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杀朱厌

    落摇心思一动, 忍着心中滚烫,靠近夜清:“陛下,我也想遮一下身形。”

    他们同处遮天伞下, 一起隐了身。

    夜清握着伞柄的手微用力,身体僵得像木桩。

    落摇只觉脸上烫得不行, 她拍拍自己脸颊,轻吁着气:“且忍一忍……嗯,忍一忍!”

    她说给自己听的, 可那甜软的声音, 全钻进了旁边人耳中。

    夜清闭了闭眼,压低嗓音道:“你将灵力注入万顷琉璃。”

    “万顷琉璃?是那琉璃瓶子吗。”

    “嗯。”

    落摇听他的, 将一缕幽荧所化的灵力注入瓶身, 只见那魄冰所致的瓶身陡然加深了色泽, 其中的金色招摇花淡得只剩一点薄光。

    夜清已在她三四米开外。

    落摇懂了:“这琉璃瓶……嗯, 这万顷琉璃也能使我隐身。”

    夜清:“期间不能使用灵力。”

    落摇点点头, 明白了。

    若是她动用灵力, 隐身效果就没了。

    落摇既已隐去身形, 便大大方方走近了朱厌和银索。

    她有些好奇。

    银索当真只是从四支的男仙吗?

    他真的只是想要朱厌的修为吗?

    也不知他们这些天经历了什么,朱厌身上妖气淡了许多, 似乎还受了伤。

    银索依旧那副素淡的模样, 眉眼寡淡得不露丝毫情绪。

    朱厌看着银索, 温声道:“你如今不比当初,莫要动用灵力。”

    银索不置可否。

    忽地,朱厌转头, 凌厉的视线落在落摇身上。

    落摇心一提, 以为他发现了自己。

    变故陡生。

    数道黑色雾龙拔地而起, 直冲朱厌而去。

    朱厌并非看到了落摇, 而是感应到了这群“孽龙”。

    这玩意比妖龙兽品阶高,是源自幽荧的极恶之兽,便是落摇全盛期也未必能招架住这么多“孽龙”。

    朱厌不愧是妖族储君,水木双修的功法很是强悍。

    他有“生生不息”之道。

    天地有水,自然生木。

    自成循环,绵延不绝。

    眼看朱厌身上淡去的妖气,陡然爆发,瞬间顶满。

    饶是对他的功法有所了解,落摇也看得眼热。

    仅凭这“生生不息”,想击杀朱厌就绝非易事。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还能不能再战,谁也不知道这“生生不息”能用多少回。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就如朱厌这个人般,让人捉摸不透。

    眨眼间,朱厌击杀了一头“孽龙”,旁侧又有两头冲了过来。

    只见他红衣轻晃,手中一把轻盈木刺,陡得探出尖锐薄冰,木刺成冰剑,竟一剑将“孽龙”斩做两半。

    落摇看得屏息。

    她眼眸晶亮,握着“雪尽”的手微微用力。

    在亭瞳殿时,她与朱厌打过无数回。

    起初还有些收敛。

    后来次次都动真格。

    她杀气腾腾。

    他也次次被激怒。

    两人打得不留后手,可末了又都奈何不得谁。

    朱厌若是脾气别那么坏。

    落摇不介意和他做个朋友——专门干架那种。

    然而,这人坏透了。

    还欺负过小遮。

    她只想揍到他跪地求饶!

    夜清看向落摇。

    他太了解她了。

    哪怕换了副容貌,也能从那双明亮双眼中窥出情绪。

    好战、要强。

    生得娇弱柔美,却能以手中神伞,荡尽天下不平事。

    烛照二字。

    本就是天地至阳的意思。

    光明、璀璨。

    她是上古战神,是天地初开时最盛大的光,是笼罩天地的“太阳”。

    落摇低呼一声:“银索!”

    她明明眼睛不眨地看着,却不知那两条“孽龙”从何而来,竟冲着银索撞了过去。

    银索只是灵力低微的从四支男仙,哪里扛得住这般魔兽偷袭。

    落摇答应了要保护他,自是不会让他死在这里。

    她握着“雪尽”,刚要靠近,就见一道如瀑水柱落下,砸歪了那袭击银索的孽龙,紧接着水凝结成冰,一个护盾完整护住了银索,密密麻麻的枝芽升起,又加了一层木系护盾。

    落摇眼尖,看出了端倪。

    朱厌竟将“生生不息”化作一个水木盾,罩住了银索。

    别说两头“孽龙”,便是十条也破不了这个盾。

    可问题是……

    没了“生生不息”,朱厌要如何应战?

    朱厌对银索眨眨眼道:“别怕,有我在。”

    水木盾中,银索依旧冰冷似霜,浅色的瞳孔留不下丁点涟漪。

    朱厌苦笑一声:“你啊,怎变得如此心狠。”

    他只说了这一句,便转身去应对“孽龙”。

    落摇反倒是看得心情复杂。

    这么拼的吗?

    就为了入一次鸿蒙树?

    若是落摇此时没有幽荧之力,还真是同银索这般,哪怕被“孽龙”的瘴气扫到,都是极凶险的。

    不过,落摇行事谨慎,不会依赖旁人。

    倘若她没有足够的实力,绝不可能入这七情幻阵的。

    就像她初来三界山时,也只想凭课业上长生峰,而没想过去拜访春不然。

    朱厌这下不容乐观。

    他用“生生不息”维系着水木盾,自身就没了供给。

    “孽龙”调转矛头,向着他扑了过来。

    然而他并不敢收回“生生不息”,生怕银索有丁点闪失。

    如此一来,这一战就难打了。

    落摇死死盯着。

    她并非挂念朱厌,而是惦记着朱厌说过的那句话——阵心在我身上,我若死了,这便是个死阵,谁都别想出去。

    朱厌不能死。

    落摇耐住性子,她不想现在出手。

    在他撑不住的时候,她再出手也不迟。

    朱厌不愧是妖族除妖皇外的第一高手。

    实力不容小觑。

    这么多“孽龙”,也被他一一斩杀。

    水木盾始终如一地护着银索。

    那莹润的光泽犹如春日新生的嫩芽,象征着生与希望,在这阴霾的幽荧之地,挣扎出柔软的生机。

    朱厌受了伤。

    血液与红衣相融,平添了三分艳丽。

    他脸颊上也有一道擦伤,那伤口上有“孽龙”的毒气,腐蚀出一道黑红色的伤口,角度刚好划过下颚线,没毁了容貌,反倒又多了些危险气息。

    朱厌收了水木盾,温柔看向银索,说道:“放心,有我在,你……”

    他话没说完,忽地瞳孔猛缩。

    落摇也睁大了眼。

    谁都没想到,水木盾撤下的那一刻,安安静静的银索竟抽出腰侧伞剑,冷冽的寒芒闪过,一剑刺进了朱厌的小腹。

    此时的朱厌,浑身妖气耗空。

    水木盾虽收回来了,“生生不息”却没法立刻发动。

    这一剑来得及快,犹如一道虹光。

    角度刁钻且暗劲十足。

    正中刺进了朱厌的妖丹。

    银索面无表情,只眼中漆黑,薄唇轻启,慢慢说道:“朱厌,你让我恶心。”

    朱厌怔怔地看着他,眼睛一眨都不眨:“我让你……恶心……”

    银索手腕用力,抽出伞剑的同时,一把抓住他领口,将人拉到眼前,他盯着他眸子道:“恶心至极,令人作呕。”

    说罢,他将朱厌推下了幽荧深渊。

    深渊黑雾蒸腾,狂风猎猎。

    那一抹红衣如同天边残阳,坠入无妄之渊。

    落摇心猛地提起。

    朱厌会死。

    这家伙,不是最惜命了吗?

    怎么会……

    这般毫无防备。

    落摇捏了个诀,一闪身便到了幽荧深渊之上。

    她因用了灵力,万顷琉璃的隐身效果消失。

    银索猛一转头,伞剑铮鸣出鞘,在看清来人是谁后,他浑身僵硬,浅色的眸中是波涛暗涌,“殿下”二字到了唇边,他咬破了下唇,才没能唤出声。

    落摇看都没看银索一眼,向着坠落的朱厌飞扑而去。

    银索面上血色全无,方才还冷冽狠厉的眸中显出些许茫然,而后是通红的眼尾,他呆呆的看着落摇拥住了朱厌,喃喃出声:“为什么?”

    为什么去救他。

    银索陡然回神,厉声道:“下方是……”声音被暴起的剑气覆盖,那幻境中的幽荧深渊,已然是另一幅景象。

    这是仙族上四支的“上仙”,穷尽灵力布下的杀阵。

    为诛杀妖族太子朱厌。

    银索义无反顾地冲向幽荧深渊,却被那汩汩剑气给反弹出来。

    他还欲再冲下去,手臂被一人拉住。

    银索转身,看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少鬼”。

    “少鬼”赫然撑着遮天伞。

    “你是谁!”

    “让开。”

    银索眉峰紧蹙,他向后退了一步,视线凝在了那汹涌磅礴的剑气前,心中一片密密麻麻的刺痛,无数思绪翻滚,最后只剩了一句话。

    ——如果她要救他,他不会杀他。

    铺天盖地的悔恨涌上心口,银索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夜清收起了遮天伞,盯着那翻滚着万剑之气的深渊,问道:“诛魔阵?”

    银索:“……是。”

    夜清:“几重。”

    银索:“九十九。”

    夜清:“退后。”

    说罢,夜清收起了遮天伞,左臂抬起时,九黎壶自宽袖滑落,缓缓升至半空。

    灵笼小巧的壶身陡然放大,金莲灿灿,托起了万丈虚空,只见周遭无尽黑雾聚拢,一条条“孽龙”发出凄厉惨叫,最终化作黑气,融入了那深黑色瓶身。

    守照珩认出来了:“九黎壶。”

    他猛地转身,看向身旁男子:“你是……”

    夜清依旧是那副“少鬼”模样,身形单薄瘦削,眉眼精致如画。

    若非那滔天“罪业”,任谁也想不到这是那幽荧深渊的主人——魔尊夜清。

    轰地一声巨响。

    九黎壶破开了诛魔阵。

    满溢着杀伐之气的万剑齐断,只余滔天黑气蔓延,幻阵中的幽荧深渊,隐隐像极了真实的深渊。

    深不见底的漆黑。

    浓郁到遮天蔽日的“罪业”。

    这是万恶迸发之始。

    是神明摒弃之地。

    是连笼罩三界的烈阳,都不愿照耀的罪恶深渊。

    夜清垂睫,看着九黎壶中倒影的两个人,淡声道:“她不是去救他。”

    守照珩后背挺直,直勾勾看着壶中二人。

    夜清望向守照珩:“她是在救你。”

    作者有话说:

    朱厌:呜,她变了。

    落摇:……(后悔救人)

    第32章 一人心

    九黎壶是“装”下了那诛魔阵。

    也只有如此, 才能护住已经入阵的两个人。

    这诛魔阵是守照一族的“上仙”提前在妖月峰布下。

    潜藏在了春不然的七情幻阵之下。

    守照珩将朱厌引到此处,将他推入阵中,才激活了这阵中阵。

    诛魔阵满是杀伐之气, 九黎壶能将其缓慢蚕食,等全部吞噬干净, 再将落摇和朱厌放出来即可。

    他俩生命无碍,只是要耗些时间。

    落摇并不知道外头的情况,她飞扑跃下时感觉到了万千剑气。

    她并不知这是诛魔阵, 只当是七情幻阵的极“恶”之处。

    得亏落摇是体修, 要不以她这细瘦的胳膊腿,哪里拥得住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妖族太子。

    两人落在了一处山谷中。

    周遭尽是残剑, 看着像是一处剑冢。

    落摇释放出神识, 将周遭扫视一番, 略松了口气。

    ——暂时安全。

    她赶紧把朱厌放平, 检查他的伤势。

    朱厌双目紧闭, 银发铺散开来, 落在沾了血渍的红衣上, 凌乱中透着些许脆弱感。

    往日里,没人比朱厌更张扬更肆意, 仿佛天下地下就他最大, 而他也嚣张跋扈到了极致, 谁都不放在眼中,包括他的母亲,那位当世妖皇。

    落摇最不喜他浑身的这股劲。

    嚣张什么, 恣意什么。

    不管旁人死活的坏家伙!

    只是今日的朱厌, 让落摇很是困惑。

    他这是在做什么?

    或者该说, 他这算什么?

    做戏的话, 也未免太过了。

    “孽龙”袭击银索时,朱厌那小心翼翼护着的模样,哪怕有几分虚假,也少不了有那几分真。

    他真的怕银索出事。

    可在他眼里,银索是她,是和他打死打活了十三年的东神帝姬。

    朱厌想入鸿蒙树。

    落摇能理解。

    他辛辛苦苦跑来三界山,哄着她玩儿,不就是图一个去鸿蒙树修行的机会。

    可闹成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又是何必?

    他拿命护着的人,捅了他一剑……

    依着朱厌的性子,不该舍了这条命,也要拖着他一起死吗?

    怎么就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坠入这幽荧深渊了。

    他心灰意冷个什么劲?

    瞧这一副天塌了地裂了不想活了的模样。

    这就让落摇无法理解了。

    她收住思绪,仔细给朱厌查看伤势。

    这一看之下,心拧成了一团。

    伤势极重。

    危在旦夕。

    落摇给他扯开衣襟,露出了他的胸口,这里倒是毫发无伤,肌肉结实,肌理分明,线条自腰处收紧,紧绷的小腹上有一个血窟窿。

    银索很清楚他的妖丹所在。

    这一剑直刺丹心而去。

    朱厌原本就耗损极大,尤其是最后那一波,一方面要护着银索,一方面要应对“孽龙”,彻底透支了妖气,本就于自身有折损,这一剑下去,真的是要他命。

    好在落摇荷囊里多的是灵丹妙药。

    她先给他止血,又给他喂下去一颗“回生丹”,别说妖丹破损,便是妖丹炸了,也能续住他的命,只是没了妖丹,他会沦为一低等妖族罢了。

    做完这些,落摇松了口气。

    朱厌死不了。

    她抬头望了望上方,只觉一片浓雾遮住了天空,难以辨别方位。

    这里是何处?

    怎么这般静谧。

    落摇不知道的是,若非九黎壶收了诛魔阵,此时她和朱厌面对的就是不间断的万剑齐落。

    九十九道落下来,便是落摇和朱厌在全盛状态,也难以招架。

    落摇四下打量一番,暂时没看出头绪。

    没有危险,也没有出口。

    落摇倒是不慌,这七情幻阵是春不然所设,朱厌肯定心里有数,等他醒了,问一问便知。

    丹药起了效果。

    朱厌身上伤口开始愈合。

    他闷哼一声,从昏死中逐渐醒来,腹部传来剧痛,却并非妖丹消散的征兆,而是在慢慢愈合……

    愈合?

    怎么可能。

    朱厌强压着那钻心蚀骨之痛,缓慢睁开眼。

    落入眼中的是一容貌清秀的女仙。

    她正俯身望着他,长发从纤薄的肩膀滑落,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细滑如薄羽。

    守照珩?

    不,不是。

    守照珩哪里会救他。

    她到底是谁?

    她叫什么来着。

    “落摇?”朱厌记起了她的名字。

    落摇问道:“感觉如何?”

    朱厌不答反问:“为什么救我?”

    落摇:“废话,阵心在你身上,你死了我们都得死!”

    朱厌:“……”

    落摇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很是纳闷:“我听闻妖族太子最是惜命,为了活着曾闯过九重妖塔……那样的罪都受得了,怎么今日被个小小幻阵给困死了。”

    朱厌眉峰蹙了下,别过头去。

    落摇在他小腹上戳了下。

    朱厌吃痛的闷哼一声,看向她的视线蕴含了怒火:“做什么?”他可以死,但不允许人羞辱他。

    落摇又不轻不重戳了下,不给他好脸色:“你想死也先出了这里再死,我救你可不是心怀慈悲,只是不想陪你死在这。”

    朱厌不想理她:“死不了。”

    落摇赶紧问:“那要如何出去?”

    朱厌:“不知道。”

    落摇又戳他一下:“好好说话!”

    朱厌:“……”

    落摇这一下一下的,正中戳在他那尚且恢复中的妖丹上。

    她心里有数,人是戳不死的,还能助丹药溶解,加速妖丹的恢复,只是朱厌嘛,少不了受些罪。

    受罪又如何。

    他活该。

    落摇想起那十三年,就恨不得多戳几下。

    朱厌深吸口气,说道:“这么大动静,春不然肯定有所察觉,她这幻阵只为考核学生,又怎会造出杀孽……过一阵子,自会开阵。”

    落摇心一紧,问道:“那这算我们破阵了吗?”

    朱厌不出声了。

    落摇并不想惹恼了他。

    听他语气,春不然与他很是熟稔。

    她还想学千魂道呢。

    落摇心思一动,有了新思路:“殿下……”

    她改口了,甜甜唤了他一声后道:“你看,我也算救了你一命……”

    她话没说完,朱厌盯着她:“谁让你救了。”

    落摇一口火气直冲脑顶,一句“不知好歹”跑到嘴边,又生生忍了下去,装乖道:“我反正是救了。”

    朱厌冷笑。

    落摇:“咱们都是修道之人,讲究个因果报应,我既是救了你,你也该报答我,否则卡了修行瓶颈,全是麻烦。”

    朱厌凉凉看她:“挟恩图报?”

    落摇笑眯眯的:“没错。”

    朱厌似是倦得很,并没心情同她掰扯,“你要什么?”

    落摇赶紧道:“你帮我引荐下,我想跟着春不然峰主……”

    朱厌斜她:“你到底是谁?”

    落摇诚恳道:“落摇。”

    朱厌眯起眼睛:“女的?”

    落摇给他个白眼:“废话。”

    朱厌:“仙族从四支?”

    落摇清清嗓子,实在不擅长扯谎,“那个……权宜之计嘛,不是谁都有殿下这胆量,敢大张旗鼓上山,我也是有些仇人的,自是要换个身份。”

    朱厌眼睛不眨地看着她,试图看破她的伪装。

    然而……

    就像之前查看的无数次一般,看不破。

    只一点朱厌很清楚。

    她身上毫无至阳之力,甚至还隐隐涌动着些许至阴之气。

    魔族?

    这般理智的魔族,倒是少见。

    朱厌神色恹恹:“以你的身手,上妖月峰是早晚的事,哪需要我引荐。”

    春不然喜欢实力强横的修者。

    只要不是仙族,再主动一些,她来者不拒。

    落摇一听,颇觉美滋滋,她本也没想让朱厌引荐,只要这家伙记得她救了他,别使绊子就行。

    “那行。”落摇道,“等出了阵,我便去寻不然峰主。”

    她笑逐颜开,一双眼睛清凌凌的,如深谷溪流般透彻。

    朱厌心一颤,感觉到了久违的心悸。

    他的小帝姬也是这般。

    一双眸子清澈。

    半点污秽都落不进去。

    “你……”

    “你这是何必呢?”

    他们同时开口,先把话说完的是落摇。

    落摇又问他:“你要说什么?”

    朱厌顿了顿,回答得是她上一句话:“何必?我心爱之人觉得我恶心。”

    落摇:“……”

    她忍了忍,实在没忍住,问道:“你一个妖族,哪来的心爱之人。”

    朱厌闲闲看她:“妖族怎么了,妖族也有心,有心就有爱。”

    落摇细数妖族的三观:“爱一个人肯定要忠贞不一,你知道忠贞二字怎么写?你怕是都没见过吧。”

    朱厌:“爱与忠贞并无关系。”

    落摇给他白眼:“那你的爱也不值钱。”

    朱厌竟问她:“你觉得爱是什么?”

    落摇:“……”

    她被噎了一下,半晌才道:“那当然是……嗯,相知相惜相许。”

    朱厌:“那是神族定义的爱。”

    落摇:“总比妖族好!”

    朱厌:“你不懂。”

    落摇瘪嘴:“呵呵,别说什么爱|欲分家的话,都是扯谈,因爱才生欲,这两者密不可分。”

    “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说什么?”

    “我是说……”朱厌的伤口好多了,他缓慢坐起身,与她平视,望进她眼中道,“我会爱她所爱,想她所想,尊重她信任她守护她。”

    落摇怔怔地,好半晌才眨了眨眼:“你……说得倒是好听。”

    朱厌托腮看她:“那你觉得,我在做什么?”他可不只是说说,而是一直在做。

    落摇:“谁知道你在做什么!”

    朱厌慢悠悠道:“她认得忠贞二字,我便认得;她想要相知相惜相许,我便学与她相知相惜相许;她一生只此一人,我便只她一人。”

    他这番话,解释了自己的那句话——爱与忠贞无关。

    朱厌的爱,只和那一人有关。

    她坚守的,他会去坚守。

    她想要的,他会去学习。

    他一个妖族的价值观和神族截然不同,可他愿意为她成为“神族”。

    落摇难得正色看他,只是眸中依旧不解:“为什么?”

    朱厌:“嗯?”

    落摇咬了咬下唇:“为什么会心仪于……嗯……她。”

    她不理解,完全想不明白。

    那十三年,他们打得头破血流,见面就是吵架,偶尔坐下来也是因为筋疲力尽,哪怕喝口茶,落摇都恨不得给他下毒。

    就这样的关系……

    朱厌说他喜欢她。

    甚至愿意为她遵循神族的规矩。

    怎么可能?

    逻辑呢。

    这怎么想都不合理。

    朱厌忽然道:“给你看个东西。”

    落摇:“什么?”

    她始终对他心存戒备,清凌凌的眸子难掩警惕。

    她这副模样,越发勾连起朱厌的回忆。

    他自嘲一笑,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没有至阳之力又如何?

    感受不到气息又如何?

    甚至是有灵脉又怎样?

    他只她相处了这么一会儿。

    那日思夜想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朱厌只觉得自己蠢透了。

    他这阵子也疑心过,又觉得是她没了神骨,性情大变,不复当年的活泼恣意,还为此心疼不止,处处小心呵护,只愿早些陪她入鸿蒙树,好让她恢复如初。

    然而,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朱厌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如二百年前。

    “我把与她相处的日子化作了‘忆珠’。”

    “你……”好无聊!

    “长夜漫漫,我又上不了东神山,总得给自己留些念想。”

    “……”

    “你看看吧……”朱厌盯着她,压着眸中炽热的火焰,竭力平静说道,“我想给你看看。”

    朱厌嗓音极好。

    低低说话时,每个字都像情话。

    落摇盯他一眼,心想——骗子。

    还一心一意都是东神帝姬呢。

    这会儿干嘛对她这副腔调。

    “不看!”

    “……”

    “谁管你心仪于谁,我只是略有好奇罢了,但也没那么好奇,况且这是你们的私事,我干吗要知道?”

    落摇已然看穿他的诡计:“你莫要害我,知道得越多死的越快,我可惹不起东神山。”

    朱厌笑了,被她这认认真真却漏洞百出的模样给惹笑了。

    朱厌知道如何试探她,说道:“那算了,这‘忆珠’里的确藏着不少秘密。”

    落摇:“……”

    朱厌慢悠悠道:“比如东神帝姬,为何会神骨受损。”

    落摇:“!”

    第33章 见钟情

    落摇心动了。

    这些年来, 她在寻找如何修复神骨的过程中,也一直在思索着,自己究竟是怎么损伤了神骨。

    落摇在亭瞳殿的十三年, 神骨没问题。

    她虽时常与朱厌干架,也经常打得遍体鳞伤, 可绝对动撼动不了神骨。

    神骨对于神族,是非常核心的存在。

    就像妖丹之于妖族。

    朱厌方才妖丹受创,危在旦夕, 他能逐渐恢复, 是因为妖丹在恢复。

    若是妖丹不恢复,朱厌必死无疑。

    神族也是如此。

    按理说, 以落摇这般神骨受损的状态, 早该一命呜呼。

    可她好生生活着, 只是没了修为而已。

    不过, 她刚发现神骨受损时, 爹爹给她找了大量的灵丹妙药, 想了无数治愈法门……许是这些天材地宝的缘故, 虽无法修复神骨,却堪堪吊住了她的性命。

    落摇的神骨, 是在她回到东神山后折损的。

    身体没有受伤。

    灵力充盈似海。

    赤鸦宫里也没有任何危险。

    可她的神骨就这么恍惚之间, 受损严重。

    青伏当时迁怒于朱厌, 以为是他动了什么手脚。

    落摇虽恨朱厌,却也不会让他背锅——

    这事与他无关,也与妖族无关。

    她为了神族和妖族不开战, 不惜说出心仪于他的蠢话, 又怎会在此时功亏一篑。

    别说这事与朱厌无关了。

    便是朱厌真给她下了慢性毒, 也是她技不如人。

    落摇盯着朱厌:“所以说, 是你弄坏了东神帝姬的神骨。”

    朱厌:“我那般心仪于她,恨不得为她摘天上星月,又怎会让她受此折辱。”

    那般骄傲的小帝姬,神骨受损犹如折翼的飞鸟。

    精神上的痛苦远超身体。

    落摇懒得听他这些有的没的,问道:“与你无关的话,这‘忆珠’里又怎会有相关信息?”

    她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是好奇,嗯……神族帝姬神骨受损这般事,谁听了都会好奇。”

    落摇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便整个欲盖弥彰。

    朱厌眼中笑意更深。

    “你自己看。”

    “……”

    “这事蹊跷得很,若是不查明,哪怕入了鸿蒙树,修复神骨,也不得安生。”

    朱厌循循善诱,落摇犹豫不决。

    按理说,看就看了。

    可是,以她对朱厌的了解,这家伙分明是挖好坑等她跳,妥妥的不安好心。

    这坑,跳还是不跳?

    落摇心一横,盯着朱厌道:“你若骗我……”

    朱厌:“天打雷劈。”

    落摇瘪瘪嘴,对这话很不以为然。

    又不是心誓。

    哪来的天打雷劈。

    朱厌从灵囊中取出一个雪白的玉盒,看得出材质很不一般,莹润的光泽透着融融暖意,不是魔域之物,而是落摇常用来装至阳丹的盒子。

    “眼熟吧。”

    “不。”

    朱厌笑笑不语,他小心打开玉盒,原本放着至阳丹的锦缎上,有一枚剔透的金红色珠子。

    它有鸽子蛋般大小,通体光滑透亮,其中有金色和红色的丝雾缠绕,隐隐能看出些许凌乱的光斑,似是倒映着万千情紊,斑斓瑰丽。

    这‘忆珠’是如何炼化的?

    落摇心生好奇,但没有多问。

    朱厌在那枚金红色萦绕的剔透珠子上一点,落摇只觉心神一震,眼前景象微晃,她竟是离了那万剑剑冢,身处幽暗魔域。

    这是……

    朱厌的声音响在她耳畔:“忆珠勾连着我的识海。”

    落摇:“……”

    可真够大胆的,把她引入识海,真当她不会杀他啊!

    朱厌仿佛有读心术法,凉凉道:“你杀了我,就别想知道神骨受损之谜了。”

    落摇假笑道:“殿下说什么呢,我怎会杀你。”

    她声音甜甜的,朱厌只听得心尖犯痒。

    他敛住心神,带她看过去:“这是我们的初遇。”

    落摇纠正他:“是你和东神帝姬。”

    朱厌不置可否。

    识海中的景象并不真实,带着浓浓的迷离感。

    落摇从未想到,自己会以朱厌的视角,重新审视这段过往。

    那十三年的经历。

    她自是记得的,只是以她个人的视角难免偏颇,无法窥其全貌,有了朱厌的视角,她才能了解得更全面些。

    落摇“看见”了自己。

    这感觉挺奇怪的。

    并非照镜子那般,而是像看着一个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的人,在做着一些她经历过的事。

    心砰地一跳。

    落摇眨了眨眼。

    她半晌才意识到,这居然是朱厌的感受。

    是了……

    她现在是朱厌——看他所看,听他所听,感他所感。

    朱厌第一次见到她,竟然心跳得这么快?

    为什么。

    “我这是一见钟情。”

    “对那把神伞?”

    “不解风情。”

    “……”

    落摇看向了橙光盛大的遮天伞,它虚浮在半空中,通身是神光,至阳之气翻涌,零落的光线如同金雨般坠落,笼罩着伞下的少女。

    她依旧穿着暖白色长裙,柔软的袖口有一圈圈晶亮的金色小花,给雪白的手腕添了几分朝阳般的暖意。

    少女昏倒在地,发簪早就不知踪影,长发如瀑般铺散开来,衬得身形越发纤细单薄。神伞落下的金雨映亮了她的面庞,哪怕紧闭着双眸,也好看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无法形容的美貌,有着魔域从未有过的明媚与灿烂。

    朱厌的心跳更快,砰砰砰声中,萦绕着一句心声——她若是睁开眼,该是怎样一番盛景。

    落摇:“……”

    朱厌故意道:“是不是很美?”

    落摇:“…………”

    尬死了,早知道“忆珠”是这样的视角,她打死不看!

    “明白什么叫一见钟情了?”

    “那又怎样,一副皮囊而已,殿下找傀儡师照着捏一个便是。”

    “你不懂。”朱厌慢悠悠道,“我最初只想着,她若睁开眼,一定美极了,后来才发现,她说话时最美,再后来……嗯,我喜欢她扑向我时的神采奕奕。”

    谁扑向你了!

    到嘴边的话,落摇硬生生咽了回去。

    若是不必感受不到朱厌的情绪,那这“忆珠”到也挺好。

    落摇看到了自己不曾知晓的事。

    比如朱厌救她并不容易。

    小遮护主,任朱厌怎么好生说道,它都不肯收起金雨,死死护着伞下少女,大有天荒地老的架势。

    这幽荧深渊可不太平,有各种凶兽出没,还有那沉睡的魔尊,有苏醒的迹象。

    朱厌在此耽误了好一会儿,小遮一直不理他。

    随侍的妖仆道:“殿下,此地不宜久留。”

    朱厌看了眼那昏迷的少女,没走。

    一天、两天、三天……

    足足七天过去了。

    落摇惊讶道:“你竟守了这么久。”

    朱厌:“不然呢。”

    落摇:“……”

    这七天七夜,无数凶兽扑过来,朱厌都一一将其摆平,若非他的“生生不息”,还真撑不了这么久。

    小遮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神器。

    愣是这般一直护着落摇,等着主人醒来。

    直到落摇动了动。

    小遮也油尽灯枯。

    神伞光华散去,化作一把普通至极的油纸伞,摔落在地。

    朱厌宽袖轻拂,收起了这把忠心护主的神伞,看向了于昏睡中微微蹙眉的白衣少女。

    她是谁?

    叫什么?

    神族的年龄莫测,她看似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可真正的年龄……也许万万岁都有了。

    “前……”朱厌本想客气地唤一声前辈。

    少女似是牵动了伤口,无意识地轻|吟了一声。

    声线轻柔,音调绵软,透着淡淡的清甜,直让人耳朵都酥了大半。

    朱厌愣住

    他喉结微微滚动。

    却道不出那声前辈了。

    “冒犯了。”

    朱厌将她弯腰抱起,掌心水绿色萦绕,用“生生不息”助其恢复伤口。

    落摇看得心情复杂,她属实没想到……

    朱厌救她救得这么费劲。

    也没想到,这家伙待她如此用心。

    图什么呢?

    她那副皮囊来自自父亲母亲,好看是肯定好看的,只是……至于吗。

    一张脸而已……

    落摇脑中蓦地闪过魔尊那冷白俊逸、惊艳绝伦的模样。

    “……”

    有一点理解了。

    落摇伤得很重。

    其实她至今也不知道自己踏入幽荧深渊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恍惚间踏进去。

    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便身处妖皇宫了。

    朱厌将她带回亭瞳殿后,立即招来妖族最好的医师,给她治疗身体。

    他因为是水木双修,对医术有着天然的体悟,又因为“生生不息”的缘故,研究过不少医书。

    他日夜守在落摇身边,同医师们一起琢磨治疗方案,用了整整三个月功夫,才终于让落摇醒了过来。

    三个月……

    着实费心了。

    落摇对此一无所知,她只知道自己醒来时……

    朱厌看着她睁开眼,整个人都愣在原地,他心跳得极快,周遭一切像潮水般褪去,只留眼前少女。

    她半坐在猩红软榻上,如初生朝阳般明媚灿烂,那双眸子比他想象中还美,清凌凌的,犹如水洗的天空,那眼底染着些许迷惑,像极了澄澈天边飘过的几缕丝带般的云彩。

    “不必言谢,”朱厌只觉这些天的日夜不眠全值了,看到她醒来,他心中涌荡着喜悦,脱口便是,“今晚就以身相许吧。”

    再度听到这段话。

    落摇满心都是无语。

    朱厌并无恶意,也没有戏弄的心思。

    他说这话时,甚至想的是——滋补她的身体。

    在妖族的价值观里。

    双修是恢复身体最快的法子。

    朱厌愿意把修为渡给她,所以才说了这样的话。

    然而……

    当时的落摇听不懂。

    她只觉得自己被戏弄了。

    当场就扑向他。

    如果这是朱厌口中的“扑向他”。

    那她的确扑了。

    扑过去对着他面门就是一拳。

    彼时落摇身体还没恢复,朱厌又不是个低等妖族,他轻松接住她的拳头,目中透着惊讶。

    落摇怒道:“你做梦!”

    后来的记忆……

    落摇全知道了。

    她醒了,也就不存在盲区,基本上都是她记得的事。

    只不过,同样的打打杀杀。

    朱厌和她的感受截然不同。

    落摇是气得肝疼,见面就要打,一点不留手。

    朱厌呢,每次都是心情愉悦,甚至是……兴奋。

    因着身处他的识海。

    落摇感受到了这股“兴奋”。

    她脸一热,忍不住骂道:“变态!”

    朱厌坦荡荡的:“这有什么,对心爱之人有欲望,人之常情罢了。”

    落摇:“………………”

    她不想看了,这“忆珠”里都是些什么跟什么!

    朱厌也怕吓着她,略微拨弄了一下道:“好了,我也只是想想,那十三年,我不也……什么都没做。”

    他的确什么都没做。

    每日见着她,逗弄她,和她打打闹闹。

    心里装着一堆黄色废料。

    却没多碰她一根手指。

    爱她所爱。

    想她所想。

    尊重她信任她守护她。

    他绝不是说说而已。

    这“忆珠”把落摇给看得心情复杂。

    事还是那些事。

    记忆也没有丝毫虚假。

    只是感受截然不同。

    感受……

    落摇又想起了夜清那句话——与其听人言,不如自己去感受。

    同一件事。

    怎么会有这样翻天覆地的不同感受呢?

    落摇忍不住陷入深思。

    朱厌忽地道:“子时了,春不然可算是破了这‘恶’阵。”

    落摇回神。

    耳边先闪过的是——子时!

    她心蓦地一紧,只觉周身灵力像融化的冰雪般,瞬间从四肢百骸流走,没留下一丝一毫。

    糟糕!

    今日要错过时辰了!

    第34章 破杀阵

    这还是落摇第一次失约。

    他们在阵中耽误太久, 尤其是掉进这奇奇怪怪的剑冢后,又是给朱厌疗伤,又是同他一起看“忆珠”, 不知不觉竟到了这个时辰。

    忆珠还没看完。

    大概还有五六年光景。

    关于落摇神骨受损之谜,想必在很后面了。

    落摇:“你给它加个速……”

    她没说完, 朱厌便道:“急什么,出阵再看。”

    落摇瞪他:“你故意的。”

    既然那些黄色废料可以拨弄,那其他的回忆肯定也能, 只是这家伙故意不提速, 非让她一点点看过去。

    朱厌笑眯眯道:“嗯,我故意的。”

    落摇:“…………”所以说, 她讨厌他!

    “走吧。”朱厌伸手去牵她, 神色略显凝重, “这幻阵不对劲, 我们恐怕掉进了阵中阵。”

    落摇心一紧:“阵中阵?”

    朱厌看了看四周景象, 说道:“我曾入过仙族的绝杀阵, 阵中便是剑冢的模样。”

    落摇早就扫视过周围, 自然知道这里是一副什么模样。

    幽幽峡谷,万千断剑。

    金戈之气遍布。

    落摇想到银索, 心咯噔了一下。

    她一边觉得荒谬, 一边又觉得可能性很大。

    为什么?

    守照珩怎么会扮做一个小小银索?

    他来三界山做什么?

    落摇收住思绪, 不想对着朱厌暴露太多。

    不能让朱厌起疑。

    他和守照珩不对付。

    落摇开口,想要打消朱厌的念想:“怎么可能,若这是仙族布下的绝杀阵, 又怎会这般安静?”

    “也是。”朱厌也在纳闷, “按理说, 早该有万剑齐落, 把你我捅成一对苦命鸳鸯了。”

    落摇:“………………”这人就不该长嘴。

    朱厌喜欢她气鼓鼓的模样,尤其是说不过想打他的模样……

    特别可爱。

    可爱得让人想捏一下。

    他想想这二百年的相思,一时没忍住,捏她脸颊。

    细滑柔嫩,他的手指像被吸住了一般。

    “啧,真软。”

    “朱厌!”

    落摇一气之下去拔伞剑,“雪尽”在手,却没了之前的威力,它软趴趴的瘫在她掌心,一如软趴趴的她。

    灵力没了。

    幽荧之力没了。

    方才体内还清晰的灵脉,此时消失无踪。

    这幽荧也太无情了。

    说没就没啊。

    朱厌察觉到她的异常,轻轻弹开那把雪白色的伞剑,抚向她细白的手腕。

    “你这身体是怎么回事?”方才还一股子蛮劲,怎么一下子全散了。

    落摇甩开他手:“与你无关。”

    朱厌越发确定了。

    她神骨受损,灵脉自是无处着落,修为全无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之前不知用了什么法门,竟有了那般通天之力,让他误会许久。

    青伏帝君这又是何必。

    既给他送了信,让他来三界书院。

    又把她给周全得如同铁桶一块。

    ——害他好找。

    朱厌想到神族的能耐,只当落摇这让人看不透的伪装以及暂时的灵脉,皆是青伏所为。

    他也没着恼,反而觉得挺好。

    有个暂时的灵脉,那小帝姬这二百年,想必过得也不难。

    “走了,先出阵。”朱厌去牵她手。

    落摇犹豫了一下,任由他牵了。

    他们身处峡谷,想出去肯定得靠飞。

    她如今灵力全无,腾云诀像死了一样,怎么都唤不出。

    这里眼下是平静的,可难保之后不会有凶险。

    就像朱厌说的,这里像极了诛魔阵法……

    落摇也不想久待,只能先暂时将就了。

    她正安慰着自己呢。

    朱厌略微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落摇睁大眼,嗓音颤着:“放……放我下来!”

    朱厌垂睫看她:“你还有灵力?”

    “……”

    “能用腾云诀?”

    “……”

    “或者说,你想爬出这峡谷?”

    “…………”

    “乖,我又不是第一回 抱你。”

    砰!

    朱厌脸上挨了一拳。

    落摇瞪着他,气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我出去打死你!”

    朱厌眼角唇边全是笑意,她这一拳没有灵力,落在他脸颊像极了软软的小猫爪,还是肉垫贴脸,哪里会疼,只觉丝丝缕缕的痒意蔓延至心底。

    “好了。”朱厌温声道,“再看我,我就亲你了。”

    “你……”落摇有点慌,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她别过头,不看他了。

    好女不吃眼前亏。

    这家伙是没节操的!

    朱厌腾空时,落摇只觉身体一空,不自觉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偏偏他衣服穿得凌乱,再加上治疗时扯开了大半,之后也只是松松拢了拢,落摇这一伸手,碰到了他的胸腔。

    指尖微凉。

    结实的胸口滚烫。

    落摇受了惊,眨巴着眼看他,一时不知该把手放那儿。

    朱厌低头:“要不,我们回峡谷?”

    落摇懵了:“回去干嘛。”

    朱厌弯唇,笑得蔫坏,凑在她耳畔道:“招摇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落摇:“………………”

    砰。

    朱厌又挨了一拳。

    他笑眯眯的,只觉心里开满了那金灿灿的天界神花。

    落摇落摇。

    不落神山的招摇花,早就落在他心里了。

    “落摇比青瑶好听。”

    “我不是帝姬!”

    “我又没说青瑶是帝姬。”

    “……”

    “嗯,你不是帝姬,不是青瑶,你是落摇。”

    “吵死了!”

    所以说,她讨厌朱厌。

    她和这人八字不合。

    这人三句话里有三句半是气死她的。

    峡谷比想象中还要深。

    他们用了一会儿功夫终于冲破那雾蒙蒙的天空,出了阵。

    落摇心里直打鼓。

    她这算破阵了吗?

    有资格上山吗?

    春不然的许诺……

    想想朱厌这家伙,落摇蔫了。

    千魂道估计也是没戏的。

    她得继续查资料,看看三界山上还有没有别的法门。

    月华如水,洒落群山。

    他们果真出了七情幻阵,身处妖月峰上。

    妖月峰处处悬着灯笼,幽幽光芒耀亮山道,因着七情幻阵的缘故,哪怕是子时深夜,峰上也热闹非凡。

    春不然匆匆赶来,神色是罕见的凝重。

    七情幻阵出事了!

    她直到那诛魔阵开启才感应到。

    而这种绝杀阵,必然是框住了猎物才会开阵。

    猎物是谁?

    不言而喻。

    有人在埋伏朱厌!

    就在此时,一抹红光冲天而起,在其中徐徐显出身形的,赫然是银发红衣的妖族太子朱厌。

    他毫发无伤,只衣襟敞开了些。

    本就散漫不羁的姿态,又多了些许狂放恣意。

    朱厌怀中似乎拥着一个人,一袭暖白长裙柔软轻薄,那人身形瘦削纤细,瞧着是个女仙……

    女仙?

    莫不是东神帝姬。

    春不然刚要过去,就感觉一道无形威压散开,竟压住了山上所有人,任谁都无力腾空。

    怎么回事……

    春不然心惊肉跳。

    朱厌到此时,哪还会搞不清楚?

    怀中人是他朝思夜想的小帝姬。

    那么,银索是谁?

    朱厌心中冷笑。

    他自有法子让他原形毕露。

    冲天红光中,朱厌的银发极其扎眼,落摇压低声音道:“你能做个人吗,这样招摇出阵,有意思?”

    “有意思得很。”

    “放我下来。”

    “等会。”朱厌一顿,跟她说,“害羞的话,躲我怀里。”

    落摇:“…………”烦死了!

    她没招,比起大半夜被一群人围观,还是把脸藏起来比较好。

    好在她只穿了一身从四支的白裙,没人能看出她东神帝姬的身份。

    朱厌小心将她往怀中按了按,姿态要多亲昵有多亲昵。

    他扬眉看向不远处的从四支男仙。

    一袭白衣笔挺,腰间束带是青色。

    只不过那神态间全是藏不住的暴戾,哪还有那寡淡素净的模样。

    守照珩。

    银索才是守照珩。

    朱厌心中怒火激增,面上倒是不显。

    他站在冲天红光中,夜风烈烈,吹起长发与衣衫,胸前大片肌肤裸露,而白衣少女正依偎在他怀里,姿态温顺乖巧,像是怕被他丢下一般,细白的指节用力抓着他的衣襟。

    守照珩只觉脑中嗡鸣,伞剑出鞘,剑指朱厌:“放她下来。”

    朱厌懒懒看向他,隐隐透出了妖异的竖瞳,兀自说道:“我改变主意了。”

    守照珩迎风而起,他周身剑气凛然,握着伞剑的手背青筋鼓起,眉眼冷如刀锋,眼尾偏又溢着一抹薄红,让平淡的眉眼添了十分昳丽。

    朱厌盯着他,慢条斯理道:“我不要东神帝姬了,我啊……现在喜欢她。”

    说着,他微微垂首,在怀中少女的发间,轻轻吻了一下。

    伞剑径直刺来。

    朱厌向后退了两步。

    他面前哪还有什么从四支的男仙银索,分明是一身圣光白衣,腰间金色束带,如墨发丝间,别着象征着烛照之光的金玉发冠。

    平淡的眉眼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极为精致的五官。

    守照珩的额间发丝微垂,衬得脸越发小巧,五官秀气得雌雄难辨,只有那滔天戾气,遮住了眉眼间的昳丽。

    “果然是你。”朱厌慢悠悠道,“守照家的疯狗。”

    守照珩握着伞剑的手指颤抖,声音更是绷到了极致:“把你的脏手,从她身上拿开!”

    朱厌轻笑一声:“那你得问她愿不愿意。”

    守照珩脸色瞬间苍白,连殷红的唇都几近透明,他不敢看她,一眼都不敢,更不用提问了。

    落摇埋在朱厌怀中。

    是不愿在这班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

    直到朱厌道出了守照珩的名字。

    她整个人都懵了。

    阿珩……

    真的是阿珩。

    守照珩忍无可忍,剑芒横扫,刺向朱厌的眉心。

    朱厌捏了个水木盾,安置好落摇后,对她柔声道:“等我。”

    落摇猛地回神:“朱厌,别……”

    朱厌笑着看她,眼中却没有丝毫温度:“上一次,我为你放了他。这一次,他非死不可。”

    第35章 照三界

    朱厌起了杀心。

    他可不是什么宽容大度之人。

    守照珩戏弄他在先。

    又布下杀阵要他性命。

    此仇不报, 他还做什么妖族储君。

    眨眼间,朱厌和守照珩在半空中金戈相撞,炸起的波澜惊天动地, 直把整个妖月峰的学生们给骇得目瞪口呆。

    一袭红衣的妖族太子。

    白衣金冠的从四支上仙。

    他们怎么在三界山上打起来了!

    落摇心急如焚,她很清楚朱厌的修为境界, 也了解守照珩,至少是二百年前的。

    守照珩打不过朱厌。

    他会死。

    落摇一想到那从小跟在自己身后,怯生生的小阿珩……心中全是慌乱。

    她已经害他全家被流放。

    又怎能让他死在这里!

    怎么办……怎么办……

    这水木盾看似是保护她, 其实是将她困在此地。

    她固然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却也离不开这水木盾的范畴。

    更要命的是,水木盾连她的声音都封住了。

    落摇没了幽荧之力, 浑身灵力消散, 根本冲不破这水木盾。

    夜清……

    夜清在哪儿……

    他可以……

    可是他又凭什么帮她。

    妖月峰上刀光剑影, 朱厌不止境界高, 作战经验也多, 再加上水木双修的法门变幻极多, 诡谲无穷。

    守照珩的能力倒是远超落摇想象。

    这二百年他修为突飞猛进, 伞剑“赤炎”爆发出了如虹剑气,一剑落下去犹如雷霆万钧, 绽放的橙金色光芒, 像万星坠落般刺目。

    一个战术诡谲。

    一个剑术刚烈。

    战局倒是意外得陷入平衡。

    可是明眼人都清楚。

    朱厌必胜。

    守照珩的爆发力极强, 可这般功法若不能速战速决,定会被蚕食。

    朱厌甚至没动用“生生不息”,若是一个周回耗空, 守照珩疲乏之时, 朱厌瞬间灵力顶满, 到时局面将一边倒。

    这该死的水木盾!

    落摇对朱厌很了解, 她知道如何破了这护盾,可问题是她只有一把细长无力的“雪尽”,身上又没有丁点灵力,连个最简易的法诀都捏不出来……如何破盾!

    阿珩不能死。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杀死。

    落摇心一横,在心底唤道:“遮天,归位。”

    她知道夜清就在周围,而遮天伞正在他手中。

    夜清的确在妖月峰上。

    那九十九重诛魔阵本就是他破开的。

    他避在角落里,冷眼看着半空中的交战。

    自始始终,夜清没看向那水蓝与翠绿交融的水木盾。

    落摇需要一个“三相”之人。

    这两人之中,显然有一位是合适的。

    至于是谁。

    今日自有定论。

    夜清攥紧了伞柄,手背青筋鼓起。

    伞柄动了下。

    遮天感受到了主人的呼唤,咻地一道金芒闪过,油纸伞自夜清掌心脱离,飞向了那萦绕着水蓝翠绿之色的水木盾。

    落摇不想暴露身份。

    可除了动用至阳之力,再没别的办法来冲破眼前的水木盾了。

    之前在东神山下,小遮吸空了那金潭中的至阳之力,这阵子一直储存在伞身,并未耗损。

    “小遮,破盾。”落摇冷然开口。

    小遮:“明白,主人。”

    油纸伞砰地一声打开,声音脆生生的。

    这不起眼的伞身,完全淹没在妖族太子和上四支上仙的对决中。

    然而下一瞬。

    金光炸裂,耀眼的光芒冲天而起。

    子时的妖月峰,愣是被照耀得宛若白昼。

    所有人都忍不住抬头望去,包括朱厌和守照珩。

    只见一抹橙红色悬在空中,旋转的伞身光华流转,极盛的光芒让一切阴霾散去,仿佛天边的太阳坠到山间,滚烫灼热,不可直视。

    春不然反应最快,她立刻给山上学生传音:“闭目!”

    此等至阳之光,会对双目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一道薄薄的幽蓝之光,拖住了这惊天骇地的昼光。

    犹如一层水膜般悬在众学生的上方,带着冷冽威压,沁得人心口生寒,却意外中和了至阳之光的极昼冲击。

    学生们什么都不懂,还好奇地眨眨眼看过去。

    春不然却只觉心惊肉跳——

    幽荧之力,魔尊在妖月峰上!

    她紧急给朱厌传音:“厌儿,小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并不敢道出魔尊名讳,怕被他的神识扫到。

    朱厌眉峰紧蹙,盯着守照珩的眸子满是杀气。

    守照珩也不遑多让,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遮天伞冲破了水木盾。

    朱厌遭到反噬,只觉胸口一痛。

    他抬头时,怔住了。

    万顷琉璃滚落。

    一身暖白衣裙的女子撑着一把炫目的金伞,如正午烈阳般立在半空中。

    光芒太盛,夜空都成了朗朗晴空。

    白衣被染上了融融金色,唯有她的肌肤仍是淡淡的莹白。

    乌发像沾了金墨,摇曳着烈阳之光,却不及容貌的三分盛艳。

    她生得极好。

    让人无法直视的美。

    一切看到她的人,都好像见到了撕裂夜空的灿灿朝阳。

    先是惊艳。

    而后敬畏。

    最终只余自惭形秽。

    “朱厌,”落摇冷冷看着他,“你在妖月峰上杀死同门,会被逐出三界山。”

    朱厌双目忘记眨动一般,定定地看着她。

    落摇继续道:“这阵子,我不会离开三界书院。”

    落摇冲出水木盾,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她不会离开三界书院。

    朱厌若是在此击杀守照珩,会被界山大阵逐出三界山。

    即便他是妖族太子又如何,三界山能屹立至今,从不为任何人妥协。

    朱厌看着她,说道:“我不杀他,难道他就不会杀我?”

    落摇:“三界书院,不可私斗。”她眼睫微颤,看向了守照珩。

    守照珩紧握着伞剑,灿灿剑芒尽数敛入伞鞘。

    金冠锁着乌发,束腰收紧白衣。

    他弯腰行礼,语调恭敬克制:“守照珩见过殿下。”

    落摇心情很复杂,神态间倒是平淡无波,只淡淡应了声:“不必多礼。”

    妖月峰上的学生们,各个看得目瞪口呆。

    方才和妖族储君对战的竟然是守照族的少主。

    而那位撑着神伞,周身灿灿金芒的女子又是谁?

    “东神……帝姬?”

    不知是谁小声开口。

    这四个字在人群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啊!古神烛照之女,东神山上的那位帝姬?”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下神山!”

    “肯定是她,你瞧那神伞,瞧那极昼之光……”

    “至阳之力!”

    “是庇佑三界的至阳之力!”

    这话一落,妖月峰上的无论仙族、妖族还是人族和鬼族,都纷纷跪下,虔诚地向那让黑夜褪去,换来白昼的至阳之光叩拜。

    古神烛照。

    当世最至高无上的神。

    哪怕是身处魔域的妖族和鬼族,也对其满怀敬畏。

    眼看场面闹到这地步……

    落摇太阳穴嗡嗡作响,她额间一根根神经抽痛,直把她搞得心烦意乱。

    别看现在的学生们一个个虔诚叩首。

    等至阳之光散去,他们就缓过劲来了。

    ——明日的书院小报,只怕没眼看了!

    “主人,小遮要撑不住啦。”遮天伞内也就那么些至阳之力,这般倾泻而出,已经快要散尽了。

    落摇应了一声。

    她之所以暴露出原本容貌,主要是为了守照珩。

    以东神帝姬的尊位。

    守照珩必须听命。

    守照一族对烛照的忠诚。

    是刻进骨血的。

    只是她这般暴露了容貌……

    东神帝姬的名声……

    罢了,反正二百年前就扫地一回了,也不差这一回。

    她回头再变幻容貌,拿好万顷琉璃,还是从四支的女仙落摇。

    至于东神帝姬的名声……

    和她落摇有什么关系!

    虽是这么想着,落摇也是心中懊恼。

    这续命的法门,只怕是离她越来越远了!

    小遮眼尖,看到了落到树枝上的琉璃瓶子,说道:“主人,那儿!”

    落摇也看到了,她无视了在半空中对峙的二人,踏着脚下圣光走向了那颗高高耸立的青树。

    至阳之光随之淡去。

    她的身影也逐渐模糊。

    直到落摇拿住万顷琉璃,只觉一股沁凉直冲胸腔,滚滚至阳消弭,只余下幽幽浅蓝淡芒。

    橙红色的金伞也化作破旧的油纸伞。

    小火苗跃至落摇发尖,摇头晃脑道:“主人主人,你可算出来啦,多亏了魔尊,是他祭出九黎壶,破开了九十九重诛魔阵!”

    落摇一愣,这是她没想到的。

    眼下也不是细问的时候。

    动静已经闹得够大,惊动了三界山上的掌事人。

    春不然腾空而起,站到了朱厌身旁。

    缥缈峰的峰主也现出身形,恭敬地向守照珩行礼。

    春不然生得娇美,声音却冷冽:“三界山上禁私斗,你们布阵诛杀同门,理应滚出山门!”

    她这话可不只是对守照珩说的,更是对缥缈峰峰主云不相。

    云不相:“春峰主言重了,三界山上禁私斗,可试炼地中无禁忌,你的七情幻阵属于试炼之地,守照少主身处阵中,并未违规。”

    诛魔阵是在七情幻阵内。

    别说朱厌没死。

    便是朱厌死了,守照珩都没坏了三界山的规矩。

    春不然:“厌儿破阵而出,守照珩对他发起强攻,又当何论!”

    云不相:“此话非也,分明是妖族太子对我族少主出手。”

    春不然:“若非你们布下诛魔阵……”

    云不相:“我们并未破坏规矩。”

    妖月峰和缥缈峰素来不对付。

    春不然更是见着云不相就吃不下饭,此时两人撕破脸,当着无数学生的面,大吵特吵。

    学生们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头都晃晕了。

    这一晚上,光景实在太多,都不知道该看哪个了!

    落摇早已趁乱溜走。

    朱厌和守照珩纷纷被“看管”起来,想必是不能再打了。

    她不想见朱厌。

    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守照珩。

    只能先暂时避一避。

    “主人,子时三刻啦。”

    “?”

    “逍遥阁呀!”

    “……”

    落摇一怔。

    再一想,也是。

    子时见……

    现在子时还没过。

    落摇刚好也想见夜清。

    总要道声谢的。

    若非他出手,那九十九重诛魔阵可不好破。

    第36章 欢喜小

    幸好这阵子落摇攒够了灵石。

    她荷囊里备着传送符。

    否则以她现在这没了灵力的废物模样, 爬上长生峰,抵达逍遥阁时,估计天都亮了。

    落摇大体向小遮问明了情况。

    守照珩在七情幻阵中布下了九十九重诛魔阵。

    他故意让朱厌在幻阵中耗损, 又趁其不备重伤其妖丹,末了才将他推进诛魔阵。

    若非落摇, 朱厌绝无生机。

    夜清会主动破了那九十九重诛魔阵,也是因为她跟了过去。

    落摇明白。

    自己死了,夜清就没了入鸿蒙树的机会。

    他施以援手, 是救她却不是为了救她。

    当然, 她仍旧被救了。

    无论原因是什么,都该道声谢。

    落摇弄清楚来龙去脉后, 揉着太阳穴道:“阿珩怎么还这般不惜命。”

    旁人不知道。

    她最清楚。

    守照珩的性子非常极端。

    平日里怯生生的, 说话声都小得很, 在赤鸦宫里谨小慎微, 任她千哄万哄也不敢随意走动, 只小心跟在她身后, 比人间界的小姑娘还像个小姑娘。

    可就是这样的守照珩, 又会在某一刻忽然爆发,捅破天的事他都眉头不眨, 硬上不惧。

    比如她三十岁时, 因思念母亲而半夜落泪。

    他瞧见后, 这小子硬闯鸿蒙树,差点魂飞魄散。

    还有她七十岁生辰时,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一直安安静静的守照珩忽然和南方神帝的儿子打了起来。

    然而, 他一来年纪小, 二来修为境界差远了, 被打得头破血流,重伤濒死。

    再就是落摇一百岁时,在妖皇宫那次。

    她怎么都没想到。

    在魔域,在妖皇宫,在亭瞳殿。

    守照珩竟然那般明目张胆地刺杀妖族太子。

    之后的二百年。

    落摇虽从未和守照珩见面,但一直有打听他的情况。

    守照族被流放至人间界。

    守照珩也受了责难。

    可他一改之前的怯懦之态,发奋修行剑术,硬是在年仅二百岁就登临上仙,成了仙族千万年来,最年轻的“上仙”。

    他继承了守照族的神器——赤炎。

    成为上四支的少主。

    落摇替他开心,有一种“弟弟”长大的欣慰感。

    哪成想……

    今日他又这般……

    诚然,阵中阵足以击杀朱厌。

    可他自己呢?

    朱厌又不是个傻的。

    七情幻阵是春不然布下的,他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后手。

    阵心在朱厌身上。

    他若死在诛魔阵中,那守照珩岂不是也要被困在七情幻阵里!

    她当然会带他离开,可问题是那时候的守照珩绝不知道她也在阵中。

    不提这个,可单单是在妖月峰上伏击妖族太子……

    春不然会放过他吗?

    更不要提妖族那边了。

    想到这些,落摇脑袋嗡嗡的。

    本以为“弟弟”长大了,结果和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到了长生峰,落摇敛住心神,先去逍遥阁拜访魔尊。

    她心中略有忐忑。

    虽说没过子时,可也时候不早了。

    夜清会在逍遥阁吗?

    逍遥阁中,依旧是亮如白日。

    之前没想太多,如今看着,才察觉到些许异常。

    这般能将夜色照成白日的光芒,像极了至阳之力。

    就像她在妖月峰上撑开遮天伞时,整座山峰阴霾褪去,所有人都像沐浴在正午阳光下般,感受到了极致的光明。

    逍遥阁中有至阳之光?

    怎么会呢?

    落摇将这念想给甩出脑海。

    她踏进阁中,抬目一望,很是失望。

    阁中没人。

    只有淡淡的竹香漫溢。

    妖月峰的热闹没有惊扰这边的静谧。

    “魔尊会不会还没回来呀。”小遮开口了。

    落摇:“……应该不是。”

    无论是七情幻阵还是诛魔阵,都困不住夜清。

    后来那场闹剧……

    他想必也没兴趣围观。

    估计早就回到长生峰了。

    “主人主人,有茶点!”

    “嗯?”

    落摇这才看到那方桌上摆着玉壶清茶和三套碟中的雪白点心。

    落摇弯唇,提裙快步走过去:“鬼圣先生的一片心意,不该拂了。”

    小遮:“对的对的,这茶点放到明日就没法吃了。”

    落摇:“嗯!”

    她有了留下的理由,坐到圈椅中慢条斯理地吃起茶点。

    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入口微甜,伴随着淡淡的茶香气,清凉爽口,软而不腻,香而不浑,很是好吃。

    美味入心。

    落摇只觉这一夜折腾的疲倦,散了大半。

    她不急着吃,一来是等等夜清,二来也是尊重美食。

    胡吃海塞只是饱了口腹之欲。

    真正的享受该是细品。

    夜清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坐在宽大圈椅中的白衣女子。

    暖白色的柔软衣摆松松垂着,她一口清茶一口点心,形态悠哉,神姿惬然。

    她特别擅长一个人待着。

    旁人会寂寞的事。

    她一个人安然自得。

    ——等得无聊了吧。

    ——不会啊,这才多久。

    ——一年了。

    ——这算什么,我以前……嗯,总之一年不久,我经常一个人的,早习惯啦。

    她说这话时,笑眼弯弯,不沾丁点儿阴霾。

    是了。

    这不算什么。

    她千千万万年来,总是一个人。

    夜清眼睫低垂,敛住了眸中情绪。

    他故意加重脚步,扰乱了阁中闲适。

    落摇一抬头,看见那抹玄衣,她起身道:“陛下!”

    声音中满是喜悦,她以为今晚等不到他了。

    夜清:“……”

    落摇看了看时辰,轻咳一声道:“我来的时候,还没过子时……”

    夜清停下了阁门处,望向她道:“你今日取下了万顷琉璃。”

    落摇一怔。

    夜清盯着她:“我说过,万顷琉璃,不可离身。”

    落摇解释道:“当时那情况……我只能暴露身份来阻止他们。”有万顷琉璃在,她哪怕卸去了自己的伪装,也没法完全现出本来模样。

    夜清:“那是你的事。”

    落摇:“……”

    她敏锐察觉到,这人又生气了。

    虽说不知他为什么生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万顷琉璃不离身。

    但落摇想要幽荧之力,所以她……能屈能伸。

    “以后不会了。”落摇放软声音,认真看着他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丢下万顷琉璃。”

    夜清心一颤,别开了视线。

    落摇与他相处这么久,早就没最初那般怕他了,这会儿几步到他跟前,望进他眼中:“真的,不离身!”

    她加重了后面三个字。

    郑重其事的。

    夜清不看她,依旧薄唇紧绷着。

    落摇眨眨眼,忽又问道:“陛下,为什么我一定得戴着万顷琉璃?”

    夜清:“没人强求你。”

    她没戴着他就生气。

    生气就不给幽荧。

    这还不叫强求。

    落摇在心里吐槽,嘴上好脾气得很:“我就是有点好奇,若是有什么忌讳,我不小心触了呢。”

    她不说还好,一说夜清的神态更冷了。

    他道:“拿来。”

    落摇一愣。

    “万顷琉璃。”

    “哦哦哦。”

    落摇把琉璃瓶子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

    瓶子很小巧,做得精致绝伦。

    让人意外的是。

    魄冰不寒凉,招摇花不枯萎。

    两大奇景意外和谐地融在这小瓶子上,更显奇妙。

    夜清只是看了它一眼。

    万顷琉璃已然腾空,悬浮在半空之中。

    他定定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眉间紧紧蹙着,目中难掩烦躁。

    落摇心一紧。

    莫不是她丢开时,弄坏了这万顷琉璃?

    这玩意……

    她可赔不起!

    夜清收了视线,那万顷琉璃摔进了落摇怀里。

    落摇赶紧接住它,生怕它有什么闪失。

    夜清:“这几日别来找我。”

    落摇:“那幽荧之力……”

    夜清盯她。

    落摇懂了:“……好吧。”

    这几天她没有幽荧之力,她又是个废物点心了。

    夜清:“回去吧。”

    落摇还想挣扎一下:“陛下,今日先给我一点幽荧之力可好,我明日得对着朱厌和守照……嗯,那位上四支的少主,很是麻烦,有点灵力,我也行事便宜些……”

    话没说完。

    落摇只觉清风拂面,人已在锦书院中。

    小遮:“咳……”

    落摇没好气道:“小气!”

    她没指名道姓,也不怕被人听到,又补了一句:“小气鬼!”

    这一天折腾得不行。

    落摇又没了灵力,一阵阵困意涌上来,沐浴时都差点睡在水里。

    多亏了小遮提醒。

    她才懵懵懂懂起身,略微擦拭身体,换了衣裳后倒在床铺间,睡得意识全无。

    她睡着了。

    小遮却没睡着。

    小火苗摇摇晃晃,守护着虚弱的主人。

    忽地一阵风起。

    小遮陡然一激灵,笔直竖了起来。

    一阵阵黑雾涌了过来,它们无形中有形,像极了在竹林金潭中缠绕着夜清身上的……“罪业”!

    小遮急了,喊道:“主人主人!”

    落摇睡得极深,听到了小遮的呼唤,却又怎么都睁不开眼。

    小遮陡然闭嘴。

    它看到了黑雾背后的夜清,他冷白的肤色在浓郁的黑雾映衬下,越发分明,清俊的五官凝重,黑眸中含着淡淡的忧虑。

    他白皙的手指比在唇间,对着小遮无声地“嘘”了一声。

    小遮:“!”

    夜清的声音直达它神魂:“别吵醒她。”

    小火苗用力点点头。

    夜清罕见地弯唇,对它温和地笑了笑。

    小遮:“!!!”要不是怕吵醒主人,它都要扯嗓子尖叫啦。

    黑雾扑向了落摇。

    夜清不敢释放幽荧之力,好在他对这些“罪业”的吸引力远超于她。

    再加上至阳丹,估计能彻底转移目标。

    幽荧引罪业。

    落摇汲取这么多幽荧之力,却没有被“罪业”缠身,正是因为万顷琉璃。

    万顷琉璃有着极强的遮蔽性。

    就连世间“罪业”都感应不到。

    只要不离身。

    她可以一直汲取幽荧之力、使用幽荧之力,而不必承受罪业焚身之苦。

    可一旦离身,就有了缝隙。

    哪怕再度佩戴万顷琉璃,也做不到密不透风。

    “罪业”终会找上她。

    她生来至阳之体,从未染过阴霾。

    这般滔天“罪业”,会让她痛苦加倍。

    七情六欲……

    本就欢喜小,悲苦多。

    第37章 了无痕

    这些日子, 夜清没有被“罪业”缠身。

    根源是金潭边上,落摇给他的三枚至阳丹。

    那三枚至阳丹溶解了缠绕他二百余年的罪业。

    虽然幽荧还会重新引来“罪业”,但有大半幽荧都转移到了落摇体内, 而落摇有万顷琉璃遮蔽,只招来少量“罪业”, 夜清凭借体内的至阳之力,倒也能将其震慑。

    是的。

    夜清体内本就有至阳之力。

    只是他平日里遮掩得太好,便是天界四帝也感应不到。

    这些至阳之力, 他将其在体内好生放了三百年。

    哪怕他在幽荧深渊沉睡时不得安生……

    哪怕他苏醒后二百年来被“罪业”日夜啃噬……

    他都没有动用。

    夜凰消失了。

    她只是古神烛照的一个化身。

    古神归位, 化身消弭。

    夜凰连存在过的痕迹都没了。

    夜清体内的至阳之力。

    是她曾经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极昼之光在夜清冷白的指尖溢出,那盛大的光芒陡然将屋子照得犹如白日。

    落摇睡得太深, 并未被这光芒惊动。

    小遮却是晃了晃, 整个小火苗都飘荡着错愕。

    至阳之力!

    魔尊体内的至阳之力!

    不是至阳丹, 不是沾染了至阳的圣器, 而是在他体内流转, 凝结到指尖的至阳之力!

    夜清一点点将黑雾点燃。

    那些浓郁得像岩浆一般的“罪业”在遇到至阳之力后, 瞬间被溶解, 消失得无踪无际。

    至阳之下无阴霾。

    所以,天界无黑夜。

    就像魔域无白日。

    落摇睡得昏昏沉沉, 她从未有过这样不适的睡眠。

    没来三界书院前, 她那神骨受损的身体, 虽如凡人般孱弱,但却因为生来神体,七情寡淡, 更没什么欲求。

    人间凡情动不了她的心。

    万千私欲不能让她起念。

    她尝不到点心的清甜, 也不会渴望睡眠。

    她区分不到床榻的柔软还是僵硬, 却也不会像这般辗转反侧。

    落摇明明睡着了, 却又像压根没睡。

    身上重得睁不开眼,思绪却飘飘荡荡,在一片黑暗中清醒着。

    她听到小遮唤她。

    感应到一阵阵彻骨的寒意。

    甚至听到了嘶吼着悲鸣着的惨叫声。

    谁在哭?

    谁在不甘和绝望?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落摇只觉被吵得头晕目眩。

    忽地,她于一片漆黑中看到了一点光,极亮的光,刺穿了浓夜,清明了神台,让混乱归于秩序,让尖叫归于安宁。

    它强势落下。

    给万千罪业以解脱。

    罪业?

    至阳之力?

    落摇只觉这梦古怪得很。

    她怎么会被罪业缠身,又哪来的至阳之力助她溶解罪业。

    莫不是金潭的事,她一直念念不忘,竟做了一个颠倒的梦?

    金潭边上,她给夜清溶解“罪业”。

    梦里反倒成了夜清给她溶解“罪业”。

    有了这至阳之光,那湿冷的寒意散去了,那让她头脑发昏的混乱声响也淡去了,就连身体上的困乏都一点点消散……

    很舒服。

    很自如。

    像之前很多年一般。

    原来那二百年她过得并不痛苦。

    虽说没了神骨,不能闭关,时间就那么一寸寸过,她却没什么具体感受。

    感受……

    又是感受……

    是啊,没有七情六欲,谈何感受。

    无情无欲地过上二百年也像弹指间。

    动心起念了个把月却如此漫长。

    夜清精准控制着至阳之力,他对其很熟,就像落摇对幽荧之力那般。

    只需溶解了眼前的罪业,再将万顷琉璃重新置于她身上,过得几日,应该能切断这联系。

    到时就能继续给她幽荧之力了。

    夜清是这般想的,哪知道自他指尖溢出的至阳之力,失控了。

    它们在他体内安静了三百年。

    从未有过丝毫异常。

    此时却忽地激涌而出,向着那榻上的暖白身影急飞而去。

    夜清蹙眉,试图将其收回。

    可至阳之力丝毫不受他控制,犹如冲破关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至阳之力想回到主人体内。

    它们本就属于她。

    夜清试着切断,却只是徒劳。

    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

    至阳自他体内脱离,那股努力存着的温热冷却,只余下沉寂的黑。

    没了。

    最后的痕迹,也被她收回去了。

    光芒散去,屋子重新拢入夜色。

    夜清怔怔地站在床榻前。

    心中一片空荡。

    他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外头有清晨的光照进窗户。

    夜清才陡然回神。

    他低垂眼睫,手指攥紧了掌心。

    罢了。

    留着又能如何。

    他三百年来死咬着牙留下这点至阳之力。

    如今也尽数还回去了。

    挺好。

    本就该彻底斩断。

    夜清身形一晃,消失在清冷的晨曦朝霞中。

    落摇后半夜睡得特别好,好像有人一直在守着她。

    她只觉得心安。

    踏踏实实一觉睡到天色大亮。

    落摇朦朦胧起身,光线已经穿过窗户,爬上了她的床榻。

    “几时了?”她问小遮。

    小遮近日刚学了人间界的计时法门,很是洋气地说道:“九点半啦!”

    她竟一觉睡到了巳时俩刻!

    落摇连忙起身,她咦了一声,察觉到了异常:“怎么会有……至阳之力。”

    她敏锐地察觉到体内蕴藏着些许至阳之力。

    小遮可算是逮着机会了,赶紧把昨晚的事一一告诉她。

    它其实看不太明白,小脑袋瓜也想不清楚,只能把自己看到的说出来。

    黑雾。

    魔尊。

    至阳之力。

    落摇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回忆起自己前半夜朦朦胧胧的梦境。

    心中微动。

    难道不是梦?

    夜清真的在帮她溶解罪业?

    昨夜,落摇问夜清万顷琉璃的用处,他什么都没说。

    可最初的那次,他说了俩字。

    ——找死。

    当时落摇就猜测过,这万顷琉璃能遮掩至阳之力,想必也能遮掩幽荧之力。

    她丢开万顷琉璃,体内又有幽荧之力——等等,她好像也没有多少幽荧之力了吧。

    也不对。

    只是不能用,并非没有。

    落摇心思细,这些日子也一直在长生峰藏书阁中翻阅幽荧相关。

    对于魔域的修行功法都有所了解。

    她前后一想。

    有了猜测。

    幽荧会引来罪业。

    而万顷琉璃遮掩了幽荧,也就引不来罪业了。

    他为了她不被罪业缠身,才将琉璃瓶子给她?

    罪业缠身的滋味,哪怕没试过也知道,肯定不好受。

    落摇回忆起初见夜清时的画面。

    那浓郁的黑雾,不仅撕咬他的身体,还在折磨着精神。

    她拿出万顷琉璃,定定看了好半晌。

    为什么?

    夜清将万顷琉璃给了她,那他自己呢。

    至于小遮提到的至阳之力。

    落摇没想太多。

    她给他那么多至阳丹,只以为夜清是用了一枚至阳丹。

    落摇收起万顷琉璃,洗漱更衣,饿着肚子去了逍遥阁主殿。

    白藏一眼瞧见了她,客气道:“殿下。”

    落摇回他礼,焦急问道:“鬼圣先生,帝尊他在书院吗?”

    白藏摇摇头:“陛下这几日回了魔域,说是三日后回。”

    落摇目露失望,点点头:“若是帝尊回来了,烦请告知一声,我寻他有些事。”

    夜清果然不在三界山。

    他这几日不让她汲取幽荧,自是没必要留在这里。

    小遮摇晃着火苗身体,小声道:“主人,我觉得魔尊人怪好嘞。”

    落摇:“……”

    小遮:“他说是要随你入鸿蒙树,可连心誓都不让你立,他知道幽荧会引来罪业,可为了给你续命,将万顷琉璃这般神物也随手给了你……还有还有,你每次汲取幽荧之力时,他都会眼睛不眨地看着你,嗯,特别……”

    落摇耳朵尖一热,道:“我知道了。”

    小遮忽又道:“我总觉得,他早就认识主人啦。”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落摇不禁又想起那次自己误入幽荧深渊。

    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她什么都记不得了。

    她遇到过夜清吗?

    遇到过又如何。

    他和她能有什么牵连?

    只怕比她和朱厌的相遇好不到哪儿去。

    无非是神魔两立,大打出手。

    落摇不知为何,心底闷闷的。

    明明体内有了至阳之力,却没有扫清阴霾,却好像在裹着更大的秘密。

    极盛的光芒下。

    一旦装了个人。

    便有了阴影。

    白藏应了声后,又忍不住说了句:“朱厌从昨夜便一直等在山下。”

    落摇:“……”

    她只觉脑袋嗡得一声,揉了揉太阳穴道:“多谢告知。”

    白藏走了,落摇刚出了逍遥阁,迎面碰上了姜且。

    姜且正拿着一份书院小报,看得啧啧称奇。

    落摇:“……”

    姜且看见她,招呼道:“落落!”

    落摇对她干巴巴一笑。

    姜且几步来到她面前,说道:“你是不是也去了那七情幻阵?你昨晚在妖月峰吧!你看没看到那光景?我的天,太精彩了,我以为妖族太子来入学就很离谱了,没想到仙族上四支的少主也来了……”

    落摇眨眨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是了。

    她昨天以原本样貌示人。

    暂时还没人知道落摇是东神帝姬。

    只听姜且继续说着:“讲真的,朱厌和守照珩打起来很正常,妖族和仙族向来不对付,听闻这俩还有些过节,这二百年来一直是针尖对麦芒,总想搞死对方……”

    “不过,”她话锋一转,兴冲冲道,“更精彩的是,东神山上那位小帝姬也来三界书院了!”

    “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古神之女,唯一能撑开遮天伞的神族,她满身的至阳之光真是太绚烂了……”

    “你是不是也看见她了?”姜且满眼都是向往,“我听师兄说,她现身那一刻,整个妖月峰都亮如白昼,无数人在至阳之光的照耀下,虔诚跪拜……

    “我以前还听过些闲言碎语,现在我确定了,她一定是古神之女,百分百的亲女儿,那般姿容那般气度那般盛大光芒……”

    落摇听得想死。

    此时此刻,她恨不能化作人间界的鸵鸟,一头扎土里去。

    第38章 风云起

    姜且丝毫没留意到落摇的尴尬, 还在读着小报上的专栏内容。

    “也不知东神帝姬对朱厌和守照珩说了什么,他们立刻不打了。啧啧啧,早就听闻这位帝姬和妖族储君的旷世奇恋, 本以为是妖族给自己脸上贴金,没想到……两人真有点什么啊!”

    落摇一愣, 问出口:“不知说了什么?”

    姜且:“什么?”她满脑子都是狗血八卦,没搞懂落摇在问什么。

    落摇也没再问,索性走过去自己看。

    书院小报的排版那叫一个密密麻麻。

    主色系是金和红, 除了底色是白, 大标题要么金灿灿要么红艳艳。

    金色是东神帝姬。

    红色是妖族储君。

    小报编辑部是懂代表色的。

    落摇忍着尴尬,仔细扫了一圈。

    小报上的内容噱头大过事实。

    似乎妖月峰上的学生们, 只抬头看到了对峙的三个人, 并不知他们具体发生了什么。

    落摇说的话, 朱厌说的话。

    他们竟都没听到。

    之所以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实在是特征太明显。

    一个金冠金束腰, 笔挺的白衣和昳丽的容貌;

    一个圣光落下, 铺天盖地的照亮了妖月峰。

    前者还恭敬向后者行礼……

    不是守照族的少主和东神帝姬, 又能有谁。

    小报上多是猜测。

    还有乱七八糟的胡乱推理。

    因为什么都没听见,他们并不知晓东神帝姬这阵子会留在三界书院。

    只当她是偶尔过来, 事情结束便回了东神山。

    落摇松了口气。

    若是没人听到她说的话, 那其实她还能捂着小马甲——前提是搞定朱厌那个显眼包!

    说起来, 为什么会听不到呢。

    妖月峰上都是修士,一个比一个耳聪目明……

    落摇:“!”

    不对,她陡然惊醒。

    那么多人直视至阳之光, 眼睛居然都没有妨碍?

    落摇赶紧翻看书院小报, 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对尴尬都麻木了, 也没看到有人提及眼睛受伤的事。

    姜且察觉到她的异常,问道:“落落,怎么啦。”

    见落摇不出声,她想到长生峰上那位大佬,再想想落摇和他的因果,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那个,我就问一问,你不好回答就不回答。”

    落摇:“嗯?”

    她看向她。

    姜且看了看逍遥阁方向,小声道:“东神帝姬不知道咱们峰上有那位吧,要不她怎么敢来三界山……咳咳,那位还在阁中么,他不会趁机……”

    谁都知道魔尊和古神烛照的过节。

    母债女偿这种事……

    也挺合理。

    这里虽说有界山大阵,可哪里拦得住那种规模的大佬出手。

    东神帝姬肯定不知道这里有魔尊。

    魔尊见着了仇人之女,哪会让她好过?

    姜且担心东神帝姬。

    也担心三界大乱。

    硝烟起,苦的是普通人。

    姜且人虽在相对安全的三界书院,可也有家人朋友在人间界。

    落摇被她问得一怔。

    姜且唏嘘着:“那位本就脾气不好,我真怕出事啊!”

    一句“不会的”涌到了嘴边,落摇却没能说出来。

    她心中无比笃定。

    很清楚地知道姜且想多了。

    可让落摇怔愣的,也是这个“想多了”。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姜且的一番话反而提醒了她。

    比起她和朱厌的过节。

    她和夜清才是彻头彻尾地你死我活。

    就像她一直想击败他。

    他只怕也恨她入骨。

    这样的对立关系。

    她怎么总是忘了呢。

    落摇心里闷闷的,她指尖探进灵囊,轻轻碰了下万顷琉璃。

    他将它给她……

    是怕她受不住罪业缠身,不要幽荧之力吗。

    小遮出声道:“他才不会伤你呢!”

    落摇回神,在心里对小遮笑了下:“是啊,他还想去鸿蒙树。”

    小遮:“不是这个,他……他……”

    落摇笑眯眯问小火苗:“怎么,他还会心悦仇人之女不成。”

    小遮理直气壮:“对,他就是心悦你!”

    落摇不把小火苗的话当回事,道:“我也没做什么值得他心悦的事。”

    小火苗快急成麻绳了,疑惑问道:“需要做什么事吗?”

    落摇:“……”

    她哪知道。

    她没有“三相”之人。

    对此毫无经验。

    落摇没再去想这些,对姜且宽慰道:“……放心,这阵子帝尊不在长生峰上,他有事回魔域了。”

    姜且长松口气:“那感情好,这两尊大神刚好错开了!”

    落摇:“……嗯。”

    姜且得知魔尊不在峰上,压了许久的好奇心压不住了,她撞撞落摇肩膀,眨巴着眼问:“落落,你和那位……咳……”她还是连魔尊称号都不敢说,问得也含含糊糊。

    落摇知道她想问什么。

    鬼圣的亲传弟子都知道魔尊在逍遥阁。

    姜且知道落摇和魔尊是旧识——虽然就误打误撞见了一面,但也很了不得了——她一直好奇,今日可算逮着机会好生问一问了。

    落摇一个头两个大,她哪里说得清楚,只好脚底抹油:“嗯,师姐,我还有事,先走了。”

    姜且:“诶……”小女仙跑得真快。

    落摇没急着下山。

    她不想和朱厌正面撞上。

    既然还没人知道她是东神帝姬,那她想再挣扎一下。

    丢不丢人是小事,重点是续命法门……

    落摇想到这,不禁惆怅。

    春不然那边,估计是没戏了。

    落摇给朱厌扔了个纸鹤:“有事?”

    红色纸鹤来得很快:“醒了?”

    “嗯。”

    “我在山下等你。”

    “等我干吗,我不想暴露身份。”

    “为什么?”

    “东神山要脸!”

    “行行行。”朱厌好脾气得很,又道,“你跟着纸鹤来,保证没人看到我们。”

    落摇想想在阵中时的事,不乐意见他:“有什么事,用纸鹤说就行。”

    朱厌:“不安全。”

    落摇:“……”

    朱厌:“魔域帝尊极可能在这长生峰上,你不想惊动他吧?”

    落摇:“………………”

    怎么所有人都认定她和夜清势不两立。

    春不然昨夜在现场,感应到了那恢弘的托起至阳之光的幽荧之力。

    若非那强势张开的幽荧,妖月峰上仰望至阳的学生们,怕是要为了治眼疾而挤破医药堂。

    等人群散去后。

    春不然第一时间把这事说给朱厌听了。

    朱厌不放心落摇安危,这才在长生峰下守了一夜。

    魔尊与古神烛照的过节,三界皆知。

    朱厌怕魔尊看破落摇身份,迁怒于她。

    落摇略作犹豫,终是跟着红色纸鹤下了长生峰,来到一处僻静之地。

    朱厌披了个黑色斗篷,拢住了高大的身形,只漏出几缕银色发丝和瘦削的下巴。这斗篷并非凡品,让朱厌融入了环境中,若非他主动释放气息,落摇根本看不到他。

    “够隐蔽吧。”

    “嗯……”

    “你过来,这斗篷能罩住我们二人。”

    “不必!”落摇,“没人认得我,况且这里僻静得很,没人路过。”

    朱厌弯着眼睛看她:“行,都听你的。”

    他不说话了,就这般侧身看着她,仿佛从此便是天长地久,而他心满意足。

    落摇被他看得不自在,再想到阵中时他说过的话……

    落摇更不自在了,她避开他的视线,问道:“有什么事,说吧。”

    朱厌正色道:“你尽快搬出长生峰。”

    不等落摇开口,朱厌继续道:“没事,你若不愿去妖月峰,去缥缈峰也行,守照家的疯狗虽爱乱咬人,但对你是绝对忠诚的。”

    落摇蹙眉,盯他:“他有名字。”

    朱厌:“嗯,守照疯狗。”

    落摇:“……”懒得和他掰扯了。

    朱厌耐心同落摇说道:“我知道你去长生峰是想求长生道,可你也知道鬼圣白藏的身份,他本就是魔尊旧部,如今……魔域很不太平……”

    落摇捕捉到了重点:“魔域怎么了?”

    朱厌顿了下,说道:“不清楚,妖族的线人汇报说,只这一阵子,就死了数百个‘真魔’。”

    落摇睁大眼,被这数目给震了震。

    魔族的“真魔”相当于妖族的“大妖”、仙族的“上仙”,都是一顶一的高手。

    且不提魔族本就人丁稀少,便是人员庞大的仙族里,“上仙”的数量也很有限。

    冷不丁没了数百个“真魔”,这是要出大事。

    落摇凝神问道:“怎么死的?”

    落摇对魔族的性情略有耳闻,问道:“总不能是他们自相残杀吧?”

    朱厌摇摇头,说道:“他们这次空前的团结,似是受了谁蛊惑……”

    落摇想到一人:“妖皇陛下?”

    朱厌嗤笑:“我娘倒是有那个野心,但没那个能耐,你不了解魔族,他们与其说是邪恶,不如说是混乱的化身,完全不服管束,除非有极诱人的利益驱使,否则无法共事。”

    妖皇不行,那避世的鬼帝想必也不行。

    会是谁呢?

    落摇想不出来。

    她又问:“既然不是自相残杀,还空前团结,又怎么会死这么多……”

    话没说完,想明白了,脸色不禁一白,手指不受控地攥紧。

    “魔尊……”落摇陡然看向朱厌,“他们在联手围剿魔尊?”

    朱厌点头:“对。”

    落摇心提起,控制不住的担忧在胸中扩散开来:“魔尊他没了魔髓,能招架得住这么多‘真魔’围杀吗。”

    她想起最初在竹林中。

    也是有数个高等魔族袭击夜清。

    朱厌察觉到了她语气中的担忧,略有些诧异,但还是宽慰她道:“所以我让你搬离长生峰,谁也不清楚魔尊的底细,按理说他被烛照古神抽了魔髓,不该还有这般修为,可是……”

    落摇焦急问道:“可是什么?”

    朱厌看着她,忽然道:“你这模样,怎么像是在担心魔尊。”

    第39章 是束缚

    落摇莫名心虚, 声音不自觉抬高了一些:“我怎么会担心他!”

    朱厌更诧异了,他眨眨眼,重复了她的话:“是啊, 你怎么会担心他?”

    落摇:“……”

    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她担心夜清又怎么了。

    很正常。

    何必心虚?

    她如今指望着他的幽荧之力。

    他若是……

    出什么事的话,她去哪儿找幽荧来拟化灵脉。

    当然, 这些她不能对朱厌说。

    这不只是她的事,也关乎着夜清。

    更关乎着天界和魔域。

    落摇没解释,这种情况下, 越解释越古怪, 索性直白道:“找我就这事吗?”

    朱厌还在看着她。

    落摇兀自说道:“我既来了三界山,自是有准备的, 只要你不来寻我, 没人会知道我的身份。”

    她这才看向朱厌, 眼睛微弯道:“况且, 之前那些时日, 殿下不也没认出我。”

    朱厌笑了下, 还真挺好奇的:“你是如何遮掩了至阳之力?我今日看你, 又和前阵子一般无二了,别说至阳之力, 连神息都没有。”

    落摇:“所以, 不劳费心了。”

    朱厌知她脾气, 轻叹口气道:“你不了解魔尊,他本质上不能说是个人……”

    落摇不乐意了,看向他道:“说得好像我们是人族一般。”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这里的人并非人族, 而是人性。

    落摇本不想听这些, 但又不愿岔开话题, 只装作不上心的模样, 任由朱厌说着。

    “他诞生于幽荧深渊,理论上算是幽荧化身。

    “人间界总爱拿鸿蒙树和幽荧深渊对比,说一个是至阳,一个是至阴,可事实上两者哪有可比之处。

    “鸿蒙树是天地之初被种下的圣树,象征着无上天道,滋养着三界万物。

    “幽荧深渊则是最原始的‘混沌’,是盘古大神劈开天地后留下的污浊,远古诸神皆想将其填平,可始终不得章法,这万万年来,魔域因此而生,三界修者皆有入魔的风险,起因便是这幽荧深渊。”

    落摇在长生峰藏书阁,始终查不到的资料,朱厌倒是一股脑说给她听了。

    朱厌毕竟是魔域中人。

    知道得远超旁人。

    在夜清诞生之前,魔域一直是妖族的天下,那时候真魔虽也会有自己的尊主,但因为他们性情使然,别说震慑魔域三族了,连自个儿都自顾不暇。

    夜清是个特例。

    三百年,魔域三族甚至不觉得他是魔族。

    他是幽荧化身。

    对应着古神烛照。

    朱厌还在说着,尤其是他拿鸿蒙树举例,落摇也更好理解了。

    鸿蒙树庇护三界。

    幽荧深渊祸乱三界。

    一个至阳,一个至阴。

    前者为三界六族所向往。

    后者为三界六族所恐惧。

    而夜清是这恐怖深渊的化身。

    本身就代表着混乱和邪恶。

    朱厌说到了夜清:“幽荧化身,哪有人性?便是最初有过,被罪业焚心二百余年,也所剩不多了。”

    他问落摇:“你可知‘罪业’。”

    落摇:“略有耳闻。”

    朱厌:“那‘罪业’源自人性至暗,聚拢了三界六族所有的负面情绪,别说被缠身二百余年,便是沾染上一些,也会心神大恸,堕落成魔。”

    落摇略作斟酌,问道:“他为何会被‘罪业’缠身。”

    朱厌:“幽荧引罪业。”

    落摇:“……”果然如此。

    朱厌又道:“他没了魔髓,无法转化‘罪业’,只能任其啃噬……讲真的,谁都没想到他能撑这么久,可想必也到极限了。”

    落摇心蓦地一揪,密密麻麻的刺痛蔓延开来。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四平八稳:“既是到了极限,又如何能应对数百个‘真魔’?”

    朱厌摇摇头:“这也是魔域三族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落摇镇定道:“我已在长生峰上,贸贸然下山,只会打草惊蛇。”

    朱厌眉峰微蹙,道:“你跟我去妖月峰,我自会……”

    落摇打断他:“再被你关上十三年?”

    朱厌到底是理亏的。

    落摇道:“我虽神骨受损,可这二百年来也没蹉跎了自身,即便打不过,总也逃得掉,我若连这点自保能力都没有,又岂敢孤身下山? ”

    她顿了下,看向朱厌道:“我不喜欢被保护,任何一种保护,都是另一种禁锢。”

    朱厌怔了怔,哪会不懂她的的骄傲,旋即敛眉道:“那你仔细些,照顾好自己。”

    落摇又客气道:“殿下亦是。”

    落摇转身欲走,朱厌又出声:“对了,你去七情幻阵,是想寻千魂道吗?”

    落摇身形一顿。

    朱厌轻叹口气:“千魂道于你无用,我早在一百多年前便将其送上了东神山。”

    落摇转头看向他:“你……”

    朱厌摊手:“还被你爹爹打了一顿。”

    落摇:“……”

    那事她知道。

    朱厌硬闯东神天门,天界侍卫们瞧见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打吧。

    他好像是帝姬的心仪之人。

    不打吧。

    总不能放妖族太子入东神山吧!

    后来东方神帝亲自出面,一道神光落下,把朱厌给“送”回了魔域。

    落摇曾问过青伏:“爹爹,朱厌这是来做什么……”

    青伏没好气:“怎么,心疼了?”

    落摇:“……”

    她不敢说不心疼。

    也说不出违心话。

    偏偏她这般支支吾吾的样子,反倒让青伏误会了。

    他长叹口气,宽慰女儿几句:“放心,我没伤着他。”

    当时青伏并未告诉落摇千魂道的事。

    估计是不愿她多想。

    她后来试了三界六族的无数法门,许是其中就有千魂道。

    落摇目中难掩失望,一时竟感到了些许茫然。

    还有什么法子呢?

    鬼族长生道,妖族千魂道,仙族的命魂丹……

    全都无用。

    难道她真的只能找一个“三相”之人,共入鸿蒙树吗?

    或者,她靠幽荧之力撑过这二百年。

    可是。

    万一夜清撑不住了呢。

    落摇眼睫颤了颤,一时分不清心底的刺痛是因何而起。

    朱厌走到她身边,温声说道:“在诛魔阵中,我已经与你道明心意,那十三年是我最欢喜的日子……嗯,我不是故意困你在亭瞳殿,我为了修复遮天,费了些功夫,后来……”

    他笑了笑,温声道:“你说你心仪于我,我……嗯,我知道你是怕神族和妖族起纷争,但还是很高兴。”

    高兴了二百年。

    日日夜夜都念着、盼着、想着。

    落摇眉峰蹙了蹙,她没看他,而是盯着脚下的地面,慢腾腾说道:“朱厌,我不懂。”

    朱厌道:“你生来神胎,本就心性寡淡,不懂也很正常。”

    朱厌又轻声道:“若非你神骨受损,我愿意等你千年万年,等你明白……可是你如今急需入鸿蒙树。”

    他走到落摇面前,认真看着她道:“试试吧。”

    落摇抬头,望进了朱厌眼中。

    他有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匆匆一瞥都是深情似海,被他这般注视,仿佛她占满了他的世界。

    “试试?”

    “我们试试。”

    “试什么……”

    朱厌拿起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心口处:“试着了解我,看看我对你的一片赤诚。”

    妖族的心脏在右边。

    落摇隔着薄薄的红衣,感受到了它的剧烈跳动。

    朱厌温声道:“对了,忆珠还没看完,你……”

    落摇:“里面当真有我神骨受损之谜?”

    朱厌:“我觉得有。”

    落摇把手抽了回来,对这人的脾性很是防备:“什么叫你觉得。”

    朱厌正想说话,就见一个雪白色的纸鹤悬停在半空中,它翅膀上有淡淡的金色纹路,隐隐约约现出了守照族的族徽。

    朱厌轻笑一声:“有人找你。”

    落摇点了下,纸鹤落进她掌心,融化成了一道清冽的传音:“殿下,可否见面详谈。”

    落摇听着守照珩的声音,再想想自己和银索的接触……

    一时五味杂陈。

    她有很多疑惑。

    也的确想与守照珩谈谈。

    朱厌识趣得很:“殿下先去忙吧,晚点我去缥缈峰接你。”

    朱厌扯了下斗篷:“放心,没人能瞧见我。”

    落摇:“……”

    这人嚣张跋扈的几个月,现在知道扮低调了。

    落摇没急着去缥缈峰,她略微整理了思绪,对朱厌说道:“说实话,我很难相信你,你说话总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分不清。”

    “不过,”她话锋一转,认真道,“倘若是真的,那我必须告诉你,你的感情,我回应不了。”

    她这般认真看着他,哪怕遮掩了容貌,眼睛也像是蓄满了至阳之光,照得人心底一片透亮,容不得丝毫晦暗。

    朱厌看得心动,又觉得嘴中全是苦涩,只能软声道:“……你别想太多,只是试试。”

    落摇摇头:“试不了。”

    朱厌:“……”

    落摇定声道:“我要么喜欢,要么不喜欢,没有试试。”

    朱厌知道她性格较真,又道:“感情不是你想得那样,是需要彼此了解,慢慢相处的,真正的一生挚爱,都是经历了时间考验,慢慢培养出来的。”

    “若是培养不出呢。”

    “……”

    落摇道:“殿下,妖族和神族本就价值观不同,你又何必勉强自己,别说你了,我也不喜神族的规矩,本就长寿,又非要与一人厮守,何必呢?”

    “说实话,”落摇对朱厌说,“我很难想象何为‘相知相惜相许’,也很难想象将一生都束缚在一人身上。”

    朱厌:“那不是束缚……”

    落摇直白道:“殿下,你不是神族。”

    朱厌语塞。

    他的确没资格说这些。

    神族的“三相”之人,放到三界其它族眼中,简直是无法想象的。

    恒久的生命。

    却交付了绝对的忠诚。

    这是多么可怕的牢笼。

    落摇知道朱厌懂了。

    她对朱厌笑了笑,说道:“那么,殿下,我们就此……”别过。

    朱厌陡然回神,不让她说后面的话,只道:“你好歹把‘忆珠’看完。”

    落摇顿了下。

    朱厌又道:“你先去缥缈峰,晚些时候再说。”

    落摇的确想看一看,她应道:“好,我回来了给你去纸鹤。”

    朱厌站在原地。

    厚重的斗篷压住了张扬的红衣,也遮住了他的眉眼。

    半晌,他抬头。

    远处早没了那暖白色的身影。

    冷寂的寒松林中只留他一人。

    朱厌低叹:“果然是古神之女。”

    世人都说,古神烛照无心无情。

    古神之女,又何尝不是。

    朱厌身形一闪,回了妖月峰。

    春不然见着他,打趣道:“怎样,东神帝姬要来我妖月峰吗?”

    朱厌眉眼凝重,看向她道:“你说,魔尊会不会是为她而来?”

    春不然:“那肯定啊,魔尊恨急了烛照,定是想杀了她……”春不然反应过来了,声音抬高了一些,“你的意思是,魔尊想蛊惑她,进而入鸿蒙树取魔髓?”

    朱厌眸中难掩担忧:“前阵子我始终认不出她,一来是守照珩太了解她,装得太像;二来是她毫无神骨受损之态,体内灵力充盈。”

    第40章 杀魔尊

    春不然坐直了身体, 神态间也凝重了,她道:“幽荧惑心,若是魔尊出手, 那小帝姬很难招架,算算日子, 他们若真是早早相遇,这阵子相处来下,只怕是已经……”

    妖族久居魔域, 对幽荧深渊的研究颇多。

    春不然隐居在三界山上, 可妖族的大小事宜,她也都知晓。

    幽荧引罪业。

    罪业来自人性至暗。

    而人性的至暗面, 饱含了无穷尽的欲|望。

    谁又能抵抗得住这般无穷尽的欲|望。

    所以说, 幽荧惑心。

    朱厌没出声, 他在思索。

    昨晚在长生峰上站了一宿, 他一边担心落摇的安危, 一边也在思索着来三界山后发生的种种。

    青伏帝君给他递信。

    只说落摇在三界书院。

    其余的一概没提。

    这也正常, 青伏能送这封信, 已经是忍着极大的屈辱了。

    朱厌来到三界山后,凭借着至阳之力锁定了银索。

    至阳之力做不得假。

    寻常人……

    哪怕是守照族人, 也不可能绽放出那样规模的至阳之力。

    这世间除了古神烛照, 就只有东神帝姬。

    只是没想到, 竟是个阴差阳错。

    落摇站到了银索的小院外。

    银索又是对她极了解的守照珩。

    这才让朱厌迷了眼。

    如今朱厌想的是,落摇是靠什么遮掩至阳之力的。

    “万顷琉璃……”朱厌忽地出声,“她是靠万顷琉璃遮掩了至阳之力!”

    春不然看向他, 不可思议道:“你在想什么, 那可是魔族圣物, 听闻是那位陨落的凰女亲手所制……魔尊对她情深义重, 又怎会将其赠予旁人……”

    朱厌:“哪里算得上赠予?不过是权宜之计,他连万顷琉璃都拿出来了,只能说图谋极大。”

    春不然一时说不出话。

    朱厌又道:“我怀疑,前阵子她体内的灵力,也是来自于魔尊赐予,至于是何等法门……”

    春不然灵光一现:“还真说得通,毕竟魔尊没了魔髓后也修为不减!”

    魔髓与神骨,都是修行的根基。

    就好比一个人没了骨头架子还能行走一般。

    魔尊定然是有法子的。

    否则这二百年来,早死千百回了。

    而他暂时将这个法门教给了落摇。

    所以落摇前阵子才有那般修为境界。

    朱厌越想越明白,也越想越心慌。

    落摇若是属意于魔尊。

    那才真是万劫不复!

    之后她便是入了鸿蒙树,修复了神骨又如何?

    神族对三相之人的忠诚,是恒久不变的。

    她会因他而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朱厌豁然起身,沉声道:“我回一趟魔域。”

    春不然看到了他眉眼间的决然:“你要做什么……”

    朱厌:“杀魔尊。”

    春不然:“你疯了,这是去送死!”

    “不。”朱厌异常冷静道:“这是最好的时机。”

    魔尊刚被数百个真魔围堵,必然损耗极大。

    他为了蛊惑落摇,将万顷琉璃都给了出去,身上已无遮蔽。

    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几百年来,唯一有望诛杀魔尊夜清的机会。

    春不然哑口无言。

    朱厌能从九十多个王族中脱颖而出,靠得就是这份胆大心细。

    落摇一到缥缈峰,立刻有人来接待。

    相较于其他山峰,这里冷清肃穆,保留着仙族的特色,将秩序奉为圭臬,崇尚着无上至阳。

    到了缥缈峰顶,步入正阁后,所有上四支的仙族齐齐俯身,恭声行礼。

    落摇略抬手:“这里不是神山,诸位不必多礼。”

    云不相亲自迎了上来,恭声道:“殿下,少主在暖阁等你。”

    落摇:“嗯。”

    正阁四面通风,以落摇如今的身体情况,待不了多久。

    她又穿上了厚厚的裘衣,把自己过了个严严实实。

    暖阁中早就布置好了。

    踏入的一瞬,便觉春风拂面,融融暖意伴着淡淡茶香,恍惚间仿佛从冬日踏入暖春,斜看窗外柳树垂枝,皱湖生云,使人心旷神怡。

    落摇看到了金冠白衣的高挑男子。

    他褪去了银索的伪装,露出了原本样貌。

    二百年不见,守照珩早已不是那个青涩少年。

    他长高了,身量也不是那般单薄瘦削。

    白衣笔挺,仅显庄严。

    金色束腰处,收出了劲瘦的腰线。

    落摇需得抬头望他。

    他的五官褪去了少年的秀美之气,长开的眉眼多了些不染尘埃的俊雅,只是垂睫时眼尾带着淡淡红晕,又添了三分昳丽。

    “殿下。”他躬身行礼。

    落摇应了一声,抬手解开裘衣的系带。

    暖阁热,她这一身太厚重了。

    守照珩来到她面前,抬手道:“我来。”

    落摇已经解开了颈间系带,“不必。”

    守照珩指尖微颤,收了回去。

    落摇放下裘衣,身上一轻,语调也轻松了些:“以前我便说过,你不必做这些。”

    在赤鸦宫时,守照珩总把自己当仆从。

    落摇不让他做这些,然而她说一万次,第一万零一次,他还是会做。

    想到往事,落摇心中一软,看向他道:“阿珩……”

    她想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又觉得这话很没意思,她害他全家被流放至人间界,受尽了屈辱,此时再问,太过假惺惺。

    “对不起。”

    “对不起。”

    他们竟是同时开口。

    守照珩一愣。

    落摇也是一愣。

    “为什么?”

    “干嘛道歉?”

    他俩又是一起开口,不过说了不一样的话。

    落摇笑了,本来还有些尴尬的气氛,一下子缓解了。

    守照珩看着她笑,嘴角也隐隐带了些弧度。

    只是他不敢多看她,很快便垂下眼睫。

    落摇:“你先说。”

    守照珩:“嗯。”

    落摇想起银索那一连串的“嗯”,嘴角笑意更深,她摇摇头道:“你这习惯,一点都没变。”

    守照珩:“……”

    他没再“嗯”了,只是微微咬了咬下唇。

    落摇看他这样子,只觉二百年的隔阂散去大半。

    这看起来庄严肃穆的仙族少主,骨子里还是那个怯生生的少年。

    “好啦。”落摇温声道,“你若是因为隐瞒身份而道歉,那大可不必。”

    她眨眨眼,又道:“我也隐瞒了身份。”

    守照珩快速道:“可我知道是你。”

    落摇一想,哪还会不明白,她点了点自己的头顶,说道:“你听到了小遮的声音?”

    守照珩:“……嗯。”

    小遮已经扯着嗓子嚎了:“阿珩阿珩阿珩,看我看我看我!”

    然而守照珩并没看向它。

    落摇:“听得清它说什么吗?”

    守照珩摇摇头:“比以前好一点,能隐约听清一些简单的字。”

    落摇听着小遮的聒噪,给他翻译道:“它说它想死你了。”

    守照珩:“…………”耳朵尖红了一片。

    落摇笑眼弯弯:“幸亏你听不清,它如今学了一堆不正经的废话,比以前还吵闹。”

    守照珩脸色倏地一白,嘴角那一点点弧度瞬间没了。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十三年,遮天伞在妖皇宫中。

    落摇并未留意到,还在复述小遮的话,当然……略有些调整,有些话她实在是开不了口。

    她说着说着,心中满是感慨。

    以前在赤鸦宫,他们两人加一个伞灵,经常在一起聊天。

    也是这般,小遮聒噪,守照珩听不清楚,落摇来转述。

    遮天是烛照的神伞。

    守照族从名字也能看出来,他们为守护烛照而诞生的仙族。

    万万年来,守照族偶尔会有一两位嫡系子弟,能听到来自神伞的召唤。

    守照珩便是这几千年来的唯一一位。

    他听得到小遮的声音,只是没法完全听清楚。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守照珩得以留在赤鸦宫,做东神帝姬的伴读。

    也还是因为这一点。

    守照元才帮他遮掩了那阴暗的身份,助他拿下上四支少主之位。

    无论他的父亲是仙是魔。

    无可争议的是——

    数千年来,他是唯一听到神伞召唤的守照族传人。

    守照珩之所以能一眼认出落摇。

    靠的就是小遮。

    他听到了它的声音。

    两人不知不觉聊了好长一会儿。

    落摇心情放松下来。

    欣慰之于满是愧疚。

    守照珩还是这般。

    他似乎并未怨她。

    落摇垂着眼捷,随手拨弄了一下衣袖,说道:“二百年前,我不该带你下神山。”

    守照珩陡地抬头:“是我执意要跟你去人间界。”

    在人间界那三年,是他最快活的日子,没有赤鸦宫,没有守照族,他们游山玩水,行侠仗义,让他忘了自己身份,也让他生了妄念。

    妄念……

    的确是妄念。

    落摇看着他,将放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是我当时太任性,听闻魔尊将要苏醒,便动了想要镇压他的心思,所以才会下神山,在人间界那三年,我也是在找去幽荧深渊的入口……嗯,你知道的,爹爹不许我去魔域。”

    她说这些,守照珩是后来才知道的,他只是不知道……

    “殿下,当时为何不告而别。”守照珩眼界轻颤,低声道,“我愿意跟你去魔域。”

    这样她就不会落进亭瞳殿,孤立无援十数年。

    落摇一怔:“我给你留信了呀。”

    守照珩也怔住了。

    落摇道:“我当时找到了入口,感觉到幽荧深渊的震动,我虽莽撞,也不是没脑子,当时便给你留信,想让你先回神山,通知父亲一声,若是我出了什么事,也好……嗯,来帮个忙。”

    守照珩面色苍白:“我没看到纸鹤。”

    落摇仔细回了一番,说道:“怎会如此……那峡谷中并无旁人。”

    守照珩对那时的记忆太深刻了。

    他等了她很久。

    别说那屋子了,整个峡谷,大半个人间界,他都快翻个底朝天了。

    落摇想了半天,也没有思绪,又道:“难怪你一直没回神山。”

    守照珩:“是我……”

    眼看他又要“领罪”,落摇赶紧打断:“你都没看到纸鹤,不回去才是对的,下山时我便嘱咐过你,不许随便找爹爹报信。”

    落摇又想起一事,问他:“你那十多年,不会一直等在峡谷吗?”

    守照珩一顿,摇头道:“没有。”

    落摇正要松口气,一想又不对:“那你后来怎么去了妖皇宫?”

    守照珩:“……”

    落摇心一咯噔:“你不会一直在找我吧。”

    守照珩抿紧了嘴。

    落摇哪还会不懂,她很是心疼,懊悔道:“怪我,没和你当面说清楚。”

    她当时不想带守照珩入幽荧深渊,那里是九死一生的地方,她凭着至阳之力还能不受侵染,守照珩是不行的。

    所以落摇只留了个纸鹤,不敢当面和守照珩说。

    她知道守照珩执拗,怕他非要跟去。

    哪成想,纸鹤竟没了。

    想到在妖皇宫时,两人的重逢。

    落摇略有些尴尬 ,可算是把压了二百年的话给说出来了:“那会儿……嗯,在妖皇宫时,我说那番话都是假的,只是权宜之计,为了救你……”

    落摇看向他,认真道:“阿珩,你不要当真。”

    守照珩怔了怔,才记起她当时说了什么。

    她对他说——你怎么这般阴魂不散。

    她对他说——休要纠缠不清。

    落摇让他不要当真。

    可其实哪有当真不当真一说?

    他本就是阴魂不散地赖在赤鸦宫,赖在她身边。

    他本就是不知好歹地生了妄念,想与她在人间界长长久久。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情。

    是他无法表露的阴暗心思。

    守照珩错开了她的视线:“我明白。”

    落摇眼中染了笑意,明显松了口气,她又道:“你放心,我在想办法修复神骨了,等我好了,一定让守照族重回天界。”

    守照珩顿了顿,千言万语涌上来,最终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嗯。”

    其实,他不在乎守照族如何。

    不在乎是天界还是人间界。

    更不在乎什么旁人眼光。

    可是她在天界,她是东神山的神族帝姬。

    所以,他想回天界。

    回东神山,回赤鸦宫。

    回到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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