现在的她而言,只是一段云淡风轻的记忆,并不沉重。
曾雪莹由衷感叹。
“钟晴,你真是很不容易,能把澄澄照顾得这么好,我觉得你是个很伟大的女孩。”
钟晴连忙推却这番称赞:“不,雪莹姐,你是没看到从前易叔叔和素怡阿姨对我好到什么程度。我现在这样做,也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外婆虽然不识字,但懂大义,从小她就对我说,做人要懂知恩图报。我只是在报恩,我一点都不伟大。”
曾雪莹长长叹口气。
再开口时,她竟说:“钟晴,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追你,并且死缠烂打,追到你点头答应为止。”
钟晴笑得乖憨:“为什么呀?”
“因为,”曾雪莹拍拍她头顶,“越了解你,就会忍不住越怜爱你。”
顿了顿,她语气惆怅:“所以说真的,我真怕你们乔总了解你。”
钟晴马上给她递定心丸:“那雪莹姐你放心,我不让他了解我就是了。”
曾雪莹笑:“为了我吗?傻孩子,那你倒也不用做到这个程度。”沉吟一瞬后,借着夜色掩护,她还是直白地问了句,“你对他,不动心吗?”
钟晴信誓旦旦地说:“他是我领导,我怎么能亵渎他。”随后确凿无比地告诉曾雪莹,“而且雪莹姐你放心,乔总他不可能喜欢我,真的。”
如果她对他真动了感情,他也会将它视为困扰和负担。
那天他关掉百叶窗,一脸清冷肃杀的对她发出警告。
那些警告的话语还言犹在耳。
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她?
曾雪莹的担心完全属多余。
困意终于袭来。
堕入梦乡前,钟晴再次为曾雪莹宽心:“雪莹姐你不用多虑,我和乔总只是乏味的工作关系,不可能有其他。而且你放心,从现在开始我来做你的爱情保安,我会帮你盯梢好乔总,防止别的女孩有可乘之机,有什么情况我会立刻跟你通风报信。”打个哈欠,想起什么,她又做了下最后补充,“哦还有,我会找准节骨眼,为你们制造相处时机。”
都说完,她安心地睡过去。
曾雪莹看着钟晴,在黑夜中失笑。
一开始和她走近,她是怀着心机的。
她把她当成潜力股情敌,走近她是为了打探她。包括今天坚持送她们回家,也是想看看她的家庭情况和生活环境。
可没想到这小姑娘的身世这样叫人唏嘘,做人又令人敬佩。谈起感情也不藏不掖,甚至还要帮她的忙。
眼下她对这女孩是真的没办法了。
——真的没办法去讨厌她。
第37章 孤独与陪伴
星期天, 雨停了,天被彻底洗透,蓝得迷人。
钟晴早起后拿起手机, 屏幕中间躺着一条乔明轩发来的信息。
她点开看, 是乔明轩问她,星期天有没有时间。
这么早, 有任务要加班?
她赶紧回一条过去:「有时间的。」
马上她收到乔明轩又一条信息:「如果方便, 中午到我这边来一下。」
钟晴回复“好的”。
正好曾雪莹要回市里, 吃完早饭钟晴直接搭她的车一起走。
临出发前, 易澄澄塞给钟晴和曾雪莹一人一个大苹果。钟晴告诉曾雪莹:“澄澄喜欢你, 她希望你以后还能来。”
曾雪莹拍拍易澄澄的头:“一定。”
钟晴拜托六婶继续帮忙照顾易澄澄,约定有什么事或者急需用钱就随时给她打电话。
回程的路上,曾雪莹问钟晴:“怎么不在小院多待一天?”
钟晴实话实说:“乔总给我发信息, 估计是来了急活需要加班。”
曾雪莹怔了怔, 趁着红灯看眼支架上的手机, 确认当天日期。
“可真有他的, 连今天这日子,他居然还要工作。”顿了顿她又说, “不过也是, 每年的今天他都会借口加班躲过去的。”
钟晴听得满脸懵,“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她问曾雪莹。
曾雪莹笑了声说:“是明轩妈妈的生日。”
钟晴“啊……”了一声。
沉吟一下, 她措着词问:“乔总他, 不给他妈妈过生日的吗?”
曾雪莹看着前面的路,点点头说:“每年他妈妈生日,他继父都会在家办个小宴会, 请些邻居朋友们一起参加。我也是父母提前收到了邀请,跟我说起这事, 我才想起来是今天的。不过可惜,我父母今年在国外旅游,赶不上了。”
钟晴想,乔明轩的继父对他妈妈倒是挺好的。
但接下来,她觉得曾雪莹才是最好的大好人,她一直把她送到金嘉公寓小区大门口,服务到家得让钟晴想给曾雪莹充张油卡。
曾雪莹当然拒绝:“我的油费可以报销,别啰嗦,快回去吧。”
钟晴实在无以为报,只好脑子一热,把领导供出来献祭:“雪莹姐你不一起吗,顺便到我们乔总那坐坐啊?”
曾雪莹笑起来:“算了,你们要加班的。再说没有宗勇在,我去又不是因为公事,他大概率会找个理由把我给挡在门外。”
哈?这么不给美女面子的吗?
钟晴觉得乔明轩真是顶着一张温文尔雅好说话的脸,尽干些不好说话又自己不觉尴尬的事。
她和曾雪莹分手,跑进小区,上楼回家。
施雅妮不在,去了男朋友严洛那里过周末。
钟晴收拾一下房间洗洗衣服被套,看看时间,也该吃午饭了。她想直接定碗面条算了。
拿起手机刚要点进外卖软件,屏幕突然跳进一条信息。
她先看的内容:「吃午饭了吗?还没的话,不如一起。」
她愉快地想,真是天降给饭人。
再去看发信人,是乔明轩。
呃……
马上又一条:「过来直接吃。」
她陷入沉思。
不是让她保持距离?
那他这是在干什么?大周末地主动叫她过去吃饭?
真是风一阵雨一阵。
钟晴没好气起来,想回一条“吃过了”过去。
字都打好了,刚要发送,乔明轩又发过来一条信息:「顺便谈下事情,需要你帮忙。」
然后是一张图片,图片C位是道硬菜,芝士大龙虾。
钟晴直接把“吃过了”三个字一股脑删掉,吞着口水回:「马上到。」
——谁还要跟好吃的过不去?
那才傻呢-
钟晴自己干掉了一整只大龙虾。她大快朵颐的时候,乔明轩就坐在对面看着,不动筷子也不说话。
钟晴开始时觉得怪怪的,“只让我一个人吃?”
乔明轩点点头。
钟晴:“……要不乔总你先尝一口,我再吃?”
乔明轩突然笑了:“怕我给你下毒?”
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钟晴小声嘟囔。
乔明轩直接气笑:“你有什么好让我下毒的。”他拿起叉子,很敷衍地插了点芝士吃一下,“投毒危险解除了?”
钟晴故意憨笑:“您就自己多想,您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给她试完餐,又来了这套话,乔明轩被搞得简直没脾气。
“我只是不爱吃芝士,这是你们小女孩爱吃的东西。”他淡淡说。
钟晴却咬着扑满芝士的龙虾肉怔在那。
所以这道硬菜,是特意为她做的?
她把龙虾放回盘子里。
太吓人了,这谁敢吃?他在搞哪一出?
乔明轩看她一惊一乍的样子,捏捏眉心。
放下手后,他看着她说:“这顿饭的确是专门给你做的。”
钟晴倒吸一口气,心都给提到嗓子眼来了。
“因为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那口气慢慢吁出去,心也从嗓子眼回归原位。
早说啊,有功受禄,这样她不就能踏实地吃了-
吃完饭,钟晴意思意思,要帮乔明轩收拾碗筷。
乔明轩一抬手,她立刻就坡下驴说:“啊?不用我啊,好的好的,那我不动手。”
她把端起的盘子放回桌面,结果看到乔明轩抬手是指向开放厨房的水池:“碗碟放在那边就可以。”
“……”
钟晴重新去端盘子。
“不过确实用不到你,你还是不用动手了。”
“……”
钟晴手停在半空,不知道到底该把盘子端起来还是放下。
乔明轩看着她摇摇头,又无奈又好笑。
他起身把盘子端走,解脱钟晴端还是不端的困境。
乔明轩再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提着一个保温桶。
钟晴瞪大眼睛:“……这不好吧,我还连吃带拿的?”
乔明轩看着她说:“这个不是为你准备的。”
“……”钟晴倒是松口气。
天上掉的馅饼太多,她会懵的。
“这就是我要拜托你帮我做的事。”
乔明轩把保温桶打开,里面有两层,下面一层是高汤,上面一层是还没有煮过的手擀面。
“我给你个地址,你帮我把这东西送过去,打电话给一位叫向雅菁的女士,把保温桶给她,告诉她面煮五分钟,兑上高汤,即可吃。如果她问起我,就说我在项目上加班,走不开。”
钟晴听得一愣一愣。
这活儿好像闪送就能完成。
乔明轩似乎看透她在想什么,直接说:“那里是别墅区,闪送外卖在小区门口都由智能机器人交接,再由智能机器人送去给业主。机器人,说不明白这么多话。”
钟晴一边听一边接过他重新扣好的保温桶。
这时她忽然反应过来,如果她没猜错,这桶里面,其实是乔明轩亲手做的长寿面,而向雅菁,是他母亲。
今天还真是他母亲的生日。
他明明惦念着母亲生日,却要表现得这么别扭……
钟晴直接问:“乔总您为什么不亲自送?”
乔明轩看她一眼,只当她什么也不知道,打发三岁小孩一样说:“不是很熟,不太方便。”?
可惜她从昨晚到今天回城路上,什么都知道了。
“要不是很熟,最好不要送吃的给人家,万一人家吃完头疼脑热坏肚子的,容易好心变投毒。”她故意这样说。
乔明轩看她不太好唬弄,叹口气说:“其实要你去见的人,是我母亲,她今天生日。家里今天去的人多,我不方便出现,会给她带去困扰,所以拜托你帮我送面。至于为什么选你帮忙不是别人,”乔明轩顿了顿,心里都觉得有些好笑,“你看起来很老实,她不好太刁难你。”??
怎么觉得他母亲,不太好相处?
钟晴有些想打退堂鼓。
乔明轩提醒她:“今天中午的龙虾好不好吃?”
……钟晴认命地提起保温桶。
下一刻,她忽然抬头问:“乔总您方不方便开车送我过去?”
乔明轩回答果断:“不方便。你打车吧,车费我报销。”
“……”
顿了顿,他又说:“送完就打车回来,有什么突发情况就给我打电话,从那里出来时先跟我通个电话说下情况。”
“好的,乔总。”钟晴一一记下。
最后她看到乔明轩好像还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有什么其他交代吗,乔总?”
乔明轩嘴唇动了动,轻轻说了声:“谢谢。”-
钟晴按照乔明轩给的地址,直接打车到达目的地。
这片别墅小区是钟晴平时连经过都经过不到的地方。小区光大门都很恢弘气派,小区门口的保安更是站得笔挺有如仪仗队指挥。他对外来访客盘查得很严格,要和业主通话登记才肯放行。
还好钟晴手里有乔明轩给她的门禁卡,她没用接受盘查,顺利通关。
小区里是一栋栋独立别墅,钟晴很快找到了目标那栋。
既然在办生日宴会,哪里热闹往哪里找就对了。
到了那栋别墅前,她按铃。
很快走出一位阿姨,看样子是住家保姆,她问钟晴:“你是来参加生日宴会的?”
钟晴摇头:“我来找女主人,我们乔总,乔明轩,托我给她送点东西过来。”
保姆阿姨听到“乔明轩”三个字,立刻说:“你等一下,我去叫人。”
很快出来一位中年女士。
女士眉眼看起来和乔明轩非常像,她保养得很好,气质雍容,看得出年轻时一定美得很出众。
钟晴确定她就是乔明轩的母亲向雅菁。
她立刻对向雅菁绽放出一脸又憨又实诚的笑容,同时准备开口叫人,顺便说明来意。
结果向雅菁没给她开口机会。她从门口走出来,一看到钟晴,就快步上前,打开院门,扯住她手腕就往房子里面带。
边带还边说:“你就是家政公司派过来给我救场的吧?快,别啰嗦了,厨房都已经忙不开了!”
钟晴懵愣愣地被她一路风风火火拖进厨房。
“这孩子,怎么干愣着,赶紧动起来,干活!”向雅菁离开厨房前,这样对钟晴说。
说完她走出厨房,家里保姆迎上来告诉她:“外面又来个人,说是家政公司派来帮忙给厨师打下手的,我这就让他进来?”
向雅菁冲她摆摆手:“不用,就跟他说抱歉不缺人了,麻烦他跑一趟,多给他点车马费。”
保姆指指厨房:“可是里面来那个,她不是……她能应付得来吗?”
向雅菁笑了:“她最好应付不来。”
保姆说:“但她要真应付不来,开餐可就要耽误一点时间了。”
向雅菁点点头说:“那大家就先喝下午茶吃些点心,多等一会儿再吃饭好了。”
保姆不再说话,因为看懂这位女主人已经有她自己的主意,且已经打定了主意-
钟晴被拉进厨房,懵懵地转头看,这里有一个大叔一个阿姨,他们在厨房里忙得快要脚不沾地。
大叔负责掌勺,阿姨负责面案,看她进来,大叔很质疑:“你?来救场的?你会切墩儿吗?”
钟晴愣愣地,下意识答:“倒是会一点儿。”
“那就赶紧动起来,前面宴会马上开席了,别傻站着了!”
钟晴哦一声,放下保温桶,挽袖子系围裙,然后麻利洗手洗菜。
洗完开始按照大叔要求切菜,黄瓜切丝,胡萝卜切片,茄子切滚刀块,横刀斜刀滚刀,居然都难不倒她,一时间菜板上响起清脆流畅的墩墩声。
大叔很挑剔:“黄瓜丝有点不均匀哈。胡萝卜片还凑合。”再看看她一脸老实巴交的样子,又改夸了,“不过看你这么年轻还是个女孩,能切成这样属实不错了。在哪学的啊?”
钟晴笑笑:“我小时候就会做饭,长大以后寒暑假在饭馆打过工。”
所以有些技能不用特意学,因为那对于有些人来说,是生活本能。
钟晴手脚麻利,帮大叔切完菜,就转去帮阿姨和面、揪季子、擀饺子皮。她一起能擀五张,看得阿姨直夸她,非要把自己侄子介绍给她当对象。
钟晴憨憨地笑笑,只好推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
三个人忙忙活活地,居然把活干得有条不紊,菜一个一个地出,面点饺子也按部就班地熟,前面来参加宴会的人都吃得乐乐呵呵,谁也没挨到饿。
期间向雅菁来过厨房好几趟,每次看到钟晴都会说:“想不到你干活还有模有样的。”听起来是夸,但总觉得这话夸得有些讪讪的不甘心,好像在盼她会干砸一样。
忙起来时间过得快,几个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前面客人吃完饭陆陆续续地离开,钟晴活动着脖子捶肩膀时,向雅菁又来了。
她让厨师大叔和面案阿姨也出去和住家保姆一起吃点东西。但她把钟晴留下。
钟晴忽然想起保温桶还没有交到她手里。她这趟差点白来。
她赶紧抱起保温桶,走到向雅菁面前,对她说:“乔总妈妈您好,一直没来得及解释,其实我不是家政公司派来的,我是乔明轩乔总的下属,我叫钟晴。”
向雅菁看着钟晴,点点头:“我知道。”??
“啊?您知道?那您是故意把我拖进厨房来的?”
向雅菁又点点头。
“……”
钟晴开始质疑乔明轩的话。他不是说她看起来老实,他妈不会太刁难她?!
向雅菁拉把凳子坐下来,又拉过另一把在自己身边,拍了拍,让钟晴坐下。
钟晴愣愣地坐过去。
向雅菁笑着说:“是,我就是故意把你拖进厨房来干活的,我就想看你受不了,打电话给你上司求助,说实在受不了他妈对你的刁难虐待了,想走,但他妈又不肯放人。到时他就不得不出面来解救你了。”
钟晴听到这里,福至心灵,一下全都想明白。
一个母亲只是想在生日这天,看到自己的儿子。
钟晴想,乔明轩平时对母亲和继父是有多界限分明?导致他母亲想要见他一面,要用到这样不可思议的曲折招数。
“唉,”向雅菁忽然叹气,“我算盘打得好得很,谁知道你这小丫头这么扛得住,厨房里的活儿居然没能难倒你。”
钟晴讪讪笑:“怪我笨,刚醒悟,您早点给我些启示,我一定配合您,下午做工时绝不卖力,切完两根黄瓜我就开始哀嚎。”
向雅菁被她逗得哈哈笑。
钟晴觉得这位雍容女士,性格还蛮跳脱,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也难怪乔明轩的继父这么看重她。
“我以为你们这代孩子,会做饭切菜的已经很少了,没想到你年纪小小的,居然什么都会。”
向雅菁问钟晴是从哪里学的手艺。
钟晴尽量不卖惨,简洁陈述:“我寒暑假会在餐馆打工,餐馆里每个流程的活我都会干。”
向雅菁重新上下打量她,然后感叹:“小小年纪,不容易。你很棒。”
钟晴眼睛发热。
向雅菁短短一句话,已经传递她懂她境遇、但她不过分怜悯她。她知道钟晴这种从苦出身里长大的人需要什么,与其同情,不如鼓励。
她是个充满智慧的女人。
钟晴抱着保温桶站起来,对向雅菁说:“这是我们乔总亲自给您做的面条和高汤,我本来就是替乔总给您送长寿面来的,我现在可以替他把面下给您吗?”
向雅菁眼睛一亮:“好啊!”
钟晴马上行动。五分钟后,超大一碗高汤长寿面端到向雅菁手里。
向雅菁实在吃不了,正好钟晴也还没吃饭,她分出一碗给钟晴一起吃。
向雅菁一边吃面一边红了眼。一口一口吃完面,她擦擦眼角,笑着说:“虽然想通过刁难你把明轩弄过来给我见见的主意没得逞,但我现也算吃到他亲手做的长寿面了,我很开心。谢谢你钟晴。”
钟晴看着她,忽然就有点难过。
她也想给自己妈妈做碗长寿面,可是不可能有机会。
孝顺不到自己的母亲,她也努力想让别人的母亲开心些。
她对向雅菁说:“我可以叫您向阿姨吗?向阿姨,我觉得我们乔总其实是惦念您的,我唐突一下,说句话,乔总他不来参加您的生日宴会,是怕给您添麻烦。”
“什么?”向雅菁问道。
钟晴看到向雅菁脸上表情没有抵触,反而想继续听下去。她咬咬牙,结合曾雪莹告诉过她的,她对向雅菁说:“乔总应该是不不想他自己一出现,就把别人的注意力吸引到您生日以外的地方去,比如会有人说您命好运气好,带着乔总这个拖油瓶还能二婚嫁得这么好……乔总觉得只要他不出现,就不会引人往这上面去说,也就省着您和您先生难堪……他主要还是担心您先生难堪,从而令您难做。”
向雅菁眼眶迅速又红了。
眼泪很快从她眼圈里滚落。她飞快转头擦掉眼泪,然后转回来,拉住钟晴的手说:“他把这些都跟你说了?”
钟晴摇头:“没有没有!”
向雅菁没听她继续解释,自顾自述说:“我揉纹清水文追更价君羊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其实觉得很愧对他,他小时候,怕给他继父添麻烦,会影响到我,很小就开始读寄宿学校。在他最需要陪伴的时候,我没能尽好母亲的职责,后来他长大了,处处自立,自立到和我们好像界限分明,我就知道,来不及了,他已经不需要我的陪伴了。我有时候也是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好,才会连刁难人的法子都用上了。”
她说着说着已经鼻音浓重,带有哽咽。
钟晴很真诚的告诉向雅菁:“向阿姨,您是不是很遗憾和乔总现在不太亲密的状态?可是您知道吗,我好羡慕你们。不,是非常非常羡慕。起码对他来说,母亲还在身边;对您来说,儿子就算客客气气但还是记得给您做长寿面;而我啊,我父母在我很小时候就不在了,我连个念想都没有。”
向雅菁看着钟晴,表情里掩不住地浮现出心疼。
“你这孩子,原来这么不容易。”
钟晴冲她憨憨地笑:“我虽然羡慕你们,但我不可怜,因为我父母在的时候,我和他们很亲密,我没有遗憾。”
向雅菁听到这若有所思。
“是啊,人在身边,努力改善关系,不留遗憾,比什么都强。钟晴,你小小年纪,活得比阿姨通透。”
两个人正聊着,住家保姆快步跑来厨房,进来就对向雅菁兴奋地说:“明轩来了!”
钟晴看到向雅菁好像瞬间发起光来,她又惊又喜。
马上脚步声载着乔明轩走近。
先听到他声音,他和继父在餐厅客套寒暄:
“明轩来了?”
“嗯。您最近还好吧?”
“挺好的。吃了吗?”
“吃过了。”
“啊,你妈在厨房,在和一个小姑娘聊天呢。”
“那我过去找她。”
然后几声哒哒脚步后,乔明轩出现在厨房。
他进来时神色凝重甚至带一丝紧张,看到母亲和钟晴排排坐在小登上,手拉手聊天,不禁高高挑起眉梢。
他先跟母亲打招呼:“妈,生日快乐。”
再问钟晴:“怎么这么久都不回电话?”声音语气里,充满担心她出了什么事。
钟晴立刻像模像样地掏出手机看,然后哎呀一声说:“我开静音了,没听到您给我打电话。”
但一旁向雅菁看得清楚,钟晴手机明明开着振动和声音。
她看眼面前女孩。这女孩可能早就揣度出她意图了。然后默不作声顺水推舟地帮她。
再看看儿子。因为几个小时联系不上这女孩,担心到不用人找,他自己就主动冲过来。
向雅菁悄悄笑了。
乔明轩得到手机开了静音的解释后,有些无奈。他问钟晴:“东西送到了吗?”
他指他亲手做的长寿面。
向雅菁刚要开口,钟晴按住她手,然后说:“啊,遭了!保温桶我放哪了?”然后开始找起来。
保温桶就在水池里,埋在一堆碗碗碟碟下,钟晴绕过来绕过去地找不到它。
最后她很抱歉、很抱歉地说:“乔总,时间还来得及,您来都来了,要不……您再亲自给向阿姨重新做份长寿面?”
向雅菁立刻不住点头:“好好好,我正好没怎么吃饭,正饿呢!来明轩,妈给你打下手!”
乔明轩眯眼看了钟晴一下。钟晴回给他满脸老实巴交。
他被她弄得无奈一笑,脱下外套卷起袖子,洗手做面。
面条出锅,向雅菁吃得直打嗝。她坚强地对乔明轩说:“是饿大劲儿了。”
乔明轩看看她,看看钟晴,看看那只被藏得不够严谨的保温桶。
他什么也没戳破-
向雅菁吃完面,乔明轩带着钟晴准备离开。
出了门,临上车,向雅菁拉住钟晴的手说:“钟晴,谢谢你,托你的福,这是我十几年来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钟晴冲她眨眼:“也是最饱的一个生日吧?”
向雅菁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把她先生都引了过来。
他顺势对乔明轩寒暄:“有空,就多回来吃饭。”
乔明轩马上回说一定。
回去路上,钟晴坐在副驾。干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活,她还真是有些乏。
车子平稳上路后,乔明轩先开了口。
“我妈已经吃到那桶面了吧?”
钟晴嘿嘿一笑:“什么都瞒不过您。”
“发生什么了,耽搁到这么晚。”乔明轩问。
钟晴把下午事情解说一遍,连同向雅菁原本的用意一并讲述出来。
乔明轩沉默半晌。尔后他开口:“你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打算?”
“……多多少少猜到一些。”
“于是故意留在厨房,顺水推舟不接我电话,也不告诉我什么情况了,让我担心,最后忍不住主动登门?”
“……多多少少有些这个原因。”
红灯时,踩停车子后乔明轩忽然转头,看着钟晴问:“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因为担心这边的情况,肯主动登门?”
钟晴觉得他眼神像两道光,能把人的心思都照得无所遁形。
“我就是觉得,您其实是很希望今天能见到您母亲、陪陪她的……”顿了顿,咳一声,借着月色大胆开麦,“乔总,我其实有种感觉,您这人虽然极度自立,边界感极强,看似很喜欢独处也很能享受孤独,但这些好像只是您的保护色。真喜欢独处和享受孤独的人,就不会养小狗了。”钟晴看着乔明轩,对他绽放一个笑,“所以我就是觉得,扒掉这层保护色,您其实更喜欢的是陪伴,就像小奶片天天陪伴您那样的陪伴。”她举实例说明,夯实自己的论断。
乔明轩一眨不眨地看着钟晴,就只是看着,直到红灯变绿,也什么都没说。
钟晴被他看得发毛,连忙摆手:“乔总我是不是冒昧了?我刚才胡说八道的……”
“变灯了!”她忽然朝前面一指,看到变灯好像看到救星一样。
乔明轩转回头,踩下油门。
他刚刚莫名有种感觉,像箭矢一下击中箭靶,会心一击。
第一次,有人看透他内心。
他想说些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那一刻他终于知道有些感觉,是话语描述不出的。语言在真正的内心震撼面前,匮乏又无力。
回想之前,她说她身边的人总是来了又走,她曾拥有热闹陪伴,可到最后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他那时为她这番话所动容。
现在想,之前为她所起的动容和今天因她的话所生的震撼,或许都源自于他们内心深处真实的自己有一些像——
他虽然看起来足够自立享受孤独,但其实这只是他的保护色,保护色下真实的他更加渴望的是陪伴;
她虽然看上去身边总有人在,可这些人来了又走,她其实很孤独。她渴望持久不消失的陪伴。
他们都渴望陪伴。
后面的路程,他沉淀着心绪,好久没有说话。又等一个红灯时,他才轻轻开口:“我已经十几年没和我母亲这么亲近过,我一直怕给她添麻烦。”
“今天,得谢谢你。”
半晌没得到回音。
乔明轩扭头去看,钟晴已经头倚在车门上睡着了。
他看着她,无声弯起嘴角。
她真是有点冤,只领一份薪水,周末还要为他们母子两个人干活。
他没再叫她,由她去安睡,只默默把车开得更稳了些。
第38章 奇异的感觉
周一上班, 钟晴从施雅妮那里听到好消息。
因为部门效益不错,乔明轩决定搞一次年中小型团建,活动地点和内容都由大家自由选择, 活动当天可以携带家属一起参加。
在工作之余, 大家通过两三天的斟酌讨论,最终定下爬山和野营。
施雅妮立刻着手准备当天的食宿交通等问题。每人最多可以携带三名家属, 她让部门内每个人都尽快提交一下携带家属的人数。
已婚已育同事立刻提交妻子孩子名单, 未婚不单身人士也当即报上女友大名。
轮到钟晴, 她眼珠一转, 先报了一个名额。
施雅妮好奇问:“男朋友?”
钟晴憨憨一笑:“不是。”恰相反, 是个美女姐姐。
施雅妮从来不是没眼风的人,听钟晴暂时不想公布那人是谁,也不再多问。
钟晴顺势问一句:“乔总会带家属去吗?”
施雅妮想都没想说:“会带。”顿了顿修改措辞, “不, 严格说不算是他自己要带, 是那人一定会黏住乔总跟过来。”
钟晴心头一凛, 听起来像是有个火辣黏人的女孩,并不畏惧乔明轩的界限分明?
施雅妮的揭晓马上打消她这凶险猜测。
“按照以往惯例, 当天宗总一定会来, 下雹子刀子都会来。他最爱把乔总缠得不耐烦又不能拿他怎么样了。”施雅妮说着说着笑起来,“不过我们都希望宗总能来, 他来了热闹。”
原来是宗勇。
知道是他后钟晴有点忍俊不禁。施雅妮说得一点没错, 只要宗勇出现,乔明轩周身那规则稳固的边界线立刻被搅得漾起波纹一般。
一起吃午饭时,听说三部周末要团建, 凌娜差点留下羡慕的泪水。
“你们部门好棒啊,经费充足, 可以随心所欲去团建。听说这个时候山里油菜花开满坡,漫山遍野的嫩黄色,放眼望去不知道多美!”
钟晴立刻说:“我有带家属名额,你做我家属,到时候一起来!”
凌娜开心得筷子都要脱手:“真的吗?”
“真!”
“钟晴我爱你!”
两个女孩在饭桌上开心成一团。
坐在她们对面的吕鹏山马上不乐意:“那我怎么办?”
钟晴转头看他,故意逗他:“你处处跟我作对,你是我冤家,不是我家属,我不带你。”
吕鹏山急了:“我周末不做你冤家,做你家属!”
他急得脸都红了。
凌娜噗嗤一声被逗笑。
钟晴不再逗他,怕真把他给逗急眼,毕竟他心眼还是没太长大:“好好好,带你带你。”
“那你等下吃完饭回去就跟雅妮姐把我名报上。”他居然催起来。
“?”钟晴不解,“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你们俩使坏,说带我其实忽悠我!”
他说得一脸愤愤,钟晴和凌娜对视一眼,哈哈笑起来:“你看他这小心眼!”
吕鹏山白她们一眼,故作严肃。可是终究被她们俩所感染,忍不住也笑起来。
三个人坐在餐厅角落边吃边笑,年轻的面庞上满满都是青春朝气。
不远处乔明轩、欧金荣和韩向风也一起下楼来餐厅吃饭。
他们被三个人的笑声吸引,全都望过去。
欧金荣不由说:“全公司就属他们仨最有活力。”
韩向风也感慨:“年轻真好。”
乔明轩看着那边三个人,那个叫吕鹏山的新员工,眼神一直没有从钟晴脸上挪开过。
他忽然想起卫东白公司的人来闹事时,也是吕鹏山冲上去挡在钟晴前面。
他收回视线,不知怎么就轻皱起了眉。
吃过午饭,赶着下午上班前,乔明轩给宗勇拨了电话。
他言简意赅告诉宗勇,周末有团建,如果他忙,不必参加。
宗勇立刻高频重复:“不忙不忙不忙!我用不着你替我忙,我知道你安什么心,你就是不想让我去!”
控诉完毕,话锋一转,自己又变得开心起来:“不过你今天长了记性,有活动能记得告诉我了,看来你还是怕的,怕有活动漏下我我再去闹你三个月,让你九十天无宁日!所以轩仔你啊,就得我来对付!”
宗勇说对了,乔明轩的确是在忌惮他混不吝。
上次就是,他嫌宗勇闹,有活动没有告诉他,结果事后他知道了,天天来拍门,他在外面拍,狗在里面叫,乔明轩差一点就被烦到犯错误,去厨房取刀,最后不得已违心立誓再有团建一定叫着宗勇,这出天天被拍门的闹剧才算结束。
乔明轩不想助长宗勇的嚣张气焰,不接他话茬,准备挂电话。
但忽然听到宗勇说:“要不要顺便叫上远堂一起?”
乔明轩被气笑:“他最近时时都不忘在我后面搞小动作,要么企图抢走我的投资人资源,要么企图抢走我的企业客户资源,我正懒得搭理他,你倒好,直接来恶心我。”
宗勇立刻打嘴:“我的错,就是一时说秃噜了,都怪上学时养成的习惯,那会儿有什么事情我都会喊着每个人一起做。”他感叹,“原本大家都是好兄弟,结果现在变成这样,人真是越长大越孤单啊。轩仔我们俩之间一定不要变噢,我可接受不了朋友再少一个。”
乔明轩觉得他肉麻,让他闭嘴。
宗勇偏不,继续问他:“不叫远堂的话,那叫曾雪莹一起啊?”
乔明轩已经后悔刚才没有直接挂断电话,才给他机会又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他对宗勇劝说:“你这么八婆吗?那还是别做衣服了,去世纪佳缘上班不好吗?”
宗勇连忙讨饶:“好好好,谁也不叫,就我自己去。”
顿了顿又兀自开心起来:“哎呀,我在你心里,这是独一份的恩宠啊,我真特殊,开心!”
乔明轩再也受不了他,直接挂断电话-
公司团建那天,施雅妮定了大巴车,大家愿意自己开车就自己开车过去,不愿意开车就到公司楼下集合,一起坐大巴车过去。
钟晴以为乔明轩和宗勇这些“总”级别的都会自己开车过去,没想到登上大巴车时,一眼就撞上坐在第一排的他们俩。
既然眼神撞到一起了,就不得不打招呼。
钟晴绽出个憨笑,叫声“乔总”“宗总”。
她今天穿了易澄澄给她做的裙子,天下独一份的合身靓丽。
乔明轩和宗勇看到钟晴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上车来,一点点浮现在视线里,不由都有些眼前一亮。
平时还没有见过她穿裙子,她今天的打扮又青春又漂亮。
钟晴打完招呼就向后面空座位走,刚迈步却忽然感受手腕处传来阻力。
她低头一看,是宗勇拉住她。
宗勇旁边的乔明轩毫不客气去打他的手:“犯什么病?别骚扰我员工。”
宗勇立刻放手,然后对着过道对面第一排的位置一指:“钟晴,你先坐那儿,别为了急着躲你们乔总往后走,我有事要问你!”-
不久前宗勇一上车,就开始和乔明轩狠狠吐槽自己工作上的不顺心,高薪聘请的设计师一个比一个不如,设计出来的服装丑到狗都不穿。
乔明轩好心提醒他:“就算是好看的衣服,狗也不穿。”
宗勇白他一眼,继续吐槽。
“不是我夸张,我敢说我手底下那些设计师,真是把天下最难看的衣服都设计出来了。不是,你说,他们设计这些丑衣服是打算卖给谁?梅庄吗?”
乔明轩没听过这名字,不由问:“谁?”
“梅庄啊。嗐,这是甄嬛传里的一个角色,人倍儿好,做过的最棒一件事就是给她的渣老公生了一个别人是亲爹的孩子。不过这不重要。我要说的是,这演梅庄的演员吧,被大家号称是把天下最丑的衣服都买去了。那么你现在肯定要问,甄嬛传是什么,来趁着没开车我给你讲讲……”
钟晴上车时,宗勇正滔滔不绝用甄嬛传轰炸着乔明轩。再多一分钟乔明轩就要把他从车上踢下去。
就是这时,钟晴上车。
看到钟晴后,宗勇立刻忘记自己刚刚讲到哪里。他本来坐在里面座位,立刻探身越过坐在临着过道座位的乔明轩,急切拉住钟晴。他让她坐到自己和乔明轩隔着过道的同排座位,然后继续越过乔明轩,迫不及待地抻着脖子问她:“钟晴我问你,你身上这条裙子是从哪里买的啊?”
因为激动,他声音都发颤。
钟晴对他的反应有些不解,但也实话相告:“不是买的,是我妹妹给我做的。”
“式样什么的,也是你妹妹自己设计的?!”
“是啊。”
宗勇立刻眼睛通亮,样子简直像白骨精听到唐僧名字:“能让我见见你妹妹吗?!”
他兴奋得声音都几乎有了一丝嘶哑。
钟晴警惕:“宗总为什么想见我妹妹?”
宗勇兴奋得快要语无伦次:“是这样的,你知道我公司是做服装的对吧?也知道我的服装公司很大,我是个大服装公司的继承人对吧?哎这不重要,我要说的是,我这大服装公司啊,它旗下的设计师都太菜了,一整个团队设计出来的所有裙子都没有你身上这条的一道褶子好看!我现在,急需像你妹妹这样的人才!!!”
喘口气,他激动地探身又想越过乔明轩去握钟晴的手,被乔明轩再次打掉。
宗勇毫不在意,双手握成萌萌拳,眼睛眨得布灵布灵,恳求钟晴:“所以我能见见你妹妹吗?”
易澄澄做的裙子受到服装公司老板的青睐,这让钟晴非常骄傲和高兴。但想到易澄澄目前的状态,她有些犯难:“可以是可以,但现在时机不太对……”
宗勇连忙问为什么。
钟晴斟酌着说:“她现在还在生病,因为这个都暂时休学了。她目前不太方便见人。”
宗勇立刻一脸失望。但马上他又打起精神:“那等你妹妹病好,你一定记得告诉我喔!”
他用他那张粗犷胡子脸说出这样祈求的尾音,真叫钟晴头皮都一麻。
她忍着笑说了声好。
这时大家已经全都上车,大巴车缓缓启动。
钟晴不好再起身到后面去,只好绑好安全带,安慰自己随遇而安。
可想到窄窄过道旁边就坐着乔明轩,她怎么都觉得有些不自在。乔明轩的气场和存在感实在太过强烈,想忽视他基本是件自欺欺人的事。
车子开出去一段时间,大家都变得昏昏欲睡。
宗勇更是靠在座位里,快要打起鼾来。
趁他睡着,乔明轩向过道旁边看了看钟晴。
似有察觉自己在被看,钟晴也转头看过来。
两人视线相对,钟晴下意识要闪躲。
乔明轩却低声开口:“你不是说,你没有亲人了吗?”
他忽然这样问她。
钟晴怔一怔,明白过来,他又在怀疑她说假话。
她低头,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抬起头回答乔明轩:“对啊,我没亲人了。我说的妹妹,是我资助人的孩子。我的资助人资助我上学、生活,现在他因为意外去世了,换成由我来照顾他女儿。”
乔明轩看着她,眉眼间似有动容,欲言又止想说点什么似的。车子突然轧到什么东西,一个颠簸,震断了两个人的对话。
宗勇被震醒,睁开眼睛。转头看到乔明轩和钟晴两个人的表情都不太对劲,纳闷地问:“怎么了?老乔难道你刚刚给钟晴布置加班任务了?你做做人吧,出来玩,别谈工作!”
他的无厘头像一顿乱拳,把刚刚的奇怪气氛一下打得消散。
钟晴想曾雪莹说得对,乔明轩身边不能没有宗勇这样一个人-
车子一路驶进山里,停在一排民宿前。
下车,一入眼就是满坡满谷的油菜花,放眼望去,心旷神怡,心情都要比平时好十倍。
施雅妮安排大家入住和放行李,随后召唤大家去爬山。
“记得带上食物和野餐垫,我们可以到半山腰打牌吃东西!”
大家立刻行动,没有一个人惰怠,全都兴致勃勃。
爬到半山腰时,大家选择在一片油菜花田旁边的空地停下来。
宗勇刚铺好野餐垫,正打算拉着乔明轩一起坐下,看着不远处走过来一个瘦高窈窕的身影,不由眯眼深思:“我怎么感觉我好像看到雪莹了?”
乔明轩转头向他说的方向望过去:“确实是她。”
他转头用凌厉目光直视宗勇。
宗勇立刻先发制人:“你告诉她的?”
乔明轩:“别来这套。是你告诉她的吧?”
宗勇指天指地地发毒誓:“如果是我告诉的,就让我吃什么好吃的都是屎味儿!”
这馋货不会拿吃的开玩笑。乔明轩选择相信他。
“那是谁叫她来的?”
不远处,他们看到钟晴正雀跃地向曾雪莹小跑飞奔过去。两个人会和,手拉手,笑眯眯,亲密密。
真相不言而喻。
人是钟晴约来的。
宗勇看看不远处又看看乔明轩,抬手搓下巴胡子:“钟小晴这是打的什么牌?我怎么看不懂?我以为她自己朦朦胧胧地喜欢你,怎么现在,她还帮你和雪莹撮合起来了??”
乔明轩立刻扭头狠狠瞪住宗勇,警告他闭嘴。
“别什么都说,她是我下属,我是她上司,你在我和她之间瞎设想什么?”
宗勇赶紧用一道看不见的拉锁把自己嘴巴锁住。
眼神里却满满都是不以为然。
——装,接着装。当局者总是太能装,还不如他这旁观者眼明心亮。
乔明轩看着不远处的钟晴和曾雪莹亲密无间地手拉着手说个不停,心里油然生起奇异感觉。
好像自己要被卖掉一样。
好像那女孩要身体力行地证明,她对他没想法了,否则她怎么会大方牵线他和别的女人。
好像心里会涌起隐晦的烦闷和懊恼。
这种感觉最近总是出其不意就冒出。他说不清它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它冒出时,他整个人都变得不像从前自己。
他以为敲打过钟晴对自己保持距离,她照做,他会安心。
可不知怎么,竟恰恰相反,自从他对她说完那番话,她立刻听话。她不仅听话,还有点过分听话。
就是她这过分听话,好像总会激起他那股奇异的心情。
那边钟晴和曾雪莹寒暄完毕,引领着她朝这里走过来。
宗勇做怪声调和曾雪莹打招呼,顺便显摆:“嗨,美女,我是作为轩仔家属来的,你呢?”
曾雪莹大大方方曲腿坐在野营垫上,笑着回他:“你家轩仔小心眼,不对我开放家属名额,我只好走钟晴的家属通道咯。”
宗勇一把拉了乔明轩也在垫子上坐下,损他:“你都有小心眼名声了,你反省一下吧。”
乔明轩不理他的胡搅蛮缠。
钟晴看看这三位精英,他们全都两手空空。
“我和雅妮姐凌娜还有吕鹏山,我们带了好些吃的东西,我去拿一点过来。野营嘛,就要边吃边聊才有趣!”
她起身就去旁边拿东西。
随她旋身小跑,裙摆飞扬,像蝴蝶翅膀。
人映衬在油菜花田里,无比醒目娇艳。
宗勇由衷赞叹:“真青春,真漂亮!”
乔明轩看向那道身影,又克制地收回眼神。
曾雪莹把他反应看在眼里。她不动声色地笑笑,然后开启新话题:“你们听说了吗,函聚投资倒闭了。”
钟晴正怀抱一堆食物过来,弯腰把东西卸载到垫子上时,刚好听到这一句。
她不由怔忪一瞬。
“倒闭了?”是宗勇说话,“它家不是财大气粗吗,做得最好时,想见老板要提前一个星期预约才见得到,没想到这就倒闭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啊。”
钟晴默默听着,安静坐到一旁。
“也不奇怪,函聚投资后面的做事风格确实有很大问题。”乔明轩说道。
“是,我听说函聚投资后期为了做成项目,可以不择手段。一家公司一旦变成这样,有再好的底子也没用,早晚要坍塌。”曾雪莹感慨道。
钟晴想,函聚投资居然倒闭了。
她心底有种隐秘感觉,一丝丝,一簇簇,最后一团团地涌出。
那是一种仿佛大仇得报的痛快。
函聚投资,活该倒闭!
当年就是它说好投资易强的公司,结果临时变卦,出尔反尔,害得易强最终跳楼自.杀。
如今它能有这样的结局,真是老天爷给的现世报。
钟晴正压抑心里的情绪波荡,身后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钟晴,我们一起去打牌吧!”
钟晴回头,看到是凌娜和吕鹏山过来招呼她一起打牌。
“好,来了!”钟晴立刻站起身,刚要走,想了下,顺手捞起旁边宗勇,“宗总和我们一起去打牌吧!”
不由分说拖拉着拽起宗勇就走,又飞快对曾雪莹眨眨眼。
宗勇一张胡子脸上全是猝不及防的懵逼,被钟晴拖拉着走出去好几米,才顾得上嚷嚷:“哎你这孩子,吃什么长大的,劲儿怎么这么大???”
身后空间已经完整留给曾雪莹和乔明轩两个人。
曾雪莹瞧一眼乔明轩。他看着四个人去到另外一边打牌,没什么额外表情,只是眼角嘴角都有些绷紧。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曾雪莹问他,“是因为他们打牌没有叫你一起,还是因为,”她停顿一下,笑了笑,“是我留下陪你?”
乔明轩抬手推推银灰边眼镜。然后抬眼,眼神落在曾雪莹脸上。
“雪莹,”他正色而认真说,“我们不可能。”
喜欢这种事,或许讲的是机缘。他如果能对曾雪莹动心,早就已经对她动心。现在还是没感觉,说明他们并不是彼此的感情机缘。
他不想耽误她,没可能的事尽早说清楚,才是对彼此负责。
曾雪莹闻声一怔,怔后又笑了笑:“真失策,我一直小心,不给你留任何能拒绝我的气口,防这个防得滴水不漏。结果今天竟然大意了,被你逮到了说不的机会。”
她眼睛雪亮,望向乔明轩,直白地问:“是因为她吗?”
他们两个人都知道这个“她”是在说谁。
“不,”乔明轩字字清晰,“我也明确拒绝了她,我不会和同事发展感情。”
曾雪莹表情瞬息几变,从惊讶,到恍然。
“怪不得。”她说道。
“怪不得什么?”乔明轩问。
“怪不得,我和她促膝谈心时,问她难道对你就不会动心吗,毕竟你是难得的一表人才的领导。”曾雪莹说着又笑起来,“而她给我的回答是,让我放心,因为她说:乔总不可能喜欢我的。”
乔明轩微挑眉梢,不动声色。
“怪不得。”曾雪莹忽然又感叹一次。
“又怪不得什么?”乔明轩可有可无般地问道。
曾雪莹笑容变大,看着乔明轩的眼睛说:“怪不得她坦坦荡荡地努力帮我制造机会,原来是从她的视角去看,已经知道还未开垦的情路已被当事人男主角提早给封堵死了,于是干脆不再费心。真是个潇洒的女孩!”
乔明轩心里又爬起那种隐隐不舒服的奇异感觉。
不远处的另一边,钟晴正在和大家打牌。他们时不时传来热闹又快乐的笑声。
一局结束,钟晴站起来,探身往吕鹏山脸上贴纸条,吕鹏山一脸苦大仇深,配着脸上随风飞舞的白纸条,滑稽样子逗笑所有人。
钟晴坐回到垫子上,和凌娜笑得一起撞肩膀。
她们坐在油菜花田的空地上,周围都是嫩黄油菜花,风一来,细碎花朵波波荡荡,像一片涟漪朵朵的海洋。她坐在花丛里,也像一朵花,还是开得最鲜艳盛放的那一朵,灵动清澈,鲜活欲滴。
她融入一片风景里,她亦成为一片风景。
乔明轩看向那里,不动声色。好长一眼后,他微微皱眉,克制地挪开眼神。
曾雪莹在一旁把他的一切反应看在眼里。
她笑了,告诉乔明轩:“虽然你刚刚拒绝了我,但我还是会再试一次。”
第39章 女人大智慧
钟晴被凌娜和吕鹏山拉过来打牌。除了被她顺手拽走的宗勇, 还有施雅妮和她的男朋友严洛。
大家都是开朗性格,加上有宗勇这种e人社牛,没两分钟牌局已经热闹欢乐赛过春晚小品。
大家正玩得热闹, 有个年轻女孩凑近过来, 站在严洛身后。白色长裙,披肩长发, 雪白小脸, 开口时轻轻叫一声“严经理”, 声音甜美, 软糯中带着点怯怯。
钟晴和所有人都在看到这女孩、听到这女孩说话时, 有些发懵。
严洛更像是被吓了一跳,大转头,看清身后站着的人之后, 他不由疑惑发问:“南玥?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叫南玥的女孩柔柔怯怯一笑, 把抱在怀里的档案袋向严洛一递:“严经理, 这里有份文件, 需要你签字。我听他们说,你今天会在这里野营, 我就带着文件找过来了, 这里真是好远啊。”
说着还左右脚倒换着扭了扭,一副脚踝都被累到的样子。
钟晴看着眼前突然冒出的女孩, 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她悄悄去看一眼施雅妮。
施雅妮倒是始终一副大咧咧的笑容, 旁观着女孩和男友的交谈。
这时凌娜用手肘怼了怼钟晴,小声对她说:“怪怪的……”
钟晴对她点头:可不是。
大周末的,跑来这里送文件……
那边严洛打开档案袋, 抽出文件看一眼就说:“这份文件不着急签,你大可不必特意来这找我一趟。”
说完把文件放回去, 把档案袋随手放下。
南玥立刻涨红了脸,怯生生道歉:“对不起严经理,也是我刚来,还不太懂,希望没有打扰到你,对不起对不起!”
她这样软糯可怜地道歉,但凡有怜惜之心的男人,都会招架不住。
可惜在座打牌的几位男士,不是人精,就是钢铁直男。
钟晴和宗勇对上一个眼神,宗勇似笑非笑。那一瞬里,钟晴明白宗勇这人精,见识过千百种女人姿态,早对眼前这款免疫。
再看严洛,钢铁直男起码八、九级,对女孩摆摆手说:“不是,我又没说你,赶紧的,别这样了。”
吕鹏山最虎,直男级别起码到十,妥妥的鉴茶达人,一开口就是不耐烦:“这把牌还没打完呢!”他抬头去看杵在那站着没走的南玥,直接戳穿她,“你是故意想见你们严经理吧,要不怎么费这么大劲找到这来,签一份不着急的文件?”
钟晴差点惊掉下巴。吃惊一瞬后她立刻想给吕鹏山鼓掌。她决定以后对吕鹏山好一点,不要再事事怼着他。
南玥被吕鹏山这样一问,直接被问红了脸,慌忙摆手辩解:“你别这样讲,会让我们严经理很难做的……”
钟晴在心里“咦”一声。这女孩比她想象中好像难对付得多。
这样窘迫难堪的问题,她居然可以以茶化解。
钟晴看向施雅妮,她怎么放心男朋友身边有这种茶艺高手呢?
而施雅妮还是大喇喇地笑着,毫不在意的样子。
“算了,这把牌稀碎,先不玩了,我们还是吃东西吧。”施雅妮提议道。
大家纷纷响应,放下纸牌摆出餐盒,拿出带来的各种美食准备大快朵颐。
只有吕鹏山不情不愿,他这一手是难得的好牌,打到底妥妥一雪前耻,准能把纸条移到别人脸上去。
他不甘心地放下纸牌时,愤愤看了南玥一眼。
这女孩居然还不走,看到大家摆出食物,甚至可怜兮兮揉揉肚子,软糯糯地说:“你们带了好些好吃的啊!”
严洛没回头看她,忙着给施雅妮喂虾球吃。
反而是施雅妮看她一眼,眼梢一挑:“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吃点再走?”
钟晴心里咕咚一下,她差点噎着。
这跟引狼入室,是不是没有区别?
她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南玥已经直接坐下,就坐在严洛身侧,夹在施雅妮和严洛中间。
她笑得甜蜜,对施雅妮道谢:“好呀,谢谢姐姐!”
钟晴看不下去,对她招手:“南玥是吧?你来,坐我这里,我这比较空,做得开,舒服些。”
没想到南玥直接拒绝:“不了,我就坐这里吧,谢谢这位姐姐!”
钟晴手臂站起鸡皮疙瘩。
随后她把心一横。不就是扮痴装傻?她也拿手。
“咦?我倒觉得你看着比我大些,可别叫我姐姐啦,我哪里敢当。”声音语气堪称用魔法打败魔法。
凌娜在一旁憋笑憋得难受,肩膀都要抖起来。
吕鹏山直接在对面喷出一口饮料。
宗勇眯眼笑着,在一旁快乐看戏。
吕鹏山夹起一块叉烧,咬一口,做出窒息状:“呕!这谁带的叉烧,怎么能,这么难吃!”
施雅妮立刻叉腰:“大爷的!谁说我带的叉烧难吃?是不是活腻了?”
吕鹏山立刻缩肩:“我以为是钟晴带的,才这样说的。”
钟晴:“???合着你就是无差别要针对我?”
大家全都笑起来。
南玥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对施雅妮说:“姐姐,我好喜欢你随性的性格,可以放肆地大笑大叫,还可以说点脏话助兴。我就不行,家里人管教得太严,我想说也不知道怎么说……”
钟晴在对面听得都快吃不下东西。
这实在是个茶艺高手。
看似夸对方,实则是贬踩,顺便还抬高自己。
她看向施雅妮。施雅妮笑而不语,看都不看南玥一眼,只看着严洛。
严洛也夹起一块叉烧,吃完大叫一声:“妈的,太好吃了!”转头对施雅妮说,“还得是你,知道我爱吃什么。”
钟晴忽然觉得,严洛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这声妈的,直接把他自己和施雅妮划进同一阵营。
施雅妮很满意严洛的表现。她刚刚吃了块巧乐力蛋糕,嘴角有一点巧乐力渣渣,严洛看到,二话不说抽出纸巾,探身过去给她擦嘴角,动作熟练亲昵,毫不避讳其他人。
南玥再次发出感叹:“严哥你对姐姐真好,我其实就喜欢你这样体贴细心的男人。希望我也能找到一个像你这样的男人。”
钟晴只觉得茶味都要淹没油菜花田。
不叫严经理,都改口叫哥了。
她看向吕鹏山一眼。吕鹏山收到信号,勇敢直言。
“可是就算你喜欢严哥这样的,严哥这样的也不一定会找你啊,还是得找像雅妮姐这样的。”
钟晴和凌娜都很想给这位同级同门鼓鼓掌。这位平时看起来有些小心眼的男人,对付起茶艺大师还真是有一套。
南玥被这样说,竟不表现得难堪。甚至她还能笑着反问:“那倒也不一定吧。”
这句话激起吕鹏山的杠下去之心。他立刻杠她:“一不一定的,我们问问不就知道了。”他转头就问严洛,“是吧严哥,你得选雅妮姐那样的吧。”
严洛回答声很果断:“是。”
“你看,你严哥那样的说,是。”吕鹏山继续杠南玥。
南玥吃瘪,不理吕鹏山了,不看他,不接他的话,当他仿佛不存在。
但依然找时机插.入施雅妮和严洛之间的谈话。
她逮着时机,对施雅妮发问:“姐姐你在公司是做什么工作啊?”
施雅妮大大方方回答:“部门秘书。”
“你是做秘书呀。”南玥笑起来,一副单纯样子,“我现在在项目部,做几年以后做好了,我应该也会配秘书。”???
钟晴想,好家伙,她在欺负施雅妮。
她立刻想开口扳回一局,却被施雅妮含笑眼神一看,给制止了回去。
吕鹏山跃跃欲杠,也被施雅妮一摆手压住,不让他再帮自己出头。
然后她笑着,自己也不说什么,只看着严洛。
严洛放下手里筷子,皱着眉转头对南玥说:“你先把现在的活干明白了再说以后。就你现在的水平,别说配秘书,你去做秘书都远不够格。要不是看在你哥面上,你在我这根本留不下。”
他这番话说得算是够狠,把南玥说得闭起了嘴巴。
吕鹏山忍不住好奇,问严洛:“她哥是谁啊?”
钟晴在心里说,谢谢你,问题侠,我也正想知道这个。
严洛说:“我领导。”
吕鹏山:“……”
钟晴:“……”
吕鹏山低头拿出手机给钟晴发信息:「我再口吐实言下去,是不是对严哥工作不利?」
钟晴回他:「严哥自己都口吐实言,没事的。再说你吕大炮什么时候管过这些?请继续做自己。」
她发完收起手机。一抬头对上身旁宗勇视线。他刚刚在垂眼看她发信息。
他脸上全是看戏的快乐,对钟晴挑眉,小声说:“以为你是个老实孩子呢,结果竟鼓励人家单纯的小喷子当枪。”
钟晴回给他嘿嘿一笑。
茶艺大师,还是得钢铁直男来治,才算对症。
不过眼下由着这位南玥搅和得差不多了,再让她待下去,可就是对自己不礼貌了。
钟晴拿起一个空餐盒,掰开一双新筷子,可着大家没那么爱吃的食物每样夹上一点点,凑上松松的一盒,盖好盖子,起身,走到南玥身边,把食盒往她手里一塞。
从头到尾所有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她对南玥说:“南玥姐姐,今天是我们部门团建,来参加团建的人,要么是员工,要么是员工家属。南玥姐姐你既不是我们员工,跟我们谁也没有家属关系,我们实在不太方便继续留你啦。不然等下我们领导看到问起来:怎么又多一个人?这人经费算在谁头上?当我冤大头是不是?”
说到这时,钟晴听到噗一声轻笑。
是宗勇。他很开心看到好友被员工扣顶大黑锅。
“……你说我们到时怎么解释嘛?说你就是路过的,饿了,想讨口吃的,这也不合适呀。”钟晴继续顶着一张憨厚老实的表情胡说八道,“所以趁我们领导还没过来发飙,你现在就走最好了。知道你会说,你还没吃饱呢。喏,我都帮你打包好吃的啦,你路上慢慢吃呀。”
南玥不得不接住手里食盒,但不甘心就这样走。她眼巴巴地望向严洛。
钟晴冷眼旁观严洛反应。
严洛皱皱眉:“人家钟晴说得对,你今天本来也没必要非找到这来让我签字。”他看着南玥手里的食盒,告诉她,“呐,快谢谢钟晴,看她帮你夹了多少好吃的,你不来的话,这些可就够我们吃个痛快了。赶紧回去吧,走到民宿那里,这会儿正好容易打车。”
钟晴松口气。
严洛这番直男表现堪称完美。还算他拎得清,刚刚他但凡稍微说一句“要不让她吃完再走”之类的话,她会立刻把施雅妮拉到一边劝她换男友。
南玥不情不愿地走了,一步三回头。
可惜大家吃完东西继续打牌,全情投入得一塌糊涂,没有人对上她留恋的眼神进而挽留。
晚上回到民宿,大家在院子里又是大餐一顿。
吃完饭,人们按照事先安排好的房间各自回去休息。
钟晴凌娜留下来,陪施雅妮跟老板娘对菜单算账。
刚算完,她就看到宗勇从民宿大堂走出来,笑嘻嘻很开心的样子,波浪精似的边走边把双臂舞动得像浪花一样此起彼伏。
也不知道什么事让他那么高兴。看到她,还不忘跟她道别:“再见,钟晴,我先走咯~”
钟晴想他那哪是走出去的呀,他是浪出去的。
今晚钟晴和凌娜住一个房间。她让凌娜先回去,说自己还想再和施雅妮聊会天。
施雅妮接收到她的信号,也打发了严洛先回房间:“本宫命你先回去暖床,务必暖明白了,不然本宫拿你是问。去吧,本宫要留下和钟晴妹妹再唠会嗑。”
这套文绉绉宫廷语混杂着地方话,让钟晴听得笑不可抑。
严洛配合女友演下去:“渣!那娘娘你好好唠着,小的指定给你把床暖得明明白白的。”又对钟晴说,“钟晴,给姐夫多说好话少倒油啊,姐夫感谢你!”?
他倒是有预感,她想和施雅妮聊的东西会和他有点关系。
所以说哪有什么真正的蠢直男,能游刃有余游走在现代社会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傻白甜。
她笑得仿佛一派天真,告诉严洛:“不给我改口钱,就别想让我叫姐夫。”
严洛立刻掏钱包,做为了收买女友朋友毫不吝惜金钱的样子。
钟晴不为所动:“掏钱没用,我钟晴富贵不能淫。”
严洛想了想说:“啊,我想起来香味居的肉焖茄子,堪称一绝,全城……不,全国也找不出来第二家比它做得更好的。”他问钟晴,“请你十顿,怎么样?”?
十顿。
钟晴立刻说:“好的,姐夫。”
严洛哈哈笑。施雅妮拍拍她头顶:“为点儿茄子,把你姐卖了!”
严洛笑着先回了房间。
钟晴腼腆笑着对施雅妮解释:“也不是光为茄子。是因为我爱吃茄子这事,只有雅妮姐你知道,你肯定也是平时随口一提,说给了姐夫听,要不然他怎么可能知道?而他还不是听完就算了,他记住了。他把这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记住了,为什么?因为那是你告诉他的。他把你说过的话都有放在心上。我是为了这个才愿意改口的。”
钟晴说完,施雅妮怔了半晌。
钟晴忙问她怎么了。施雅妮笑起来。大美女的美艳笑容把夜色都快要照亮:“你不说我还没有发现,严洛还真是把我说的话挺放在心上的。我和他相处的日常就是这样。也许就因为太日常了,我反而忽略了这一点。”她很欣慰的样子,“我刚刚忽然觉得,他可能比我能感知到的,对我更好。”
钟晴被施雅妮的幸福感所感染,也笑起来。
但马上她就从这把酸臭的爱情狗粮中清醒。她也把施雅妮唤醒,对她陈述残酷事实:“可是雅妮姐,姐夫身边好像不够肃静?”
“嗯哼?”
“我是说,今天追到这来那个南玥,连山里路过的大鹅都能看出来,她喜欢姐夫,她对姐夫有恶劣企图。”
“嗯。”
钟晴意外施雅妮能这样淡定:“雅妮姐,对她,你不采取点什么防御措施吗?”
俗话说,烈男怕缠女。再直男,也架不住一碗碗的绿茶汤子往身上泼,说不定哪天绿茶汤子就把直男给泡透了。
对于这种追到别人眼皮底子来,对人家男友明晃晃宣誓野心的人,难道不该回以些颜色?
施雅妮却大咧咧地笑起来。
“钟晴,姐知道你是担心我,怕我吃了那女孩的亏。但像她那样的女孩子,不只有她,在她前面也有,在她后面,将来也还会有。我要把她们全都一一施以颜色各个击退吗,来宣誓我对严洛的主权?也许有人会这样做,但不是我。我不想去约束这些女孩什么,因为事情如果发生变质,真正的关键不在于她们,而在于严洛。如果是严洛这个男人不行,禁不住诱惑,那我怎么看也看不住,早晚会有个姑娘把他勾走。如果他行,谁扑他都扑不成,他自己就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些女孩,不用我特意去告诉。需要告诉的男人,那都是从心底里压根就不想拒绝的男人,无论他们嘴上说得多么好听。”
施雅妮顿了顿,大咧咧的笑容变成细雨清风的微笑,看着钟晴说:“我想严洛他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给自己一个蠢直男的人设。他也知道我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懂,我的做法不是自己站出来去针对那些茶茶的妹子,而是我要看他怎么站出来解决问题。”
“毕竟,我们的敌人不是女人,问题的解决要看那个差点让我们女人互相为敌的男人,他怎么做。”
这番话响在钟晴耳边,简直有点振聋发聩的意味。
伴侣被异性引诱时,做出心旌荡漾反应,大众往往对勾引伴侣的异性怀有最愤怒敌意。可其实这里最可恶的人,往往正是伴侣本人。
对异性引诱者喊打喊杀时,又总是宽容对待伴侣,轻易原谅他。
可其实,第一该受惩罚的人,就是这面对引诱,失去忠诚、背叛道德、不能做出正确回应的可恶伴侣。
钟晴看着施雅妮,从这一刻起对她深深改观。
她才不是什么大大咧咧,她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
两个人聊得投机,忍不住跟老板娘又要了点酒。
然后就坐在院子里的长竹椅上,边喝边聊,笑声阵阵,好不惬意。
过一会儿施雅妮已经渐渐头晕坐不住,钟晴自己也已经微醺。她知道施雅妮酒量已经到顶,拿出手机给严洛打电话,让他下来把人接走。
严洛抱起施雅妮时,她已经放心地醺醺然睡过去。严洛问钟晴:“钟晴你呢,要不要叫你室友过来接你一下?”
钟晴连忙说:“不用不用,她应该已经睡下了,不用吵醒她。我还行,坐在这吹吹风就回去。”
严洛说好,叮嘱她也早点回房间,抱着施雅妮走了。
钟晴坐在竹椅上,看看身旁开了罐还没喝的两罐啤酒。
这都是粮食酿的,倒掉就是浪费粮食。
她是小时候挨过饿的人,最不可能浪费粮食。
于是干脆把酒罐举起,仰着脖子咕嘟嘟咕嘟嘟,一饮而下。
这次喝完是真的有点晕了。
想站起来,头晕脚飘,身体仿佛全都不肯听她调遣。
她笑一下,干脆随遇而安,靠在竹椅上,闭目休息。
缓一缓,等手脚肯听调动,她就回房间去。
钟晴靠在竹椅上,还有最后一丝清醒时,是这样想-
晚饭前,曾雪莹还打算留宿一晚,明天再走的。
可是蹭辛行三部的晚饭刚蹭到一半,她接起一个电话,接完就放下筷子决定提前走。
坐她旁边的乔明轩,一直紧绷的肩膀无声松懈下来。
曾雪莹看到忍不住奚落他:“至于吗?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走之前特意过去钟晴那边打招呼:“小晴,不好意思,我的健身教练有点事找我帮忙。”
钟晴立刻问:“雪莹姐你开始健身了?还有,你的健身教练怎么这么晚找你?他人不坏吧?”
曾雪莹感受到钟晴对她的关心,于是宽她心:“记得吗,我头晕进医院,大夫让我多锻炼,我就开始健身了。放心,他是个好人,这么晚找我是因为,他现在正被一个富婆缠住,他想脱身,拜托我帮忙。”
钟晴想,难道那个富婆也是健身教练的学员?
她问曾雪莹:“这位健身教练,帅吗?”
问题终于走向八卦,曾雪莹忍笑:“很帅。”
“那,他身材好吗?”
“不好怎么端起这碗饭?”
“嗯……样貌身材跟乔总比起来呢?”
“各有千秋,一个温雅如玉,一个健硕硬汉。”
钟晴哇一声。曾雪莹居然没有让乔明轩胜过这位健身教练一筹,她倒真是想亲眼看看这位教练到底什么样了。
应该确实有点东西,否则怎么会让某位富婆大晚上的情难自禁。
钟晴再次确认健身教练是个好东西,除了解除自身被缠烦恼没有其他花花心眼,才放心让曾雪莹走。
晚餐结束,宗勇跟着乔明轩去他房间。
乔明轩挡在房间门口,展示底线:“答应你来,但说好的,必须一个人一间屋,想赖在我房间,今晚绝无可能。”
宗勇切一声说:“小人之心度君子肚肚,谁稀罕跟你一个屋住?你又不是眼睛会说话的漂亮妹妹。”
说到眼睛会说话的漂亮妹妹,他忍不住嘿嘿痴笑两声。
那股“我和眼睛会说话的漂亮妹妹有事儿”的酸臭味儿,远隔十里都闻得到。
乔明轩对这些偏偏不好奇,坚持下逐客令:“那你去隔壁,施雅妮已经给你开好房间了。”
宗勇不干,指着他身后大叫一声:“虫砸!”趁乔明轩不备,一呲溜钻进他房间。
然后大喇喇往沙发上一靠,做已经黏在沙发状,抠是抠不下来的。
“轩仔,冷静,听我说!我不搁你这过夜,放你的心吧,我都给我司机打电话让他来接我了,等他到了我就撤,好吧?”
第40章 靠在他肩膀
乔明轩看着宗勇, 半信半疑,防他像防一个防不胜防的贼。
宗勇无奈,只能一边翻白眼一边给自己司机打电话, 接通后直接开免提:“到哪啦?哦快到了是吧, 好别接电话了,好好开车。”
“你看, ”他挂断电话朝乔明轩摊摊手, “我没骗你吧。”
乔明轩暂且信他, 先不往外撵他。
宗勇瘫在沙发上, 感慨道:“要不是我今晚得去给人讲故事, 我是真舍不得走啊,你们部门团建可真好玩。”
他满脸都是意犹未尽地怪笑。
乔明轩一边解着衬衫袖口的扣子,一边问:“怎么好玩?”
宗勇瘫在沙发上, 一下一下往上抛着手机再接住, 笑眯眯说:“怎么好玩嘛……就是出乎意料呗。”脑子里闪过钟晴扮猪吃老虎的笑, “看着老实的人, 其实不老实。”又闪过被钟晴贴了满脸纸条的吕鹏山,战茶力一绝, “看着小心眼的人呢, 又愿意为老实人冲锋陷阵。”回想白天施雅妮怎么样对待不速之客南玥,他对乔明轩说, “还有你们部门那个美艳秘书, 她看着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其实所有人里最大智若愚就是她,人才啊!”
乔明轩撇嘴笑笑:“否则我怎么会给她高薪, 并且年年上涨。她人有所值。”
“哦豁!看来最鸡贼还是你,我的轩仔!”
乔明轩做出恶心表情。
宗勇看着他这副嫌弃嘴脸, 立刻有话说:“哦对,今天好玩的事啊,还有你。”
——敢嫌弃我,就把你拖下水。
“我?”
“对,你今天解锁新人格。”
“什么新人格?”乔明轩听得不明所以。
“怎么形容呢……就你解锁了一个,跟大妖怪差不多作用的人格,可以用来震慑吓唬别人的。”
乔明轩摘下眼镜,捏捏鼻心,放下手后,叹口气问:“谁给我安排上这层作用的?”心里似乎已经有预感。
“还用说?”宗勇一副你懂的样子。
“钟晴?”乔明轩说出预感中的名字。
宗勇两手一摊,摘清自己:“我可什么都没说,一切都是你自己感知的。”
乔明轩皱眉:“什么都暗示了,又说什么都没说,又当又立,又茶又cheap。”
宗勇震惊抬眼,没想到乔明轩骂他竟骂出中英文结合的rap效果。
这还没完,乔明轩立刻又放出凶残威胁:“你今天不交代清楚前因后果,她到底说了什么,从今往后别想再进我家门。”
宗勇瞪圆眼睛,啧啧称奇:“新鲜,真新鲜!第一次见你有想知道一个女孩怎么说你的好奇心。”
乔明轩随他这话也不由凛然一惊。
确实。
宗勇说的没错,这是他第一次想知道一个女孩说了他什么话。
“算了。”他马上决定,还是不给自己破这个例。
但宗勇就是宗勇,他不可能顺着别人来,乔明轩越说不听,他还非要全说了不可。
不听都不行!
他硬凑在乔明轩身旁,他走哪,他跟哪,躲不掉甩不开,硬贴着人家耳朵,把白天的事绘声绘色讲一遍。
乔明轩听完简直被气笑。
“她想把人请走,也不想个好理由,拿我出来做枪。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宗勇听完他这话,在一旁不住声地啧啧啧,啧啧啧。
乔明轩凶他:“啧什么?”
宗勇不怕死:“我啧你啊——”
他走向门口,方便闪人:“你在意了!你就是在意了!”
说完立刻顺着门口跑走,边跑边把声音抛过来:“我司机到了,我走了啊轩仔!我要去见我的心上人,我要给她讲故事去了,哇哈哈哈哈哈!”
声音渐行渐远,和主人一同扬长而去。隐约间好像听得到他浪声浪气地说:“再见,钟晴,我先走咯~”
乔明轩走去关好门。然后走到窗边,抬头看看月亮,又低头看看院子。
果然,她在院子里,所以遇到离开的宗勇。
她正和施雅妮还有施雅妮的男友在聊天。
他不知不觉间,抬手打开了窗子。站在二楼,能清晰听到他们的对话。
他听到严洛用十顿肉焖茄子成功收买了富贵不能淫的钟晴喊姐夫。
他不由就弯了下嘴角。
想她怎么那么爱吃茄子。
她和施雅妮渐渐聊起感情话题。他觉得再听下去不太好。
于是关上窗,走回房间洗漱。
洗完澡又打开电脑处理会文件,天色已经晚了。
不知怎么,他又走到窗边,打开窗子,侧耳倾听。
已经没有交谈声。想必两个人已经各回房间睡觉。
准备关窗时,眼神多向下看了眼。
结果就在院子靠近民宿大门口的长椅上,看到那女孩正仰头靠在那里。
整整一分钟,动也没动。
乔明轩由此判定,她已经睡着。
他没多想,几乎是下意识地,换上衣服,开门下楼。
在民宿楼里一路走过,几乎间间房都已经关灯,里面的人全都已入睡。
乔明轩本想叫服务员去唤醒钟晴,可是连民宿吧台里,服务员也趴在那睡着觉。
他犹豫一秒,只好自己走出去。
走进院子,走到树荫下,走近长椅。
站在她面前,俯瞰着她。
她还在仰靠着椅子睡着。睫毛长长,在月光和地灯朦胧柔黄的光亮里,在眼下投有若隐若现的阴影。
她毫无察觉有人走近,睡得静谧安详。
乔明轩心里有丝气,又有丝气不起。
她怎么敢在这里说睡就睡?心大得可怕。
她居然能在这说睡就睡……竟有些恣意潇洒。
他把一堆空酒罐收拾一下,送去不远处的垃圾桶。
再走回来后,犹豫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叫醒她。
他在她旁边坐下来。听着虫鸣,抬头望星。
忽然觉得内心前所未有的安宁。
他好像从未曾这样悠然地坐在夜晚里,好好地看一看黑夜里的天空。
总是被生活和工作所缠,忙忙碌碌,抬头看时,也只看看有没有云和雨。
原来有星星的夜晚,这样璀璨。
身边人咕哝一声。
是仰久了,脖子痛。于是下意识地找寻更舒服的躺姿。
找来找去,靠到一处,有些像肩膀的硬枕。角度恰恰契合自己的脖颈,实在舒服,舒服得不由蹭一蹭,再继续睡下去,醒都不肯醒。
乔明轩坐在竹椅上,绷紧后背。
有一瞬,他大气都没出。
直到她安稳下来。他才逐渐松懈自己,恢复匀称呼吸。
一颗头温热地拱在他肩膀上。
那么轻,又那么重。压得他心脏跳动都略微失常。
略略扭头,垂眼看下。
她白净面孔近在咫尺,轻轻吐息仿佛和他的交缠。
再不能多看一眼下去。再多看一眼都会头晕目眩。
他立刻扭正头,看着前方树荫黑影,一动不动-
钟晴睁开眼时,分不清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在哪。
要眨了半分钟的眼,才看分明眼下环境。
有一点歪。
她动动脖颈,让头颅回正。
这才明白,自己刚刚是歪靠在什么地方睡着了。
所以是歪靠在什么地方?还挺舒服。
扭头去看,一下呆在当场。
……她刚刚靠着的,是乔明轩肩膀?!
内心震荡有如海啸,她瞪大眼睛,傻愣愣看着乔明轩。
他是恰巧散步,走到这里,还是专门下来……
立刻收念,半分都不再敢多想。
怔怔中,她看到乔明轩转头看向自己。他开口,声音微哑清凉:“醒了?”
他好像已经洗过澡,头发很蓬松,没有白天上班时打理过的痕迹。他也没有戴眼镜,一双眼亮得叫人畏缩。他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万种念头一瞬间如山呼海啸涌上来,又在下一瞬被她狠狠镇压下去。
她赶紧点头说:“醒了。”
搜藏刮肚,绞尽脑汁,最后只能再说一句:“谢谢乔总!”
谢什么?谢你在我睡着时守护陪伴?谢谢你借我肩膀倚靠?谢你……
不,打住。不能再这样想象下去。
乔明轩淡淡“嗯”一声,算是回过她的谢谢。
“那个,我上楼去了,乔总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她草草说完,站起身落荒而逃。
乔明轩看着她背影,半晌没动。
她现在,好像真把他当成洪水猛兽一样。
这本来是他要的结果。
可现在他却觉得,这结果他不那么想要了-
星期五、星期六两天团建结束,星期天钟晴直接回了城郊小院。
她到家时,易澄澄刚吃过早饭,看起来竟然神采奕奕。
钟晴见她状态这样好,意外又欣慰,拉住她手上上下下地端详。
气色真是比之前好太多了。
六婶也在一旁说:“澄澄最近状态特别好,能吃能睡,胆子也比以前大了,偶尔还能跟我出院子走上一小段呢,见到生人也没有以前那么害怕了。”
钟晴意外至极:“真的?”随后是激动至极,“谢谢六婶,谢谢你帮我把澄澄照顾得这么好!”
六婶谦虚起来:“嗨,我觉得跟我关系不大,我没特别做什么,而且我照顾澄澄也不是白照顾的,你给我的钱比城里请月嫂都多。我总觉得澄澄最近变得好转么——”想了想,她把钟晴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说,“可能跟一个神秘人有关。”
“神秘人?”
之前趴墙的那个吗?
“对,我感觉澄澄好像交到了一个神秘的朋友,我能感觉到,但奇怪得很,我抓不到这人。我一出现,院子里就都是空的,但我能感觉到有其他人来过的气息。你留意一下,问问澄澄,看她肯不肯告诉你。”?这么神秘。
钟晴点点头应下,六婶回了自己家。她和钟晴约定等钟晴去上班,她再过来接替。
六婶走后,钟晴陪易澄澄坐在院子里画画。
她见易澄澄情绪稳定,轻轻开口问她:“澄澄,你是不是交到好朋友了?”
易澄澄停住画笔,转头看钟晴,点点头。
钟晴进一步追问:“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能介绍我认识吗?”
易澄澄想了想,摇摇头,提笔在画板角落里写了两个字:以后。
“你想以后再告诉我啊?”钟晴问她。
易澄澄点头。
钟晴温柔地问:“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易澄澄在画板上写:公布,记者,来。秘密地,不会。
钟晴已经习惯易澄澄这种交流方式,她会意道:“你是说,你的神秘朋友不是一般人,如果让人知道这人到乡下来和你交朋友,会有记者跟过来报道?如果你们秘密地交往,就不会?”
易澄澄点点头。
钟晴诧异,易程程居然交到这样一位朋友,而她居然这么替她这位神秘朋友着想。看来这位朋友在她心里分量已然不低。
她仔细回想易澄澄最近的状态,情绪稳定,越来越好,甚至可以到院子外面走一走,适度见见陌生人。
也许,她能这样好转,大部分都是这位朋友的功劳。
好吧,这么看这位朋友是个很不错的朋友,对身边人可以给予正面的影响。
可不管怎么说,她得尽快确定这位朋友的真身,她才能真正放心。
不过看起来,目前想见到这位朋友真身不那么容易。她平时上班,只有靠六婶。但听六婶说,每次她出院子,都看不到其他人……
钟晴若有所思地看看易澄澄。
所以只有一个解释,是易澄澄帮助她那位朋友躲避掉六婶的眼球追击。
想到这,钟晴心里更加诧异。易澄澄居然愿意帮她这位朋友躲避六婶。这样看来,这位朋友在她心里的分量何止不低,简直独一无二。
得赶紧想个别的办法探到这位朋友真身才行。
钟晴一时觉得担忧,一时又觉得有些好笑。
简直像在打谍报战。
她想尽可能多地了解一下这位朋友,她换种角度向易澄澄询问。
“澄澄,你这位朋友一般什么时候来找你玩啊?”
易澄澄在画板上写:不确定。
“那上一次这位朋友来找你是什么时候啊?”
易澄澄写:昨天晚上。
钟晴心中一凛。
“那,你们都做些什么呢?”
易澄澄把画板上的纸翻过去一页,她在上面飞快勾勒,画出一幅简笔画。
画面上,有个小人儿陪另一个小人儿聊天。聊天的气泡对话框里,还有几个字:“从前啊……”
钟晴看着那几个字,明白了,问易澄澄:“这位朋友来给你讲故事?”
易澄澄点头。
“故事,很好听?你很爱听?”
易澄澄又点头。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你不是怕陌生人吗,你们怎么会成为朋友的?”
易澄澄想提笔在画板上画,一时不知道从哪里画起。又转而想写字叙述,又仿佛不知道该从哪里组织起语言。
一着急,她竟然开了口:“好多人,来这边,玩。有人,带大狗。大狗,闯进来,他,帮我,赶走大狗。然后陪我,聊天;讲故事,给我听。鼓励我,要开心!”
她好久没有说过话,突然开口,声音嘶哑,讲得也有些磕磕绊绊。
钟晴却呆愣在那里,张着嘴巴,震惊到失语。一时间不会说话的人竟变成是她。
她消化了好一通,用力握住易澄澄双手,声音颤抖,几乎哽咽:“澄澄,你讲话了,你讲话了!”
说完竟然落下眼泪。
这两年多独自照顾陪伴不肯说话的易澄澄,其中的心酸焦虑,不是别人所能体会。眼下易澄澄竟然肯说话了,无论如何,钟晴觉得要谢谢她那位神秘朋友。
一定是那人给了易澄澄鼓励,让阳光重新涌进易澄澄心里,让她有好的转变,让她对生活和陌生人都重拾信心。
钟晴泪盈于睫,把易澄澄抱进怀里。
情绪要久久才能平静。
等到情绪稳定下来,钟晴试探着让易澄澄讲更多。
医生说过,什么时候易澄澄能直面过去所发生的一切,什么时候她也就真正走出来、好起来了。
钟晴小心引导易澄澄,回想三年前发生的一切。
说到易强和程素怡去世,易澄澄激动得掉泪,浑身都在颤抖。
但万幸,这次她没有歇斯底里。她真的好转太多。
钟晴在心里真心再次感谢易澄澄那位神秘朋友。
吃过晚饭,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钟晴熄了灯,把易澄澄揽在怀里,让她有足够安全感。
然后钟晴问她:“那个人,现在可以说说看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甚至不敢明提“那个曾经伤害你的男人”,只敢草草说一句,那个人。
易澄澄在她怀里抖了一下。钟晴感觉到了,立刻决定放弃追问。
她轻拍易澄澄的背安抚她。
怀里的呼吸渐渐变得平和稳定下来,随后微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在易澄澄磕磕绊绊的描述里,钟晴还原出她和那个男人最初相识的场景。
易澄澄说,那时,是大一刚开学不久。
那时,校园里有一块花草地,景色很美。于是她在那里摆上画架,想把美丽的花花草草复刻进自己的画里。
她画得很专注,忽然听到有人在她身后说话。
那人夸她画得好看。
她被夸得很不好意思。其实她知道,自己的画功一直都很一般。
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有暗暗的雀跃欢欣。毕竟是被那样一个英俊儒雅的人夸赞。
他看起来已经工作,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裤,带着银灰边的眼镜,个子高高,颜值高高,兴致也高高——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她画的画,还问她,可不可以给他画一幅肖像画。
然后他坐在花园旁的长凳上,悠闲泰若地,让她画。
她勾勒线稿的时候,不知怎么,觉得指尖微抖。
在她画的全程,他都一直看着她,眼神专注。
他看得她越来越心浮气躁。
总算画好一幅肖像图,她几乎不想拿给他看。他微笑说,没关系的,拿起画。
她很不好意思,绞着手指自我交代:我不太擅长画人。
他听了,没有像别人那样客套说:哪有,你画得很好。
然后无中生有地找出优点来夸。
他竟然实话实说:确实一般。
然后看着她,笑着说:不过使劲使劲看的话,也还是有点像的。
想了想,他又告诉她:你画的肖像画虽然没有那么像,但它很不一样,有你独一无二的韵味在里面。
隔着镜片,他看进她的眼睛,眼神专注又深邃,像能直接探达她心底。
他说:我很喜欢这副画,你赋予了它独特韵味,它让我心动-
易澄澄讲到这里,不再开口。
钟晴觉得她今天已经说得足够多,可以了。她轻拍易澄澄,安抚她入睡。
听到轻稳鼾睡声响起,钟晴终于能放心地长长叹口气。
有些事她之前已经隐约知道。有些细节今天是第一次听。
她心头五味杂陈,百感交杂,莫可名状。
这世上的坏男人总有那么多伪善面孔,为了某种目的哄骗女孩子时,可以那样会夸人。
易澄澄是个被父母呵护得极为单纯的女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骚招数?又是对视,又是夸赞,夸又夸得那样另辟蹊径地撩人。
对视十秒钟已经足够单纯小女孩情窦初开,何况是一整幅画的时间。易澄澄恐怕在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掉入那人的欺骗陷阱。
钟晴在黑暗中握紧双拳,心头涌起百转千回的难过。
他把易澄澄伤成这样,无论如何,她都得要回一个说法-
周一上班打卡时,钟晴在公司门口遇到乔明轩。
她淡淡叫声“乔总早”,打过招呼后自顾自先进了公司。
丝毫不复以往热情。
一天前的靠肩而眠仿佛只是发生在平行空间。她对这件事似乎已经完全失忆,再见他时毫无害羞或者尴尬,只有擦肩而过的风轻云淡。
乔明轩微微皱眉,站在原地一秒钟无动作。
身后又有人同他打招呼:“乔总早。”
然后带着点儿试探地请求:“乔总,您方便让一下下吗?我打个卡……”
乔明轩才如梦方醒一般,立刻迈步进公司。
坐在办公桌前,连他自己都不能解释自己刚刚那一瞬失神。
看向办公室玻璃墙外的办公区,钟晴正坐在她工位前,不知在忙些什么。好半天头都没有抬一下,从这看去,只能看到一点黑黑头顶。
乔明轩打开电脑。等待开机时他摘下眼镜,捏着眉心想,她该不会是要用冷淡行动向曾雪莹证明,她和他在划清界限吧?
电脑开机音乐陡然响起,竟震得他一惊。
同时察觉自己刚刚究竟在做什么八卦猜测,不禁被自己荒唐到自嘲冷笑。
真是活见鬼,再这样下去,他简直不是乔明轩。
他戴回眼镜,变回从前自己,立刻进入工作状态-
上午上班不久,钟晴看到施雅妮出去接了一个人进来。
施雅妮直接把那人领进乔明轩办公室。
过了好一会儿,乔明轩亲自送那人离开,然后把石涛叫了过去。
钟晴吃完午饭回到工位,刚坐下,座机就响起。
她接听,是石涛问她吃完午饭回来了吗。
钟晴听出有事,放下电话立刻去石涛工位找他。
石涛正在吃盒饭,看样子刚从乔明轩办公室出来,刚来得及吃口饭。
石涛三两口把饭扒完,擦擦嘴,又拉一把椅子过来,示意钟晴坐下。
然后飞快说正事。
“是这样的,上午乔总一个朋友过来找他,推荐了一个公司,是做社区医疗的,叫申汇医疗,想融资。乔总朋友想牵线搭桥,让乔总帮这家公司找投资人。”
钟晴想,现代社会里,人果然要想办法靠实力出名,这样不用辛苦跑路演跑创业大赛,都有项目源源不断主动找上门。
石涛继续说:“乔总想把这个项目交给我做。但说实话,我现在手上也有其他项目在跟进,我一个人盯这个新项目恐怕盯不下来,我得需要有人来帮我。可是部门其他人目前也都有项目在忙,只有你还有空。所以钟晴,你来帮我一起做这个新项目,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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