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容这时看向梁武:“你以后就在郡马爷身边侍候吧,他身边没有旁人,你就尽心照顾他,不要看他文弱就欺主,若让我知道,不死也要扒层皮。”
“是,谢郡主,小人谨遵郡主吩咐。”梁武连忙回答。
让他来侍候殿下,似乎百利而无一害,他求之不得,唯一就是……当听到有人用“文弱”这个词来形容殿下时,他觉得有些晃神。
文弱啊……要知道,曾经殿下还是用大刀的,他习惯直接砍下敌人头颅,或是拦腰将敌人截成两半,弄得肠子血满地都是,连北狄可汗都看不下去了,让他别这么骇人。
后来殿下若不上战场,就不用武器了,直接拧脖子,虽然残忍了一点,但干净了许多。
就那手法,那力道,那狠劲,让他这个武艺高强之人望尘莫及。
说好之后,梁武就去放猫了,也要按羡容的吩咐,先去厨房弄条鱼给它。
等梁武回来,羡容郡主已经不在了,只有秦阙还坐在明间的椅子上,旁边放着一只串糖葫芦的竹签和油纸。
梁武小声道:“郡马爷……”
这时平平从里面出来,朝他小声道:“郡主午睡了,别弄出响动。”
梁武低声:“是。”
平平出去,秦阙也出去,到了院中一角。
左右无人,梁武这才道:“殿下,羡容郡主让属下到殿下身边,应只是巧合吧?”
“自然是巧合。”秦阙淡声道,他很确信王羡容是个蠢货,不会有太多的智商。
梁武便问:“殿下,秋山围猎是什么?”
看得出来,殿下很在意这个。
想起自己一再因此被威胁,秦阙握紧了拳头:“太子筹办的围猎大赛,邀请京中世家公子参加,届时陈显礼必定会去。我若是郡马,便能与那女人一同前去。”
梁武激动万分:“那可真是天助殿下!”
他们在京城行动,第一条便是身份不能暴露,其他人还好,没人认识,只殿下万万不能被认出,而这陈显礼是太子的人,还曾在五年前去北狄见过殿下真容,所以他们进京第一要事,就是先杀陈显礼。
只是陈显礼是宦官,平常都在深宫大内,要杀他实在不容易,若能在宫外杀他,便是轻而易举,省下许多麻烦。
“那殿下为何还要与羡容郡主置气?暂且就依着她,只要郡主带殿下去秋山围场,大局便已成了一半!”梁武不解道。
秦阙深深吸气,咬着牙缓声道:“我若没有依着她,她现在已是一具尸体。”
梁武看出秦阙动了怒,赶紧低下头:“是。”
“秋山围猎还有六日,六日之后再离开王家。”
“是。”
秦阙最后看向他:“把你的名字改了,别叫阿——”本来只是普通的一个名字,但意外的是,他也不想说出来了。
阿武——啊唔,再说含糊一下,便成了“嗷呜”。
梁武立刻道:“那小人改名叫阿六。”
秦阙不置一词,回屋去了。
羡容睡了一下午,直到太阳要偏西,才悠悠醒来。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一扭头,看见了“薛柯”。
他不在里间,而靠坐在次间的榻边,双目沉静,眉头却微皱,显得有些烦闷的样子,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撑起头看了他一会儿。
好看就是好看,连皱眉都好看,如果笑起来——
想到此,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都没见他笑过。这她倒不往心里去,反正来日方长,但问题是明日带他去裴芷柔的纳征礼,他也摆这一副冷脸怎么办?
满脸都写着“可恨,我不要娶我身旁的女人,我是被迫的。
这样会让她很没面子。
她从床上起身,坐到了秦阙身边的榻上。
秦阙眼也不抬一下,视她如空气。
羡容看他:“夫君,笑一个。”
秦阙看了她一眼,想着秋山围猎,吸了一口气回道:“不会。”
“怎么能不会呢,你觉得这借口我信吗?”羡容盯着他。
秦阙不仅没笑,眉目更冷。
羡容想了想,朝外喊:“把姑爷身边那个小厮叫来。”
外面丫鬟应了一声,很快梁武就被叫了过来。
“那个阿——”羡容说了一半又停下了,梁武连忙道:“郡主,小人现已改名叫阿六。”
羡容“噗嗤”一笑,随后道:“你见过不会笑的人吗?”
梁武不由自主看向秦阙,随后又赶紧挪回目光。
其实殿下并非不会笑,只是笑得很少,而且更多是冷笑。
他回答:“小人没见过。”
“那就好。”羡容问:“姑爷说他不会笑,你讲个笑话把他弄笑吧。”
梁武愣了:所以他领的第一桩差使是讲笑话吗?
给殿下讲笑话?这个画面连他自己都不敢想象。
“从前……”梁武支吾半晌,磕磕巴巴讲了个冷笑话。
秦阙冷冷看向他,羡容面无表情。
梁武情急,绞尽脑汁,又讲了个笑话。
这会儿换秦阙面无表情,羡容冷笑了一下。
梁武还要努力一下,羡容道:“我想起来了,我六哥会点笑穴,我叫他过来给你笑穴。”
说着就要唤人,秦阙拒绝:“不行。”
羡容看他道:“你放心,不疼也不痒,点一下就能让你学会笑。”
秦阙丝毫也不想被人点笑穴,沉默半晌,他道:“我会。”
羡容讶异:“你会?”
说着一动不动看着他,秦阙扯动嘴角笑了一下。
羡容:“……”
“你觉得你这是在笑?我实在不知道你在你那贫寒的家里经历了什么。”说着她道:“这个不算,再笑。”
秦阙深深吸气,再笑。
“不算,再笑。”羡容现在觉得,也许他说不会笑不是在和她对抗,而是真的不会。
秦阙不笑了,脸上慢慢阴沉下来。
他开始觉得,也许杀一个陈显礼,并不值得他卖笑。
梁武眼见主子没耐心了,连忙劝道:“郡马爷,您就想象,想做的事都做成了,想要的东西都有了,您最讨厌的人也都……不在了。”
意思是大功告成,荣登宝座。
秦阙厌烦至极,又敷衍地扯出一个笑。
羡容很不满,如果是这样的笑,裴芷柔会觉得薛柯想杀了她。
这时方方进来道:“郡主,小欢埋在东厢角落那里可以吗?”
这是羡容之前给她们的任务,给小欢安置一块墓地。
羡容站起身来看向梁武:“你好好让姑爷笑。”说着就与方方一起出去了,亲自去安排小欢的安葬之地。
秦阙整个傍晚都在练习温柔多情的笑容。
梁武则在旁边好言相劝,让秦阙再忍忍,大局为重——毕竟只是一个笑,多简单的事。
最后的结果并不如愿,秦阙就没有一个笑与“温柔”这两个字挂边,羡容无奈只能放弃,让他别笑了,还是照原样,改日让六哥来点笑穴试试。
第二天,羡容与秦阙一同去打擂台,不,去参加裴家的纳征礼。
说到裴家,就不得不提起翟家,两家是荣辱与共的姻亲关系。
翟家是大族,出了两个皇后。
第一个是大翟后,当今皇上的原配,十多年前就过世了;大翟后过世后,翟家又将一个女儿嫁进宫中做了第二任皇后,便是当今皇后,也是先皇后的堂妹,背地里人称小翟后。
裴芷柔便是大翟后这一支的亲眷,她母亲是大翟后的亲妹妹。
羡容给秦阙挑了件水蓝色的圆领袍。
她自己则是一件浅绿色大袖衫,袖口与双肩都绣着缠枝莲,头上梳了华丽的发髻,簪上一副八只的金簪。
她连敬茶与进宫都是穿着轻便的窄袖劲装,今日却不嫌麻烦,好好捯饬了一番,完全就是因为一腔好胜心。
这一身衣服,既好看,又不会在颜色款式上刻意盖过裴芷柔的风头,要盖过就只能是天生丽质,也算精心琢磨过。
秦阙嘛,今日很乖,没有作无谓的挣扎,羡容心情不错。
一切准备好,羡容就带着秦阙去了裴家。
京中大族来就互有往来,羡容与新婿带着礼物与请帖一同过去庆贺,裴家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笑意盈盈将两人迎进院中,入坐看茶。
□□民风开放,对女子并没有太大的束缚,未婚女子另有分席,已婚夫妇却没有,同在主宴厅内就坐。
于是羡容便与秦阙坐在一起,美男子与俏佳人,分外惹眼。
羡容声名在外,没几个人不认识她,但亲眼见过秦阙的却不多,今日一见这姿容,心中便了然:难怪羡容郡主要强招其为婿,实在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
特别是羡容见到了那郭氏公子,裴芷柔的未婚夫君,实在是……
怎么说,就那比砧板还平的大方脸,她实在不知“一表人才”从何说起。
也不知是媒人吹的,还是裴芷柔自己吹的。
早知道,她便不费那心思给自己打扮、给薛柯描眉了,没劲。
打量完这郭氏公子,羡容便没了兴趣,拉了秦阙在裴家闲逛。
别的不说,裴家的园子修得不错,比东阳侯府那群武夫修的好看,逛起来挺有意思的。
但薛柯仍是那副被人欠了钱的清冷面庞,只淡淡打量着裴家房屋格局,对那么好看的奇花异草、亭台水榭竟丝毫不感兴趣。
走了几步,迎面看到裴芷柔与她母亲裴夫人往这边过来,似要到宴厅去。
羡容来了劲,立刻迎过去道:“裴夫人,芷柔妹妹,恭喜恭喜。”
裴芷柔如今已经见过那郭氏公子了,此时再见羡容身后的秦阙,果然龙章凤姿,不似凡人,顿时脸色就垮了下来。
裴夫人不知她们两人的斗法,笑脸回应,羡容向她们介绍道:“这是我夫君薛郎。”
她这话自然是说给裴芷柔听的,回头一看,却见秦阙一动不动看着前方的母女二人。
秦阙看着裴夫人。
这裴夫人与大翟后是亲姐妹,长相竟有七八分相似,因保养得当,年至四十的裴夫人好似三十几一样,秦阙记得自己那位养母——大翟后死去时差不多就是这般模样。
那是他在幼年,第一次感受到人性真正的恶。
许多次他在想,大翟后因病而亡,是她最大的幸运。
羡容将手背在背后,在秦阙腰间重重掐了一下。
秦阙微皱了眉头,收回目光。
裴芷柔这才露出一分笑,娇声道:“郡马爷不必拘束,在这儿便同在自己家,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
明里是礼貌话,暗里却是讽刺秦阙不懂礼数,竟不知上前行礼。
母女二人是要去宴厅的,没时间在这儿多待,裴夫人又客套几句,带着裴芷柔走了。
待她们走远,羡容微眯起眼,打量秦阙道:“怎么?你看上了那小贱人?”
秦阙看她一眼,不想理会,但看她怒气不小,怕又折腾出许多麻烦事,便回道:“没有。”
羡容又看了他一会儿,轻哼一声:“最好没看上,要是看上了,可有你难受,毕竟你是我的人,注定不可能和她勾搭上。”
秦阙对这些男男女女的乌糟事不感兴趣,随便她说什么,置若罔闻。
羡容见他情绪正常,料想他大概只是看看而已,并不代表一见钟情,便放过了这事。
在园子里逛了一圈,羡容听说前厅开始投壶斗兽,玩杂戏,便兴冲冲去了,将秦阙扔在了园子内。
秦阙对那些都不感兴趣,只静静坐在一处僻静石桌旁。
做薛柯兼王家赘婿的日子太过无聊,简直度日如年,他在心里算着,还有五天。
坐了一会儿,耳听有人轻步往这边靠近。
他假意不曾察觉,只静静等着,随后那脚步声渐近,一个道士模样的人从假山冒出头来,满脸堆笑,走到了他面前。
“小道玉虚,见过郡马爷。”那道士一手拿着拂尘,行礼道。
这是个秦阙并不认识的人,他只转眼看向他,等着他的后文。
玉虚凑过来,坐到了对桌另一边。
“郡马爷一人独坐于此,眉目萧索,似有不快之事啊?”玉虚关心道。
秦阙没回话,只是看着他,似在说:“然后?”
玉虚便笑道:“郡马爷倒是个安静的人,如此极好啊,譬如当今圣上,便是个讨厌聒噪的人。”
秦阙仍是不说话,玉虚继续闲聊:“小道的师尊,便是紫清散人,郡马爷想必早已听过师尊的名讳,为国师近十载,有一半时间都在圣上身旁侍奉。
“小道入师门也有六载,却还不曾见过圣上,倒是常能听师尊提起圣上。
“不过,小道在玄真观却见过卫国公,那风姿,那神采,当真有如天人下凡,见之不忍挪目啊。”
……
秦阙失去了耐心,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他提的这两个人,一个紫清散人,一个卫国公,正是如今深得圣宠、风光无限的两个,但一个是带着皇帝求仙问道的神棍,一个是凭一张美颜爬上龙床的弄臣,是皇帝的男宠。
偏偏这两个人,一个做了国师,主持整个钦天监;一个封了卫国公、忠毅大将军,手握整个皇宫的兵权,欺上瞒下,败坏纲纪,弄得朝野乌烟瘴气。
至于那个圣上,秦阙对他没什么印象,也没什么太多的情感,那人兴许已经忘了他这个人,而他也忘了那人的模样。
玉虚听他催促,又撞上他清冷锐利的眼神,不觉一怔,内心泛起一阵莫名的胆寒,这才放弃铺垫,长话短说道:“小道听闻郡马爷其实不太愿意做这郡马,实则是被羡容郡主强抢进府中的,不知郡马爷想不想侍奉圣上,若能赢得帝宠,那便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与卫国公一样,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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