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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 广州

    ◎我也很想见你,很想很想。◎

    岳靳成睡意还沉, 朦胧之间听到声音。

    “起来啦,岳靳成,起床。”

    “嗯?”鼻音重, 眼睛还睁不开,滚了个边儿继续睡。

    付佳希已经洗漱完毕,趴在他身上,捏了捏他的耳朵, “走, 带你去个地方。”

    天色还暗着, 春已至,空气里的冷含蓄了些。

    付佳希让他穿厚衣服, 说待会吹风会冷。

    车从高架桥穿过城市中线,由南向东, 再上高速。

    岳靳成的方向感很好, 过了两个站口, 他意识到,“是去海边?”

    付佳希说,“带你看日出。”

    岳靳成有点意外。

    记忆中,恋爱。结婚, 两人去过很多地方, 但看日出,这是第一次。

    最近的海, 在离云津八十多公里外的理青市。

    理青这座城市不算大,海域也不算广, 不比云津经济发达, 是宜居惬意的一座小城。

    四点出发, 车灯打在空气里, 有微飘懒倦的扬尘,付佳希递给他一条大围巾,“盖着,你再睡会。”

    岳靳成:“我来开。”

    “我车开得不比你差。”付佳希自信道,“放心,一定让你平平安安的。”

    围巾上,有她的香水味,淡淡地充盈鼻息与肺腑,前路黑茫茫的一片,他却有一种被保护的踏实感。岳靳成是个忍性好,耐力强悍之人,他曾觉得,就该给付佳希最好的,让她百岁无忧,安稳地栖息于他身后。

    他习惯冲锋陷阵,不回头,不询问。

    他忽略了,其实身边的女人,可以温柔如玫瑰,也能够像玫瑰茎杆上的刺。

    “总看我做什么?”付佳希说,“我没化妆。”

    “你什么样我没见过。”岳靳成说,“昨晚还温习了好几遍。”

    付佳希:“行,你给我等着。”

    到云青,付佳希轻车熟路,直接开去一户人家,对方也在等着她,打完招呼,很快就把一辆小电动交给了她。

    “从这后面的小路骑出去,大概十分钟就是海边了。”对方说,“这两天天气很好,可以看到日出。”

    付佳希朝副驾座的岳靳成勾了勾手。

    岳靳成下车,接过她抛来的一只头盔。

    “戴好。”她已全副武装,黑色头盔系在头顶,小电动被她衬出酷飒感。

    岳靳成一时怔住。

    付佳希已跨上电动车,拍了拍后座,“上车。”

    “你可以吗?”岳靳成皱眉。

    “当然。”

    付佳希电门一拧,岳靳成往后一仰,差点翻下车。

    付佳希反过手,拉住他手臂,环在自己的腰上。

    “抱紧我。”她说。

    小电动绕过蜿蜒的泥巴路,颠簸起伏,路两边的植物草树枝丫已萌出点点新绿。枯草迎风招手,时不时地刮蹭两人,幸而头盔遮挡。

    岳靳成伸出手,隔在付佳希脸两侧,这样就不会刮到她。

    穿过树丛,隐约能听到海浪拍岸的声音。

    前边一棵大树似是挡住了去路,看起来没有出口。

    付佳希短暂减速,方向一变,又往右边疾驰。

    一个转弯过后,视线广阔,道路平坦,入眼是比天色还要暗的海面。只有浪花涌近沙滩时,才能看到白色的一条线,像海洋的项链。

    五点半,日出就是一两分钟的事。

    还没等他们适应,海天连接处,很快划出一道白光,将上一秒还混沌不清的界限,立刻分隔开来。

    一点点的光亮,像破土的种子,迫不及待地散开枝叶,汲取天地的养分。

    岳靳成说:“天亮了。”

    付佳希:“你抱稳我。”

    电门一拧,电动车在沙滩上飞驰。

    朝阳浸润的时间快过他们的想象,天色由暗到明,几乎每十秒一个色度。

    电门已经拧到了底,车胎卷起岸上的细沙,如洒开一面面沙扇。小电动迎风狂奔,追着天色,追着晨曦,追着朝阳。海面的颜色,跟随光线,浮跃出不同的颜色,和渐明的天色相得益彰。

    耳边是凛冽的风吼,鼻息之间都是冰凉。

    极致的速度,身体与风象、与海水的咸湿、与浪花和细沙融为一体。走进自然万物,彻底放殪崋下压力与束缚。

    付佳希兴奋大喊:“岳靳成!你看!”

    她停下车,手指向大海。

    顺着手指的方向,岳靳成看到了一点一点变亮、从云层探出光晕的太阳。

    两人下车,肩并肩,手牵手地站在沙滩上。

    付佳希带着他,追了一场日出。

    这才是人间至上浪漫。

    当晨曦大开大合,彻底驱散阴沉黑暗时,阳光像搅散的碎金,温柔顽皮地跳跃在彼此的脸上,眼睛里。

    “佳希。”

    “嗯?”

    她转过脸的一瞬,岳靳成低头,在春日新生的晨光里,吻住了她的唇-

    平生事,南北西东-

    共此时,爱意未融。

    —

    周日晚上,刘匀和付佳希利用半小时时间,对周末出的新消息面进行复盘。

    刘匀截图了几张数据,做了张趋势图,“需求量在逐月递减,外长与美方进行了友好会晤,预计谈判情况还不错,这几日的离岸人民币在升值。”

    付佳希:“我们的判断大概率是对的。”

    刘匀:“嗯,明天开盘就能验证了。”

    次日商品市场集合竞价,以低于上个交易日结算价1.5%的幅度撮合成交。9点正式开盘后,行情大跌,尤其以锌品种领跌。

    而柏丰下游生产线近三个月的半成品、一个月的产成品,已全部在上周五签订合同定价。

    刘匀松了口气,“我们迈出了胜利的第一步,如果趋势研判准确,我们就保住了集团这半年的市场效益。佳希,你是功臣。”

    付佳希说,“刘组,我跟您学了很多,在柏丰,没人比您更有资格。岳靳成跟我说过很多次,让我跟您好好学。他说,能把你留下,才是柏丰的功德。”

    刘匀转过身,久久没吱声,假装忙着手头上的事。

    实在忍不住了,又把头扭开了些,飞快地拭了下眼眶。

    金明和岳云宗这几日不在办公室,付佳希登过OA,看到他们的出差申请单,是去了上海。

    “佳希姐,吃奶糖不?”于小米最爱投喂。

    “谢谢啊。”付佳希刚要伸手去接,于小米又飞快给收回,谨小慎微地坐了回去。

    付佳希回头一看,岳靳成就站在工位前。

    部门人大气不敢喘,认认真真做事。

    没曾想过,总裁会在这个点过来??

    岳靳成视线掠过付佳希,问于小米,“不是要给她吃糖?”

    “对,对,给给给。”于小米被点名,慌慌张张地抓了满满一把,“佳希姐吃,岳总您也吃。”

    付佳希挡住他视线,无语,吓别人做什么。

    岳靳成表情平静,眉眼间却是松快的。

    他去了刘匀那,没多久,刘匀叫她,“佳希,你同我一起汇报工作。”

    原来岳靳成来,是为了工作。

    付佳希忍不住想笑,自己最近是不是有点恋爱脑了。

    刚反思到位,手机震了震。

    岳靳成发的消息:“我也想见你。很想很想。”

    正常工作汇报,只不过这一次,多了几分隐秘的默契。

    “对了岳总。”公事谈完后,刘匀说,“俞彦卿给了两份邀请函,是交易套保的一场高水准交流会,他想我和佳希一起参加。”

    岳靳成没有马上表态,公事公办的口吻,“请示金部长和云宗总。”

    付佳希睨他一眼。

    这个时候倒是职权分明了,无非是听到了俞彦卿的名字。

    这边,俞彦卿没有得到即时回复,给付佳希打来电话,严肃时的语气自带压迫,很是不满,“这么好的机会,你们怎么还犹豫?”

    付佳希说:“上级出差了,没来得及汇报。”

    “你们集团的上级就一个?”

    “……”

    “好的,我知道了。”

    俞彦卿挂断电话。

    付佳希“喂”了两声,不是,你又知道什么了?

    岳靳成是在晚上七点多接到俞彦卿的电话。

    乍一看来电人,他以为走了眼。

    行政办正在汇报工作,焦睿细致调整下周行程安排。见岳靳成神色不对,焦秘书立刻示意各位先暂停。

    “俞先生。”岳靳成站起身,走到落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

    焦睿内心惊呼,不不不老板,这是电动的!

    俞彦卿语气闲适,“上回岳总盛情邀请,说要请我吃饭,似乎也没见兑现。”

    岳靳成不咸不淡,“佳希不是已经请过你吃火锅了?邀请你之前,她已经告诉过我。我原本是要与她一同陪你的,不凑巧,有事耽误,我也很遗憾。”

    从善如流,直白巧妙地将三个人划分界限。

    俞彦卿说:“她是她。”

    岳靳成答:“我也是她的。”

    那头两秒安静。

    “岳总迟迟不批这一次的行程,是有什么顾虑?认为没有必要,还是,对自己没信心?”

    “信心与否有什么紧要,她在谁身边才重要。”

    “是啊。”俞彦卿不恼半分,反而顺着话,“她本来就站在你身边,岳总,所以你在担忧什么?”

    岳靳成无言以对。

    俞彦卿气息轻颤,似是在笑。

    “付佳希迟迟不给我确切答复,她不敢问你,我只好冒昧打扰了。您这么支持她做事业,一定不会阻挠这一次宝贵的学习提升机会。岳总,静候佳音。”

    电话挂断后,岳靳成仍维持姿势没有动。

    办公室里坐着的同仁面面相觑,试探地望向焦秘书。

    焦睿头皮发麻,他也不敢去搭话。

    第二天,刘匀通知付佳希,“上头批了。你准备一下,明天早上九点的飞机,和俞彦卿一起,去广州参加论坛。”

    付佳希给岳靳成发信息:“我明天出差啦,你明早来接儿子?”

    发完没两分钟,焦睿打来电话,“佳希姐,岳总安排我今晚来接嘉一。”

    “他在开会不方便打电话回信息?”付佳希奇怪。

    “不是。”焦睿头大,压力大,看了一眼坐在办公桌后,一脸严肃批文件的老板,“岳总怎么说,我就照做。”

    付佳希无奈,这男人,发泄情绪的方式越来越隐晦了。

    “岳总,祝你生日快乐。”

    岳靳成十分钟后回复了个问号。

    付佳希打字,“你今天三岁,真的一天都不能多。”

    —

    广州上海深圳,俞彦卿跑得最多的三座城市。

    这一次的交流论坛不对外公布,是国内排名前列的投行、金融企业中,最资深的研究员、操盘手的深度切磋。

    付佳希没看到名单,听了几位嘉宾的名字,便已惊讶不已。

    “韩院士也会来?”

    “嗯。”

    “你确定?”

    “我昨晚才和他通过电话。”俞彦卿问:“你想和他交流学习吗?”

    “想。”付佳希坦荡承认,“我有好多问题想请教他。”

    “好,明天我带你拜访。”

    俞彦卿这个人,又超乎了付佳希的想象。

    他在行业内的人脉和资源,已经做到了金字塔上层。山高水长,天外有人,做到顶级,绝非天生的三字概括。

    他或许有性格上的迥异,有生活上的不足。但换个角度想,这也只是他安全舒适范围内的自洽方式而已。

    付佳希再一次自我反思,一定不能轻易的,给任何人贴标签。

    俞彦卿带着她和刘匀在广州的这两天,含金量沉甸,没有一秒钟是浪费。

    在交流论坛的最后环节,俞彦卿竟然还有十分钟的演讲。

    他西装革履,淡然自信地往台上一站,英俊养眼。一开口,侃侃而谈,收放自如,并且穿插的活跃气氛的幽默话语,也非常克制高级。

    像耀眼的灯塔,锋芒毕露,值得仰望学习。

    付佳希坐在台下,有那么几分钟的恍然。

    这与平日里,那个避世、社恐、静处、话少,喜欢养猫的俞彦卿完全不一样。

    刘匀忍不住感慨,“哪怕是一个小圈子里的人,那也是有无数层级的壁垒的,想在这条路上走得更久,更远,一定要有不断学习的源泉以及渠道。不然,你的眼界和知识储备,根本无法进步。”

    付佳希没搭话,被万众瞩目的演讲台上,一个人站在那,是真的会发光。

    广州行的工作排得太满,几乎无暇顾及其它。

    等她想起来时才发现,岳靳成这几日都没给她发信息。

    回去前一晚,他们吃饭的地方正对标志性建筑小蛮腰。

    灯影美轮美奂,付佳希拍下全景,将照片发送给岳靳成。

    很快,岳靳成也回复了一张照片。

    是他应酬的餐厅,透过窗,抓拍的即兴风景。冷色调的光影,朦胧有氛围,两张照片一前一后,与她的广州塔交相呼应。

    两人什么都没说,互换照片,各自心安。

    次日,飞机降落机场,付佳希整理随行小物件,迟了一些才开手机。

    信号恢复,系统慢慢启动。

    刘匀和俞彦卿走在前面闲聊,“晚上请你们一块吃饭。”

    俞彦卿对前辈向来礼貌恭敬,“您破费了。”

    “快别这么讲。广州之行,实属难得,全是你给的机会。”刘匀左看右看,最后发现付佳希什么时候落后了这么多,“佳希,你也一起吧,你们想吃什么?”

    付佳希却站在原地,捏紧手机,抬起头神色慌乱,“抱歉,我去不了了。我、我得回去一趟。”

    俞彦卿看出她的异样,转身朝她走去,“出什么事了?”

    “我儿子出了点意外状况。”付佳希有点绷不住,满目焦急,推着行李箱匆匆往前。

    俞彦卿两步追上,拦住她,“出口在左边,走反了。”

    付佳希神魂抽离,刚要转方向。

    俞彦卿拿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冷静沉着地对她说,“不管什么事你先别慌。去哪里?需要什么时间到?该联系的人先联系,问清楚状况后再做下一步决定。我的车停在机场,你跟我走,我开车送你过去。”

    作者有话说:

    放心,没有什么生离死别受伤绑架。

    感谢追文,抽一丢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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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2  ☪ 炸鸡

    ◎ILOVEYOU。◎

    下飞机, 手机开机后,一连串的信息提示。

    岳明芯:“佳希姐,你回来了没?嘉一哭得不行, 谁都哄不好,你快过来一趟吧。”

    然后是岳嘉一的二十多条语音。

    一点开,哭得撕心裂肺,嚎啕歇斯底里:

    “妈妈!我要回家!”

    “我不管, 我就要妈妈!!”

    “呜呜呜, 我不想待在这了!我一秒钟也不想待了!!”

    最后几个字, 他嗓子都喊破了音。

    虽然不知道事情始末,但儿子这般痛苦, 付佳希心如刀绞,眼泪跟着在眼眶里打转。

    车往岳家别墅开。

    路上, 付佳希先给岳明芯打了个电话。

    岳明芯说, “哎, 佳希姐,其实就为了一顿KFC的事。”

    今天周六,岳嘉一被接回岳家探望岳璞佪。

    爷孙两人的情感一直都好,付佳希也从不在孩子面前, 诋毁、埋怨、指责过岳家长辈的任何不是。

    她受过的不愉快, 恩怨是非再多,那也是大人之间的事, 没必要将孩子扯进去。他也有享受祖孙舐犊之情的权利。

    事实上,岳璞佪对岳嘉一的态度与关爱确实不错。他虽有三个儿子, 但嘉一是第一个孙儿, 岳璞佪对他寄予厚望。

    午后, 岳嘉一正专心拼乐高, 被岳璞佪叫去下围棋。

    他并不是那么喜欢围棋,尤其手里的直升机拼得正起劲。

    岳璞佪叫了他两次,语气稍严肃。

    岳嘉一敏锐聪明,放下乐高,问:“爷爷,那我陪您下棋,您可不可以让明芯姑姑带我去吃肯德基。”

    岳璞佪说:“垃圾食品。”

    “噢,可是我陪您下棋了耶。”

    “小小年纪,从哪里学会了讲条件。”岳璞佪不满,“真是个小坏蛋。”

    岳嘉一走过去,牵住他的手晃啊晃撒着娇,仰着头,双眸纯净天真,“爷爷,好不好嘛,我就吃一个炸鸡腿。”

    岳璞佪答应。

    书房,岳璞佪一直教他下棋,那些生涩难懂的招式,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说晦涩难懂。

    岳嘉一听得很无趣,但还是乖巧耐心地在学。

    午后犯困,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岳璞佪拿戒尺轻轻敲了敲他手板,“态度不端正,学习不专心。”

    “爷爷,我好困,好想睡午觉。”

    “你还想不想吃炸鸡腿了?”

    “想!”岳嘉一立刻精神抖擞,专心下棋。

    两个小时后,终于结束。

    岳嘉一开心跳起,“噢耶!!可以吃鸡腿喽!!”

    岳明芯在门口,笑盈盈地朝他伸手,“来吧小宝贝,姑姑带你去。”

    “都这个点了,不久就要用晚餐了,不要去了。”岳璞佪忽然说,“下一次再去。”

    岳嘉一:“不,我不。爷爷你答应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你个小孩子家家,扯这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岳璞佪不容许自己的威严被反驳和质疑,“那都是垃圾食品,吃了对你没好处。”

    岳嘉一眼泪汪汪,“可是爷爷您答应过我的,您不能说话不算话。”

    岳璞佪不悦,“是不是你妈妈经常带你吃这些。”

    岳嘉一执拗劲上来,眼泪往下淌,“我不管,我就要吃。妈妈说过,一言九鼎,一诺千金,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要遵守!”

    岳明芯也说,“没事伯伯,我带嘉一去,就一会会铱驊,保证不让他吃太多。”

    岳璞佪不为所动:“不可以,吃了饭后,继续学下棋,以后少拼这些东西,心都玩野了。”

    “我不!我就不!我要吃炸鸡!!”岳嘉一崩溃大哭。

    “你看看你妈,是怎么带你的,教成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孩子。”

    “不许这么说我妈妈!爷爷一点也不好!我不要爷爷,我要回自己家!!”

    岳嘉一一直是个情绪稳定的小孩,可一旦发起脾气,那是要反天的。

    一时间,别墅里鸡飞狗跳。

    所有人轮番来哄,岳嘉一嚎啕大哭,谁的话都不听。

    付佳希到岳家,车没停稳就开门往外冲。

    “付佳希!”俞彦卿隔着车窗叫她,“你自己好一点,安全第一。”

    付佳希匆忙道谢,很快消失在花园里。

    她一露面,岳嘉一就跌跌撞撞地跑向她,边哭边叫“妈妈”。

    “嘉一。”付佳希抱起他,搂在怀里哽咽地安抚,“妈妈来了,妈妈在,没事了啊。”

    岳嘉一双手握拳,抓着她的衣服紧紧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付佳希抱着他,去外面院子里哄。

    待嘉一情绪稳定一点后,她问:“愿不愿意和妈妈再进去?”

    岳嘉一泪眼斑驳地点了下头,“愿意。”

    付佳希深吸一口气,牵起他的手。

    屋里,岳璞佪被众人围住,反倒宽慰起他来。

    “嘉一还小,长大后就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您可别气坏了身体。”

    “我们都看在眼里,您对这个孙儿的疼爱。”

    “对,垃圾食品确实不该吃的。”

    付佳希站在门口,冷声质问,“这是‘垃圾食品’的问题吗?他想吃炸鸡有什么错?他靠履行承诺,完成任务,换来的奖励,凭什么要被剥夺?”

    一瞬间,场面凝固。

    有打圆场的试图和缓气氛,“诶,佳希,老爷子也是为嘉一好。”

    “他哭成这个样子,这叫‘好’?”付佳依譁希说,“真是颠覆了我的认知。”

    一长辈不满她的尖锐,“你什么态度,说来就来,一来就甩脸色。”

    岳明芯立即帮腔,“佳希姐为什么不能来,她儿子在这里,她当然可以来呀!”

    明芯的外公家,是日化行业的龙头老大,她在这个家族里,是有无人可比拟的背景撑腰,说话向来坦荡直接,但也没人敢指责。

    付佳希一眼扫向方才说话的人,略有印象,是一个隔了几层的什么姨父。

    她平静说,“这个地方,我来得比您多。如果您是授了谁的意,给个明示,以后我和嘉一,绝不踏进半步。”

    那人迟疑几秒,似有若无地瞥向岳璞佪。

    但岳璞佪,没有任何表示。

    这个家,早已不是由他全然做主了。

    “我教育孙儿,你也不让?”岳璞佪拄着拐杖冷呵,“没有这个道理。”

    “既然是教育,那就请先以身作则,给了承诺,就要兑现。”

    付佳希把嘉一护在身后,浑身竖起骄矜的战旗,她没有过激的反应与言语,但眼神坚韧,无惧,但凡谁敢来进攻掠夺,她一定跟对方拼命。

    “她专心玩乐高,您非要他去下棋。他当然可以学下棋,但您为什么不能多给他十五分钟,包容他,让他把手上的事情做完?”付佳希一字一句地说:“他想吃炸鸡,那就是想吃而已,不是学会下棋才能吃,不是乖乖听话才能吃,不是要吃中饭了下次才能吃。他想吃,现在就要吃,那就去吃。不讲条件,没有欺骗,不是欲拒还迎骗小孩的借口。”

    付佳希说到最后,声音都不自觉地有些哽咽了。

    小嘉一抱着妈妈的大腿,大概感受到了母亲的力量,于是探出小脑袋,也勇敢地看向所有人。

    捏得紧紧的小拳头,代表他的愤怒。

    任何年龄,任何承诺,依誮都该被尊重。

    付佳希低下头,和儿子双目相对。她声音温柔又坚定,当着这一屋子的人的面说,“走,妈妈现在就带你去吃炸鸡。”

    岳明芯连忙追上前,“佳希姐,我开车送你们。”

    付佳希目露感激,轻声说,“不用,我不想你为难。”

    走出别墅大门,空气陡然流通,风里伴着花园的香气,一阵一阵从鼻间掠过。像从压抑的牢笼释放,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她才发现,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车轮急刹的磨地声,尖锐,刺耳。

    没停稳,车门推开,岳靳成皱眉焦急地从车里下来。

    “爸爸。”岳嘉一小声喊了句。

    岳靳成想抱他。

    付佳希下意识地把儿子往身后拉。

    抗拒的动作很明显。

    岳靳成沉着脸,看向他们身后的岳家时,眼神露出狠意。

    “我来晚了。”他去牵付佳希的手。

    付佳希往旁边站了一小步,“没事。你进去看看吧,里面应该也不太好收拾。”

    岳靳成置若罔闻,“我们走。”

    付佳希没动,面色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不了,我赶飞机有点累,先带儿子回去休息了。”

    岳靳成低声,神色间也有难以言喻的隐忍,“我也是刚才才知道,明芯给我打的电话。”

    付佳希说,“没事了,都解决了。”

    “佳希。”岳靳成无奈。

    起风了,见缝插针,从两人之间穿堂而过。

    冷意弥漫在付佳希的眉眼间,又将他的恳求拒之千里外。

    正僵持。

    轻短的一声鸣笛从右边传来。

    黑色奔驰,与岳靳成的车不相上下。

    车窗降下,俞彦卿问,“要不要上车?”

    “佳希。”岳靳成下意识地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付佳希什么都没说,将手抽出,带着嘉一上了俞彦卿的车。

    车里,轻悦的英文歌有节奏,一首接一首的,将乱掉的思绪重新排列安抚。岳嘉一依偎在妈妈怀里,大眼睛机灵地游离于俞彦卿和付佳希之间。

    付佳希声音有些哑,“你忙吗,能劳烦你送我们回去吗?”

    “不能。”俞彦卿淡声说,“事没做完,不许回家。”

    “抱歉,我今天没心情来讨论工作。”

    “谁让你加班?”俞彦卿转向灯一打,“我们去吃炸鸡,就现在。”

    岳嘉一腾地一下举高手,“噢耶!!俞叔叔万岁!!”

    到商场,炸鸡店排队的人有点多。

    付佳希手机扫码下单,一会会的时间,就没看到俞彦卿了。

    “俞叔叔呢?”

    “他去那边了。”岳嘉一手指着,忽然眼前一亮,“呐,俞叔叔来啦!”

    看清他手里拎着的东西后,付佳希愣住。

    俞彦卿跑遍了商场,把这里面所有的炸鸡、汉堡店的各种炸鸡腿,都打包了一份。

    “吃吧,吃不过瘾,我再去买。”俞彦卿声音温和,对岳嘉一特别有耐心。

    “谢谢俞叔叔,叔叔也吃。”岳嘉一有礼貌,第一只鸡腿投喂到俞彦卿嘴边。

    俞彦卿咬了一口后,他又把这只鸡腿递送到付佳希嘴边,“妈妈也吃。”

    童言无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付佳希笑了笑,“快给叔叔。”

    俞彦卿若有似无地说,“嗯,妈妈嫌弃。”

    岳嘉一张开嘴,“我不嫌弃。”

    他还真咬了一大口。

    付佳希和俞彦卿对视一秒,然后齐齐笑了起来。

    连店里的服务生都看得津津有味,由衷赞叹,“好养眼的一家人诶。”

    付佳希想解释的,俞彦卿适时站起身,挡住了她的视线。

    岳嘉一很懂事。

    那么那么想吃炸鸡腿,但真到有的吃的时候,他也很有规矩的,只吃了两小个。

    俞彦卿问:“只吃这么点?”

    “我答应过爷爷的,就吃两个,我要说话算数。”岳嘉一认真道。

    时间还早,小朋友在室内游乐场尽兴。

    蹦跳床,小伙伴,滑滑梯,海洋球……能高效率地治愈情绪。

    岳嘉一玩疯了似的,开心得不得了。

    付佳希这才犹如回魂,稍稍心安。

    “你一直没有走吗?”她问俞彦卿。

    “嗯。我听到你打电话,大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俞彦卿说,“你去的是别人的地盘,怕你吃亏出事。我在外面等着,万一你需要我。”

    付佳希真心的,“谢谢你啊,俞彦卿。”

    “你跟我说的所有话里,我最不爱听这一句。”俞彦卿淡淡地提示,却也没摆得太明显。

    “不过,你单枪匹马地杀过去,和这种豪门大户做斗争,勇气可嘉。”俞彦卿笑着说。

    “我儿子受了委屈,他在任何地方,他需要我,我就不是单枪匹马。”付佳希平静说,“为了他,我以一敌万,你信么。”

    “信。”俞彦卿看着她,“那你为什么不上岳靳成的车?”

    “你想听什么,我知道。”付佳希诚实说,“但我没有怪他,恨他,怨他。他也不知情,也是刚得知的消息,他能那么快过来,作为一个父亲,我相信他对儿子的爱,不比我少。”

    俞彦卿问:“那你呢?”

    “我?”付佳希说,“我……算了,不告诉你。你一个没结过婚的人,说了你也不懂。婚姻里的事少打听,我怕你恐婚。”

    俞彦卿严谨,“所以你的意思,他带给你的那一场婚姻,有恐惧?”

    “没有。”付佳希确切肯定,“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致命性的问题。但结婚这件事,并不是‘我们’没问题就能一劳永逸,因为更多时候,是‘我们’,会碰到不同的问题。久了,就会误以为,我们遇到的问题,是我们的问题。”

    俞彦卿提取关键,“所以,我是没有半点机会了吗?”

    付佳希坦然大方地接纳他的目光,笑了笑,“俞彦卿,谢谢你。你这么优秀的一个人,给了我很多肯定,虚荣一点讲,你让我觉得,我其实还不错。”

    俞彦卿失笑,“你的拒绝方式,真是别具一格,顺带还要夸一遍自己。”

    游乐场里,孩子们的欢笑声像坠落瓷盘的玉珠,是人间最动听的声音之一。

    “我不勉强你。”俞彦卿也很坦荡,“既然心无旁骛,我希望你考虑一下我的建议。你很适合做交易,你应该尝试,去更好,更广阔,更系统的平台发展。”

    岳嘉一玩到游乐场打烊,满头大汗,开心到迷失自我,完全忘记了今日的不快。

    回去时有点堵车,到小区,嘉一已经睡着。

    付佳希抱不动,不好下车。

    俞彦卿绕到后座,替她开了门,然后接过嘉一,抱在怀里。

    付佳希手臂被压得发麻,俞彦卿说:“你去开门,我抱他上去。”

    两人站得近,乍一看,郎才女貌,宛如幸福和谐的一家三口。

    忽然,刺目的灯光明晃晃地闪了又闪。

    俞彦卿本能地将付佳希挡在身后,不让双闪刺了她的眼睛。

    这个动作,看得岳靳成怒火中烧。

    他下车,单手解开西装扣,长腿阔步地向这边走来。

    “爸爸。”岳嘉一从俞彦卿怀里醒来,朦朦胧胧地朝岳靳成伸出手。

    岳靳成眉宇间的火焰,一瞬掐熄。

    如果不是儿子这一声“爸爸”,他可能真的会失控动手。

    “岳总,儿子还给你。”俞彦卿礼貌有风度,“小家伙还挺沉,养得真好。”

    岳靳成也云淡风轻地道谢,“今天辛苦俞先生了,改日,我们一家三口再请你吃饭。”

    “岳总客气。”

    “应该的。”

    俞彦卿伏腰低头,向岳嘉一伸出手。

    岳嘉一立刻回握住,像个小大人。

    “俞叔叔,那我们下一次再约哦。”

    “好,随时。”

    “我今天特别开心,谢谢你为我妈妈做的一切。”

    俞彦卿被彻底逗笑,“做个好梦。”

    岳嘉一忽然踮起脚,搂住他的脖颈,在耳边悄悄说,“你也是哟,I LOVE YOU。”

    人走后,短暂安静。

    岳嘉一左手牵住岳靳成,右手牵起付佳希,成为两个人中间的润滑剂。

    气氛刚刚缓和一些。

    “妈妈。”岳嘉一仰着脸,语气天真又认真,“要是你有两个丈夫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同时拥有两个帅爸爸了。”

    岳靳成:“……”

    作者有话说:

    嘉一小朋友,你是天平秤的代言人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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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3  ☪ 电话

    ◎我都戴好了,你还要多久?◎

    付佳希哭笑不得, “我倒也想,下辈子吧。”

    岳靳成蓦地沉声,“你还想?”

    付佳希笑了下, “想想而已。”

    岳嘉一:“别说妈妈了,我都很想。”

    “小屁股,妈妈可不是你这个意思啊。”

    “我要荡秋千,爸爸妈妈抓紧我喔。咻~~”

    岳嘉一收起双脚, 身体离地, 像一只顽皮的猴儿。

    到家, 小家伙洗完澡很快睡着,就是睡不太安稳, 时不时地惊惮,小脸皱巴成一团, 要哭的模样。

    岳靳成陪着他, 轻轻拍着他, “乖,爸爸在。”

    这是下午被吓到了,情绪还留在心底里。

    快十二点,嘉一才沉睡。

    客厅里, 付佳希坐在沙发上, 竟是一个人在喝酒。

    长发散在肩后,顶上只亮了一盏射灯, 她的背影晕进低饱和度的光线里,小小一只, 纤细瘦薄。

    岳靳成从沙发后, 轻轻环住她。

    付佳希抬高手, 酒杯杯沿贴着他的唇, 两人共饮一杯。

    岳靳成说,“今天受委屈了。”

    “儿子委屈。”付佳希说。

    “以后不去那边了。”岳靳成语调平静。

    “不怕别人议论是非?”

    “多嘴的,我有办法让他们闭嘴。”

    付佳希神色淡淡,“不至于。他是嘉一的爷爷,对他不会有什么坏心思。以后你看着点,儿子跟你在一起,他们也不能怎么样。”

    岳靳成还在意一点:“今天遇到事的时候,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明芯不是打给你了吗?”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打?”

    沉静的夜,更容易辨别情绪。

    付佳希听出他的话里有话,“所以,你这是还怨上我了?”

    岳靳成:“没有。我只是以为,碰到事的时候,你会第一个想到我。”

    “我怎么没有想到你,那里的人都姓岳,哪个不是和你有关。”付佳希说完就止住,过嘴不过心,这话说得不合适,也不应该,带着明显的情绪与抗拒。

    但有一说一,就事论事,岳靳成也不会比她好受。

    “不好意思,我今天状态不好。”付佳希说,“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开车注意安全。”

    岳靳成走得悄然,离开时,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回程,他开车格外心浮气躁,红灯转绿时,正常速度起步,后边一辆面包车疯狂地按喇叭。岳靳成差点靠边停车,想狠狠将人揍一顿。

    檀公馆的私人地库,一把没能入库,倒了两把才停正。

    岳靳成猛地捶了下方向盘,短促的鸣笛是他积压一天的情绪发泄。

    “岳总。”焦睿接电话很快。

    岳靳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跟老高那边打声招呼,该做的可以着手去做了。通知行政部,下周召开临时董事会。”

    焦睿知道他这两年暗中部署的一切,每一个环节紧密相扣。

    只是这一环,来得比他想象中要早。

    “岳总,现在这个时间点,是不是需要再斟酌?”焦秘书尽职提醒。

    岳靳成耐心告罄,“按我说的做。”

    “好。”焦睿再不敢多言。

    岳璞佪是在两周后,得知自己被彻底“退休”的消息。

    这些年,柏丰集团虽是岳靳成掌权,但岳璞佪仍担任董事长一职,实权没有,明面过场还是得顾及。也正因为如此,他养病退居幕后这么久,却依然在集团内有盘根错节的关系人脉。

    每每岳靳成有重大决策和改革,他总能事先知晓风声,继而旁敲侧击,或从中作梗加以阻挠。

    董事会成员多,但真正有分量的还是那几位。其中一半是岳璞佪的老部下,如今虽明面归顺信服,但各怀心思,人性如此,总希望柏丰在自己手中时,是最辉煌荣耀的时刻。他们并不希望岳靳成做得太出色,也不想自己被后浪泯灭于沙砾间。

    临时会议从上午八点半,一直持续到凌晨一点。

    风云涌动,龙争虎斗。

    甚至还有高层拍着桌子极力反对岳靳成,斥责他是逆大流,毫无父子感情的冷血牲畜。

    岳靳成不为所动,把指间夹着的派克金笔往红木桌面正中央一丢,平声静气地发话,“既然您对老董事长如此忠心不二,我就成全您,随我父亲一齐功成身退,安享晚年吧。”

    “岳靳成!你、你不要太过分!”

    岳靳成侧过脸,吩咐旁边的焦睿,“焦秘书,待金总办完手续后,务必送一套最好的鱼竿,以庆贺他晚年之乐,别真闲得发慌,闲坏了脑子,看不清情势。”

    这一刻,他傲居高位,雄心灼灼,以绝对的主动权睥睨一切。

    焦睿适时起身,公事公办的口吻,“下面,对本次会议的四项决议进行投票。”

    最后,审时度势之下,全票通过。

    据说,岳璞佪得知自己卸任柏丰董事长消息后,气得心脏病发作,当场踉跄倒地,被送去手术室抢救。

    悲惨场面,能递进岳靳成耳朵里的,必定是极端、严重、妄图唤醒他两分怜悯良知。

    岳靳成听后,心有戚戚,吩咐焦睿,订一只花篮送去病房,祝父亲早日康复。

    大伯气得狂骂,“你个不肖子孙!”

    岳靳成说,“早三年前,我就帮他看好了墓地,依山傍水,风水极佳,必定令后市人丁兴旺,万世绵长。大伯不必操心忧虑,我与这墓山的主人认识多年,如您有需要,我一定牵线搭桥,也给大伯您找一好去处,与我爸长续兄弟情谊。”

    很好,医院床位,又快要多一人了。

    “岳总。”焦睿进办公室,夜色弥漫,室内竟然没有开灯,落地窗外的城市霓虹借光,匀在岳靳成身上,如披了一件朦胧阴沉的薄衣。

    岳靳成碾灭烟蒂,在烟雾里微眯眼缝。

    他很少抽烟,这样独自消遣放纵的时刻更是难得。

    焦睿说:“云宗总那边近日的走动频繁,老岳董住院的消息本是封锁的,但这么多人知道,前去探望,大肆宣扬,是云宗总的暗中运作。”

    岳靳成不为所动,又重新点燃一支烟。

    “而且老李发现,他和国外的一家机构联系很多,这家机构是挂牌金融公司,主要做外汇外币,有自己独立的交易系统。”焦睿说,“暂时只了解到这些,您看要不要继续深究。”

    岳靳成掸落烟灰,“他们来往了多久?”

    “不久,应该是年前结识,只是年后这两个月更加频繁。”

    “让老李继续跟。”

    “好的岳总。”焦睿提醒,“只是您父亲那边,舆论压力不小,您要留神。”

    这天晚上,岳靳成去了一趟医院。

    贵宾病房,布置温馨,生活电器一应俱全,每日更换鲜花,寓意早日康健。这里不像承受病痛折磨的地方,而是栖息避难所。

    他进来,双手负于身后,离床边三米的距离,静静看着岳璞佪。

    岳璞佪重重咳嗽,眼里无光,虚弱无比。

    岳靳成一步步走近,看了一眼吊水的药瓶。

    岳璞佪目露精光,防备、警惕。

    岳靳成抬起手,若有似无地触摸吊针的开关器。

    “你,你要干吗。”岳璞佪慌张惊惧,速度极快地去按呼叫铃。

    岳靳成轻而易举地拂开他的手,冷冷望之,“爸,这里没有旁人,您大可休息一下。”

    沉默几秒,岳璞佪别开脸,不看他。

    方才的病态倦容收放自如,又恢复了冷漠、锐利的神态。

    “你真是好样的,你妈没白生你。”岳璞佪说,“真是睚眦必报的狼崽子,没人有你这个耐性。”

    暗中蛰伏,低调隐忍,厚积薄发。

    岳靳成面无表情,问:“早知今天,你当初还会这么对我做这一切吗?”

    “不会。”岳璞佪笑了下,眼神温和如慈父,“我会对你更狠,更冷漠,更绝情。把你逼上绝路,让你成为更心狠手辣的机器,这样,你才能有更大的野心,更应激的反应,才会想方设法争权上位,才会拼命保住自己的一切。”

    岳璞佪说,“你保住你自己,就是保住柏丰。你和家族,和家业是命运共同体,我当然会安心乐享晚年了。”

    极致的安静。

    房间里连消毒水的味道都闻不到。

    岳璞佪躺在病床上,身形佝偻,皮肤纹路苍老深刻,可双眸炯亮,犹如中年鼎盛时。

    岳靳成始终平静。

    等他说完,且容他多享受一分钟的洋洋得意后才开口。

    “我回柏丰,你以为我要的是这份家业?我要的是,你的另一个儿子不能如愿,我要他居我之下,他想要的,我永远不会让他得到。爸,您把我算得很准,却也不是那么准。”

    岳靳成平心静气道,“柏丰对我,也只是可有可无的工具。我想,我就能让它一直好下去。哪天我不想了,您猜猜,柏丰会落后多少年?”

    他有自己的公司,有度成,哪怕回归家族,度成也未曾停滞发展。这么多年,岳靳成对它的投入与规划,一直是良性且有远见的。

    岳璞佪一瞬变了脸色,“你,你……咳咳咳!你是我儿子,你就这么恨我吗?”

    “对你,其实没必要给太多情绪。我说过,只要不为难佳希,这个家,就还能是个家。父亲,是你先违反的规则。”

    说完,岳靳成转身离开,出病房,淡定地对护士说,“我爸情绪不稳定,睡眠不好,必要的时候,用镇定药物,让他安心休养。”

    自这一日后,流言蜚语一夜按下暂停。

    岳家众亲戚也不再去关切探望,说是岳璞佪自己的要求。他对外称,早想退休了,乐得清闲,集团事务不必再征询他的意见。以后柏丰,都由岳靳成做主。

    岳云宗最怄气,实在想不明白,局面怎么反转得这么彻底。

    他岳靳成稳坐钓鱼台,不受丝毫撼动。

    会所贵宾包间,岳云宗一通发泄,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岳少恒,“你就不能有点志气?我俩才是亲兄弟,凭什么让他一个外人当这个主?!”

    岳少恒刚完成骑行,一身运动风的骑行装扮酷飒帅气,与西装革履,精英气质的岳云宗格格不入。

    他并不热衷家里的生意,一脸听不懂、也不想懂的平淡神色。

    岳云宗无奈,“三弟,你要是回来帮我,岳靳成也不至于这么嚣张。”

    岳少恒说,“大哥在,柏丰蒸蒸日上,家中欣欣向荣,有什么不好。”

    岳云宗:“你可别忘了,就是他,抢走了你心爱的女人。”

    这一杆子,正式戳中岳少恒的肺管子。

    他拉下脸,“都过去这么久的事了,还提这做什么。”

    “你怎么这么没出息,抢了你的人,你还能这么风轻云淡。”岳云宗激他,讽刺他,“绿帽子戴了多少年,你……”

    “够了二哥!”岳少恒锐声打断,“你要真的为我好,就不会往我伤口上撒盐了。”

    “软弱无能。”岳云宗比他气势更足,“是个男人,就该把夺爱之仇报掉。”

    岳少恒顿时丧气,“有什么用呢,佳希已经不喜欢我了。她过她的日子,我希望她过得好,这就够了。”

    岳云宗策反失败。

    他这个情种二弟,妥妥的恋爱脑。光有长相,没有脑子。快三十的人了,仍然不谙世事,纯情得很。

    “难怪付佳希看不上你。”岳云宗杀人诛心,丢下这句话,目露凶光地离开。

    —

    春日时光短暂,四月天,偶尔能嗅到初夏的气息。

    岳璞佪住院疗养了大半个月,期间,付佳希让岳嘉一去探望过老人家。

    岳嘉一很懂事,说:“爷爷你快点好,康复之后,我再来陪您下棋。”

    岳璞佪久久没吭声。

    岳嘉一最会察言观色,“您放心,这不是妈妈教我说的,是我自愿的。”

    岳璞佪哼笑,“小鬼,比你老子中用。”

    嘉一待到八点半才走,付佳希等在医院外。

    送他出来的是岳璞佪的亲信,“付小姐,老爷子让我开车送你们回。”

    天空飘起毛雨,温度低。

    付佳希拒绝了,带着儿子,撑着伞走进了风雨里。

    “妈妈,我们为什么不坐爷爷的车车?你明明还感冒了。”岳嘉一好奇问。

    “因为……”付佳希忽然卡壳。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孩子解释。

    因为你的爸爸,和爷爷的关系剑拔弩张。

    因为你的爷爷,从小不喜欢爸爸。

    因为爷爷,是被你爸爸气到进医院的。

    这些真实的陈述,让付佳希难以启齿。

    在小朋友的心里,家与亲人,是世界上最亲昵可靠的关系。即使在她与岳靳成离婚这件事情上,他依然能感觉到,哪怕爸爸妈妈分开,但他们依旧是和谐友善,是共同爱着他的。

    “妈妈,我感觉爸爸不太喜欢爷爷。还有,伯伯姑姑哥哥他们,都很怕爸爸一样。”岳嘉一不懂,“我爸爸这么好,他们为什么会怕他呢。”

    付佳希捏了捏他的手,“爸爸很好,就是工作太忙,太严肃了。”

    “那妈妈你经常亲一亲爸爸,他就会笑啦。”

    付佳希忍俊不禁,“你个小鬼。”

    岳嘉一念念有词,“那我下次跟大家解释,别误会我爸爸了,我给他们发糖吃。”

    孩子天真无邪,对“好”与“坏”,“善”与“恶”分得清楚简单。

    付佳希不忍把现实掰开了给他看。

    其实里面不一定是美好童话,而是各种算计、虚情、假意、恩怨与是非。

    岳家的亲人对你好,并不是真的好。

    付佳希矛盾,纠结,同时又担忧……如果以后真的回到岳家,嘉一会不会,也被迫改变,变得虚伪市侩,变得圆滑世故。

    “妈妈,我想去看爸爸了。”

    付佳希回过神,点头答应,“好。”

    两人到檀公馆,岳靳成很意外。

    “爸爸好,你吃过饭啦吗?”

    “儿子好,爸爸看到你就有点饿了。”

    “因为我太香甜?”

    “你是臭儿子,你妈妈是香的。”岳靳成笑着说。

    “那你还不赶快吃一口妈妈。”

    岳靳成抱起他,放在手里掂了掂,往客厅走去,“现在不吃妈妈,留到晚上吃。”

    付佳希无语,“你能不能说点正经的。”

    “哦,那我好好吃。”

    “岳靳成。”

    岳嘉一的注意力被新款乐高吸引,一溜烟地跑去拆封。

    “对了,焦睿传了份文件,是上海的一个金融论坛,嘉宾还不错,几个我都认识。你看看内容安排,想去的话,给你订机票。”

    函件在书房,岳靳成领着她进来。

    付佳希看得认真仔细,没察觉,他轻轻带上了门。

    光线暗,只一盏阅读灯,书房铺着木地板,淡淡的木调扩香石弥散。

    岳靳成先是挨着她坐下,假装共同研读。

    然后越靠越近,身体贴着她手臂。

    “别闹,儿子在外面。”这么多小动作,付佳希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你以为我买那么多乐高是为了什么。”岳靳成亲了亲她眉心,“儿子只要拼乐高,打雷都无法让他分心。”

    “你才打雷。”

    “我打桩。”

    “……”

    被他蹭的,付佳希也有点乱了呼吸,“你别,你家没那个。”

    “有。”岳靳成伸手,从储物格里翻出一盒崭新的,“不止书房,卧室也有,在哪里都方便。”

    男人声音都粗了些,迫不及待地想和她走进飘摇的云雨里。

    “哎。有电话。”

    付佳希手机响。

    “你接就是了。”岳靳成看到屏幕上的来电人,丝毫不在意。

    付佳希清了清嗓子,拂开他乱摸的手,按下接听。

    “怎么了?”她问俞彦卿。

    “我这边有两封邀请函,在上海,你要不要一起去?”

    “亚行和协会联名举办的?”付佳希问。

    “嗯。”俞彦卿略感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嘶……”付佳希本能反应地倒吸一口气,转过头。

    岳靳成已完全丢失风度与道德,撩开她的衣服下摆,俯着身,薄唇贴了上去。

    “怎么?”俞彦卿不明所以。

    岳靳成以口型示意,两个字:“——继续。”

    “没,没事。”付佳希狠狠瞪他一眼,心乱战栗。

    俞彦卿讲解这次论坛的大概行程,声音温润,有条有理。

    身下的岳靳成卖力亲吻,无德无人性,反反复复,越发过界。

    付佳希一把按住他的后脑勺。

    这一力道,反倒让他的舌与唇更加深贴。

    她用最大的自控力,封印所有叹息,只红着眼睛,含怨含嗔地望着岳靳成。

    他终于消停。

    付佳希稳了稳语调,才敢通电话。

    俞彦卿只觉今天的气氛有点诡异,但没多想。

    但下一秒。

    岳靳成蓦地出声。

    顽劣,挑衅,故意。

    “我都戴好了……你还要多久。”

    付佳希转头一看,猛烈咳嗽,咳得双颊绯红,心跳澎湃。

    作者有话说:

    岳靳成,真的很烧!

    抽一丢丢红包,感谢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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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4  ☪ 秘密

    ◎我们在时间里经历一切。◎

    岳靳成的坏心眼, 真是没了底线。

    付佳希也是个能忍的,滚了个边,就从旁边的空隙里钻了出来。

    离开书房时, 还不忘给了岳靳成一脚,然后敞开门,客厅光线涌入。

    岳嘉一的小小身影正对着,好在他认真拼乐高, 并没有注意到爸爸的放浪形骸。

    岳靳成迅速将衣裤整理好, 付佳希就坐在儿子身边, 一边接电话,一边看着他。

    俞彦卿很有分寸, 安静片刻,问,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付佳希略微不自在, “没有, 你继续说。”

    “我把资料发给你,你考虑一下。”俞彦卿说,“你们早点休息。”

    你们。

    付佳希后知后觉,这人说话, 也带着情绪似的。

    “他跟我说的是一个活动。”岳靳成倚在门边, 懒洋洋的语气,“他倒是事事都想着你。”

    付佳希还没答, 一旁的小嘉一抢答:“当然啦,俞叔叔可是很喜欢我妈咪的。”

    小奶音稚嫩, 湿润软糯, 自言自语。

    岳靳成着实无语, “小家伙, 爸爸有必要提醒你,你手里的乐高还是我买的。”

    “我知道的,我分得很清楚的,不会把你的和俞叔叔的搞错的。”

    付佳希舒坦了,“以后就让儿子治你。”

    “对了妈咪。”岳嘉一又说,“我现在通知一下你,我晚上不回家,我要睡在爸爸这。”

    付佳希答应爽快,“行,你留下,我走。”

    “你也不能走,不然我会崩溃大哭,会满地打滚,会在这个小区里发疯的。”岳嘉一一本正经地说。

    付佳希无语。

    岳靳成乐的舒坦了,笑着说,“儿子也能治你。”

    小朋友是拼乐高上瘾,磨蹭了好多个五分钟后,终于愿意洗澡睡觉。

    岳靳成憋了一晚上,把自己洗干净了往床上送。但付佳希并不买账,冷淡淡的,戴着无框眼镜专心看书。

    岳靳成是个会惹事的,人往柔软的被毯里钻,结实的手臂拦腰将她垫了垫。垫高腰,好做接下来的事。

    付佳希却把双腿闭得很紧,“别打扰我看书。”

    “书没我好看。”岳靳成说,“你看我。”

    付佳希淡淡瞥他一眼,“用都用过了,有什么好看的。”

    岳靳成说,“付小姐,你这样让我很没自信。”

    付佳希淡声安抚,“好用,好看,好吃,可以了吗?”

    岳靳成:“……”

    受用。但这么直白炽热的夸赞,也会让人有心跳不已的共振。

    欲海退潮后,岳靳成陪她一块看书,是一本小众冷门的金融历史,知道它的并不多。

    “俞彦卿推荐的。”

    “嗯。”

    “有点品位。”

    “当然了。”

    岳靳成不喜欢她称赞别的男人,姓俞的更不可以。

    “下周,我跟刘匀打声招呼,批你一天假。”

    “嗯?怎么了?”

    “民政局工作日才办手续。”岳靳成说,“我们复婚。”

    一瞬安静。

    付佳希的目光一直沉于书页上,她问,“然后呢?”

    “摆宴席那日,俞彦卿坐上宾座。”

    付佳希想笑,“你幼稚不幼稚。”

    岳靳成说:“想复婚,想和你每天一起上下班,想回到家里就有你,这才叫做家。佳希,你回来我身边,好不好?”

    付佳希眼睫微微眨动。

    床头暖黄灯影均匀铺在她眼眶底,让她看起来沉静、独立。

    “我知道,你很想我回答,好。但我现在并没有真正想好。岳靳成,你是我的伴侣,是我想过要托付一生的人,是我儿子的爸爸。你有很多种身份,我当然可以给你多加一个,比如,付佳希的丈夫。”

    岳靳成的眸色深邃,执拗,抓住她说每一个字时的情绪。

    “但所有这些称呼的前提与基础是——你是我爱的人。”

    你是我爱人,所以我才愿意与你走向未来里。

    “身份的转换,不妨碍我对你的感情。无论我们以后是哪一种关系,哪一种相处方式,我心里都有你。”

    她真诚了。

    爱意坦坦荡荡,心意也直白明朗。

    不会为了一时的震动,而草率做出决定。

    “你是需要我给你时间考虑吗?”岳靳成低声问。

    付佳希笑,“我们不是正在时间里经历一切吗。”

    岳靳成也笑了,“好,那我再加加油。”

    “争取早日和我复婚?”

    “争取早日让俞彦卿坐上宾席。”

    付佳希无奈,脚趾蹭了蹭他的大腿,“够了啊,岳三岁。”

    岳三岁不负这个数字,一晚实践了三次。

    —

    第二天上班,付佳希连高跟鞋都不敢穿,腿软,怕站不稳。

    “刘组,有时间吗,想跟您聊聊。”她问刘匀。

    “正好,我刚想找你。”

    刘匀放大走势图,调转显示器展示给她。

    “分时线,异动幅度大,我仔细研究了,这几个交易日,日内都会出现3-4次这样的情况。”

    付佳希按下快捷键,调出MACD和KDJ技术指标。

    她以手指在屏幕上圈了两下,“而且,都是临近收盘前半小时内发生。”

    “我查过成交记录,对外没有公布。”刘匀说,“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可能是错单交易,也有可能是套保策略的内部操作。”

    仅凭几次的异动,不足以说明问题。

    “好的刘组,我这几天多留意。”

    刘匀再次检查了遍账户,他们做的套保仓单,账户浮盈已经相当可观了。待合同定价的这一批产成品完成出库,整个套保周期便完美收官。

    这也意味着,岳靳成和岳云宗的对赌,胜负将分。

    “对了,上回从广州回来,你临时有事,请你们吃饭没成。就今天吧,把上次的饭补上。”刘匀抬手看了看时间,“我已经约了俞彦卿,他说吃火锅。”

    刘匀还觉得很巧,“你俩都爱吃火锅,难怪这么多共同话题。”

    付佳希:“……”

    守时是俞彦卿很好的一个点。不管路况怎么样,他都能精准预估路上时间,提前五分钟到达约定地点。

    火锅店是付佳希选的,不同于现代化装潢的连锁品牌,这就是二伍街上的一家市井小店。生意爆满,气氛到位。最普通的木桌子,用得旧,磕磕碰碰的,但每一张桌面,都铺满了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

    刘匀去洗手间,付佳希早想问了,“你表情这么严肃,是不习惯这种热闹的地方?”

    俞彦卿松了松眉心,“右后方那一桌,谈的是五千万的高铁建设生意,左前桌,聊的是几个亿的石油开采。你后边的,说自己明年要登月。”

    付佳希忍俊不禁,“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渺小。”

    “还行。”俞彦卿朝她抬了抬下巴,“我面前坐着的,是出手动辄上亿的,著名企业操盘手。”

    付佳希点点头,“我对面坐着的这位,是宇宙级操盘手,无一败绩,视金钱为粪土。”

    旁边那桌哥们,回头看了他俩好几眼。

    嗐,又俩吹牛的。

    付佳希憋着笑,俞彦卿也眉眼松快。

    鲜香麻辣窜味的空气,连呼吸都能嗅出不同的味道。他在这么实诚的烟火气里,也卸下了包袱。外套一脱,双袖一卷,夹起肥牛往锅底里烫。

    “对了,有个事。”

    “有个事跟你说。”

    两人异口同声。

    对视两秒。

    “行情有异动。”

    “这几天的走势不太正常。”

    又是异口同声。

    俞彦卿和付佳希同时笑了起来。

    “认识久了,越来越像你了。”付佳希憧憬,“你说,我以后会不会也变得和你一样有钱。”

    俞彦卿认真,“你不妨试试,跟我在一起久一点。”

    付佳希把烫好的肥牛卷夹到他碗里,“给,俞老师,这是我孝敬您的。”

    刘匀回来,还给俞彦卿带了一瓶汽水,“开车不喝酒,你就以果汁代酒,咱们碰个杯。”

    刘匀和付佳希喝的是小瓶装的歪脖子酒,这酒好下口,有点度数,后劲足。

    三个人里,付佳希最能说,不会让场子冷下来。

    刘匀听她去过那么多地方,瑞士,俄罗斯,冰岛等等,很是羡慕。

    “你这么年轻,怎么有时间去的?”

    “以前时间一大把,孩子爸经常带我出去玩儿。”付佳希很坦然。

    刘匀哦了一声,“那天看到你和岳总一起下班,摆酒席的时候记得告诉我,我包个红包。”

    刘匀没想太多,对感情这种事上,更是直接的很。

    俞彦卿吃东西,没搭话。

    吃完后,刘匀买的单。

    两人在门外等。

    酒劲上来,付佳希有点站不稳。

    俞彦卿二话不说,把手里的外套搭在她肩上,“喝了酒,别过风。”

    他衣服上有淡淡的香,清冷尾调,很特别。

    “谢谢啊。”付佳希喝了酒,语速都比平时慢半拍。

    俞彦卿睨她一眼,“你前夫混得怎么这么差劲。”

    付佳希无语,“什么啊。”

    “每天跟你一起下班,跟你待一起,却还没有说服你复婚。”

    “你是不是火锅吃多了?”付佳希皱眉,“这么上火。”

    “我没上火,我这最多算是刻薄。”

    付佳希给气笑了,“真有你的。”

    俞彦卿心情不算太坏,以付佳希对他的了解,这已算是他难得的调侃了。

    刘匀买完单出来,正好看见他俩在笑,“聊什么呢。”

    “没,俞老师在讲笑话呢。”

    “讲笑话好,俞老师就该多讲笑话,这样女朋友才不会怕你,是不是啊佳希?”刘匀问。

    “是是是。”

    两个喝了酒的人,搁这唱什么双簧。

    俞彦卿瞥了付佳希一眼,“你是我女朋友们?”

    也敢答。

    付佳希:“……”

    将两人送回家,刘匀先下车。

    后半程,付佳希靠在后座,醉意微醺,歪歪斜斜地坐着,一路安静地看窗外。

    俞彦卿从后视镜里看了她好几眼。

    她神思飘散,画面如静止。

    一路无言,下车后,付佳希挥了挥手,声音比平时含糊,眼神也游离,像朦胧的雾。

    “你……注意安全。拜拜。”

    俞彦卿颔首,“好。”

    刚到家,手机震。

    俞彦卿发信息问:“上海的活动,考虑好了吗?”

    付佳希回复:“去。”

    俞彦卿发了个“OK”的手势表情包。

    屏幕上,掉落一整屏的OK。

    付佳希觉得好玩,也回了个OK,然后问:“看到了吗?”

    俞彦卿回:“没有。”

    不应该啊。

    付佳希又发了个[太阳]的表情,“看到了吗?”

    俞彦卿还是说没有。

    接着,[星星]~[云朵]~[烟花]~[微笑]~[加油]~[生日]~

    “没有看到满屏掉落么?”

    “没。”

    付佳希不死心,又随便点了几个表情发送。

    发完后才发现,竟错点了[亲亲]和[玫瑰]。

    她立即撤回。

    一整屏的亲亲与玫瑰掉落,像疾驰的雨,奔涌的光。

    “这回看见了。”

    此刻的俞彦卿,腰抵着桌沿,一只手抱着猫在怀中,嘴角扬起淡淡笑意。

    “……”

    付佳希后知后觉,他故意的。

    —

    某会所。

    万钰陪岳云宗应酬,端庄得体,妆容精美,笑得脸都快僵硬。

    饿得胃痛,又只能一小口地品尝,不能破坏形象。

    包厢里,烟雾缭绕,万钰呛得很,不敢表现出来,时不时地配合丈夫的指令。向这个总监敬酒,和那个总的问候,还要有眼力见地看着,少菜了要赶紧加,酒没了要让侍者赶紧满上。

    万钰听不懂他们谈的什么,只听到“证监会”、“做空”等字眼。

    饭局近十点才散场,岳云宗喝得醉醺醺,得两个人扶着。

    在车里吐过两轮,人舒坦了些。

    万钰悉心照顾,抚着他的背,“少喝一点嘛,伤身体。”

    岳云宗不耐烦,“你懂什么。”

    “我知道你压力大,但身体是自己的,老公你这样,我也心疼。”

    “心疼也只会嘴巴说,有什么用。”酒精上头,岳云宗说起话来没个轻重,“他岳靳成的老婆,离了婚,还能那么帮他,和他一条战线。嗝——”

    他打了个酒嗝,胃里反酸。

    万钰:“我也一直站在你这边呀,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岳云宗往后仰靠,一把扯松领带,闭着眼,摇了摇手,“你?你可算了吧。那付佳希是真的拼,会读书,脑子好使。一个女的,对金融套保那么感兴趣,做的方案,写的报告,台上发言,那叫一个面面俱到。我现在才发现,付佳希看着低调,不出头,没什么突出的地方。其实这都是她故意的,收敛锋芒,岳靳成在台面上张狂,她就以柔克刚,在暗地里助力帮衬。这两口子,配合得倒是天衣无缝。”

    岳云宗越想越躁动,“提出原材料套保建议,找来俞彦卿,精准的套保方案计划,实盘交易,果断出手操作……这都是她一手做起来的。呵,不得不佩服我这大哥,小时候过得那么惨,竟然没被踩死。找个老婆也给力,真真的贤内助。幸亏他俩离了婚,不然真是没了天理。”

    万钰沉默地听着,垂在腿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这才叫一个女人对男人的支持。”岳云宗喟叹,闭着眼,翘着腿,跟着音乐节奏脚尖轻点。

    他不看身边的妻子一眼,不屑道,“你啊,少买几个包包,少让你那不争气的哥哥打着我的名号,在外头坑蒙拐骗,丢人显眼。就是对我的支持了。”

    万钰别开脸,假装看车窗外,咬紧唇,不让眼泪掉出来。

    到家后,把岳云宗安顿好,累出一身汗。

    这会有空看手机,关叶溱十分钟发了条语音:“小钰,我从澳洲给你带了礼物,哪天有空,我拿给你。”

    万钰委屈得不行,回了个电话过去,“叶溱姐。”

    关叶溱听出她声音的异样,“这是怎么了?你别哭呀,我开车来接你,陪你出去散散心。”

    万钰嫁到岳家,没个能说话的人,俨然把关叶溱当成了亲姐。

    发完牢骚后,关叶溱宽慰她,“云宗总工作压力大,你是她最亲密最信任的人,有些情绪也只能对你说了。他人其实很好的,有情有义,也疼你。不是你们夫妻两人的问题,你可千万别多想。”

    万钰擦了擦泪,似乎被说动,没好气地埋怨,“都怪大哥他们,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僵呢,让一让云宗又有什么关系,他已经是柏丰的总裁了,还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嘛。”

    “靳成哥也不容易,再有争执,你们也是一家人,总是为这个家好。”关叶溱笑了笑,忽的一声轻叹,“还是佳希优秀,能得到他们三兄弟的偏爱和认可,我也好羡慕呢。”

    万钰被戳中肺管子,“就是她啦,她要不来集团,怎么会出这么多事。”

    关叶溱好言好语地劝导,“佳希是个心气儿很高的人,很有自己的想法,她现在不缺钱不缺人爱,还有可爱的儿子。小嘉一真是天使宝宝。啊,不是有一句话叫——‘既是铠甲,也是软肋’。喏,嘉一就是付佳希唯一的软肋了吧。”

    万钰抿唇不语,眼睫轻轻眨动。

    关叶溱顺着话,自然而然地聊起岳嘉一,“这也是个既幸运,又有点可怜的小宝贝。”

    上一次,她也提过一样的话题。

    万钰好奇追问,关叶溱怎么都不肯说。

    “叶溱姐,究竟是什么事?”万钰挽着她的手,迫切想知道,“我发誓,你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关叶溱为难犹豫,实在拗不过她的撒娇恳求,“好好好,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千万别说出去,尤其是嘉一。这种事,小朋友知道以后,可是最容易受伤害的。”

    夏夜长,风舒爽,卷走热气,留下沁人的凉意。

    万钰听完,捂着嘴,震惊得半天没缓过神。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知道辽!!

    感谢追文,抽一丢丢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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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5  ☪ 风暴

    ◎荒诞混乱。◎

    付佳希和刘匀一起, 随俞彦卿去上海出差了四天。

    俞彦卿引荐了上期所交易部的专家给他们认识,收获良多。

    他抛出的每一次机会,都是落到实处, 并且真心付出,希望付佳希学有所成的。

    付佳希很感激。

    这么一个避世、冷淡、喜静独处的人,从不邀功,从不说场面话, 一直在不遗余力, 毫无保留地付出。

    付佳希能回馈给他的, 就是让他的心意没有白费。

    所以她努力、认真地对待工作上的每一件事,感恩、珍惜每一次的机会。

    上海四天, 宛如头脑风暴。

    付佳希洗头发的时候,竟发现自己有了一根半银色的头发。

    她拍照留恋, 并且发了个朋友圈:

    “赴沪上之约, 归来已非少年。”

    评论的人有很多。

    白朵:哇, 这个银色好特别,好喜欢,wuli希希肯定驾驭得住!

    舅舅:保重身体。

    刘匀:少年白头,老来不愁。撸起袖子加油干。

    俞彦卿没留言, 但点了个赞。

    岳靳成很快打来视频, 映入画面的,还有岳嘉一。父子两人脸都小, 同框后的留白还绰绰有余。

    “妈妈晚上好。”岳嘉一奶音稚嫩,“俞叔叔呢?”

    岳靳成无语。

    这儿子, 白养了。

    付佳希忍着笑, “俞叔叔在忙工作, 他现在不能和你聊天。”

    岳靳成将儿子使唤走, “去把乐高拼完。”

    付佳希乐不可支,调侃说,“对儿子的心眼怎么这么小呢,岳总,你慈父的人设立不住了啊。”

    岳靳成说:“我现在的人设是妒夫。”

    “前。”付佳希是会补刀的。

    “……”

    “但,转正的机会很大,岳总,加油哟。”

    岳靳成拿她没辙,情绪被轻易拿捏调动。他放任自己,在喜欢的人面前,不用伪装,不必算计,更无需克制。某种意义上,付佳希带给他的,是风刀霜剑里,可以避世栖息的一座小岛。

    心满意足刚起了个头,坐在地毯上拼乐高的嘉一,忽然叮嘱了句,“妈妈,让俞叔叔也加油喔!”

    岳靳成转头笑骂,“你个小鬼。”

    “行了,别跟孩子计较,我明天回来替你撑腰。”

    岳靳成听笑了,挑眉问,“到底是谁别跟孩子计较。”

    付佳希轻悦的语气,故意把镜头拉近了些,“岳总,那你来收拾我呀。”

    她的锁骨和下巴弧度很好看,皮肤白皙,松垮的衬衫式睡衣罩在身上,已能想象下边的双腿一定也很好看。

    岳靳成:“不怕我坐最晚班的飞机飞来上海?”

    “最晚班已没有了,只有早班。”

    “那就早班。”岳靳成淡声说,“正好,清晨醒来做一次。”

    “……”依对他的了解,也不是不可能。付佳希连忙劝止,“行了,别闹。我明天就回来了。”

    岳靳成似笑非笑,“我知道,我会准时来机场接你,不开迈巴赫了,换那辆宾利。”

    “嗯?”

    “宾利空间大,隔板宽,隔音效果比那辆好。”

    “……”

    “你什么表情,这么不正经。”岳靳成皱眉道,“我是指,这样方便和你讨论工作。上海之行的收获,我想听你仔细说。”

    付佳希恼羞成怒,“行,明天你但凡对我说一句工作之外的话,对我做一件工作之外的事,你就是猪。”

    岳靳成适时低头,“不用等到明天,我现在就是猪。”

    平静如常的夜,两座城市,两个人,轻松无厘头的聊天,在彼此的天地里种满有趣的花朵,品种不一,互相试探问好,小心翼翼地接近,寻求和平共处的可能。

    短暂的安静,电流声里,彼此的呼吸交错。

    心安时,人不用在身边。

    心近就好。

    付佳希轻声,“明天见,想你了。”

    —

    次日,付佳希自觉起得还算早,去三楼吃早餐时,发现俞彦卿比她更早。

    水煮蛋、咖啡、小米粥不加糖,还有一份蔬菜沙拉。

    俞彦卿吃得,跟岳靳成真像。

    “坐。”俞彦卿把平板递给她,“看。”

    昨晚零点后的铜和锌走势分时图,俞彦卿自己编写了公式,精准客观地呈现出量价比。

    付佳希发现问题,“1:05分和1:11分,大量买单涌入,拉高价格,但维系时间都只有三分钟不到,又急跌回买入前的价位水平。这种现象,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

    “五次。”俞彦卿说。

    “买单是哪家机构能查到吗?”

    “IP在国外,挂的却是国内一家注册公司的名字,规模小,名不见经传。”俞彦卿说,“也有可能是接受委托套保,或者公司内部的买卖策略。”

    付佳希:“比如?”

    “两个风险敞口,采销同时进行,但库存量大于销售量。”

    “一定时间内,要多购进,产出低,当然想要市场价低一些。”付佳希懂了,“砸下价格,利用几十秒完全可以完成买入。但,这风险也很大啊。万一买单多,资金背负不起的。”

    “富贵险中求。50%的概率,人也会愿意去搏。”俞彦卿说,“人性,本来就是‘自我至上’。”

    “坚信自己一定是幸存者。”付佳希补充。

    俞彦卿赞许,“我会持续追踪,你们也记录一下数据,将每日的异动,写好分析。万一哪天突发情况,也能及时的,条理清晰地去向上级汇报。”

    柏丰的公司期货套保账户上,有两个多亿的保证金做卖空。

    俞彦卿这是在提示他们风险。

    即时现在的行情走势,符合他们之前的判断,但凡事无绝对。

    “我会托业内关系,对这家Y公司进行背调,这段时间,我们随时随地保持联系。”俞彦卿工作时的模样,分外有吸引力。

    专注、笃定、目的性明确。

    他是一个非常好的合作伙伴,能调动付佳希的积极性,适时的,适度的,让她有紧迫感。他能洞悉付佳希的优点与短板,知道如何去引导,让她自我挖掘。

    回程航班下午四点起飞,抵达时间是七点左右。

    这几日头脑洗礼,实在辛苦。

    付佳希在机舱里,沉沉睡了一觉。

    她不自知,头歪着,越来越往下掉。

    似乎有一只掌心托住她的脸,暖热,宽厚,温柔。还隐隐闻见很淡的木质调香水味。

    大约是睡得太沉,梦里的幻觉吧。

    —

    晚七点十分,岳家别墅。

    岳靳成带岳嘉一过来用晚餐,他有一个越洋电话,是洽谈合同的细节。虽已入夏,这两天台风影响,夜晚温度起伏。管家送来一件针织外套,悉心地帮岳靳成披上。

    岳靳成打着电话,颔首道谢。

    环视一周不见嘉一,掩了下手机,低声问:“嘉一呢?”

    “小少爷在二楼拼乐高,您放心。”

    岳靳成又拿起另一只私人手机,给付佳希发信息:“司机接到了?”

    付佳希:“接到了,半小时能到。我来接儿子。”

    岳靳成:“好,等你一起回家。”

    别墅里。

    小辈们聚在一起玩纸牌,也不知是什么新式玩法,万钰看半天也没懂。一上初中的小侄女跟她解释了两遍,最后都没了耐心,“哎呀,姑姑你理解力真差。”

    万钰被怼得无语,讪讪走了。

    侧厅里坐着喝花茶吃点心的,是岳明芯的小团体。罢了,热屁股贴冷板凳,去了也是自讨没趣。

    万钰百无聊赖,去找丈夫岳云宗。

    岳云宗在二楼露台电话谈事,谈的不太顺,转过身,万钰正好端着水果,体贴关心道,“天干得很,吃点梨润润嗓。”

    这无疑是往枪口上撞,岳云宗倒是想起来了,“正好。”

    他从桌上拿出一叠账单,不轻不重地丢到她面前,“你都买什么了,刷了这么多。”

    万钰小心翼翼地说,“就,就上次和李太太一起逛街嘛,买了两个包。”

    “两个包一百多万?”岳云宗皱眉。

    “李太太嘛,他先生和你不是有业务往来,她都买了好多个,一直让我买,我也不能你丢脸呀。”万钰解释得仔细,声音是虚的。

    那李太太也是高傲的角色,要是在她面前表现畏缩犹豫,背地里还不知如何嘲笑讥讽。

    事没谈妥,岳云宗本就心情不佳,这下更是脸色难看,“你以为你多买几个包,人家就会对你另眼相看?不是不让你花钱,是你的出发点就不对。好的你不学,市侩虚荣攀比,倒是一个不落。”

    万钰无地自容,忍不住回怼两句,“学什么好的,你的意思,不就是让我学付佳希吗?那我就是学不来,也学不会。你既然想要一个事业上的帮手,当初干吗选我?我又不是坑蒙拐骗,把你骗来娶我的。现在你又对我挑三拣四了。”

    这是她第一次当面抗议丈夫。

    岳云宗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憋着火说:“你有没有骗过我,你心里清楚。我不把话说穿,你还搁这蹬鼻子上脸有理有据了。万钰我告诉你,我能娶你,也能让你走。你以为我是岳靳成,一把年纪了还玩什么专一深情,做你的大梦去吧!”

    撂下话,岳云宗长腿阔步,毫无留恋地离开。

    万钰如被抽空血肉,踉跄着,靠着墙,才能勉力站稳。

    楼下花园,人多热闹。不知谁安排的小型烟花show,正齐聚等待。岳明芯是社交能手,在人群里笑厥如花,如鱼得水。

    张扬的自信、充沛的底气、落落大方的气场。

    万钰站在窗前,愣愣看着,既羡慕,又失落。

    “咦,还要等多久燃放呀?”小辈们迫不及待。

    “再等会,快啦。”岳明芯看了看时间,“佳希姐应该快到了。”

    这么好看的烟花,当然要等付佳希。

    岳明芯讨好地朝岳靳成眨了眨眼。

    岳靳成颇为满意,今后公司每半年的体检福利,就定在顾医生的医院,方便岳明芯和男神套近乎。

    万钰关上窗,心里更不平衡。

    同是男人,同是丈夫,付佳希为什么就能得到这么多的尊重与爱呢。

    花园里,亲朋几乎都在,就是没见岳嘉一。

    万钰调整好状态,还是要下楼迎合的。

    走出侧厅,没几步,她又倒退回去。

    旁边是一间小茶室,平日会客用的。岳嘉一撅着屁股,跪在地毯上,正专心致志地拼乐高呢。

    棒球服,德训鞋,岳嘉一帅气的模样集结父母的优点。他与这华丽富贵的装潢风格适配度很高,一看就是被家里宠大的小少爷。

    岳家三兄弟正当年,但竟只有这一个孩子。

    万钰鬼迷心窍,她以后也会有孩子,她的小孩,是不是也会和岳嘉一一样,集厚爱与期望于一身呢?

    如果,她生的孩子,是岳家第一个,唯一一个孙子就好了。

    万钰心脏猛地一跳,为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忐忑不已。

    “钰伯妈,你来看我拼的大城堡。”岳嘉一看到了她,高兴打招呼,迫不及待地展示分享,“这是欧洲的城堡,这里有只蝙蝠,这一层住爸爸妈妈和我,这一层是客房。”

    万钰走近,蹲下陪他一起看,“那这一层呢?”

    “这一层就留给钰伯妈你住吧。”岳嘉一说,“你看,这个床还是粉色的呢,钰伯妈,你喜欢什么颜色,我可以给你换。”

    岳嘉一被教育得真好。

    礼貌,细心,开朗大方,有共情力。

    是很多人眼里“别人家的孩子”。

    即使付佳希和岳靳成离婚这么几年,万钰在太太圈里,也没有听到过谁说付佳希的不好。反而不吝称赞,说她把儿子培养得很好。

    万钰越想越觉得不公平,不甘心。

    “钰伯妈,你喜欢吃蛋糕吗?我妈咪做的小蛋糕可好吃啦,下次我带给你尝一尝好不好。”岳嘉一声音奶萌,像甜度刚好的奶油。

    万钰温和一笑,“嘉一很喜欢妈妈吧。”

    “当然了,没有谁会不喜欢自己的妈妈吧。”岳嘉一边拼城堡边回答,“妈妈对我特别好,她可是我的妈妈耶,是我最漂亮最好的妈。”

    多完美的母子关系,建固得这么好,是不是真的刀枪不入呢。

    万钰笑起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嘉一的小耳朵,“但是我知道关于你妈妈的一件事,她好像……跟你讲得不太一样哦。”

    “我妈妈就是很爱我的。”岳嘉一答得斩钉截铁。

    过了几秒,他好奇心被勾起,藏不住,于是放下手里积木,仰着脸,双眸清澈似山泉水,问:“钰伯妈,我妈妈说什么啦?”

    万钰咽了咽喉咙,看着他,看着的不是孩童,而是在和扭曲的心态对峙。

    “妈妈没有告诉你吗?她……原本是不打算要你的。”

    “钰伯妈……”岳嘉一声音明显小了些,“不要我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刚来到她肚子里的时候,你妈妈呢,本来是要把你打掉的。”

    “什么叫打掉?”岳嘉一懵懂,不明白,但隐约觉得,这不是好事。如鹿般的眼眸渐渐蓄润泪水。

    “打掉就是,做手术,用手术刀把你从肚子里切掉,不想让你当她的小孩。”万钰一字一句地说道,“妈妈不喜欢你这个宝宝,想要别的小孩当她的儿子。哎,但是呢,爸爸和爷爷一定要留下你,所以妈妈才妥协的。”

    岳嘉一呆呆的,用他小小的脑容量去琢磨、消化这些话。

    万钰已经完全没了底线,被扭曲失衡的报复心控制,补上最致命的一刀,“所以呢,你妈妈其实并不是那么爱你。”

    “哐!——嘭!”

    门板猛地推开,撞在墙壁上坚硬回弹。

    “万钰!你他妈还是个人吗?!”

    付佳希将手里的包,狠狠砸向她身上,冲过来一把揪住她的长发,逼迫她的脖颈向后仰起。

    “啊!!疼!!”万钰尖锐大叫,“你干什么!!”

    付佳希扬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我干什么?你自己干的叫什么事?!你对一个孩子说这种话,你到底还有没有心?!你看不惯我,就直接冲我来!”

    万钰万分恐惧,疯了一般大喊救命。

    岳嘉一没见过这场面,“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付佳希心如刀绞,回了两分冷静,立刻去抱嘉一。

    万钰得以脱身,随手拿起一只花瓶扔向付佳希。

    背部狠狠挨了一砸,疼得她一声重咳。

    嘉一哭得越发撕心裂肺,“不许你打我妈妈!!”

    楼下所有人,闻声上来,脚步匆匆,杂乱沉重。

    岳靳成冲在最前,铁青着脸,满眼焦急。

    付佳希稳了稳呼吸,忍着剧痛,抱着儿子慢慢站起身。

    不管她有多愤怒,双臂的力道依然是克制与温柔的。

    “嘉一乖。”付佳希低头,下巴蹭了蹭他小小的脑袋,声音哽咽地说,“没事儿啊,你先去外面待一会,你去找爸爸。”

    岳嘉一死死抱住她大腿不肯撒手,哭着喊妈妈。

    付佳希亲了亲他的脸,还是义无反顾地重新进去茶室。

    万钰已经意识到不对劲,求生的本能让她拔腿向门外跑。

    岳家的人都已经上来二楼,就这么看着付佳希,狠绝地拽住万钰的胳膊,把她推回茶室。

    “嘭!”

    门被一脚踹关。

    里面传来扭打声,和付佳希愤怒的质问声。

    “爸爸……”岳嘉一扑进岳靳成怀里,脑袋埋得很低,哭得说不出话来。

    岳靳成一把将他抱起,掌心按住他的脑袋,“别怕,爸爸在。”他视线掠向后面,沉声:“明芯。”

    岳明芯大气不敢喘,连忙从他手里接过嘉一抱去楼下哄。

    围观的人惊慌,“赶紧撬门啊!她那么凶!小钰会被她打死去!”

    “对对对,力气大的把门踹开。”

    岳靳成忽地一声呵斥,“谁敢!”

    场面顿时安静。

    他整个人立在那,气势如修罗,严肃、冷酷,多一嘴的质疑,就能激起血雨腥风。

    一门之隔。

    门外,岳靳成坐镇撑腰,霸住领地。

    门里,付佳希恩怨分明,睚眦必报。

    数分钟后,万钰的痛呼声渐弱。

    “咔哒”轻响,门终于开了。

    付佳希头发凌乱,面容苍白,步履缓慢地走出房间。

    随后赶来的岳云宗,抡起胳膊冲向她,“付佳希我忍你够久的了!”

    岳靳成伸手一拦,先发制人,狠狠朝他挥了一拳。

    富贵人家,平静不再,荒诞混乱好似弹乱的乐谱。

    付佳希置若罔闻,忍着背部的剧痛下楼,沉默不语地从岳明芯手里抱走岳嘉一。

    “佳希姐。”岳明芯小声。

    付佳希表情麻木,一语不吭地往外走。

    岳靳成追上来,“佳希。”

    刚碰到她的手,就被用力甩开。

    付佳希彻底崩溃,泪流不止,“别碰我!你们岳家没一个好人!!”

    作者有话说:

    我们佳希哎…真的很辛苦的。

    安心。不会有太大的矛盾的。是一个互相理解的过程。

    感谢追文。抽一丢丢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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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  ☪ 母子

    ◎这么多年过去,还陪你淋雨。◎

    付佳希陡然的爆发, 让怀里的小人儿战兢,憋着哭声,脸已皱巴成一团。

    岳靳成压着嗓子, 沉声道,“我司机就在门口,你现在情绪不好,不要开车。你想去哪里跟老李说, 未经你允许, 我不会打扰。”

    有孩子, 付佳希不执拗,抱着他沉默离开。

    别墅里。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无一人敢劝和。岳靳成还在花园里没进来。这边,万钰躲在丈夫身后哭啼不止, “我真的只是关心而已, 我没有别的意思。”

    旁人问:“你都说什么了?”

    “我也是听别人说了一些话, 我好心告诉佳希姐的嘛,哪知道她这么大反应。”万钰泪眼斑驳,楚楚可怜,“都怪我不好, 好心办坏事, 让佳希姐误会了。”

    岳云宗冷声呵斥,“不会说就不要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 敏感多疑,自讨苦吃是不是?”

    关键时候, 他当然维护自己人。

    一干亲朋不再多嘴, 心里门儿清。

    这也是不让分毫的态度, 待会岳靳成过来兴师问罪, 那场面,简直不敢想。

    但,岳靳成并没有再回别墅。

    管家说,他是自己开车走了。

    万钰如释重负,小鸟依人般拽紧丈夫的手。

    —

    回家这一路,岳嘉一还好好的,结果一到家里,他就开始抗拒付佳希。

    先是奋力挣脱她的怀抱,疯狂大哭,“钰伯妈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为什么不要我!!”

    付佳希解释,“妈妈没有不要你,我还是你的妈妈,你也是我的宝贝呀。”

    岳嘉一:“但是在最开始,你根本不想我做你的宝贝。”

    付佳希耐心哄劝,挤出笑容缓解小朋友的情绪,“你现在就是我的宝贝,我还不够宝贝你吗我的小少爷。你看呀,妈妈给你买了好多乐高,带你出去玩儿,给你讲故事,陪你做手工。”

    “我不要!”岳嘉一哭得脸涨红,声嘶力竭,“因为是‘你的小孩’,你才会做这些事!”

    “你就是我的小孩呀。”

    “不是!”岳嘉一捏紧小拳头大声,“你要打掉我,要把我从你身体里拿手术刀割掉,你不想让我当你的小孩!”

    岳嘉一逻辑思维缜密,自幼情绪敏感。他可能并不能将“割掉”、“手术刀”、“流产”等词语具象化,但心底里认定,这些破玩意,是妈妈不要他、不爱他、不接受他的证据。

    就像他拼的每一个乐高,每一步都按照图纸进行,第一步错了,就是步步错。

    岳嘉一是个极有边界感与规则感的孩子,他的小世界里,有自己的秩序与章程。父母离婚,他可以接受。但他不能接受,妈妈不要他。

    像是一瞬间,小宇宙里的太阳、月亮、花儿,热气球,全部坍塌成灰烬。

    “嘉一,妈妈没有不要你。”付佳希声音也有些发抖,但仍然耐心沟通,“你冷静一点,吃点水果,玩玩乐高好不好?”

    “不好!!我不要!!”岳嘉一应激反应似的,用力推开她。

    小家伙力气猛地一下,她压不住重心,被推坐在地上。尾椎骨直挺挺地挨这么一遭,震得钝痛发麻。

    付佳希本就心力交瘁,精疲力尽。

    像撕裂的伤口,连筋带皮,一股脑地爆发。她克制不住,飘在身体里膨胀到极限的气球——“嘭!”的一声,炸了。

    “岳嘉一。”她严肃,连名带姓地叫他,“我是你妈妈,是每天每夜,每时每刻陪伴你的人。可为什么,你连听我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而别人说的话,你却深信不疑呢。你这样对妈妈,妈妈也会觉得委屈。”

    情绪上头,小孩子哪里肯讲道理,更不能容忍任何的指摘。

    岳嘉一更加崩溃,嚎啕大哭。

    付佳希郁闷、苦楚透了,心里的难过,以及过往极其不好的回忆,再一次席卷而来,裹着经久不衰的杀伤力挑战她的自控力。

    “别哭了。别哭了。”付佳希忍不住提高语气,“你再这样,妈妈也要生气了!”

    岳嘉一更加歇斯底里。

    付佳希浑身发抖,头晕目眩,耳朵边都是嗡嗡的撞击声。

    她实在忍不住,举起了手,残留的理性又拉了她一把,于是,手垂下,变成双手捂面,遮住无声奔涌的泪。

    岳嘉一呜呜抽噎,像陷入魔怔,怎么都平复不了了。

    付佳希脑子空白。

    她什么都不想管,不想听。跟块木头似的,走进房间。

    眼下,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时候。

    一个听不进去,一个身心俱疲。

    岳嘉一的哭声断断续续,不消停。

    付佳希从未有过的挫败,她内心被悲慨塞满,没有一丝得以喘气的空隙。

    对,万钰说的那些,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岳嘉一的到来,算是情理之中的意外。

    与岳靳成领证后,两人就没再避孕。她原以为,怎么着也得小半年才会水到渠成吧。但没想到的是,那个月还没过完,付佳希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去医院,医生推测了受孕的时间。

    付佳希只觉得很神奇。

    在领证前,每一次的欢爱,岳靳成都很主动自觉地做了措施的。

    医生宽慰,“任何事情都没有百分百的概率,这个宝宝跟你有缘,你是他的天选妈妈。”

    付佳希既觉得不可思议,又充沛了奇异的柔软力量。

    她有过饱含期许,情感绵绵的一段快乐时光。

    初期的反应来得比想象中更早、更凶猛。

    付佳希的孕吐十分严重,那段时间,岳靳成非常忙,在暗中筹谋回到岳家,一举夺权。但他还是推掉了所有工作应酬,在家陪着她。

    付佳希没受过这大罪,抱着他呜呜咽咽地哭,“我妈妈生我的时候,也这么辛苦的吗?她要是在就好了……她都没享过我的福,怎么就离开了呢。”

    岳靳成亲了亲怀里姑娘的眉心,“咱妈没有享的福,你替她享。以后,我让你和孩子,每一天过的都是好日子。”

    付佳希情绪敏感,鼻酸,眼泪直掉。

    “你也是。”她说,“你妈妈想给你、却给不了你的,那些爱与遗憾,我补给你。”

    岳靳成笑着说,“你已经给我很多很多了。”

    男人宽厚温热的掌心,与她相握,轻轻盖在小腹上。

    那里轻微,小小的一颗种子,在生根发芽,填补着两人生命里的空缺。

    原以为,从治愈的起点,会走向一个好未来里。

    付佳希的孕反消散了许多,岳靳成也投入到忙碌中去,经常飞国外办事。

    但某一天,她忽然开始发烧,浑身酸软无力。

    付佳希对身体的不适感应分外明显,一点点细微的差异,都能让她分辨出来。或许是怀孕后敏感,也或是小时候的经历,让她格外紧张。

    所有的检查结果,尤其是血象检查,提示确实有问题。

    付佳希容易心跳加速,呼吸气短,会莫名其妙流鼻血。

    医生得知她以前的情况,神色也颇为复杂凝重。

    她持续的发烧,几次复查血检,关键指标都回归不到正常值。

    付佳希很冷静,问:“我会不会是白血病?”

    从医学角度上,医生给予了很客观的回答,“不排除。”

    除了诸多检查,是否确诊,最直观准确的,就是进行骨髓穿刺。

    但显然,付佳希目前的身体状况不允许。

    医生仔细审阅了她的体检报告,问:“你的亲属,有没有类似的病史?”

    付佳希愣了下,“我母亲……她是子宫内膜癌,但治愈了。”

    父母车祸过世得早,付佳希年岁尚小,并不记事。是在卓定国和许芳的一次争吵中,她无意听到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病史,让许芳忌讳她查不出原因的持续发烧。

    怕她是拖累,是累赘,倒不如狠点心,一了百了。

    医生的表情明显沉重了些,告诉她,这也算是有家族史的高危人群了。

    付佳希当时异常冷静,问:“我目前这个情况,万一真的确诊,那我的孩子会受影响吗?”

    “如果是的话,肯定会。”医生负责告知。

    付佳希烧得燥热昏沉,一股寒意却从头贯入脚底。

    彼时的岳靳成在美国,接到付佳希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哭,哭得他心慌意乱。

    她说,她不要这个小孩了。

    她以后都不生小孩了。

    岳靳成沉得住气,没有怪责,没有质问,没有怒意迸裂。只是安静地等她发泄完后,买了最快的航班回国。

    付佳希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身边。

    付佳希在他怀里哭得崩溃。

    旧时伤疤,一道道地复刻重现。

    岳靳成抱她很紧,什么都不说,就这么抱着她。

    他说,“我永远不会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放弃你。”

    那是付佳希,此生第一次,看到“永远”的模样。

    岳家的关系网复杂庞大,付佳希一句“不要孩子”的话,不知怎的就传了过去。岳璞佪将岳靳成召回家,他承受的一切,从未对付佳希提过半个字。

    即使后来,付佳希低烧的症状褪去,各项检查指标恢复正常。这段经历,依然是她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的一段失魂梦魇。

    她不是不想要孩子。

    而是在面临童年创伤的第二次选择时,选择了保护孩子与自己。

    这些事就像一块一块的砖头,横七竖八地砸向她,砸得她头疼欲裂,一片眩晕。付佳希抖着手,从抽屉里摸出治疗眩晕症旧疾的药,胡乱吃下一颗。

    等缓过这阵劲后,付佳希决定再好好和儿子谈谈。

    她走到客厅,却发现,沙发上已没了人影。

    付佳希心脏猛跳。

    “嘉一。”

    一整个房间寻觅,就这么大点地方,真就不见了岳嘉一的身影。

    —

    岳靳成赶过来时,付佳希已经在调监控了。

    她冷静、有条理,与人沟通时,甚至很有礼貌。

    监控屏幕同时切入某一个时间段反复播放,可就是没有看到岳嘉一。

    “楼道是监控死角。”物业经理说,“如果小朋友坐电梯,是一定可以监控到的。”

    付佳希给的时间范围非常精准,缩小了查找视频的难度。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物业经理凝重道,“小朋友如果走楼道,下楼,或者上顶楼,就很可能监控不到。”

    “顶楼”两个字一说,付佳希脸色刹白,强撑的体力再也维系不住,发软地倒了下去。

    岳靳成迅速将人扶住,半护半抱在身后,“别多想,有我在。”

    付佳希眼泪往下淌,想到任何一点延伸的可能性,呼吸都要停止一般。

    她喃喃自语,哭腔哽咽,“我错,我错了。”

    岳靳成捧着她的脸,强迫她看着他,“佳希。付佳希。听我说,儿子不会有事。我已让手下的人去找,他这么小,又是这么短的时间,走不到哪里去。”

    付佳希眼泪无声,语不成调,“万、万一他、他去了顶楼。”

    “不会。”岳靳成冷静分析,不是敷衍的安慰,“如果在顶楼发生意外,早就会有动静。佳希,你信我。我一定把儿子找到。”

    除了明面上的关系,岳靳成自然有他深厚的地下人脉。这事不能大肆宣扬,他身居要位,万一传出去,嘉一本来安全,可若有人趁火打劫,那真的不好办了。、

    暗中运作,各方渠道都递了话,等候消息。

    岳靳成牵着佳希回家里休息,她的状态很糟糕,他怕她出事。

    岳靳成盯着入户门很久。

    他忽然看向左边的房间,细致的审视,天生的直觉。岳靳成慢慢走进去,环视一圈房间后,目光落到嵌入式的衣柜门上。

    岳靳成慢慢将门拉开。

    岳嘉一缩在里面,眼睛红彤彤地望着他,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大事,不敢说话。

    直至此刻,岳靳成才松了紧绷的神经,背脊筛出一层层的冷汗。

    “岳嘉一。”他压着脾气,严肃道,“你,出来。”

    岳嘉一垂着小脑瓜,一言不吭地照做。

    “过来。”岳靳成说。

    岳嘉一往后缩,胆怯地不敢看他。

    岳靳成提高声音:“去。向妈妈道歉。”

    岳嘉一哇的一声大哭。

    “你有什么好哭的。”

    岳靳成沉着脸,虽生气,但他还是有分寸,在一个孩子可以接受的承压范围内,宽严并济,有理有据。

    “你有什么权利,有什么资格去冲妈妈发脾气?她那么辛苦地孕育,生产,牺牲了自己的时间,把这几年的爱全部给了你。你生病的时候,她是最着急的,整夜抱着你打针。你上幼儿园,她每天接送,陪你讲绘本,跟你一起做手工。她去哪里都带着你。为了你,甚至愿意再次回到她很不喜欢的,爷爷家里。”

    岳嘉一眨巴眨巴眼睛,金豆般的眼泪倔强地挂在睫毛上。

    小表情仍执拗,但情绪收敛克制了大半。

    岳靳成一字一句道,“那是你的妈妈。不管别人怎么说,她都是把你带到这个世界的伟大母亲。你从小,没吃过一点苦,你在所有人的爱里长大,别人都夸你是个好孩子。你想过,你为什么会成为别人眼里的‘好孩子’吗?——没有谁是天生招人喜欢,你这么好,是因为你的母亲,她,引导你,给你最好的教育,最耐心的陪伴,最宽厚的容错。她才是这个世界上,给予你最无条件爱的人!”

    岳嘉一大概听懂了,亦或是冷静了,隐约明白,自己对妈妈做了多不好的事。

    他吸了吸鼻子,不由自主的,敢于看向岳靳成。

    目光里,执拗的火焰熄灭,又升起很乖很亮的月亮。

    岳靳成蹲下,和儿子平行的位置,一只手适时搭在他肩上,在平等位置,进行一场男人与男人的对话。

    “爸爸有没有跟你说过,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我们两个,一定要站在妈妈这一边。要去保护她,相信她,哪怕她做得不对,我们都不能伤害她。”

    岳嘉一用力点头,“有。”

    岳靳成:“那你做到了吗?”

    岳嘉一小声,“以前做得很好的,但今天没有。我只是,只是不能接受,妈咪竟然想不要我……”

    最后半句,他声音都哽咽了。

    “她如果不想,会把你教成这么好的小孩吗?”岳靳成严厉纠正,“就算妈妈有过这样的念头,那你有没有认认真真地去和妈妈沟通,问问妈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你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而是大哭大闹,发泄情绪。OK,爸爸站在你的角度,可以理解你的反应。但!你最后还给我玩离家出走,玩失踪?你自己说,这样做合不合适?会不会伤了爸爸妈妈的心?”

    岳嘉一沉默地点点头,很用力。

    半晌,岳靳成轻轻叹了一口气,搭在儿子肩膀上的手,挪到了他头顶,温柔地揉了揉,“所以,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爸爸不逼你,爸爸把房间留给你,你想好之后,再告诉爸爸,好吗?”

    他离开。

    并且轻柔温和地带上门。

    刚转身,没几步。

    “咔哒——!”

    门锁急急拧开。

    岳嘉一像一颗飞速疾驰的小炮弹,毫不犹豫地跑向了沙发上枯坐的付佳希。

    “妈妈。妈妈。”岳嘉一扑进她怀里,用尽全力,张开双手抱住她,“妈妈对不起,我今天当了一个坏小孩,比班上的李胖虎还要不乖。你可以原谅我吗?我明天一定吃两碗饭,向你赔礼道歉。”

    付佳希眼中的尘埃落地,升腾起渐渐明亮的曙光。

    枯萎的花枝,萌出点点新芽。

    她也像变回了孩童,一个受委屈的无助孩子。

    她抱着怀里的小小人儿,是她生命的一角,是用全部的爱意与春风滋养呵护的童话乐园。

    看着小嘉一。

    就像看到童年时,历经世事变迁与人情冷暖的自己。

    付佳希似被一种,奇妙的能力所拥抱,所治愈。她感觉到自己沉甸的灵魂,被轻盈的爱托举,任由万般风雨骤。

    付佳希紧紧抱住儿子,哽咽道,“不管什么时候,妈妈永远,永远不会离你而去。”

    狂澜混乱的夜,败给屋里这一盏温暖的灯影。

    三个人的心,又悄无声息,际遇联结。

    岳靳成静静看着付佳希。

    他低声说:“还有我。”

    这么多年过去。

    还陪你淋雨。

    作者有话说:

    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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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7  ☪ 蛋糕

    ◎他低下头,吻住她的唇。◎

    精神消磨后, 人格外疲惫。

    待岳嘉一入睡后,岳靳成才进来付佳希的房间。

    付佳希蜷成一团,像一只小虾米躺在床上。

    岳靳成把毯子给她盖上, 付佳希一动不动,眼睫上还挂着泪。

    她没有睡,却也不想睁开眼。

    不想面对他,不想看到他。

    岳靳成心里有数, 却也不能做什么, 更无法辩解几句。【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

    又有什么好辩解的呢。

    他也是岳家一员, 他是抱着生死决心,誓要回来夺回一切的那个。付佳希又有什么错, 跟着他时,他籍籍无名, 被人低看谈笑。后来, 他忙于运作, 上下游各方关系打点部署,很多时候,都是付佳希一个人待着。

    这么多年,除了一声“岳太太”, 他又给了她什么?

    金钱, 地位,声名, 可这些对付佳希来说,在遇到他之前, 她不曾有、也不曾需要这些, 她一样可以生活得很好。

    岳靳成坐在客厅, 想抽烟, 克制着。嘉一有过敏性鼻炎,闻不得半点烟味。

    他枯坐至后半夜,察觉到卧室里窸窣的动静。

    “怎么了?”

    推开门,就见付佳希越过半个身体,从矮柜的抽屉里翻找。

    岳靳成连忙走过去。

    近了,才发现付佳希额头一层细汗。

    他心一沉,伸手探向她前额,滚烫包裹手指,烧得脸都发了白。

    付佳希不肯去医院,说什么都不肯。

    岳靳成起先还会劝慰一句,“你烧得很厉害,要去看医生的。”

    付佳希忽然委屈得哭了起来。

    她摇头,“我不去。”

    岳靳成逐渐意识到什么,付佳希大概对医院有天生的抵触心理。那里给她带来了两次不好的回忆,她望而却步,下意识地抗拒。

    “好,不去。”岳靳成当即顺从答应,拿绒毯裹住她,找来体温计和退烧药。

    奔四十度的高热,付佳希烧得迷糊。

    岳靳成一晚都没阖眼。

    每隔半小时就去探她的额温。

    退热药起了药效,但发烧总有反复的过程。

    天将亮,窗帘透进来的光,像铺满鹅毛,淡沉,松软。

    付佳希的体温终于稳定,岳靳成这才窝在她身边,闭眼短眠。

    付佳希醒来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他疲惫沉静的面容。

    轮廓深邃,高鼻梁撑着,双眸睫毛像浓密的羽扇。

    她稍稍一动,岳靳成就醒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付佳希摇摇头,“没事,除了没力气。天还没亮,你再睡会。”

    岳靳成下床,给她倒温水。

    “你休息两天,老刘那我给打声招呼。嘉一送去满苑,陪奶奶听听经,静静心。”岳靳成说,“晚点我让凌医生来家里一趟,你不想去医院,我们就不去。让他给你看看,我也放心。”

    付佳希应声,“嗯。”

    床头灯开着最低一档,像做旧的灯影 ,暖黄晕染,遮掩了他眉眼间的倦色。

    岳靳成说,“以后那边,你和儿子不必再去。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付佳希病容苍白,眼底平静得很,“罢了,不重要了。”

    岳靳成此刻分外敏感,生怕她下一句说出与他有关的决绝话语。

    “有的人,人心坏,坏到骨子里,你给教训,对方也未必服气,我相信,天眼开着,老天看着,公道得失,自有他该得的。”

    付佳希是真冷静。

    她知道自己要什么,精力有限,不能放置于事倍功半的付出上。

    岳靳成的目光似水,静静淌过她的脸。

    不知为何,他反倒有一种……道不明的失落感。

    上午有会议,岳靳成让焦睿推后了两小时。

    等凌医生来过,看了病,开了药,他才放心。

    走的时候,付佳希又睡着了。

    头蒙在被子里,依旧是蜷成虾米的姿态,像自我保护的本能动作。

    到公司,焦睿提前备好了换洗的衣物。

    昨日这一身皱巴得不能看,岳靳成不想穿西装,自个儿进去办公室右侧的套间,从衣柜里选了一件浅色风衣。

    换好,刘匀正巧来汇报工作。

    他深思凝重,提交了一份报告。

    岳靳成看完,精简提炼关键,“价格异动,你觉得非常规原因,说说你的逻辑。”

    “这二十多天,锌品种每个交易日,同一时间段,都有大单买入或卖出。”刘匀说,“而且,越来越频繁了。这几分钟的价格异动,让我们的套保账户浮动盈亏的变动很剧烈。”

    岳靳成示意他继续。

    刘匀又递上一张表, “这是俞彦卿整理的,他调查了大单交易的背后公司,有很多家,几乎每天都不同。唯有一点,这些公司都是境外机构,注册地均在纽约。”

    岳靳成把名单压在本子下,“好,我知道了。”

    刘匀颇为担忧,“岳总,我担心,行情异动,会影响集团。虽然是最悲观的设想,但市场本就风云万变,万一结果更坏,集团会很被动。”

    岳靳成问:“所以你的建议?”

    刘匀说:“设置止损线,账户浮亏到一定数额,严格止损。”

    岳靳成否决了他的提议,似乎没有太多的凝重,神色自始至终都平和,“这可能也不是多坏的事,我们在市场里争夺,自然也会被市场选择,哪有不历经考验的。或者这个考验,是市场赠予的机遇。”

    刘匀粗略一听,只觉得是岳总的宽慰之词。

    跟俞彦卿工作联络时,他将岳靳成的态度复述转达。然后一声感慨,风雨未知,“岳总是宽我的心呐,他的压力比谁都大。”

    与岳云宗在董事会上的据理力争,明暗较量,对赌协议,决策成败。

    他要背负的责任更多更沉。

    但,俞彦卿听后,忽说,“我明白。”

    “诶?”

    刘匀不明白了,他俩怎么跟通暗号似的,什么时候,如此心灵相通了。

    付佳希告假养病。

    俞彦卿来探望过她一次。

    付佳希高热才退,病容苍白,比上次见,脸瘦了一圈。本就巴掌大,现在更显小。长发散在肩后,宽松卫衣罩着,倒像是躲懒在宿舍养病,没去上课的大学生。

    “一直想问,也不敢问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俞彦卿皱眉道,“看你这样,我都怀疑是你遭了绑架,才被解救。”

    付佳希笑了笑,“没有,我只是有点感冒,工作上的事不好意思,耽搁了几天,后续我会全力配合。”

    “刘匀让你多休息。”俞彦卿给她一只文件袋,“身体允许的情况下,你可以看看这些。”

    付佳希当即拆开,一些数据汇总和资料。

    她看了一会,抬起头,“这是……”

    俞彦卿目光淡,“你明白就好。”

    她蹙眉,“这么整齐、统一、规律的买卖时间点和数量,人为操作的可能性非常大。”

    “90%。”俞彦卿肯定。

    “他是疯了吗,这种违规交易,后果很严重的。”

    “你们公司内部的派系斗争,我管不了,也不想知道。”俞彦卿说,“我只是给你提个醒,不管岳靳成的想法是什么,这件事的发展,你和刘匀,一定会承受很大的压力。”

    付佳希面色平静,“我知道。”

    俞彦卿忽然明了。

    也许,她从一开始,就选择接受一切可能的发生。

    他安静半晌,问,“为了岳靳成,就这么值得?”

    付佳希扯了个笑,“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做一些超出你们想象的事,就一定事出有因,并且是因为某个人,还是男人?”

    俞彦卿愣了下。

    付佳希长叹一口气,倒也没觉得多受伤,只是纯粹的感慨。

    “我就不能,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么。我不想当附属品,不想成为一位全职太太,我不是跟世俗偏见赌气抗争,我只是自信,我可以兼顾生活与工作。并且,我做得并不差,不是么?”

    俞彦卿由衷赞赏,“你做得很好。”

    付佳希笑容舒心,“谢谢你给予的肯定以及,尊重。”

    “所以你选择就职柏丰,冲锋陷阵,这么拼,不是因为岳靳成。”

    “怎么不是?”付佳希倒是很坦荡,“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是我想过要托付一生的男人。我陪他从籍籍无名,到身居高位。他最苦的日子,是我陪着他。那几年,我们的住处是很小的复式公寓,办公和生活都在那套小房子里。我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坚定、毫无保留地给了他我的所有。当我需要他的时候,他当然要帮我。他能为我做的,他给我的,我为什么不能接受?”

    付佳希低咳了两声,“我又不是傻子。”

    俞彦卿笑起来,“嗯,你是拎得清的。所以以后,你会一直留在柏丰,当他的贤内助。”

    付佳希想了想,如实说,“我不知道。万一这一次,对手有备而来,我们翻不了这个盘,那愿赌服输,我也只能打铺盖走人。到时候,俞老师慷慨善心,帮我写几封推荐信才好。”

    俞彦卿冷漠,“想多了。”

    聊了四十分钟,俞彦卿走前,指着门口的几个礼盒,“托国外的同学帮忙买的,限量发行,我想嘉一应该没有。”

    付佳希道谢,“他去祖母家了,晚上我让他给你打视频道谢。”

    岳嘉一自然欢天喜地,视频里,跟俞彦卿聊了好久。

    一会要参观他的房子,一会要看他院子里的花儿,最迷恋他养的肥猫,小奶音念叨了几百遍“橙汁儿”。

    俞彦卿倒也耐心,从未有过的耐心。

    一小孩提的任何要求,他都有求必应。

    最后发展成,岳嘉一开始胡乱许愿:“俞叔叔,我现在就想来你家里逗小猫猫。”

    如果不是周小筠阻拦,拿过手机,俞彦卿大概也会立马开车来接。

    “好了好了,他都被你宠到天上了。”周小筠微眯眼缝,“彦卿啊,瘦了吧,要多吃一点的喔,太瘦不那么英俊好看的。”

    俞彦卿有点笑不出来。

    过年时才见过一次的,这才几个月,周小筠才是比以前更消瘦了。人至暮年,时间分外残忍,轻易就能在她身上累加岁月的折痕。

    周小筠碎碎念叨,“哎呀,这眼睛也看不清楚了,回头要佳希给我买个新手机。”

    然而,没两个小时。

    刘叔的声音惊讶得很,从外头院子里传进。是俞彦卿,拎着刚买好的新手机,给周小筠送来了。

    —

    没两日,柏丰集团隐有动荡。

    锌合约的价格异动极其频繁,与现有的市场指数走势相悖。诸位高层董事,最直观的察觉,就是日报表上的套保账户权益金变动。

    从前期的浮盈,变成浮亏。

    中间的差额竟达到了八位数。

    所有人都不解这几天的行情变化,就连各机构投行的资深研究员,都表示情况反常,分析给出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门。

    金明把刘匀和付佳希叫到办公室,既是询问,也是发难的铺垫。

    “你们当初那样坚持肯定,现在事与愿违,如果继续持仓,会造成更大亏损。无论如何,你们总要拿出决策意见。”

    付佳希秒懂他的话里有话,“金部,你是想止损平仓。”

    金明说:“这次套保决策已经失败,及时止损才是上上选。这段时间的行情异动非常频繁,你们却没有警觉。现在是还没有追究你们的责任!”

    付佳希目光平坦,“怎么,金部长在察觉到行情异动时,似是已经预判到结果了?”

    金明被回怼得说不出话来,阴恻一笑,“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极力给你撑腰,做的保证。真以为背靠大树好成荫了?柏丰从来就不是某个人的,捅了娄子,该担责受罚的,任谁都逃不掉。”

    金明的态度很强硬。

    像是笃定了,事情的结局。

    行情还在持续走高,延续至晚盘开盘,更是直接以3%的幅度暴力拉升高开。

    付佳希在办公室盯着屏幕,眼睛都不敢眨。

    账户上的数字分秒变化,动辄就是数以百万计的跳跃。

    这是真金白银,是背负了企业决策,效益,以及下游生产线端口,体量庞大的产成品定价。

    如果真的逆市,这意味着这个决策,从上至下,满盘皆输。

    付佳希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像飘游的浮萍,看不到关于未来的着力点,也没有执着的底气,去给当初的决定撑腰。

    屏幕强光映眼,又一刻不得休息,从早看到晚,付佳希眼睛又干涩又泛疼。

    直到俞彦卿打来电话。

    付佳希声音有些发抖,“价格还在涨,再这样下去,我们的保证金都不够了。你怎么看,今天金明找了我和刘匀,他的态度很坚决……”

    俞彦卿却径直打断,“你来一趟我家。”

    “好,我们见面聊。”

    “我不跟你聊工作。”

    付佳希愣了愣,“那来干吗?”

    “猫粮没了,你来帮我喂猫。”

    付佳希开车过去,俞彦卿系着围裙,正在院子里摆弄花草。

    “正好,来,搭把手。”他一个字都不提行情,使唤道,“铲子递我,尖的那把。还有,你把那盆无尽夏拆了,小心别碰掉花苞。”

    付佳希原本心不在焉,敷衍的很。

    但俞彦卿很较真,做不好,便让她重新做。做完了,又给指派新的活儿。换盆脱土,施肥浸盆,再收拾残局。最后,还非要让她去喂猫,顺便挠挠它的肚皮。

    付佳希无语,“你真把我当免费钟点工了。”

    琐事在手上,忙得没个间隙。

    俞彦卿看向她,“转移你的注意力,你就不会神经紧绷了。”

    付佳希沉默半晌,挠肚皮不够敬业,橙汁的肥猫爪蹭了蹭她手背,似是不满意。

    “压力很大。”付佳希说。

    俞彦卿说:“再不济,我给你写一百封推荐信,让你去最好的地方就职。”

    付佳希摇摇头,轻声,“我是说他。”

    俞彦卿的心跳像踩漏了一级台阶,久久没吭声。

    付佳希再次开车回去公司,在电梯里碰巧遇到焦睿。

    “佳希姐。”

    “焦秘书。”付佳希目光落至他的手。

    “我给岳总拿外套上去。”焦睿也看到她里拎着的餐盒,顿时明了,“那就麻烦佳希姐帮忙一起带上去吧。”

    “好。”付佳希接过衣服,问,“他怎么样?”

    “云宗总来找过他一次,但今天没有通知召开会议,也没有别的董事过来。佳希姐,你放心。”

    她要真放心,就不会这么晚还折返公司了。

    行政层安静无声,只留过道灯。他办公室也避了光,付佳希走进去,像是滑入岩浆隐隐滚动的火山缝里。

    岳靳成站在落地窗前独思。

    察觉动静,他侧过头,神色放松了些,向付佳希伸出手。

    付佳希牵紧他,慢慢环住他的腰。

    西装贴合腰线,没有多余。

    她抱着,能感受到体温,甚至心跳的起伏。

    岳靳成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你该休息,别总盯着屏幕,伤眼睛。”

    付佳希的脸贴在他右肩,“这么淡定啊,都快把你的钱亏完了。”

    岳靳成嗯了声,“没事,大不了,用私房钱补上。”

    付佳希轻轻笑,“私房钱这么多,以前瞒了我多少?”

    “不告诉你,你又不是我太太,只有岳太太才能管我。”岳靳成声线低沉,略哑,抚摸她的手用力了几分。

    付佳希笑音微颤,“那现在算什么,你抱的也不是岳太太诶。”

    “我抱的是我孩子的妈。”岳靳成言辞之间倒有几分少年负气,“我就抱了。”

    “好。你抱。”

    无声相拥,万语千言。

    过了会,付佳希仰起脸,偏暗的光线下,像一面打了光的白瓷,温柔至极。

    “焦睿说你没吃晚饭,那哪行,总得垫垫肚子。想吃什么?”

    她这样耐心,岳靳成低声,“蛋糕。”

    付佳希微怔,“我没给你带蛋糕,那我下去买。”

    她松开手,收回拥抱。

    乍然冷空,身体像掰离一块血肉。

    岳靳成把她重新拉回,低声说,“你有。”

    他低下头,吻住她的唇。

    作者有话说:

    你就是小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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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8  ☪ 胜负

    ◎岳家姓岳,但不是你岳云宗的岳——而是我!◎

    深夜的小蛋糕, 既松软饱腹,又滋养灵魂。

    温软的舌尖总能寻觅捆绑同类,继而相互交缠, 彼此慰藉。

    裂缝里的熔浆,终于沸腾,激荡出灼热闪耀的火花。

    在柏丰集团的大厦顶层,在风雨欲来, 飘摇未知的夜晚, 他们情深义重地接了一个吻。

    —

    不出所料, 次日,陆续有董事来找岳靳成。不乏早些年跟随岳璞佪的旧部下。随着岳璞佪的退位, 这些人也逐渐放权。但暗中关联依旧,虽不至于兴风作浪, 但也能翻出几个浪头。

    平日个个淡泊, 说要享受退休人生。眼下却如壮志未酬, 纷纷“谏言”“献策”,实则逼迫问责。

    总裁办公室的门一天都是紧闭的,除了去了又来的几拨人,双木门才会沉缓开合。

    助理添茶送水, 倒是有机会踏入几轮。

    同事问及里头的情况, 诸多担心。

    助理也觉稀奇,说, “岳总淡定得很,就坐在桌前批复文件, 审查报价。那几个老董事比他激动, 高谈阔论。不过, 岳总是以静制动, 以逸待劳,不见半点上火忧愁。”

    确实如此。

    眼见时间消磨到了午饭点,岳靳成内线吩咐,让员工食堂多备两道菜。

    “叔伯传经授道一上午,也是辛苦。待会一定多吃两碗饭,下午还有几个小时,得要好好补充体力。”

    老董事气得差点昏厥,“你就让我们吃食堂?”

    岳靳成说,“不是你们,是我陪你们一起用餐。父亲常教诲督导,家业积攒不易,必当上下齐心,体恤共进退的所有员工。今日叔伯就当故地重游,忆苦思甜了。”

    本是起大势,兴师问罪。

    哪知是硬拳头砸在软棉花里,最后一个个地垮着脸离开。

    下班后,岳靳成仍待在办公室。

    焦睿进来提醒,“那边来了几个电话,问您还要多久到家。岳总,您看是帮您推掉,还是应下来?”

    岳靳成擦亮火柴,燃起烟。

    与老帮老货周旋应付一整天,哪有不费神的。岳靳成借烟舒缓郁气,抽了一半,便摁熄烟蒂。

    “车你开。让老李送佳希去满苑。”

    —

    岳家。

    家宴团圆,台面上的关系,总得维系和气。

    亲友念叨,“怎么靳成还没回?”

    “最近公司忙的很,大哥分身乏术,这顿饭估计不会吃了。”

    “是啊,家里打去几个电话。”

    岳云宗推着岳璞佪的轮椅出来,春风得意,心情颇佳。

    他看了看时间,吩咐厨师,“既然都这么说,那就开餐吧。”

    话刚落音,玄关脚步声渐近。

    岳靳成脱掉外套,一旁的管家接过,“是路上太堵了吧?天干气燥,今天炖的糖水不错,你先润润嗓。”

    “谢谢。”岳靳成双手接过,几口吞咽。

    众人纷纷招呼,“大哥。”

    “靳成。”

    岳靳成瞥了眼餐桌,迈步而来,一派闲适自在,“各位抱歉,我迟到了。”

    岳云宗说:“大哥日理万机,我们多等等也是应该。”

    岳靳成抬手看表,“是我记错时间,还是二弟你饿昏了头,现在差两分钟才六点。听人说,你在巴黎与蒋总竞拍一只机械表,被他夺了心头爱。”

    岳云宗面色讪讪。

    这事下了脸面,不光彩,在圈子里传开来,都说是他岳云宗出不起价。

    “多大点事,明天一早,我让焦睿拿给你就是。”岳靳成拉开椅子,自然而然地落座主位。

    岳云宗不曾想他气势还这么足,高高在上的姿态,不见半分压力倦怠。

    “大哥,恕我多一句嘴,这话你可能不爱听。”

    “你多嘴的时候还少吗?”岳靳成笑眼望之,“知道我不爱听,你也从来没有过谨言慎行。都是一家人,你我兄弟之间,想说什么尽管说,我也不是第一次听,习惯了。”

    岳云宗不知被扎了几次回旋镖,一口气压实在心底,瞬间没了方才意气风发的好心情。

    “这两天锌价涨势猛烈,公司的套保账户浮亏金额已经超出了预警线。现货端的定价合同,在这一波价格上涨前就已签订。这意味着,公司是两端亏钱。”岳云宗手指敲了敲桌面,“既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大哥,这么个亏法一直扛单,柏丰上半年的利润都会受不小影响。”

    岳靳成不为所动,“这才两天,你这么着急上火做什么?我看过刘匀和俞彦卿他们提交的分析报告,没有足够的利好支撑锌价持续上涨。耐心持仓几天又有何不可。”

    岳云宗:“大哥,我知道你护人心切。市场行情,岂非是他们算得准的。”

    岳靳成看向他,语气不咸不淡,“既然他们算不准,二弟你如此笃定,平仓止损,又是哪里来的理由呢?”

    “我!”岳云宗无言以对,脸色愈发难看,“你是柏丰总裁,你说什么都有道理。”

    “怎么,二弟是认为我强词夺理?”岳靳成问得犀利,倒是不给他留一点余地。

    岳云宗本想借此事压他一头,哪知岳靳成气势半分不让。

    桌上的众亲戚惯会察言观色,都暗暗掂量着形势。

    岳璞佪自上次一病,索性也成了个甩手掌柜。只要岳靳成在场合里,就装傻充愣,绝不插手他的任何决议。

    眼下,装糊涂,装痴傻,如几岁幼童,盯着盘中的三文鱼。

    岳云宗堵了一口气,很好,自己倒成了落下风的那一个。

    他索性把话挑明,“哥,当初做决定之前,我一直持反对态度。在董事会上,你是表过态的,我就问一句话,决策失败,给集团造成的巨大损失。由谁担责——还作数吗?!”

    岳靳成风轻云淡地点头,”当然。”

    岳云宗嘴角颤动,眼里寒光冷冽,挤出一个字,“好。你既执意坚持,我尽本职,劝诫到这个份上,问心无愧。 ”

    岳靳成当仁不让,“既然问心无愧,就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为岳家的晚辈做出表率。但愿功成身退那日,二弟也能光明坦荡地说出这四个字。”

    这顿家宴,从一开始就动机不纯。

    气氛滑至冰点,佳肴的香气被凝固,热菜似是一团团的冰块,个个吃得噤若寒蝉。

    从岳家出来,天边上弦月高悬,细弯一笔,像给这风云暗涌的夜收了个凌厉的尾。

    “岳总,您回哪边?”司机问。

    岳靳成看了看时间,“南漓路。”

    闹中取静路段,咖啡馆隐蔽。低饱和度的光影偏棕黄调,配上现场演奏的爵士轻乐,像置身迷离虚幻的世界。

    临窗位置坐了一人,五十出头,但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四十。一身灰色连帽运动套装,更提精气神。

    “徐伯。”岳靳成打招呼。

    徐围对见面的地方挑剔不满意,“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咖啡,昏昏暗暗得还看不清人。”

    岳靳成笑着落座,“这儿除了你,还能有比我显眼的?”

    “你啊你啊。”徐围被逗乐,“怎么回事,一点都没遗传到你母亲谦逊温婉的优点。长歪了,她该怪责我没好好引导你。”

    说到最后,他语气微微伤感。

    岳靳成要了一杯美式,给他叫了一杯去糖橙C。

    “您已经帮过我很多了。”

    “你母亲就你一个儿子,你是她最放心不下的牵挂。她在世时,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有个安稳的人生,娶妻生子,事业平顺。可你这臭小子,一个都没做到!”

    徐围是真生气与惋惜。

    年轻时候,他与岳靳成的母亲尹云涵是发小同乡,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最好玩伴。几十年岁月更迭,当中情爱周转,自然是有无数故事发生的。为何最后没能走在一起,不得而知。但若能彼此安好,达岸各自归,那也算是了无遗憾。

    徐家本就是航海贸易的大户,之后顺风顺水,青云直上。

    可尹云涵的境遇与结局,任谁听了都揪心。

    在生命残喘的最后几日时光,徐围过来看她。

    隔着几米距离,双目相望,仿佛还是年轻时的模样。

    尹家本就人丁单薄,几乎没有可以再托付的亲人,尹云涵这是把岳靳成,托孤给了他。拜托以后多帮衬,岳靳成在岳家的日子不好过,倘若哪天真的过不下去了,也恳请老友给他一处避身所,一口充饥的救命饭。

    所以徐围对岳靳成格外照顾,并且落到了实处。

    徐家手里有几条航线运营权,横跨马六甲海峡,所以徐围与当地各方势力交集颇深。岳靳成被岳璞佪打发到国外那几年,他一直与徐围有联系,并且借助他的牵线搭桥,也建立了自己的暗线关系。

    岳靳成能回岳家,能一举夺权,不能说多光明磊落,完全走得康庄大道。所以他对徐围的感恩与敬爱,比对岳璞佪,根本不在一个层级。

    “我听说,你们柏丰最近不太平,怎的,你那二弟还不死心?”徐围笑着打趣,“传进我这儿的话实在精彩,甚至还有什么‘倒靳行动’。”

    岳靳成神色淡淡,“也不是一两回了,平时小打小闹,我暂且能睁只眼闭只眼。但这一次,他逾矩越界,丢分寸了。”

    徐围给他一份文件,“你要的,查清楚了。这几家机构公司的背景,都隶属于同一家,注册地在加拿大,世界各地都有服务器,非法经营贸易,商检,土地,担保,什么都做。我不懂期货,但查到了资金源,都是从Myrna这家的分级账户出去的。”

    在名单最后,客户信息里,岳靳成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对了,这件事,你有没有委托别人去查?”徐围问。

    “嗯?”岳靳成抬起头。

    “我的人在查,发现还有一个人也在调查。”徐围说,“用的英文名,叫Quentin.Yu。”

    安静两秒。

    岳靳成平声说:“俞彦卿。”

    徐围了然,“哦?看来是老相识。是你的朋友?”

    “合作方。”岳靳成神色细微变化。

    徐围心明眼烁,肯定道,“那一定不全是。”

    岳靳成抿了下唇,“是佳希的朋友。”

    “追她的人?”徐围一针见血,扎心得很,“瞧你这不情不愿的模样,真是稀奇,很难有人让你的表情这样。”

    岳靳成沉默不语。

    徐围哈哈大笑。

    和付佳希有关时,他的心思才最容易猜。

    “业恒呢?有没有好消息传来?与他那位黎小姐是否好事将近?”岳靳成也是会戳心窝子的,“结婚红包我都备了好几年,也不给个机会,徐伯,您不用替我省钱。”

    徐围笑着摇头,“互相伤害是吗,你们俩都是混球小子,快别提了,真是头疼上火。莫说你,我都等着当爷爷多少年了。换我年轻时的脾气,我一定把树芯绑了,就当我家的儿媳妇。”

    这自然是玩笑话。徐围的独子叫徐业恒,家族的生意已全交由他经营。除去徐家深耕的航海运营,依托于此,他将外贸拓展也做得风生水起。每年,岳靳成都会抽空拜访徐围,只要徐业恒没有出国办公,也都会来陪他吃饭叙旧。

    徐业恒天之骄子,英俊沉稳,但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情种。

    自少年时就暗恋的女人,他表过白,却□□脆拒绝。后来,女孩家道中落,从云端跌入泥地,所有人避之不及。

    他倒好,使着法子将人安在身边当秘书。每□□夕相对,他也循规蹈矩。只是这一次,听说这位黎小姐和她的追求者很来电,徐业恒才坐不住要发疯。

    徐围转移话题,“下回你别单独来,把嘉一也带上,我好久没见小家伙了。”

    “这么喜欢嘉一,让业恒抓紧。”

    徐围皱眉,“你这臭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

    岳靳成笑得明朗。

    “对了,你二弟,最近他前妻带着女儿回国了。”徐围好奇:“他现任妻子知不知道?”

    岳靳成语气平静,“别人的家事我从不过问,各人各扫门前雪,自有她该知道的时候。”

    —

    这边。

    岳云宗的态度越来越强硬,次日,锌主力合约依旧拉高上涨,柏丰的期货账户浮亏持续扩大。

    岳云宗先是向刘匀与付佳希发难,召开内部会议,将两人批评痛骂,甚至直接叫停职务,让两人去人事部待岗。

    他俩一走,自然成了背锅的人。届时,任何罪名脏水都能往他们身上扣。而剩下一堆烂摊子,自然由岳云宗摆出一副好形象,力挽狂澜。

    付佳希第一个不干,向岳云宗叫板,“为什么将我和刘组待岗?一则没通过专项会议,二是没有递交OA流程,三是行情并没有完全定板,波动起伏在市场环境里很正常。但这一次,显然是非常态的波动!按以往的经验推断,这种现象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云宗总,我拜托你多给我们、多给柏丰、多给市场一点时间。”

    岳云宗挥手就将烟灰缸砸在地上,“撕拉”碎响,玻璃四分五裂。

    “多给时间?再让公司多亏几千万吗!付佳希我正式警告你,不管你仗着谁的势,这一次之后,我让你在柏丰待不下去!”

    “云宗总!你何必这么吓唬她!”

    刘匀猛地一拍桌子,把付佳希整个挡在身后,“她提出自己的专业意见有什么错?!她的出发点,从来都是为公司好!别人不提,我就问问金明部长,他身为业务负责人,可曾盯过盘?可曾参加过培训?可曾用心去了解过业务组成?!我看到的,是他对付佳希的偏见,对她的打压,对她每次提交的建议熟视无睹!你以为她想仗谁的势?还不都是因为你们的不肯担责!”

    一刹那,空气死寂。

    岳云宗白着脸,气势却弱下去,快要撑不起这一身西装革履一般。

    沉默许久,他目露狠意,“好,我就让你们死个明白。”

    总裁办公室。

    一小时后,俞彦卿给岳靳成发来一份清单,“查到了背后关联人,这是交易记录明细。”

    岳靳成点开,看到签单扫描件上,果然,龙飞凤舞的三个字:

    岳云宗。

    俞彦卿:“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岳靳成:“由他。”

    午盘开盘,锌价再次拉涨,气势如虹。

    岳云宗大动干戈,径直去到总裁办公室,来势汹汹地要召开高层会议。

    他心急如焚,有一种视死如归,玉石俱焚的狠厉。

    相反,岳靳成很平静,接纳他的高谈阔论和激烈情绪输出。

    岳云宗讥讽他的冷静 ,“怎么,大哥迟迟不表态,是故意忘记自己当初在临时董事会上的对赌承诺,不想为这一次决策失误承担责任?”

    岳靳成目光沁凉如水,一整片泼灌在岳云宗身上。

    “我本想给你最后一条退路,但云宗总似乎不想自救。”

    岳云宗皱眉,“你什么意思?”

    “焦睿。”

    办公室门推开,焦睿拿着一叠文件走进。

    “岳总,云宗总。”他颔首招呼,随后转达,“证监会调查组的人员还有十五分钟到。云宗总,是您亲自接见解释,还是等对方通知?”

    岳云宗脸色阴沉,“什么意思?”

    岳靳成眼神示意。

    焦睿受命,将文件一页一页地翻开,清晰表述,“这是Myrna下面所有银行账户,近一个月的交易流水明细,关于云宗总您的部分,已具体标注。还有一些辅助材料,这些足以证明,这一次锌合约的异常波动,是受您,集中资金,连续买卖,操纵交易量,从而影响了市场良性运行。”

    岳云宗神态刹变。

    “这些资料,等调查组成员到达后,会按规定移交。”焦睿说:“我也不愿相信,但事实如此,调查组会给云宗总一个满意答复的。”

    岳云宗呼吸急,整张脸都在颤抖,“你,你们……”

    岳靳成看着他,冷声道,“二弟,你太心急了。为了一举绊倒我,不惜铤而走险。我若不拖延,不逼你一把,你又怎么会乱了阵脚,失了理智,忘记分寸。一次又一次加大资金量,频繁买卖操控,这才露出蛛丝马迹。”

    岳云宗这才反应过来,恶狠狠道,“你是故意的?!”

    事发之后,岳靳成淡定,从不多发表意见。任谁施压追问,他都如山岗松柏。

    付佳希激烈抗议,是激化他的关键点。

    难怪每一次的会谈,她都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模样。岳云宗真以为她是有人撑腰才跋扈,原来都他妈是配合演戏!

    海外资本做空期货市场不是那么简单,庞大的资金体量就足够压死他。

    前期小幅度的试水还算好,但真的要干预逆势,无疑背水一战。

    岳云宗经不起这么长时间的消耗。

    所以,当付佳希坚持多给时间,不肯立即平仓止损的时候,他是真慌了,只想速战速决,铤而走险。

    也正是短时间内高频率,大幅度的资金流异动,才容易留下把柄,被监管重点监控。

    岳云宗脸色发白,眼底血丝通红蔓布。

    岳靳成气势如风起,一步一步逼近他,“只有止损平仓,才会变成实际亏损。你就能以管理制度里,最严重的风险等级,名正言顺地让我担责。‘倒靳行动’、‘假公济私’、‘要美人不要江山’这些话,你令人传散,添油加醋,不加收敛。为的就是,开追责分析会的时候,口诛笔伐,对我罪加一等。”

    岳云宗站不稳,被他步步逼退,太阳穴胀痛,“你,好,岳靳成,你、你真狠。”

    岳靳成微抬下巴,神色睥睨,“你给我记住。岳家姓岳,但不是你岳云宗的岳——而是我!”

    作者有话说:

    给嘉一爸爸今天加鸡腿!

    收尾阶段辽,大概还有个7章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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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9  ☪ 邀请

    ◎那我可不可以,当你的付先生。◎

    岳云宗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压迫。

    山回路转, 蛰伏隐忍,精密布局,为的就是这一刻。

    岳靳成自深渊万丈下一步一步走上来, 修罗染血,手持利刃,一招毙命。

    岳云宗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狠厉、决绝、势在必得。

    焦睿抬手看时间,适时汇报, “证监会调查组还有五分钟到达。”

    岳靳成一字一句道, “我现在, 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以柏丰集团的名义, 责令你无条件配合监管部门循证调查,后续产生的一切法律责任, 由你个人一并承担。之后, 我会召开董事会, 依据法律判定,形成内部处理意见,最后,全集团范围公开通报处理结果。”

    岳云宗呼吸急促, 声音发哑, “你,你是要让我身败名裂。”

    岳靳成纠正:“不是我, 而是你自己作茧自缚。当然,你还有第二个选择。”

    岳云宗眸光凝聚, 回了半点魂魄, 直楞楞地望向他。

    “调查组那边, 我可以帮你应付过去。集团内部, 也可以酌情考虑。消息不外露,你还是光风霁月的岳家二少爷。”

    岳靳成就此停顿,冷眼看着对方脸上重新复苏的希冀。

    “华南区起步最晚,局势最复杂,人心最散漫,技术水平最落后。”

    岳云宗掐紧拳,“你要我去华南?”

    “不是我。是你主动请缨,自愿前往,为柏丰,为家业,开疆拓土,向柏丰上下所有员工,明心志,作表率,创效益。”

    焦睿接了个电话,适时道,“岳总,调查组已经到楼下了。”

    岳靳成颔首,然后不再看岳云宗一眼,长腿阔步要走。

    手搭上办公室门门把。

    身后,颤抖的声音传来,“我去华南片区。”

    截止下午盘收盘,锌合约以高出上一交易日3.23%收尾,但经验丰富的投资人已敏锐察觉端倪。最后三十余秒,分钟线以一根长阴线结束。

    这意味着,崩塌迹象初显。

    晚上8:55分,集合竞价,锌合约以大于5%的跌幅萎靡低开,回归正常的逻辑运行里。而柏丰的套保账户,浮亏已减少一半。

    没有资金暴力拉升,市场恐慌情绪叠加,下跌速度之快,明显的单边行情。

    这一晚,付佳希盯盘到凌晨两点半。

    收盘时,公司账户,浮亏全部回归,到了控盘前的正常水准。

    付佳希心如止水,合上笔记本电脑,走至窗前,任由夜风亲昵傍身。天边月,夜幕星,车水马龙,如密如织的人间。

    她沉静,独思。

    这一天都没和岳靳成联系。

    但此刻,她知道,他赢了。

    到次日早上9时,国内商品市场开盘,锌价再次下跌,彻底回归正轨。账户已经翻红,因市场动荡,投资者恐慌情绪浓厚,抛盘止损成交量极大,行情走势很难一时逆转。

    同一天,内网发布人事变更通知。

    岳云宗卸任集团经营副总之职,调去华南片区任负责人。

    众人议论纷纷,甚觉奇怪。明眼人都看得出,明里暗里,这都是降级降职了。

    自然也有董事反对,但声音如投湖的小石子,一圈涟漪后,便沉毙无声。

    岳云宗未曾想,会这么快拿到调令。他一走,集团经营副总的位置,暂且由岳靳成直接负责,待日后新的领导继任,改革创新,就再无他岳云宗的存在。

    这日清晨,晨曦勃勃生机。

    岳云宗似已认命,逐渐接受成王败寇的事实。

    手机震响,收到一条新信息。

    看完后,岳云宗脸色刹那变化,手抖,双目僵硬,最后扬高手臂,将手机狠狠摔砸墙壁。

    “岳靳成!你他妈个骗子!”他杀到总裁办公室,兴师问罪。

    衣冠楚楚,西装革履,激烈愤怒的架势,哪还有素日骄矜高傲的岳家二少爷的模样。

    “根本没有证监会!没有什么巡视小组!没有所谓的调查人员!!”岳云宗嘶吼,拍着办公桌歇斯底里,“你他妈耍我!”

    岳靳成背脊挺直,沉稳英俊,冷眼欣赏这即兴发疯。

    “我不服,我不服!我,我不去华南片区!”岳云宗捶桌失态。

    “服不服,你都得去。”岳靳成微仰下巴,平静且残酷地提醒,“流程已走完,所有签字都是你亲笔自愿。倘若二弟想沦为业内笑话,我也无可奈何。”

    “岳靳成!!”

    岳云宗双目赤红,呼吸急促剧烈。

    背后的战旗轰然坍塌,繁荣换灰烬,终究一败涂地。

    岳靳成目光淡得像天边冷月,薄如刃,抖落积年的怨与恨。

    “我本想与你井水不犯河水,既都姓岳,总要留给彼此三分情面。我说过,只要你懂分寸,守得住该有的安分,我不会断你后路。要怪就怪你自己,冒失逾矩,给自己挖了条绝路。”

    岳云宗当然不服不甘。

    在办公室里发疯发狂,胡言乱语。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被女人戴了绿帽,还将她视若珍宝!就一水性杨花的货色,把你迷得找不着北!大哥,你最好去做亲子鉴定,别替野男人养了儿子。”

    岳云宗逐渐失控癫狂,挑着岳靳成的最痛处攻击,“她算个什么玩意儿!阴险狡诈,哪里有半点女人的样子!你就放纵,可别最后落个人才两空的下场!”

    岳靳成面若阴郁水雾,搭在办公桌沿的手暗暗掐紧,指节泛起青白。

    最后,他淡声收尾,“二弟,你留点气力,别全撒我这。”

    话里有话,似提醒,这戏还没完。

    发狂的人终于撤离。

    一室安静。

    岳靳成陷入皮椅里,整个人消沉落寞。

    焦睿进来,轻声询问他晚上的安排。

    岳靳成慢半拍地回神,吩咐道,“回岳家,用晚餐。”

    同一时间,付佳希收到他的信息。

    “晚上时间留给我,陪我去一趟那边。”

    付佳希奇怪于他的主动要求,尤其还是让她一块去岳家。

    但她还是答应。

    这应是这幢富贵人家近些年,气氛最低迷的一顿晚餐。

    车程一路,岳靳成都没怎么讲话。

    付佳希几次欲言又止,可一转头,见他神色自若,不知为何,也就跟着安了心。

    别墅里,除了忙碌的厨师,花艺师,几位亲朋零零散散或站或坐,连打招呼的语调都谨慎三分。

    这顿家宴,是岳靳成发了话。不然就岳家眼下这诡异气氛,没谁想来堵这个枪口。

    人陆陆续续到得差不多,到了饭点,就要开餐。

    适应了,气氛又和缓轻松了些。

    但还没两分钟,就被激烈的争执声打破。

    二层卧房,万钰连哭带喊,“岳云宗你个王八蛋!你骗我!”

    岳云宗应是先劝了一会,眼看劝不住,她还越发激动,索性也没了好语气,“你烦不烦,一天天地围着我吵!”

    万钰拽着他出卧室,气愤道:“我不应该吵?你自己干的是人事吗呜呜呜?!”

    岳云宗一把甩开她的手,不耐至极,“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忘了自己的斤两?在这个家,你吃我的用我的,你那一堆破穷亲戚打着我的名号在外捞钱,我都睁只眼闭只眼。万钰,你也不要不知好歹,搁我这上纲上线!”

    餐厅里,所有人都看着,听着,各打算盘,却都不出声劝和。

    因为岳靳成没有发话。不发话,就是谁敢管的意思。

    付佳希忽然反应过来。

    岳靳成让她来这,为的是让她看戏出气。

    万钰被羞辱得脸红脖子粗,既委屈又愤怒,不顾一切地冲向前,用力拖住岳云宗的手臂,“对!我就是有这么多穷亲戚!但结婚前我也没瞒过你!你呢,你在外头还生了一个孩子!你有私生子!你为什么瞒着我!!”

    哭声撕裂,崩溃,不安宁。

    岳云宗没有半分愧疚,只有不耐与躁意。

    “就算我婚前告诉了你,你不一样还会巴巴接受,说不定还会发誓,自己会做个温柔包容的后妈,把孩子视如己出。”岳云宗眼神轻蔑,“所以,我告不告诉你有什么区别?怎么,嫁给我,你还想要我是个处男?小说看多了吧。”

    万钰面红耳赤,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疯了一般捶打他,“你骗我!你个骗子!你、你不是人!”

    “闹够了没有!”岳云宗爆发,阴沉着脸,钳住她的手腕用力甩开,“搁这唱大戏上瘾了,我给你台阶你不下,非要把事做绝是不是。要么,消停点,安生过日子。要么给我滚出岳家!我可给你提个醒,当初签的婚前协议,你一毛钱都别想拿到!”

    岳云宗冷面绝情,摔门离去。

    万钰呆愣在原地,满脸挂泪,发现所有人都无声看向她。尤其,当中还有付佳希。

    她站在岳靳成身边,沉静,背脊挺直,目光淡若水,既没有讥讽,也没有快意。可就是这样白纸一般的神色,更像明晃晃的刀片,割刮的不是血肉,而是自尊。

    万钰下意识地抓了两把头发,不想自己太狼狈。

    但一想到,她现在就算走,都没有一辆车给她用,她又悲从中来。

    万钰蹲下,抱膝痛哭。

    这日子,过得叫什么日子啊!

    “饿不饿?现在吃饭。”岳靳成低声问。

    付佳希摇摇头,“不饿。”

    “那我们出去吃。”

    岳靳成牵着她的手,从容离开。

    上车前,他吩咐管家,“安排车,把人送回自己家。”

    是指万钰。

    夏天气息渐浓,抚跃指间的夜风都没了丁点凉意。

    付佳希掌心摊开,捕捉,抓紧,一次次地重复。

    红灯停车时,岳靳成越过中控台,握住她,“你别抓风,抓紧我。”

    如今情话也能信手拈来了。

    付佳希笑了笑,问:“你让我来吃饭,是知道他们会争吵,让我来看戏的吗?”

    岳靳成嗯了声,“我这二弟心性高,人也风流,红颜知己不少。几年前被一女人抱着孩子上门认父,当时这事闹得大,但被岳璞佪压了下来。那是个小女孩,岳云宗认下,又给了一笔钱,将孩子妈给打发掉。”

    付佳希调侃,“你家怎么没人来打发我?”

    岳靳成睨她一眼,“谁敢。”

    “岳云宗想瞒,那一定瞒得住。万钰这次是怎么知道的?”

    “她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岳靳成淡声,“她也有必要体验一下,戳中痛处的感觉,以后便能以己度人,管好自己的嘴。”

    付佳希明白。

    岳靳成记着她和儿子受的委屈,总要讨回来。

    “以后,你和儿子不吃苦了。”他看着她,将手又握紧了些。

    付佳希想回满苑陪周小筠,明早直接去上班。

    岳靳成还有公事要处理,将她送到后便驱车离开。

    夜幕已深,温度降,江边的风一吹,着短袖的双臂倒有些微凉。

    俞彦卿的S450L停在路边,岳靳成将车停他旁边。

    同一系列,同款品牌颜色,喜好眼光那么相似。

    “多谢你这一次的仗义相助。”岳靳成大大方方地当面道谢。

    俞彦卿:“约我出来,就为说这一句?”

    岳靳成:“话要说,饭要请,酒也奉陪。”

    俞彦卿问得直接,“带不带付佳希?”

    岳靳成从容回答,“她是家属,自然要一起谢你。”

    俞彦卿淡淡收回视线,跳投远方江面,斑驳涟漪,慢倍速地轻漾。

    “我和柏丰签了服务协议,本职工作,不必谢。”俞彦卿说,“串通海外资本干扰市场,你这副总有点胆量。倘若你没有坚持住,答应平仓止损,赢的就是他。”

    岳靳成知道他要问什么,“我全权负责,不会让她受委屈。”

    俞彦卿轻笑,“你觉得她怕委屈?她决定帮你那一刻,就无畏任何后果。”

    岳靳成微怔,虽不情愿,但不得不承认。

    俞彦卿很了解付佳希。

    “谢意我接收,吃饭的好意就不必。”俞彦卿起身,拍了拍沾灰的薄衫衣摆,“我的猫还在车里,就不陪你久坐了。”

    岳靳成颔首,“好。”

    夜色清冷,江面轮渡鸣笛,沉厚如撞钟,霓虹装点,也不过徒添寂寥罢了。

    俞彦卿身姿挺拔,背影融入夜色里。

    这么多年,天南地北,在等他的也只有一只猫-

    她决定帮你那一刻,就无畏任何后果。

    回想刚才说的话。

    俞彦卿驻足半步,自顾自地一笑。

    谁又不是呢。

    —

    几日后,发改委,监管总局,证监会联合召开会议,表示将加大监管力度,杜绝过度投机,操纵市场行为。

    付佳希不知道这次会议的背后,是不是和柏丰有关,亦或是,岳靳成奔波疏通了多少关系,将结果按在一个最低影响范围里。

    一周后,岳云宗正式调去华南片区任负责人,H省离津市,航班直达四小时。他是一个人走的,万钰留在津市,据说后来她又闹过两次,非要见那位私生女。岳云宗烦透了,让律师起草离婚协议。万钰瞬间认怂,安安静静不再闹腾。

    岳云宗其实没想离婚。对他这种人来说,结一次婚也是麻烦事。

    这段时间,俞彦卿盯盘很细致。

    从开盘到凌晨两点半,他都没有离开过电脑。

    刘匀收到他的指令,价格触底,应该要开始反弹了,让他们择机止盈平仓。

    俞彦卿给的操作点位很精准,付佳希在这一线对70%的仓位进行了买平。到晚间开盘,市场价上涨,付佳希当机立断,没有犹豫,开盘后两分钟,全部清仓。

    交易完成后,盘面价格直冲云霄。

    俞彦卿打来电话,“赶紧平。”

    付佳希风轻云淡,“已经平完了。俞老师,你这学生怎么样,没有给你拖后腿吧。”

    俞彦卿很轻的一声笑,“这就得意上了。”

    “俞老师不要这么高冷,适时的鼓励与表扬也很重要。”

    半晌,他低声,“你要越来越好,你一定会越来越好。”

    付佳希愣了愣,不知为何,眼底涌上湿意。

    待此次套保的所有资料整理完毕,无疑又是成功的一次决策案例。

    经营层开了一次总结表彰会议,不久,有消息传出,集团会新成立专门的交易部门。这才是真正的,高瞻远瞩的一项决策。

    付佳希被暂时兼管经营业务的副总叫去了办公室。

    副总姓林,与岳靳成同龄,骨架小,不算高,阳光开朗很是健谈。

    他笑着说:“我是受人之托,有幸当这个传话使者。交易部门成立的提案已经拟定,下周上会。而关于部门负责人的人选,高管层都倾向于你。你有什么想法?或者上任后,工作开展计划,有需要我解决的困难,都可以聊一聊。”

    这一瞬,付佳希忽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被认可,被肯定,被无数双眼睛看到。这条路,她走了很久。此刻,花团锦簇的目标位在向她招手致敬。

    将这般滋味细致品尝一遍后,她抬起头,笑意盈盈,“谢谢集团栽培提携,但,我并不是交易部负责人的最佳人选。恕我不能胜任,抱歉。”

    —

    晚些时候,哄睡儿子,付佳希洗完澡出来已近十点。

    头发半干,正擦拭,抬眼就看到岳靳成坐在客厅沙发里。

    他有指纹密码,来得悄无声息。

    “坐了多久?”付佳希轻声问。

    岳靳成只向她伸出手,“来。”

    人靠近,香气湿润扑鼻,发丝尾扫着他手背,像轻羽,顺带挠了挠心。

    岳靳成忍不住在她颈间蹭了蹭,贪婪吸噬。

    “别弄,痒。”付佳希笑着躲。

    “为什么拒绝?”岳靳成似不满意,惩罚性地吮住她皮肤,很快冒出一颗小草莓。

    “这个位置该给刘匀,他的专业能力,资历,对企业的忠诚度,都是无可挑剔的。虽然表达沟通能力有所欠缺,但做交易,这一点不是硬性要求。”付佳希很客观,“有时候,一个位置,并不真正需要能力最强的那个人,需要的,是一种态度,一座灯塔,一个信号。”

    “什么信号?”

    “公正,公平,被看到,被选择的权利。晋升的是刘匀,也不全是刘匀,而是千千万万,努力工作,奋力拼搏的所有员工。”

    沉默良久,岳靳成笑了起来。

    他把付佳希搂得更紧。

    他的女孩儿就是最好的,不被世俗左右,不惧任何困苦,她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就算土壤贫瘠,阴雨笼罩,却依然能在疾雨荆棘里,开出风情潋滟的花。

    “不当负责人,那你想当什么?”

    岳靳成的薄唇,若有似无地扫过她冰凉的耳垂。纤细的腰肢在双臂里,不由被抱得更紧。

    他沉声问:“继续当我的岳太太好不好?”

    “要是不好呢?”

    “那我可不可以,当你的付先生。”

    作者有话说:

    可以的可以的(疯狂点头

    感谢追文,抽一丢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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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0  ☪ 选择

    ◎是佳希姐的离职申请。◎

    岳太太。

    付先生。

    付佳希被他逗笑, 捏了捏他的脸,“想得出。”

    岳靳成的骨相好,脸上没有过多肉, 皮贴着骨,线条流畅。鼻子高挺,是五官中最吸睛的一笔,衬得双眸迷人深邃, 每每专注凝望, 像深海底, 悬崖壁,陷入其中, 轻易脱不了身。

    付佳希情不自禁,主动环住他脖颈。

    “这样不好吗?”她问。

    “哪样?”岳靳成手指轻挪, 像抚触琴键, 轻重缓急拿捏得刚刚合适。

    从锁骨, 到侧腰,最后停在她腿侧。

    “我这样按摩,你舒服吗?”

    一语双关,亦是反问。

    付佳希脸轻仰, 沉溺其中, “你把皮带撤掉,磕到我了。”

    岳靳成紧绷的琴弦彻底断裂, 他想笑,明明还没要到答案, 就已失控缴械。

    付佳希背对着。

    是岳靳成无比热衷的画面。

    他在身后开疆拓土, 也如倦鸟归巢。

    “你跟俞彦卿养的那只猫熟吗?”

    “嗯?”付佳希被节奏带得有点气喘, “你说橙汁儿啊?”

    “你听过它是怎么叫的吗?”

    付佳希莫名其妙。

    身后的动作忽然急剧, 像骤降的暴雨,风驰电掣。

    付佳希张了张唇,破碎的音调漫出。

    岳靳成语气无辜道,“噢,原来是这样叫的,很好听。”

    付佳希羞涩难当,且不能细敲。

    这个时候扯猫,还是俞彦卿的猫,大概又是醋劲翻了。

    身体与灵魂共振。

    最后,付佳希揪紧他的手臂,脑海里绽放一朵朵无序轰然的烟花。

    她心跳剧烈,喃喃自语重复,“……这样不好吗?”

    及时行乐,不问明天。

    岳靳成不懂其深意,拿她无奈,半哄半顺,“你说好就好。”

    两人过了很长时间这样的日子。

    岳嘉一被打发去满苑,美名其曰陪祖母。他俩的二人世界丰富多姿。看电影,约会,打台球,付佳希还带他去猫舍,在一团软糯萌物里,岳靳成西装革履,怀里逗猫,别有一番反差。

    付佳希抓拍了一张。

    岳靳成抱着一只英短,低头带笑。

    他很满意,让她发过来。

    没多久,付佳希刷朋友圈,就看到他把这张照片发了动态。

    岳靳成的微信权限敞开,但也没什么可看,因为他从不发任何东西。

    今天反了常,列表好友都以为看错了人。

    评论点赞人数巨多,付佳希能看到两人共同好友的留言。

    焦秘书:我就知道,毕业后直接进柏丰的选择没有错!

    岳明芯:一想到这么英俊儒雅的男人是我大哥,我就恨不得立刻买四个包。

    白朵:猫猫竟被你抱,猫猫好可怜。

    俞彦卿给他点了个赞。

    付佳希看笑了,这样的岳靳成很好,她很喜欢,因为有了鲜活热烈的烟火气。

    她也刚要点赞。

    “等会再点。”岳靳成淡声。

    付佳希不明所以。

    他才不会告诉她,如果现在点赞,那她的头像名字,就会与俞彦卿的紧紧挨在一块。

    碍眼,他才不要。

    晚上,两人在家里腻歪,像是回到刚谈恋爱那会。女的娇,男的野,这么多年,在她身上的冲动没有半点降温。

    岳靳成最喜欢亲吻她的腹部。

    从肚脐眼往下,腰线细窄,似清透的白瓷花瓶。付佳希生嘉一的时候,是剖腹产,即使美容缝合,医生技术也很好,但仍有一道痕。

    付佳希下意识地藏,就像身体的不完美,不想让谁见着。

    但岳靳成,最爱亲吻那道疤。

    虔诚,缓慢,真挚。

    付佳希回回抗议,“你别……不好看。”

    “好看。”岳靳成说:“是功勋章。”

    神仙日子过了个把月,有点君王不早朝的腐败样子了。刘匀初任交易部负责人,忙得脚不沾地。偏偏付佳希躲懒偷闲,到点下班就走人,他还说不得,因为岳靳成比她更急,回回都是提前等在集团外。

    付佳希劝他放宽心,刘匀给气得哟,“你都不帮忙,我还怎么宽心。”

    付佳希出主意,“刘组,您对外发布招聘启事,回头我陪您去各大院校举办招聘会,几年之后,您的学生徒弟可就满天下了。”

    刘匀嗤声,就会胡言。

    不过,招新的事确要提上日程。一个崭新的部门,全靠他们两个显然不现实。

    付佳希对这件事格外上心,与HR沟通,制定对标岗位的薪酬等级,重新梳理激励制度,分级更加细化。

    邮件简历一份份打印整理,从笔试到面试,她都亲力亲为。

    有时候,刘匀有一种幻觉。

    付佳希像在抖擞羽翼,随时会飞走。

    可很快又摇头一笑,自我否决掉。她和岳靳成如胶似漆,感情好的不得了,怎么可能走呢。

    把关之下,交易部新入职的员工水平不错,像一艘动力十足的轮船,底气十足地启航杨帆了。

    这个夏天,付佳希的生活与工作节奏,变得更加有弹性。她能够很从容地面对每一次市场波动,无论涨跌盈亏,都稳得住阵脚。

    柏丰集团这几次的套保策略,做得很成功。而且,他们不限于自身,也尝试着与银行、机构合作,接受委托交易,开拓新的盈利渠道。

    盛夏傍晚,火烧云泼了一片天空,明艳跳跃,看得人心潮澎湃。

    下车时,付佳希倚靠车门,摘下墨镜,安静观赏许久后,才拎着东西迈步。

    俞彦卿打开门,接过她递过来的猫粮,“这么多?”

    “打折活动,划算。”

    橙汁儿团在付佳希的拖鞋上,肥美的身体缩得紧,像一块大肉饼。

    付佳希弯腰将它抱起,挠了挠包子脸,“你就是这么待客的嗯?难怪找不着女朋友。”

    俞彦卿蓦地一抬眼,很无语。

    付佳希忍不住笑,“不好意思,我不是一语双关。”

    俞彦卿穿的纯白T恤,没有半点多余图案。头发应是刚洗过,松软随意,带着点点潮湿,凌乱没打理,慵懒的样子,也像一只猫。

    “什么洗发水啊,味道真好闻。”

    “不告诉你。”

    “小气鬼。”

    付佳希先谈工作事,把上一季度的相关报表,分析材料,以及他们每一笔的交易记录都拿给他。

    “刘组的意思,夏令时的行情往往比较活跃,要开始斟酌第四季度的套保计划了。”

    俞彦卿说,“现在入场,锁定你们现货端口的利润,的确是个不错的时机。”他的手指向交易记录表里的一行,“这一笔的交易,谁做的?”

    “嗯?”付佳希看了看日期,“小傅,一个新招的交易员。之前在远正期货当研究员。”

    “出手果断,节奏把握得不错。”俞彦卿难得夸赞。

    “刘组也很喜欢这个小伙,英雄所见略同。”

    “好好培养。”

    俞彦卿把资料搁放在一旁,晚点再细看。

    橙汁挨着付佳希,趴在她的鞋面上睡大觉。

    “你还挺会挑地方啊。”付佳希把它捞到腿上,给它顺毛,“还有一件事,你的合约快到期了,刘组让我来问问你是怎么想的。”

    俞彦卿:“你希望我怎么想?”

    付佳希:“没想过。”

    他笑,“挽留的话都不说一句?”

    “说了你就会留吗?”

    俞彦卿看着她的眼睛,半晌,笑意又深了些,“没准。”

    坐了一会,付佳希准备走。

    走之前,她又提起一事,“对了,你这房子的租期也快到了,小赵自己不敢问,不知道你还租不租。”

    俞彦卿失笑,拐着弯地问了同一个问题。

    回程路上,岳靳成给她发了条信息,说他买了点牡丹虾,晚上吃。

    付佳希顺路去了趟超市,买了些葱姜。

    岳靳成比她到得快,已经在厨房处理虾了。

    “不当总裁,洗手作羹汤了?”付佳希倚靠门边,假意使唤,“动作快点儿,本小姐饿了。”

    岳靳成不是生活白痴。一个不被父亲与家族疼爱的孩子,自力更生是必学技艺,中餐西餐他都拿手。

    此刻脱了西装,深色衬衫合体贴身,下摆掩扎进西裤里,腰臀比例赏心悦目。

    “饿了就吃点别的。”岳靳成侧过头,目光压着她,勾人得很。

    付佳希想到这几晚,他在一语双关。

    做个饭还这么不老实。

    岳靳成将虾肉改刀,动作娴熟自若。

    “手好厉害。”付佳希由衷称赞。

    “是挺厉害的。”岳靳成低声带笑,“你前天晚上也是这么说的。”

    “……”

    又来,又来了是吧。

    付佳希走过去,揪着他的围裙系带用力一扯,气呼呼地抗议,“过分了啊。”她探出头,近距离地欣赏他刀工。

    “这虾不错,新鲜肥美。”

    “嗯,姚姐拿的,我还了点价。”

    “你还还价?”

    “嗯,原价330一斤,我还到328.5一斤,她一共就四斤,我全买了。”

    “噢。”

    等等。

    付佳希灵光乍现,“一共1314?”

    岳靳成:“嗯。”

    付佳希抿了抿唇,彻底失笑,“行,那咱俩一人一半。”

    一生一世一双人。

    晚上两人看了一部电影,黏黏糊糊抱在一起,后续的自然而然地发生。付佳希深切怀疑,岳靳成不是真的想看电影,而是放着电影的音量,可以压盖自己的哼吟。

    付佳希被他弄得血液如倒流,就没见过这么爱叫的男人。

    短暂偃旗,付佳希喘着气儿问,“你什么时候接儿子回来?小家伙有脾气了,今天还跟我视频,说要爸爸关进小黑屋。”

    岳靳成的手指缠着她一缕头发玩,漫不经心道,“他在满苑待得好好的,回来只会打扰爸爸妈妈吃虾。”

    付佳希听不得他不正经,捏了把他手臂。

    岳靳成吃疼,妥协哄劝,“回头我跟他说,他一定不再闹。”

    “这么自信?”

    “嗯。”岳靳成眼皮轻抬,“告诉他,爸爸妈妈在生妹妹。”

    付佳希踹他一脚,“一边儿去。”

    岳靳成捉住她脚踝,细匀一握,嘶的一声蹙眉,“谋杀亲夫。”

    “前夫。”

    岳靳成无奈,从背后将她拥住,“考察期够长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复婚?”

    付佳希没有动,也没有答。

    “我这一天到晚陪吃陪|睡,你就不能可怜一下?”岳靳成像一只摇尾巴的狗,卸下形象包袱,死乞白赖地要一个说法。

    付佳希勾住他脖颈,主动献吻。

    狂热重回主场,恨不能献祭于这极致欢愉的时刻,哪里还能分心顾及索求与答案。

    付佳希像开启宝盒,竟在他眼里看到无助与乞求。

    她忽而满足,以及几分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情爱不限于灵魂,身体的共鸣反馈亦不分性别。

    “怎么这回沉默是金了?”她声音也哑,自顾自地分析,“看来还不够。”

    语毕,她再一次重复。

    岳靳成揪紧被毯的手臂青筋乍现。

    在绵长风夜里,有一种地老天荒的迷离错觉。

    这段时日,岳靳成被付佳希惯坏了,也惯服了。

    每每有“复婚”的话题苗头隐现,付佳希总能有法子让他闭嘴。

    —

    今年的夏天,浓烈、鲜艳,像一口大火锅,活色生香。

    刘匀已是刘部长,但付佳希仍一如既往地叫他刘组。

    集团的套保交易业务,逐渐成熟完善,与期货协会、证监会保持良好联系沟通,甚至受邀,作为套保案例优秀企业代表,去各交流会上发言。

    刘匀拒绝了。

    用他的话来说,这项业务才起步,不能因为一两年的成功,就以为自己真的成功。他清新客观地评价,俞彦卿功不可没。

    若今后,俞彦卿另谋高就,他们还能保持佳绩吗?

    所以,沉下心,做实事,提升自我,带好队伍,才是现在最该做的事。

    这一整年,刘匀与付佳希,在人才培养上花费了巨大精力。只要有讲座培训,都不遗余力,不计代价地送他们去。

    暖秋连续几日阳光,寒潮渐近,大风收落了最后一波枯叶。

    今年的津城是冷冬,在第一次寒潮里,便下了一场雪。

    年底收官,岳靳成非常忙。

    各子公司的年会盛情邀请,且不同于往年,今年都备上了两份礼物。一份是给岳嘉一,另一份,是给付佳希。

    岳太太已是秘而不宣,人尽皆知的“秘密”。

    岳靳成有苦难言。

    他倒是想转正,奈何佳人无意。

    从深圳参加完表彰会,回公司开会,付佳希也参加,按级别排位,她坐在稍后。岳靳成目光落向她,付佳希狡黠地眨了眨眼。

    岳靳成有些想笑。

    这倒好,如今只能在会场里见她一面了。

    项目和工作基本已收官,这是一年里,大家工作状态最松弛的几日。手头清闲,新年在即,阖家团圆的喜乐气氛开始招手。

    不过,付佳希还是挺忙的。

    梳理报表,总结,她撰写的研究评论以及交易方案,分门别类,都给单独做了压缩文件。办公桌上的物件也有所精简,于小米过来投喂零食的时候,还奇怪,“呀,佳希姐,你桌上那两盆多肉呢?”

    “啊,我放那边了。”

    同事举起手,“佳希姐送我了。”

    付佳希去汇报工作的时候,话语也多了些,时不时地强调一些还未收尾,以后需要紧盯进度的工作。

    刘匀应声,“你去做就行。”

    “让傅延跟我一块儿盯,我已经带他做过部分了,他学习能力强,人也细心稳重,没问题的。”付佳希说:“以后的会议活动和培训,您不妨带他一起,他会成为你的得力干将。”

    刘匀颇感欣慰。

    “哦,对了。”他问:“俞彦卿那边还有挽留的余地吗?酬金,分成方式,服务条款,这些都能再谈。柏丰以最大的诚意,期待与他长久合作。”

    付佳希摇摇头,“很难。他既做了决定,就不会再改变主意。”

    刘匀也了解这个人,感慨地叹了口气,“这一路走来,他帮了我们太多。以后,咱们就只能靠自己了。”

    付佳希笑着说,“刘组,有你在,才是柏丰的福气。”

    刘匀边聊边登陆邮箱,“咦”的一声,“你发我这么多东西?”

    “嗯。这两年,我在柏丰的所有工作资料,已全部分类打包好了,您接收保存一下,当然,如果有遗漏,可以随时联系我。”

    刘匀目露疑惑。

    几秒后,他忽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你,你……”

    —

    晨间又下了一场雪,初雪未完全消融,又被新雪倾盖。

    岳靳成从商务局开完会回集团,大衣肩头被落雪浸润,周身裹着寒意。他进办公室时,焦睿眼神仓惶,欲言又止。

    “有事?”岳靳成平声问,顺手脱去大衣。

    “岳总,这里两封辞呈。一封是,俞彦卿的协议终结告知函。”焦睿声音有些慌,没了往日的沉静。

    岳靳成不觉奇怪,俞彦卿肯定会走。

    他问,“另一封?”

    焦睿声音渐小,“是,是佳希姐的……离职申请。”

    作者有话说:

    我也想有这种说不干就不干的底气(来自搬砖人的心声TvT

    女孩纸们,就要成为更好的自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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