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白夜现
朱厌悠哉哉道:“你是她的随侍?东神帝君安排你跟来的?好生保护她即可, 不必多此一举,我与她朝夕相处十三年,哪会分不清楚?她别说化作男子, 便是扮做一块石头,我也认得出。”
落摇:“………………”
认得出个鬼。
妖族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大聪明。
落摇被他气得说不出话。
朱厌只当她被看破后恼羞成怒, 心情颇佳道:“劳烦你给东神帝君带个话,我既来了三界山,便是一心一意对她, 绝无二心。”
落摇听得后脊梁发麻, 心想爹爹才不会信你的鬼话,爹爹只是实在没招, 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落摇深吸口气, 道:“言尽于此, 爱信不信。”
朱厌笑眯眯看她。
落摇顿了顿, 又道:“银索是无辜的, 你日后莫要迁怒于他。”
朱厌:“我怎会迁怒于她?这二百年我日日反省, 只想好生弥补, 她做什么我都是甘愿的。”
鸡同鸭讲!
不可理喻!
落摇拂袖离去!
回了锦书院,落摇早膳吃到一半, 又忽地撂下筷子, 没好气道:“朱厌是不是有病!”
她越想越气, 食不知味。
她好生和他坦白身份,哪成想他居然不认。
小遮小声道:“那个……朱厌他素来多疑。”
落摇努力平复着情绪:“也是。”
朱厌那性子,她也明白。
他身为妖皇最小的儿子, 却赢过了一众哥哥姐姐, 靠的不只是高深的修为。
生在那样的环境, 朱厌生性多疑, 谁都不信。
他无法相信送到眼前的事实,只相信自己查出来的。
落摇直白告诉他,在他眼里反倒成了一场拙劣的谋略。
偏偏落摇又没法自证,更加重了他的疑心。
落摇这一番误打误撞,别说袒露身份了,只怕自己真释放了至阳之力,朱厌都难以相信。
朱厌骗人骗久了,反倒无法相信旁人会这么轻松地说真话。
分明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在朱厌那里,成了阴谋。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落摇想通这些,也懒得生气了,说道:“先这样吧,若朱厌事后迁怒银索,我再出手护他。”
小遮道:“那主人得快些弄到一把伞剑。”
落摇:“明白。”
想从朱厌手下救人,只靠那些个小法诀是不行的,她需要一把伞剑,哪怕是“豆芽菜”,好歹能让她施展术法。
今日起太早,距离传送阵开放还有一会儿。
落摇做到桌椅前,翻看之前命相六十四解的笔记,为接下来的三十六外命打基础……她看着看着,忽觉一阵沁凉,抬头时看到了窗户边的黑纸鹤。
黑纸鹤骄矜地停在窗棱上,不肯踏进房屋。
小遮说它物似其主,倒也不假。
落摇嘴角弯了弯,伸手去碰它,黑纸鹤展开,里面竟空空如也,一个字都没有。
小遮:“这什么意思?”
落摇将黑纸举起,放在竹灯下细细看了看,本以为是用黑墨写的,显不出字,哪知透着灯光看半天,也看不到丝毫痕迹。
小遮纳闷道:“哪有给空白纸鹤的?”
落摇略作斟酌,莫名懂了,她回信问道:“陛下今日入学?”
黑纸鹤来得倒是快:“嗯。”
“不知入学后该如何称呼陛下?”
“白夜。”
“我上午有事,下午再陪你选课,可好?”
“不上课。”
“那行,我们去试练塔做高阶任务。”
“动静太大。”
“你别出手,交给我就行。”
“好。”
他俩来来回回的纸鹤通信,直把小遮给看得一愣一愣的。
一个空白黑纸鹤,主人就懂他心思了?
一页纸最多不过四个字,主人也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哪是才相识几日的模样,分明是认识了几百上千年的故交挚友!
小遮:“主人!”
落摇:“?”
小遮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它跟了她整整三百年,哪会不知道她与夜清素未相识……于是,它从质问变成了慨叹:“这难道就是……亲着亲着便心意相通了吗?”
落摇:“???”
小遮:“你和他每夜亲密接触,简单来说就是亲着亲着……”
落摇差点没掐灭了这小火苗:“住口!”
一回生二回熟,落摇径直去了炼器坊。
蔡工头见她来了,喜上眉梢:“正等你呢!”
“师姐早。”落摇脱了外衣,换上更便捷的工服,轻松拿起了那重重的打铁锤。
蔡工头饶是昨日见过,此时也是眼睛一亮:“人比人真是没法比,你这手腕瞧着比我还细,哪成想力气比我还大!”
落摇:“我毕竟是体修。”
蔡工头:“这里的体修多了去了,像你这般纤细瘦长还力大无穷的,从未见过。”
落摇眨眨眼,道:“实不相瞒,我是服用了美颜丹,等药效散了,我一身腱子肉能吓死师姐。”
蔡工头被她逗乐:“你若买得起美颜丹,还用到我这来打铁?”
“师姐,人不可貌相,万一我是那来体验生活的大小姐呢。”
“人家大小姐想体验生活,顶多去开铺子,哪有你这样撸袖子打铁的!”
她俩说说笑笑间去了打铁房,角落里几个妖族大汉不怀好意地盯着落摇。
蔡工头额外喜欢这小女仙,人美嘴甜还力大无穷,去哪儿找这般有趣的小师妹,她乐意多给她些补贴,便道:“你要学分不?”
落摇诧异:“师姐这里也能修学分?”
蔡工头:“当然!炼器可是人族的主业之一,自是有学分的。”
落摇饶有兴致地问道:“是按日常任务给学分吗?”
“这样吧,工钱你照领,我每日再给你记上三个学分。”
“多谢师姐!”落摇又道,“我这个月学分满了,可否记到我朋友身上?”再去转移学分的话,还有手续费,这样更轻省。
蔡工头:“行,你晚点带朋友过来就行。”
虽说只有三学分,但不要白不要。
别看现在只值三十灵石,等到了月底,三百灵石都未必买得到。
落摇也没急着给夜清送信,而是先把手头的活计做好,酣畅淋漓地打铁一整天。
结算工钱时,蔡工头直夸她能干,原本该是二百灵石,硬是给她抬到了四百灵石外加说好的三个学分。
落摇先送了个纸鹤出去。
长生峰上,白藏正给夜清汇报昨日那几个偷袭人的身份……就见一个白色小纸鹤飞了进来。
白藏噤声。
夜清隔空点了纸鹤,本以为是文字,哪成想少女清甜的声音响在了空茫的峰顶:“劳烦陛下来一趟万象峰,我这里有三个学分给你。”
白藏:“???”
什么鬼,三个学分是什么玩意,怎么敢让……
夜清起身道:“我去一趟万象峰,魔域的信笺,你看着处置。”
白藏先是一愣,而后应道:“是。”
直到身旁无人,幽幽冷风袭来,白藏才慢慢回过神……
等等,陛下去哪儿了?
万象峰?
去干吗?
不会是取那三个学分吧!
长生峰顶,鬼圣白藏在风中凌乱。
落摇专程去接夜清,她想过他会变幻容貌,甚至还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担心自己认不出来。
然而,这顾虑十分多余,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万象峰财大气粗,有多处传送阵,挨近炼器坊的这个传送阵前没什么人,偶有一两个妖族路过,也都诧异侧目,却又在看清后快步离开。
落摇一眼就看到了夕阳下一袭黑衣的男子。
他站在薄薄夕阳下,身量高瘦,有着鬼族特有的缥缈空幽,肤色哪怕在潮红残阳下也显得冰冷透白,长发只松松绑了个缎带,发丝垂在脸庞,意外柔和了凌锐的眉眼,让那强烈的压迫感骤降,透出了些许少年气。
说起来……
夜清的年纪其实很小。
他生于幽荧,年龄尺度的衡量方式应该与古神相当。
神族的三百岁相当于人族的十七八岁。
古神的六百岁也相当于人族的十七八岁。
这么算……
他俩其实同龄?
落摇心下莫名松快,只觉眼前这扮做“少鬼”的魔尊,越发无害。
“白夜?”
“嗯。”
落摇几步走近他,细细打量半天,又忽地靠近了,压低声音道:“你这模样也太好看了,路过的妖族瞧见都忍不住多看几眼,你既已幻化模样,何不让自己丑一些?”
夜清:“……”
落摇意识到自己说得太直白,有沉迷美se似的嫌疑,改口道:“那个,我是说……就大众审美而言,你这脸太惹人瞩目了,不符合我们从四支和少鬼的低调气质……”
她话没说完,夜清垂睫看她:“你来。”
落摇:“啊?”
夜清拿起她的手,放到自己面前:“你可以调整。”
落摇这才懂了他的意思,他这幻化术实在厉害,竟可以任由她的拨弄来肆意改变容貌。
“那个……”落摇只觉指尖发烫,嗓音也有些干涩,“我们换个地方。”
夜清:“嗯?”
落摇别开视线,说道:“这里只是人少,又不是没人,你这脸变来变去的,想吓死谁。”
说罢,她拉起夜清的手,带他去寻一个偏僻之处。
万象峰上建筑林立。
约莫是峰主的喜好,这位出身自人族首富之家的大小姐,来了三界山上,也保持了惯有的风格,将这峰顶打造成了人间界的繁华地,建筑风格都和富庶的京华城如出一辙。
落摇拉着夜清,七拐八拐就进了一个无人小巷。
小巷两边是高墙,也不知是什么铺子,足足有三四层楼高,因着商业街的地皮昂贵,楼间距很小,这小巷口也就融纳两三人并行。
巷口中光线昏暗,平日里也未必算得上干净,只是近日刚下过雪,屋檐上堆满雪,墙面冰凌凌的,脚下也是一片白,冷是冷了点,却显得洁净。
落摇松了手,望向夜清:“我看看啊。”
夜清垂睫,一眼跌进她亮晶晶的双眸中。
往事汹涌而至,让他有些许恍惚。
“你太高了。”落摇认真帮他研究,“先让个子矮一些。”
夜清回神,黑睫颤了颤,低低应了声:“好。”
他原本比落摇高了二十多公分,略作调整后,也还是高一些,不过差距没那么大了。
落摇满意点头,这下不用仰头看他了,她又问:“当真让我来?”
夜清:“……”
落摇嬉笑道:“若是不满意,我可不负责。”
夜清忽地握住她的手。
落摇嘴角的笑一僵,她心莫名一晃悠。
夜清的手指没有变化,还是原本的样子,骨骼分明,冷白如玉,明明该是沁凉的,可握着她的掌心竟透着股灼人的热度。
他拿着她的手,竟直接放到了自己的面颊上。
指尖碰到肌肤,落摇屏住呼吸。
“我不懂这些。”夜清定定地看着她,“你怎样都……”
他话没说完,巷口处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是无礼地吹口哨和调笑声。
“哟,在这干吗呢。”
“我还纳闷呢,一个女仙族怎么会去炼器坊赚那份辛苦钱。”
“感情是为了养小白脸啊。”
一阵哄堂大笑后,三个身形魁梧的妖族堵在了小巷唯一的出口处。
他们穿着窄袖短打,皆是炼器坊的工服打扮,各个都有七八尺高,又因为是体修,身上肌肉虬结,瞧着很是骇人。
落摇不认识他们,也不清楚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瞧着像是炼器坊的人……
为首那个她似乎还打过照面。
她有得罪他们吗?
她都没和他们说过话吧。
妖族体修看了看落摇,又看了看夜清,他先是眼底闪过惊艳,细看后又很是鄙夷:“要我说,就该把鬼族驱逐出魔域,这帮家伙毫无底线和尊严,丢尽了魔域的脸!”
“人族本就低贱,化成鬼后不仅本性不改,还变本加厉。”
“这‘少鬼’生得倒是好看,也不怪这小女仙为他卖力打铁。”
“一个男人,自甘堕落,恶心!”
周围空气冷肃,屋檐上的雪花像是被定格了一般,瞬间凝成了锋锐的冰锥。
落摇一个侧身,挡到了夜清身前。
这架势,乍看之下像是她在维护身后的“少鬼”,只有她头顶的小遮在心里大叫——找死啊,这届妖族都胆儿这么肥的吗!
那些妖族浑然不觉,看到落摇这样子,越发来劲了——
“这么宝贝?还护在身后,怎么,怕我们欺负他?”
“放心,我们对这种废物没兴趣,之所以在这等你,是想跟你好生说道说道。”
“你这小女仙太不讲究,炼器坊那么多人,就你能耐?你一个顶仨,让我们哥几个做什么?”
“坊里都像你那么卖力,兄弟们还赚个屁啊,累死算了!”
“这样吧,你把这两天赚的灵石交出来,以后别来炼器坊,这事就扯平了。”
他们一人一句,可算让落摇弄明白状况了。
原来是她打铁太卖力,又意外得了蔡工头的工钱加倍,惹恼了他们。
落摇虽说常在人间界行走,可毕竟不是生活在其中,这方面的经历还真不多。
踏实干活还有错?偷懒耍滑的却这么理直气壮?这哪来的道理。
落摇心中窝火,又感觉背后冷意更胜,火气立马散了大半。
她觉知敏锐,知道那冰锥一旦落下,这四人立马血溅三尺。
不能杀人!
在三界书院,不可杀人!
落摇没天真到和魔尊讲“杀戒”,且不提这四人主动找死,便只是无心冲撞了,都有可能丢了性命。
“喂……”那妖族竟还催促了。
冰锥动了下,落摇回身一把抱住夜清,她哪里拦得住他的术法,只能用此举打乱他精神。
果然,屋檐上的冰锥散做融融雪花,因没了支撑而缓缓坠落。
落摇用传音入迷说道:“陛下别着恼,这事交给我。”
夜清:“……”
见他不言语,落摇抬头望他:“你杀了他们,就没法留在三界书院了。”
落摇补充了一句:“你答应过我,不离开三界书院。”
夜清被她这般直勾勾看着,思绪一片混乱。
陈年旧事像噬心的毒蛇一般爬上脑海。
——他答应过她的事,从未失约。
——她呢。
夜清心底涌上一阵烦躁:“松开。”
落摇感觉到他的怒意,只当他着恼于那几个不长眼的妖族,赶忙又道:“陛下放心,我也不是好脾气的人,不会任由他们欺负咱们……嗯,陛下相信我,把这事交给我,好吗?”
她声音越说越软,最后两个字更是像幼鸟绒毛般直往人心底挠。
夜清只觉左手上的羽毛指环微微发烫。
落摇眼睛不眨地望着他:“陛下!”
夜清别开视线:“一刻钟。”
“好!”落摇眼眸弯弯,松了夜清。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三个妖族体修彻底不耐烦了,径直走进小巷,一个个肌肉鼓起,充满着灵力。
他们完全没把这从四支的小仙和一个区区少鬼放在眼里。
妖族和仙族本就两看生厌,哪怕在三界书院,也化解不了两族间根深蒂固的矛盾。
炼器坊默认是妖族体修的地盘,落摇一个仙族来打铁,还比他们能耐,这哪里忍得了,不给她点教训,以后这些仙族岂不是更蹬鼻子上脸。
想到这,那妖族体修越发火大,一拳砸向了落摇。
这一拳力大无穷,石头都能成粉齑,眼前这小女仙若是不躲,必然重伤倒地。
砰地一声闷响。
那妖族的一拳被一只白皙的手拦住了。
那手纤细柔美,软如柔夷,本该像糯米糕般绵软,此时却足有千斤重,她不仅拦下了妖族那巨大的拳头,还迫得他使不上力气。
这小女仙……
修为了得!
他们四人见识过落摇打铁的模样,倒也没有轻敌,知道她不似表面这般柔弱,而是个力气不菲的体修,只是没想到,她居然能生生用手掌拦下那一道“虎虎生威”。
妖族动弹不得,咬牙道:“一起上!”
后面三个妖族也冲了过上来,他们四人联手,不信制服不了一个小女仙。
落摇不仅没退,反而上前一步,她手腕用力,给比她高了两个头的妖族体修来了个后空摔。
冲过来的妖族显然也没想到她有这样的蛮力,竟被齐齐砸中,东倒西歪。
落摇虽说是体法双修,但她主要是强化身体来承载至阳之力,没怎么费心研究过近身格斗,这一块偏弱,可再怎么弱,收拾几个低等妖族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先给为首的妖族一脚,直把他踩得口鼻喷血,又拎起旁边一个相对瘦小的妖族,把它当武器锤向另外两个。
一时间,四个妖族被锤得惨叫连连。
小遮看得直摇晃,它要不是怕夜清,早就摇旗呐喊了。
这才是它的主人!
它的主人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一刻钟后,四个妖族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跪地求饶。
落摇俯身看着他们:“灵石。”
四人一愣,而后反应过来了,赶紧把身上的灵石一股脑倒出来。
落摇:“滚。”
四人屁滚尿流地逃出巷口。
小巷中归于平静,落摇略微松了口气,总算是没闹出人命。
夜清:“麻烦。”
落摇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说道:“不麻烦,妖族向来欺软怕硬,我这次打服了他们,他们定不会再来找事。”
夜清声音又冷了些:“你对妖族很是了解。”
落摇一时哑然。
夜清不想听她那些风流事,道:“去哪领学分。”
落摇:“就在炼器坊,跟我来。”
等出了巷口,落摇才想起:“对了,你的脸。”被那几个妖族打岔,她都忘了帮他重新幻化容貌。
夜清:“不弄了。”
落摇:“也行,只要个子矮一些就好多了。”只是美了点而已,至少不气势压人。
两人并肩走着,夜清目不斜视,落摇时不时瞄他几眼。
真奇妙。
个子矮下来后,危险度锐减,再加上他敛了周身修为,这冰肌雪肤的少年模样,何止无害,甚至有种青竹般的脆弱感。
落摇这人是典型的“欺硬怕软”。
哪怕知道夜清这副模样是表象,骨子里还是那个杀伐果决的魔尊,也让她忍不住卸下心防。
“你方才……”落摇忽然笑道,“没想杀他们吧。”
夜清身形一顿。
落摇用传音入密道:“陛下若真起了杀心,我哪里拦得住?”
落摇方才也是着急了。
感受到冰锥后,立刻挡到了夜清身前。
可事实上,以魔尊的修为,想要斩杀那几个妖族体修,哪会让她有所察觉。
手都不用抬,动动念都够他们倒地不起了。
之所以会让落摇察觉,只有一个可能——夜清没想杀人。
当然,落摇也知道夜清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他只是……
落摇温声道:“陛下是重诺之人。”
夜清依旧冷冷的:“又如何。”
落摇知道他这话的意思。
说来也是奇妙,夜清寡言少语,可每次只给几个字,落摇也明白他在说什么。
比如这句“又如何”……
含义着实不少。
他重诺,不需要同她立下心誓,让她汲取幽荧之力,帮她拟化灵脉,也答应了留下三界书院。
可是,又如何?
二百年后,落摇会带他去鸿蒙树取魔髓吗?
落摇原可以违心许诺,糊弄过去。
他们总归是神魔不两立,互相利用的关系,倒也不必那么真诚。
可偏偏落摇开不了口,甚至还给了句:“此事不只是与我有关,我实在是没法给你承诺。”
夜清目中闪过讥诮。
落摇讪讪道:“如果是我取了你的魔髓,我定会还于你,可母亲……”
她话没说完,夜清忽然站住脚步。
落摇回头看他:“陛下?”
夜清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冷冰冰道:“没让你还,我只要入鸿蒙树。”
落摇隐约觉得这话有点问题,尤其是前半句——怎么说得像是她取了他的魔髓——不过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她只当夜清是言简意赅到语义都出问题了。
落摇认真想了想,还真给他承诺道:“倘若这二百年,我们一直在三界书院,那我五百岁命格大成之日,定带你入一回鸿蒙树。”
说着,她又谨慎地补了一句:“若是我提前寻到‘三相’之人,还是可以在命格大成后带你……”
夜清忽然开口,突兀打断:“学分。”声音冷冰冰的,堪比寒冬腊月。
落摇瘪瘪嘴,在心里嘟囔了一句:“阴晴不定。”
落摇也搞不懂自己哪儿惹了夜清,明明聊挺好的,她都认真给他承诺了,结果这人又面如冰霜、冷若寒冬了。
好在,炼器坊离着不远,这会儿又都下工了,除了正在结算的,坊里留着的人不多。
万象峰上寸土寸金,想住这儿可不容易,大家要赶回宜居峰的话,就得靠传送阵,否则一个传送符花出去,半天白干了。
蔡工头看到落摇便眉开眼笑:“接到朋友了?”
她刚说完就瞧见了落摇身旁的黑衣少年,她一愣,而后又眨眨眼,半晌才蹦出一句话:“小落,你朋友……”
落摇生怕蔡工头不小心惹了这位化作“少鬼”的魔尊,赶紧接话道:“蔡师姐,这我朋友,一位‘少鬼’,名叫白夜。”
蔡工头好不容易挪动视线,看向落摇道:“居然是鬼族,你俩以前是旧识?”
从四支的仙族多是人族飞升。
鬼族也都是人族执念不散而化。
而正常情况下,仙族和魔域的人界限分明,按理说不会成为朋友,除非两人早在人族时就认识。
所以,蔡工头才会这样问。
落摇想了下,应道:“嗯。”
也算旧识了,入学前在竹林的金潭中就认识啦。
蔡工头表情颇为复杂,她还是公事公办道:“白夜师弟,劳烦玉牌给我一下,我帮你记上学分。”
三个学分入账,落摇深感任重道远。
一天三学分肯定不行,这个月还剩下不到二十天,她得赶紧去买伞剑,下试练塔刷高级任务。
落摇正欲带着夜清离开,就听蔡工头道:“对了,小落,你跟我来一下,更衣室里落了个东西,看看是不是你的。”
落摇眨眨眼,她听出蔡工头的意思,是想支开夜清,单独与她说话:“好,我去看看。”
她先应了蔡工头,又转身对夜清说:“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回来。”
夜清一言不发。
落摇实在不放心,声音放软道:“就一会儿,一小会儿……嗯,我带你去个安静地方,那边肯定没人。”她对炼器坊还是熟悉的,尤其这会儿都下工了。
旁观的蔡工头:“……”
这可爱小女仙,栽了啊!
安置好夜清,落摇才跑过来找蔡工头:“师姐,有什么事?”
蔡工头还是领她去了更衣室,当然没什么遗落之物,而是开门见山道:“那‘少鬼’是因你而化鬼?”
落摇愣了愣,答不上来,毕竟那压根不是什么“少鬼”,而是魔尊。
蔡工头:“你糊涂啊!”
落摇一脸茫然:“?”
蔡萩与落摇虽相识不久,可她打心眼里喜欢她,眼看她根基浅阅历低,忍不住为她操心:“你告诉我,你俩同为人族时,可相恋过?”
落摇:“……没有。”
蔡萩:“他化鬼后先找得你?”
落摇:“是的。”
蔡萩:“他是否同你表明心意,想在三界山上与你朝夕相伴?”
落摇:“……”怎么说呢,还真是但也真不是。
蔡萩直叹气:“你啊,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这三界山上的鬼族可不简单,一个个都是人精,尤其是那些个‘少鬼’,自身没什么修为,又遭到排挤,最爱欺负从四支的仙族,仗着为人时有几分交情,再仗着大家对鬼族的误解,只要盯上个人,做出情深义重的模样,能一直把你吸血吸到死!”
落摇愣了愣,问道:“大家对鬼族的误解?什么误解?”
她一问,蔡萩更觉得她被骗了,语重心长道:“世人都说鬼族是人族死后,执念不灭,经历十八层地狱的淬炼化为鬼族,可其实这只是一小部分,还有很多人族的鬼修——他们为人时就定了走鬼道,修行路数邪门,死后可避开十八层地狱,直入魔域成鬼。
“这类鬼族最是阴险狡诈,他们没有经历地狱苦难,化鬼后很难靠执念修行,于是就动了各种歪歪心思,比如……采阴补阴!”
落摇眨眨眼,被打开了新世界。
她到底是居于神山,哪怕看了无数话本,也终究是纸上谈兵,对于三界六族的了解,很是有限。
书卷上只讲个大概,不会说得这般详细,在落摇的理解中,魔族是修者走火入魔,鬼族是人族偏执化鬼……可事实上,如此庞杂的种族,怎能这般简单概括。
蔡萩道:“那白夜生得如此好看,九成九是鬼修化鬼,他们有组织的,会在人间界专程找样貌姣好的男子,引他们入鬼道……这类型最适合采阴补阴,你啊……这是被盯上了!”
落摇懂了蔡工头的一片好心,明白她是真心为自己着想,只是……
她郑重道:“多谢师姐告知,我明白了。”
蔡萩:“你也别着急,一点点和他断开就行,以后切记远离貌美的鬼族男子,尤其是‘少鬼’!”
落摇顿了顿,说道:“也不是所有‘少鬼’都这样吧。”
蔡萩:“你又何必拿自己去冒险!”
落摇:“师姐放心,我不会冒险,我与他不是那种关系,我只是觉得……嗯,万一有正常的‘少鬼’,岂不是惨遭池鱼之殃。”
蔡萩:“那也没办法,谁让他生成了一位貌美‘少鬼’。”
落摇同蔡萩道别,走出更衣室时,脑中闪过了相似的话语——
她怎么总一个人啊。
没办法,谁让她生成了烛照之女。
落摇见到了孤零零坐在阴影中的黑衣“少鬼”,他安静地坐在那儿,身形瘦削,肤冷如月,眉眼低垂间,敛尽世间风华。
偶有人路过,瞧见了先是一怔,而后避如蛇蝎般快步离开。
“陛下。”落摇给他传音。
夜清抬眸,看向她。
落摇:“嗯……蔡工头给我说了‘少鬼’的事,你是故意扮做‘少鬼’的吗?”
夜清:“不是。”
落摇心思一动,又问:“你知道鬼修吗?”
夜清:“不知。”
落摇:“那你知道貌美的‘少鬼’,在三界是备受歧视的吗?”
“那又如何。”夜清看向她,“三界中,受歧视的还少吗?”
落摇一想也是,真要说起来魔族最惨,而生于幽荧的夜清,更是从诞生那天起,就被打下了“众恶之源”的烙印。
同她一样,自出生就背负着人言。
夜清:“能走了吗。”
落摇展颜道:“嗯,走吧。”
夜清早受够了炼器坊的味道,起身向外走去,落摇几步跟上,忽又凑近他道:“你想知道,蔡工头嘱咐我什么了吗?”
夜清:“……”
落摇:“她说让我小心点,你是要对我采阴补阴。”
夜清:“……”
落摇笑眯眯道:“真要论起来,好像是我在对你采阴补……”
夜清:“闭嘴。”
落摇想到了“双修”,耳朵尖一红,不好意思再说了。
等两人到了传送阵,落摇才想起来:“啊,我要去买伞剑。”
她对夜清说:“你先回长生峰,我去一趟武器铺子。”
有了伞剑,就可以去试练塔,蔡工头人虽好,可这炼器坊实在是赚得太少。
夜清站在原地没动。
鬼使神差的,落摇来了一句:“要不,一起?”
夜清:“好。”
还真答应了啊!
落摇这个询问的人,反倒觉得奇怪,一起逛铺子什么的……
她找补了一下:“嗯,你也可以买把武器,鬼族是用……”
夜清:“不需要。”
落摇:“……”
不需要的话,那您去武器铺子干嘛,总不能是专程陪她买伞剑吧!
第24章 似故人
落摇是问不出口的, 只当这位帝尊有什么别的考量吧。
她起初还有些防备,小心翼翼的,生怕他搞事情。
后来见黑衣“少鬼”安安静静, 不多说不多问甚至不多看后,落摇竟逐渐适应了, 把心思放到了买伞剑上。
今非昔比,落摇的荷囊里是满满当当的灵石。
虽说打铁只赚了几百,可挡不住有人上杆子送。
那几个妖族体修身上的灵石也不多, 估计就是这两日结算的工钱, 一人就五六百左右,可挡不住人多, 四个加一起也有两千多灵石了。
落摇东凑凑西凑凑, 买一把“豆芽菜”不成问题。
至于其他的, 等她赚到钱再说。
落摇目标明确, 就是那把名为“雪尽”伞剑。
这把伞剑虽说被小遮批得一无是处, 可其实就普通修者来看, 是把挺漂亮的伞剑了, 通体雪白色,隐隐缀着六瓣雪花, 光线照过来时会折射出点点银光, 意外迎合了如今的天气。
雪天配“雪尽”。
至于剑身嘛……
的确细了点。
又细又薄又短, 典型的漂亮有余,实力不足。
落摇的手生得细白纤长,乍看之下倒是很适合这把细剑。
可实际上她体法双修, 力气大得很, 这轻飘飘的“雪尽”, 于她而言像片薄纸。
夜清:“太轻。”
落摇来了兴致, 给他传音入密:“陛下觉得,这里哪把伞剑适合我?”
夜清没有犹豫:“都不适合。”
落摇:“非要挑一把呢。”
夜清:“这把。”
落摇:“为什么?”
——你偏爱白色。
不过这话夜清不会说,他道:“你穷。”
落摇:“……”这么说话是会把天聊死的!
落摇付钱结账,拿下这把“雪尽”后,她口袋里满满当当的灵石又……
仅剩三十。
一朝回到打工前。
“陛下……”落摇本想说回长生峰,可这传音入密有弊端,脑子想什么就容易先说出什么,“我请客,咱们去吃个晚饭?”
落摇一慌,赶紧说话弥补:“那个,我有点饿了,这传音不经思考……”
夜清:“好。”
落摇:“………………”
还真答应了啊!
虽是落摇开的口,可她真没想到夜清会对“吃晚饭”有兴趣,一时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夜清抬眸,道:“去那家。”
落摇抬头,看见武器铺斜对面的一个小面馆。
门面小小的,在热闹的商铺中显得尤其寒酸,别说有凤箫居的气派了,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就叫“小面馆”。
落摇想到夜清的洁癖,问道:“那家小面馆?”
“嗯。”
“会不会太……简朴了些。”
“你还有灵石?”
“……”
三十灵石,还真就吃两碗面了。
直到落摇坐到了小面馆中,还觉得魔幻。
面馆里倒是比想象中干净得多,毕竟是三界山上,开店的也都是修者,随便学个清洁咒也能让店铺窗明几净。
落摇点了两碗面,本以为自己和魔尊面对面,会什么都吃不下去……哪成想,鲜虾小面鲜香四溢,她又是一整天没吃东西,这会儿只觉食指大动。
鲜虾面味道虽好,分量却小,落摇吃好一份后,只觉意犹未尽。
夜清把自己的推给她。
落摇眨眨眼。
夜清:“你觉得我需要吃东西?”
落摇眼睛一弯,甜甜笑道:“多谢陛下!”
夜清别开了视线。
两碗面下肚,落摇神清气爽。
她越发觉得奇怪了,道:“这几天,我总觉得自己欲|念特别重……咳,我是说是味欲、香欲,不是情……”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倒欲盖弥彰。
人有七情六欲,提及欲念重,大部分人会想到情|欲。
夜清眼睫微垂:“你的灵脉是幽荧拟化,用得多了,自会起念。”
落摇精准捕捉道:“幽荧之力会激起七情六欲?”
夜清:“是。”
落摇沉吟道:“原来如此,难怪我最近贪吃贪睡还贪钱。”
夜清:“少用灵力即可。”
“没事啊。”落摇饶有兴致道,“很有趣,昨晚的茶点和今天的小面都很好吃,我这才是真知道了灵石的好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难怪有人会为灵石不顾性命。”
落摇忽又想起一事:“幽荧会激起七情六欲,那陛下……咳……”看不出来啊,这位魔族帝尊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难以想象他被情|欲染身……咳,落摇耳朵尖滚当……
夜清抬眸盯她。
落摇哪里敢看他,只清清嗓子道:“陛下肯定是不一样的,就像母亲身负至阳之力,也没有受到影响。”
至阳之力能净化世间万物,若是普通修者触碰了,立马无心无念,只求大道。
夜清扯了下嘴角,低垂的黑睫遮住了眼中情绪:“没错。”
落摇还在体会着幽荧之力的新奇,感受着对各种欲念的渴求。
味欲……一碗鲜虾面竟如此美味。
香欲……逍遥阁中的竹香气很清新。
触欲……那灵泉水实在美妙。
见欲……眼前人生得实在是冰肌雪肤……
打住,落摇想去学一下清心咒了!
“陛下……”落摇让自己分分心,同他说道,“这个月只剩十多天了,我们只靠炼器坊的学分肯定是不行的,最好是去试练塔刷高级任务。”
她继续说道:“高级任务的收获巨大,不只是学分,灵石也有很多。”
落摇说着,忽又眨眨眼,托腮看着夜清:“陛下,你也缺灵石嘛?”
她也是被绕进去了,她是自己感兴趣,兴致勃勃地赚灵石,可身为魔域帝尊,夜清怎么会缺灵石?有了灵石,又何愁学分?
夜清顿了顿,说道:“你觉得我需要灵石?”
落摇瘪瘪嘴:“不需要。”像他这种尊位修为,哪里还有灵石的概念。
夜清又道:“你若不想给我修学分,那就回……”
落摇生怕他说出回不欲宫,赶紧道:“想,非常想,我现在对修学分和攒灵石都很感兴趣!”
她说得真心实意,夜清眉眼略有舒展。
落摇:“对了,陛下,你当真要和我一同去试练塔?”
夜清:“……”
落摇总觉得眼前这一声不吭的“少鬼”很是无害,并没有魔尊那般气势迫人,她说话都不自觉地松弛下来:“当然,你不需要出手,那试练塔可受不住真魔之气,你只需要子时让我汲取……嗯,你若是不想去的话,我还是接个不耗时的任务,子时前就出来了。”
落摇自己说着说着也意识到不妥当。
魔尊可不像她这般闲散,她拖着他去试练塔里待几日,太不像话。
想到这里,落摇又弯唇笑了。
她觉得自己有点奇怪,明明是势不两立的关系,两人见面也没几次,她怎么就对他这般舒适。
“陛下,”落摇忽然问他,“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夜清猛地抬头,黑睫下一双眸子幽深,如吸纳一切光芒的深渊,不见丝毫光芒。
落摇被吓了一跳。
夜清周身气质冷了下去,传音入密也像冰针般尖锐:“不认识。”
落摇干巴巴笑了下:“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和你相处很是自如,像认识许久的故交一般……”
她随口一说,却像一根根淬毒的针一般扎进夜清心底。
认识?自如?故交?
夜清起身,神态恢复了最初那般疏离冷漠的模样,他什么都没说,只转身走了几步后,消失在面馆门口。
落摇愣了愣。
小遮可算敢出声了,它纳闷道:“又怎么了?”
落摇摇头。
小遮吐槽道:“三界传言诚不欺人,这魔尊的确不好相与,性情诡谲难测。”
昨夜,守照珩一夜未睡。
他坐在宜居峰的小院中,望着隔壁,守了一夜。
落摇没回来。
朱厌去寻她了。
两人想必是说开了。
直到天边布满朝霞,他才勉强移开视线,自嘲地垂下眼睫。
本就是个闹剧。
他也没想过能就此拦住。
只是贪心地想着,哪怕一日,晚一日也好。
他不想看她和朱厌在一起。
不想看她眼里装满别人。
守照珩蓦地抽出腰间伞剑,用力攥紧了剑身。
鲜血顺着金色剑身划下,染红了满身白衣。
他脸色苍白,竭力压制着心头翻涌如江海的情绪——
只要她能修复神骨,怎样都好。
她既心悦于朱厌,他便衷心祝福。
若是朱厌负了她,上天入地他也会讨他首级。
“不能贪心……不可生妄念……”
守照珩喃喃自语,神态慢慢平复下来,压住了心魔。
肆意的妖气蔓延至宜居峰,守照珩怔了下。
他快速收了伞剑,在掌心涂了止血药,给衣服一个清洁咒,这才起身走出小院。
朱厌笑吟吟地站在灿灿朝霞下,说道:“你那随侍身手极好,不会是守照家那小子在男扮女身吧。”
守照珩眼眸微睁,他极快地压住眼底诧异,说道:“你别去惹她。”
朱厌:“你俩说的话一模一样,他让我别惹你,你让我别惹他……真是让人羡慕的青梅竹马啊。”
守照珩心跳得极快。
她认出他了?
不,不可能。
守照珩转念便明白了。
她最不愿牵连无辜。
而银索于她而言,就是一个无辜受害的从四支男仙。
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不受控制的窜上守照珩的脑海。
她也许并不想与朱厌重逢。
落摇慢悠悠回了长生峰,锦书院离着逍遥阁实在太近,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到底为什么生气?
这人怎么这么难捉摸!
落摇正闷闷想着,一个干干净净的白纸鹤落在她掌心。
银索:“能见一面吗,我想和你谈谈。”
第25章 枉少年
小遮探头探脑:“咦, 是银索,他找你做什么?这是……撑不下去了吗。”
落摇收了纸鹤,说道:“也好, 这事该有个了结了。”
她没再去纠结夜清的态度转变,看了眼时间后, 给银索回了纸鹤,两人约定了在宜居峰的小院中见面。
朱厌虽说终日跟着银索,但只要银索说累了想休息, 他便会老老实实回妖月峰, 从不进他的小院,十分克己守礼。
路过传送阵时, 落摇又是肉疼。
她买不起传送符, 若是回来晚了, 少不了一波生死时速。
谁成想, 她以前最忽视的“腾云诀”, 如今最先捡了起来, 熟练度与日俱增, 都快跟那一日千里的“运输使者”有一拼了。
落摇来得很快,银索以在小院中等她。
她略微绕了一下, 避开了98号——她原本和灵籁一起住的寝居——万一被灵籁看到, 小灵鸟少不了拉着她聊天, 就不方便和银索单独说话了。
银索的屋子依旧简洁大方,往日里落摇不觉得有什么,今日看看倒觉得颇有些奇怪。
这屋子没什么人气。
按理说银索也住了好一阵子了, 却像是从未住过人一般, 过于简洁。
当然, 每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习惯。
许是银索就这般干净朴素。
银索不爱与她对视, 只低头拨弄着茶叶:“粗茶一碗,还请见谅。”
落摇道:“不必麻烦,时候也不早了,我一会儿还得赶回长生峰。”
“长生峰?”银索颇有些诧异,“你为何要回长生峰。”
落摇也有些诧异:“你不知道吗,我修完了命相六十四解,得了个去长生峰进修的机会,这些日子都在那儿住着了。”
银索:“……”
落摇:“你不也修了命相六十四解,连这都不知道?”
她问得无心,银索听者有意,他哪在乎那些课程,他只是选了与落摇一般无二的课程罢了。
“我……”银索解释道,“以为那课程的学分好修。”
落摇笑了:“你啊,以后还是好好打听下各类课程,命相六十四解的学分可不容易拿。”
银索:“嗯。”
落摇见他拘谨,开门见山问道:“有什么事和我说?”
银索喉结微动,声音很是紧涩,似乎问得极吃力:“你……与朱厌说清楚了吗?”
落摇并不意外,他俩之间能谈什么?
无非是那位太子殿下。
落摇反问他:“你一早就知道,朱厌在找东神帝姬?”
到这会儿,她哪还会想不明白,朱厌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再加上骨子里的自大多疑,只信自己得出的结论,越是送到眼前的答案,越是怀疑。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银索不露馅。
银索得有那个能耐,让朱厌认定他是东神帝姬。
银索:“对。”
落摇好奇:“你为什么不解释清楚?”
银索反问她:“我为什么要解释?”
落摇蹙眉:“你并非东神帝姬,他找的人不是你……”
“那又如何。”
“他若发现了,定会迁怒于你,到时候你会很危险。”
“这里是三界书院,只要我不去试炼地,他拿我莫可奈何。”
落摇不理解,她问:“可是……你这样做,图什么?”
“图什么?”银索抬头看她,“你觉得灵籁图什么。”
落摇哑然。
银索:“况且,你没必要拿天界的价值观去衡量妖族,他们本就没有忠贞观念,哪怕他是来找帝姬的又如何,对于其他人的投怀送抱也不会拒绝。”
落摇:“……”
她在妖皇宫待了十数年,对于妖族的脾性很是了解。
银索说得都算是含蓄了。
银索又道:“我虽未解释,却也从未承认过自己是帝姬,可我越是不承认,他越是深信不疑,这又怪得了谁?”
落摇略一思忖,搞清楚这个大乌龙怎么会延续这么多天了。
她与朱厌向来不对付,尤其在亭瞳宫那些年,她从不给他好脸色,只要稍微让她冲破禁制,两人就是大打一架。
若非遮天伞被锁,她早就破了朱厌的妖丹。
银索性格冷淡,对朱厌也没什么好脸色。
还真意外契合了落摇当年的模样。
那时的落摇,年仅一百岁,神骨也没有受损,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性格可不是现在这模样。
一百岁的小帝姬根本不懂什么叫迂回,仗着实力强横,比谁都刺头。
银索……也挺刺头。
尤其是怼人的时候。
落摇回忆自己当年,只觉不堪回首。
但凡是现在的她,也不会那样执拗和较真,稍微服个软,找回遮天伞,哪至于和朱厌互相折磨了十三年。
“话虽如此,”落摇还是劝银索,“朱厌并非心慈手软之辈,到时候你只怕……”
银索打断她道:“我既要博这百年修为,自是愿意承担风险。”
落摇:“哪怕会死?”
银索:“难道去秘境探宝,就不会死?”
落摇:“……”
她懂了银索的意思。
妖族的修行法门很是自由,尤其在那随心所欲的价值观下,上位者直接赐予修为的情况很多。
银索想要朱厌的修为。
为此愿意承担巨大的风险。
落摇能理解,却难以认可。
不过,人各有志。
落摇看向他:“你心意已定,找我有何事?”
银索反问她:“你想与他相认吗?”
落摇:“……”
银索又道:“不要顾忌我,我并非受你牵连,而是自己想要这个机会。”
落摇轻吁口气,说道:“……不愿。”
银索喉咙很干,忍不住重复问她:“你不愿与他相认?”
“对。”
“为什么。”
“……”
银索立刻又道:“你……你不必告诉我……嗯,我想说的是,如果你当真不愿与他相认,不如我们合作,各取所需,可好?”
落摇愣了愣:“合作?”
银索望着她,虽还是那副素淡的眉眼,却不知为何眉眼间多了些昳丽,声线也于冷冽中添了丝丝缕缕的低柔:“你既不想与他相认,我又想要他的修为,不如就这般让他误会下去,你不必为此困扰,我也能得偿所愿。”
“你这样很……”
“我说了,我愿意为此承担风险。”
至于吗……
这三个字都到嘴边了 ,落摇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人间界有句话是这样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落摇自出生便是东神帝姬,连灵石的宝贵都是近日才感受到,又怎能理解仙族从四支的困境?
她虽无法感同身受,却不会傲慢地指责他的选择。
落摇:“这么说,你找我是想了解一些旧事?”
银索眼睫颤了下,似是有些紧张:“殿下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说与我听?”
这两日,银索的确撑住了,没有露馅。
可若是想继续扮做东神帝姬,就需要多了解些内情。
落摇也明白,为什么银索每日十节课,一节都不落。
他没法和朱厌独处。
他仗着人多,不肯与朱厌聊私事,才堪堪撑到了现在。
当然,也有落摇不知道的——
她并不知道眼前人是守照珩。
若是知道了,就更加明悟了。
若说这世上有谁能扮做她?
守照珩绝对是第一人选。
尤其是一百岁的东神小帝姬,守照珩只怕比东神帝君都要了解。
他们同吃同住,朝夕相处,从总角之年到一百岁,几乎没怎么分开过。
说得再夸张一些,连落摇对过去的自己都逐渐模糊了……反倒是守照珩,刻骨铭心。
落摇当年与朱厌的那些事,其实也简单。
她深入幽荧深渊,仗着自身至阳之力和遮天伞之威,如入无人之境,哪成想……幽荧深渊忽地起了波动,她被卷进一个漆黑深渊,再出来时陷入了昏迷。
魔域各族都感受到了这股震动。
彼时,朱厌刚好在周围,他身为妖族储君,自是要关注魔尊动静。
他带人来查看,意外发现了重伤昏迷的落摇和护着她的遮天伞。
这就是她和朱厌的相遇。
按理说,朱厌救了她。
然而落摇醒了之后,朱厌开口便是:“不必言谢,今晚就以身相许吧。”
落摇手边没伞,身上却很有劲,她一拳锤出去,朱厌肋骨断了三根。
从这之后,两人的梁子结下了。
落摇得知朱厌救了自己,说道:“我还你三倍的圣品丹药,这救命之情,两清。”
朱厌:“不要。”
落摇:“十倍。”
朱厌不为所动:“我不缺圣品丹药,你要么以身相许,要么把那小伞让我。”他这救人救得没安好心,他看上遮天伞了。落摇哪会答应:“你做梦。”
然后,落摇和朱厌就这么打了十三年。
一个不松口,一个不松手。
直到最后那一年,在朱厌的寿辰上,落摇终于找到机会,拿到了小遮。
遮天在手,落摇无所畏惧。
她本想去砸了寿宴,一解心头大恨。
哪成想天界大军压境,东方神帝亲自来寻女儿。
落摇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如果和朱厌交恶,那神族和妖族势必有一战。
可是,十三年又要如何解释?
于是就有了那震惊三界的绯闻——东神小帝姬和妖族太子的旷世奇恋。
时隔近二百年,落摇再回忆这些,仍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都说人不轻狂枉少年。
落摇却只想打死年少的自己。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
“那个,”落摇略作斟酌后,问道,“你应该也听说过吧?东神帝姬对妖族太子一往情深。”
银索脸唰地白了,连唇瓣都没了血色,他低垂着头,极力遮掩自己的失态:“……听说过。”
“嗯……”落摇沉吟着,“这事吧,有隐情,只是关系颇大,你得许下心誓,我才能……”
她还没说完,银索忽地抬头,直勾勾盯着她:“你并非对他一往情深?”
第26章 定心誓
落摇没出声, 她正在思忖着心誓的限定语句。
银索起身,指尖有灵力涌出,他快速捏了个诀, 动作行云流水,虽穿着从四支的朴素白衣, 却恍惚间有金芒点缀,映出了华贵肃穆的上仙姿容。
他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尖的灵力点在了心口处, 一个淡淡的“誓”逐渐形成, 只见他双目合上,声音低敛, 一字一句道:“九天之上, 九幽之下, 天地为证, 东神帝姬所言之事, 我永不外传。”
落摇一惊, 想要阻止, 就见那灵力化成了“誓”字烙在了银索的心口,转瞬消失不见, 已融入骨血神魂。
光华散去, 银索看着她:“可以了。”
落摇急道:“你糊涂, 心誓哪能这般随意?你得说得更精准更详细,尤其要加上时间、地点和……人是没问题的,可是事件也得描述清楚啊, ‘所言之事’算什么, 难道我以后和你说的任何话, 你都不可外传?”
银索垂首, 一声不吭。
落摇只当他不懂,又说道:“你以后切记,万万不可学到个法诀就随意用,心誓虽说简单,可其中玄妙极多,你像这般许下,倘若对方别有用心,你立刻遭到反噬,轻则重伤重则心毁,性命不保!”
银索顿了顿,才道:“知道了。”
落摇:“……”
她那一堆话,犹如一拳打到棉花上。
这人……
为了那几百年的修为……
竟莽到了这地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落摇真切感受到了这几个字蕴含的恐怖。
事已至此,纠结无用。
她和银索都非古神,这心誓是破不开的。
落摇轻吁口气,郑重嘱咐他:“放心,我们之间不会有太多交集,过了今日,我尽量不与你说话,这样你也不用怕心誓反噬。”
银索抬头:“你无需避开,我不会……”他话没说完,又陡然清醒。
他现在是银索。
一个从四支的男仙。
与她只见过这几面。
银索立刻恢复了那素淡模样,恭敬道:“理应如此,我与帝姬本就是云泥之别。”
他又道:“今日之后,我会牵扯住朱厌,的确不该与您再有交集。”
落摇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太合适,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会少说话,但你同我说是没问题的。”
银索:“……嗯。”
落摇收住心神,斟酌着该如何把旧事说出来。
银索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她也没必要再瞒着,自是要事无巨细地说给他听。
银索若真能牵扯住朱厌,于她而言是好事。
她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在三界山上寻续命法门了。
尤其她想去妖月峰,拜访峰主春不然。
若是以神族帝姬的身份,春不然看在朱厌的面子上,十有八九要为难她。
现在她只是一个从四支的女仙,以正当渠道上山,依着三界山的规矩,春不然是要教她修习千魂道的。
之后,银索若是演不下去,被看穿了。
她也会出手护他。
只要在这三界山上,朱厌无法大开杀戒。
想通这些,落摇越发觉得这“合作”可行。
她看向银索,说道:“其实我与朱厌,并非传言那般,当时……”
落摇隐去了一些不相关的事,只说自己在魔域意外受伤,朱厌凑巧路过,带走了她和遮天伞。
“他救了你?”银索怔怔地。
落摇清清嗓子:“他没安好心,不过是瞧上了我的神伞。”
遮天伞固然有名,可也不是谁都能认出来的,烛照这几千年来也就出手了一次,抽走夜清魔髓那次。
银索:“那他……你们……”
落摇继续道:“我当时年少,对妖族很不了解,醒了之后朱厌说了不少混账话,我就……咳……把他揍了。”
这显然出乎银索意料之外,他眼眸微睁。
落摇:“我那会儿脾气不好,他拿言语激我,我哪会忍着,当场就和他打了起来。”
“你有伤在身。”
“那时已恢复了。”
银索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垂着眼捷,声音轻快了些:“传闻,东神帝姬天赋极高,一百岁时便鲜无敌手。”
落摇摆摆手:“没那么夸张,再说朱厌很强的,毕竟是从九十九个兄弟姐妹中杀出来的,修为境界了得,心性也……”
她顿了顿,古怪道:“狡诈多疑。”
只是谁能想到,这个狡诈多疑的家伙,把自己给绕进死胡同了。
落摇清清嗓子,又道:“当时他轻敌,再加上想要遮天伞——认主的神器,除非我主动解除,否则他杀了我也得不到神伞。”
银索颔首:“嗯。”
落摇继续说道:“我不想暴露身份,只想拿回遮天伞,朱厌又哪会放手,所以那十三年……并非后来传言般那样,什么流连忘返,我日日夜夜都想弄死他!”
她越说越来气,没留意到银索的眼睛越来越亮。
“后来呢。”
“他不放手,我不死心,足足用了十三年,我摸透了他们妖族的修行功法,拟了朱厌的气息,总算是感应到了遮天伞的位置……”
只十三年时间就摸透妖族功法,说出去旁人不信,银索却是信的。
落摇轻叹口气道:“也是我运气不好,原本只要拿了遮天伞,再暴揍朱厌一顿,我就回家了,哪成想……阿珩竟闯……嗯,总之没来得及回去,又被父皇寻到了妖皇宫,我不想神族和妖族起冲突,只能说自己心悦于朱厌。”
银索听得愣神,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银索?”
“我……”他猛地抬头,望向落摇。
落摇目露诧异:“怎么?”
银索猛地回神,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垂睫道:“我明白了。”
落摇总觉得银索怪怪的,可是她又说不上怪在哪儿,只能当成是自己这过去太奇葩,给人听懵了。
“所以说,”落摇给他支招道,“你不必给朱厌好脸色,我和他本就没什么‘旧情’,他如今来三界书院,也不是心仪我,只是想要借我入鸿蒙树,突破境界罢了。”
银索点点头。
落摇该说的都说了,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下:“你当真想扮做东神帝姬,与朱厌周旋?”
银索:“嗯。”
他又笃定地说了一句:“我想试试。”
落摇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再说什么了,起身道:“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你有事可以给我传纸鹤。”
银索:“嗯。”
直到落摇离开,身影完全消失在传送阵的光芒中,银索也没挪动视线。
他定定地看着,思绪回到了二百年前。
那时,他跟随她一起下界。
他们在人间界待了三年多,每日游山玩水,探寻风物地志,偶遇不平之事,拔剑相助。
哪想到,某一夜醒来,落摇消失不见,只留他一人在空荡荡的山谷中。
她没留下只言片语,消失得毫无征兆,守照珩起初只以为她出去玩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她偶尔会这样的。
在赤鸦宫时,她也会躲到一个角落里 ,捧着一本书卷,看上几天几夜。
守照珩满心不安,却不敢挪动分毫,只待在山谷中,等她回来。
一日……两日……三日……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守照珩等了足足一年,等不下去了。
他走出山谷,遇到了一群劫匪,他们正在欺凌一个少女,少女穿着暖白长裙,墨发垂至腰间,容貌较好,眼睛是浅褐色的,剔透如水晶,有些许像殿下……
她狼狈无助,满眼绝望。
守照珩只觉头脑嗡地一声,再回神时伞剑有鲜血滴落。
他杀了人……
杀了很多人……
“孽种!我们守照族怎么出了这样的怪胎!”
“他哪里像太阳的子民,分明是个邪物。”
“我若非被那魔族欺凌,又怎会诞下这种魔物。”
“哥哥,杀了他,他不配做我的孩子。”
守照珩在儿时听到的这些话,一窝蜂涌上脑海,他只觉手脚冰冷。
守照珩不在乎母亲的舍弃,不在乎“父亲”对他的嫌恶,也不在乎族人对他的鄙夷……
他怕……
他只怕她嫌恶他,鄙夷他,舍弃他。
她说过——
“阿珩,人间界里多是普通人,你切记不可伤了他们。”
可现在,他杀了很多人。
脆弱的人族,弱小的人族,还有无辜的人族。
怎么办?
该怎么办?
若是让殿下知道了……
守照珩茫然地看着满地血泊,意识到一个让他绝望的真相——
殿下走了,她丢下他,走了。
守照珩用十三年走遍了人间界。
他在找她。
一直在找她。
直到他察觉到,她在魔域。
守照珩去了魔域,在妖皇宫中见着了她。
她罕见地穿了一袭红衣,并不合身的红衣。
长袖垂落,衣摆拖曳,墨发松松挽了个髻,慵懒中透着摄人心魄的美。
那是守照珩从未见过的东神帝姬。
不是东神山上的灿若朝阳,也不是人间界时的明媚如虹。
她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依旧让人无法直视。
她看着对面的男人,含笑道:“辛苦殿下了,一大早为我洗衣铺床。”
那高大的男子穿着与她一模一样的红衣,只是尺寸完全贴合——这是他的衣服——只听他嗓音暧昧缱绻:“你昨夜那般可爱,我今日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砰。
伪装成妖仆潜入妖皇宫的守照珩,摔碎了手中玉壶。
她略微侧头,一眼认出了守照珩,面色陡然一变:“你怎么……”
伞剑出鞘。
守照珩在亭瞳殿中,剑指朱厌。
少年仙族双眸通红,握着伞剑的手臂上青筋鼓起,整个人犹如一头发疯的野兽。
他要杀了他。
他一定要杀了他!
当时的守照珩不顾一切,根本不去想自己身处何处,自己面对的是何等大妖,更不去想自己是否能赢,自己是否会死。
他自有记忆起,就常年待在漆黑闭塞,满是腐臭味的屋子里。
守照族是为守护烛照而生的仙族。
在离太阳最近的地方,也有这般阴暗的角落。
极致的光明下,他就是那道该被抹除的晦暗。
偏偏他们不杀他。
他们把他养大了。
让他见到了光。
落摇是第一个对他笑的人,第一个牵他手的人,第一个在他心魔噬心时,给他抚平痛苦的人。
仙族的成年比神族早。
守照珩六七十岁就已懵懵懂懂成人。
自那时起,他眼里心里便只有落摇。
他自知配不上东神帝姬,却甘愿一生一世护她左右,做她忠心耿耿的随侍。
可是……
他连这都做不好。
守照珩收住回忆,抬眸时眼底一片漆黑——
她无心于朱厌。
她因朱厌而百般烦恼。
她不会同朱厌入鸿蒙树。
朱厌也无法助她修复神骨。
守照珩深吸口气,神态恢复冷凝,唯有指尖的微颤,暴露了他情绪的震荡。
既如此。
那么。
“妖月峰布阵。”守照珩以少主之印,向仙族护卫下令,“听我指令,准备刺杀朱厌。”
同银索这一番说道,落摇难免被牵起过往回忆,少不了又是一阵扎心扎肺。
二百年前,她怎么都没想到,守照珩竟寻她寻到了妖皇宫,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准备地袭击朱厌。
且不提妖皇宫中有无数高手护卫,单单是朱厌这位大妖的修为境界,就不是守照珩能招架的。
当时的落摇心急如焚,生怕朱厌杀了守照珩。
她横到了两人中间,挡住了朱厌。
落摇对这打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很是了解。
阿珩平日里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可要发起疯来,六亲不认。
她若是拿到了遮天伞,倒也能与他合力击杀朱厌,逃出妖皇宫。
可此时,她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拿到遮天……
小不忍则乱大谋。
落摇心一横,对阿珩斥道:“你怎么这般阴魂不散!”
哐当一声,从不离身的伞剑,从守照珩掌心滑落。
守照珩当时的视线,落摇至今难忘。
他眼尾通红,眸中全是血丝,薄唇颤抖着,似是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只死死咬着下唇,沁出鲜红的血迹。
落摇:“回你的天界,我对你们上四支的仙族没有兴趣。”
她故意点透,让朱厌有所顾忌,若是一个普通仙族,杀就杀了,上四支的话,还是要斟酌的。
守照珩面如死灰,他似乎人还在,魂却散了,只留下一副没有生气的空壳。
落摇一咬牙,继续道:“你再纠缠不清,我就不客气了,这里可是妖皇宫,不是你们守照族的府邸,你若敢造次,便是东神帝君来了,也救不了你。”
眼看守照珩失魂落魄,朱厌又在那儿蹙眉警惕,落摇可算逮着机会,她迅速靠近了守照珩,给他捏碎了直达天界的传送符。
这种跨界传送符极其稀有。
落摇也只有这一个。
她想着拿了遮天伞,暴揍朱厌,再捏碎传送符,一瞬回天界。
哪成想……
罢了,计划跟不上变化,她总归是逃得掉的。
落摇从朱厌手中,堪堪救下了守照珩。
可她没想到,回到天界的守照珩,跪到赤鸦宫中,主动领罚。
东神帝君得知女儿深陷妖皇宫,勃然大怒。
守照珩也因护卫失责,全族被赶下东神山,流放至人间界。
等落摇回了东神山,一切都晚了。
她也因神骨受损而幽居赤鸦宫。
从那之后,她再没见过守照珩。
也不知两人重逢,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彼此。
若非她带他下山。
他也不必受这般牵连。
若非她被困亭瞳殿。
他也不必背上全族被流放的罪责。
落摇轻吁口气,把这些思绪从脑中清空。
已成定局的事,多思无益。
若是她尽快修复神骨,也能好生安抚住父亲;若能彻底撑开遮天伞,没准父亲就消了气。
到时候,她定让守照族重回东神山。
第27章 昼与夜
时间尚早, 落摇没急着去逍遥阁。
她在锦书院里看了会儿书,又泡个澡,末了还拿着“豆芽菜”……嗯, 现在叫“雪尽”,在院子里试了试手。
太轻太薄太脆。
好在, 它无需承载至阳之力。
落摇试着将灵力注入剑身,一道银黑色细芒划过剑身,轻微嗡鸣声响起, 她抖一震剑, 剑芒直刺地面,消失不见。
小遮:“咦。”
落摇:“……”
乍看之下, 这一剑似乎无声无息, 剑气甚至都没在地面留下痕迹。
然而……
落摇捏了个腾云诀, 用伞尖在那看似正常的地面上轻轻一碰, 哗啦啦, 那一层薄薄的地皮撑不住这一点点力气, 暴露了下方的深坑。
小遮:“啧, 这幽荧之力,很是霸道。”
落摇:“很可怕的暗劲。”
这深坑就是她方才震得一剑, 看似平平无奇, 其实蕴含暗劲, 直入地底,砸了个深坑出来。
落摇握了握“雪尽”,发现剑身没什么损坏, 就像那层薄薄的地面一般, 反倒是避开了幽荧之力。
小遮:“至阳的霸道是明面上的, 至阴的霸道是暗地里的, 倒是有趣。”
烛照是至阳。
幽荧是至阴。
至阳之力的霸道,三界闻名。
听闻烛照在三百年前,释放的至阳之力,让三界都陷入白昼,足足三日都不见黑夜。
至于幽荧之力,三界嫌少有传言。
落摇所了解到的也很片面,比如它是众恶之源,比如它会使修者堕魔,比如它的存在就是罪孽……
总之,别说正面评价了,连客观性都没有。
落摇虽说没在藏书阁查到幽荧相关的书籍,可凭借着她这些天的感受,也有了更多的体会。
幽荧之力能拟化灵脉,这比某些治愈系能力还强悍。
幽荧之力有着霸道的暗劲,反倒对手中武器要求很低。
烛照需要遮天伞。
夜清却不需要武器,他似乎也有一方神器,但那九黎壶并无攻击性。
小遮:“主人,子时要到了。”
落摇收了“雪尽”,看向了逍遥阁。
“主人,你不想过去?”
“嗯……”
“为什么?”
“没什么。”
小遮到底是一个伞灵,并不懂人心复杂。
落摇自个儿也说不清道不明。
白日时,两人在万象峰上,明明一度相处融洽——记学分,买伞剑,还顺道吃了两碗鲜虾面。
本以为关系近了些,又不知为何惹恼了他。
落摇回忆着自己说的话……
实在是摸不着头绪。
她认识他?
怎么可能。
可除此之外,她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了。
落摇想不通,只能暂时放下。
她总归得去汲取幽荧。
逍遥阁中。
白净照例送来茶点。
依旧是白色的,味道清甜。
这次是凤箫居的名菜,唤作——羊脂雪。
夜清闲闲靠在新的罗汉塌上,转动着拇指上的羽毛指环。
白藏正想介绍一下这“羊脂雪”,就听夜清冷冷道:“拿走。”
白藏:“?”
夜清盯着他。
白藏一激灵:“好、好的。”
他赶紧把“羊脂雪”收进灵囊,俯身告退。
什么情况?
白日里不还好好的。
那位小帝姬又怎么惹了帝尊。
白藏连想都不敢多想。
也不知道今日之后,还要不要再备上茶点。
落摇慢腾腾挪到正殿。
殿中依旧明亮如白昼,竹影屏风前男子一袭玄衣,他褪去了“少鬼”那苍白无害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压迫感十足的魔族帝尊。
夜清个子很高。
宽松的玄衣依旧被撑起了明晰的肩线,反向压褶的领口,透出冷白的锁骨,线条在腰部微收,又松散垂下,勾勒出极具美感的身材比例。
落摇一边觉得好看,一边觉得危险。
又因为他的冷脸,心里很不是滋味。
“陛下……”
落摇客气行礼,她刚起身,正犯愁要说点什么,就看到了那点点幽荧。
夜清压根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释放了幽荧。
落摇只觉心间有什么蹦开,本来没觉得怎样,这会儿竟一下子翻涌而出,隐隐带着些酸涩。
本就是神魔不两立。
他要冷脸就一直冷脸。
干嘛又陪她买伞和吃饭。
落摇用力咬在他侧颈上。
夜清故意加大了幽荧的“蛊惑”,落摇无力思考,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姿态靠在他身上。
夜清扣着她的腰,将她圈在了怀中。
少女单薄,暖白色的衣裙轻柔细软,落在她身上,却显得粗糙如葛布。
她眉眼做了伪装,可身上的气息却是遮不住的,淡淡的甜香气,一如那盛开在天边的招摇花,吸满了至阳圣芒,融化了世间枯冷。
夜清手蓦地用力。
她轻哼一声,声音甜如蜜糖。
夜清闭了闭眼,强压住体内的翻江倒海,一点点松开死死扣着她的手。
不可靠近。
不能碰触。
他不想再做那远古神祇随意摒弃的心魔。
相知相许相惜?
她不需要任何人。
她是照耀三界的光,是无心无情无我的古神烛照。
他视为所有的一世厮守,于她不过是万万年来一道可有可无的劫。
他无意与她再有纠缠。
人心的万千欲念,敌不过那至阳之烈的焚烧。
没人能与她共赴鸿蒙树。
她是天下人的太阳,不是任何一个人的烛照。
夜凰也好。
落摇也罢。
都只是古神烛照的幻梦一场。
梦中事梦中人。
醒来皆空。
夜清很清醒。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从见到落摇那一刻起,他想的只有入鸿蒙树。
其余一切,与他无关。
他不会再被蛊惑。
落摇回神时,已经身处逍遥阁外,距离锦书院仅几步距离了。
方才满身热气,此时凉风习习。
饶是体内灵气越发充盈,落摇也忍不住微微颤了颤。
这就结束了?
还真是难为他了。
落摇瘪瘪嘴,心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不痛快什么。
反正就是不痛快。
小遮:“主人……”
落摇:“睡觉。”
小遮:“……哦。”
它犹豫再三,还是没敢开口。
怎么说呢,它其实看太不懂……
方才主人汲取幽荧时,那魔尊一直在看她。
眼睛不眨地看着。
好像错过一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又好像极其珍视这短暂一刹,才能这般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为什么呢?
小遮只是一个伞灵,更加不懂七情六欲。
落摇没想到的是,银索居然真的牵绊住了朱厌。
她给得信息也不算多,银索之后也没再问过她什么,竟真的就这样扮做东神帝姬,与朱厌同进同出,而朱厌毫无所觉。
一天两天三天……
足足过去了小半个月,竟都没有被识破的意思。
落摇思考许久,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她与朱厌的关系的确如此。
生疏呆板,互看不顺眼。
若非朱厌为了入鸿蒙树,两人大概率是再无交集了。
落摇嘴上说要暴揍他一顿,可其实都过去近二百年了,那点少年脾气早散了。
说到底,朱厌救了她。
再说回来,那十三年,她也没少折腾朱厌——
单单是肋骨,朱厌就断了七八回。
银索牵绊住朱厌。
落摇少了一心头大患。
夜清那边……
她每日子时过去,两人例行公事。
都十二天了,他没同她说一句话。
落摇起初还礼貌地唤一声:“陛下。”
后来她也懒得出声了,反正幽荧一亮,她只想汲取。
也不知是熟练了,还是本就该如此。
这几次落摇汲取幽荧时,并没有那欲|念横生的滋味。
她人不知是怎么靠近的,也不知是怎么离开的,若非每次都沾了一身的清冽竹香气,都要以为自己没去逍遥阁了。
按理说,这样很好。
他们本就有仇。
可是这一天天过去,落摇心里始终堵得慌。
她有了“雪尽”,一口气接了七八个高阶任务,大部分是猎杀凶兽的,而且都是无人问津的高阶凶兽。
当然,试练塔里所谓的高阶,也就那样。
比起魔域的野生凶兽,堪比小猫小狗。
只是落摇没有完全恢复境界,也没法用至阳之力……
她倒是意外感应到了幽荧之力,但这与她原本修行的心法有悖,难以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即便如此,也足够了。
落摇每每在试练塔里,倒是心情畅快许多。
凶兽都比夜清可爱!
她心底闪过这念头时,愣了愣。
小遮:“主人!”
落摇向后撤了一步,雪尽横切,直接让那魁梧的凶兽尸首分家。
这是一头血斑虎兽,因一身虎斑上全是血红色斑块而得名。它生得也比普通老虎大,性情凶狠好斗,以人为食,以食修者而进阶。
血斑虎兽浑身是毒,只一颗兽丹很是昂贵。
落摇取了兽丹后,除了试练塔去交付任务。
十五学分入账。
她把夜清需要的学分全部攒齐。
总共一百二十分。
多出来的二十分是转换时要扣的手续费。
落摇轻吁口气,道:“可以了,过几日上妖月峰。”
小遮看了这十多天,实在是有些没忍住,说道:“主人,其实就这般汲取幽荧,也挺好的,何必再去妖月峰冒险,再说那春不然的千魂道未必能延续性命……”
落摇:“挺好?”
小遮:“对……对啊,反正子时过去,很快就出来了,挺、挺省事的嘛。”
落摇斩钉截铁道:“不。”
“为什么?”小遮很是不解。
落摇:“……”
小遮:“那魔尊虽性情古怪了些,但你每次过去,也无需行礼,无需寒暄,甚至都无需看清他……汲取幽荧不过瞬息的事,之后就可以回锦书院,二百年也不算久……主人在赤鸦宫翻书,不也翻了二百年嘛。”
落摇一想到要这般二百年,登时心里像塞了块石头,堵得透不过气。
“不一样。”
“?”
“现在还好,十年后呢,我岂不是要完全受制于他。”
“可他想要取回魔髓,定不会失信于你。”
“我不想受制于人。”落摇冷声道,“尤其不想受制于一个讨厌我的人。”
小遮:“……”
讨厌吗,讨厌一个人会那样看着她吗。
小遮说道:“主人,我觉得他不讨厌你。”
“我心里有数。”落摇揉了揉小火苗,说道:“人间界有句话叫,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性命攸关的事,我更应该多些准备。”
小遮老老实实道:“……好吧。”
主人说得都对,它老实听话。
落摇其实也搞不懂自己这情绪。
她彻底恢复后,一定会让夜清重回幽荧深渊。
母亲未完成的事,她来完成。
如此势不两立的关系,本就是各谋私利才硬凑到一起。
夜清讨厌她是合情合理的事。
她也该讨厌他。
可是……
落摇每每想起那苍白脆弱的“少鬼”,心底就会升起莫名的烦闷。
怪她,干嘛要图那三个学分。
怪她,干嘛要嘴快还嘴馋。
也怪这该死的幽荧之力,让她升起无妄之念,徒增烦恼。
小遮不懂。
落摇却明白。
此二百年非彼二百年。
在赤鸦宫时,她无念无求,连神骨受损都不太上心,若非不愿看爹爹偷偷落泪,她都懒得来这三界山。
哪像此时。
她心中杂念横生,每日靠杀凶兽解气。
还二百年呢。
她连二十日都要受不了了!
落摇不想要这幽荧之力了。
不只是她不想去逍遥阁惹人嫌,更是她不喜这满心斩不断理还乱的杂乱思绪。
别说妖月峰了。
便是朱厌那边有续命的法门,她都……罢了,不咒自己了。
妖月峰不同于长生峰。
想要入妖月峰修行,必须通过峰主春不然设下的考核。
春不然是一位与当世妖皇同辈分的大妖。
按理说,朱厌该叫她一声小姨。
当然,妖族从不论这些,他们连婚姻的概念都没有,更没有宗法传承。
不过,春不然与朱厌交情不错。
朱厌自来了三界山后,一直住在妖月峰上。
妖月峰远比长生峰热门。
尤其是妖族本就人多,他们赶来三界山,多是为了能拜上妖月峰。
而妖族多好战,体修、法修、剑修、刀修……总之能想到的,没有妖族不涉猎的。
其中体修最强。
其次是法修。
春不然很特别。
她擅幻术。
这独一份的本事,让三界六族的修者都想来学上一学。
落摇对幻术没兴趣,她想学的是春不然得另一道功法——千魂道。
听闻春不然容貌倾城,是魔域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
而她为了容颜永盛,寻遍三界神迹,在几百年前找到了一位古神遗留的心法,也就是千魂道。
落摇不需要容颜永盛。
她只希望这古神遗留的心法,能让她在没有神骨的情况下,活到五百岁。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
第28章 心火燃
妖月峰。
妖族以紫、红为尊。
女性大妖喜紫衣, 男性大妖偏爱红衣。
都是极艳丽的颜色,若非姿容倾世,还真撑不起来。
妖月峰上, 青阁缠云,银纱与薄雾相映成趣, 端的是神仙意境。
小月台上有一个霜降亭,整个亭子都是琉璃所造,四角翻飞处, 隐隐有凤鸣龙啸之像。
亭中是琉璃桌椅和铺了雪白软垫的贵妃靠。
紫衣女子斜斜靠在塌上, 乌发雪肤,小巧精致的脸上, 一双杏眼天然含着薄薄水汽, 眉间一朵浅紫花钿, 给清纯洁净的面庞添了七分妩媚多情。
她身上衣衫的质地极轻, 松松挂在肩上, 露出小巧圆润的肩头, 胸前半遮半掩间, 是呼之欲出的诱人。
衣衫遮不住白皙的双腿,脚上又未着寸缕, 白得发光的小腿和漂亮的脚踝, 足以让无数人为之痴狂。
然而此时, 坐在她对面的红衣男子,看都没多看一眼。
春不然拿手上的红果丢他:“我还比不上个男人?”
红衣男子抬眸,他生了一副不输她的桃花眼, 笑起来反倒无情:“她不是男人, 不过是生我气, 化作男身罢了。”
春不然斜睨他:“那东神小帝姬到底是何等姿容, 惹得你二百年茶饭不思。”
朱厌垂睫,喝了口杯中茶,嘴角溢着笑,缓声道:“极美。”
春不然饶有兴致:“不如让我……”
朱厌抬睫,盯着春不然的视线陡然一冷。
春不然笑得花枝乱颤:“瞧你这样子,哪像个妖族,比那蠢笨仙族还不如。”
朱厌:“我既是要神族帝姬,自是要守神族规矩。”
春不然闲闲道:“妖皇之位都满足不了你?”
朱厌笑笑,不回答这个问题。
春不然生了一副少女姿态,偏又融合了风情万种的妩媚,越发惑人,此时她拖着下巴,看着朱厌道:“这样,我帮你一回,你让我看看她到底什么模样。
“放心,我不同你抢,只看看。”
朱厌看向她:“如何帮我。”
春不然:“你这都多少天了,她还对你爱答不理……嗯,妖月峰过几日也该开门收徒了,我设个幻阵,你带她进去,来一出英雄救美,岂不美哉。”
朱厌略作沉吟。
春不然:“你俩一起入了幻阵,比在这三界山上机会多,到时你好生哄着她,再救她出来,她知你心意,自会对你转念。”
朱厌深知她脾性,提醒道:“别打她主意。”
春不然笑弯了一双杏眼,娇嗔道:“我从不碰书院学生,除非她自荐枕席。”
缥缈峰。
仙族的主峰。
守照珩调了很多仙族高手到三界山,自是不能安置在宜居峰。
他这些天一直在等机会。
总算是等到了。
“回禀少主,妖月峰的布置已妥当,只等春不然开山门。”
“嗯。”
“少主,那大妖很是狡诈,恐不会入阵……”
“我自有办法。”
他以她的名义邀他入阵。
朱厌不会拒绝。
落摇等了这许多天,可算是等到了妖月峰发布了山门令。
每隔一阵子,妖月峰都会开山收徒,收的还是亲传弟子。
妖族向来随性。
春不然更是个中翘楚。
她每年出的“题目”都不一样,无一例外的是,难度很高。
既考验修为、境界,还考验悟性、心性。
尤其春不然擅幻术,布下的迷阵连真魔、上仙和大妖都困得住,遑论三界书院的学生们。
这回宣布了上山考核的内容后。
各峰都惊了。
春不然竟在山下设了七情幻阵,凡是能破阵上山的,她不仅收其为亲传弟子,还会满足其一个心愿。
三界书院的学生们震动了。
这太诱人了。
不只是妖族们,连仙族的学生们都难掩心动。
落摇盯着书院小报,把这消息看了又看——
她有点烦。
倒不是烦七情幻阵有多难破,而是……
落摇:“破阵至少要七天七夜……”
小遮小声道:“……上不封顶。”
这么大个阵,想走出来,七七四十九日都算少了,走个七七四十九“月”的也不是没有。
落摇:“……”
她看了看逍遥阁。
她每日子时都得去汲取幽荧,这七天七夜要怎么汲取。
没有修为的话,还七天七夜破阵呢,她直接老死在里面得了。
落摇纠结了一整天。
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尤其春不然还给了个承诺——满足任意心愿。
她若能拿到这个承诺,就可以修习千魂道了。
只要千魂道于她有用,那这二百年多年,她也不必全权倚仗幽荧之力。
可是这七情幻阵,绝对不可能一日突破。
若是这般简单。
春不然的幻术又怎会扬名三界。
小遮这些天反倒对夜清改观了。
它觉得他挺好的。
不只是脸好身材好。
他看主人的眼神也好。
尤其是主人迷迷糊糊,神台不甚清明的时候,他注视着她的那双黑眸,特别好看。
他怎么会嫌恶主人呢?
那样的视线,分明是……
极喜欢的!
小遮福至心灵,开口道:“主人,你何不让魔尊化作‘少鬼’,陪你一起破阵。”
落摇:“…………”
小遮:“只要你开口,他会答应的!”
落摇只当伞灵天真,揉揉它道:“哪日在万象峰上,他约莫是无聊透顶,才会陪我买伞剑,况且也没用多少时间,这次破阵,耗时久不说,我还是冲着千魂道去的……”
她顿了下,继续给小遮解释:“那千魂道若真对我有用,他的计划就全盘落空,还陪我去呢,不拦着就不错了。”
小遮听得脑袋疼,它才不管那些,跟随直觉道:“去问问,去问问!”
落摇和它说不通,也不说了。
小遮又道:“问问又不会少块肉,反正主人也没别的法子了。”
落摇默了默:“……倒也是。”
落摇想来想去,还真想不出其它法子了。
她想去妖月峰。
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除了让夜清也去之外,没有别的法子了。
拿定主意后,落摇也不纠结了。
索性就问一问,不行就算了。
当然,她会摆出足够的诚意。
落摇拿出仅剩的至阳丹。
——想打动魔尊,也就只有这个有点希望了。
入夜。
落摇提前去了逍遥阁。
她买了一块人间界的怀表,用来看时辰。
万象峰上什么都有得卖,这种怀表被附着了些许灵力,有着惊人的精准度。
人族的寿命短暂,反而越发珍惜时间。
十二时辰太含糊,他们的历法有二十四小时,而后每小时还有六十分钟,每分钟竟还划分了六十秒。
落摇觉得稀奇。
神族是不能这样去看时间的。
会太漫长。
就像她那二百年,若是一分一秒地数着过……
会疯的。
夜清不在主殿。
落摇来过太多回,对这里相当熟,自个儿找了把精巧的玫瑰椅坐下,悠哉哉地从荷囊中拿出书卷,随手翻着。
这还是从长生峰藏书阁借阅的,讲得是魔族的修行法门。
落摇还在查幽荧相关。
因为专程介绍幽荧的书籍很少,她索性从魔族的修行入手,试图找到头绪。
白藏过来时,就见明若白昼的逍遥阁中,身着暖白衣裳的小帝姬端坐在玫瑰椅中。
她乌发垂落腰侧,手肘撑在方桌,皓白手腕上是干净秀丽的手,指尖透着粉白,正悠然自得地翻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卷。
白藏对自家书籍很是了解,一眼就认出来了。
——魔族的修行之道?
小帝姬要干吗!
他几步入殿,客客气气道:“陛下今日外出了,子时定能回来。”
落摇放下书卷,起身向鬼圣问了好,才道:“我等他。”
“殿下可有急事?”
“没什么,不必通传。”
“好。”
“鬼圣先生有事且去忙吧,我自己在这儿就行。”
白藏微微颔首,没做停留,转身出了逍遥阁。
他一出去,立刻给夜清送了个信。
夜清回了两个字:“茶点。”
白藏:“……”
行吧,还好一直有储备。
落摇对白藏的印象非常好。
他没什么架子,待人亲和周到,还总有好吃的茶点。
上次落摇吃的那个,她总念念不忘。
后来她去试练塔赚到了灵石,倒也去万象峰上找到了,一看价钱……扭头就跑。
这回竟又是新的茶点。
雪白莹润,剔透生辉,淡淡的甜香气扑鼻而来,看一眼都觉得美味。
白藏道:“殿下请用。”
落摇也不同他客气了,笑道:“多谢鬼圣先生!”
她由衷感激,声音脆生生的,很是好听。
白藏不敢说陛下嘱咐的,只能生生应下:“殿下客气了。”
一壶清茶,一份羊脂雪,再配上手中书卷。
落摇在冬夜的清冷寒风中,悠然闲适。
她向来会自娱自乐。
这会儿几乎要忘了自己是来“谈判”的,看书看得入迷,直到脚步声落下,她才抬头,看向了殿外。
主殿明若白昼,外面却是漆漆深夜。
古朴静雅的阁门,框住了这一方天地,也框住了那深处黑暗的人。
他依旧是一袭玄衣,墨发比夜色还深,背后的无尽夜色衬得肤色极白,明明前方就是白昼,他却染不上丝毫温度,精致的眉眼寒若冰雕。
落摇起身,行了个浅礼:“陛下。”
夜清指尖虚点,幽荧亮起。
落摇只觉心旌摇曳,思绪一阵迷糊,只想靠近他……
不!
她其实能抗住一些了,并不会像最初那般失态。
只是后来的日子里,夜清不想与她说话,她索性让自己迷迷糊糊。
可此时她有事要说,不能就这样凑过去,然后被赶出去。
落摇站在原地,她咬着下唇,压着那疯狂蔓延的渴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有事……”
她说得很吃力,原本清脆的声音染上喑哑,又因语速很慢,多了些许软甜。
夜清是听过的。
她情热时,会这般唤他的名字。
燥热涌上胸腔。
夜清闭了闭眼,让周身一片冷凝。
他收起幽荧之力。
——她这般说话,他听不得。
落摇只觉神台清明,那翻江倒海的渴望一瞬平息,竟透出些许空落落。
“何事?”夜清冷冷开口。
落摇回神,话到嘴边又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变成了:“这些日子,属实委屈陛下了。”
落摇一开口,就知道自己准备一晚上的话术全凉了。
谈不了。
一点都谈不了。
她现在满心都是火气,说不清道不明,偏偏又烧得她心烦意乱。
“陛下这般嫌恶,还要每日任我汲取幽荧,想必十分难受。”说都说了,落摇也不忍了,她抬头望向他,继续道:“我不愿勉强人,所以……我想了个两全之法,陛下不必这般委屈,我也不必夜夜来讨嫌。”
夜清盯着她,声音极冷:“你找到‘三相’之人了。”
落摇心底烦躁更胜:“不是这个。”
夜清眼睫低垂,让人看不透眼底情绪。
落摇从荷囊里拿出了白玉盒子,里面放着至阳丹,她将其推向夜清,说道:“我暂时只有这些了。”
夜清瞥了一眼,没碰玉盒,转而抬眸看她。
落摇道:“我想去妖月峰,春不然峰主布下了七情幻阵,只要破阵就可得她一愿。”
夜清哪还会不懂,他盯她:“你想学千魂道。”
落摇抬头,与他对视:“对。”
“你觉得千魂道于你有用?”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落摇将他一军,“陛下哪怕是魔域之尊,也未必了解这些上古秘术。”
夜清眉眼淡淡的,眼底隐隐有些许倦意:“你随意。”
落摇咬了咬下唇,说道:“我听说,想破七情幻阵……最快也要七天七夜,我……”
她何曾这般难堪过,望着他的眼睛闪烁,像是蒙了一层水雾,声音更是越来越低:“你且陪我去一趟可好?”
夜清眼睛不眨地看着她。
落摇又道:“我……我若是得了千魂道,能给自己续命了,就可以继续炼化至阳丹,到时我给你二十枚至阳丹。”
听到这,小遮忍不住抖了抖——十年能炼化一枚,二十枚也太多啦!
然而它不敢开口。
夜清依旧一言不发。
他垂眸看着她。
黑眸深邃,透不出丝毫光。
“你就这么……”吃定了我会答应你。
夜清没能把话说完,因为落摇扯住了他的衣袖,拿起他落在黑衣下的手,将白玉盒子放了上去。
她像是怕他不要一般,将他的手指合拢,包住了那小小的白玉盒子,而后她又用双手裹住了他的手。
落摇抬头,小声道:“我知道你不信心誓,但我真的没有说谎,我答应了便是答应了,若是爽约,天打……”
“行了。”
夜清蓦地抽出手,只觉手背像被烙铁烫过一般,全是燥热。
落摇目中难掩失落。
夜清根本压不住那绕到唇齿间的答应:“……嗯。”
落摇愣了下:“你答应了?”
夜清收了白玉盒子:“二十枚至阳丹。”
落摇:“好!”
夜清见不得她委屈,也见不得她笑靥如花。
她此时不过受幽荧蛊惑,染了七情六欲,才有了这副生动模样。
等回了鸿蒙树,又是那无心无我无情的远古神祇。
被抽一次魔髓。
该长记性了。
夜清冷下心,说道:“别指望我助你破阵。”
落摇:“不必,你能跟着我就行。”
夜清又道:“这种幻阵,由心魔演化而来,幽荧会助长幻象。”
落摇眨眨眼,问道:“也就是说,我俩进去了,会提升幻阵难度?”
夜清:“嗯。”
落摇慎重问道:“会伤及其他学生吗?”
夜清:“不会,幻象只针对你。”
落摇展颜:“那没事,我很能打的!”
夜清:“……”
落摇以为他不信,说道:“放心,我虽用不了至阳之力,但你的幽荧之力也很霸道,还不挑武器,我用起来十分契合,竟不觉得生疏滞涩……”
当然不会生疏与滞涩。
她体内曾有一半都是他的幽荧之力。
夜清不想听她说话了,点亮幽荧。
落摇本就离他很近,这会儿直接贴上他胸腔。
她踮脚也够不着。
夜清轻叹一声,将她拦腰抱起,少女温热甜软的唇,落在他肌肤上。
小小的一片肌肤。
燃起的是心底的燎原烈火。
第29章 入幻阵
妖月峰。
一袭紫衣的春不然在空中随意拨弄着, 那是七个颜色各异的珠子,每一个都饱含着一种“情”。
七情幻阵,是从人之七情入手, 布下的心魔阵。
这类阵法最是难缠,若是将七情都设入阵中……
三界能走出来的人, 屈指可数。
春不然点了一个黑色珠子。
朱厌的桃花眼微挑:“为什么是‘恐’?”
春不然饶有兴致地反问他:“你想要什么?”
朱厌点了点最亮眼的那个红珠子——“爱”。
春不然笑了:“这你就不懂了,‘爱’是隐晦的,不可直面, 若真布下‘爱’阵, 你俩至多是露水情缘,或者说……”她斜他一眼, “你更想和小帝姬春风一度?”
朱厌:“不, 我要她的心。”
春不然:“那就听我的, ‘恐’是最适合的。”
她又解释道:“你与她一起经历大恐怖, 也直视彼此心底的恐惧, 才能真正了解彼此, 而且人在恐惧中, 更容易生出爱。”
朱厌略沉吟后道:“她心中的恐惧是什么?”
春不然看他:“你是在想自己的‘恐惧’吧。”
朱厌眼眸眯起。
春不然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你若不想暴露自己最脆弱的地方,就别总想着要她的心, 那可是神族, 神族的专情是那么好受的吗。”
朱厌:“我不介意暴露给她, 但这幻阵中不只有她。”
春不然:“怎么,怕我害你啊。”
“不怕啊。”朱厌弯唇,“事实而已, 有什么好怕的。”
春不然指尖轻弹, 推开了黑珠子, 无趣道:“你这般多疑的性子, 怎敢想要一人心?”
朱厌:“她不一样。”
“她就不会害你了?”
“会啊。”朱厌笑眯眯的,“她日日夜夜都想弄死我。”
“那你……”春不然不问了,她明白了。
朱厌那性子,从不怕人想杀他。
他只是厌恶欺骗。
东神小帝姬不会骗他,也没必要骗他。
朱厌收了唇边笑意,道:“别用‘恐’,我并非信不过你,而是她身边还有个守照家的疯狗,极可能会随她入阵。”
春不然不以为然:“我自会设下规则,只让你与小帝姬入同一幻境。”想要闯七情幻阵的多了去了,若是全都凑到一起,那麻烦了。
万一误伤了书院学生,春不然也是要担责的。
她可不想离开三界山。
她的好姐姐是真的会弄死她。
朱厌:“什么规则?”
春不然:“心仪之人。”
说到这,春不然忽然明悟:“她那随侍也心仪于她?”
朱厌:“对。”
春不然想了想,点了那枚紫色珠子:“那,这个吧。”
七情之“恶”。
凶煞之阵。
很适合英雄救美。
朱厌又道:“对了,将阵心落在我身上。”
春不然:“行。”
落摇可算是松了口气。
有夜清随她入阵,她信心满满。
眼下只希求,千魂道于她有用了。
布阵需要些许时日,这几日落摇每夜都早早去了逍遥阁。
大多时候,夜清都不在阁中。
他虽居于三界山上,却似乎很忙,脚不沾地。
魔域帝尊,忙一些也正常。
尤其他没了魔髓,觊觎他尊位的人,能从三界山排到东神山。
落摇跟小遮嘟囔:“他不会白日在魔域,晚上再赶回三界山吧……”
小遮:“这路程可着实不近,很是奔波。”
落摇想起自己从宜居峰飞回长生峰都折腾得很,他若是从魔域回三界山……别看是交界处,魔域的主城离着三界山可远得很,横跨半个魔域了。
“谁让这幽荧之力……”落摇瘪瘪嘴,“汲取的法门这样苛刻。”
落摇又道:“千魂道若是有用,我与他都是解脱。”
小遮:“……”
行叭,主人说得都对。
夜清每日回来,看到的就是捧着书卷,坐在逍遥阁中的少女。
主殿是黑色调,除了薄薄轻纱外,桌椅屏风皆是黑木。
黑与白本是冷色碰撞。
她却像一道暖阳,柔软了冷昼。
她似是习惯了独处。
一个人也悠然自得。
连入了画都不自知。
夜清脚步一重。
她立刻抬头,眸中晶亮,而后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容。
“陛下回来了。”
落摇有求于人,自是要礼貌周全。
夜清:“嗯。”
说罢,指尖幽荧一亮。
落摇给他斟茶的手一抖,声音不受控地轻颤:“急什么,茶都洒了。”
夜清眼睫微阖:“我既答应了,便不会失约,你不必如此殷勤。”
落摇受幽荧蛊惑,情绪管理失败,她放下玉壶,没好气道:“一口茶就算殷勤了?”
夜清:“……”
落摇又道:“我提前过来,是觉得主殿光线极好,比我那小院子好太多,况且还有鬼圣先生的茶点……嗯,很是好吃,我极喜欢。”
见夜清不出声。
落摇又补充一句:“况且,也就这几日了,等七情幻阵一开,我修了千魂道,我们就不必……”她反倒说不下去了,那空落落的滋味又涌上来,竟带了些酸涩。
夜清眉峰蹙了蹙,眼眸冷冰冰的:“你期望越大,只会失望更大。”
落摇眼眸低垂:“陛下说得是。”
因着幽荧在体内积累。
她“出言不逊”的时候越多。
像这般低迷失落的神态,倒是少见了。
夜清反倒心被刺了一下,他敛住思绪,面如冷月:“子时到了。”
都是虚妄。
她所展现的喜怒哀乐,皆是源自幽荧。
并非出自本心。
夜清一遍遍这样告诉自己,可扣住她腰身的手却不自觉地用力,像是要将那永不可触及的“明日”,锁在怀中。
千盼万盼,妖月峰终于敞开山门,迎纳书院学生。
春不然的许诺实在动人。
此次前来闯阵的绝不只是妖族,鬼族和人族也都纷纷赶来,甚至还有仙族。
妖族们瞧见仙族,少不了是一阵唇枪舌战。
前者讽刺对方道貌岸然。
后者也理直气壮,一句“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来站稳脚跟。
落摇在书院里待久了,对于三界六族之间的分歧多了些了解。
简单来说,有一条鄙视链。
神族和魔族因着人丁稀少 ,再加上后者的不稳定性,三界山上十分罕见。
人族最是和善,主张一个人人平等。
鬼族内部分歧严重,鬼族瞧不起鬼修,鬼修因着修行路子邪门,稳居鄙视链最底层。
而妖族最最瞧不起仙族。
至于正、上支的仙族,瞧不起在座的所有人。
落摇身处的从四支仙族算是个例外。
因着多是人族登仙,倒是与其他族交好,并没那般眼高于顶的傲慢模样。
“落落!”小灵鸟的声音穿透力极强。
起初周围的人没留意到落摇,此时纷纷看过来。
他们对于从四支的小女仙没兴趣,只是被她身旁的“少鬼”给炫了目。
这“少鬼”生得可真好。
十有八九是个采阴补阴的鬼修。
登时炫目成鄙夷,又都纷纷挪开视线,退避三舍。
同时向落摇投去了看傻子的视线,同情中透着几分怜悯。
落摇:“……”
解释不清,只能摆烂。
灵籁许久未见落摇,很是快活地拉着她手道:“你要在长生峰待多久?我想你啦。”
落摇:“三十六外命,很是难解,还得些时日。”
灵籁:“学那劳什子做什么,枯燥死了!”
落摇笑笑,问了她这些日子的近况,灵籁说话像唱歌,三言两语说了个明白,尤其是睡到的小哥哥,重点拎出一个讲了讲。
她正说得兴起,感觉一阵薄薄冷意,这才发现了落摇身旁的“少鬼”。
她眨眨眼,惊喜道:“他生得……啊,是……”
灵籁眸中惊艳褪去,看向了自家好友:“落落,他是鬼修?”
落摇苦笑:“我说不是,你信吗?”
灵籁:“……不信。”
落摇安抚她:“放心,我心里有数。”
灵籁警惕地看看“少鬼”,故意对落摇说:“你就是见识太少,他这般容貌,醉酣楼里多了去了,你早说你喜欢这一口,我……”
落摇如芒在背,忙道:“我不喜欢,哎,不是你想的那样。”
灵籁明显不信,恨恨道:“等出了七情幻阵,我立马带你去醉酣楼!”
落摇只能应下,同她说起七情幻阵。
灵籁对幻阵的了解和落摇差不多。
只除了一点……
灵籁压低声音道:“我听闻,银索也要去妖月峰,殿下要陪他入阵。”
落摇一愣:“他们还需入七情幻阵?”
灵籁酸不溜秋的:“谁知道呢,银索想去玩儿,殿下陪他呗。”
这些日子,落摇一直和银索有联系。
他们没见过面,只是通纸鹤。
落摇因为心誓的缘故,只说正事。
银索也是个寡言的性子,每次也都是几个字。
起初落摇还担心,后来见银索游刃有余,她也就慢慢放下了。
没想到他们竟也要入七情幻阵。
银索想做什么?
或者说,朱厌想做什么?
落摇对这七情幻阵多了些防备。
灵籁也有小伙伴同行,她又拉着落摇嘱咐好几句,还威胁地看了看“少鬼”白夜——可把落摇给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拦在中间,挡开了两人。
灵籁走了,落摇拉着夜清去了个僻静地方。
她看着眼前的“少鬼”犯愁。
白夜已经录入学分,在三界书院顺利入学,再变幻样貌也不合适了。
可这张脸实在招摇,再加上两人这一对组合……
落摇倒是不怕被“同情”,她只是觉得夜清是被她拉拽出来的,总受这鄙夷的视线,实在憋屈。
怎么办呢?
夜清会化作“少鬼”,落摇也理解。
魔域三族,以魔族身份入学太扎眼,夜清似乎又不喜妖族,就只剩下鬼族了。
夜清:“怎么了?”
落摇收回盯着他的视线,轻咳一声:“陛下,要不您暂隐一下身形?”
夜清面无表情。
落摇解释道:“入了幻阵后,你也不需要出手,跟在我身畔即可,掩了身形也安静些,省得被人盯得心烦。”
夜清并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他从走出幽荧深渊那天起,受过的视线比这些过分多了。
不过,他知道落摇不喜。
以前在魔域时,她还为此与人大打出手。
夜清闭了闭眼,压住了往日的记忆,道:“遮天伞给我。”
落摇:“啊?”
夜清:“不是要遮掩身形吗。”
落摇:“……”
不愧是和母亲打过一架的人。
对小遮很是了解。
这三界之中,要说隐蔽性……
她身上的琉璃瓶子也挺特殊。
可遮天伞是能做到隐身状态的。
便是大妖、上仙,只怕也看不到。
只是撑起遮天伞需要大量灵力。罢了,夜清看着也不像缺灵力的样子。
可是落摇不愿委屈了小遮,她知道它素来胆小,之前被朱厌吓得瑟瑟发抖,回来后成日得哭。
夜清可比朱厌危险……
落摇正思忖着,就见自己头顶的橙色“呆毛”一跃而下,若非小遮离不了本体,这“呆毛”早蹦到夜清身上去了。
落摇:“……”
哦,是她忘了。
这破伞se胆包天,一直觊觎魔尊美貌,如今能飞过去,哪有委屈,全是雀跃。
落摇将腰间纸伞解下,待小火苗滑入伞身后,递给了夜清。
本想嘱咐两句,哪知哗啦一声轻响,夜清轻轻握着伞柄,撑开遮天。
阴影落下,“少鬼”眉眼微遮,身形也淡了许多。
落摇因着与伞灵心意想通,依旧能看到夜清。
她很是诧异。
诧异于夜清撑伞时的熟稔。
就像曾撑过无数次一般。
“可以了。”
“哦……”
落摇呆了呆,到嘴边的话硬是咽了回去。
太荒谬了,夜清怎么会撑过遮天?
他之所以这般轻松,是修为境界太高了吧。
毕竟能逼得母亲出手,哪怕没了魔髓,也依旧强悍。
落摇只能做这般解释了。
有了遮天做遮掩,“少鬼”凭空消失,只留落摇这个从四支的小女仙,也就没人注视了。
妖月峰山门大开。
七情幻阵的入口是一个淡紫色的光晕,所有报了名的学生,都可以陆续进入,有调皮捣蛋的,逮着妖月峰的师兄师姐们,问这问那儿。
妖族本就不羁,只听那师姐说道:“你若运气好点,遇上了‘欲’阵,保你□□,快活无双,不过……仔细jing尽而亡。”
落摇刚巧听到,一趔趄。
玩这大的吗!
这一脚踏进去,可别是酒池肉林啊!
落摇在妖皇宫待了十三年,对他们的纵情很是了解。
她自己倒是无所畏惧。
她在妖皇宫那些年,也没起过念。
可是她身旁还有个冰清玉洁,周身写满不可亵渎的高冷魔尊。
不对!
落摇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她如今体内有了幽荧,还真有可能起念。
“师妹,到你了。”
落摇陡然回神,她稳下心来,觉得这里毕竟是三界书院,春不然不至于真布下那般荒唐的幻阵。
她拉起隐身的“少鬼”,毅然决然地走进那紫色光晕。
进去时,落摇忍不住贴着身边人,小声说道:“若真是‘欲’阵,你离我远点。”
夜清:“……”
落摇想了下,不放心道:“或者把我打晕。”
她本就是勉强把人拉进七情幻阵,若再因此轻薄了他,太罪过。
身边人没出声。
落摇满心不安地穿过紫色光晕,眼前豁然一亮,她入阵了。
一阵燥热蓦地涌上胸腔。
落摇眼睫颤了颤,心慌了。
不会吧不会吧。
春不然真的布下了“欲”阵?
这……这要她怎么破阵!
落摇甚至没来得及打量周遭环境,先松开紧握着的手,咬着下唇道:“离我远点。”
夜清怔了怔。
落摇:“不行,你还是打晕……”
她话没说完,男人清冷的声音响起:“不是‘欲’阵。”
落摇只觉心中翻涌更胜,都不敢看身旁“少鬼”。
夜清顿了顿,又道:“幽荧会强化心魔,你只是……”
他话没说完,忽身形一闪,没了踪影。
“你果真过来了。”
华丽的声线响起,红衣男子悠然然地站在远处。
落摇心中燥热全散,只觉神台一片清明,她抬眸,看到了似笑非笑的朱厌。
作者有话说:
朱厌:╭(╯^╰)╮你这个守照家的疯狗,觊觎我的小帝姬。
落摇:我真是%……&¥*%……&¥……
第30章 心仪谁
落摇知道银索和朱厌也入了七情幻阵。
只是她没想到, 这冤家路窄,一进来就撞上了。
夜清不见踪影。
落摇也没太担心。
不过他消失前那句话让落摇颇为介意。
既不是“欲”阵,她方才那般心潮翻涌是怎么回事?
幽荧会强化心魔……
说起来, 她的心魔是什么。
总不能是轻薄他吧!
落摇脸一热,赶紧打住思绪。
她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起身看向周遭。
幻阵中的景象早已不是三界山的模样。
天空是灰蒙蒙的,不见日月。
周遭蔓延着冰冷的气息,吸一口入胸, 隐隐有针扎的滋味。
地面漆黑, 远处影影绰绰,浓郁的黑色像一条条巨大的雾龙般交错盘旋, 遮住了下方的一处散发着幽幽荧色的深渊。
魔域……
幽荧深渊!
落摇怔了怔, 没想到这幻阵竟幻化了这番景象。
朱厌一袭红衣, 站在那令三界闻风丧胆的幽荧深渊前, 如一抹烧着的火般张扬肆意。
他身量高, 身材是典型的穿衣不显, 脱衣有料。
红衣松松垮垮时只觉劲瘦, 甚至带着些风流少年气;风扬起时薄衣贴紧,才现出那宽肩窄腰的结实体魄。
毫无疑问, 这位妖族太子生得极好。
是攻击性极强得那般好。
落摇素来不喜这类长相。
朱厌正看着她, 悠悠哉哉问道:“你可知这是何处?”
落摇:“……”纯纯不想与他说话。
朱厌以为她不知道, 解释道:“幽荧深渊。”
落摇面无表情。
朱厌又问:“你可知,这幻阵拟成这般模样?”
落摇本不想理他,一句话都不愿说, 可听他这么一问, 又觉得没必要置气。
——这家伙没准有破阵的法门。
她若能探出一二也省事。
“为何?”
朱厌眨眨眼, 声调温柔:“这是我与她初遇之地。”
落摇:“……”就不该开口。
朱厌放眼望去, 似是陷入到了过去的美好回忆中,他唇边是笑,眼底是笑,仿佛心里也盛满了浓浓的欢喜。
“我那时只是来查看深渊动向,哪成想看到了那样一幕。”
“她一身暖白衣裙,在这至暗之地,如同灿灿升起的朝阳,生生撕裂出一道暖芒,她总以为我被那遮天伞所迷,可其实我从头到尾,看的都是执伞人。”
朱厌看向落摇,饶有兴致道:“你知道的,她很美。战时最美。”
落摇:“………………”
她只觉鸡皮疙瘩直蹦哒,很想转身走人。
“你是守照珩吧。”朱厌戳穿了落摇的“身份”。
落摇陡然抬头,盯着他:“不是。”
“除了你,还能是谁。”朱厌又道:“这幻阵有限定规则,我们能站在此地,皆是因为她。”
落摇来了兴致,问道:“什么规则?”
想到朱厌那爱卖关子的性子,落摇后悔自己问了。
她越是问,他越不说。
她越是不在乎,他才会自己抖出来。
不过,这次让落摇意外了。
朱厌居然实实在在说出来了。
“心仪之人。”
“?”
朱厌一副性子极好的样子,慢悠悠说道:“春不然给这幻阵设了入阵规则,只有心仪之人可入同一幻境,由此来区分学生。”
落摇愣了愣,只觉荒谬,她道:“照你这么说,你我也是心仪之人?”
笑话!
且不提她讨厌死了朱厌,便是朱厌这个花心大萝卜,也压根不会有心仪之人。
朱厌:“我心仪于她,你亦心仪于她,所以我们同处这一幻境。”
落摇:“……”
朱厌又道:“至于她嘛,自是心仪于我。”
落摇给他一声:“呵呵。”
朱厌之所以明晃晃说出规则,为的就是拆穿落摇的身份。
“所以,”他定定看着落摇,道:“我知道你是谁。”
落摇懒得和他掰扯,什么乱七八糟的,没一句能听的。
还心仪之人呢。
朱厌心仪她?
呵呵。
她心仪朱厌?
呵呵。
更不要提这阵中还有夜清。
夜清又心仪谁?
朱厌炫耀完这些,才说到了正事上:“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大动干戈,调来很多‘上仙’,妄图在这幻阵中伏击我。”
落摇:“!”
朱厌只当她是被看穿后的惊讶,又道:“收了心思吧,这幻阵的阵心落在我身上,我若死了,这里便是死阵,谁都别想活着出去。”
说完这话,朱厌又笑眯眯看着她:“放心,我不会杀你,你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弟弟’,她要护着你,我便护着你,一切惹她不快的事,我都不做。”
说完这话,他还真就后退了几步,避开了伞剑的攻击范围。
朱厌最后说了句:“好了,言尽至此,我去寻她了。”
而后,消失在黑色雾龙之中。
落摇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才勉强梳理出个所以然。
朱厌这个大聪明。
先是把银索当成是她。
又把她当成守照珩。
就这脑子,居然也能夺嫡成功,妖族未来堪忧。
落摇想的没错,朱厌果然对这幻阵做了手脚。
这里肯定有规则。
但一定不是朱厌所说的那个。
心仪之人什么的。
她和夜清绝对是清白的。
夜清更不可能心仪于朱厌。
至于银索……
落摇琢磨着,朱厌怕是要失望了,只怕银索压根没入到这个幻阵中。
当然,银索也许在。
毕竟这规则听着就不合理。
夜清都在了。
那银索在也正常。
落摇没在这上面纠结太多,她思考的是阵心的问题。
阵心在朱厌身上。
这事他干得出来。
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朱厌挺难死的。
哪怕有“上仙”围剿,他想死也不容易。
至于这“上仙”来自何处……
三界山缥缈峰上的仙族,只怕从朱厌抵达那一刻,就在筹划了。
仙族和妖族不对付。
上四支尤其厌恶。
他们会趁机出手,也在情理之中。
想通这些,落摇放下心来。
不管那些乱七八糟,她只想破阵。
落摇四下望望,远处是幽荧深渊,她曾见过一次。
若说鸿蒙树是三界的生之所向。
那这幽荧深渊便是三界的罪恶之源。
落摇没进过鸿蒙树,反倒是入过幽荧深渊。
可惜她什么都没记得。
醒来时已受重伤,全靠小遮护着,才没被到处游弋的魔兽吃掉。
这里是幻阵。
眼前都是虚幻。
可落摇还是感受到了汩汩恶念和阵阵寒意。
“白夜?”她试着轻缓出声。
“这是个‘恶’阵。”
男人清冽的声音响起,落摇回身,看到他撑着遮天伞,慢慢向她走来。
一片漆黑寂静中,他的玄衣几乎融入其中,偏偏又肤色极白,白得像深夜落下的寒酥,冷调的光泽,在莹润中透着刺骨的寒气。
他扮做“少鬼”时,越发清灵,像是能随风化掉。
落摇只觉心头一阵燥热。
夜清停在了距离她三四步的地方。
“既是‘恶’阵,我为何……”落摇说不出口,她压着体内翻涌的热浪。
夜清:“……”他又后退了一步。
落摇好多了,她耳朵尖微微泛着红晕,并不看夜清,只以传音问道:“你说幽荧会强化心魔……难道这是我的心魔?”
也太可耻了。
她虽说每晚汲取幽荧时都有些意动。
可真没这般非分之想!
夜清撑着伞站在远处,蒙蒙灰雾挡住了他的神态,只觉形影轻飘,声音也淡淡的:“你的心魔既是‘幽荧’。”
落摇望向他:“什么意思。”
夜清沉默着。
古神烛照无心无我无情。
而幽荧蕴含着七情六欲。
一情一欲,皆是心魔。
落摇对他的一切念想,不过是因为幽荧之力。
若是换做旁人,她也会缓慢生情。
比如那朱厌。
不也让她心起涟漪。
夜清早就想过了,这一回且让她去“喜欢”旁人吧。
朱厌也好,守照珩也罢。
总归,他不做她的劫。
夜清心冷下来,简单说道:“幽荧本就满溢着‘邪念’,你原是白纸一张,如今沾了墨点,便是心魔。”
落摇听得懵懵懂懂:“竟是这样……”
“那、那这要怎么解?”
“我不靠近你即可。”
“子时呢?”
“只一会儿,无碍。”
“好吧……”
落摇倒是不担心夜清。
这小小幻阵,定是难不倒他。
落摇打起精神,专注于如何破阵。
这既是“恶”阵,想必有大凶恶。
幻阵又拟出了幽荧深渊的模样,以她对这里的了解——高阶魔兽遍地是,九死一生荒芜地。
这“恶”有够恶的!
落摇正这般想着,就听一声阴森嘶吼响起,她一转身,看到了一头妖龙兽。这凶兽名唤妖龙,其实并没有龙的形态,而是一头青色巨蟒。
它嗅到落摇的气息,向她扑杀而来。
落摇轻松一跃,雪尽自腰间抽出,冷白剑尖直刺巨蟒左眼而去。
夜清撑伞站在不远处,妖龙兽从他身旁飞过,连一片衣衫都未掀起。
他很清楚落摇的能力,知道这凶兽伤不到她。
可握着伞柄的手,仍是微微收紧。
雪尽刺进妖龙兽的猩红左眼,落摇催动体内幽荧之力,靠着敏锐地视觉,捕捉到妖龙兽的内丹所在。
一招隔山打牛,结果了这庞然大物。
落摇望向夜清,虽遮掩了容貌,却依旧明灿如阳。
“我这幽荧之力,用得可好?”
“……”
夜清本不想言语,末了还是没压住涌到舌尖的两个字:“不错。”
落摇笑逐颜开,说道:“放心,这‘恶’阵,难不倒我。”
属实难不倒她。
越是凶险之地,她越是如鱼得水。
曾经,她便是这般,肆意出入幽荧深渊。
一人一伞,屠尽魔域凶兽。
魔域没有光。
而她是三界最耀眼的光。
夜清永远忘不了初见时的目眩神迷。
他微垂眼睫,别开了视线。
落摇在这幻阵中,玩得不亦乐乎。
这边比试练塔有趣多了。
她空了二百年的术法,一一捡了回来。
若非没有至阳之力,她连遮天伞都能完全打开。
夜清一直默默跟着她,只在子时时靠近。
就像他说得那般,落摇虽说有些心旌摇曳,却因为足够短,与往常倒也没什么区别。
因着幽荧之力的供给,落摇甚至不需要休息。
“恶”阵中,还原了幽荧深渊外的魔兽。
若真是普通的书院学生进来,别说出去了,第一头妖龙兽都能让其放弃破阵。
七日眨眼过去,落摇忍不住喃喃:“难道,要将这阵中的‘恶’全部杀尽?”
夜清:“……”
落摇笑道:“我自言自语,你不必告知。”
他说了不会帮她破阵。
她也不会寻他问线索。
第八日。
落摇越发接近深渊,竟看到了两抹熟悉的身影。
红衣如火。
白衣似霜。
竟是朱厌和银索。
银索还真入了这幻境。
他心仪谁?
朱厌嘴里果真没一句实话!
作者有话说:
夜清:不要她的喜欢。
朱厌:她喜欢我。
守照珩:谁都不配她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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