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别在这儿吹了, 平平说了这儿没大夫,病了都没处看,回去吧, 饭菜马上就好。”羡容说着转身进了屋。
披风带来的暖意渐渐袭至全身,他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她之后进屋去。
里面平平见了羡容, 很快问:“郡主你披风呢?山上这么冷, 别冻着了。”
“我是习武之人, 才不怕冷。”羡容道。
平平还要说什么, 看见后面的秦阙,这才知披风到了哪儿,便闭嘴了。
秦阙看看羡容, 解下身上的披风放在一旁, 坐在屋中不再出去。
这一日已经太晚,又是舟车劳顿,便不去办事了, 用过晚饭就歇息。
他们住的这间房子没有榻,秦阙只能打地铺, 山间晚上尤其清凉, 地上也有些阴潮,羡容在床上看着他问:“冷吗?”说完已经起身, 将之前他放下的披风又递了过去:“你把这个也盖在上面吧。”
秦阙看她一眼, 只淡声回道:“不冷。”
羡容摸了摸地铺上的褥子,贴着地,不像春日, 倒像冰天雪地的冬日。
“怎么会不冷呢?冻的可是你自己,还是你就爱和我对着干, 显得你能是不是?”她一边说着,脸上已经带着几分审视与恼意。
秦阙知道她这女人,稍有不顺她的意便要发怒,然后是罚跪罚不吃饭,大概在她眼里吃饭是最重要的事,不吃饭是最难忍受的刑罚,所以对其偏爱。
他沉默着将披风盖在被子上。
羡容叹了口气,嘟唇道:“你怎么就这么倔,非要惹得我发脾气,我问你,现在是不是暖和了?”
秦阙果真又不开口,她伸出手来掰着他的脸让他看向自己:“回话。”
秦阙:“嗯。”
“敷衍,一件披风怎么会暖和呢?”
秦阙将脸从她手上挪开,隔了半晌,终究是回道:“习惯了,我不怕冷。”
他说话的样子很平静,羡容却是恨恨道:“一定是你那叔婶让你习惯的,不只打你,还对你不好,不给衣服你穿,不给被子你盖。”
秦阙没回话,径自躺下,背朝她睡。
羡容觉得他大概是累了,便也起身去自己床上,要走之前和他道:“去你老家的事你再想想啊。”说完才回床上去。
隔天清早,羡容还在睡,秦阙已起身,在别馆前叫来梁武。
“找机会,查查那玉虚道长。”
“是。”梁武回答,随后不解道:“这人有问题吗?”
秦阙摇头:“紫清散人与董修那里,我找机会亲自见见,此人对他们两人都熟识,通过他正合适。”
梁武明白过来:“属下明白了,即刻去办。”
话音未落,有小厮过来道:“郡马爷,郡主让您过去。”
秦阙转身去了屋内。
羡容在屋内才洗漱好,正要用早饭,和他道:“快用饭吧,等一下和我一起去找那卓飞雄。”
秦阙:“为何我要去?”
“因为我不放心你在家,我怕你去找那玉虚妖道。”羡容吃着包子道。
秦阙愣了一下,还未说话,便听她继续道:“或者怕他来找你,你俩勾搭成奸。”
“郡主,勾搭成奸……好像不是这样用的……”平平道。
羡容轻哼一声:“管它怎么用,反正就那个意思,玉虚这个妖道表面怕我,实际上谁知道他会不会还想着撬我墙角?”
秦阙明白了她脑子里想的东西,默然就过来吃饭了,不再多说。
终南山很大,就算都在终南山隐居也不像京城里串门那样简单,羡容早就让人去打听过,卓飞雄隐居的地方离她这里还有一个山头,所以得早点去。
用完早饭,带着干粮一行人就出发了。
终南山不愧是修行圣地,奇峰耸立,辽阔幽深,烟雾蒙蒙,简直就自带一种仙气。今日天气晴好,虽是翻山越岭,却也并不觉得累。
隐居的卓飞雄自己在山上盖了处院子,带着个仆人,仆人一边劈柴,一边告诉羡容,主人在后面水潭里钓鱼。
羡容便往山后去,远远就看见前方山坡下的水潭,也看到在水潭边坐着、戴着斗笠的老人。
“那便是卓飞雄了吧?”平平道。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羡容已经从山坡上跳了下去,圆圆尖尖因要护着她安危,随即就跟上,平平在后面慢慢爬下去。
其余人就候在了山坡上。
羡容到水潭边问:“你是卓飞雄吗?”
那老者道:“你吓跑了我的鱼。”说话间,带着些冷漠与刻薄,看也没往这边看。
羡容想了想,自己来找人要东西,怎么也得客气点,便温和道:“见过卓前辈,我是王登的女儿,羡容郡主,想找您买暴雨梨花针,你开多少钱都行。”
老者轻声一哼:“此处没有卓前辈,只有闲云居士。”
羡容再次恭敬道:“那见过闲云居士,能把您的暴雨梨花针卖我吗?”
老者不回她。
羡容耐着性子,又将语气放缓了一些:“闲云居士?能卖我吗?”
“不能,你走吧。”老者回答。
羡容这会儿可算忍不住了,正要开口,平平轻轻拉了拉她,上前两步道:“居士,要不然,借也行?我们家郡主碰到个高手,想来想去,只有您这暴雨梨花针能对付,所以才从京城赶来,专程来寻您。您隐居在此,自是不稀罕我们那点钱,要不然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只要我们能办到。”
“我说了,快走,你们惊了我的鱼。”老者厌烦道。
羡容彻底没了耐心,上前道:“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这暴雨梨花针,我今日就要了!”说着便执起鞭子朝他的鱼篓抽去,没成想那老者头也没回,伸手将她鞭子拽住,冷声道:“你若不是王登的女儿,现在已断了一只胳膊,我劝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说完,扔了她鞭子,因为突然松手,让羡容踉跄一下,差点摔着。
羡容怒不可遏,但虽只是一拽,却也让她知道了对方的身手,好歹是前任金吾卫大将军,她当然不是对手。
总不能把带来的几十名护卫全叫来招呼他吧,那样势必要在终南山上大打一场,闹出去家里就会知道她拿了暴雨梨花针,说不定还要给她没收。
羡容气得回了山坡上,一边瞪着水潭边的卓飞雄,一边来回跺脚。最后一转身,从地上捡了几块石头,“砰砰”往水里砸。
“臭老头我让你钓,钓个大头水鬼上来把你吃了!”
“难怪你被皇上赶回家呢,油盐不进,又倔又硬,做什么大将军,活该!”
“不就一个暗器吗,了不起,回头我就去弄个孔雀翎,不比你那暴雨梨花针差!”
平平在一旁劝她息怒,让她喝口水。
羡容骂得累了,拿了水壶去秦阙坐着的石头上坐下来,“咕噜”着喝了水,气道:“可惜只带了鹤顶红,没带巴豆,要不然我定要给他下点儿,让他拉得直不起腰!”
“卖不行,借也不行,他自己又不用!”
“武功好了不起吗,年纪那么大,等我再练个几十年,保证比他武功好!”
“你可以和他说,只要他愿意借你,你就去太后面前替他美言几句,让他重回金吾卫。”一旁的秦阙似乎是被吵得烦了,突然开口。
羡容看向他:“这能有用?他都隐居了,哪儿还想做官!”
秦阙却已不说话了,大有一种,“信不信随你”的感觉。
羡容已是无路可走,索性就又跳下坡去,和卓飞雄道:“你把东西借我用几天,回头我进了宫,让太后把你重新弄回金吾卫,好不好?”
卓飞雄没理她。
她看看他,发现果然没用,正要往回走,却又听卓飞雄道:“你一个黄毛丫头,岂能作主金吾卫大将军的任免?哼,笑话!”
他虽是语带嘲讽,但好歹是回话了,这证明他在意,羡容便立刻道:“我确实不能作主,可太后是我姑母啊,她最喜欢我了,我隔三差五就进宫去陪她,也常能见着皇上,那万一哪天金吾卫或是别的什么卫有了缺,我和他们提起你,说不定他们就同意了呢?
“再说你武功本来就好嘛,只是不姓翟而已,你知道,南衙禁军现在都是翟大将军在管,那下面的金吾卫啊,骁骑卫啊,千牛卫啊,那不都是他家亲朋好友吗?他们武
忆樺
功没你好,肯定干不长的,最后还得是你去。”
羡容现在如此说,仿佛已经忘了刚才是谁在山坡上骂人活该。
但卓飞雄却已出神,连钓钩被鱼儿扯动都没发觉。
他没想到,自己心中无法消解的满腹怨气、京中的乱象,竟被一个小姑娘如此清晰明了说了出来。
他卸任金吾卫大将军,说来说去,可不就因为不愿屈服于姓翟的吗?所以处处受排挤,处处被针对,那些翟家亲信,全是群酒囊饭袋,谁能在他手上过十招?
可皇上不理朝政,太后年迈不问世事,他这腔怨言无处发泄。
羡容见他还不说话,抓了抓头,又道:“要不然,我让我大伯帮帮你?说不定军中有缺呢?你武功真挺好的,我能担保!”
卓飞雄没说话,却从怀中拿出一枚暗器来:“此物阴险可怕,小心着点,我也只有这一枚,用完了还我。”
羡容意识到这就是暴雨梨花针,顿时喜上眉梢,将那暗器拿了过来,开心道:“谢谢前辈!”
卓飞雄看她一眼,吹了吹胡子。
刚才还骂他臭老头,朝他抽鞭子,现在看着又是个可人的小姑娘了。
“前辈你继续钓,祝你钓十条鲈鱼,再钓十条鳜鱼,我先走了,用完就还你。”羡容说着欢天喜地爬上了山坡,直奔秦阙身旁。
“你看,我果真弄到了!你可真厉害!”她拿出暗器来给他看。
秦阙没出声,站起身来往来时路上去。羡容也不怪他不回话,仍在摆弄着自己手上的暗器,走路都恨不得跳起来。
经过卓飞雄身后,秦阙抬眼,正好看见卓飞雄转头看向自己。
山坡上与水潭边距离并不远,卓飞雄当然知道,那羡容郡主先对他破口大骂,回头却又变了态度,就是因为和这人说了两句话。
自己的心思被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洞悉,卓飞雄觉得有些没面子,但面子不能当饭吃,他还是放弃了这面子。
只是这个人,不像是王家那些任职军中的后辈,不知是什么人。
……
他们这一行人,来时便是翻山越岭,已花了大半日,回去自然也要花大半日,为了在天黑前回别馆,路上也是一刻也不能耽误。
羡容摆弄了半天那暗器,跑到秦阙身旁拽着他胳膊道:“你快告诉我,你怎么知道他想回金吾卫?”
秦阙将胳膊从她手中抽出来,回道:“他老家在益州,那儿有仙山青城山,他不在青城山隐居,却在终南山隐居,只是因为终南山离京城近。”
“离京城近?这有什么关系吗?”羡容不解。
“有。”秦阙道,却又是半天不说话,好像说话对他来说是个很累人的事。
羡容拧眉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你的意思是,他隐居不是真的为了隐居,而是为了找个离京城近的地方,假装隐居?”
说完她继续道:“我明白了,厉害的人喜欢在终南山隐居,那在终南山隐居的人呢,也就显得很厉害,他怎么说也是曾经的金吾卫大将军,突然来隐居,大家都很吃惊,就觉得他厉害,他又离京城这么近,那皇上有一天突然想起他来,就会把他召回去做官了。”
换言之,如果他真的退仕回了益州老家,跑去青城山上隐居,那京城人慢慢就会将他淡忘了,皇帝更是不会想起他来,也就成了真隐士了。
她想明白了,看向秦阙再次夸道:“你可真厉害,你又不在京城长大,又和他不熟悉,居然能知道。”
秦阙神情淡淡,并不出声,羡容则是赞扬之情溢于言表。
回到别馆,已是黄昏。
羡容手上甩着只野桃花枝,一蹦一跳往别馆去。
却有人在别馆前吵架。
“你倒是能啊,让你挑的水你是一桶没挑,让你劈的柴你是一根没劈,全他妈是老子做的,老子说话你当放屁是不是?”
“我说了,我有姑爷的吩咐,替姑爷办事去了。”这是梁武的声音。
“哈哈哈哈,姑爷,在姑爷身边侍候你觉得你厉害了是不是?算个鸟!姑爷不过是咱们郡主绑回来的玩物,谁不知道他都不和郡主睡一张床呢,哪门子的姑爷,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说着一脚踢向梁武。
梁武有武功在身,不可能被他踢倒,但这一脚下来他也生生承受了,握了拳头怒瞪向对方,极力忍住挥上去的冲动。
他不能坏了主子的大计。
“怎么,你还想打我?你打啊,你打个试试?”
羡容上前去,一鞭抽在那人身上,将他掀翻在地,随后又是一鞭,一连打了五鞭,站在旁边问道:“我打你了,如何?”
那人一挨鞭子便知道是羡容动的手,此时连忙跪倒在地:“郡主息怒,郡主息怒……”
“姑爷就是姑爷,我让你看看他是哪门子的姑爷!”羡容说着将鞭子给秦阙:“你来,随你教训。”
秦阙对这种打下人的事不感兴趣,也不在意是否被人看不起,是否受到侮辱,没接鞭子,径直进屋去了。
羡容在后面喊他一声没喊回来,怒哼一声,看向眼前跪着的人道:“我知道你是陈管家的儿子,仗着大伯的势,威风得不得了,我告诉你,我就算把你卖了,大伯也不会说我半个字!”
“是是是,是小人喝多了,说糊话,郡主息怒,小人再不敢了。”那人连忙道。
羡容抬眼看向旁边围着的小厮,认真道:“薛郎是我夫君,也是王家的主人,阿六是薛郎身边的人,便只听他一人吩咐,谁不把他们看在眼里,我要谁好看!”
众小厮都低着头,乖乖听训。
羡容冷哼一声往屋内走,走了几步回头朝那人道:“这月的柴都归你劈,水都归你挑!”
“是,多谢郡主,多谢郡主。”那人连忙道。
她这才怒气冲冲进屋去。
晚饭时,她气依然没消,对平平方方这几个身边的丫鬟也没好脸色。
她与薛柯是不是睡一张床的事,小厮怎么可能知道,当然是屋里几个丫鬟传出去的。
也许是有意,也许是无意,也许是某个人,也许是几个人,反正就是她们的事儿!
平平等人知道她气着什么,忍着没发也是给她们面子,几人也都战战兢兢,侍候得小心翼翼。
直到洗漱后,羡容待在床上,看见秦阙打开地上的铺盖,很有些惭愧。
如果她的哥哥娶了个嫂嫂,却不和她同床,那嫂嫂一定会被家里人议论、嘲笑;同理,她和他拜了堂,却不和他同床,自然也会让他被家里人看不起。
但她是真心喜欢他,真心要和他做夫妻的,虽然手段粗暴了那么一点点,但她绝不是绑他回来好玩的。
此时看着地上的他,又想着地上那么冷,她有意过去到地铺上,坐在上面和他搭话道:“你要不要看看我的暴雨梨花针?”
秦阙没抬眼:“不要。”
羡容理解成他是生气。
他肯定是不高兴的,但他向来都是把一切放在心里,从来不会表露出来。
她又向他介绍道:“你看,这里面有二十七根银针,能射三次,一次九根,回头我把针匣打开,一一涂上鹤顶红,一针就能毙命,保证让那面具人被戳成刺猬,有来无回!”
秦阙仍不说话。
她除了向长辈撒娇讨好处,就没和人说过好话,此时心里有愧,也不知怎么哄他。
最后她看了他半天,凑到他身前轻声道:“夫君,等明天回家,我们圆房吧?”
秦阙停下拉被子的手,抬眼看向她。
羡容温声道:“就,做真正的夫妻,好不好?你相信我,我肯定是真心喜欢你,真心要和你成亲的,人家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回头我给你弄个官职,你就……安安心心,和我过日子好吗?”
秦阙自然能听出来,她在哄他。
他这辈子还没被人哄过,也没和一个女人讨论过这种话题,导致……一时之间,他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看了她一会儿,又偏过头去。
羡容便伸手掰过他的脸,让他对向自己:“你想不想嘛,不会还想和我犯倔吧,先说好,你要是敢说不,看我怎么罚你!”
秦阙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最后面色平平道:“随你的意。”说完又将目光挪开了。
羡容笑了起来,她知道他这个人,说话不好听,表情不好看,好像所有人都是他杀父仇人一样,他这个“随你的意”,几乎算得上是欢喜默认。
“好了,就这样说好了,睡吧。”说着她替他理了理被子,离开地铺跑去了自己床上。
秦阙看看她,又看看自己被子上那绣着腊梅、浅蓝色的披风,神情怔怔,很久才缓缓躺了下来。
直到床上的她已睡着,他发现自己心里好像不那么平静,竟还想着她刚才的话。
他暗暗吐了口气,告诫自己不过小事一桩,没什么好顾虑的,既然不得不留下来,到那一步也并不意外。
第二天一行人就准备着回城。
仙山虽好,但终究不如城里热闹,吃饭难,出行难,蛇虫鼠蚁多,羡容是一点儿也受不了。
下山并不比上山好走,但好歹快一些,进城门时太阳还未下山。
城里不知办什么喜事,敲锣打鼓好不热闹,羡容觉得奇怪,特地绕了路往街心走,这才发现是此次春闱高中的进士们戴红花骑马游街,浩浩荡荡一百多人,由礼官开道,禁军护卫,敲锣打鼓,引得周围无数人围观瞻仰,比成亲排场还大,也更让人艳羡。
那骑在马上的进士们个个顾盼自得,神采飞扬,底下围观的人们也纷纷称赞,有父母与身旁的小孩说以后也要如他们一般登得龙门,也有人朝长相英俊的进士扔鲜花瓜果。
羡容此时才算明白高中之于读书人意味着什么,不只是当官,还有这无上的荣光。
她回过头,见秦阙只撩开马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便又放下了车帘。
也不知是不感兴趣,还是不忍去看。
一定是不忍去看吧,怕自己伤心难过。
她心中再次冒出几分心虚来,打马到马车旁,从外面撩开了车帘:“薛郎?”
坐里面的秦阙看向她。
“你想做什么官?我让我爹给你安排呀,比他们官还大,好不好?”
秦阙没说话,看着并不像很开心的样子,明显他还是更想高中进士。
羡容便作保证道:“你想想要做什么官,明日我就和我爹说!”
她其实挺喜欢看热闹的,但想着怕薛柯伤心,也就在路边瞅了几眼,没和其他人一起跟着进士巡街的队伍跑,老老实实就回去了。
这两天上山下山的,实在是累,好不容易到了家,随便休息个把时辰,用个晚饭,天就黑了。
今天是晴日,明月皎洁,繁星满天,平平方方几人侍候羡容沐浴完便下去了,没一会儿后面浴房内传来往浴桶内倒水的声音,羡容与榻上坐着的秦阙道:“快去洗,洗干净点,不洗干净待会儿不许你上床。”
秦阙:……
他没说话,却莫名腾起一股局促感。
然后他便起身,去了隔间后的浴房。
一会儿,他着内衫出来,才到卧房,羡容便盘腿在床上朝他招手:“快过来。”
秦阙过去了,坐到床边,她将胳膊伸到他面前:“闻一闻,香吗?”
他没反应,只是看她,她便又将胳膊凑到了他鼻前:“香吗?”
“嗯。”他极淡地应了一声。
一种淡淡的柔雅迷荡的花香。
羡容眼眸奇亮,犹如带着星光:“太后给我的,说是大食国的东西,叫蔷薇露,滴一滴在身上就特别香,是不是比沉香的香味好闻一些?”
她说着凑近他:“我平时最烦这些东西,今晚特地为你洒上的,我听说她们说男人喜欢这个。”
秦阙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看着他,语气带着柔情与妩媚:“你快上来。”
他将腿挪上床,彻底与她待在了同一张床上、支着红色纱帐的架子床。
“那今天,就算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她说着钻进了被子,眨巴着晶亮的杏眼看着他。
他便也缓缓躺了下来,以胳膊撑着身子,侧身朝她。
她看着他一笑,伸手抱着他胳膊,闭眼睡下。
秦阙等了她片刻,她仍未睁眼,神情安稳,似要睡着。
他有些不解,又有些错愕,看着她脸色平静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太对。
就在他疑惑时,羡容却又倏然睁眼,认真看向他:“我忘了说,你不许偷偷亲我,更不许我往嘴里吐脏东西!”
秦阙愣愣看了她半晌,他一向是个不怎么有好奇心的人,甚至几乎没有他感兴趣的东西,但这一刻,他忍不住问:“我为什么……要往你嘴里吐脏东西?”这是什么特殊的癖好?
“因为你想传宗接代啊。”羡容紧抿着唇,然后道:“但我现在可不想生小孩,更不想养小孩,你要是敢偷偷亲我让我怀孕,看我怎么罚你!”
秦阙:……
他一动不动看着她。
以往他是不想说话,但这一刻,他是真不知该如何回应。
警告完,她神情又温柔起来:“好了,睡吧。”说着再次抱着他闭上眼。
没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这姿势不舒服,她又侧过身去背朝他睡了起来。
一,二,三,四……大约数到十,她呼吸便开始变缓,绵长,证明她已进入梦乡。
秦阙在她安稳的呼吸声中愣了很久。
红烛一下一下跳动,院外传来隐隐的虫鸣声,这夜无比宁静,他看着眼前的女人,慢慢开始意识到,她所谓的,圆房、洞房花烛夜,就是……睡觉。
睡觉的那个睡觉。
不由自主,他无声地笑了出来。
为什么他要觉得她说的圆房就是真的圆房呢?早该想到,她就不是个正常女人。
此时此境,他看看身侧的少女,又看看帐外的蜡烛,停了片刻,终究还是躺了下来。
床很暖,很软,挨着他的、少女的身体更暖,更软。
翌日一早,秦阙如往常一样自然醒来。
睁眼,便见到身侧女子的容颜。
长长的睫毛,小巧的红唇,玉石般剔透的肌肤,她紧挨着他,一手伸在他脸侧,一脚蹬在他腿上,不老实却又安静地偎在他身旁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一阵清脆又显得嘈杂的鸟叫声,似乎是两只麻雀,站在窗外久久不去,你来我往,叽叽喳喳,羡容终于被吵醒,皱了皱眉,睁开眼。
第 22 章
眼前就是秦阙的脸, 真好看啊。
而且这么近距离,一早起来,他脸色没有平常那种冷冰冰的、漠然阴鸷的模样, 而是柔和了许多。
她朝他一笑,大有一种新婚夫妻第二日醒来的甜蜜感。
“昨晚睡得好吗?”她问。
秦阙实在是不适应这种……这种场景与问答,半晌才“嗯”了一声。
羡容又笑一下, 随后问:“你没偷偷亲我吧?”
秦阙看向她, 吸了口气:“我没亲你, 也没往你嘴里吐脏东西。”
“那就好。”
话音落, 外面传来平平的声音:“郡主,七爷来了。”
七爷就是她哥王焕。
想也知道他为什么找过来,她之前三下五除二就趁着早上悄悄去终南山了, 等她哥知道她已经溜了, 昨夜想必他回来得晚,知道她已经回来,这才一早过来找她。
羡容朝秦阙道:“别把暗器的事说出去, 就说你去找折柳先生了。”交待完,她便起床。
圆圆尖尖几个端着水进来替她洗漱, 方方去拿衣服, 平平则去整理床铺。
她在羡容丫鬟里年龄最大,地位最高, 比羡容还大一岁, 所以懂得也多一些。
出了昨日的事,今日她一进来就知道郡主与姑爷昨夜是同房了,结果看这床上, 却似乎……过于干净了。
所以昨夜他们到底行房了没有?她转过头来看向羡容,羡容已经在洗脸了, 正在抱怨外面的麻雀,一大早扰人清梦,说要拿弹弓来把院里的鸟窝一个个全打下来。
看她的模样,倒是十分正常。
再看向姑爷,却正好与他的目光对上。
平平吓了一跳,立刻就收回目光。不知怎地,姑爷平时不声不响,也几乎管不着她们,但她就是特别怵他,比见了侯爷还忐忑,此时就这么短暂一阵对视,他也就是淡淡往这边看了眼,就让她心里觉得姑爷完全知道她心中所思所想,知道她为何看向他。
平平很快转身继续去整理床铺,心想她曾听人说过,也不是每个女子新婚夜都有落红的,比如大龄才出嫁的老姑娘,比如喜欢爬树下水的农家女,而她家郡主嘛……岂只爬树下水,什么骑马射箭、舞枪弄棒,从小玩得比谁都疯,不见落红倒也正常。
这种闺房私事,传出只言片语都不太好,又有昨日的教训,平平决定将这事牢牢放在心里,谁也不说。
没成想羡容一边往梳妆台而去,一边问她:“这床单不是昨夜才换的吗,怎么你又扯了?”
平平轻咳一声:“我……我见这床单上有皂荚水印子,想是那帮仆妇偷懒没洗干净,让她们再洗一洗。”
“哦,有吗?”羡容随意问了句,不再纠结这问题。
丫鬟们因为昨日的事都不敢多说话,各自忙着各自的,秦阙又往那边瞥了眼,穿上自己的衣服,不再理会。
几人一通收拾,待出房间,王焕已经等在院中。
羡容满脸自然道:“哥,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了呀?”
王焕一见她便沉了眉眼:“你说我怎么过来了?一声不响就跑去终南山,也就爹能被你糊弄,我才不信你去找什么折柳先生,说你去做什么了?”
羡容很快道:“对呀,不是我找啊,是薛柯找,但人家折柳先生不一定愿意见他啊,我闲着也是闲着,和他一起过去转转不行吗?”
王焕满脸怀疑,然后看向她身后的秦阙:“你要去找折柳先生?”
秦阙看看羡容,点头。
“你别看她,就说找折柳先生做什么?”
“学写诗啊,写文章啊!”羡容抢答。
“没问你,问他。”王焕道。
羡容撇撇嘴,看向秦阙,秦阙回道:“如今赵丞相提倡古体骈文,而我之前在家中学的是今体文,对骈文并不了解,折柳先生为官多年,是此中大家,所以找他问问。”
王焕是个武夫,也不大懂得古体文,今体文,但他大概也知道,骈文那玩意儿是文官必会,而且贼难学,小时候他娘也曾想让他文成武就,将他塞韩大学士的家中与韩家人一起学诗词赋,最后被那儿的老先生轰出来了。
老先生说,猪脑子也不过如此,我教不了你了!
为这话,他爹气得要去打人老先生,被娘生拉硬拽才拦住,从此不逼他学写文章了,会看个兵书,认个地图就作罢。
想到这些羡容并不知道的过往,王焕这个做兄长的有些心虚,气势上也就弱了一些,不再追究他们去终南山干什么的事,只问:“那学得怎么样了?”
羡容立刻道:“才一天,当然没学得怎么样,他还想再学,但我觉得那上面待得难受,就下来了。”
“人家那是山上,住的要么是山民,要么是修行之人,当然不像家里锦衣玉食,你以为很好玩?”王焕斥责道。
羡容心想反正他不知道暴雨梨花针的事就好,任他说,也不还嘴。
王焕继续道:“上次在围场,也不知那两人究竟是什么目的,还有那戴面具的小厮都没查出来,短短几天出这么多事,你就长点心,注意着点,谁知道都有什么人藏在暗中想对你不利。”
羡容不住点头:“哥说的是,哥说的真好,我记住了,以后绝不再去了。”
王焕无言。
这时羡容抓准时机,立刻转移话题道:“哥,我想给薛柯弄个官,现在好弄吗?你觉得找大伯还是找太后好?”
王焕看向秦阙:“那看他想要什么样的官。”
“那肯定是钱多事少离家近,我们家对面是什么,四方馆吗?那个地方怎么样,有没有缺,轻不轻松?”
“京兆府法曹参军。”羡容话音才落,秦阙便道。
羡容与王焕都看着秦阙。
他不是一直都是无所谓的态度吗,说弄官从来不搭话,好像不在乎的样子,什么时候连官职都想好了?
王焕也很意外,很久才道:“这个官……正七品,职位不低,也不是闲职,你倒是不客气。”
靠关系弄的官,闲职倒好,随便就能弄一个,但要是有实权的,那还真要费点功夫,至少京兆府的人那里要说和打点吧,吏部要打点吧,王焕觉得这妹夫看着不吭气,想法还挺多。
“其他呢?兵部做个文书?或是挂个校尉的虚衔也行,有官职有奉禄,不用应卯。”王焕说。大凡官宦人家纨绔子弟,都是这种,而且兵部扣qun:一乌尔而七五耳吧以、军职这种是王家的大本营,不用找人通融就能安排好。
秦阙:“那便算了。”
意思是人家瞧不上。
王焕愣了,半晌才道:“行,我回头去打听打听……京兆府那边的情况。”
说完,王焕觉得好像没什么事就转身走了,走到一半,想起自己本来是要好好审审羡容到底去终南山做什么了,最后怎么……是帮她去打听官职了呢?
再说这个妹夫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他们家虽说是公侯之家,可也不能乱来的,怎么随随便便嘴一张就要个七品京官,还是京兆府那种重要衙门,他这个大舅哥还乖乖应了,给他去打听,看着怎么这么惯他呢?
王焕怎么想怎么觉得不高兴,但也不好再一个回马枪杀回去,只好作罢,心想不管怎样,先晾他几天。
而凌风院内,羡容问秦阙:“你为什么要做那个什么法什么的官?那官很好吗?”
秦阙淡声道:“我想为国效力。”
羡容看他一会儿:“没想到你还挺有志向。”说着笑起来:“好,那官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官,我保证帮你弄到!”
待用过早饭,秦阙独自去了书房,羡容还在房中,平平便小声向羡容禀告。
“昨夜下去,我已一一问过她们,方方说她与圆圆确实私下议论过郡主和姑爷,大概是说姑爷人怎么样,郡主喜不喜欢姑爷,后来才发现张妈妈在旁边擦桌子,一直没吭声,张妈妈这人嘴有些碎,不知是不是她在外面瞎说。
“还有弯弯,她与府上的芸儿关系要好,与她提起过,她说一再告诫芸儿不要说出去……”
羡容轻哼一声。
不要说出去是从自己开始,而不是说出去之后再这么告诫一句,指望别人不说出去。
平平知她不高兴,连忙道:“我都罚下去了,连同我自己,也是我没管束好,这个月的例钱都减了一半,保证下次不再犯。”
羡容没说话,平平又道:“我们都知道错了,郡主别气了。”
“再罚今天中午不许吃饭。”羡容道。
平平内心松一口气:“是,我马上吩咐下去。”
羡容看看她道:“算了,你还是吃吧,只罚她们。”
平平轻轻一笑:“郡主还是疼我,那我中午就罚自己少吃一点儿。”
羡容心情好了许多,看她一眼:“那随便你,只要你自己能做到。”
反正她是做不到自己饿自己,那得多难受。
书房内,梁武进去,道了声“姑爷”,然后开始在旁边擦桌子,这也是做仆从的份内之事。
秦阙信手翻着书,问他:“昨日之事,可有妥善了结?”
梁武立刻放了抹布,上前回道:“禀殿下,自郡主发怒后,他们虽有不服,却没敢再为难属下。”
秦阙“嗯”了一声。
梁武认真道:“殿下放心,属下以后一定谨言慎行,绝不激怒旁人,以免暴露身份。殿下身份尊贵,尚且能忍辱负重,属下岂能妄自桀骜,徒增麻烦!”
梁武自昨日被人嘲笑,才知那郡主竟一直没让殿下上|床。
殿下既是大齐皇长子,又是北狄无人不知的战神巴图尔,如今为了大业,却能做上门女婿、被赶下床睡、被下人嘲笑是那羡容郡主的玩物,他只是做个小厮,被分派点累活,又算得了什么?
痛定思痛,梁武想了整整半夜,方知自己实在不该,竟为这种挑水劈柴的小事惹上麻烦!
他得说字字铿锵,义愤填膺,秦阙只看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
这时梁武道:“对了殿下,殿下要的人已经安排好了,身形与殿下有八九分相似,武功也还不错。”
秦阙放下了书。
“选定一个地方,让郡主去杀了那人,那人假死。”他说。
那天晚上的事,确实后患无穷。
羡容对那人念念不忘,太子那边又在查他的藏身之处,此时是羡容没将那晚详情告知王焕他们,若真说了,难免他们不会想到他身上。
梁武问:“那……如何假死?”
“城北的甘泉寺,后面有座万丈深渊,让羡容郡主与我们的人打斗,随后我们的人假装中暴雨梨花针,掉入悬崖,死不见尸。”秦阙说。
终南山的座座山峰,让他想到了这个办法。原本只打算让自己与那面具人同时出现,洗清自己的嫌疑,但没想到这羡容又是苦练鞭法,又是借暴雨梨花针,竟是不准备轻易罢休,所以最后让她亲手杀了那人,一了百了的好。
梁武担心道:“羡容郡主如今有了暴雨梨花针,那人武功终究是不如殿下,恐怕躲不了这暗器。”
“此事我会安排,你去将我那件金丝宝甲给他。”秦阙道。
梁武领命:“是!”
秦阙回房时,羡容正在给暴雨梨花针的银针淬毒。
她做得尤其仔细,拿了个小镊子,夹住银针,泡一遍鹤顶红,再在蜡烛上烧一遍,再泡鹤顶红,再烧,如此反复四五次才作罢,一副势必让银针根根都见血封喉的模样。
秦阙往她那边走,她没抬头,开口道:“你离远点,这边危险。”
秦阙便隔了些距离,在旁边坐下,看她淬毒。
待她一根根将银针都淬上毒,这才小心将银针都放入针匣内,重新将暗器装好。
她将暗器拿在手里,很想试试,但这暗器太过精巧,银针都是特制的,怕弄丢了银针没得补,才颓然放弃。
秦阙开口:“过两天,我想去甘泉寺。”
羡容很快抬头,问他:“你去甘泉寺做什么?”
“拜佛。”
“拜佛?”
“是。”
羡容看他半天,在她的记忆里,这几乎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没想到竟是拜佛。
她之前可没看出他还是个信佛的人。
“不对,终南山也有寺庙啊,你在终南山怎么没拜?”她问。
秦阙道:“听说甘泉寺求官灵验。”
“哦……你想做那个法曹参军。”羡容想了起来。
秦阙没出声,算是默认。
羡容想了想:“我和你一起去吧,你说的这个什么寺我还没去过呢!”
秦阙早知她是个哪儿热闹往哪儿跑的性格,这正合他意,便“嗯”了一声。
羡容看着他笑了笑,薛郎今日的态度大有转变,又是主动求官,又是积极拜佛,不再像之前那样消极与她作对,这证明他是真心想好好过日子了。
大概是因为他们圆房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早圆房呢,白白让她和他生这么多气。
第 23 章
第2章
又将暴雨梨花针在手里摆弄了一会儿, 羡容已经对抓到那面具人急不可耐,但对方不出现,她也没办法。
想来想去, 她决定去禁军卫所过问一下,当初人是他们追的,地方是他们搜查的, 这么长时间竟是一点信也没有。于是她便带着人, 骑上马溜达出去了。
出了门, 又往之前追面具人的地方转了两圈, 然后直奔禁军卫所,当时巡逻这片区域的是左武卫,她便去了左武卫卫所。
这卫所大门就做得比一般衙门庄严、气派, 旁边不时有官兵进出, 有的押人进去,有的人提刀从里面出来,当她带着人浩浩荡荡进大门时, 引得许多人侧目。
守门的禁军问:“什么人?”
羡容在马上居高临下,睥睨道:“你还不够格问我是什么人, 去把你们这儿老大叫来。”
一句话, 就骑着马闯了进去。
南衙十六卫统管全京城的巡防宿卫,在京城那也是横着走的人, 没想到今日却碰到个更横的, 看也不看他们就骑马往里面冲。
可偏偏他们还真不敢拦,就冲对方这架势,保不齐就是个什么贵人, 他们真不能动。
禁军只得上前道:“姑娘,卫所内禁止骑马, 请姑娘下马。”
羡容还没开口,迎面过来一人道:“小人左武卫录事参军谢志远,见过羡容郡主,不知何事,竟让郡主亲自到这卫所?”
羡容看向他:“谢什么远?之前我让你们查一个人的,戴面具的,消失在长春街附近,你们查到了没?”
谢志远立刻道:“在查,在查,就是那人消失得无影无踪,那茶馆里的人也是一夜间消失,实在是……还要些时间,再说前几日,就离长春街一条巷子的地方,竟有个军官被杀了,还有南街,近来不是着火了么,也不知是人为还是意外,左武卫的弟兄们也是日夜不休,轮番上岗,实在是事儿太多,忙不过来,郡主再等两日……”
“你就说还要多久吧,等两日是几日,两日后就有消息了?”羡容不耐烦地打断他。
他连忙道:“这,这这肯定说不准,总之一有消息,小的立马就去禀告郡主。”
“再给你三日,三日后你这儿再没消息,我来掀了你的桌子!”羡容道。
谢志远连忙道谢:“多谢郡主体谅,小的马上加派人手去查,不眠不休也要给郡主把那人揪出来!”
羡容冷哼一声,这才带着人走了。
谢志远叹了声气,回了卫所内。
屋内,一直看着外面的一名中年男子问:“刚刚那是羡容郡主?”
谢志远回道:“可不是么,东阳侯府的小郡主,太后娘娘的亲外甥女,整个京城,也只有这位姑奶奶敢这么骑着马招摇过市了,我看她这是男儿错投了女胎,要不然,上了战场也是个好手。”
中年男子问:“她遇了什么事,还亲自跑来逼问你们?”
谢志远摇摇头:“能是什么大事,就是她前几日夜里回家,见有个人从王家院子里出来,便去追,后来碰巧左武卫的巡夜禁军看到,也去追,没追到,她便要我们查那人身份。这哪里好查,又没死人又没着火的,别的事儿一件接着一件,哪有精力来管这破事。”
中年男子笑了笑:“那她过几天再来找你你可怎么办?”
“再来找我我便不在了,换个人去打发她,小姑娘嘛……”
谢志远说着浑不在意,对他这种老油条来说,应付一个小姑娘还是容易的,头疼的是官场其他的老狐狸。
中年男子又与他说了会儿话,这才离去。
羡容离了左武卫所,百般无聊。
最后逛了几圈,来到个新开的茶馆,听里面人说书。
说书人是个老头儿,正讲个《王宝钏》的故事。
京城里的说书人,讲的无非就是那几样,什么姜子牙降九尾狐啊,飞将军李广射石搏虎啊,俏书生在破庙遇到狐狸精啊,然后就是才子佳人,这才子佳人里,就包含这《王宝钏》的故事。
羡容最讨厌这故事了,听了几句便砸了个金豆子在老头儿头上,喊道:“难听死了,换一个。”
旁边有人听得正起劲,但这随手一个金豆子打赏可不是一般人给得起的,只得沉默,任由这有钱的贵女点书目。
老头儿弯腰捡了金豆子,只觉得刚才被砸那一下无比美妙,喜不自胜,马上换道:“那就换个,《红拂女夜奔李靖》的故事。话说……”
“换!”羡容不耐烦道。
老头儿本以为女人家肯定喜欢听情爱故事,没想到这个她也不喜欢,正想着是不是换个《牛郎织女》,羡容便道:“有点不一样的吗?”
老头儿想了想,说道:“要不然,老朽讲讲这近来京中发生的一桩趣事。话说城北有个任中书舍人的许家,说起来,那也算书香门第、簪缨之家,可最近啊,却出了一桩丑事……”
方方正要问羡容,是不是再让换一个,就听羡容问老头儿:“什么丑事?”
老头儿心知押对宝了,开口道:“这事可谓是一波三折,悬念重重,话说这起因,乃是一个婢女横死之谜。
“有一日一对老夫妇在许家门前哭闹,被个名叫张汉的人看见,问起来,才知这老夫妇有个孙女儿,卖身许家做婢女,没成想突有一天,许家却来人,告知婢女失足落井而死,许家通知这老夫妇去收尸,也顺便给了几个抚恤银两。
“这老夫妇本就不甚在意这孙女儿,要在意当初也不会卖去做婢女,可这孙女死在许家却不正有了机会吗,老夫妇就去哭闹,声称是许家谋害了这婢女,而这张汉恰好与许家有些恩怨,听了这事,知道有文章可作,于是带着老夫妇状告许家打死婢女……”
羡容听得认真,因为这许家她知道,去年她哥王焕在上元节偶遇许家三姑娘,回来便着了迷,让她爹找媒人去提亲,她爹向来是个好说话的,就依他的,找人去说和了,谁知媒人带回消息,许家说,兄不娶,妹不嫁,因为许三姑娘兄长还没成亲,所以要等两年再说。”
就这样王焕第一次提亲就被拒了,王焕后面也找机会与许三姑娘见面、同许家人往来,想着先订亲也行,但许家人一直不正面回应,加之羡容一直泼他冷水,告诉他人姑娘就是没看见上他,导致他也消沉下来,不再像以前那样积极了,这事也就这么过去。
但现在,羡容听到许家的事还是不免关心一下,毕竟是哥哥想娶的人。
老头儿是很懂得水时长的,就一个婢女之事,讲了两刻钟,才揭晓原来婢女是自尽,与许家有怨的张汉算是诬告,可是老头儿话峰一转,却说京兆府又得新证据,得知婢女曾与好友说过,自己恐怕活不久了。
又过了两刻,老头儿做足了悬念,最后才道:“原来这许家主母,竟与家中二叔有染!奸|情被婢女撞破,二叔当即追出去,婢女逃了,却自知身份已然暴露,必定活不长了,便在与好友哭诉过后投了井。最后许家没惹上人命官司,却出了这么大的丑事,这主母余氏,在许家育有二子一女,大子已娶妇,次子已订亲,只有这小女儿还待字闺中……”
羡容没听完便出了茶馆,骑马往家中跑,她脸上带着笑,马骑得飞快,大有一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
到了家中,才进门羡容便开始喊:“哥,哥,王焕,你回来没?”
王焕才从军营回来,凳子还没坐稳,就听到妹妹在喊自己,一边换下军靴,一边出门去。
羡容到了他房中,兴冲冲道:“哥,好消息,好消息,告诉你个好消息!”
王焕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羡容立刻道:“你听到消息没?许家出事了!”
王焕这几日忙,加之刻意不去关注许家,也就不知道有关许家的事,此时一听说许家出事了,不由紧张起来,立刻问:“什么事?”
羡容兴奋道:“许姑娘她娘,和她二叔有奸情,被发现了,现在听说传得沸沸洋洋,许多人都知道了,许家还在闹着休妻呢!”
这消息着实令人震惊,许家那可是出了好几任进士的地方啊,许夫人王焕也曾见过,确实有风姿,但也端庄温婉,行事得体,却万万没想到……
可问题是,人家家里出事,妹妹这么高兴做什么?
这又是什么好消息?就算人家许姑娘真不喜欢他,他也没必要因为这事就盼着人家家里出事啊!
王焕咳了两声,正色道:“出这样的事,许家名声算完了,人家没得罪你,你这么高兴做什么?再说你一个姑娘家,这么大声喊什么奸情奸情,这也不好。”
羡容急得一拍他肩,“哥你怎么这么傻,他们名声完了,那许姑娘就嫁不出去了呀,她娘不是有奸情么,这谁敢娶她,连说书的人都说她完了,这不正好么,你再去提亲呀!”
王焕万万没想到,他妹还有这招。
话是难听了些,但仔细想想,还真有几分道理。
王焕愣了半天,最后道:“可是……爹会同意么,还有大伯,如果他们家这样,那名声也确实够差的。”
“这有什么,反正我们家名声也不好,凑一起正好。”羡容无所谓道。
王焕不服了:“我们家名声怎么不好了?”
羡容:“我们家名声好吗?”
王焕想了想,因为他小时候被老先生骂猪脑子,他爹想去揍老先生,被娘拦住了,这事也是很多人知道的,那老先生是一代大儒,别人就骂他爹是莽夫;他呢,前些年还和五哥、四哥一起,趁夜悄悄去一个和他们不对付的左武卫家里偷刀法秘籍,结果不留神从屋顶掉了下来,正好是他们家老夫人的房间,那老夫人还在换衣服……至于他妹妹羡容就不必说了,欺负人的事没少干,前不久还当街去抢了个穷书生回家……
这样论起来,他们家名声确实不好,难怪每次进宫见太后,太后看着他们都连连叹息。
着实是给太后姑母丢人了。
王焕想了又想,竟然觉得挺心动。原本已经熄灭的火焰,现在又蠢蠢欲动开始冒头。
“这算不算,趁火打劫?”王焕迟疑道,“听起来,我特别像个恶霸。”
“你就说你想不想吧。”羡容道。
王焕将拳头一握:“恶霸就恶霸吧,正所谓无毒不丈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下定了决心!
然后他问:“那我再找人去提亲?”
“那要是她再拒绝了呢?”羡容问。
王焕沉默了。
薛柯那是在京城无亲无故,许家可不同,总不能人家拒绝,他们就带人去强抢,太难看了。
而且王焕绝不想在许姑娘面前这么粗鲁。
兄妹两人琢磨了一下,最后把老五王炯叫来一起商量,王炯也觉得可行。
几人便讨论是先找人提亲,还是先去许家探探情况,最后羡容表示,其实她当初的做法并不可取,因为把薛柯绑来的前两天,她其实时时担心他真的自尽,而女人和男人不同,男人很少因为娶不喜欢的人自尽,女人却常因为不愿嫁而自尽,所以还是迂回些比较好。
最后几人就决定,由羡容出面,先找机会与那许姑娘谈谈,威逼利诱,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许姑娘觉得王家是个好人家,王焕是个好夫君,嫁过来一定很好。
为了商量这事,羡容顺便在王焕这里用了晚饭,回去时已是天黑。
秦阙在房中翻书,被困王家这些时日,他已越来越像个真书生。
羡容回来一句话也没说,时刻紧皱眉头似乎思考着什么大事,直等到两人都上床,秦阙知道下一刻她就是瞬间入睡,便问她道:“何时能去甘泉寺?”
羡容已经要往被子里钻,听到这话回道:“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秦阙问:“为何?”
“我有件重要的事。”羡容说。大概是因为她成功抢了个男人,王炯与王焕都觉得她靠谱,所以将抢许家姑娘的重担放在了她身上,比如这头一个去见许姑娘的人就是她,她也想把这事办好,其他的事自然就靠边。
秦阙的计划里,却也少不了她,便问:“什么重要的事?”
羡容想说,但又觉得这会让秦阙认为她特别喜欢干这事,似乎不好,便回道:“反正就是重要的事,那甘泉寺你就自己去吧,让阿六,或是叫几个护卫陪你。”
秦阙看她半晌,最后道:“我想你陪我。”
第 24 章
羡容听这话, 竟有些发懵。
已经躺了一半的她又爬起来,坐端正,一动不动看向他, 而秦阙只是静静望着她,似乎并不准备收回刚才的话。
羡容看他许久,突然一笑, 凑近他:“怎么就突然想我陪你, 喜欢我啦?”
秦阙没回话。
羡容却能明白, 对他这么不爱说话的人来说, 说刚才那句话已经是不容易了,他当然是喜欢她,从之前他担心她安危, 到后面乖乖与她圆房, 再到现在积极谋求官职,很明显他是一心一意接受她夫君这个身份了的。
至于为何最初排斥,后面接受, 当然是因为觉得她好,喜欢她。
羡容很理解他生性少言的个性, 而且心中欢喜, 也不逼他回答,只是爽快地回道:“好啊, 我陪你去, 不过我手上这个事比较紧急,我先去办这个事好不好?带你一起去。”
因为高兴,她便主动和他说起许家的事, 最后道:“我们就决定先去和许姑娘谈谈,我是女人嘛, 所以我哥就把这任务交给了我,等见着了许姑娘,我们就一起去甘泉寺。”
秦阙听见许家,若有所思,“嗯”了一声。
羡容便与他一同躺了下来,他一转头就能看见她侧头对着他的明媚的脸庞,眼里似有一汪春水,倒映着他的样子。
她是那种,柔婉的鹅蛋脸,浓淡适宜的眉毛,大而灵动的杏眼,鼻子小巧,一双红艳而丰韵的唇,天生的贵女模样,灿烂富贵如牡丹,可这样的富贵里,却又带着孩子般的天真与清纯。
他移开了脸庞,平躺着闭上了眼睛,不再看她。
羡容却在这时伸出手,摸了摸他耳垂,“你耳珠好软。”她道。
他微微一振,极不习惯地将她手拿开。
她这才不玩了,背朝他睡了过去,直到她那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才放松下来,想了想,与她离了些微的距离睡下。
夜半,秦阙趁夜出了王家院墙。
新的联络处仍设在王家附近,这次是个米油店,楼下开店,楼上住人,平时不再以烟花为信号,而以楼上晾的衣服为信号。
秦阙到了密室,问霍简,“许家的事是你们安排的?”
霍简立刻道:“正是,殿下说过要阻止许家和三皇子宁王的结盟,正好许家与□□议婚,这孙家表面中立,暗中却是支持宁王的,此时许家死了婢女,只须将这事闹大,毁了许家名声,这亲事多半就作废了。”
霍简负责京城的暗线,做事风格比秦阙自己更温和一些,能以四两拔千斤就最好。
秦阙道:“王家想趁机与许家结亲。”
霍简想了想:“是王家老七?”
自秦阙进了王家,京城的暗线也将王家查了查,因此知道王家一些事,王家与许家的唯一关联就是老七王焕曾到许家说亲,被回绝了,那许家想必是自恃书香门第,不愿与王家这样的武功之家结亲。
“是他,王焕。”秦阙回。
霍简想了想,提议道:“以前许家不愿意,但现在却不同了,据我所知孙家这边暂时没了动静,没说婚事取消,也没说上门提亲,许家如今无奈,兴许真会同意王家,属下在想……到时若许家与王家互为姻亲,会不会让王家势力过分壮大,若为友还好,若为敌……”
秦阙看向他,自是明白他的意思。
他无非就是想问,他与王羡容是夫妻,还是仇人。若是夫妻,那王家便是友,若日后他要杀王羡容,王家便是敌,自然不能让王家过分壮大。
秦阙沉默一会儿,回答:“暂且当它是友。”
霍简立刻道:“是,那属下便利用暗线这边添一把火,让许家走投无路,只能嫁与王家。”
秦阙“嗯”了一声,算是首肯。
很快羡容就打听到了许三姑娘,原来她已不在许家,而是随奶娘、姨妈、怀孕的大嫂一起去了郊外庄子上的别院暂住。
许家如今闹出这样的事,她实在无颜见人,正好大嫂去庄子上养胎,她也就在姨妈陪同下一起过去了,也算避避风头。
羡容正好也打听到,这许姑娘其实已经快与另一户孙家订亲了,婚事差不多都议好,就差上门了,结果却出了这样的事,也不知这婚事还能不能继续。
得知这消息,羡容更着急了,那当然是黄了的好,所以他们这边要抓紧。
于是羡容前脚得到消息,后脚就骑马寻去了郊外。
也正好,王家在那片地方也有个庄子,只是庄子不大,她以前压根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她就要去玩一玩,然后在街上买了两只猎人卖的野鸡,说是在自家庄子里打猎打到的,就这么来到了许家庄子上。
穿过庄子,快到别院时,有管家过来问,王家这边人便道是郡主正好也到庄子上玩,闲来无事打了几只野鸡,听说许姑娘也在庄子上,于是送两只野鸡来。
管家常年在庄子上,也不知许家姑娘和羡容关系怎么样,只听对方竟是郡主,这般贵人当然不能怠慢,便连忙带着羡容到了别院前,然后让人去里面禀报。
过了一会儿,禀报的人没出来,却有两个妇人出来,其中一人羡容正好认识,竟是裴芷柔的娘亲,裴夫人翟氏。
羡容很意外,就许姑娘几人来这僻静的庄子上,明显是躲清静避风头的,但凡有点眼力见都不会过来做客,她那是不怀好意,这裴夫人怎么回事?也是不怀好意?
裴夫人还没看到她,只朝身后的妇人道:“我说的事,你放在心上,与你姐姐姐夫说说,只要你这边有消息,我便让我弟弟去提亲。多好的亲事呀,我那弟弟是再好不过的人,保证会对你外甥女好的。”
后面的妇人勉强笑道:“我也只能把你的意思说说了,我这只是个姨母,毕竟是作不了主的人。”
羡容一听这话便知不对,脱口便问:“裴夫人,你哪个弟弟,你好像没有没成亲的弟弟啊?”
裴夫人转头,这才看见院子外的羡容。
羡容年纪小,但人家是郡主,那可是从一品,没几个命妇品级比得上;论辈分,人家还是太后娘娘的外甥女,和皇帝那是一辈的,所以她哪怕高坐马上,语气如此随意近乎无礼,辈夫人也不好说什么,只笑着回道:“是我那五弟,去年弟媳已过世,他正要续个弦。”
一听这话,羡容愣住了,转眼看裴夫人后面的妇人——明显是许家姨妈的那位,此时她脸上既是尴尬,又是愤恨,还带着几分悲痛,又不能表现出来,可见那心情不是一般的差。
羡容忍不住问:“你们要续谁?不会是许……许三姑娘吧?”
裴夫人道:“正是呢。”
羡容自琢磨这件事起,已经觉得许家姑娘是自家的囊中之物,也就是自己的嫂嫂了,此时听有人如此不要脸,竟然用一个几十岁的老鳏夫来作贱自家嫂嫂,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觉得不只是许家,简直是王家、她哥、她,都受了侮辱,顿时开口道:“裴夫人,你们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说完看向许家姨妈:“许家姨妈,您知道她那弟弟多大年纪吗,今年至少有五十了,前年他家孙子还和我家锋哥儿打架呢,就这人上门来说亲,你不把她打出去?”
她这话说的并不客气,许家姨妈却听得神清气爽、浑身舒泰,实在是出了一口恶气。
许家如今的确出事,外甥女的婚事的确成了大难题,可也轮不上一个年逾五十的老鳏夫来糟践,这裴夫人以前与她有些交情,这次上门,她以为是来探望,谁知竟是来找她说和这亲事。
她一听之下气不打一处来,可对方毕竟是皇亲,她娘家也落败了,连许家也不如,实在没这底气得罪人,便生生忍了下来,这下好,却让这不认识的羡容郡主给她骂回去了!
她以前只听这羡容郡主如何如何不好,却不成想竟是个如此妙人!
此时羡容相问,得了机会,她便装作为难的样子回道:“我的确是觉得不合适,但想着与裴夫人也算好姐妹一场,裴夫人大概是爱弟心切,才会过来说这亲事,我听听也就罢了。”
裴夫人被两人如此说,气便上来了,但许家姨妈说得委婉,她不好发作,只对向羡容道:“郡主这话便不对了,我那弟弟年纪是大了些,可如今官至侍郎,还是当今皇后的亲堂弟,想嫁咱们翟家的年轻姑娘多得是,我是看着许家姑娘性情好才过来说和,怎么到郡主这里就成不要脸了?”
“怎么要脸?”羡容反问,“官大怎么样,人家许家也是中书舍人呢,皇亲了不起啊,皇后娘娘知道你们娘家人拿着皇亲的名号在外面欺负人小姑娘么?”
“你……”裴夫人正不知如何回骂,一抬眼就看见羡容身后秦阙,她上次见过,知道这就是她新婚的夫君,便一笑,回道:“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好好上门说亲,哪像你呀,那是直接上门抢呢!但凡要点脸,也干不出来这事。”
她这一招,真可谓直击要害,说了点子上,毕竟羡容抢秦阙那是事实。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羡容,又看向她身后的秦阙。
这要一般人,架吵到这儿必定是输了,但羡容不同,她理直气壮道:“我十八,他二十六,他还比我大八岁;我头婚,长得貌若天仙,还是堂堂郡主,又能举荐他当官,我没有配不上他呀!有本事你们去找个六十岁的寡妇说亲,我保证不骂你们,再说,我家夫君现在可喜欢我了!”
说着转过头来看秦阙:“夫君,你说是吗?”
秦阙无言。
并且,他很不适这种被人围观着,要回答一个这种白痴问题的局面。
但事已至此,他如果不回话或是说不,那就是和她对着干,那对他也没好处。
所以迎着众人的眼光,他虽面无表情,却还是回道:“是。”
羡容看向裴夫人:“听到了吗?”
裴夫人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了,看看她,又看看许家姨妈,最后气得头一甩,带着自家下人走了。
许家姨妈在后面欢笑着送客:“姐姐慢走呀,就不送了。”
待裴夫人离开,许家姨妈欢喜着看向羡容:“刚才实在是多谢郡主了,郡主一番公道话,真真是替我那外甥女出了口气。只是不知郡主此番造访是……”
羡容“咳”了一声:“我来给你们送两只猎来的野鸡,然后……”她顿了顿,看着许家姨妈的眼睛略带尴尬地一笑:“也来说个亲。”
原本计划是先送野鸡,再寒暄闲聊,最后带出说亲这个事来的,但现在碰到了裴夫人,直接吵了一架,好像再迂回就显得磨叽,以及,裴夫人给了羡容自信,她觉得连那种条件都来说亲,都没被打出去,那自己来说亲,也至少不会被打出去。
她哥虽说黑了点,粗壮了点,人也不怎么灵光,但胜在没成过亲,也年轻!
第 25 章
第4章
许家姨妈愣了半晌没说话。
不知今儿是什么日子, 竟然一个两个的都跑来这庄子里说亲。
羡容从马背上下来,态度热络了许多,先让人将那两只野鸡给人家, 然后和许家姨妈道:“但我说的不是鳏夫啊,年纪也不大,就……还是我哥, 姨妈大概知道, 我就想问问许姑娘, 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许家姨妈不知如何是好, 只能先将羡容与秦阙请进屋中。落座时,羡容也是居首位,秦阙坐在她旁边, 一直就一声不响、事不关己, 看着就像是羡容带来的爱妾。
许家姨妈仍是之前的话,她只是姨妈,不是亲爹妈, 这亲事她也只能帮忙转达。
羡容便道:“那要不然我去见见许姑娘,亲自和她说说?”
“这个……”许家姨妈面露难色, 心想这羡容郡主果然是个离经叛道的, 委婉道:“这姑娘家亲自商讨自己的婚事,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 我知道以前就是她自己不喜欢我哥, 那现在再来说亲,肯定也是要她同意嘛。”羡容话音未落,便有一道人影从旁边屏风后出来, 看向羡容道:“我现在也不喜欢,也不同意, 羡容郡主还请回吧!”
几人抬眼,便看到一个年轻姑娘站到了屏风前。
很显然,她就是许三姑娘,身段娇小,眉目清秀,妆容极淡,带着几分书卷气,羡容将她上下打量一会儿,暗想原来她哥喜欢这样的姑娘。
许家姨妈被外甥女弄得有点尴尬,正想着怎么和羡容解释,却见羡容已经站起身来,看着许三姑娘道:“哪儿不喜欢?你都没怎么见过他。”
许三姑娘名许卿玉,此时满腔悲愤,怒声道:“哪儿都不喜欢,我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觉得我嫁不出去了,便都想来逼我就犯吗?我告诉你们,嫁不了人,我还可以去做姑子呢!也没人规定我就非得嫁人!”
羡容被她的样子怔住,半晌才道:“那也没有……这么严重吧,你就这么讨厌我哥?”
她说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秦阙,她和她哥外表看来就这么差吗?看上的人还都是这种抵死不从的。
想了想,她又问:“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喜欢别的人?孙家那个什么……要和你订亲那个是几郎来着?”
许卿玉没想到她会当场问这种问题,一时又是生气,又是羞窘,连忙道:“我没有喜欢谁,反正我就是不会嫁王家,也不想和你们家有什么瓜葛,郡主就别在我身上费心思了!”
许卿玉是先被裴夫人刺了一道,躲在房中哭了一场,随后又见王家也过来,便将怒火都发在了王家人身上,可许家姨妈却不同,她毕竟是过来人,明白外甥女说的什么做姑子,不嫁人,那都是孩子气的话。哪怕许家现在出了事,以许家的家规门庭,也不可能让姑娘不嫁人,仍然会在能选择的范围里尽量选择好一些的。
孙家一直没消息,显然婚事九成九是黄了,相对来说,像王家这种已算非常好的选择。
所以许家姨妈听外甥女这么说,便很快道:“卿玉,你胡说什么呢,休得对郡主无礼!”
说着又朝羡容道歉:“郡主莫要怪罪,卿玉这几天过得不好,又加上刚才裴夫人的事,心里便憋着气,这才胡说八道,言辞无状,郡主莫怪。”随后很快问:“不知郡主家中那位兄长如今年龄几何了?”
羡容坐回来,马上回道:“二十二,没成婚,没纳妾,任北衙禁军左龙武卫中郎将。”
她知道说亲那都得往好了夸,便接着道:“我哥呢,身材魁梧,高大威猛,武艺特别好,我大伯便说他是做将军的好苗子。而且他还……孝顺,对,孝顺,对我爹特别好,对我也好,还能画画……”
羡容觉得媒人简直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说这话她实在心虚,他哥小时候就偷爹酒喝,经常挨打,还经常欺负她,比如抓老鼠吓她什么的,只是现在年纪大了才好一点,至于画画……她能想起这个,主要是因为他和五哥他们玩牌画乌龟,几人里面就属他哥的乌龟画得最好。
等她夸完,许家姨妈迟疑着道:“我听闻……王家七郎以前读书,被李老先生嫌脑子笨,赶出去了?”
羡容一愣:“有这事吗?”
许家姨妈笑道:“那大概是郡主当时太小。”
羡容一时都不知怎么反驳,因为她读书不行,但她至少会背《鹅,鹅,鹅》,她哥连《鹅,鹅,鹅》都不会背。
这样说来,她哥可能真的会因为脑子笨而被先生赶出去。
这时许卿玉说道:“他还曾偷看赵老夫人洗澡!”
这话属实不好听,但许卿玉实在忍不住,最早听闻这事,她曾无数次想,世上怎会有如此不要脸的人,结果有一日,那人竟来她家中说亲。
她当时简直羞愤难当,只觉得在姐妹面前都矮了一头。
听她这样说,羡容立刻解释:“当然不是,那是谣言,他才不是去偷看赵老夫人换衣服,那有什么好看的,他是去偷赵家的枪法秘笈,被我五哥害的掉下去了。”
许家姨妈与许卿玉都沉默了。
就这个解释,其实和传言也差不了多少,看老夫人洗澡是猥琐,偷东西是混账。
最后许家姨妈道:“郡主说的,我明白了,回头我与卿玉她爹娘说说,看看他们的意思。”
从别院出去时,羡容很失落。
她当然明白,自己没把事儿办好,就许姑娘的态度她都不忍心和她哥说。
一路骑马走在田梗上,一路长吁短叹。后来他们就到了自家的庄子,歇息一会儿再回去。
平平在树下铺了个垫子,羡容躺在上面,头枕着胳膊休息。
平平劝她道:“郡主已经尽力了,这许姑娘如此厌恶七爷,也是没办法的事。”
羡容:“外面那些读书人,就爱抹黑我们家,我哥怎么会看那赵老夫人洗澡呢,想想就不可能!”
平平:“偷秘笈也不太好。”
“那不是,主要是他反应慢,你看五哥他们都跑掉了,就他一个人被抓,去之前要查探好地形,练好身手嘛!”羡容道。
平平半晌无言,最后道:“我看这事儿也不是完全没指望,还不知道许家夫人和老爷的意思呢,等她们回去琢磨琢磨,再和许家人商量商量,就知道过了这村,没这店,说不定就同意了。”
羡容没回应,平平看向她,发现她直直看着面前一棵树发呆。
平平问:“郡主在看什么?”
羡容道:“我在看……那棵树真好爬,你看,先从地上爬到五尺高,然后踩那树杈上,再抓住上面那个树杈,蹬住树干就能爬到右边那根树杈,这又接到了更上面那个细一点的树杈……最后能直接到最上面端下那个鸟窝,这树简直生得完美!”话音落,她就从垫子上坐了起来,跑去爬这棵完美的树。
平平:……
能怎么办,反正劝是劝不住的,只能让她去。
秦阙没坐在垫子上,他坐在距离稍远的石头上,一转头,就见羡容已经不在垫子上了,到了前面一棵樟树上,她的丫鬟们都在那树下看着她。
暗中叹了口气,他觉得脑子蠢一点也不错,总能找到很多乐趣。
对这种行为,他只觉得是脑子缺根弦,实在没什么兴趣,但隔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再次看过去,因为平平在下面喊让她别爬了,太高了。
他一看,她果真已经爬很高了,离地足有两丈远。
若是不慎摔下来,就算不死,也得断胳膊断腿。
这女人脑子岂只缺一根弦,简直缺了三根弦。
他不由上前去,也挤在人群里看向爬树的某人,心不知不觉就提了起来。
已经离地至少两丈半远了,而且越高树枝越细,她竟丝毫不觉危险,还在往上爬。
平平在下面喊:“郡主,下来吧,太高了!”
“等等,我爬到鸟窝那儿了就下来。”羡容在上面回,听语气还很得意。
平平又喊:“别惹人家鸟儿了,让它在上面好好待着,端下来做什么。”
“那我就看一眼,拿个蛋,回头给锋哥儿去玩。”
平平:“蛋有什么好玩的,郡主你……哎,太高了!”
羡容不理她,一心一意要端头顶的鸟窝,连续往上爬了几步,与头顶的鸟窝只有一步之遥。
秦阙却赫然看见那鸟窝旁边分明缠着一条青色的细蛇。
看样子竟是竹叶青,这可是巨毒之蛇,若是伸手过去被它咬到,就算不死胳膊也废了。
显然羡容此时并未看到那条青蛇,如果突然告知,她脚下又没踩稳,恐怕摔下来。
就在他准备先提醒她抓好,再告诉她上面有蛇时,一个丫鬟惊慌道:“那里有条蛇!”
羡容一惊,一眼就看到绿叶丛中青色的、尖尖的三角脑袋,脚下一颤,就掉了下来。
秦阙脚尖点地,立刻就穿过前面的丫鬟要去接住她,却没想到羡容毕竟还是有些身手,落到树中间时伸手挂住了一根树枝,然后重新回到树干上,三下五除二,沿着树干爬几步,跳了下来。
平平等人心悸不已,连忙簇拥上去检查她身上有没受伤,无人关注秦阙,也没人看到他刚才的动作,此时他已然收了手,退到人群边上。
却还是将目光投到她身上去,一眼就看到她胳膊上被划破的袖子。
想必还是受伤了。
这时平平也看到了那处破口,连忙抓起她胳膊:“我看看,有没有伤!”
检查半天,发现只是划破了袖子,并没伤到皮肤,这才放心道:“好在没事,刚才可太吓人了。”
原来没受伤。秦阙正要转身回远处那块石头上,却听羡容道:“真可惜,就差一点点,要不然我不只能端到鸟窝,还能把那蛇也抓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仰头看树上,颇有些留恋,似乎很舍不得。
平平怕了她,连忙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七爷还在家中等着呢!”
提起这个羡容便又苦了脸,连声叹气。
眼见她终于离了那棵树,秦阙才放下心来。
他发现自己过分在意她的生死,还在意她是否会受伤。
为什么呢?
大概因为……他觉得如果这辈子总需要个妻子,那就是她好了。
虽然闹腾了点,傻了点,任性脾气差,脑子还缺根筋……但不用另外找人,省去许多麻烦。
基于这一点,她还是好好活着的好,所以他偶尔想出手救她,也是正常的。
第 26 章
从庄子出来, 平平想着羡容才受了惊,极力劝说她坐马车,羡容自己也觉得自己今日运气不太好, 有些丧气,便弃了马,与秦阙一起坐马车。
马车两侧是坐板, 秦阙坐在一侧, 她在另一侧, 一腿放在地上, 一腿搁在坐板上,懒散地半躺着,找秦阙讨教办法。
“你说我回去要怎么说, 才能显得这事和我没关系?”
随后又道:“把许姑娘的话原样转述给我哥, 我怕他伤心,不说吧,他就会问为什么没成呢?是不是你对人家不礼貌, 人家见了你,就不同意?”
“那个许家的姨妈是不是看着没那么排斥?就许姑娘, 你说这许姑娘是不是有心上人呢?”
“我想到了, 他们家和孙家的婚事肯定是黄了,我不该去找她, 就直接让媒人去许家提亲, 以他们家现在的情况,她不同意没用,她爹娘一定会同意!”
“不对, 万一许姑娘真的自尽了怎么办?我今日看她那模样,还真有点像烈女。”
秦阙似乎是被她念得不耐烦了, 在一旁开口道:“不要去提亲,他们会同意。”
羡容问他:“什么?”
秦阙道:“不要去提亲,不再提这事,同时放出风声,为你哥另择佳妇,许家自然会主动上门来。”
“会吗?”羡容觉得不可思议,但因为秦阙是读书人,她觉得读书人向来就诡计多端一些,以及她的暴雨梨花针也是他帮忙弄到手的,所以她很信他,再次问:“为什么?他们不会觉得我们三心二意,更加厌恶我们吗?”
“不会。他们会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秦阙回答。
羡容看他半天,自己费尽琢磨许久。
她突然想到,小时候大伯说等她十五岁,就让她在马厩的两匹小马里选一匹,当她的及笄礼。
那两匹小马,一匹枣红,一匹棕色,都挺好看的,她想了几个月也没想好选哪匹。
直到有一日她爹带了她娘那边亲戚里的一个表弟过来,让那表弟选一匹小马,那表弟一眼就看中那匹枣红的。
于是她立刻就觉得那枣红色马就是自己的天选之马,比那棕色的好出八百倍不止,一听到消息就从房中跑出来,鞋也没穿好就在马厩前宣布:枣红马是她几个月前就定好了的,谁也不许抢。
由此可知,送上门的不香,要被抢走的才香。
说亲当然也是如此,王家老赖着许家姑娘,也不去相看别的人家,许家就觉得王家不行,但如果王家看不上许家了,许家就会遗憾错失机会。
想明白后羡容长舒了一口气,夸秦阙道:“你可真厉害,这都能想出来!”
秦阙自然不会有反应,羡容因为高兴,坐起身看向他道:“你放心,把这事办好我就陪你去甘泉寺!”
宁王王府内,谋士魏绪正与宁王商量着如何对付太子之事。
宁王便是三皇子,生性霸道阴狠,他学文习武都比太子强,甚至出身也比太子好,可太子秦治只因认了个生不出孩子的小翟后为母后,便在翟氏扶持下成为太子,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曾经大翟后也养过继子,最后大翟后病逝,那继子被送去了北狄,从此失去夺嫡的资格。
可见被皇后养为继子也不一定万事大吉,更何况当今的太子还是那质子的亲弟弟,好兄弟就该整整齐齐一起完蛋,这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所以宁王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琢磨怎么把太子拉下马。
哪怕他们的父皇其实更宠五皇子,但在宁王看来,每日磕丹药玩男宠的父皇怕是离归西不远了,只要把成年的太子弄下去,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弟,他并不在意。
此时宁王便道:“既然羡容郡主在查那面具人,又查不到,我们给她个答案就是了。”
魏绪便是之前在左武卫卫所见到羡容的中年人,他日前将此事告诉宁王,宁王便立刻决定在此事上大作文章。
魏绪却想起先前秋山围猎上失败的计划,疑虑道:“但上次行动失败,王弼有意下令让陈宣、邹长兴两人贬职外调,怕是已经怀疑王爷……”
“怕什么,只是怀疑。”宁王不在意道:“既然怀疑,我们便越要让他们知道怀疑错了,真应该怀疑的人是太子。”
魏绪明白宁王是个信奉“以攻为守”的人,他绝不可能韬光养晦,也不可能以静制动,他会主动出击,能点多大火就点多大火。
他便接着宁王的话道:“既然如此,那王爷就出力阻挠王弼的调遣,同时找人带话王弼,问他原由,就当作全不知情一样。”
宁王点头:“先生考虑得周到,本王稍候就吩咐下去。”
“至于那面具人,王爷的意思是,让羡容郡主查到那人是太子的人?”魏绪问。
宁王赞叹魏绪聪明,一点就透,立刻道:“正是,既是面具人,又查不到任何线索,那面具人再出现之时,就是他留下线索之时。”
魏绪点点头,捋着胡子道:“所以王爷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派人假扮那面具人,再假意留下线索,让羡容郡主发现面具人为太子所派?”
宁王道:“我是如此想,但线报上称,自秋山围猎后,羡容身边又添了许多护卫,此事能如何筹谋,还要看先生的。”
魏绪微锁了眉头,沉思一会儿:“先前埋在王家那枚棋,有送来消息,羡容郡主要与那新婿去甘泉寺祈祷求官,那地方学生正好去过,有一处万丈深渊,而离悬崖不远,却有一片隐秘平台,若寻一轻功上好之人,留下证物后佯装从悬崖上坠下,跳上平台暂行躲避,王家人查寻不到尸首,只有证物,再根据证物查到太子,我们便不费吹灰之力,让王家怀疑上太子。”
“如此可行,若被活捉,则服毒自尽,身上仍留下太子证物。”宁王道。
两人商定,便一同谋划起细节。
……
王家没两日便放出消息去,为七郎王焕说亲,天正好阴沉两天,待又一日阳光明媚之时,羡容便与秦阙一同去甘泉寺拜佛。
羡容并不信佛,也不信道,只信算命的,因为算命的说话好听,个个都说她是富贵命。所以她去哪个寺庙都是玩,这甘泉寺没过去,因为好像是个很冷清的寺庙,既办不起庙会,又修不了气派的佛寺,不在她赏玩之列。
这次去,单纯是宠夫。
秦阙安静坐在马车上,神经依然淡漠,并没有一点要去拜佛的期望与虔诚,而车外的梁武则很紧张,因为今日的一切是由他全全安排的。
那假扮面具小厮的人是他找的,任务也是他交待的,他们还曾演练过从悬崖上落下的过程,先掉落在中间平台上,再迅速隐入杂树丛中,最后成功生还。
只是羡容郡主的暴雨梨花针在江湖上早已是威名远播,习武之人都怕这个,他们的人虽穿了殿下的金丝宝甲,却也只能防住躯干,奈何郡主的针上淬了毒,射中别的地方也是一个死,所以对于这暗器还要格外注意些。
甘泉寺已经临近郊外,一路行了大半个时辰才到。
下了马,羡容发现这山果然没有惊喜没有意外,就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没什么好玩的。
一路就是野山,连路都没铺好,还是长着杂草、盖着枯叶的泥土路,她不禁问秦阙:“你听谁说这里求官灵?我看着一点儿也不像啊。”
要是灵,那香火起码要像白云寺那么旺吧。
秦阙道:“同窗说的。”
羡容:“你还会和同窗说话吗?我怎么觉得你不会和同窗有话说呢?”
秦阙沉默片刻,回答:“同窗在与另一人说,我在一旁听到的。”
羡容笑了起来:“所以你是看着冷漠,其实在偷偷听人讲话啊?”
秦阙只能沉默,用来表示默认。
羡容还看着他笑:“你真有意思,惯会假模假样的。”
秦阙:……
时至今日,他已习惯。
平平不会武功,但因为常年跟在羡容身旁,侍候着她四处溜达闹腾,体力比普通丫鬟还好一些,爬这山并不觉得累。中间一行人休息了两趟,然后就见到了座落在山顶的甘泉寺。
这儿确实是个小寺庙,和尚也就那么上十个,平时香火肯定也冷清,一下见这么多人来,倒把他们吓了一跳,庙里住持亲自出来相迎,见了羡容,夸道:“施主好面相,竟是大贵之人。”
羡容听这话,意外道:“你们和尚不是不算命吗?道士才学算命。”
住持道:“技多不压身,庙小香火少,总得想想办法。”
羡容便道:“我不要算命,你给我夫君算算吧,看他怎么样。”
住持这才看到她身后的秦阙,随后一愣,惊异道:“这……老衲道夫人为何面相如此贵气,竟是嫁了个贵气的夫君,公子这面相,依老衲看,竟是紫气东来、万万人之上的尊贵之相。”
秦阙未说话,羡容忍不住问住持:“你学看面相学了多久了?”
住持回道:“差不多已愈五年。”
“真的?我看是五个月吧?”羡容不信。
住持住持用轻咳来掩饰心虚,问:“如何,老衲算得不对?”
羡容道:“当然不对,简直就是离谱,我家的确富贵,但我夫君家中贫寒,父母双亡,是我招进家的女婿。”
“果真?”住持有些不敢相信:“这,这怎么会不对呢?”他看看羡容,又看看秦阙,满脸不解。
“肯定不对,我又不是舍不得出你的相面钱,回头我给你捐香火钱,但你要学相面,就得找个道士教教你。”羡容说着看向秦阙:“他们这儿肯定不灵,我看拜了也没用。”
住持连忙道:“此话差矣,老衲是老衲,佛祖是佛祖,不可因老衲一人而诋毁佛祖。”
“你学个相面能学这么糟,塑的佛身肯定也不行,想想就是这个道理,给你十两银子,你吃好点,再好好修行一段吧。”羡容说着往外走,平平去给功德箱投钱,秦阙也往外走。
到了寺庙外,羡容一回头见秦阙也出来了,问:“来都来了,你真不拜了吗?”
秦阙回:“我觉得郡主说的有道理。”
羡容自个儿都有些惊了,她没想到秦阙竟这么听她的话。
也行吧,就当出来转转。
随行来的人都在寺外树下休息,秦阙看向寺庙后方的一条山路道:“听说后面有座情人崖,郡主能同我去看看吗?”
情——人——崖?羡容在心里琢磨着这几个字,看看寺庙后面,又看看秦阙,觉得他这人外表冰冷,却没想到内心这么矫情。
但这矫情是对她,那便不是矫情,而是风花雪月,果然是读书人喜欢的那一套,她很快答应道:“好啊!”
第 27 章
后面的尖尖圆圆等人见他们走, 要跟上,羡容朝她们挥手:“我们就去后面,你们别跟着。”
一行护卫便留在了原地, 看着两人去了寺庙后面。
那寺庙后面不远,有片长着浅草的空地,下面是悬崖, 但可以看到对面的山峦, 倒是个观景的好地方。
所谓情人崖, 就是对面有两个差不多高, 差不多胖的山峰,相对而立,只能勉勉强强看出是人形来, 事实上羡容觉得就冲这俩山峰的样子, 改叫兄弟崖可能更像。
看着面朝悬崖、迎风而立的秦阙,她把这话忍住了,不能破坏此时的氛围。
一旁的树丛里, 早已潜伏着两个面具人。
他们从不同的方向上山来,潜伏在不同的位置, 但都觉得这是个出手的好机会。
潜伏在更深处一些的, 拿好了大刀。
上面给他的任务是,行刺女的, 顺手也能行刺男的, 成不成功不要紧,重要的是留下身上证据在现场后从悬崖旁那块石头所在的地方跳下去,落到中间平台, 然后隐藏,待他们离去, 自会有人救他上来。
他身上有两个证据,一是鞋底的脚印,如果没能留下脚印,就假装掉下荷包,他想了想,觉得不管有没有留下脚印,直接掉荷包比较稳妥。
那么,是先行刺女的还是先行刺男的呢?就男的吧,男的不会武功,能杀一个是一个,超标完成任务,说不定还能多点赏钱。
决定好后,他便准备出动。
潜伏得更近一些的,也拿好了软剑。
上面给他的任务是,不要伤到女的,更不要伤到男的,先去佯装杀男的,女的一定会出手相助,他再顺势和女的打起来,这时女的会拿出唐门暗器暴雨梨花针,他一定要小心,只能让针刺中穿有金丝宝甲的躯干部位,假装中针,然后从悬崖的石头标记处跳下去。
总的来说,没什么危险。
可正当他从林子里蹿出时,却看到另一个面具人也从林子里蹿了出来。
他们看见了对方,都愣了一下——上面可没说还有帮手啊!
再一看,他们的面具有些不同,都是夜叉面具,但一个有两只尖牙,一个有四只尖牙,都是市面上卖得比较好的款式。
两人只愣了片刻,就决定不管对方,只按任务目标推进。
于是一人袭向羡容,一人袭向秦阙。
羡容立刻听到动静,回头便见两人,连忙推开秦阙,一边喊了声“来人”,一边自己拦在了他身前,抽鞭迎敌。
做这一切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她都还没来得及欣喜终于等到这面具人,却发现有两个。
这怎么回事?
但时间容不得她多想,这两人武功都好,尤其轻功好,自己完全不是对手。
持软剑的人最初是袭向秦阙,羡容稍稍一挡,他便转而袭击自己,持刀的人却不依,仍想越过她去杀秦阙。
一个她就打不过,两个当然更加招架不住,但毕竟是早有准备,她拿出暴雨梨花针对准自己面前持软剑的面具人,按下机关,发现竟然一下没按动。
持软剑的面具人先是一躲,然后发现没针,便再次攻上来,羡容要躲他的剑,又要拦住另一边持刀之人对羡阙的攻击,一时慌乱,将暴雨梨花针交给身后的秦阙,推他道:“暴雨梨花针,拿着快去叫人来!”
秦阙拿到暗器的那一刻,对面抢持刀面具人便后退了一步,暴雨梨花针的江湖威名深植在每个江湖人心中,谁也不敢冒险。
秦阙的手放在了那机括上,他当然知道羡容那第一下为什么没能按动开关,因为这暗器被他动了手脚,在机括处卡了木屑,还是能用,只是力气要更大一些,她不熟悉,仓促之间使用,所以一次没能按动。
面具人见他似要按下机关,立刻就闪身往羡容那边而去。
这人一出手便是杀招,羡容险险避过,颈边的发丝都被削去了一缕。
这阵势,让那持软剑的面具人一时无措,站在旁边收了手。
任务说让他佯攻,不能伤他们,他确实是佯攻,而且戏演得很好,但很明显另一个不是佯攻啊,人家是来真的。
如果最后他们谁伤了或是被杀,会不会怪到他头上来?
因为不知怎么办,他便站在了一旁,而秦阙虽不知事情是哪里出了纰漏,却已看出这两人一人是演戏,一人是真行刺。
不管怎样,他没有下令让人真杀羡容,便何况这两副面具里,只有拿软剑的面具是他当时戴的那一副,那持刀之人戴的,虽相似,却不同。
所以他拿起暴雨梨花针,对向那拿刀的面具人。
面具人有意近战,与羡容缠斗在一起,一来能让羡容的鞭子无用武之地,二来能让秦阙投鼠忌器,不敢使出暗器,怕误伤。
但他错了,薛柯做不到,秦阙却能做到。
就在他要按下开关时,那胜出的面具人却并未将刀划向羡容脖子,而是抵在她脖颈上,整个人站在了她身后。
“别动,要死我们一起死!”那人道。
另一名持软剑的面具人仍然站在一旁,不住观察着两方局势,不知该怎么办。
按照不伤这两人的任务目标,他应该杀了另一个面具人,可这样不就变得很古怪吗?他们的目标明明是这羡容郡主和她夫君,为什么又要互相攻击呢?
直到他发现那面具人一边挟持着郡主,一边往悬崖边那块石头处看了看,往那个方向退。
他不禁想,莫非这位其实是同伴,来帮他完成任务的?要不然他们的目标怎么都是那个地方呢?
可这好端端的跑去跳崖不是也不对吗,上面说了,是要看上去是死局,走投无路,像他那个假装中暗器的方案就不错,当时差点都要完成任务,可惜那暗器不知怎么没放出来。
持刀的面具人也不知怎么办,他原本是觉得自己能游刃有余决定什么时候跳崖,却发现对方竟有暴雨梨花针。
这哪里轮得到他决定?此时带着这郡主一起跳崖,也会有很多麻烦。
他往后退,秦阙步步紧逼,开口道:“放了她,你们都可以走。”
他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口气竟如此大,且目光锐利,步态沉稳,持暗器的手极稳,纹丝不动,说话间带着把控全场的自信与镇定,好像所有人都不确定该怎么办,但他能确定。
羡容很怕他贸然按动开关把自己射成个刺猬,最后七窍流血而死,但也知道战场上气势的重要性,所以忍着没说。
这时随行的护卫往这边赶来,面具人见不能再拖下去,自己也已然退到了悬崖附近,于是将心一横,用力将羡容推向秦阙,往悬崖边跑去。
持软剑的面具人也往悬崖边跑。
秦阙一边抬手朝持刀的面具人射出暴雨梨花针,一边装作站不稳,被羡容撞倒在地。
他看着那面具人中针,却不曾想羡容扑倒在他身上,不期然碰到了他的唇,两人亲在了一起。
他一愣,这才看向身上的羡容,羡容已在第一时间离了他的唇,愣愣看着他,眼中又是震惊,又是惶恐,却又不及多想,随手拿手背擦了擦嘴,立刻就爬起身来转身去追那面具人。
然后等她追过去,却正好看见前一个面具人跳下悬崖,后一个面具人也在同一个地方跟着跳下了悬崖。
她怔怔站在原地,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圆圆等人急冲过来,连忙去问她的情况,将她护在中间,她则走到悬崖旁去看,只看到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再也不见那两个面具人。
梁武在后面过来,也看到两个面具人一起跳崖的那一幕,疑惑间过来扶秦阙,低声道:“殿下,怎么回事?”
秦阙一边起身,一边看他一眼:“我倒要问你。”
此时不宜多说,两人都看向悬崖边,那边羡容一群人都围在那儿,议论生还的可能性。
所有人都认为可能性为零,两人不可能活下来,而且这谷底都不知道有没有路下去,找都没法找。
羡容却更疑惑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们两人要跳崖?”
她那时被面具人推倒在秦阙身上,不知道秦阙已在之前稳稳射出暴雨梨花针,更不知道面具人的计划,只觉得就算护卫过来了,他们也能钻树林逃跑,完全有逃走的可能,而不是跳崖。
特别是那后面的面具人,他怎么回事,之前就傻站着不动,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看见前面的面具人跳崖,他倒果敢起来了,就那么随他跳了崖。
他们难不成是两兄弟?同生共死那种?
看着面前的“兄弟崖”,不,“情人崖”,羡容陷入了沉思。
她的沉思被一个护卫打断,因为护卫在悬崖边找到了一个荷包。
荷包里放着一些药粉,一些梅花镖,不是他们自己人的,只能是两个面具人的。
而且地上还隐约有面具人的脚印,羡容决定要京兆府的人来查验一番,同时派人去问寺庙住持,可有看见可疑人上山,以及那下面的谷底有没有路下去。
平平发现羡容的脖子竟有一丝轻微的划痕,只有寸许长,流了一点点血,吓得她脸色煞白,连忙替她涂药。
一群人在山上忙活了大半天,最后京兆府的人画了两个面具人脚印图案去比对,羡容也得到答案那谷底根本没路下去,逗留山上许久,最后无可奈何,天色将黑,一行人才下山去。
王家得知此事,吃了一惊,斥责一群护卫行事散漫,护卫不力,也给羡容下了禁足令,五日不许出门,一月不许出城。
但听完羡容的讲述,他们也不知那两个面具人是什么情况,目的是什么,跳崖又是为什么。
最后羡容作出一个猜想,可能江湖上有一个门派,出任务时会戴夜叉面具,以及师兄弟间感情浓厚,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王家其他人表示很匪夷所思,但好像逻辑上还就这个猜测最合理。
羡容与王家人讨论这事的时候,梁武已和秦阙报告完了事情的后续:王家人离开后,他们的人已经放绳子下去拉上了派出去的人,两个面具人里,那个拿软剑、与秦阙戴同一个面具的是他们的人,另一个人不知身份,已经死了,中暴雨梨花针加鹤顶红,堪堪让自己落在平台上就不行了,最后七窍流血而死,现在尸体也在他们手上。
梁武觉得这事办得可太糟糕了,好好的计划,怎么会又冒出一个面具人,还是真心要杀人的,以致主子和羡容郡主差点真出事,他们的人也有点脑子不灵光,竟然大部分时间站在旁边发呆,显然没领会到最重要是不让两人受伤的任务精神。
最离谱的是最后跳崖,何其敷衍,根本就是完成任务最后的流程。
但殿下却没有处置他们,甚至也没有责备,只让他去查清多出来那个面具人是怎么回事,他既惊又喜,出门时,看见殿下将那枚暴雨梨花针拿出来看。
夜半羡容进房,开始唉声叹气:“真有意思,明明是我打跑两个刺客,却要让我禁足,什么道理!”
“五天不许出门,这家有什么好玩的,天天在家睡大头觉吗?再说我还要去终南山还暗器呢!”
平平劝说:“奴婢觉得挺好的,郡主可安生两天吧,休养休养,那暗器让人代还也行。”
羡容在床边坐下,平平朝秦阙行了礼,关照道:“时候不早了,郡主与姑爷早些安歇。”说着便出去。
平平离开,秦阙将那枚暴雨梨花针拿出来,递给她:“这个还你。”
羡容一见他,便满面紧张,凑到他面前道:“白天在悬崖边那会儿,我们是不是亲上了?我不会怀孕吧?那人力气太大了,我站不稳,没看到,你怎么弄的,没扶着我一下吗?”
秦阙看看她,顿了半晌,回道:“不会怀孕。”
“为什么?你知道?”她依然紧张地问。
秦阙回道:“因为我没张嘴,自然也……不会给你吐脏东西。”
他本就是个严肃正经的人,又回得这么一本正经,羡容一想这逻辑,觉得很对。
对,他们都没有张嘴,怎么会吐东西呢,所以她不会怀孕。
到这时她才松了一口气,朝他道:“你不早提醒我,害我担心了大半天。”还不好意思和别人说,可把她憋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暗器,想再试一下之前为什么按不动,却又怕浪费九根银针,只好作罢,又打开针匣看了看,发现只有十八根银针了,少了九根。
“针呢?你什么时候按了一次吗?”她立刻问。
秦阙回道:“不记得了,也许你摔过来时我不慎按动了。”
羡容看看他,又看看暗器,想了想,觉得一个不会武功的人遇到那种情况肯定会紧张,一紧张手就会不自觉握紧,一握紧不就按动暗器了吗?
她不禁摸摸自己身上,后怕地觉得他可能会一不留神将暗器往她身上使,所以当时将暗器交给他还是太冲动了。
好在她没事,所以可能是那银针飞到了悬崖下?或是落在草地里没被发现?
羡容不知道,她也没见过暴雨梨花针发射的样子,只是觉得……它用起来没传说中那么厉害,说不定是唐门在吹牛。
这时秦阙问她:“当时为什么要把它给我?”
这是他想了许久的问题,他亲眼所见,她如何费尽心思去弄这只暗器,如何将它当宝一样时时带在身上,如何指望着靠它打败那个面具人,可在最关键的时候,她却将它给了他。
羡容一边检查着手里的暗器,一边回道:“他们俩太厉害了呀,一个我就打不过,两个我更打不过。”
“所以为什么要把它给我,放在你自己手上不是更稳妥吗?”他问。
秦阙鲜少有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时候,羡容抬起头来看向他:“可是他们不只要杀我,也要杀你啊,我怎么说会武功,能挡一阵,但我就护不住你了,稍一不留神,你就被一刀那个了。”
她说着得意道:“而且我当时是故意喊‘暴雨梨花针’的,他们没见过这个,但听过,这暗器在江湖暗器榜榜首,但凡习武之人,都听说过它的威力,轻易是不敢在它面前嚣张的,他们见我把它给你,就会害怕,不敢动你了。”
秦阙仍是静静看着她,不说话,一副仍然不解的样子,她不禁问:“还有哪里没听明白吗?还是你对这个暗器榜不了解?总之你只要知道,我们学武的都知道它,而且都怕它。”
秦阙摇摇头,隔了会儿才道:“当你将暗器给我时,你就增加了自己被杀的风险,正常的刺客不会像他们今天一样做出那么多诡异的事,而是能取人性命时,绝不手软。”
换言之,若是真正的刺客,如她当时的情况,已然成了刀下亡魂。
“可是……”羡容想了想怎么和他争辩,最后道:“你是我的人,我不应该保护你吗?”
她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问的,就说,假如她哥娶了个媳妇,然后有次她哥遇到刺客,自己跑了,把媳妇扔那儿被人杀了,说出去哪怕她这个亲妹妹都会瞧不起吧,那同理,她当然也要保护不会武功的夫君。
秦阙懂了她的逻辑,不再说话。
其实也早就能想明白,她被家人保护得太好,行事热血而无所畏惧,他只是从未想到,有一天会有个武功很一般的柔弱少女站在他面前用生命来保护他。
第 28 章
羡容收好了暗器, 去了床上。
两人在床上躺下,羡容睁着眼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侧过身子, 一动不动看着身旁的秦阙。
秦阙转过头来,看向她。
红色的喜帐,昏黄的烛光, 两人如此近的距离相对而视, 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温暖、暧昧情绪。
“你别动, 也别张嘴。”她突然说。然后凑过来, 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只是蜻蜓点水,快速碰了一下就缩了回去,似乎好奇的小孩子去摸一条从未见过的、桶里的鱼一样, 新奇, 兴奋,带着一点点害怕,摸到了却又开心。
羡容看着他笑起来, 他是一个很冷硬的人,平时一张冰块脸, 从不多说一句话, 也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似乎冬天里的石头, 但这样的人, 他的唇却也那样温热,柔软。
而且,与他贴得如此近, 做这样亲密的一件事,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她觉得有意思, 再次亲了一下他,这次时间稍长一些。
离开他的唇后,她看着他道:“难怪有的人好色,做这种事还挺好玩的。”
秦阙没说话,看看她的唇,又看看她鬓旁被削去一小缕的头发、颈侧涂了白色药膏的伤口,一动不动,任由她游戏,目光在橘黄的烛光下显得十分温顺。
一连亲了四五次,将这新奇事玩够了,羡容才抱着秦阙睡下。
她入睡极快,前一刻闭眼,后一刻就睡着,倒是秦阙,睁眼看着床顶,久久不曾闭眼。
后面几天,王家大伯王弼与羡容她爹王登动了真格,严禁羡容出门,羡容没办法,便只能待在家中,成天长吁短叹,把个日子过得愁云惨雾。
好不容易五日时间快熬完了,她去终南山借暴雨梨花针的事没兜住,被发现了,于是暗器没收,禁足令加了十天。
羡容差点没哭死过去。
几天后,还没等她的禁令结束,却一连来了两个好消息。
一是许家果然找上门了,来的是那许家姨妈,特地找上羡容,聊上次说起的婚事,说是许家老爷夫人十分欢喜,就看中王家的儿郎,所以她来给个答复。
羡容自然高兴,但想着他们之前的欲擒故纵戏码,便态度倨傲了一些,让许家姨妈等了一会儿,自己去请示王登,最后王家商量一番,由大伯母曾氏出马,将婚事谈妥了,算初步订下。
另一事,则是京兆府那边来了消息,京兆尹亲自点名要秦阙去任法曹参军,即日上任,秦阙便穿上官服,去京兆府报道了。
报道不过两日,秦阙便知道京兆府为什么对他这个没有功名的关系户这么欢迎,因为才来第二日,京兆府就将东阳侯府查两个面具人的案子交给了他。
他之所以选定这个官职,是因为这官职专管京兆府辖下一些案件的审议、判决,官职不大,但能接触许多消息,而且不用时刻待在衙署,经常有公办要外出,行程自由。
但没想到一来第一件事就是接手自家的案子,待验看了各方资料,他才明白为什么,因为那荷包、那面具人的脚印,线索都指向一个地方——东宫。
荷包的材料、样式、里面的物件,都是京城武职才能拥有的东西,而那鞋的脚印,则正好是东宫护卫的革靴,独一无二。
京兆府查到这里,不敢查了,正好王家又在找关系将自家女婿塞进来做法曹参军,那太好办了,马上让他进来,再让他全全负责此案,大麻烦丢出去,你们王家和东宫爱怎样就怎样。
秦阙本身不太信这个答案,因为当日那面具人的样子,并不像是要不顾一切杀人,倒像是全心全意把自己推到跳崖那一步,就像他们自己的人一样,刺杀并非目的,而是要达成某个任务后,跳崖。
跳崖当然是为了活命,还有一个,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如果是东宫来做这件事,意义何在?
秦阙决定暂且将答案保留,他们能查的,还有一具尸体。
到放衙时候,有官员过来道:“薛大人,待会儿我们一起去群芳楼听曲儿,喝几杯,你去吗?”
秦阙没抬头,只回道:“不去。”
“好,那薛大人忙自己的,我们就自己去了。”那官员道。
秦阙没应。
待放衙,秦阙离开,几名官员一道往群芳楼去,一边走一边议论:“我便说他不会去,毕竟上门女婿,哪有那胆儿。”
“是啊,怪可怜的,花楼都去不了,活得真没劲。”一人道。
另一人笑出声:“你可怜他,他还可怜你呢,一没功名,二没家世,只因进了王家,就能轻轻松松上任就是七品官,你们谁有这本事?别看现在咱们都在一个衙门待着,品级差不了多少,过几年,我们还在这儿,人家已经升上去了。”
“这倒是,毕竟是背靠大树。话说回来,这王家也还挺大方,一出手便是个法曹参军。”
如王家这样的外戚权贵,虽说可以塞人,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塞,总得托关系,得交换好处,费些人情上的心思才能让没功名的人做这官,只是个才进门的女婿,能有这待遇确实不错了。
之前说没劲那人却回道:“再怎么样,也是个女婿,娶个母老虎,花楼去不了,说不定回去还要跪搓衣板。”说着笑起来。
别人道:“我倒见过那羡容郡主,别说,长得那是真漂亮,说实话,就那么漂亮的姑娘,让我跪搓衣板我也跪,更何况还能让我当大官。”
羡容郡主嚣张的名声在外,美貌的名声也在外,大伙儿纷纷表示哪天想见一眼。
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几名官员一致认为,薛柯这属于好运,做王家女婿还是真赚了。
“只是……不知道这羡容郡主看上薛大人哪一点,我好心去叫他一起喝酒,他只回了个‘不去’,从头至尾,竟连看也没看我一眼。这要是别人,我铁定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看上他长得好看呗,女人嘛,就喜欢那样的。”
几人叹息一声,直言好看真能当饭吃。
秦阙回到王家,便听下人带话,七爷请吃酒,郡主已经在那边了,让他准备好就过去。
秦阙当然明白,羡容是一刻也闲不住,今日有吃酒这种事,她当然要早早就过去。
他却不太喜欢那种场合,在凌风院又待了片刻才过去。
王家在家中的几个兄弟大部分都到了,羡容带着王家的两个小孙子在用水淋蚂蚁窝,将院子弄得东一滩水西一滩水,蚂蚁满地爬,就片狼藉。
秦阙与王家几兄弟都不熟,也无意去和他们熟,只能站在羡容附近,但这样就要看他们玩这种幼稚游戏,实在没眼看,他自己去了一处石凳上坐下,便显得更孤僻了。
好在没一会儿人到齐开饭了,吃的是海味,海参,蛤蜊,海豚,鲍鱼……都是王焕花大价钱购来。原来他这一顿是被宰的,因为王家兄弟说他婚事差不多订了,既然是喜事临门,当然要请客,王焕也高兴,便真请了。
入席,羡容道:“这办法是薛郎想的,哥你得感谢薛郎。”
王焕在家中排行老七,只有两个弟弟,却有六个哥哥,所以有了秦阙这个妹夫,又是入赘的,他便一直端着大舅哥的架子,一副兄长的姿态,此时听羡容如此说,却也难得朝秦阙道:“这事确实要感谢妹夫,还是读书人办法多。”说着朝他端起酒杯,示意喝一杯。
秦阙看他一眼,回道:“不必,且我不喝酒。”说着,手碰也没碰旁边的酒杯。
这弄得王焕很尴尬,妹夫对他太不敬了。
但这是自己亲妹夫,又是这样的场合,发起火来似乎又不好,他一时不知该不该发作,就愣在了那里。
羡容见了,将桌上的酒杯放到了秦阙手中:“喝一杯能死吗,看你那样子,我哥感谢你呢!”说完就盯着他,就等着他喝。
秦阙看向她,停了半晌,乖乖端起酒杯将酒喝了。
果然,收拾他还得是妹妹。王焕笑了笑,无奈坐下来。
此时王烁看看秦阙,关心道:“妹夫在京兆府衙门这几日如何?”
秦阙回道:“尚好。案子我仍放着,等侯爷有了安排,我再上报。”
王烁知道他说的是案子线索指向东宫的事。
日前秦阙便见了他父亲,将案件初步得出的结论告知,父亲便与他商量过此事,那时父亲就说,原以为这薛柯只是皮囊长得好,一个书生,被羡容看上也就看上了,却没想到脑子竟一点也不差。
他才去京兆府,接到案子,几日内便查出线索指向东宫,也从这答案里分析出京兆府为何点名要他去,为何偏偏将案子交给他,查到线索后,他也知道事态严重,没声张,而是直接见父亲,将实情告知,让父亲来决断——毕竟这关系到王家、太子、太后这一连串的人,轻易不能乱来。
父亲道,一个官场混迹十几二十年的老手能有此反应是正常的,可薛柯才是个刚从寒门来京城的学生啊,他竟能明白这一切,做得丝毫没有差错,实在是让人叹服。
他父亲的原话是,这女婿要是个儿子,他就烧高香了,以后的爵位继承人他都得从大哥身上扒拉到他身上,让他来做王家以后的当家人,但是个女婿嘛……就只能看一看,一边看着,一边栽培着,说不定后面也能为王家在朝廷撑起一片天。
总之,父亲很赞赏这个妹夫。
他于是对秦阙不由自主也尊敬起来,毕竟人家以后可能比王家一般人的官还要大。此时听秦阙如此说,连声说好,然后朝下人吩咐:“姑爷不善饮酒,给姑爷上杯茶来。”
王炯几人奇怪地看看王烁,觉得这三哥果然是越老越圆滑,在这书生妹夫面前都不忘做老好人。
几杯酒后,老四说王焕:“听我娘说,看许家好像还挺急着办喜事,我看你快了,要不要赶紧找机会学习学习?”
王炯也笑道:“对啊,我一猜你准是个童子鸡……”说了一半,他不由“哎呀”一声看向羡容,却也同时看到了羡容身旁的秦阙,这才道:“不对你已经成亲了,那就没事了。”
说完继续刚才的话:“别等洞房花烛夜出丑,比如……折腾半夜找不到入口,哈哈哈哈哈……嗝。”
随之而来一片哄堂大笑。
王烁本想制止,毕竟妹妹在场,但想着确实妹妹已经成亲了,倒也还行,便没出声,只也看向王焕发笑。
王焕被嘲笑得一张脸通红,立刻道:“笑话,别小看人,这有什么……要学习的,都给老子滚蛋!”
“急了急了,被说中了!”几人都在那里笑,秦阙看向羡容,发现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们,眼里写满了疑惑,似要开口问什么,秦阙朝她道:“你的杯子小心些。”
羡容低头,发现她的杯子放在桌子边上,的确容易绊倒。
她便将杯子往里面挪了挪,又听哥哥们讲话,这会儿有人提议:“七弟要不然抬个通房吧,先熟悉熟悉,或者去花楼里转转也行。”
王烁连连摇头:“越是说亲,越是要稳妥一些,别弄得像个纨绔,一边说着亲,一边抬通房,逛花楼,像什么样子。”
王炯也反驳:“只是熟悉,又不是纳妾,最重要是男人的威仪,新婚夜总不能让七弟在弟妹面前露怯吧。”
“说的是,那要没练过,一个是不熟悉,二个那不是一下就蔫了吗,多丢人,以后弟妹心里就有个不好的印象,养兵千日用兵就那么一时。”老四附和。
羡容仍然听着,又想插嘴,秦阙朝她低声道:“我京兆府发的腰牌好像不见了。”
她回:“掉了?掉哪里了?”
“大概是院子里,郡主同我一起去找找。”
“诶你随便叫两个人帮你找嘛。”羡容还张耳听着哥哥们那些她不太明白话,想去问他们在说什么,对这腰牌的事一点也不想管。
但秦阙一动不动看着她,示意她帮他一起去找。
她想了想,他孤僻,不同人说话,连下人也不爱吩咐,叹了声气,无可奈何陪他去找。
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没找着。
里面已经在喊他们做什么去了,怎么半天不回来,黑灯瞎火的,就着个灯笼什么也看不见,羡容找得不耐烦,想进去喝酒吃肉,便和秦阙说明天再找,真找不到也没关系,回头让京兆府给他再做一块便是。
秦阙这时却道:“我想起来了,我下衙放在了衙门,没带在身上。”
他说这话,平静得像在说天很高,月亮很亮,丝毫没有愧疚。
羡容看着他,脸上已有怒意,最后深吸口气,朝他道:“下次可别这样。”说完进屋去了。
里面却已经换了话题,在讲军营里的事。
羡容正好看见盘里的河豚只剩最后一点了,便连忙去抢食,忘了刚才的问题。
秦阙坐在她身边,这会儿安静了,再未说半句话。
第 29 章
后半场, 聊起划拳,王炯想起上次划拳竟输给了羡容,不服气, 要与羡容再比试一场。
羡容最是好胜,赢了就要保持,便马上出阵迎敌, 要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秦阙想说什么, 却没开口, 转而看向王焕, 没想到王焕自己已经喝成了话唠,根本管不着这边,王炯让他换位置, 他也一边与旁边人唠着, 一边就换了。
于是王炯与羡容坐在了一起,两人就比拼起来。
两人在这方面竟十分有建树,不分上下, 正因不分上下,所以两人都喝得多, 秦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 手里摩挲着面前的茶盏,终究是朝羡容说道:“再喝就喝多了。”
羡容也不知听见没, 只看着王炯:“你一定是偷偷练过了, 告诉你,练过了我也不怕你!”说着朝秦阙道:“你往后面挪挪。”她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因为站着好发挥。
王炯也站了起来, 两人似杀红了眼,不死不休。
秦阙脸色阴沉, 只得往后挪了挪。
这桌上也就年龄大的王烁沉稳一些,但喝了几杯也恢复王家男人的本性,开始海饮起来,并畅谈自己十年前在战场上的神威。
秦阙静静坐在一旁,看着羡容那边喝酒。
不知过了多久,侯夫人、以及王烁夫人让人过来喊人,酒宴不得不结束了,羡容与王炯的胜负也分出来了,羡容险赢,两人却已都喝得东倒西歪。
王炯闹着还要继续,羡容不怎么说话,趴在了桌子上。
侯夫人院里的管事妈妈在安排着送各个主子回去,看到羡容,再看一眼秦阙,庆幸道:“谢天谢地,姑爷没醉,那姑爷就和平平一起把郡主带回去。”
这边才说完,另一边有人吐了,妈妈又赶紧过去吩咐人处理,一边念叨:“这明天还要不要去营房了,回头看侯爷怎么收拾你们。”
王家的几个兄弟,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的壮汉,王烁还能走,其他几人要么是歪歪倒倒,要么是抱着桌子喊拿酒来,拉不走,也扛不动,相对这些人来说,羡容倒算好的,她没有大闹,只是一边趴睡着,一边嘟囔着些有的没的,重要的是她轻,不似那几人搬起来那么费力。
平平将她从桌边扶起,朝秦阙道:“要不然姑爷将郡主背回去吧。”
秦阙没出声,走到凳边,弯腰轻松将她背起来,往屋外走去。
羡容倒还没醉死,睁眼看了看,伸手将他脖子搂住,满意地开口嘀咕道:“你肩膀还挺宽的……躺着真舒服……”
平平在一旁道:“郡主以后还是少喝些吧,我听说……”她压低了声音:“若是有身孕了,是不能喝酒的,郡主如今是成了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还是注意些好。”
羡容不知有没有听懂她的话,却听明白了“有身孕”这几个字,很快道:“什么身孕,我才不会怀孕呢!”
“那怎么说的好,这会不会怀孕,可不由自个儿说了算。”
“肯定由自个儿说了算啊,我就不要就不要,我不要生小孩……”
平平怕她嚷得被人听见,连忙道:“好好好,不要不要。”
羡容这才罢了,看看面前秦阙的后脑,又将他一抱,朝他道:“你想吗?”
说完笑道:“你想也没用,你是女婿,我们有小孩了也姓王,不姓薛。”
秦阙没出声。
她却又道:“要不然让一个小孩跟你姓吧,姓薛,也让你给你们家传宗接代……可是我不想生呢……是你生就好了,你生十个,五个姓王,五个姓薛,够够的。”
秦阙轻哼一声,她还挺大方。
毕竟是喝多了,羡容分完了孩子就累了,趴他背上不再说话。
等到了凌风院,秦阙将她放到床上。
平平在旁边帮忙让羡容躺好,然后吩咐方方:“快去打水来。”
一边说着,一边替羡容将衣服解开,秦阙下意识就转过身去,稍离远了几步。
床上的羡容却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喊道:“别……别……”
秦阙转过身,便看见她已被解去了外衣,只着一件粉色的小衣。
她又道:“别挠我,痒……”说着又忍不住“咯咯”笑,在床上扭动起来,要躲开。
平平道:“郡主别动,我给你解小衣的绳子,很快就好。”
秦阙立刻又转过了头,在原地踱了几步,趁方方与圆圆从外面端水进来,避去了次间。
里面折腾好半天,终于将人擦洗完,平平过来朝秦阙道:“夜里怕郡主口渴或是想吐,是不是让奴婢在里面守着侍候?”
秦阙回道:“不必,我照顾她便好。”
平平低头道:“是,那奴婢们先退下了。”
她们下去,秦阙这才回到卧房里,看向床上的羡容。
她已经盖着被子安稳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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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带着酒后的酡红,梦里似乎都带着笑,睡得十分安稳。
他不由自主便叹了一声气。
一个女人这样喝酒,王家竟也听之任之。
隔了一会儿,他自己去沐浴好,然后回来床边,在她外侧躺了下来。
侧过头,便能看见她的脸,如烟如黛的眉,浓密而上翘的长睫,小巧的鼻子,还有那双……亲吻过他的红唇。
他看了她很久,发现她也并非妄自尊大,如她的容貌,的确是好看的。
被中的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大概因为她不老实,衣服穿得并不规整,领口敞着,露了大半的肌肤在外面,白得发光,似天上的皎月。
大概是之前瞥见她着小衣的那一幕,让他此时见看她,心里泛起一种清晰的欲念——他竟然也想要女人了。
他当然不至于让自己被这种情绪控制,也能轻松保持平静,只是看着她的容颜,另一个想法却缓缓在心底滋生:不管怎样,眼前躺着的,大概率就是他以后的女人。
他没有什么爱好,包括美色,但如果忙完了眼前的事,应该也会有女人,也会顺便弄两个孩子,如果是她……倒也还行。
他又看了她一会儿,试着撑起身,在她唇上试着轻轻吻了吻。
好像……的确是不错。
隔天秦阙起身时羡容还没醒。他先去了京兆府衙门,然后以公干之名出门,来到了一处隐秘联络点。
梁武与另一人已经侯在那里,梁武朝他道:“殿下,那尸体没查出别的线索来,天气热,再留不住,昨日已经处理了,但有一点,乌恩其几人都说那人看着隐约有几分像回鹘人。”
“回鹘?”秦阙意外,他在北狄领军,与回鹘征战多年,太了解回鹘,他们在与北狄的战争中消耗了所有的精力,不可能分心来大齐作乱,也没有必要,但如今大齐怎会出现回鹘人,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秦阙问乌恩其:“他手上的刀,身上的衣服,都没有其余线索?”
乌恩其为北狄军人,因跟着秦阙征战多年而对其忠心耿耿,便与他一同潜来大齐,此时回道:“这线索同样也是指向东宫,但此人的嘴里有椒粉、孜然气味,似乎是回鹘惯有的食物偏好,且形貌似回鹘人。”
梁武道:“属下在想,回鹘人,怎会知道羡容郡主在找面具人,又怎会知道郡主与殿下那日要去甘泉寺?”
“知道面具人之事的,有我们的人,王家人,还有左武卫的人。知道甘泉寺之行的,只有王家人。”秦阙道。
梁武问:“所以,问题出在王家?”
秦阙此时想到了另一个人,王弼那个小妾。
他那时怀疑她是回鹘人,但她潜伏在王家,与他无干,所以他没有太过理睬,没想到如今又遇到另一个疑似来自回鹘的人。
这两个人,会有什么关联吗?
梁武道:“有一点能确定的是,他们并不欢迎 加入 要无尔而七屋耳爸一 Qqun知道夜叉面具的详细模样,应该只是听人形容,这反倒能排除亲眼见过夜叉面具的人。”
“此事若无新的线索就先放下,还是将目标放在东宫,差不多要准备付诸行动了。”秦阙吩咐。
“是。”两人齐应声。
晚上从京兆府回来,街边传来“糖葫芦”的叫卖声,秦阙将马车帘撩起,朝梁武道:“去买几根糖葫芦来。”
梁武有些意外,却还是很快过去,买了五只糖葫芦过来。
到东阳侯府,秦阙拿了糖葫芦进凌风院,羡容正在榻上吃花生米。
见了他手中的糖葫芦,她眼睛一亮,立刻就从榻上直起身来:“糖葫芦!”说着就去他手上将糖葫芦接了过来,看一看,又不敢相信道:“你给我买的?”
她总觉得,他就算对她好,也是心里默默在意,而不会这么明目张胆,这让她太意外了。
秦阙回道:“回来时正好看到,就买了,给两只你,也顺便拿两只去给锋哥儿和钧哥儿。”
羡容点点头:“那倒是,那俩可太馋了。”说着自己只留了一只,其余的都递给他,“三只给他们又要打架,就四只都给他们吧。”
秦阙“嗯”一声,接了糖葫芦便出去了。
待他走,平平小声道:“郡主莫看姑爷不说话,其实办事稳妥着。”
羡容想了想:对呀,他为什么突然买糖葫芦呢?给她也就罢了,竟然还能想到给锋哥儿他们,他明明都没和他们说过一句话!
他也的确因为查那面具人的事而亲自去见过大伯,这么一来一回,难道突然想起来她大伯是侯爷,觉得还是要搞好关系,便去哄大伯家小孙子了?
有可能,因为这人好像对做官挺热衷的,想靠着王家最厉害的人升大官也正常。
但问题是,他该不会是想给那俩小孩买,而顺带着才给她买了一只吧?
羡容越想越是这样,一下就来气了,扔了糖葫芦,朝平平道:“我之前是不是让你给姑爷发例钱,这个月就不用给了,让他用自己的俸禄去吧!”
呵,能的他!
……
秦阙拿着糖葫芦,往侯夫人曾氏的院中而去。
他虽与那两个小孩没见过几次,但也知道这个时间,一般他们在侯夫人这里玩。
重要的不是那两个孩子,而是他想找机会再见见那个叫红烟的女人。
但他往日几乎从不往这边来,那叫红烟的女人也很少往凌风院那边去,大约也是因为出了与护卫私奔那件事,她在王家地位尴尬,几乎不曾露面,也不被人提起,以致他再未有机会见到。
给小孩送糖葫芦本就是由头,他去侯夫人房中待了一会儿便出来了,穿过院子,特地没走大路,而走的少有人经过的小径。
却没在附近见到那女人。
直至走到之前遇到那女人的竹林处,也依然是空无一人。
他在竹林的石桌旁逗留了一会儿,想着如若这次碰不到,下次让梁武探一探她的行踪,直接堵一回她。
正想着,一道声音传来道:“姑爷是在等我么?”
秦阙回过头,果然就见了那女人,一边捋着手帕,一边迈着妖娆的步子,款款朝他走来——她的腿已经好了。
第 30 章
秦阙看着她, 并未说话,红烟一步步靠近,到了他面前, 轻笑道:“官服就是抬人,姑爷穿这身官服,可比之前威严了不少。”
秦阙问:“你潜入侯府, 是何目的?”
红烟愣了一下, 坐到石桌旁, 娇声一笑:“能有什么目的, 我们风尘里的女人,哪个不想嫁个好人家,过上好日子, 从此不必再卖身卖笑, 我进来只为一条,妙音坊里只有头牌姑娘才能吃上红烧肉,而在侯府, 我天天能吃到。”
“那你进侯府时,有告诉侯爷你是回鹘人吗?”秦阙问。
红烟目光陡然一滞, 半晌才笑道:“什么回鹘人?姑爷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她反应已是极快, 笑容里却仍然带着几分僵硬。
秦阙道:“你承不承认无所谓,我只须告诉侯爷便是, 他自会处置。”说完起身便走, 红烟立刻将他拉住:“不要!”
王弼是手握重兵之人,对此事如何能不敏感?不管有没有证据,只要有这个可能, 王弼势必会让人探查一番,做得再好的假身份, 也容不得人去细查。
秦阙转过身来,将她手从自己胳膊上拿开:“谁派你来,目的是什么?”
红烟看看周围,顿了顿,朝他小声道:“姑爷,其实我认识你,你是北狄的那个大将军,面具巴图尔。”
秦阙面色一寒,当即出手,一手便扣住她头顶,红烟感觉到来自他身上的凛然杀气,惊恐道:“我不会说出去,我要和你做交易!”
秦阙的杀招暂停,却仍然一动不动盯着她,她连忙道:“我想回回鹘,不想待在这里,可我逃不了,你帮我,我就帮你!”
他没说话,她又继续道:“如果我要说出去早就说出去了,原本我在这里待着是没希望的,可见到你,我就有希望了……”
“区区宁王手下的一个细作,有什么资格和我做交易?”秦阙盯着她道。
红烟再次震惊,竟是半晌无话,她没想到他竟然已经知道她是宁王的人。
为了求生,脑子飞速运转,她着急道:“但我知道宁王很多事,比如……刺杀你和郡主的面具人是他派的,目的是嫁祸太子,他一心就想扳倒太子,自己上位。”
秦阙冷哼一声:“我们去甘泉寺的消息是你送出去的,你自然知道这件事。”
话是这样说,但他总算放过了她,得了自由的红烟下意识就往后退,与他拉开距离。
这一位在北狄号称战神,但对回鹘人来说,却是杀神,所过之处必是尸山血海,一个不留,可叹回鹘那么多兵士都死在了他手里。
红烟不知他怎么来了中原,更不知他为什么知道那么多信息,与他谈交易无异于提着脑袋过活,可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她喘了口气,整了整自己头上的发髻,开口道:“现在说话不方便,从这片竹林过去不远,有个僻静的小院,里面没人,今晚三更,我在那里等姑爷。”
话音才落,不远处就传来一阵丫鬟说话的声音,红烟朝秦阙轻声道:“我真的是宁王手下很重要的细作,知道很多事,姑爷来了定不会后悔。”说完匆匆离去了。
没一会儿,两个丫鬟从后面过来了,见了秦阙,低头道:“姑爷。”
秦阙转过身,往凌风院而去。
到凌风院,进屋中,一眼便见到之前被羡容拿去的那只糖葫芦,此时正躺在榻边一个瓜果壳盘里,与花生壳待在一起。
显然,那是她扔的,而她此时正坐在桌边吃饭。
见他进来,方方很快端来水给他洗手,他洗过,正要坐到桌旁,羡容却开口道:“让你吃了吗?”
房中鸦雀无声,丫鬟们都半低着头不说话,秦阙在桌边停住,看向她。
时隔这么久,她大多数时候都笑意盈盈,竟让他忘了原本她是这样张狂嚣张的。
而此时,羡容停了筷子,一脸倨傲看向他:“站过来一点。”
秦阙深深吸气,往前走了两步。
到一个合适训斥的距离,羡容开口:“糖葫芦给出去了?把那俩小东西哄开心了?大伯母也高兴了?”
秦阙没出声,只淡淡看她一眼,她继续道:“我算是明白了,你不是不会讨好人啊,你很会,但你就是对不相干的人就不做是不是?比如我。
说起这个,她脸上不悦的意味更浓:“可我要告诉你,做人不能眼皮子太浅,太自作聪明,才做官几天,就学来讨好拍马屁那一套。你觉得你能做这什么什么参军是大伯帮你的吗?大伯那么忙,谁管得着你,是我哥我爹去安排的,除非他们也没办法,才会找上大伯、找太后,就你现在这点能耐,不想着感谢我哥和我爹,倒想着去讨好两个小兔崽子,真是……”
她叹了声气,“算了不说你了,总之你就知道,对我们家来说,要好肯定大家一起好,要倒霉也是大家一起倒霉,大伯是个很公正的人,你要是有能耐,他会帮你的,不用你去弄那一套,你要是没能耐,讨好也没用。真是的,让五哥他们知道了不定怎么笑我!”
秦阙安安静静,不回话,也没有什么表情,竟是一点回应也没有,让羡容恼怒道:“你到底听没听?”
秦阙回答:“听了。”
“那我刚才说什么了?”她问。
秦阙回答:“以后不再买糖葫芦给任何人,若要买也只给你买。”
边上平平扭头轻笑起来,羡容怔住了,她觉得自己明明不是争两个糖葫芦的事,但他这样说,她竟然想不到话反驳。
平平想着,郡主原本是没当回事的,也是自己之前多嘴说那一句话,弄得郡主生气,便劝说道:“好了,饭菜要冷了,姑爷在外忙了一天,早饿了,就先吃饭吧。”
羡容抿抿唇,不说话了,秦阙便坐了下来,开始吃饭。
她发现他神色平静,吃饭正常,看着胃口竟还不错……所以这是,一点也没受挨训的影响?
她说的话他到底听进去没?他这人是不是有点没脸没皮?
入夜,两人上了床,羡容突然想起来,和他道:“我把你这个月例钱给扣了。”
秦阙看看她,“嗯”了一声。
羡容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想了想,撑着下巴问:“你明天早上是想吃汤包,还是粥,还是排骨面?”
“都行。”
“选一样吧。”
“排骨面。”
“好,那明天你喝粥吧,我吃排骨面。”羡容道。
秦阙转过头,就见她脸上一副志得意满的开心笑容。
不得不说,她的开心来得确实简单。
到三更,羡容早已熟睡,秦阙从床上起来,离开凌风院,去了竹林后面,果然见到一片僻静的院子。
四寂无人,他进了院子,只凭感觉便能觉察出红烟已经到了,就在靠里那个房间,他推门进去,果然见她等在里面。
屋里没点灯,只有月光从外面照进来,里面虽没有住人,却似乎常有人打扫,并不见蛛网灰尘,还有简单的桌椅和床,只是床上并没有铺床褥,红烟就坐在那里。
看见他,红烟笑道:“姑爷放心,这里以前死过人,闲置好多年了,不会有人来的。”
秦阙走到她面前:“为何认识我?”
红烟回道:“我见过你的,好几年前,你攻尼勒城时,我见过你。那会儿我是尧里瓦斯将军的女人,那一场仗我们败了,我见到将军的头被你们挂了起来,也见到那些北狄人去抢其他女人,我和我妹妹偷跑了,没想到却撞上了你,你当时在河边牵马喝水,没戴面具,但看衣服我就知道你是那个北狄的将军,我和妹妹都以为完了,没想到你只是看了我们一眼,转身走了,我们才得以逃走。”
那一幕,红烟记得很清楚。
她和妹妹都是被献给将军的女人,那尧里瓦斯在床上凶狠,尽会折磨人,到了战场却是个懦夫,被北狄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北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打赢一场仗,无非就是抢钱抢粮抢女人,所以在撞上传说中的杀魔的那一刻,她甚至后悔逃跑,遇到这样的人,一定会被折腾得更惨,他脸上甚至还有血。
可他就那样放了她们,甚至都没有碰她们一下。
时至今日,流落异乡的她敢和他谈交易,大概也是因为当初那一刻吧。
秦阙不知记起了,还是没记起,只是问她:“你又为何到了大齐?”
红烟回道:“我后来为了生计,跟了个商人,那商人行商,就把我带到了大齐,商人认识魏绪,魏绪又是宁王的人,我就被送给了宁王……最后,他们让我用媚术迷惑东阳侯,进侯府来替他们传递消息。”
“媚术?”秦阙反问了一句,红烟解释道:“当然,我就会……一点点……”
比如她其实对他就使过,可惜……他好像没感觉到,呜呜,果然她的媚术学得很差。
媚术流传于回鹘,秦阙在北狄也听说过,据说习此术的女子能媚惑一切男子,让男子对其百依百顺,如今看来,只是讹传。
这会儿秦阙道:“你想摆脱宁王的控制,回回鹘,我的确能替你做到,但你准备拿什么和我交易。”
红烟柔声道:“什么都行……”
月色下的秦阙冷面如霜,声音变得失去耐心:“不要和我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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