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 新生
◎委屈兜不住的时候,一定跟我说。◎
六月的观云湖风景最好, 翠郁草连天,湖水透澈澄净,帆船飘游为点缀, 帆上一抹渐变绿,与自然光景相得益彰。
高尔夫球场今日满场,唯有A区场地三两人影,空旷悠哉。
岳靳成振臂击球, 一杆进洞, 动作干脆自如。
岳云宗立于一旁, 鼓掌称赞,“漂亮!”
岳靳成一身浅灰运动套装, 墨镜遮眼,难辨情绪。
球童欲上前递新球, 岳云宗手势示意, 接过球, 自己递给他。
岳靳成微垂下巴,接过,却也没再挥杆,而是掂于手心, 既似随性, 又像蔑视。
“怎么不继续了,有压力?”岳云宗似笑非笑, “大哥应该乘胜追击,锁定今日胜局才对。”
岳靳成说:“我若不激流勇退, 别人怎会有反超追赶的动力?”
岳云宗连声道是, “但这比分, 想反超也很难了。”
岳靳成将球抛掷给他, “你不试试?”
出其不意,岳云宗弯腰勉强接住,他忽略一语双关,一笑了之。
兄弟二人并肩行于平整草坪,后面跟着电动球车。
岳云宗说:“投资发展部并无用人需求,依法合规,从大局出发,我拒绝佳希,你不会有意见吧?”
岳靳成摸杆,触手生凉,“我记得,月初董事会上,通过了投资部第三季度的人力需求计划。”
岳靳成不听冠冕堂皇的话,四两拨千斤地倒逼真话。以公论公,推翻对方的理由,岳云宗再以此推辞,倒显得自己别有用心。
“佳希她虽然不在岳家了,但毕竟家人一场,我总要对她多加照顾,大哥你知道,我做事,公司利益为重。我相信以佳希的心气,她也不愿成为饱受非议的关系户。”
“既然是家人一场,你竟然不知晓她的情况?”岳靳成露出意外神色,“她是明大金融系毕业,知识储备定然过关,无论是以家人之名,还是以集团副总之位,二弟,你是不是都应该过目一遍应聘者的简历?”
岳云宗被他先发制人,再去解释,就有失职之嫌。
他问,“大哥为何执意要佳希进集团?”
岳靳成说:“按正常用人制度推进,二弟为何会认为是我执意?还是说,你内心抵触的是付佳希这个人。换做任何谁,你都能坦然公正?”
“大哥这么说,是指摘我有私心?”岳云宗笑着反问:“私心这个词儿扣我身上是不是不合适?”
岳靳成知道他暗指什么,目光坦荡平静,“若我有私心,就不会让她去你部门,留在我身边就好。”
岳云宗硬话软说,“人事方面具体安排由金部长负责,他同意,我自然没有异议。”
此人是他亲信,借剑斩人,先一步断掉付佳希的入职之路。
而集团.派|系复杂,新老掺杂,岳靳成花了几年时间稳住局势,才能做到如今的表面和平。
呼风唤雨,一手遮天,这是小说里才会有的情节。
实际上,岳靳成有言不由衷,有权衡利弊,有高处不胜寒,也有牺牲与不可为。
只是这第一步就要越关山,岳靳成还是替付佳希捏把汗。
她的简历卡在HR手里,一周都无音信。
但过了个周末,付佳希竟被通知,次日来集团笔试与面试。
面试时间长,但顺利,金部长没有故意发难,以正常标准对待。
三日后,她收到录用邮件:
“付小姐,欢迎您加入柏丰,万分期待下周一的正式见面,很荣幸与您共事,祝,长风万里,相倚为强。”
有那么一瞬,付佳希失神。
但很快,她被附表丰厚的薪酬列表打消一切负面情绪。
“咦,这是爸爸的公司耶!”岳嘉一趴到她大腿上,惊喜道:“妈妈,你要去爸爸的公司吗?”
“嗯。”付佳希不隐瞒,“妈妈需要争取更好的机会,去更好的地方。”
“我知道!还要赚更多的米米!”岳嘉一高高举手。
付佳希乐的捏了捏他的手背,“行,都给你花。”
“我现在花你的,长大了,赚钱了,我的就给你花。”
岳嘉一实属兴奋过头,竟在沙发上翻起了跟头。
付佳希有点想笑,“宝贝,你的庆祝方式是不是太热烈了点?”
一个跟头又转回了她怀里,岳嘉仰头,眼睛纯净如刚从山泉水里捞上来的黑葡萄,他说:“以后别的小朋友问起,我也能告诉他们,我的爸爸和妈妈,也是一起上班和下班的啦。”
稚嫩的小心翼翼,看得付佳希眼底发酸。
她甚至不敢直视这样的眼眸,像装不下的月光,盛不满的清风。任由期盼落空,而她给不了挚爱之人任何安慰。
次日,付佳希提前十五分钟去报道。
人事专员引荐她去到投资发展部,直接向金明部长汇报。
金明四十出头,其貌不扬,唯有那双眼睛如其名,精明烁烁。他没有领导架子,亦无过多热情,只将一人叫进办公室。
“这是刘匀,研究组的负责人,你先跟他熟悉基本工作流程。”
刘匀貌似五十,中等身量。没有西装革履的精英装扮,一件洗旧的立领老头衫,鼻梁架着银色框架眼镜,很像一名高中数学教师。
“刘组长,以后请多指教,我叫付……”
“行了,先把工位上的那叠公司章程看完。”刘匀打断,并无喜乐,连语气都显得冷淡。
一上午,付佳希坐在最右边第一个工位。
投资发展部几十号人,各司其职,忙碌穿梭,对是否新来员工并不在意。
付佳希保温杯里的水已经喝尽,她打量四周寻找。
“茶水间往前走,左拐。”轻柔脆嫩的声音是后面工位发出的。
付佳希回过头,对方专注屏幕,飞快打字。短碎发,齐刘海,容貌很显小。
她抬起脑袋,自报家门,“于小米。”
“付佳希。”
“名字好听。”于小米惜字如金,“好了,工作。”
十点,部门会议。
提前十分钟起,人员已陆续去往会议室。
付佳希犹豫,自己第一天上班,该不该去?
“咚咚。”沉闷厚重两声敲桌,刘匀面色严肃,“还不参会,等着迟到吗?”
“马上!”付佳希立刻抖擞起身,拿好记录本快步跟上。
但此时,会议室已坐满,还剩靠门边的一个空位。
付佳希特意等了十秒,确定无人再来,才准备落座。
“这里需要放录音笔。”冷感的声音从圆桌前端响起,辛卉一身白色缎面职业裙,高傲冷艳,直言不讳道,“劳烦你自己去办公室搬条椅子。”
会议室目光如炬,齐齐集中于付佳希。
她如芒在背,一滴冷汗顺着蝴蝶骨慢速游滑。
忽然,很轻的一声:“坐吧。”
是最后进来的一名年轻男同事,对她眨了眨眼,不吝啬地附赠一枚友善微笑。
—
柏丰B幢,顶楼行政层。
助理进去总裁办公室送黑咖啡,被门口的焦睿拦住,“岳总的?”
“是的焦秘书。”
“这个时间,他应该喝过了。”焦睿抬手看了看表。
“岳总让送第二杯。”
“……”焦睿点头,“我来吧,你去忙。”
岳靳成难得上午没有会议,更难的是,他也没有处理公务,而是站在落地窗边看风景。
焦睿心里了然,老板估摸着是记挂新入职的付佳希。
“投发部上午开了例会,进行了一些日常工作的安排。”他清了清嗓子,补充说,“佳希也参会了。”
岳靳成侧过身,盯着他。
焦睿继续汇报自己打探到的情报,“金部让刘匀带她,老刘这人不爱说话,性格沉稳,应该不会太为难她。”
措辞委婉,另加安抚,请老板放心。
“刘匀上年度对铅锌铜市场的分析报告我看过,他是有眼界与远见的人,做分析,太浮躁不行,无论谁跟着他,都是能学到东西的。”
岳靳成的肯定语气客观,焦睿一时揣测不出他本意。
“我看起来很像怕别人为难佳希的样子?”岳靳成猝不及防,问。
焦睿心一紧,“……”
岳靳成:“你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
焦睿懊恼自己的失言:“不是,岳总,您看起来不像害怕,一点也不像。”
岳靳成:“不能坚持自己的判断,是你身为秘书能力上的短缺。”
焦睿真想咬舌:“……”
岳靳成往门边迈步,抬手扣紧西装扣,“走,去投发部看看。”
焦睿:“……?”
从柏丰B幢到A幢,十分钟后。
焦睿真想拍脑门,还不如给老板把今日的工作排满,别来这边才好。
隔着自动玻璃门,办公室里的场景一览无遗。
付佳希像条鱼,不知疲惫地穿梭于各个工位之间,或弯腰倾听,或端拿咖啡饮品,就这五分钟,还被当中一人挑刺,大约是指摘她咖啡甜度调错。
她高挑,腰肢纤细,一袭白色裙装在她身上很显气质。像一株水仙,白绿怡然,只是甘愿压下身段的姿态,看得岳靳成无意识地紧绷眉心。
焦睿太了解自己的老板。
这已经是,很不舒坦了。
“我去和金部长谈一谈。”他主动道。
岳靳成有两分钟没出声。
西装创驳领剪裁得体,没有一针一线的多余,衬得他神色更加冷峻。
“不用。”他说:“回办公室。”
—
柏丰集团的员工餐厅,大概是这里最能治愈人的地方了。
十几种菜式南北贯通,再挑剔的味蕾都能被俘虏。
午饭时间,三两成队,对她视若无物。付佳希是个机敏的,跟着大队伍从善如流,身姿坦从容,仪态自然。
打好米饭,菜肴可口,但付佳希并没有太多胃口。食堂虽大,装潢也颇有质感,烟火气却总差那么几分意思。
付佳希拿着餐盒,坐电梯直达天台。
这里好,空旷高耸,风声与阳光都那么真实贴肤。
她就坐在有高低落差的石阶上,长发随风荡漾,俯瞰城市好光景。
“你再不吃,饭菜就凉了。”身后的声音发出得很突然,但太过于熟悉,付佳希并没有感到惊吓与意外。
她侧过头,看着岳靳成,见他手中也拿着一只白色餐盒,“你是来找饭搭子的?”
岳靳成笑了下,走近与她并肩而坐。
腿长的优势尽显,这一跨步,西装革履都不显多束缚,英俊而潇洒。
“吃的什么?”付佳希问。
岳靳成揭开盖。
虾,青菜,红焖冬瓜——与她的一样。
“我就排队在你后面第五个。”
付佳希没印象。
也正是因为看她心思游离,岳靳成才追随上来的。
“我以为总裁会有私人餐。”付佳希揶揄。
“以前是有,今天主要是你在。”岳靳成对答如流,“所以想来听听员工心声,后勤工作是否需要改进。”
付佳希明白话里有话,大概率,是来问她第一天的上班感受。
“挺好的。”她说,“到哪里工作都是这样,先融入,再谈感受,最后自己创造条件。”
天台的风阵阵似海浪,湮灭真实,极易让人分心。
比如此刻,付佳希的眸色被阳光漾出一层淡淡的浅咖,像掩于密林里,把自己藏得很好的琥珀。
岳靳成既有些磕绊,又觉得欣然。
他身旁的人还和以前一样。
坚韧、美丽,有一种真挚付出的伟大决心,付佳希善于在恶劣天气里,想方设法地为自己盖躲风避雨的茅屋,且以鲜亮眉眼笑对一切。
此刻的任何安抚都是多余。
尤其他以上位者姿态的关切,本身就带着让人误解的审判与偏见。
等这一阵疾风暂时停步,岳靳成才说,“委屈兜不住的时候,一定跟我说。”
付佳希侧过头,“你都是这样体恤集团每一位员工的吗?”
“那必然,”岳靳成与她对视,“做不到一视同仁。”
“因为我是你的前妻,还是你孩子的母亲?”付佳希说,“与你有过千丝万缕关系的人,不想被丢面子对不对?”
岳靳成目光坦然,“我希望你过得好,用你自己觉得的“好”方式。倘若你介意我对你有‘私心’,你就不会选择来柏丰。毕竟,如果放不下,那么朝夕相对,天天见到我,对你来说就是折磨与痛苦。”
他平静道,“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不要被干涉,不要被差别对待,不要对你有过多的期待,不要阻碍你的新生活。”
……任何层面上的。
付佳希眼睫动了动,大约没料到,他把她也看得很准。
换位思考与设身处地,真的太能让人共鸣了。
倘若以前,他们也能在温情里保持这样的冷静,也许就不会变成现如今……
“不对吗?”岳靳成打断她思绪。
付佳希收拢精神,嘴角扯了扯笑,“怎么听起来,我倒成了难搞的老板?”
岳靳成从她漂亮的脸庞上淡淡挪开眼,“我是老板,我也不难搞。但是佳希,你是嘉一的妈妈,是我们孩子的母亲,如果你真的有困难,我永远不会袖手旁观。”
她权衡过。
岳靳成入主柏丰时,两人已经领了证。后来,他一直把她与嘉一保护得很好,任何公开场合,没有留下他们的照片影像。所以来柏丰,除了岳云宗与焦睿,应该无人认识她。
付佳希内心漾开一圈很小的水纹,天台风太大,很快吹平整。
她在灿烂坦荡地明志,却也藏了一把锋利的伤人利刃。
岳靳成大度清醒,同样,也被迫受了几分钝伤。
付佳希得到想要的态度,如释重负,歪了歪脑袋对他扬眉,“假公济私吗?”
“嗯。”
“那劳烦岳总请我喝瓶芒果汁。”
“总裁对芒果过敏,集团的食堂、茶水间,不售卖摆放任何芒果饮品。”
付佳希说:“言而无信,一点也不体恤下属。”
岳靳成不客气,“身为下属,一点都不给老板留面子。”
两人互望彼此,刹那安静。
目光的交集里,有体恤、互解、会意、怅然、以及遗憾。像夜色无垠中生动却短暂的花火,过眼之美,然后转瞬为云烟。
两小时午休时间后,付佳希继续投入下午的打杂工作中。
跑腿,复印资料,长心眼儿地聆听、暗中分析个中关系。
费劲费心的工作时间过半,最是疲惫满负荷的时刻。这时,办公区响起声音,“好了,大家休息一下。今天有下午茶。”
大伙纷纷停下忙碌,惊喜道,“呀,这么多。”
“焦秘书,你亲自来发福利了?”
“焦秘书,又为我们谋福利啦!”
满当当的双层手推餐车,饮品甜品烧烤小串应有尽有。
焦睿游刃有余应对恭维,“夏季酷暑,大家劳逸结合,自行取用。”
最后,他趁众人去选下午茶的时候,单独拎着一只牛皮纸袋,放到付佳希的工位。
“佳希姐。”焦睿轻声说,“这份,岳总特意为你准备的。”
付佳希愣了下,“啊,哦,谢谢啊。”
她打开,然后笑起来。
是一瓶芒果沙冰西米露。
作者有话说:
往下点,还有第二更^_^
这章抽100只小红包
17 ☪ 生日
◎他一字一句,风雨欲来,“我不想喜事变丧事。”◎
新员工有为期两周的入职培训。
柏丰集团有成熟的人力制度流程体系, 按部就班,学有所成。
一切顺利,最让付佳希捉摸不透且受挫的, 是刘匀。
她试图聊工作,“组长,您有哪些事……”
“资料看完了?”
“组长,我看完了。”
“那就看第二遍。”
“……”
她试图套近乎, 下班时捎带两罐蜂蜜酱, “这是我自己做的, 天干物燥,您泡水润润嗓。”
“我血糖高, 吃不了甜。”
“那给师母尝尝。”
刘匀抬起头,什么都没说, 黑框眼镜衬得人寡言肃穆。
付佳希揪不出所以然, 找个机会求助于小米。
于小米告诉她, “刘组没结过婚,一直单身。”
言多必失,付佳希懊悔不已。
周五午休点,岳靳成给她发了条短信, “下班一块。”
付佳希回:“什么?”
“明天奶奶生日, 给她挑份礼物,一起。”
这日子过得稀里糊涂, 连周小筠的生日都给忘了。
付佳希怀揣愧疚,不多犹豫地同意。
岳靳成看了看日程计划, 划掉两项, 吩咐焦睿, “四点这个会议和晚上的活动取消。”
焦睿询问:“岳总, 您是有别的临时重要事项?”
岳靳成签完最后一份文件,随即旋紧笔帽,“今晚不安排工作。”
四点半,他甚至从休息套间取出另一套备用的休闲装,将西服换下,然后坐在办公桌前,虽神色无异,但显然已不在工作状态。
他已频频抬腕看表两次。
焦睿默默记数,这是第三次。
离下班十分钟,岳靳成的私人手机震动。
付佳希:“部门临时通知开会,礼物你自己挑吧,明天你来接嘉一去生日宴。”
焦睿察觉到老板的眉头皱了下。
“投发部为什么周五加班?工作效率如此低,金明怎么带的队伍?”
岳靳成放下手机,摘掉手表,不轻不重地丢向桌面。
焦睿战战兢兢,“我……把金部叫来谈话?”
半晌,岳靳成将皮椅转开半尺远,声音低闷,“算了。”
—
杖朝之年,周小筠的八十二大岁。
不同以往的清净从简,岳家人几乎都在满苑。
付佳希原本是不去的,说什么都不去。
都离了婚,是两家人,实在不好再去掺和他们的其乐融融。
周小筠劝不动,在电话里叹气,“本来不要过生日的,但岳老幺讲,祖家卜了卦,今年辰戌冲,得要老人办桩喜闹事化缘。也罢也罢,我八十多的人了,不该被所有人迁就。希希啊……希希,我给你留一块小蛋糕,让嘉一带回给你吃哦。”
这两声“希希”,温情又婉转,松快且落寞。
周小筠对她的好,是无论她是否是一家人,是否是孙媳妇,给予的慈心仁术,只因她是付佳希。生命末尾,残余的喘息之中,子孙绵延的老太太,风光背后心酸如烂泥。
连生日都不能随自己心愿,成了化解风水的冰冷工具。
付佳希给岳靳成发信息:“明天你不用来接嘉一,我会带他一同过去。”
入伏盛夏,高温如浪,马路所见地表的空气,都干蒸如晃荡的水波纹。
进满苑弯曲的柏油路,这已是私人园区,成片茂密的蓝花楹像渐变的油彩画,添了几分清凉。
“妈妈,你害怕吗?”后座安全椅上的岳嘉一刚醒,忽然问。
付佳希侧了侧头,“嗯?”
嘉一说:“爷爷,姑奶奶,二伯三伯,你怕他们吗?”
“不怕。”付佳希倒无迟疑,“只是妈妈觉得,没有必要见到。同样,他们也会是这么认为的。”
“今天是祖奶奶的生日,我们是来给她庆祝的,这里是祖奶奶的家,所以不用管别人。”岳嘉一说,“妈妈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付佳希笑着说,“嗯,妈妈不怕,谢谢嘉一。”
“是爸爸!”岳嘉一手指向前方,开心道,“爸爸在等我们!”
红棕中式大门外,阳光碎裂透亮地洒下来,岳靳成浅灰短袖,像落了好些颗珍珠,他单手斜入袋,在门口来回踱步,听见声响抬起头,目光便一直追随付佳希的车辆。
“爸爸!”岳嘉一下车,欢快冲进他怀抱。
岳靳成轻松将他举高,抱在手里掂了掂,“小伙子重了。”
岳嘉一说,“是妈妈的厨艺好,我必须多吃两粒米。”
付佳希拿着礼物走近,无奈一笑,“牛皮小天王。”
岳靳成一只手抱儿子,另只手伸向她,“我来拿。”
“没事,不重。”
但还是被他拎了过来。
付佳希慢着步伐跟他身后,刻意拉开了些距离。
岳嘉一不安分地双手伸向她,“妈妈来,妈妈你来嘛。”
他这乱动乱摆的,岳靳成抱不太住。
付佳希连忙跟近,“好好好,小心摔着。”
与岳靳成并肩,一拳宽的距离,跨门栏时,他提醒,“慢点。”
岳嘉一狡黠地冲爸爸眨了眨眼。
岳靳成忍笑,眉尾极淡地挑了挑。
在满园翠绿里,天蓝洗涤,三人徐徐走来,付佳希一身淡绿丝质裙装温婉怡然,与岳靳成如登门佳偶,赏心悦目。
廊下闲聊喝茶的人同时看向他们。
一刹安静,只闻蝉鸣。
岳靳成保护一般地往她跟前站了一步。
立即,小辈同辈纷纷领悟叫人,“大哥,佳希姐。”
“佳希姐,你吃个桃儿吗,清甜的。”
“好久不见,佳希你越来越好看啦。”
从善如流,笑脸恭维,没得分毫不自在。
付佳希也无所谓得很,见招拆招,从容自得,很快融入这一团和气中。
“进去吧,把礼物给奶奶。”岳靳成适时解围,领着人离开。
内厅,岳家的长辈都在。
两人进来时,空气流速都慢了些。
一派祥和平静里,暗流窜动。
周小筠端坐椅子上,急切召唤,“希希,来,你快来给我看看,我这手机怎么又打不了赏了。”
她拉着付佳希的手,倒像撒娇的顽童了。
付佳希头疼,“奶奶,您生日还惦记这事啊。”
“那可不,生日喜庆,要刷十个嘉年华才应景。”
被周小筠拽拖着,付佳希不得脱身,只能迅速打了圈招呼,“二哥好,伯伯好,姑姑好。”
她叫人的时候,最右边的岳少恒,下意识往前坐了坐。
“快点给我修修,来来来。”周小筠急切地将她拉去了小厅。
没叫他,连看他一眼都没有。
岳少恒肩膀垂了垂,僵硬地坐了回去。
宾客太多,送去迎来,岳靳成是主角,自然也没空分心。
待人散开些,岳云宗把玩一盒火柴,与岳少恒聊起天,“怎么不和佳希打声招呼?好歹也当过一家人。你帮她那么大的忙,总做无名好人图个什么呢?”
岳少恒收敛情绪,淡定答,“二哥都说了是一家人,举手之劳罢了。”
岳云宗长相偏阴柔,意味深长一笑,“你怕我不让她入职,跑来求助奶奶,让李叔去说服金明,这如果算是举手之劳,是不是太牵强了点?”
周小筠年事虽高,但在家族总有几分深厚人缘。金明虽是岳云宗的人,可拿捏把柄的又不止他一个。
提醒也好,威迫也罢,切身利益受胁时,忠心自然经不起考验。
岳云宗当年是最有希望执掌柏丰集团的接班人,结果半途被向来不受待见、他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岳靳成撕咬截了胡,成王败寇,打脸声震天响。
这种家世中,再大的仇与恨,也不能有损表面的和平繁荣。
岳云宗只能笑着恭贺,屈于服从,认领千年老二这笑话名头。
原本,付佳希是绝不可能进柏丰。
现在,进得如此顺利、轻松。还待在他直管的部门,这无异于把脸扇肿。
岳少恒不为所动,“我只是来看望奶奶,顺便提了一句而已,不曾想二哥你反应这么激动,本来我没有多想,现在真的要多想,二哥你为什么对曾经的嫂子这么大意见?”
岳云宗冷笑,“三弟说出‘嫂子’这个称呼的时候,会不会于心有愧?”
岳少恒的脸僵了僵,“我为何要有愧?”
岳云宗作势鼓了鼓掌,“理直气壮,值得肯定。但我要给你提个醒,大哥就在附近,声音小点,如果被他听到,你猜会怎样?”
不止是脸色,岳少恒连身体都僵硬了些。
“不过,我也能理解。”岳云宗先是皱眉深思,后又豁然开朗,“毕竟,她当时还是你真正嫂子的时候,你都情难自已,勇气可嘉。更别说现在,她和大哥离了婚,分了家,单身未婚,你为她做任何事,都不违背纲常,更算不上是乱|伦喽。”
“二哥!你说话谨慎自重!”岳少恒倏地站起,气喘慌乱。
“我有什么不自重的?”岳云宗抬着下巴,表情戏谑,却字字尖锐,“我又没有喜欢她,我也没有觊觎过她,更没想过和自己的哥哥抢女人。感情至上诚可贵,但爱上自己嫂子这举动,还是太过越界了些。”
“我没有!”岳少恒提声打断,像被弑神后残留的空泛躯壳,声音缥缈,“不是这样的,不是的,是我先……是我先!!”
似喷薄将出的火山熔岩,夹混着不甘、委屈、愤怒汹涌翻滚,在悖论逆势的后半句话将要宣泄脱口时——
珠帘下,修长笔直的双腿先出现。
“今天是祖母生日。”
岳靳成声音冷,似摇摇欲坠的雪山,再多一秒震荡就能崩塌倾覆。
他撩开帘子,亦步亦趋走近,目光笔直如刃地劈在岳少恒身上。
“你若还有半分孝心,就该明白,在奶奶生日的今天,做到克己复礼,谨言慎行。”岳靳成一字一句,风雨欲来,“我不想喜事变丧事,少恒,你要懂自重与自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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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 三人
◎你怎么能爱上自己的嫂子?◎
珠帘拨弄, 周小筠的碎碎念清晰渐近,“他就谈对象了啊,真是的, 年纪轻轻怎么不搞事业,以后不给他刷大游艇了。”
“是是是,奶奶您可别再给他刷了。”
无厘头的话题突降,与此刻的气氛格格不入。
付佳希意识到不对劲时, 脚步已经收不回了。
三个男人, 目光齐聚过来, 目的性明确。
岳靳成深邃沉重。
岳云宗带笑看戏。
离得最远的岳少恒,沸腾的情绪不知收敛, 又紧又黏。
周小筠拉着付佳希的手边走边碎碎念,“你怎么又给我限额了呢, 我不刷还不行哦。”
走到三个男人中间, 停住。
周小筠的身影正好挡在岳少恒前面。
“祖母, 是佳希疼您,不想您总盯着屏幕用眼过度。”岳云宗笑呵打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周小筠说,“云宗这是吃醋了, 你也疼我的, 我记得的,你们都是好孩子。”
长辈的爱不能偏颇, 一碗水端平,端得其乐融融。
“好了, 你去园子里转转吧, 那几盆兰花被你李叔养得不错。”周小筠晃晃手, 示意付佳希走, 又对着岳靳成,“你进来,帮我点根香。”
岳靳成沉默跟从,与付佳希擦肩时,脚步慢下一秒。
“来呀,搀我一下。”周小筠催促。
佛堂檀香清幽,帘子半遮光,窗前竹林摇曳,祠堂里的温度与空气变低、变慢。香炉里的燃烟袅袅游离,风吹不散。
红棕的木椅与香案式样极简,地上的蒲团使用久了,中间凹陷一小道弧。
岳靳成屈膝跪于蒲团,西装裤褶皱,细而修长的脚踝被深色筒袜包裹。
他从匣子里取香,三根。
周小筠在一旁道,“我知道你不放心佳希,心思不在这里,或在怪责我拉你离开。”
“没有。”岳靳成将香并拢,拿起火柴,“您别多想,今天过寿,您开心一点。”
周小筠轻声叹气,“你面容虽平静,眉心却一直没有平整过。少恒这孩子,执拗顽固,藏不住事。”
“撕拉——”
第一根火柴被划亮,火焰窜起一小团,又急速熄灭。
岳靳成冷冷道,“他只在特定的人面前藏不住,藏不住的又何止是事,恨不得掏心挖肺,生怕我瞧不见。”
“哪里是怕你,分明是想让佳希全瞧见。”周小筠补的是刀,在岳靳成心上划出血淋淋的口子,“我不是故意让你难受,我是怕你憋着闷着,做出傻事,给自己搭进去了。”
火柴头上余火星子尚在,岳靳成的指腹捏上去,面无表情,将它彻底按灭。
周小筠慢慢走近,擦亮第二根火柴,颤着手,动作柔和地将他手里快要掐断的香重新点燃。
“我知道你记挂着外头,不想佳希和少恒待一起,但你的担心,对她也是一种负担。如今,你只是她孩子的父亲,不是她的丈夫,不是她的伴侣,甚至连朋友都算不得。她跟任何人相处,都是她的自由。”
周小筠用心良苦地拨开眼前人的迷雾,“你迟早要适应,不,你早就该适应了。”
岳靳成的心像失控下降的电梯厢轿,一层一层往下坠。
失落、不甘、愤意,都化作无力与煎熬。
他抬头,与菩萨双眸对望。
这么多年,他拜佛以诚,却也从未有过多的欲望与乞求。
最接近信仰的一次,是他虔心叩首,心里装着付佳希的所有。
—
佛堂外,岳云宗故意不走,气定神闲地喝茶,时不时地望一眼付佳希。
目光看似善意,实则尖锐,极具侵略性。
付佳希倒也不惧怕,见他茶杯空,主动过去添茶水。
岳云宗笑着一挡,捂住杯口,“诶,怎么能劳烦你。来者是客,客人应该好好招待,玩个尽兴而归就好。”
付佳希捏稳茶柄,笑道,“今天是给奶奶祝寿,沾她的光,我勉强算作她的客。但我可不敢在您面前反客为主。我能入职柏丰,加入投发部,是您给的宝贵机会。您是我领导,理应尊重,就当给我一个添茶续水,感谢的机会好不好?”
话说得圆润,把他的刻意引战,化解成温水人情。
岳云宗被将一军,只能挪开捂杯口的手,“能言善道,越来越能干了。”
“是岳总高看,我会好好工作,不拖后腿。”
淡青龙井斟满,付佳希稳稳放下茶具。
岳云宗顶着她的注目,不得不把这杯茶喝尽,茶杯往桌面不轻不重地一放,笑不达眼底,“你和三弟也好久不见,我就不当惹人嫌的电灯泡了,你们好好叙旧。”
阴阳怪气的暗指,如果抢着解释,倒显得付佳希真有什么亏心事。
岳云宗离开,只剩付佳希和岳少恒。
付佳希没看他一眼,也要走。
岳少恒勉力维持的平衡心被打破,失之交臂的空落让他再也忍不住。
“佳希。”他快步拦在她跟前。
付佳希本能往后一退,拉开距离,目光淡而平静。
“你,你过得好不好?”岳少恒问。
“挺好。”
“你这么讨好二哥,这叫过得好?”
“我好好工作,努力生活,正常的职场社交,怎么不好?”付佳希蹙眉不解。
“你以前不会这样的。”岳少恒急急道,“你为什么——凭什么要对二哥这么卑微!你以前明明过得很好,从不跟任何人低头的!”
付佳希轻巧一笑,“所以在你的认知里,我就该养尊处优,就该过着不谙世事的生活吗?这个标签烙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岳少恒说,“我只是不希望你过得比以前差,不想你为了生活低头。”
“我以前不用低头,也是因为岳靳成。他给我优渥生活,让我过好日子,但不代表我懦弱,无能,惧怕苦难。我不需要任何人借此可怜我,更不想有人借机讽刺他。”付佳希坦然大方道,“活在过去的是你们,不是我。”
岳少恒愣了愣。
付佳希不想多说,转身要走。
他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佳希,佳希。”
“岳少恒。”付佳希连忙躲避,低声呵斥。
“你不必为大哥找理由,他就该护着你的,是他没有尽责,他没有照顾好你。”岳少恒目光执拗,手劲不松半分,反而越收越紧,越贴越近,“你为什么要受这份委屈,你不该受这样的委屈的!”
付佳希没料到他如此失控,外面宾客满座,抗拒拉扯也不敢太大动静。
正焦灼,忽然一声严厉喊话,“三哥!”
立柱后面,岳明芯再也看不下去,冲向付佳希身前紧紧相护,“三哥你发的什么疯,你想让大家都来围观吗?你想害惨佳希姐吗?”
岳少恒犹豫一颤,付佳希趁机挣脱,快步离开这个是非地。
门外,欢声笑语,她维持镇定,穿过几个打探的眼神,只想找个地方躲清净。最后发现,偌大的园子,她跟只无头苍蝇似的,竟然没一处好容身。
付佳希去洗手间,将门反锁,这才重重松了气。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在岳家的处境,就像上刀山,下火海。有挑拨是非的,有随时发疯的,有阴阳怪气的。
付佳希啊付佳希……
她用冷水拍了拍自己的脸,自顾自地一笑,这几年,过的叫什么日子。
这边。
岳明芯把岳少恒扯到一旁,郑重警告,“三哥,今天是祖母生日,你想让她老人家不安宁吗?”
岳少恒身形俊朗,恢复常态时,仍有很强的压迫感,他说,“你这么冲上来,是做给谁看?就算把祖母叫来评理,我也问心无愧。”
“你还让她来评理?你什么居心,不,你还有没有心啊?”岳明芯气愤之后,冷不丁道,“三哥你记性不太好,以前大哥放你一马是祖母说情,这一次你试试看。”
岳少恒说,“你不用拿这个威胁。佳希和他离了婚,怎么,我连跟她聊天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了吗?他的占有欲、控制欲,能有多高尚?”
岳明芯自幼跟岳靳成亲近,一身反骨,直言快语,“你管刚才叫聊天说话?你没瞧见佳希姐不愿意吗?强人所难,死缠烂打,你又高尚到哪里去?”
一刀插心。
岳少恒目光灼烫,终于破防,“是他抢走佳希的!佳希先喜欢的是我,她明明先喜欢的是我!”
“你疯了吧岳少恒。”岳明芯挽起衣袖,抡上去要堵他的嘴,“你不想让佳希姐过好日子了是不是?什么先不先,后不后的,她嫁给的是大哥,就是你的大嫂,是你的长辈。是你不能、不该肖想的人。”
岳少恒直发笑,清透眼眸成浑浊,阴沉难解,“你当妹妹的,为什么这么双标?现在拿道德绑架我,当初,大哥可曾记起过‘道德’这俩字怎么写?”
岳明芯后退一步,安静几秒后,一字一字问,“你怎么能如此堂而皇之、拿‘道德’来质问大哥呢?你是不是真的忘记了自己做的事——在佳希姐还是你嫂子的时候,你不曾打消过对她的欲念、不曾尊重辈分、忘却伦理界限,漠视和大哥的兄弟手足之情。你不经佳希姐同意,执意去牵她的手,甚至抱住她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道德’与‘底线’怎么写呢?”
此刻的死寂,与外面时不时传来的欢声笑语形成明暗对比。
岳少恒像丧气的木偶,木讷、怔然,如被穿云箭射击心脏。
“你以为没人看见对吧?就是两年前,也是夏天,你不顾佳希姐的抗拒,你从背后抱她,跟她说些混账话,你以为没人看见,你也笃定她绝不会向大哥告状。你以爱之名,行伤害之实,你欺负她,你让她难堪,你太坏了。”
岳明芯终于憋不住,打抱不平的愤怒,灭他威风,逼其看清真相。
岳少恒缓缓低声,“你在怪责我,怪…是我让他们离婚的。”
“离婚”两个字太残忍破灭。
岳明芯眼睛一下子泛了红,“我、我只是觉得……佳希姐在我们岳家过得很辛苦……”
岳少恒眸色亮了亮,“看,你也认为,大哥没有照顾好她对不对?!”
“我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断他人是非对错?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岳明芯坚定说,“佳希姐在这个家时,所有所有的快乐,都是大哥给的。你没位置,你没分量,你别妄想,你……什么都不是。”
持久的沉默,风平浪静。
渐渐,两人同时察觉异样,下意识地往同一方向侧过头。
珠帘下,身形隐约颀长。
岳靳成不知何时站在那,肩袖沾着几缕清幽檀香,眼神却肃穆如刃,寒气凛然。
作者有话说:
少恒,big胆,big刺激。
作者,给我争风吃醋打起来!
岳总,报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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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 醋意
◎新仇旧恨,隔空厮杀。◎
岳靳成站在这, 像风暴的中心。
风吹珠帘窸窣轻响,这是分散他注意力,勉强还能维持理智的最后规劝者。
“大哥。”岳明芯汗毛直立, 神色惊惶。
她懊悔,怎么如此大意,跟这个死不开窍的说这么久废话真是作死。
岳靳成目光抬高,如利箭直发。
岳少恒面颊紧绷, 不退分毫。
一个怨气难消, 一个忍无可忍。
隔空厮杀, 新仇旧恨。
周小筠煞费苦心,好不容易让岳靳成于佛堂沉淀安定的禅意, 在岳少恒一声又一声的亲昵“佳希”里,顷刻被催成沸腾戾气。
“爸爸!”——岳嘉一清脆稚嫩地叫喊忽然响起, 打破此刻僵局。
岳靳成的暴戾瞬间刹了车, 投向门边的眼神如无边温柔的深海。
岳嘉一小小一只, 倚靠门栏,手心握着一个大鸭梨。
“爸爸,妈妈在树上摘梨子,她下不来了, 你可不可以帮帮她呀?”
岳靳成展平眉心, 情绪松缓,“好, 你带爸爸去。”
岳嘉一热情伸出双臂,蹦蹦跳跳索要抱抱。
岳靳成不由快步, 将儿子掂入臂弯。
柔软的小身体相亲, 淡淡的果香洗发水味, 抚慰世间一切一切。
岳靳成抱着他, 走出会客厅。
岳嘉一趴在肩头,萌萌地摆手,“三伯伯,明芯小姑姑,拜拜哟!”
童言无忌,自然而然地将局面掰回正轨。
岳明芯长舒一口气,对岳少恒轻声道,“你看,佳希姐把嘉一教育得真好,他这么小,都明白和风细雨万事兴这个道理。”
室外,微风迎面吹,岳嘉一朝右边扭转身体,“妈妈。”
掩在朱红立柱后的付佳希再也藏不住了,站出来,叉腰无语,“不是让你送梨给爸爸吗,怎么变成我在树上下不来了??”
岳嘉一挠挠鼻尖,“报一丝妈妈,我刚刚变身了,变成了一条鱼。”
“什么?”
“只有七秒记忆啦!”
“……”
付佳希惊呆,竖起大拇指。
岳靳成朗声大笑,整个人彻底柔和下来。
岳嘉一的双腿摆呀摆,“梨子好大,我吃不完,爸爸帮我吃一半。”
付佳希下意识地说:“你爸从来不吃梨。”
岳靳成的目光动了动,她还记得。
“那妈妈一起吃,一个梨子分三份,这样就吃得完啦。”岳聪明说。
付佳希笑着打趣,“分梨。你想跟谁分离呀?”
不容孩童思考,翠冠梨忽然被夺了去。
岳靳成伸手之快,能跟风速媲美。
他咬下一口,清脆溅汁,然后面无表情地说:“我吃。”
—
寿宴开。
隆重,兴旺,华美,孝顺。
所有完美词汇,都能在今日具象化。
岳氏大族,人丁兴旺,挨个献上寿礼,琳琅满目。又有小辈讨巧,请来现场乐队,一出出精心排演的黄梅戏,中西结合,好不热闹。
周小筠笑呵的嘴就没合拢过,水墨绿的定制旗袍加身,雍容贵气,颈间一串碧色翡翠价值不菲。
红包索性用大竹筐装,周小筠笑眯眯的,一把一把的,大大方方赠于晚辈。
晚上则是更大的阵仗,绚烂烟火炸裂升空,轻悦的萨克斯奏响。蛋糕被餐车推出来,一个又一个,眼花缭乱。
付佳希在里屋,自己躲着待着,理性上,不想掺和别人家的事。
周小筠一派喜色,可这喜事与孝顺,多半也是看在所谓的化灾解难的风水上。老暮的身体如风中残烛,荒野苍老的灵魂,还要被强行涂抹温情的色泽。
付佳希望向老人,很是心疼。
晚九点,宾客终于散尽。
付佳希跟别人一样,客套道别打招呼,然后走人。
带岳嘉一刚到车里,周小筠的电话便打了过来。欢悦又略带疲惫的声音,“快来来来,陪我吹蜡烛,我还没许愿的呢!”
欢笑喜剧总算演完,这时候才算是周小筠的真正生日。
李叔端出小蛋糕,上边还立着一只粉色漂亮芭比。
这是付佳希带着岳嘉一在家亲手捣鼓的。
小嘉一说:“不管几岁,女孩纸都会喜欢粉色娃娃的。”
哎呦呦!周小筠笑得皱纹都像开了花。
岳靳成的礼物,是一枚玉石手柄的绣扇,精巧,实用。是他半年前就有心关注,特意飞了一趟伦敦,在佳士得举槌竞得。
自我本心,一念向善。
和周小筠吃斋信佛的心性很适配。
“来来来,佳希试试,好不好扇,风大不大。”周小筠笑眯眯地示意。
岳靳成把扇子递给她,付佳希接过摇了摇,正经答,“是金钱的味道。”
周小筠开怀大笑。
岳靳成低咳两声,“我真的很用心地去找的。”
付佳希凑拢了些,也小声说,“当然。你若不用心,肯定花不了这大价钱。”
两人对视时,眉目下弯的弧度都一样,隔着暖黄的灯光,盈盈温情,好像……默契与旧时光都在,从未走失。
岳嘉一蹦蹦跳跳地过来,牵着岳靳成的手就往外走,“爸爸,陪我去挖宝藏!”
岳靳成自然遵从,享受这温馨无比的亲子时光。
待爷俩走后,周小筠立刻兴致勃勃道,“希希希希,上次我发给你的那些男孩子,有没有看中的呀?”
付佳希蹙眉,“上周发的?那不是您新关注的主播吗?”
“哎呀,那可是真人,我费心搜罗,筛选,给你把关的适龄男青年。”周小筠痛心疾首,“男主播哪有他们好啊,人品,性格,学历,那都是我精心选过的。”
付佳希笑,“奶奶,您不用这样替我考虑。”
周小筠嘴一努,“我为你选了好久的。”
见老人家要生气,付佳希忙道,“谢谢啊,我仔细看过了,没有我喜欢的。”
“真没有?”
“真没有。”
周小筠立刻得意微笑,“不急不急,等等我啊。”
她急匆匆地去里屋,付佳希不明所以,等待的间隙,岳靳成正好折返回来。
“嗯?”付佳希掠过他身后,没见到嘉一。
“儿子在捡气球,外面起风了,我给他拿件外套。”岳靳成从软榻上将衣服拿在手里,随口一问,“奶奶呢?”
“来了来了。”周小筠步履轻快,没有一点耄耋之年的蹒跚。她手里还拿着一沓东西,“你瞧瞧这批,有没有你喜欢的。”
岳靳成看清了,那是照片。
男人的。
他意识到什么,拿外套的手慢慢垂落,扭头看向付佳希。
“奶奶,没有喜欢的。”付佳希神色无奈,额头冒汗。
“你总敷衍我,你看都没看。”
“我看了,真的。”付佳希索性拿过照片,一顿翻阅,“这个短头发的,这个两只眼的,这个穿了衣服的。”
这敷衍的,谁有三只眼,没穿衣服似的。
岳靳成心情不算太坏,落下手,重新去够外套。
“行,那你跟我说说看,”周小筠把照片抽回来,反其道而行,“你喜欢什么样的,长相,气质,学历,专业,工作,性格。一项项的,你现在说。”
付佳希头疼,拒绝的话都到了舌尖。
“哎,我今天过生日。”周小筠轻轻叹气。
让老人家既操心,又不开心,付佳希于心不忍。就当哄哄过生日的大小孩吧。
“我对长相没要求。”
岳靳成碰到外套的手,猛地又一顿。
付佳希的侧脸在光线的晕染下,柔和缱绻,连带着眼神都很真挚虔诚。
她说,“五官凑合,身高跟我差不多,穿得简单,干净。能把自己收拾整洁。”
岳靳成腹诽,这叫要求?
男人的基本自觉好吗。
比如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字不差。
周小筠倒听得认真,一张一张翻着照片,“喜不喜欢戴眼镜儿的呀,无框的那种,很帅的。”
岳靳成下意识地挺直脊背。
他不近视,但工作的时候,偶尔会戴,很符合。
“还好吧,戴不戴我都无所谓的。”付佳希说,“不戴眼镜,不代表眼神好。戴眼镜的,也不意味什么。”
岳靳成:“……”
是否被内涵,不得而知。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高中时暗恋的男孩子,喜欢穿白T恤,眼睛最好看,是塞外草原夜空的启路星。身上的气质像秋天的赛里木湖,大西洋的最后一滴眼泪。”
岳靳成:“……”
付佳希不好意思道,“您记得这么清楚啊,我就,随口一说的。”
岳靳成稍稍松口气,就是,以前压根没听她提过。
“随口就说出来了,那肯定是很喜欢的。”周小筠翻着照片,“你看这个,是不是很符合?”
“哪里符……”付佳希的目光敷衍地落在照片上,忽然止声。
照片上的男人,极简的商务衬衫,袖口随意挽卷,是半身侧脸的抓拍。他后腰抵着桌沿,正闲适地喝咖啡。白瓷杯举在唇边,神色松弛平和,隔着照片,都有一种奇妙的温柔治愈力。
周小筠递给她。
付佳希接了。
对,她接了。
岳靳成把儿子的外套捏紧,紧得手背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凸起,在暖色调的光影里,都没资格放肆狰狞。
忍耐,克制,他可以。
但眼神藏不好,迫切追踪付佳希的反应,隐晦发涩,又沉又苦。
付佳希一直拿着那张照片,并不抗拒。
周小筠循循善诱,“诶,是小俞啊,这孩子不错的,跟你还是同一个专业呢,自己创业,也是个好孩子。”
付佳希笑了笑,把照片还回去,故作轻松道,“剩下的呢,给我瞧瞧别浪费。”
她恣意洒脱,眉眼上挑的细小动作,都做得如此流畅。
“咦呀?你怎么还在这呢??”周小筠嫌弃地对着岳靳成道,“还不快点给嘉一拿外套,别把我孙孙冻感冒了。”
岳靳成如被塞下一颗青柠檬。
喉间酸得发苦。
“就去。”他硬着嗓子说。
岳嘉一所谓的“找宝藏”,就是把早些时候装饰用的气球都给捡了回来,岳靳成真不明白捡回一堆垃圾有什么用。
岳嘉一往祖母身边靠拢,“我觉得爸爸不太高兴。”
“别管他,发酸气儿呢。”周小筠摸摸小脑瓜,笑眯眯地说,“陪祖奶奶吹蜡烛吧。”
“生日要许愿的,祖母,您有什么愿望?”
“和去年一样。”
“看我长大,娶老婆吗?”
岳嘉一简单直白的回答,让众人捧腹大笑。
欢悦气氛浓郁时,平安喜乐不过如此。
岳嘉一忽然扭过头,问付佳希:“妈妈,你知道爸爸许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吗?”
付佳希:“……”
什么九曲十环的小脑筋。
架不住孩子的纯真凝视,付佳希很努力地回忆,松不开的眉,茫然的神色,传递出两个字——为难。
她每迟疑一秒,岳靳成的脸色就冷一度。
嗯,比塞外草原的启明星要寒,比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泪要冰。
他冷声道,“我这样的,还能许什么高贵伟大的愿望,年年都是恭喜发财这么俗气罢了。”
付佳希懵懵地点了点头,然后对岳嘉一说,“对,爸爸的雄心壮志很接地气,你要好好学。”
作者有话说:
佳希:失忆,勿扰。
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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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 护短
◎那时许的愿望,是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付佳希意识到岳靳成的不对劲, 是在第三天。
她发了两次信息,问岳嘉一的那件薄外套是否落在他车上,都没有得到回复。
周二上班, 在电梯里碰见,焦睿热情打招呼,而一旁的岳靳成看手机,回邮件, 头也没抬。
眼下无旁人, 付佳希便低声问, “儿子的外套在你车里吗?”
手机响,岳靳成适时接听电话。
二十层到, 梯门开,他径直走了出去。
焦睿一脸懵, 总裁办公室明明在三十四层。
“岳总有个部门会议要参加。”焦睿处变不惊, 合理解释, “抱歉啊佳希姐。”
付佳希看着岳靳成降温的背影,这才意识到他应该是在生气。
—
刘匀永远是投发部最早到的一个,擦拭桌面,整理资料, 打开行情软件。纯黑背景上, 红绿数字分秒跳动。他会摊开笔记本,复盘隔夜的数据。
“组长早, 您吃早餐了吗?”
付佳希笑意盈盈地打招呼,刚要将手里的热牛奶递去, 刘匀径直打断, “我牛奶过敏。”
付佳希说, “那您喝果汁吗?我去帮您买。”
“昨晚美盘开盘二十分钟, 国内铜飙升,和外盘走势相悖,期间出现两笔异常成交,买卖价差20%。”刘匀面无表情道,“原因是什么?”
付佳希一时无语。
气氛急转直下。
刘匀神色不屑,竖起壁垒,继续手头上的事。
短暂沉默后,付佳希开口:“八点半公布的劳工部数据利空,市场情绪低迷,外盘愈发不受提振。”
刘匀手一顿,重新看向她。
“然而周末出台的最新税改政策,明显是刺激房地产行业,国内的大宗商品自然上涨,走出独立行情。”付佳希不疾不徐地应对。
片刻,刘匀说:“就这?没了?”
付佳希噎住。
“这么浅显的东西,看了新闻的都知道。”刘匀的意图很明显——这还要你来说?
付佳希深吸一口气,“组长,我。”
“自己找事干,我今天忙。”
拒人千里的冷脸,要让她知难而退。
付佳希承受能力再强,心里也不顺坦。
“姐,休息,补充维生素。”
一瓶橙汁立在桌面上,正是第一日报道开会时,帮她搬椅子解困的男同事。
付佳希看到他的工牌,名字:赵照。
“谢谢。”
“客气。”赵照说,“刘组长就是那样严谨务实的性格,对工作尤其,不是针对你,你别往心里去。”
早上那会,他在门外听到了。
“以前也有几个在他手下学习,他要求高,很多承受不住。不是你的问题,没事的。”
善意像火种,于心间生火取暖。
付佳希笑了笑,再次说,“谢谢。”
碰钉子的一天,平淡,没有进展。
付佳希吃饭,打卡,下班,不受影响,一切如常。
次日。
她拿好东西,从容淡定地走到刘匀跟前。
刘匀低头整理资料,语气略有不耐,“又有事?”
一册纸页递到面前。
刘匀愣了下,“这是什么?”
“对于您昨天问题的分析报告。”付佳希说:“组长,如有不当之处,请您批评指正。”
“你昨晚写的?”刘匀皱眉。
“是。”
付佳希干脆果断,目光坚定,不惧任何审阅。
终于,刘匀接过文件,在手心掂了掂。
格式看态度,标题分章看思路,这一份报告不用细阅,大框架足够看出水平。
刘匀问:“昨晚加班到几点?”
付佳希诚实答:“11点。”
“没有任何不满?”
“如果这就让我不满、有情绪,我就不会选择来柏丰了。”
付佳希平静,笃定,没有刻意的表现和自证,而是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罢。
晨光杀出高楼林立的重围,轻缓淌进落地窗里。
半扇宽的光罩在付佳希的肩膀,如镀金身。
刘匀将报告压实掌心之下,依旧是冷漠神色,但语气渐渐浮跃温度,“半小时后,一起开个碰头会。”
—
经营层的季度工作会定在下周四,早上,金明布置给刘匀的任务,出具一份详尽的大宗材料行情分析。
金明将任务描述得意义重大,会影响到集团乃至明年的决策方向。
时间短,急,重。
付佳希跟着刘匀,收集资料,整理数据。刘匀对电脑使用不熟练,付佳希便撰写,排版,内容一改再改,两人每天加班到凌晨。
刘匀有十来本笔记,手写每个交易日的复盘记录。
付佳希叹为观止,试着聊天,“您一直在柏丰工作?”
刘匀专心查资料,不搭理。
“今天铅锌涨的真好,您自己做投资吗?”
“嗯。”
“您这么厉害,收益率一定不错。”付佳希找到拍马屁的切入口。
刘匀看了她一眼,“还行,也就亏了几十万。”
付佳希:“……”
话题终结者,行吧,专心做事。
最后,刘匀带着这份完整度、专业度很高的分析报告去到金明办公室汇报。走时,他叫上付佳希,“一起。”
金明正忙于电话交际,随手接过报告放到一边。
他边接电话边签单据,一份两份的,又这么盖在报告上面。
十分钟后,电话终于结束。
刘匀:“金部,这是第四季度的大宗材料市场分……”
“啊,行行行,我待会抽空看看。”金明打断,大约遇事不顺,心情不佳。
刘匀:“对下季度,或者说明年起,市场已近临界点,有变盘的风险,我们认为……”
“好了,我会仔细看的。”金明神色不耐,连样子都懒得做。
他对刘匀,一直都是这种压制性的态度。
不受重视,可有可无。刘匀似乎习以为常,面容平静,目如朽木,没有半分光彩。
“金部,你务必抽空审阅,如果你没时间,我可以简短阐述。”
“晚上有饭局,明天再说吧。”金明敷衍回应,扫了眼付佳希。一身白色裙装,清丽怡然,坐在那安安静静的,可只要注意到她,一定挪不开眼。
金明眸光煽动,手指一点,“正好,晚上,你,跟我一块接待。”
付佳希还没反应过来,刘匀立刻说:“她刚来,业务流程还没吃透。”
“要什么吃透,会吃饭就行了。”金明抬了抬下巴,似笑非笑着说。
从办公室出来后,刘匀的脸像寒冬的鹅毛雪,一句话不说。
下午五点,助理过来叫付佳希,“十分钟后出发。”
工作任务的一部分,付佳希不好拒绝。
“组长,那我先走了。”她打招呼。
刘匀冷声说,“别太当真。”
“嗯?”
“走吧,自己机灵点。”他不耐道。
—
焦睿进办公室送温水与肠炎药物时,岳靳成正站在落地窗前伸腰。
手往上举,腰身微侧,劲腰的弧线若隐若现。
“江医生嘱咐,让我提醒您记得按时吃药。”
岳靳成的肠胃炎时不时犯一下,小毛病,但很磨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被气的,后半夜就不舒坦了。
“经营会议是不是定在下周?”他问。
“对,暂定下周四,金明部长主持,高管层与会。”
“市场这一块的分析报告,递一份给我。”岳靳成说,“老刘笔杆子好,内容厚重,值得学习。”
焦睿感慨,“是啊,金部长不惜才,埋没了。不过,金部搞交际倒是一把好手,南区的供应商出了点问题,他刚走,晚上应该……”
焦睿忽然顿住。
岳靳成看他一眼。
焦睿略显慌张,“晚上有应酬,我看到他带着佳希姐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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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佳希对白酒过敏,一喝就会浑身泛红。
饭局上,她一直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安静,低调,得体,配合,以及,合格的花瓶。
漂亮的容貌如美玉,何况,这觥筹交错的气氛里,需要这一剂柔软的调和。
客户喝得醉意滋生,胆量,或者说是男人的本性,也明晃晃地露了出来。
劝酒,耍嘴皮子,调侃,他们永不厌烦的三件套。
付佳希是个聪明人,也能圆滑的,笑盈盈地周旋与婉拒。
客户点到即止,也没有过分为难的打算。哪知道,金明忽然发话,“你就喝一杯,别让人误会我们柏丰多上不得台面似的。”
付佳希神经一抽抽的,极力维持笑容。
所有人都看着,等着,气氛也跟按下暂停键一般。
理智告诉她,此刻不能拆台,以后她的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五十多度的茅台,晶莹剔透,付佳希暗吸一口气,刚要端起酒杯。
“张总这样的贵客,一杯酒怎么够?”伴随爽朗的笑声,熟悉的人影如天降。
岳靳成长腿阔步,踏入包厢,恣意英俊,游刃有余。
所有人怔住。
金明不敢置信,“岳、岳总。”
岳靳成并未正眼交汇,而是径直走到付佳希旁边,伸手揽起她的那杯茅台,一口入喉。
不止客户,金明都瞬间酒醒。
岳靳成的神情平和,客气,名利场上游刃有余。
金明赶忙让出主座,却被他一掌心按下肩膀。
岳靳成淡笑,对侍者说,“加个座,就在她这。”
付佳希平静自若,只自觉地往旁边挪了些许空当。
这顿饭局,岳靳成全程参与,就坐在她身边,谈笑风生,来酒不拒。
客户如中大奖,见柏丰的中层、高层不难,但能让岳靳成拨冗接待,实在难得。
应酬就是如此,端起酒杯开了这道口子,就少不得一陪到底了。
岳靳成张弛有度,气质蕴藉,喝了不少。
金明暗自思忖,心里没底,但明白,自己可能做错了事,没准已把这位爷得罪了个彻底。
散局,金明立刻鞍前马后地讨好,“岳总,我先送您回家休息?”
话落音,黑色宾利驶停面前,焦睿降下车窗,“不劳烦金部长了,我送岳总。”
金明心更沉,连司机都没带,竟是焦睿亲自开车陪同。
“你也一起。”焦秘书的语气滴水不漏,对付佳希说,“我记得你的小区正巧顺路。”
金明抢先说,“不耽误岳总休息,等会我送她。”
焦睿笑了笑,“都说了,顺路。”
岳靳成不着一词,先上车,车门没关,显然是在等她。
付佳希默了默,也坐了上去。
车驶入主干道,CBD地心灯影舒张,夜风糜糜。
岳靳成头枕靠背,闭眼休憩,光亮在他侧颜流淌,明暗变换,眼睫下筛出细碎光印。车里的木质香氛微淡,再次拖慢空气流速。
岳靳成看似平静,但压在腹部的掌心却越发用力。
付佳希拿起储物格内的保温杯,旁边还有药。她拧开杯盖,递过去,“肠炎没好还敢这么喝酒。”
岳靳成睁了睁眼皮,她怎么知道?
开车的焦睿主动认领,小声道,“岳总,我告诉佳希姐的。”
发微信说的,把岳靳成说成了个惨兮兮的病秧子。
岳靳成确实不太舒服,也不端着了,接过温水一口气喝完,说,“你酒精过敏,我不给你喝给谁喝。”
他的语气太如常,听得付佳希晃了晃神。
“我有法子应付。”她说。
“行,是我闲得慌。”
岳靳成冷声,又往旁挪了挪,离她远了些,然后扭头看车窗外。
有生气,也有点委屈。
付佳希反思一番,声音不自觉放软,“那你现在还疼得厉害吗?”
岳靳成说,“厉害。”
“那你把药吃了,去医院打针。”
“我不打针。”
“好,不打针,先吃药。”
岳靳成伸出手,掌心摊开向上。
付佳希轻柔地将药放置他手中。
“药苦。”
“我包里有糖。”
“水烫。”
付佳希拿回保温杯,“我吹吹。”
岳靳成吞下药,肩膀慢慢卸了劲。
他闭目养神,眉心一道浅褶,像天边的冷月,英俊的容颜消沉、颓靡。
付佳希注视于他,一时心思百转,却又没个具体。
车速平稳,城市夜景如迷离云烟。
岳靳成大概是真的累了,整个人像一片凝固的海。
付佳希的目光将要挪开时,他忽然开口,低沉的,略带沙哑的嗓音,“你真的忘记了吗?”
无头无尾的一句话,付佳希却瞬间懂得。
曾经的每一年生日,他许的愿望。
岳靳成已经睁开眼,精干,明烁,像一张网,幽深又执拗。
付佳希一直不说话。
岳靳成喉结轻轻滑动,所以,在她的认知里,自己怎么就成了个只知恭喜发财,图名好利的俗人了。
他冤屈、不甘,他要辩解,压低着声音似嘶吼,“你为什么在儿子面前那样说我。我明明告诉过你,你知道,你明明都知道的……”
“我就许过一个愿,年年都和你有关——!”
是浓烈的情与爱,是杀疯了的执念。
是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低吼出来的一瞬,付佳希同时开口。
声音很轻,一字字的却清晰。
“我没忘。”她说。
作者有话说:
岳总:委屈死我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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