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红烟只好正色道:“一切你想要的宁王那边的情报, 我都可以弄到。”
秦阙冷哼:“你不过一个小小细作,凭什么能弄到宁王的情报?”
红烟连忙道:“我和魏绪挺熟的,他是宁王手下很重要的谋士, 他这个人平时嘴很严,但如果喝了酒,去了床上, 就很容易套出来话。”
秦阙:……
所以这个女人, 用她那蹩脚的媚术媚惑了多少男人?
他问:“他们派你潜入东阳侯府, 目的是什么?”
红烟回答:“太子背后有翟家, 翟国丈又是北衙禁军统领,宁王就一直忌惮太子这个,所以他要我调查王家有没有和太子暗中勾结, 以及……有机会就挑拨一下王家和太子的关系, 促进王家和宁王的关系。”
围场行刺计划,假扮面具人计划,便都是这个目的。秦阙心底明白了宁王这个人, 比他得来的情报上描述得还要阴狠恶毒,明明是想与王家结盟, 想的却是杀王家人的办法, 所以他不是要结盟,只是要利用, 而且是把别人当蠢猪一样的利用。
“你过来。”他朝红烟道。
红烟看向他, 心中一喜。
其实她与他谈交易不假,但还有个更大的期待,就是能做他的女人。
从利益来讲, 交易的同时再绑一层关系,让她更安心, 得到的好处肯定也更多;从喜好上讲,他俊朗,武艺高强又威猛,还有恩于她,是她心甘情愿要与之共赴巫山的男人,所以她是十分期待的。
原本之前已经断了念想,没想到此时他却让她过去。
莫非他是那种表面冷淡,内心风骚的人?她语气都柔婉起来,一边起身到他面前,一边轻声道:“怎么,将军?”
秦阙伸手捏住她颈子,迫使她抬头,然后将一颗东西扔入她口中,重重一掌击在颈下,让她将那东西咽下。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红烟大惊,一边问,一边想呕出来,却早已吞得干干净净。
秦阙淡声道:“十日散。”
“那,那是什么?”
“苗疆毒药,须每隔十日服食解药,如若不然,全身溃烂而死。”
红烟吓得面色惨白,他继续道:“十日后我会给你解药,送你回乡的那一天,也会将最终解药给你。”
红烟这才明白他是防着自己,不禁委屈道:“我肯定是真心要同你合作的,你竟不信我。
秦阙没回话,转身往屋外而去。
红烟在他身后道:“其实,你是中原人是不是?我看你长得……更像他们大齐的人。”
回答她的是秦阙开门的声音,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真挫败啊,她的媚术竟然无用到了这个地步,这么一句普通的话都问不出来。
其实她知道,有一种人是可以完全不受媚术影响的,就是心思极纯之人,这个纯不是单纯,而是纯粹。比如一心读书的书痴,一身正气的侠义之人,或是佛法高深,道法高深等等,至于这将军,难道是一心杀人?
红烟自然是不知道,她完全无法猜出一个长得疑似中原人的、北狄的战神、又潜伏在中原,到底是为什么。
说起来,她还挺同情那位嚣张不可一世的郡主,如果有一天这面具巴图尔不用隐藏身份了,第一件事就得杀了那郡主吧……
秦阙出了小院,将手上剩下的半个花生壳扔进了花丛。
他手上当然没什么苗疆毒药,只是出门顺手拿了颗羡容吃的花生而已。
这红烟的确没什么疑点,但本身就是细作的人来投诚,自然不可轻信。
回到房中,羡容已经换了个姿势,竟乱七八糟裹了被子横睡在床上。
他过去,将她抱到枕头上,将被子从她身上扯下来铺好,自己才躺下。
她却突然问:“你刚才哪儿去了?”
一边问着,一边还是闭着眼,明显困意正浓。
秦阙回答:“睡不着,去走了走。”
“躺着就睡着了……”她说着,仍闭着眼,伸手过来将他抱住,话未说完,已经贴着他肩头又睡了过去。
此时她已然忘了傍晚生的那场气。
他并不是个习惯和别人一起睡的人,更何况她睡觉十分不老实,滚来滚去,姿势奇特,还特别擅长裹被子,但此时,贴着她柔软的身体,他却没有推开她,而是伸手握住了她抱着他的那只小手。
东宫近一个月来什么事也没做,就是专心暗查近期进京的二十六岁男子。
明面是查杀害陈显礼的凶手,实则是查从北狄来的人。
可那段时间正逢大考,许多举子从各地涌来京城,年龄在二十多岁的便有数百人,加上其他商人、军人、乞讨之人等等,数不胜数,查了一个月,一无所获。
秦治很焦躁,他对这个哥哥有一种莫名的厌恶和恐惧,发誓一定要找到他。
他生来是皇子,明明该有无上的尊荣,却受尽两个人的拖累。
一个是他那个宫女出身、无权无势也无谋的亲生母亲沈昭仪,一个是他那出生便带着一个死胎的哥哥。
哥哥不详,弟弟又能好到哪里去?
所以从小他也是不受宠的那个。
他出生后身体不好,时常生病,等长到两三岁,身体渐渐好起来,哥哥却已经做了皇后的养子。
皇后生不出孩子,养子便是亲子,而嫡长子是要受封太子、做皇帝的。
受宫人欺凌的他很羡慕这个哥哥。常常幻想,他比哥哥讨人喜欢百倍,如果是他做了皇后的养子,一定很讨皇后喜欢,而不会惹皇后生气。
命运的转折点很快出现,一是皇后去世,二是大齐与北狄和谈。
皇后去世,哥哥还算不算嫡长子?这很难说。
北狄要求一名质子,父皇心底越来越倾向他,而他,绝不可能让自己进入那样的绝境。
所以他铤而走险,虐杀了父皇那条白狗。
之所以会选择虐杀,是因为这样看着更让人生气,会让父皇震怒,也更像是哥哥做的,哥哥那个人,生性沉默阴鸷,一看就是会干那种事的人。
那是他第一次拼尽全力去做一件冒险的事,然后他成功了。
第二次,是他成功得到小翟后的青睐,做了小翟后的养子,以致于后面做上了太子。
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挣来的,他绝不允许有任何闪失,三皇子宁王是威胁,那躲在暗中的、他的哥哥也是。
可最近的事并不顺利,一个月都毫无收获。
为了缓和心情,他从身上拿出一只玉雕来,放在手心摩挲。
他身边的幕僚陈跃文说道:“殿下这玉雕倒是做得精巧,别有趣味。”
那玉雕是一个女人的身体,近乎裸身,身上只有一层蝉翼般的轻纱衣服,纱衣里浑圆的胸脯、修长的玉腿,都清晰可见,尤其撩人。
听他夸赞这玉雕,秦治露出一丝轻笑来,回道:“那是自然,这可是我画了图,亲自找玉匠雕的。”
“学生便在想,普通的玉匠,哪能有如此奇思妙想?”陈跃文说道。
两人聊了会儿玉雕,陈跃文出主意道:“殿下莫急,仅凭东宫的侍卫去暗访确实有些难,要不然殿下去找找京兆府,让京兆府帮着一起查?”
“此事可行。”太子叹息道,“那派人去与京兆头府说说,拿我的手书。”
“是。”
陈跃文接着道:“说起来,听说王家那羡容郡主的夫君现在就在京兆府,王家举荐他做了个法曹参军。”
“那个书生,薛什么……”
“似乎是叫薛柯。”陈跃文提醒。
秦治轻蔑地笑了笑,看着手上的玉雕,双手抚上那上面凸起的部分。
陈跃文这会儿看清了这玉雕,看那眉眼,竟有些像是东阳侯府那位郡主……
原来是她……太子曾想娶羡容郡主为妻、联合王家,但之后羡容郡主迅速招婿,打乱了这计划。
之后又有围场冲突,导致太子恨上了郡主,没想到几日之后,他竟弄了这玉雕在手上。
也不知太子对羡容郡主是爱更多,还是恨更多。
这时有小宦官过来上茶,待小官宦离去,秦治突然问:“这薛柯,也是年后进京的举子?”
“正是。”陈跃文回道。
“他正好也是二十多岁。”秦治亲眼见过薛柯,此时回想起来,随后问:“我们的人去查是查不到他身上的吧?”
陈跃文道:“自然,不管是查举子,还是商人,流民,都只能查查普通人,似东阳侯府这样的人家我们没理由自然进不去,更何况这薛柯还是侯府的女婿。”
秦治仔细想那薛柯的模样,又回想记忆里他那位哥哥的模样,乍一想,的确没什么相似之处,因为薛柯是书生,是羡容绑回家的女婿,那日还穿着一身浅绿色衣服,像个粉嫩的小白脸,但如果他书生的身份是假的呢?
身份在那里,会让人先入为主,认为薛柯手无缚鸡之力,但真的是如此吗?他记得那薛柯只是肤色白,但长得并不柔弱,甚至身姿修长,一身桀骜气质。
对,气质,他的气质并不阴柔,反而带着桀骜与阴鸷,也同样沉默寡言,哥哥以前的眼神是漠然,冷淡,这薛柯也同样如此,只是多了一分锐利。
以及……薛柯本就是他最初怀疑的凶手,陈显礼死时,薛柯也在。
秦治整个人陡然一震,捏着玉雕的手不由自主收紧。
会不会薛柯就是他那个哥哥,秦阙?
为什么陈显礼会死?因为五年前,陈显礼出使过北狄,亲眼见过身在北狄的秦阙,所以秦阙回来第一个便杀掉了陈显礼?
“查薛柯。”秦治沉声道。
陈跃文问:“殿下是怀疑这薛柯就是……”说完他为难道:“薛柯毕竟是王家的女婿。”
“王家又如何,本宫明日就要确定他的身份!”他起身踱了两步,“找个理由,将他带来东宫一趟。”
“还有谁认识他?沈昭仪?周广福?”秦治一边自语,一边眉头紧皱。
所有人都不行,都只在秦阙小时候见过他,他自己也见过,却根本分辨不出来。
这时陈跃文问:“他身上,可有什么容易辨识的标记?”
秦治恼怒:“这我怎么知道?”
他们从小便一人由沈昭仪养育,一人由大翟后养育,根本没在一起生活。
“那……其他宫人?”陈跃文问。
这时秦治想了起来:“对,周广福侍候过他,周广福知道!”
说着他便下令:“叫周广福过来!”
周广福是宫里的太监、陈显礼的师弟,以前侍候过秦阙,现在就在东宫。
很快周广福过来见礼,秦治问:“你可还记得我那位皇兄,秦阙?”
周广福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忙问:“大皇子,不是去了北狄么?”
“是啊,你还记得他么?”秦治问。
周广福不明白主子的意图,谨慎地回答:“记得一些……”
“他身上可有什么显眼的东西,比如胎记,特殊的痣?”秦治问。
周广福确定秦治只是问大皇子的事,并非问责,便放松下来,想了想,摇头道:“倒是没什么胎记或是痣……”
“什么都没有?”秦治急道,脸上已显出几分恼怒。
周广福心中害怕,使劲去想,突然道:“没胎记和痣,但有个东西……有一次,大皇子为个什么事,惹先皇后娘娘不高兴,那时正是冬天,坤宁宫里放着炭盆,先皇后娘娘一气之下,拿烧红的炭铲在大皇子肩上烙了下,应该是留了印子的。”
这样一说,秦治自己也想了起来。
大翟后死后,秦阙又被送回了沈昭仪宫里,沈昭仪是最厌恶他的人,也常拿藤条打他,有时没了藤条,也不定拿凳子还是其它什么东西打,所以秦阙身上一定有伤疤,就算别的伤疤长好,那烙印也肯定还在。
秦治大喜,让周广福下去,朝陈跃文道:“如此正好,明日就让人将那薛柯带过来,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谁!”
陈跃文点头道:“就以协助查案为由将他请来,等到了东宫便由不得他了,我们有一百种方法扒下他衣服,让周广福辨认!”
第 32 章
这一日, 从太子府来了四名侍卫,一个小太监,说是听闻法曹参军薛大人精通律法刑罚等, 而太子府正好有事需要用到,所以请薛柯前去协助一二。
这话说得很离谱,因为薛柯才到京兆府十来天, 还没有功名, 是王家塞进来的, 这十日里接手了王家自己的案子, 还没审出个结果,丝毫看不出哪里就神通。
就这,太子府竟然亲自派人来请。
离谱归离谱, 但对京兆府来说, 一方是太子府,一方是王家的女婿,这是人神仙打架, 他们这种小喽啰就是看热闹的份,所以京兆府的小门房报告上级, 上级再报告上级, 最后报到京兆府尹那里,京兆府尹很擅长处理这事, 直接让人恭恭敬敬将太子府的人请进来, 亲自带到薛柯面前,让他们自己和薛柯说,也让薛柯自己回应。
反正这事和京兆府没关系。
秦阙自然拒绝了。
但显然, 这小太监和侍卫是接了死命令的,态度和善, 语气却强硬,守在秦阙书案前,必须要他走一趟,只差让侍卫过来拿人。
四名侍卫一看便是武艺高强的人,站在小太监身后,只等小太监一声令下。
秦阙看向公廨周围,京兆府内能避开的都避开了,只有个书吏埋头抄写着手上的东西,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对上秦阙看过去的目光,他立刻就又埋头疾书起来,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动静。
秦阙在心里判断太子的意图。
很显然,秦治绝不是找他过去协助查案,而是另有目的。
太子忌惮王家,若无必要,他不会过来拿人,所以带他走这件事,在秦治看来是非常有必要的,哪怕有可能得罪王家。
什么事呢?
薛柯绝无可能让秦治如此下功夫,只可能是秦阙……也就是说,秦治要么确定他是秦阙,要么怀疑他是秦阙。
不,没有确定,如果确定,秦治最可能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他,而不是过来请他。
所以他只是怀疑,现在找他过去,大约就是确定身份,然后找机会动手。
那他要随他们走吗?
此时他能轻易离开,京兆府的人不敢动他,这四名侍卫拦不住他,他能走,但这一走,身份也就暴露了,以后一切行动都只能在明面。
随他们走,到了太子府,如果一切如他所料,他就不一定能活着出来。
除非,他仍以薛柯的身份被带走,然后王家能及时过来救他,那样不必暴露身份,也不会被困太子府。
但是,要将自己的生死放在王家身上吗?
他想到了王羡容。
她会用命来救他,他也很清楚,如果知道他被太子府的人带走,她一定怒不可遏,然后第一时间冲进太子府将他带出来,对她来说,她的人,天王老子也别想动。
想到此,他作出了决定。
于是在与小太监的周旋中,他胳膊一挥,“不慎”打翻了桌上的砚台,身上官服的袖子也被染上了墨。
他看看那墨迹,朝小太监道:“我这就随你们去,先让我换身衣服。”
小太监想了想,他是来“请”这薛柯的,而不是来押犯人,至少当着京兆府其他人的面,他态度上还是要恭敬,便笑道:“好好好,那我们去外面等着,薛大人换好衣服就出来。”说着,带着侍卫退了出去。
秦阙在里面换了一身常服。
官员都有常服放在公廨内,因为可能要去不方便穿公服的地方,可能下衙后要去青楼酒馆,所以备一身常服是必须的。
秦阙这件常服便是从王家拿的,而王家的衣服,都是王家绣房根据羡容的吩咐做的,羡容不喜欢他穿深沉的颜色,他所有的衣服都是粉红粉绿粉蓝,这身衣服便是浅浅的水蓝色,袖口绣着蝴蝶,穿上身,七分清雅,三分妖娆,很打眼。
换好衣服,他便随太子府小太监一起出了京兆府。
梁武在京兆府门外看着秦阙被带出京兆府大门。
秦阙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头微微摆动,示意他快走。
梁武第一反应是迅速招集人马,救下主子。
但一想,不对,如果要逃,主子自己就能逃,为什么要他来行动?
莫非是要他们的人扮成黑衣人行动?
直觉告诉梁武,这个办法太蠢。
然后他就看到了秦阙身上的衣服,不由感叹这衣服真是花枝招展,每次殿下穿这样的衣服,他都会意识到原来殿下不只打仗狠、杀人干脆,还有一副很俊俏的面庞。
后来梁武就意识到在这种紧要关头,他居然还在分心想殿下的容颜。没办法,只怪这衣服太惹眼。
这时他突然想起殿下是穿官服来京兆府的,怎么还是上午,就换上了这身常服,而且还是羡容郡主喜欢的这纨绔公子的打扮,照理说去太子府这种地方该穿官服才是。
待想到羡容郡主,他突然意识到殿下的真正意思:找羡容郡主。
对,殿下现在不是大皇子,而是薛柯,薛柯突然被太子的人带走了,可能有危险,只能去找谁,当然是找郡主!
梁武再不耽搁,骑了驾车的马就往王家赶。
秦阙被请上了马车,往太子府而去。
让他没想到的是,太子府竟是派的马车和五匹马来的,自他踏上马车,他们便以最快的速度往太子府而去。
如他们这般速度,哪怕羡容会来交涉也是时间不够,比如稍微犹豫一会儿,被王家其他人阻拦一会儿,或是路上慢一点……
秦阙撩起车帘看向车窗外,再一次怀疑自己的判断。
上一次还是为杀羡容的事,他怀疑自己不该放过她。
事实证明他那时放过她是对的,那现在呢?
他竟然要将希望放在一个单纯少女身上,心底明明不能相信这是自己作出的决定,却又迟迟没有下马车。
在这样的怀疑与犹豫中,不过一刻左右,太子府便到了。
秦阙被带下马车,站在太子府门前。
小太监朝他道:“薛大人,这边请。”
秦阙站在门外,看了看门楣上“太子府”的金字牌匾,走了进去。
迈过大门,明显那小太监松了一口气,显然到这里,他的任务便算完成了,秦阙跑不掉了。
过了大门,是中庭,小太监带他穿过中庭,去往后面一个院子。
进了院门,旁边有一座二层阁楼,经过阁楼前,秦阙觉察到楼上的动静,突然停下,问小太监:“公公带我去哪里?会见到太子么?”
在他停下时,阁楼上方的两名侍卫已经准备好了一盆水等着,就等他经过下面就一盆水倒下去,让他湿个透,就不得不去换衣服,谁知他却停下来。
下面的小太监回过头来,有些皮笑肉不笑:“这个小的不知,等到了地方大人就知道了,别说了,走吧。”
任务完成,他也不愿装了。
秦阙却还没走,仍在原地问他:“为一个什么样的案子?”
这时楼上的人等不住了,不知道他们还要站多久,便将水端着往这边挪了几步,站着不动的时候更好浇,于是一盆水倒了下去。
秦阙却似知道小太监不会回答,突然又老实地往前走,而且步子很快。
那一盆水倒空了,全浇在了后面侍卫身上。
小太监与秦阙,都回过头来看向侍卫,然后所有人抬头看向头顶。
太子的这些计划当然不会和所有人说,小太监与四名侍卫只负责带秦阙过来,并不负责其他;阁楼上的两个侍卫只负责将秦阙身上浇上水,也不负责其它,所以这事便成了个意外。
那被浇水的两名侍卫抬头道:“操|你老娘,眼瞎了么?”
阁楼上两名侍卫很无辜,看看他们,又看看安然无恙的秦阙,怔了半晌,最后只能朝下面侍卫道:“对不住……”
说着看看盆里的水,那么大一盆水已经倒得一滴不剩,实在没有多的再来给“薛柯”倒一身,再去打水也来不及了,也就是说,他们的任务失败了。
两人很错愕,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太监看看上下两批侍卫,觉得这一定是个很复杂的计划:好端端的,两个侍卫端个水盆子干嘛,还往下倒,这可是太子的后院,他们是不要命了?
所以很简单,这肯定是上面吩咐的。
这么复杂的计划,一定不是什么小事,小太监觉得事态紧急,还是完成自己的任务要紧,便立刻道:“走吧。”
秦阙听着门外的动静,一片安宁。
事实证明,他的确赌错了,此时离开太子府似乎还来得及。
他停在原地不再往前走,小太监回头道:“薛大人,又怎么了?”
秦阙问:“是为什么案子?”
“说了去了你就知道了!”小太监不耐烦地回答,话音未落,前边便出来另一个老太监,朝秦阙道:“薛大人,你衣服上似乎被溅上了水,要不然随老奴去房里换身干净衣服吧。”
秦阙回答:“没有,不必。”
老太监道:“还是换了的好,回头被太子爷知道,该责罚老奴慢待薛大人了。”
说完,一队侍卫从前面房间内冲出来,里三层外三层将秦阙围住。
老太监道:“薛大人,换件衣服吧。”
这便是动真格了,连假客气都不再用。
到最后这一步,只能尽全力离开太子府了。
秦阙看一眼面前侍卫手上的刀,已在心里计算逃出太子府的路线。
或许,挟持太子会更有希望出去一点?但太子此时在何处,是躲在里面某个房间里,还是躲在这院子外面?
不,秦治不会在这院子里,他还没有这样的胆魄,他只会躲在院外,但又离得不远,等待这边传过去消息。
所以自己要先从这院子里杀出去,找到太子,然后再挟持他逃出太子府。
但如此一来,也许直接杀出去更有把握一些?
就在他准备去抽侍卫手上的刀时,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然后是一声娇喝:“秦治,你凭什么抓你姑父,你这个卑鄙小人,快把他给我交出来!”
秦阙脸上突然泛起一丝轻笑来。
他竟还是赌对了,她果然来了,还来得这么快。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从屋内冲出来,朝侍卫下令道:“抓住他,扒了他衣服!”
中年男子正是陈跃文,事已至此,只能下狠招了。
——事已至此,羡容就在太子府外,秦阙再暴露便不值得了,于是他立刻抽了身旁侍卫手上的刀,冲到那老太监面前,将刀抵在他脖子前,朝侍卫道:“你们别动!”
老太监吓得面色惨白,连忙道:“你们别动……先别动……”
那老太监是从秦治小时候就伺候他的太监,在太子府地位也高,陈跃文急了,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只是太子身边一个小小的幕僚,可没有那么大的权力随便弄死一个五品的太监,还是太子的心腹。
于是他立刻朝一名侍卫小声道:“快去禀报太子,请太子决断!”
那侍卫匆匆跑出去了,陈跃文没开口,其余侍卫自然不敢动,只是拿刀与秦阙对峙。
秦阙此举只是磨时间,所以他也就这样等着,并没有下一步的举动。
而外面,已经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也不知是摔了什么打了什么,只能想象是一片乱象。
对峙了一会儿,那侍卫匆匆跑回来,到陈跃文面前低声道:“太子有令,快拿住薛柯,扒下他衣服,不必管其他!”
陈跃文便下令道:“拿住薛柯,扒下他衣服!”
侍卫既得此令,便不再管老太监,立刻持刀上前,甚至已经有侍卫抓住了秦阙的衣服。
就在这时,院门口一道声音道:“下流,谁敢扒他衣服试试!”
说话的正是羡容,她是骑马闯进来的,此时话音才落,已经一鞭挥出,抽在了面前那一排侍卫身上。
紧接着就是第二鞭,第三鞭,将那群侍卫抽得歪七倒八,一边抽一边纵马上前道:“都给本郡主滚,你们太子都要叫他一声姑父,谁敢动他试试!”
侍卫本就不敢朝她还手,毕竟她是郡主,伤到了最后算谁的?如今听了这话,也不敢动秦阙了。
他们的确是太子府的人,可他们只是个小侍卫,太子又不在眼前下命令,谁敢贸然行动朝皇亲挥刀?
于是这些侍卫挨了鞭子也不动,见羡容冲过来也不拦,甚至还有挨了鞭子的人趁势扔了刀躺倒在地上,显示自己已经失去战斗能力。
陈跃文却是知道事情重要性的,立刻道:“拦住她,拿下薛柯!”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不管不顾冲上来,准备自己去扒秦阙衣服看个究竟。
秦阙转过身,将面前的老太监推向他,让两人撞了个结实,滚倒在地。
他做的这一切看上去都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也能做成功的事,只是力道与方向都把握得刚刚好。
陈跃文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要再冲过去,羡容的马却已经到了秦阙面前,朝他伸手道:“快上马!”
秦阙二话不说,踩住马蹬坐上了她的马背。
连羡容也惊异于他的熟练,再一想,他之前坐过一次。
那就对了。时间紧急,她不再想这些,扬鞭调转马头往外而去。
第 33 章
枣红色的骏马载着两人一路冲出院子, 才到中庭,便听见秦治的声音:“拦住他们!”
没见他的人,但又一队东宫侍卫手持长枪挡在了前面, 银白色的枪头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秦阙此时发现羡容是一个人骑马闯进来的,这样冒险,但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她赌的便是太子府的人不敢动她, 若是王家的护卫也闯了进来, 此时两相厮杀, 只怕已成一片血海。
但这样的弊端便是若太子府的侍卫动真格, 以羡容自己一个人绝无反抗能力,就比如现在。
眼前是对准自己的尖枪,座下的马已经因为惊恐而想要退缩, 羡容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 而是拔出头上的一只簪子,反手狠狠插在了马屁股上,厉声道:“驾——”
马儿吃痛, 长嘶一声,疯了一般朝前面的枪头冲去。
那是一种, 不要命的气势。
但她不要命, 东宫的侍卫却要命,不听命于太子的后果难以想象, 但伤了堂堂郡主呢?
说不定就是满门抄斩, 更何况太子只说“拦住他们”,没说“格杀勿论”,也没有任何承诺来为他们兜底。
于是就在羡容的人和马将要撞到枪头上时, 为首的侍卫让开了,马便从那让出的通道里冲了出去。
出了大门, 外面是羡容手下十多名护卫,此时正与东宫侍卫对峙,在里面侍卫就不敢伤羡容,到了外面大庭广众之下更加不敢,羡容就这么带着秦阙,畅通无阻离了太子府,朝东阳侯府奔驰而去。
原本秦阙在心底并不太看得上大齐的军队,毕竟与北狄多年征战都是败仗,而王家全族从军,掌握着大半的兵权,更显得无能。
但这一刻从羡容身上,他看到了王家人骨子里的胆色——她知道她的身份、她的命是护身符,所以便用这护身符来带出他,却没想过万一。
万一就有那样的二愣子侍卫,不管不顾冲上来伤她;万一秦治是个疯子,不惜连他们两人一起杀——
这一次,当真是他欠了她。
羡容马不停蹄赶到侯府,正逢王炯带着大队人马从侯府出去要赶往太子府,见了她才松一口气,令队伍停下,问她道:“你回来了,没事吧?”
羡容摇头,走到大门口从马上下来,秦阙也从马上下来,她看着马屁股上汨汨流血的伤口,朝圆圆道:“快将马牵进去,让人来看看。”
王炯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羡容被问得愣住了,转头看向秦阙:“到底怎么回事?太子为什么要抓你?”
秦阙摇摇头:“我不知道。”
外面说话不方便,王炯让护卫都退下,几人进了屋。
秦阙只说太子府的人以协助查案为由将自己带走,但进太子府后却有层层侍卫相逼,也不见太子,自己唯一听到的命令就是他们一定要脱自己衣服。
羡容回道:“我听到了,他们说,拿住薛柯,扒了他衣服。”说着便朝王炯气愤道:“这是什么意思,凭什么扒我夫君衣服,士可杀,不可辱!”
“扒衣服?”王炯也不明白了,看看秦阙,又看看羡容:“你与长公主交好,没听说太子养男宠吧?”
“没听说啊。”羡容并不知道扒衣服和养男宠有什么关系,但当时那个态势很明显太子就没安好心,再想到之前的诸多恩怨,她恼怒道:“反正他就不是个好东西,下流!”
王炯也琢磨不明白,最后道:“今日就大门紧闭,严加看护,你们都别出去了,过一会儿大伯他们就回来,禀告他们再说。”
下午王弼等人回家时,已然听说了今日的动静,毕竟羡容那么大一批人马从家里冲到东宫,再从东宫冲回来,那阵势太大,热闹了半条街,许多人都知道。
但王弼也不知太子此举是为什么,便问秦阙:“先前查面具人之事,你没往外张扬?”
秦阙回道:“没有,我只说还在查,京兆府也知道其中内幕,并未催促,反倒让我细查,不必着急,我便按住没动。”
王粥想了想,又疑惑地看向秦阙:“除了这事,你在京兆府没遇到别的事?与太子是否有其他恩怨?”
秦阙自然摇头:“没有,我与他只见过一次,便是秋山围场那一次。”
那一次王弼自然是听羡容说过,当时王烁也在场,王弼并不觉得他们家人做得有什么不妥,反而是太子欺人太甚,将没能娶到羡容的怒火发到了薛柯身上。
不管面具人之事是否与太子有关,今日之事又是什么原由,单单从太子后续的处事上,王弼便百般看不上。
莫说是羡容自己不喜欢太子,就算她喜欢,求着要嫁太子,他都不敢贸然与太子联姻、支持太子上位——此人心胸狭窄,为人狠辣无情却又谋略不足,能不能顺利登基还真不好说。
不明白内中环节,王弼只好道:“你们先回去吧,明日我进宫,当着太后的面,让太后召来皇后与太子,当面对质一番,看太子如何作答。”
如今只能这样,但答案多半是表面讲和:太子一定说是误会,他就是想要薛柯协助查案,强制换衣服也是因为老仆担心薛柯湿了衣服而已;王家这边呢,也只能说是下人乱传,羡容冲动不懂事,这才骑马闯了太子府。
回到房中,羡容看秦阙道:“看不出来,你胆子还挺大的,敢挟持人。”
秦阙回道:“和上次那面具人学的。”
羡容想了起来,上次在甘泉寺,面具人的确在他面前挟持过她,没想到就那么一次,就被他学了去。
她坐在榻边撑头看着他,越看越欣赏,然后问他:“你要不要学武?我感觉你好像还挺聪明的,如果学起武来,一定能学得很快。”
秦阙摇头:“不要。”
“为什么?”
他淡声回道:“学武更累人,我不想动。”
羡容“嗤”了一下:“明明是读书更累人。”
说罢她问:“当时你怕吗?”
秦阙点头:“怕。”
羡容笑了笑:“你别怕,这不没事了,后面你再在家休息两天吧,再出门身边也多带几个护卫,不过我觉得太子后面应该不敢再动你了,大伯定会在太后面前好好告太子一状,最好让皇上把他这太子废了算了,什么玩意儿!”
秦阙没搭这废庆子的话题,只是过了一会儿问她:“那你怕么?”
羡容反而一脸奇怪,问他:“怕什么?”
“在太子府,侍卫的刀和长枪对着你。”他看着她问。
羡容一笑:“那有什么好怕的。”说着神气道:“我量他们也不敢动我,再说了,我不是富贵命么,算命的都说我能长命百岁,无一例外,我才不怕。“
秦阙这才明白,她不是不怕死,她是无知者无畏……
日落时分,用过晚饭,秦阙到书房,梁武向他报告东宫那边暗线递出来的消息。
“昨日太子与陈跃文谈了许久,似在谈论薛柯,而且召见了周广福。”
“周广福……”听见这个名字,秦阙便知道自己猜得没错,太子怀疑了自己。
梁武继续道:“下午殿下与郡主离开后太子在宫中大发脾气,重惩了数十名侍卫,随后好像是进宫去了。”
想也是去见小翟后了,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他要给小翟后一个交待。
秦阙这几个月才回京城,但早在七年前他就陆续派人潜伏到京城来,不时往北狄送去消息。在这些消息里,他知道秦治恶毒但愚蠢,也知道小翟后比秦治更谨慎,并不会赞同秦治的做法。
明日王弼也要进宫,秦治绝不会说出真相,最后当然是讲和。这样闹一场,短时间内,秦治也不敢再动他。
“知道了,让那边继续盯着。”秦阙道。
“是。”梁武想了想,又道:“对了,还有件事,最近太子好像新做了个玉雕,十分喜欢,日日把玩,那玉雕的样子……”他小声道:“是羡容郡主接近祼身的模样。”
“什么?”秦阙脸色冷下来,紧紧盯向他。
梁武道:“就是一个女子的模样,形容打扮都和郡主一样,但身上只穿了件薄纱似的衣服,赤着脚,就……”
在秦阙越来越凛然的脸色下,他继续道:“很不堪的模样,据说再隐秘的地方都雕得极尽细致,栩栩如生。”
“找死——”秦阙咬着牙道,缓缓握紧拳头,随后轻飘飘开口:“秦治,不必再留了。”
梁武对此并不意外,他们本来就有刺杀太子的计划。
“你知道红烟这个人么?”秦阙突然问。
梁武立刻回:“听说过,好像是王弼的妾室,先前是舞伎,去年进侯府,但进来没多久和一个护卫偷情被发现,挨了顿罚。”
这件事是王家一桩秘闻,同时也是下人间最爱谈论的艳闻,梁武才进侯府没多久就知道了,那些小厮们最后还要感叹一句,那女人是真漂亮,而且和别的漂亮还不一样,就是那种一看就特别想那个的漂亮,在他们看来,实在不怪那护卫,是个男人怕是都遭不住。
据说因为出了偷情的事,红烟被看管起来,不怎么出来了,所以梁武只听过,没见过,他一度都很好奇。
秦阙接着道:“你想办法替我给她递出消息,就说明晚三更,老地方见。”
“啊?是!”梁武沉声回答,用严肃而中气十足的声音来掩饰自己的意外和走神。
可是……他没听错吧?
明晚三更……老地方……
那可是王弼的妾室,一个……才进门就与人偷情的女人?
最关键的三个字是“老地方”。
也就说是殿下和那女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们三更见面后是做他想的那种事吗?
但是……不至于吧,殿下可是从不近女色的人,他对再漂亮的女人都没感觉,莫非是为了大业?
因为在羡容郡主这里发现美男计好使,所以就对那个红烟使美男计了?
虽然不敢相信,但这又是唯一说得通的答案。
梁武暗叹:殿下为了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真的牺牲了太多……
不过不管是羡容郡主,还是红烟,都长得挺漂亮的,一个是他亲眼见过,一个是听着就漂亮。
想起羡容郡主,梁武不禁有些替她伤心,虽说她很凶,将殿下掳来坏了他们很多计划,但今日也是单枪匹马闯太子府将殿下带了出来,有勇又有谋,让殿下得以继续隐藏身份,而殿下转头就约别的女人……
梁武发现自己想不了这么纠缠复杂的问题,便不再想了,按殿下的吩咐行事就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第 34 章
太子府, 秦治才严惩了一干侍卫,仍是怒气难消。
“一个个,连个女人都拦不住, 全是饭桶!”看到陈跃文,他也气道:“还有你,为何不下令先杀了她的马, 再将她扣住?”
陈跃文垂头不说话, 心里却委屈, 他也只是个没有品级的小小幕僚, 今日杀了郡主的马,拿了郡主的人,明日王家人找到他, 他怎么办?
其实当时的情况, 哪怕太子就站出来,明明白白对着侍卫下令拿下郡主,违者立斩, 当然能将羡容郡主拦住,可太子连站出来都不敢, 因为怕承担后果。
连他这个太子都不想承担后果, 侍卫如何敢?
“没用的东西!”太子骂累了,终于停下了, 只在屋中走来走去。
陈跃文这才有机会说话:“其实, 就算大皇子回来,似乎对殿下也没有威胁,反正大皇子无缘皇位, 殿下好歹与大皇子还是亲兄弟。”
既是亲兄弟,大皇子为何不能支持太子呢?
陈跃文并不知道秦治与秦阙的关系, 试着劝说道。
秦治只是冷哼一声。
他当然不会说十多年前他杀父皇爱犬的事,别人不知道,但他那位哥哥一定知道,而且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杀了陈显礼。
这怎能让秦治不紧张?
见秦治脸色凝重,陈跃文又问:“若殿下担心大皇子对殿下不利,要不然暗中放出消息,让京城知道大皇子从北狄私自回来了,假扮成薛柯?”
秦治看向他,拿不准该怎么办,最后他摇摇头:“如此一来,若要杀他,岂不是难上加难?”
陈跃文不说话了,他猜测太子与大皇子一定有私仇,要不然怎么是不死不休?只是不方便对他说而已。
“但眼下殿下还是不动薛柯的好,此时薛柯有事,殿下一定会有嫌疑,宁王那边更会落井下石对付殿下。”
“我当然知道,用得着你提醒!”太子怒道,所以他才烦。
陈跃文只好劝说:“虽说敌在暗,我在明,但大皇子就算从北狄回来又如何,论实力他显然比不上如今的殿下,待风头过去,殿下再要杀他直接动手便是,眼下不必为了一个大皇子而给宁王落下把柄。”
秦治想了想,觉得此话说得在理。
再怎么样,秦阙只能在暗中杀杀小太监,但宁王却不同,这才是自己首要的敌人。
母后下午说,想让翟家的六姑娘进宫做太子妃,那六姑娘虽说容貌上比羡容差了许多,但这样也不错,能让翟家更用心帮他,至于女人……
秦治捏了捏手上的玉雕——登上皇位,要什么女人没有呢?
第二日王弼进了一次宫,此事果真以“误会”收场,太子府与王家双方言和。
事了之后,王弼又在宫中待了半天。
太后是王家大姐,进宫后幼子夭折,最终抱养了宫女的孩子,多年后,这孩子顺利坐上了皇位,也就是如今的皇帝。
皇帝年轻时还有几分斗志,后面就越发糊涂懒散了,沉迷丹药,宠幸男宠,然后是在皇储的问题上犹豫徘徊。
因为翟家支持二皇子,便立了二皇子为太子,张贵妃支持三皇子,便早早给三皇子封王,给了许多特权,最后还尤其宠爱五皇子,便亲自养在身边,声称满十岁就封王,还曾亲口和身边人提过想要改立五皇子为太子。
以致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有可能,太子心中十分不安。
太后与皇帝不是亲母子,多少有些疏离,朝中各种局势又复杂,所以太后与王家最初的态度是不蹚这趟浑水,反正无论谁做上皇帝,最后都要认她这个太后,王家不参与夺嫡,便依然能在战场上立战功。
结果却有了太子这事,桩桩件件累积,王家与太子显然是有了罅隙。
可这个时候难道王家要加入别的势力吗?王弼却并不看好宁王,除非去支持八岁的五皇子,这不与董修这种弄臣混在一起了么?
最后王弼与太后都觉得只能再等等看,待局势明朗一些再说,王家仍然是不参与为妙。
正好,王焕的婚事定了,与太子宁王或是五皇子都没关系。
夜里,当三更更鼓响起,秦阙起身下床,到了之前见红烟的小院中。
红烟已然等在那里,今夜月色更亮,在月色照耀下,红烟仍是规矩地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副手帕,交错放在腿上,见了他,轻声道:“将军。”
秦阙闻到了一股脂粉味。
这个女人,大半夜的竟还涂脂抹粉!
但他没必要去对人家的打扮指指点点,也懒得去管,只说道:“我需要你替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将军说。”红烟道。
秦阙回答:“拿到宁王手下之人一样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比如宁王府上的刀,匕首,或是特殊的信物,能办到吗?”
红烟想了想:“刀,匕首之类的,我很少碰到,但我知道魏绪手上会戴个扳指,是宁王送他的,还有个一模一样的,宁王送给了他老师家的儿子,叫杨什么,如今在做个什么官。”
“杨嘉勇,上骑都尉?”
“对,是他,将军果真厉害,这也知道。”红烟看着他赞叹道。
秦阙仍是面无表情,问她:“这扳指你能弄到?”
红烟为难道:“那当然需要机会……至少要能出去和魏绪见到面。”
“我助你出去和他见面。”秦阙道。
红烟看着他,满脸娇柔与委屈:“那个人,每次见了都要在床上熬大半天,将军既需要,我去便是,只盼将军能怜惜我今日这番牺牲。”
秦阙竟有些语拙起来,不知说什么,在他这里,能答应就答应,不能答应就不答应,这本就是交易,她口中的“怜惜”又是什么意思?
他问:“你想提条件?”
红烟摇头:“那倒没有,我只要能回家乡与我妹妹团聚就好。”
既如此,秦阙不再纠结这个问题:“那你什么时候见魏绪?”
红烟幽怨地看他,无奈道:“我先与那边通信看看,等那边有了消息,我再告诉将军。”
“好,尽快。”秦阙说着要走,红烟立刻起身问:“听说将军昨日遇险,没事吧?”
若有事,还能站在这里吗?秦阙懒得回答这样的废话,转身走了。
红烟在后面忍不住叹息,决定打消心底的念头,此人不懂风情,实在是没什么希望。
……
羡容在睡梦中,隐约感觉到薛柯从外面进来,站到了床边。
以及他看了看自己,将她抱起来挪了个位置,理好被子,给她盖上,然后自己也盖着被子睡下。
怎么他又睡不着出去走了吗?
怎么会有人睡不着呢?
羡容很想问他这个问题,但她实在太困了,没力气睁眼,更没力气张口,躺着躺着,就又继续睡了过去。
直到早上起来,秦阙已经去了京兆府,羡容才突然想起晚上的事,觉得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才总会半夜睡不着。
而且睡不着可以待房里干点别的啊,为什么总要出去走?出去走不是会更清醒吗?
睡不着可真是她不理解的世界。
王焕的婚事定下了,两边都挺急,虽然婚期还没定,但显然不会太久,于是王家趁此机会开始修整起屋子。羡容的婚事办得太仓促,什么都没修,这次便一起了。
该刷新漆的刷新漆,该种花苗的种花苗,太旧的家具也换了,羡容在院中溜达,就见院里四处都忙着,直到她走到竹林后的那个小院子。
里面向来就清静,此时也是,她忍不住走了进去。
这是她娘亲死去时待过的院子。
那时她很小,大约是两三岁?她对娘亲没什么记忆,所以一直就没心没肺的,只是在她大了,才从娘身边的妈妈口中知道娘病逝前的事。
娘那时生重病,眼看着不行了,娘便自己从院子里搬出来,住到了这小院里,将才两岁多的她交给奶娘带着四处玩,不让她见到母亲病重的样子。
娘亲觉得,这样的话,小女儿就不会对病中的娘有什么印象,甚至不会对自己的娘有什么太多的记忆,等娘不在了,也没有那么怀念伤心。
更何况那时爹还年轻,一定会再娶,娘希望爹能娶个贤惠的女人,就告诉女儿那是她亲娘,让她对后娘不要有戒心,不要和亲娘作比较,便不会自怨自艾,这样长大了,也就像个有娘的孩子。
后来爹却没有再娶,娘的一番苦心白费了,只是她确实对娘亲早逝这件事没有太多的感觉,因为留存的记忆太少。
是什么样的感情,能让一个人有意抹去自己存在的记忆呢?
她的娘,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她打开房间的门进去,里面一切都是沉旧的,却也看得出来常有人打扫,还不算太脏。
房里没有一点生活的痕迹,只是那张旧床上放了一副手帕。
是丫鬟的手帕掉这儿了?
她过去拿起来一看,上面绣的竟然不是梅兰竹菊,而是一只……猫头鹰。
真是个奇怪的图案,但羡容觉得有点眼熟,想了想,她记得大伯纳进房的那个红烟就挺喜欢这东西的,当初她小欢还没死时,红烟看到她的小欢,还问有没有猫头鹰卖呢,她想养。
所以是红烟来过这里?对,她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红烟之前还真来过这里……可恨,这女人又不老实了,也不知又勾搭了哪个色胚在这儿鬼混,这可是她娘亲去世的地方!
羡容觉得很气,但红烟是大伯的人,她觉得跑去找大伯告状不太好,再说仅凭一个手帕也说明不了什么。
想了半天,她好像只能假装没看到,于是她将那手帕收了,气呼呼就出了小院。
三日后,梁武将红烟的消息送到秦阙手中,让他晚上三更,老地方见面。
想必是见魏绪之事有了消息,秦阙当晚便在三更时分从床上起身。
羡容仍在熟睡中,他看着她,想谨慎一些,点上她的睡穴,但手已经抬起来,却又犹豫了。
被点睡穴陷入昏迷终究是不好,反正她也不会醒来,醒来也好糊弄,就这样吧。他起身披上衣服,离了凌风院。
羡容在半夜醒来,醒得莫明,也不知是被外面的更鼓敲醒的,还是被子被自己卷没了被冻醒的。
她爬起来拉被子,发现薛柯又不在。
又睡不着?他怎么天天睡不着?
她想着,又盖了被子睡下,迷糊中却突然想到了一个东西——猫头鹰。
小屋里的猫头鹰手帕,红烟,夜半消失的薛柯,还有当初他俩在竹林旁的勾搭……
她突然从床上惊醒,愣了半晌,起身快速穿上衣服,拿了软鞭,往竹林后的小院而去。
第 35 章
洒满月光的小屋内, 红烟与秦阙说着自己与魏绪约好的日子:“两日后的亥时,你送我出去,到城西一处别院, 天亮前接我回来。”
秦阙回答:“你必须自己出去,我从旁协助。”
“为何?”
秦阙看着她:“若你能在东阳侯府出入自如,魏绪问起来, 你如何作答?”
“哦, 将军说的是……可是那样我万一被侯府发现, 万一在街头遇到歹人, 我一个弱女子……”
秦阙正要说话,却突然看向门外,随后沉声道:“有人来了。”
说着他便欲跳窗离开, 红烟一把抓住他:“将军你不带我走吗?”
秦阙抿唇, 拽开她的手:“带不了,只要我二人不在一处就好。”
说着又要离开,红烟再次将他拉住:“不行, 你不能留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被抓到过一次, 再有人发现我在这里我就完了。”
“什么?”秦阙不明白, 她在这里被抓到过一次是什么意思?
红烟楚楚可怜道:“我与那护卫,就是在这儿见面被发现的, 他们再看到我在这里, 一定觉得我是在这儿偷情,不会放过我的!”
秦阙无言以对。
所以你为什么又要约这里呢?
就在此时,房门“砰”地一声被踢开, 羡容站在门外道:“薛柯,你好大的胆子!”
说着便一鞭子抽在地上, 将整个院子抽得震天响:“你们竟然选在这儿幽会,还真会挑地方,臭不要脸!”说着,抬起鞭子一鞭抽在两人身上。
这是结结实实的抽上去,是真疼,秦阙皱了皱眉,红烟被抽得失声尖叫,哭着往秦阙后面躲,夜色中秦阙看着羡容,想解释什么,却又发现没什么好解释的。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轻信红烟了,这该不会是她的阴谋吧?
“姓薛的,你恶心!”羡容又朝两人抽了一鞭,一边抽一边骂道。
尤其是想到之前两人还睡在一张床上,她甚至还亲了他,然后到半夜他竟又跑来……
而且这不是第一次,而是很多很多次,因为她好几次发现他夜里不在!
羡容越想越气,怒声道:“狗男女!”
这一通动静,早已惊动了府上的人,王登与王焕的院子就在附近,听见声音,早有丫鬟与妈妈提着灯笼跑过来,见了这小院,又见了红烟与秦阙,便知道完了,家里又出了桩丑事。
上次红烟偷的还是护卫,那便算了,这次竟是姑爷,还是刚进门的姑爷……
秦阙一声不吭,红烟躲在他身后哭,羡容怒得挥鞭,王焕身边的妈妈去拉了羡容,让她先消气。
没一会儿王焕就赶过来,一看这情况也懵了,赶紧让人去禀报王弼与曾氏,薛柯归他们管,红烟却是得大伯那边发落。
等到侯夫人曾氏旁边的管事妈妈过来,才显出老道,先让人拦了小院的门,不再许人进来,然后朝着院中十来个丫鬟仆妇厉声道:“今日之事,关系到王家名声,谁要胆敢张扬,立刻打出去;若听到有人私下议论,可立刻来向我举报,一经查实,告发者奖励十两银子,议论者也打出去,你们明白了吗?”
下面低声道:“明白了。”
管事妈妈又问:“告诉我,今天晚上你们看到了什么?”
没人回应,管事妈妈指向一个小丫鬟:“你看到了什么?”
小丫鬟连忙摇头:“什……什么都没看到。”
“不,你看到了。”管事妈妈厉声道:“红烟偷了夫人的镯子,半夜到这里来藏赃,正好郡主过来撞见了,以为见鬼,便闹了起来。”
那小丫鬟低声回答:“是……”
“听到了吗?所有人?”管事妈妈问。
其余人回道:“听到了。”
此时屋内的红烟委屈地低声呜咽:“为什么要说是我偷东西,我没偷……”
王焕与管事妈妈瞪了她一眼,连秦阙也回头看了她一眼——现在是偷没偷东西的问题吗?
宁王竟这么缺人,非要找这个女人来做卧底?
最后在管事妈妈安排下,她们带走了红烟,秦阙还是交给了羡容,不管后面怎样,眼下先将消息捂住再说。
羡容一直在怒火中,紧紧盯着秦阙,而秦阙则是从头至尾一声不吭,王焕吩咐人带秦阙回凌风院,然后拉了羡容往前走,劝说道:“兴许是红烟那女人主动勾引,你知道的,她向来不检点。”
羡容也不说话,最初的挥鞭打人是因为震怒,而震怒之后则是伤心和余怒难消,她都能接受薛柯在家乡有喜欢的小情人,但实在不能接受他会和红烟勾搭,还一次二次,半夜幽会、在她娘死去的院子里。
太可气,太可恨了!
进了屋,王焕让羡容坐下,自己看着秦阙道:“你和她多久了?”
秦阙没回话。
王焕又问:“今晚的一切你认不认?有想好后面怎么办吗?”
秦阙仍是不回话。
他自然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不能说出红烟和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就只能认下这罪名。好在……一切计划都已在进行,这混乱的情况不会持续太久。
他的不配合让王焕也生气了,怒声道:“不说话就行了吗?大伯母也会去审红烟的!当初进王家你的确是不情愿,可我们王家也没亏待你,你别以为京兆府的官你就坐稳了,我能让你进去,也能让你出来!红烟是大伯的人,你们私会那小院,是羡容娘亲去世的地方,她是在那里咽气的,亏你们做得出来!”
听到这话,秦阙看向羡容。
羡容脸上是少有的伤心,此时对上他的目光,她是越想越气,站起身就冲上去拿鞭子往他身上打,那鞭子她折在手里,打上去并不像之前抽上去那么疼,但也仍然是疼的,只是对秦阙来说不算什么。
他没说话,也没动,就那么由她打着,这态度却让羡容更气。
他竟连求饶和解释都没有,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打累了,羡容气道:“来人,去把他给我关进厢房,别让我看见他!”
圆圆与尖尖进来要带秦阙走,秦阙最后看她一眼,沉默着去了自己的书房。
王焕重新拉羡容坐下,劝道:“别气了,他不开口,待大伯母那边审完红烟看看。”
羡容拉着脸,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王焕想了想,又说道:“其实我与五哥私下讨论过,这红烟是有些邪门的,你看大伯也不是个喜欢寻花问柳的人,却非要纳她进门;之前那护卫,也是大伯最信任的人,平常为人是很正派的,却也着了她的道,如果她存心媚惑,恐怕还真没几个男人抵挡得住。”
羡容怒看向他:“哥,你怎么还帮他说话了?什么叫‘真没几个男人抵挡得住’?就这种丢人事,就没几个人做得出来!”
王焕站在男人的角度,知道怎么说妹妹都不会懂,不由叹息一声,只得说道:“我就是怕你太难受。”
羡容想着哥哥第二天还有事,便推他道:“行了,你回去睡吧,不关你的事。”
“我还是陪陪你。”
“我不要人陪,你说的那些话我越听越气,你还是走吧。”羡容道。
这时平平过来也劝王焕:“七爷先回去吧,我陪着郡主就好。”
王焕便交待一番,回去了,羡容仍坐在屋中生气,直到后半夜,她才受不住累,去床上躺下了,这一次终于也感受到睡不着的感觉,在床上气得翻来覆去大半个时辰才睡着。
等到整个院子平静下来,梁武偷偷潜入厢房,见秦阙躺在书案上睡着,到他进房,才睁了眼,从书案上坐起身来。
看来出了今晚的事,殿下还挺平静的。
梁武不是第一时间进入那小院的人,但听到动静,随便一猜测就知道怎么回事,此时过来,也是看看主子这边的情况。
他问:“殿下,接下来怎么办?”
秦阙一腿曲起,坐在书案上,淡声道:“照计划行事。”
殿下说的计划,当然是杀太子的计划。
梁武却有些担心:“那羡容郡主那本之源由蔻蔻群夭屋儿耳起五耳吧一整理边……属下看她好像气得不清,会不会对殿下……”
照说杀太子的计划在即,这时候本该平平静静,结果却出了这样的事。
这个问题成功让秦阙沉默了半晌,最后问他:“你有办法?”
梁武也陷入为难:“属下也……”
想了一会儿,他突然灵光一闪,抬头道:“对了,属下在北狄时曾有个好友,与寡妇私通被他夫人发现,后来便成功和好了!”
这个“与寡妇私通”的例子让秦阙很膈应,但如今的情况也确实差不多,他只好强忍不适,问:“怎么和好的?”
梁武回道:“认错,下跪,发誓,骂情人!”
秦阙微眯起眼,静静看着他,他继续道:“如果没有捉奸在床,就打死不承认,无论扯什么都好,不能说睡过了;如果捉奸在床抵赖不掉,就下跪认错,可以一边哭一边扇自己耳光,并发誓只有这一次,而且心里只有夫人,会误入歧途就是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全是被那个小妖精引诱的,心里一丁点都不喜欢那个小妖精,小妖精给夫人提鞋都不配!”
梁武说完,肯定道:“当初属下那个好友,就是这样过关的,本来他还准备连跪半个月的,结果没过三天他夫人就原谅他了!”
秦阙一动不动看着他,心里泛起一股恶心感。
见他神色不对,梁武低声解释道:“属下只是如实禀报……这也只是方法的一种……”
秦阙久久无语,最后咬牙挤出一个字:“滚!”
……
隔天一早,羡容醒来,曾氏房中的管事妈妈就已候在她院中。
待她梳洗好,管事妈妈进屋中道:“昨夜夫人连夜审问了那红烟,想来告知郡主一声,也听听郡主这边的消息,又怕吵到郡主休息,便作罢了,今早才让老身过来。”
羡容回道:“红烟说什么?”
管事妈妈面露难色:“红烟说的,对姑爷不怎么好,不过想来也是不可信,她说……”
“等等——”羡容叫了停,吩咐平平:“去把他叫出来,让他也听听!”
平平于是去外面,吩咐人带来了秦阙。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秦阙已经不复之前的姑爷身份了,进屋来也没人看座,就只能站在堂下,羡容坐在上方椅子上,冷眼看着他,管事妈妈站在一旁。
“妈妈,你说。”羡容道。
管事妈妈便看着秦阙道:“姑爷,红烟说,因你对她威逼利诱,她才不得已被你奸污,你逼着她不许她告诉任何人,你承认吗?”
秦阙:……
为什么他要与那女人合作呢,真是脑子被猪拱了!
第 36 章
一屋子的人, 等着秦阙的解释。
他很不想讨论这种男男女女的污糟问题,但羡容脸上的厌恶与怒火是从未有过的,让他觉得多少该解释两句。
但解释什么呢?
莫名就想起梁武说的那番话, 却让他再一次犯恶心。
许久,管事妈妈问:“姑爷是没什么好说的?也就是说,您认同红烟的话?”
秦阙道:“你们都出去, 我有话和郡主说。”
管事妈妈愕然, 转头看向羡容。
羡容瞪着秦阙想了想, 将二郎腿一翘, 回道:“行啊,那你们出去吧。”
人家毕竟是两夫妻,兴许是有什么隐秘之话要说, 再说姑爷终究是姑爷, 大概是不愿在下人面前落了面子,管事妈妈便什么也不再说,与平平方方等人一起离开了, 带上了房门。
羡容翘着腿,靠在椅背上, 冷淡又审视地看着秦阙。
秦阙说道:“我和她什么关系也没有。”
羡容顿时怒了:“薛柯, 你当我是傻子吗?孤男寡女半夜三更混在一起,你却说什么关系也没有?我进去时你们还拉扯在一起呢!”
“那是她拉我。”秦阙回答。
羡容眯着眼看他半晌:“所以你们现在是互相推责任了?你觉得是她勾引的你?”
秦阙:“反正我们没有关系, 没做任何苟且之事, 郡主想必看到了,那里没有床。”
羡容狐疑地看着他:没有床,就代表不能躺下来……
的确是这样, 可是她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呢?
其他人怎么都没想到这一点?
“只是没有床褥,那里有床板!”羡容想了半天, 反驳道。因为妈妈说了“奸污”,显然红烟是说秦阙强迫她睡了。
秦阙回道:“那床板长年无人打理,上面多少都会有灰尘,但我身上没有。”
羡容看他身上,只有自己抽的鞭痕,没有灰尖脏迹。
这话也对,那地方纵使有丫鬟去打扫,也只是擦擦床架,扫扫地,倒不见得会连床板也擦干净……
“那你半夜三更和她在干什么?”她问。
秦阙回答:“她说她不想待在侯府,想必我也是,邀我一起离开。”
“私奔啊……”果然又是这一套,羡容想,当初红烟就是邀护卫私奔。
“所以你是想和她一起离开?商量好了吗?哪天走啊?”她问。
秦阙:“最初我是想走,但后来并不想了,她……”
作了下心理建设,他才继续道:“她威胁我若不见她,就告发我奸污她。”
羡容:……
她心里冒出一个词来:狗男女。
所以他们到底谁威胁谁?
她觉得是都没有,他们就是你情我愿勾搭在一起,现在出事了,才互相推诿。
秦阙这时又说道:“我并不知道那是郡主娘亲过世的地方。”
“那可真是我错怪了你。”羡容阴阳怪气说了这一句,然后便开口道:“跪着,今天饭就别吃了。”
秦阙很难接受真的去下跪,但看她这样子,好像是跪了等她气消了这事就了了。
羡容看他没动,讽刺道:“要不然我把你带到大伯母那里去,让你和你的小情人跪一起?”
秦阙抿唇犹豫一会儿,缓缓屈腿,跪了下来。
羡容看着他烦,恼怒道:“我让你在这儿跪了吗?出去跪!”
秦阙再次看向她,因为面无表情,又多少带着些不情愿,脸色便不太好看,这让羡容更气,朝他道:“不愿意?不愿意现在就给我滚,什么京兆府,什么官,全都别想了!”
秦阙深深吸一口气,起身,开门,默然跪在了院中。
院中管事妈妈,平平方方等人仍候在外面,没一会儿,就见羡容气呼呼出来,站在屋檐下朝这边道:“好了,妈妈回去吧,就这样了,没什么好问的。”
管事妈妈看看她,又看看秦阙,想着不管这姑爷与红烟二人谁主动谁被动,这事闹得终究不是个事,姑爷如何处置多半还是三房自己拿主意,她不必操这份心,便点点头,回去了。
等到下午,平平从侯夫人那里带来消息,红烟被罚了月例和禁足,别的竟没了。
羡容很意外,问:“只是这?”
平平回道:“原本大夫人是要发卖的,但后来红烟在侯爷面前哭了一通,侯爷不知怎么地,竟心软了,要大事化小,说事情闹出去不好看,大夫人拗不过,便放过了。”
“真是,大伯怎么回事,上次好歹还打断她一条腿。”
方方在一旁道:“我听说那不是侯爷打断的,是侯爷动了怒想打她,她一躲,从台阶上摔下,把腿摔伤了,然后就是可怜兮兮地哭,侯爷便摆手,让人带她去接骨了。”
几人一顿沉默。
别的不说,这红烟真有几分本事,都这样了,一次二次的不安分,侯爷还要留她。
那他们这边呢?又怎么处置姑爷?
羡容冷着脸,去了王焕院中。
王焕也听说了红烟只是被禁足的消息,看到羡容过来,正好问道:“刚才爹还和我说,想去看看你,又怕你难为情,这事……你准备怎么办?”
羡容坐到他对面,一边摆弄着手上的鞭子,一边回道:“我想了想,如果到明天我还没改变主意,我就休了他。”
“休?”
“那当然,我现在见了他就犯恶心,今天都有些吃不下去饭。”羡容道。
这可是大事,她都吃不下饭了,当然要眼不见为净。
王焕犹豫道:“但是……女子不能休夫,只有男子才能休妻,你只能和离。”
“什么?”羡容大惊:“上门女婿都不能休吗?”
王焕肯定地摇头:“不能,只要是男人,就不能被休。”
羡容一拍桌子,怒道:“这就没道理,凭什么!”
因为秦阙的事,她这一天都很恼怒,一点就燃,时刻处在发脾气的边缘。
过了一会儿,她自己道:“和离就和离吧,我明天就和离。”
王焕却是沉默半天,说道:“但和离就要男方自己签字,我听说他还在你院里跪着,大概是不愿意和离的。”
羡容正想说“我管他愿不愿意”,就听王焕继续道:“而且……算哥求你,先别和离。”
羡容意外看向他:“为什么?”
她和不和离,和他有什么关系?
王焕“咳”了一声,解释:“就是……我这婚事,不是才订么,正是紧要关头,你这成亲没多久就和离了,传出去多难听,人家以为我们家都是这么乱来的,那不是……影响我婚事?”
“姓王的,你没良心!”羡容气得忘了自己也姓王,连自己一起骂,随后就站起身捏了拳头往王焕身上捶,王焕将脸避开,拿背给她捶了一阵,直到她打累了,才求饶道:“时间也不长,你就等我把婚事办了,你再和离,行吗?也不急于这一时是不是?”
羡容气呼呼不说话,王焕继续劝道:“再说大伯都没对红烟怎么样,你这直接和离了,不是让大伯脸上很没光么?显得他特别窝囊,不如你有魄力。”
她不作声,王焕开始哀求道:“算哥求求你了,就帮帮我这次吧,你看我也这一大把年纪了,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后面你要什么哥都答应你。”
羡容瞪他半天,最后道:“你最好把婚期定早点,我最多等你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就和离!”
“一个月那也太短了吧,怎么也得到年底。”
“你想得美!”羡容觉得王焕没良心,简直不是人,转身走了。
等她回自己院子,发现秦阙已经没有跪在院中,不见了。
她问:“那人呢?”
如今世事变迁,她已经不再称他姑爷或是夫君了。
平平回道:“之前阿六过来和姑爷说了什么,姑爷就起身离开了,好像是出府去了。”
羡容发现这薛柯挺泰然的,来去自如,竟是一点也不着急,好像没这事一样。
“把他给我……”想说“把他给我带回来”,又一想,她都不想要他了,叫他回来干嘛?
行吧,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她就为了那臭王焕忍他一个月,一个月后她就休了他……不,和他和离,让他滚蛋!
想到此,羡容便不再管他了,只吩咐道:“把他东西给我全搬到厢房去,坐榻也搬过去,以后不许他进我房门!”
下人们听了吩咐,连忙去搬东西。
秦阙直到天黑才回来。
要进正房,正好遇到平平从房中出来,朝他道:“姑爷的东西下午都搬到厢房了,以后姑爷就在厢房歇息吧,用饭也是。”
秦阙看看房中的灯火,猜测是因为自己没乖乖跪着,又惹怒羡容了。
埋在东宫的暗线有消息传出来,霍简那边发了急信让他过去,他自然要过去。
也罢,眼下重要的是杀秦治的行动,别的就先放着,看下午的情形,羡容的气也消了大半,倒没想到梁武的歪理真有些用处。
他什么也没说,沉默着转身去了厢房。
平平在这边屋前看着他的身影,心想这姑爷还真是无所谓啊,也不关心郡主有多气,会不会原谅他,亏得郡主之前几次因为他差点丢命,简直一片真心喂了狗。
第 37 章
夜里, 梁武也打探到了红烟的消息,将消息报告给秦阙,并疑心道:“殿下, 属下觉得奇怪,这东阳侯为什么如此纵容红烟,照理说就算不发卖, 也会严惩才是。”
“不奇怪, 那女人自称会媚术, 大概是她对王弼用了媚术。”秦阙回答。
梁武大吃一惊:“媚术?”随后恍然道:“难怪属下每次见她总觉得……”
他的话戛然而止。
随后摸了摸头, 小心问:“殿下,这红烟究竟是什么人?”
秦阙看他一眼,淡声道:“宁王的人, 也是回鹘人。”
“回鹘人?”梁武再次吃惊, 而且还是宁王的人!
“宁王怎会与回鹘人有联系?这么说,这红烟是宁王派到王弼身边的卧底?”
梁武一直就不知道主子与红烟是什么关系,如今可算知道了。
秦阙淡声道:“这两日你去找她, 让她尽快拿到东西。”说完,他抬眼道:“记住她的身份, 不要受她迷惑。”
梁武立刻回道:“是!”
这几日秦阙很沉默, 每日去京兆府早出晚归,回来便进房中再不出来。
羡容却很烦闷无聊。
王焕见她如此, 内心愧疚, 便带她去京城的园子里看海棠。
正是四月天,繁花似锦,京城许多园子都热闹起来, 羡容因为之前被禁足,都没出去, 如今有出去的机会,总比憋在家好,于是欢喜着就去了。
两人逛着逛着,却看到了裴芷柔和她新婚的夫君。
人家是新婚燕尔,自己却和哥哥在一起,羡容觉得很没面子,便趁着裴芷柔看到自己之前拉着王焕避开了,躲到了一片僻静的芭蕉丛后。
那芭蕉丛旁有个台阶,沿台阶上去,是个凉亭,羡容气闷地坐到凉亭内,没好气道:“挑的什么鬼地方,倒霉!”
地方是王焕挑的,王焕只好道歉:“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她……你知道我运气向来就不好。”
说着他连忙道:“吃吃点心?”然后赶紧让平平拿点心出来。
羡容确实也饿了,见了点心,化悲愤为食欲,开始吃起来。
没吃多久,下面传来一道声音:“你最近还好吗?我见你好像瘦了不少。”
这是一道男子的声音,一听便是对女人在说,羡容想看热闹的心思来了,连忙朝王焕与平平“嘘”一声,示意他们不要说话。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风吹芭蕉叶的声音,羡容站起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从凉亭上往芭蕉丛下面看。
“我又何谈什么好与不好,事已至此,不过是活一天算一天。”
羡容还没站稳,便听到这一道声音,她觉得有些耳熟。
倒是王焕,整个人一震,立刻也从石桌旁站了起来,去羡容身旁,从凉亭上往下看。
“都怪我,若我能说服我爹娘……”
“我知道你也是没办法,谁让我们家是这样的情况,我娘是这样……”
女子哭了起来,但从凉亭上只能看到男子的样子,看不到女子的样子。
男子羡容不认识,那女子……她越听越觉得像是那许家姑娘的,看她哥的神情,显然也是这么觉得。
而且他们的对话,听着也有些像许家姑娘的事。
“婚事就不能再缓一缓吗?我再劝劝我爹娘。”
“他们家催得急,我爹娘巴不得赶紧将我配个高门大户,原本说好年底,现在他们竟说要在一两个月之内,我爹竟然也想答应……”
王焕脸色煞白,紧紧握住拳头。
就在这时,男子痛声道:“卿玉……”
随后两人竟在悲痛中抱在了一起,那女子终于能在凉亭上看见面容,正是许卿玉,此时正梨花带雨躺在男子怀中。
那男子,想必就是那位之前与许家说亲的孙家公子了。
王焕终于忍不住,朝下面道:“早知你们是郎情妾意,我也就不会棒打鸳鸯了。”
他也不是会读书的人,这一句话出口,一连好几个词,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将这文气的话说得这么顺,再一想,好像是话本子里坏人常说的话。
下面的两人立刻分开,抬眼惊愕地看向上面,许卿玉一脸惶恐,孙公子脸色则比王焕还白。
羡容早已气不过,在上面道:“许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家说亲,要么你家就别答应,要答应了你就好好的,这偷偷摸摸给我哥戴绿帽子算怎么回事?你们读书人怎么都喜欢干这勾当?”
“戴绿帽子”这样的话扣下来,许卿玉也煞白了脸,看看她又看看居高临下的王焕,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那孙公子也无措半晌,回道:“我们只是偶遇……顺,顺说几句话。”
“偶遇,那你们还真是那叫什么,心有灵犀啊,一碰就能碰着。”羡容讽刺道。
他们这儿说话声音不小,许卿玉身旁的大丫鬟唯恐事情传出去弄得不好收场,连忙从远处过来拉了许卿玉道:“姑娘,快走!”
说着看向王焕:“中郎将,求求你……不要声张,我家姑娘……回头再同你解释。”
王焕没说话,丫鬟匆匆将许卿玉带走了,那孙公子看看她们,又看看王焕,转身也离去。
王焕却想了想,立刻从凉亭跳下,三步并作两步拦到了许卿玉面前。
许卿玉咬唇看向他,脸上大有一种誓死如归的神情,仿佛是事已至此,任杀任剐的模样,只是身体还止不住发抖。
王焕看着她道:“你去同你爹娘说退婚吧,你们家的情况,若再被王家提退婚就完了,我却是无所谓,你让你家明日来我们家退婚,这婚事就算了。我是粗人,但也没想要欺男霸女,退了婚,你能不能如愿和他成亲,就看你们自己了。”
许卿玉泪眼婆娑看着他,他转身走到凉亭下,见羡容还在那里,沉声喊道:“走了。”
显然今天碰到这事,他已经无心再在这儿逛下去了。
羡容看看远处的许卿玉,转身离了凉亭。
出了园子,王焕只闷声往前走,羡容走着走着,见路旁有卖糖葫芦的,便拿了两只,让平平在后面给钱,自己追上了王焕。
“要不,你吃吃这个?”
她想着,哥哥此时也是不开心,吃点好吃的兴许好点。
王焕摇头:“不用了,你吃吧。”
他站在路旁不走了,春风吹得旁边杏花纷纷掉落,看着那洒落一地的白色花瓣,不知为何心情更悲伤起来。
羡容自己吃了一颗糖葫芦,就在一旁陪着他,过了一会儿,劝他:“没什么,你再换个人娶就是了,想嫁你的女人还是很多的,我看那许卿玉也就那样。”
王焕偏过头不说话。
羡容又劝:“要不你找点开心的事做?你想想你做什么开心?”
王焕长叹一口气,“算了,我去校场练刀了,你自己回去吧。”说着,一个人孤伶伶往军营方向走去。
羡容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想他们家今年真是流年不利,竟然都被戴绿帽子。
侯府内,梁武将一枚白玉扳指交给秦阙。
“殿下,拿到了。”
秦阙接过扳指,将之前那瓶鹤顶红交给他:“在箭头上淬上毒,那天我也会去,安排两个不同的逃离路线。”
“殿下也去?”梁武一惊,紧张道:“万万不可,殿下怎能亲自去?这次行动可是九死一生!”
“对,九死一生,我便是从那‘一生’里走出来的。”秦阙道。
梁武无言以对,没错,殿下在北狄就是一场仗一场仗打出来的,才能最终成为北狄的战神,才能带着一群死忠之士从北狄潜回大齐,若论出生入死,没人比他多,而且殿下对世间竟好像一点留恋都没有,比他们还不怕死,
梁武想了想,又劝:“绍羽的箭法绝不会有问题,此次行动万一有闪失……”
“此次行动不能有闪失。”秦阙道。
所以他要亲自去。
梁武无奈低下头:“是……”
说完,拿了鹤顶红准备转身出去,秦阙却叫他道:“万一我死了——”
话到一半,他却不说了:“算了,你走吧。”
梁武立刻道:“殿下绝不会有事!”
秦阙没说话,梁武出去了。
屋中一片安静。
他只是突然想起,如果他这次真死了,有没有什么遗憾的。
似乎没有,不过是成王败寇,失败身死的何止千万,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但是,有那么一刻,他很不想等他死了,羡容都以为他和红烟有染,一直留着这污名。
只是,人都死了,又在意那些做什么。
第 38 章
隔天一早, 许家人果然登门到了王家。
羡容很想去看热闹,但平平拦着不许,说有三老爷在场, 又有大伯母在场,大人的事,还是别去了。她忍着忍着, 好容易等到那边好像是许家人走了, 连忙去问怎么样了, 却见屋中只有大伯母与她爹王登相对坐着, 两人都是一点无奈模样。
再一问,许家不是来退亲的,而是来认错说好话的, 又说是误会, 许姑娘与那孙公子只是偶遇,这才说了几句话,最关键的是, 那孙公子回去,说是外祖母突然生病, 他陪着母亲一起, 连夜回了外祖家。
他外祖远在通州,也就是说他去通州了。
就好像这场闹剧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却将许卿玉架在了中间。
许家一个清贵人家, 出那样的事,她还能与王家订上亲就算大幸,如今虽说王焕允许许家提出退婚, 但退婚终究是退婚,于许卿玉惨淡的议婚情况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她再要说亲,就只能找老鳏夫或是家世名声都差的人。
这一趟,是许卿玉的祖母亲自来的,大把的年纪,却是求王家不要退亲。
大伯母不好说什么,只看小叔王登的意思,王登也是无奈,他在这儿女婚事上实在不太会拿主意,便看向王焕,王焕沉默许久,问许老夫人,许卿玉自己是什么意思。
许老夫人自然说许卿玉是同意的,能嫁入王家是她天大的福气。
王焕便说,他要去许家,亲自见许卿玉一面,听听她的意思,这便与许老夫人一起走了。
羡容听完,半晌无言,最后问:“那孙公子这是跑了?他怎么跑了呢?还是他家里强迫要他走的?”
侯夫人曾氏道:“那谁又能知道,许老夫人也不会多谈他。”
说完,曾氏问:“你昨日与老七都看见什么了?那许姑娘与孙公子是偶遇吗?他们可有说什么话?你们怎么与他们碰到的?”
听大伯母这么问,羡容才知道王焕什么都没和他们说。
王登也道:“对,真有那么巧的事,逛个园子都能碰到?要说是他们约好了私会,那我是决计不同意这婚事的。”
羡容心想不管是偶遇还是约好的,那都抱上了……
可她哥没说,她在这儿告密也不太好,她便含糊道:“我没怎么听到他们说话,是哥先看见的,就……你们怎么没问他?”
“问了,那不是他不说我们才问你吗,一早许老夫人过来,我才知道有昨日这事。”曾氏道。
羡容心里明了,大伯母与爹真是什么都不知道,那自己更不能说了。她便不开口,自己坐到了一旁:“你们等我哥回来再问他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曾氏与王登两两相觑,不知是怎么回事,又迟迟等不来王焕,王登还有事先出门去了,曾氏也回去了。
羡容在屋中又等了一会儿,王焕回来了。
她立刻问:“怎么了,退亲了吗?”
她想着,他这边退了,她回去就能写和离书了。
王焕“咳”了一声。
羡容瞪他:“你快回答,咳什么咳。”
王焕这才坐下来,喝了口茶,突然问她:“你有没有和家里说什么?关于昨天的事?”
羡容摇头:“我见你没说,我也没说,谁知道你是什么安排。”
王焕点点头,随后道:“我不退亲了,婚事就在下月十五,尽快。”
说完,他都没敢抬头看羡容。
羡容则是愣愣看向他:“许卿玉求你了?”
王焕摇头:“没有。”
羡容越发不解地看着他。
他叹了声气:“就这样吧,算命的说我要娶排行第三的姑娘,这是命中注定。”
羡容“啧”了一声,嫌弃道:“真怂,这都不退亲,不知道的以为全天下女人死绝了。”
王焕辩解道:“她和那姓孙的也没做什么,只是偶遇……说了几句话。”
一边说着,一边却也低着头不看羡容。
不错,他知道自己在瞎说,也是在自欺欺人,许卿玉就是喜欢那孙公子,半点也没看上他。
但他知道,许老夫人说的是真的,若是退亲,许卿玉不只不可能嫁入孙家,也再找不到合适的夫家了,对女子来说,这辈子就完了。
他去许家,见到她,第一次离她那么近,她没看他,也没求他,只是惨白着脸,带着泪痕,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她也知道那孙公子连夜走了。
他问:“你奶奶去求我们家的事,你知道吗?”
她点头。
他又问:“那你的意思?你愿意嫁?心甘情愿?”
那时他在心里想,不管是为了王家的家世,还是别无选择,只要她愿意,那也算愿意吧。
倒是她,听他这样问,抬头看向他,眼里带着几分愕然,第一次主动问他问题:“你还愿意继续这婚事吗?”
他停了一会儿,回答:“如果你心甘情愿嫁,不受任何胁迫的话。”
许卿玉又哭了,眼里涌出两行清泪,然后回答:“我无路可走,你是我唯一的路,若我入你家门,便会替王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若有异心,不得好死。”
他便没说话了,从房中出来告诉许家老夫人,婚事照旧。
也当即就将婚事定在了下一个黄道吉日。
王焕说道:“既然婚事已经定了,昨天的事你就别对任何人提起,她以后要进门,让人知道对她不好。”
羡容嘟囔:“你都定了,我肯定不会说了,我又不是长舌妇,我嘴巴很严的。”
王焕又“咳”了一声:“那……你要和离就和离吧,就现在这情况,什么也影响不了了。”
“那我肯定要和离,我才没你们那么怂!我现在就去和离,把那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赶出家门!”羡容说着就昂首挺胸出门去,王焕看她那气势十足的模样,不由又喝了口茶让自己平静。
羡容回了自己院中,便问院里的尖尖:“那人呢?”
尖尖知道她说的秦阙,回答:“一早出门了,还没回呢。”
“又出门了,他今日不是沐休吗?”
尖尖低头:“好像是……但一早郡主还没起身姑爷就不见人了。”
“呵。”羡容冷哼一声,心想不在就不在,等一等正好。于是径直回了房,拿了纸笔,开始写和离书。
平平叫来了府上的文房先生,让文房先生给她讲个条例规范,结果文房先生道:“最上排写上‘放妻书’三字。”
“放妻书?”羡容意外,问:“不是和离书吗?”
“回郡主,不是,是放妻书。”文房先生回答。
“那能写放夫书吗?”
“呃……”文房先生道:“若是休妻,就是休放妻书,若是和离,就是放妻书,只有这两种。”
羡容沉默了,心想如果自己是个皇帝皇后什么的,一定要把这个改改,怎么能都是什么“放妻书”呢?那女人提出的和离,不应该叫“放夫书”吗?
什么规矩这是!
但眼下,她没这权力,也只能按这条例来,要不然官府不给批。
她握了笔,认真写下放妻书三个字。
一来对这放妻书不满,二来发现自己很认真写的字也不太好看,便索性放了笔,让文房先生来给她写。
文房先生拿了笔便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写:“放妻书,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
羡容虽然字写得不太好,但一般的字还是认得的,看着这写下的字,又不满道:“这怎么都是用男人的语气在写,弄得跟休书似的!”
文房先生连忙解释:“这……放妻书,它就是个条例,一般都是这么写,若是写别的,官府那边怕是又要折腾一番,还是得打回来重写。”
“行行行,你写吧。”羡容懒得看了。
文房先生很快就写完,告诉她夫妻二人签字按手印,回头交去官府就行。
羡容在自己签字的位置上写下“王羡容”三个字,又重重按了个红艳艳的手印。
“行了,你走吧。”羡容让文房先生离开,自己将那放妻书在桌上晾干。就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怎么是放妻书呢?这和她原来想的休夫书差远了!
写完了放妻书,她便去看话本子了,今日这话本子是新买的来,讲女子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她觉得特别有意思,看着看着就啥也不记得了,最后抱着话本子睡着。
等第二天起身梳洗,看到桌上被平平叠放好的放妻书她才想起这事,马上吩咐道:“去把他叫过来。”
尖尖很快过去叫人,没一会儿却回来道:“姑爷说他还要去京兆府,让郡主有事晚上再说。”
“什么?”
羡容觉得这薛柯的派头好像比之前还大了一些呢!
她头也不梳了,起身就去院外,要去找“薛柯”,正好见他穿一身官服,从厢房内出去。
“喂,薛柯,我让你来见我,你是没听到?”她朝他喝道。
秦阙停下步子转身,脸色异常平静:“我说过了,时候不早,我还要去衙署,有事回来再说。”说完就往外走。
羡容在后面怒道:“就你那破官,明天你就别想做了!”
秦阙回头看她一眼,说道:“今日若无意外,我会早些回来。”说完就转头走了。
可以说,那态度不是一般的嚣张。
羡容原本还犹豫要不要削了他那官职,现在想,要削,一定要削!能的他!
本就心情不太好的她这一日更郁闷了,早饭之后,在家中跺脚半天,最后终于想到点乐子,去找长公主,让她带自己去兰琴阁。
她单纯就是觉得那兰琴阁的斗鸭斗犬好看,但长公主又劝她半天,要她好好过日子,别老去那种地方,羡容没办法,只好道:“我今日就会休了他,以后别再说我刚成婚了,你带我去吧。”
第 39 章
长公主一愣:“怎么回事?你这不是还没多久吗?俩月?”
羡容一挑眉:“俩月怎么了, 你吃饭第一口发现有颗老鼠屎,会因为这饭碗才盛就再多吃几口吗?”
长公主一听,觉得很有道理, 便不再说什么了,带她去兰琴阁。
兰琴阁每天都很热闹,她们去时, 正好在斗鸭。
斗完鸭, 是幻戏, 长公主对这些没有太大兴致, 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和羡容闲聊:“上次没下注,这次试试?”
她说的下注, 不是羡容上次真的下注, 而是另一层意思——在这边若是下注足够多,便是买下角抵手□□。
羡容上次不明白,现在当然一听就知道。
还未说话, 就见走廊后方几个少年从旁过去,她一转头, 正好与个少年对视。
很眼熟, 又看两眼,想起来了, 之前看过他舞剑, 长着一对小虎牙,她还给他扔了赏钱。
那少年也看她,看了很久, 直到身影消失在她视线里。
羡容觉得他舞剑挺好的,决定等下若他舞剑, 再给他扔点钱。
正想着,一阵小跑声传来,那少年却回来了,站到她面前来,脸上染着一层红晕。
“夫人,我叫青霜,等一下我就上场演角抵戏了,这是我第一次上场,望夫人……捧场。”说完他就慌不迭转身下去了。
羡容还没反应过来,长公主笑了:“这小公子看上你了,让你点他呢!”
“啊?”羡容不明所以,长公主解释道:“他们这儿,舞剑只是小节目,都是些还练着的少年郎,或是卖艺不卖身的,到差不多了,才上角抵戏,也就是让客人挑选……长相,身材,体力,他这是想让你买他第一次。”
“啊……哦。”羡容低下头,看见幻戏已经快结束了,角抵戏要上场了。
买个男人睡觉吗?她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没太大兴致,再说她还没和薛柯和离呢,就跑出来和男人一起睡,实在不太好。
她这样想着,长公主在一旁说道:“一般第一次上场的童子鸡其实不吃香,价格还贵,但也不排除有些人喜欢。”
这时角抵戏开始了,第一对里没有那少年,是另两个年龄大一些的精壮汉子。
两人肌肉贲张,体力惊人,在场上缠斗快两刻,汗水都要将短裤浸湿。
两场角抵之后,到了第三场,青霜出来了。
脱了身上那身白衣,□□着上身,只穿着短裤,外表看着精瘦,身体却也结实,但与他对阵的是另一个大块头汉子,年龄也比他大一些,看着他并不占优势。
这会儿兰琴阁的管事来了,站在台上道:“今日青霜第一次上台演角抵,诸位客人可下注,价高者,可由青霜单独献剑舞一支。”
这兰琴阁做贵人生意,也做女人生意,所以话都说得很隐晦,说是献剑舞,其实就是作陪。
羡容在上面坐着,百无聊赖瘫靠在椅背上。
比起斗禽或是幻戏,她其实不太爱看兰琴阁的角抵,这些角抵手都太瘦了,力气不如真正的角抵手,技巧就更不用说了,完全就是小孩打架。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希望青霜赢。
没想到比赛真正开始,她发现这青霜的角抵技巧竟然还真不错,虽比不上她之前看的角抵高手王大力他们,但好歹是那回事,比之前长公主她们喜欢的惊云小任还好一些。
果然,慢慢地,青霜就占了上风。
这会儿,她看见坐她对面的一个客人将手伸出珠帘外,朝下投了个香囊,说道:“赏青霜!”
兰琴阁的楼是个四方形,四边是看客,中间是舞台,二楼需要茶位费,所以贵一些,羡容坐在二楼,对面是其他客人,与她隔着中间舞台的距离。
她从这边往那边看,看不真切对面客人的模样,但能看到是个老头儿,此时招来了小厮,将什么东西放在了小厮的托盘内。
上次她见过,这种就是名为下注,实际就是买角抵手作陪。
这老头儿,显然是点了青霜作陪。
真不要脸,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是男人……
羡容有些心疼,又不好意思,毕竟青霜还专程来拜托过她。
她便小旁边小厮叫来,问他:“对面下青霜下的多少?”
那一边拿托盘的小厮早就向这边亮了牌,上面写着那边下注的数字,目力好的小厮早就看见了,朝羡容回道:“回夫人,八十两。”
这价格比羡容想象得便宜,她本就是豪爽的人,直接拿出一锭金子来:“我下五十两,金子。”
这下子,对面绝不会再跟了。
果然,当这边亮牌五百两,所有人都没了动静,就这价钱,前所未有,可见这客人既是财大气粗,又是势在必得,没有争的必要。
于是最后角抵结束,羡容被告知下注成功,青霜可单独为她表演剑舞,并请她去青霜房间。
羡容看向长公主,长公主只是笑:“行了,去吧,别管我。”
羡容想着,她的确没想睡觉,再说这天还亮着,她也睡不着,就去看看剑舞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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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霜的剑舞还是不错的,她就跟着去了。
……
兰琴阁外,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此时的东郊,太子秦治正由大队侍卫护卫着,与翟家人一起前往翟氏祖坟祭拜。
翟家太夫人,也就是小翟后的母亲上前年去世,今日是三周年忌日,太子认小翟后做继母,向来就视翟家为亲外祖家,每次祭祖都是亲自到场,规规矩矩祭拜,这次也不例外。
翟氏祖坟所在,是一处背靠山脊的风水宝地,而此时山脊的某一处山峰上,早已等候着两个人,秦阙和其手下神箭手绍羽。
从山峰到翟氏太夫人的坟地处,隔着近两百步的距离。
这么远的距离,要一箭即中才有可能顺利离开,若一箭未能中,后面再想射杀太子,便再无可能。
秦阙与绍羽两人皆是沉默着,半点声息也未发出,只等着远处的队伍慢慢靠近。
队伍越来越近,太子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绍羽一动不动盯着那身阳光下亮得刺眼的明黄色,缓缓拉起弓弦,开始瞄准。
可他的手却开始抖起来。
秦阙听见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来吧。”秦阙道。
“殿下,属下已经准备好了!”绍羽说着立刻拉满弓弦。
秦阙按住他的肩:“杀太子,是灭九族之罪,我来。”
绍羽怔愣半晌,颓然放下弓箭。
不错,他是大齐子民,看着那身明黄色,本能的畏惧。
射杀太子,等同于轼君……那是一种,写在血液里的惶恐。
秦阙与他换了位置,拉上弓弦,对准秦治。
从这里看,依稀能看到他的面容,那是一张七八分像他们母亲的脸庞,白皙、柔缓、脸上能看出小意和温柔。
他是个在娘胎里就吸食兄弟骨血的怪胎,而今日,他又要亲手射杀弟弟。
那又如何,他不在乎下地狱,更不在乎上史书。
他本是魔鬼,这一辈子无所畏惧。
拉弓,放箭,淬了鹤顶红巨毒的箭支划破长空,一箭钉入秦治的身体。
“殿下,中了!”绍羽激动道。那一箭,正中太子心房,莫说箭头淬毒,就算无毒,太子也必死无疑。
底下东宫侍卫早已乱作一团,有人急急喊着“殿下,殿下,快回宫召太医——”,又有人大喊:“捉刺客,在山头上!”
东宫侍卫潮水一般往山头涌来,邵羽道:“殿下,快走!”
秦阙从身上拿出那枚扳指,扔到附近,随后起身,拿了弓箭与绍羽一同沿早已规划好的路线下山。
山下停着两匹马、一辆马车,秦阙与绍羽下了山便将手上弓箭扔上马车,随后各上一匹马,挥动马鞭策马往不同方向奔去,马车则载着两把弓箭奔向第三个方向。
骑马奔袭了几里地,到一处河边,河边停着船,也候着一个人,秦阙下马,那人骑着马沿着前路离去,秦阙则上了船,顺水而下。
又行几里地,船停到岸边,上岸,乘上马车。
此时赶车的便是梁武,秦阙在马车内换上一早出门的官服,乘马车往城中而去。
这时的他,只像是因公外出的京兆府官员,丝毫看不出才从东郊回来。
白云寺是城中最繁华之地,秦阙的马车便转悠到了这里,再绕半圈就能到京兆府,秦阙却看见四五个京兆府捕快往白云寺后面急急赶去。
旁边有人道:“怎么回事?哪里出事了?”
“听说是后面有个兰琴阁,死了人。”街边人一边议论着,一边也跟着跑,要去凑热闹。
秦阙并不知兰琴阁是什么地方,听着像是个歌舞伎馆,但若是真有重案发生,这样的场合他出现,必定引人注目。而此时离东郊翟氏祖坟几十里之遥,这会给人一种感觉:当太子遇刺时,他在几十里外的城中,与太子遇刺毫无关系。
于是他便朝梁武道:“跟上去。”
他们刻意保持着速度,正好与那几名京兆府捕快前后脚到。
捕快是跑步来的,直接进里面去了,他的马车随后过来,停到大门外面靠左的地方,那里早已停了一排马车。
秦阙看着这些马车,发现都是大户人家里制作奢华的马车,便推测这兰琴阁大概是个低调的销金窟,专接待达官贵人,再一看,却在旁边一棵歪脖子树旁看见系着的一匹马,枣红色,很像是羡容的马。
这时再旁边一辆马车里面的人撩开车帘往外看了眼,秦阙往那车窗内看去,发现那竟是羡容身边的丫鬟方方。
所以,那马果真是羡容的,羡容也在里面看热闹?
秦阙不知这里面是普通的勾栏瓦肆,还是带着那么一些声色的地方,但不管怎样,他都不太喜欢这种地方。
第 40 章
他一进兰琴阁, 便被里面人注意到,那一身青色官服格外惹眼,立时就有管事模样的人过来, 朝他客气道:“敢问大人,来小店有何贵干?”
此时里面仍是平静的,这种平静并非安静, 而是好像无事发生一样, 正常表演着。
舞台上有两个男子在演角抵戏, 这角抵戏与外面的有些不同, 外面的大多是身材墩实魁梧的男子,为了能赢,他们会将自己养得很胖, 练得很壮, 所以全都是大块头,但这两个男子却不一样,他们并不那么胖, 反而身材修长挺拔,而且长相比外面男子普通俊朗很多, 以及年龄都是二十上下。
再一看, 旁边有许多戴着帷帽的女客人,也有男客人, 这些男客人看台上的目光除了看角抵戏的振奋, 还有一种猥琐与垂涎,目光专盯着角抵某些特殊的地方。
秦阙明白过来,这角抵手表演角抵只是一方面, 更多是展现身材,让客人好挑选。
这么一想, 他又想到了外面羡容的马。
所以她来这里干什么?
管事还在他身旁,他看着台上的角抵戏,问:“听说你们这里死人了?”
管事一听是为这事,连忙拉他往旁边去,他将胳膊从管事手里拽出,管事讪讪笑道:“大人这边请,容小人与大人详禀。”
秦阙随他去了一边解落里,他立刻道:“确实有这样的事,但不是凶杀,是意外,上面已有捕快在查,大人可是与他们一起的?”
秦阙看他一眼,已拾步往楼上而去。
管事立刻跟上,紧张地看着他,他回道:“我是京兆府法曹参军,薛柯。”
“原来也是京兆府的,薛大人,这边请——”官事一边客气相邀,一边说道:“辛苦大人,专程跑这一趟,但我们真是无辜的。好端端的人,突然就断气了,我们哪里能想到,请大夫都来不及。
“大人到了房中,随便查随便审讯,小的定是知无不言,只是小店这生意做的就是一个和气生财,本就是桩意外,可一旦传出去,铁定就传得不叫样子,那小店这生意也就完了,小人在东家那里没法交差……大人无论怎么查案小人都配合,只是恳请大人顾着些小店的名声,回头东家必定重谢!”
秦阙未置可否,随管事一起进了一间房。
这房间中间有张红漆雕花圆桌,一扇画着兰花的画屏,同样是雕花的架子床,上面罩着青绿色的轻纱床帐,床边燃着暖香,整个房间清雅中透着暧昧,分不清是男人房间还是女人房间。
此时床上躺着个女人,看上去四十上下,生得壮实,一脸横肉,身上盖着被子,从旁边散落的衣物来看,她在被子底下的身子是□□的。
床边有个哭着的仆妇模样的人,还有之前进来的四位捕快、另两位管事模样的人,以及一个二十多的壮年男子,这男子瘫坐在一旁,随意系着衣带,脸色极差,红一阵白一阵,既紧张,又恐慌。
将这场景越看,秦阙脸上越黑。
很明显,这真不是个普通的勾栏瓦肆,而是一个以卖男色为主的隐秘寻欢地,管事大概真没有说谎,这女人是在寻欢时意外身亡,那么……羡容此时在干什么呢?
此时床边的四位捕快见了他,回头道:“薛大人。”
秦阙问:“怎么回事?”
捕快回道:“这女人是城北鼠尾巷的屠户,是个寡妇,人称金四娘,到这里来……选了这角抵手作陪,此人叫小孟,这小孟说……咳……”
捕快正色道:“当时他们正交欢,女人前一刻还让他使力别停,后一刻就突然没了动静,在此之前也未见女人有任何不适。”
说完捕快看了看旁边的管事,沉眉道:“他们一口咬定是意外,声称这金四娘是自己死的,但眼下没仵作验尸,没细查,自然不好说。”
秦阙淡淡看他们一眼,知道他们的意图。
这场面随便一看便知兰琴阁说的是真话,女屠户就是意外死在这儿了,但兰琴阁不想声张,肯定不愿让官府大张旗鼓查案,为了让官府帮忙遮掩,他们自然要给好处,这捕快如此说,就是等着兰琴阁的好处。
兰琴阁的人自然也明白,连忙道:“我们说的句句属实,我们这好好做生意的,怎么会犯人命官司?”
说着又看向那张妈:“这事闹大了,对大家都没好处,你去和你们少东家说,这事就私了,你们信不过我们,还信不过官府么?官爷们一定给你们个公道,只是我们两方的名声都要保住是不是?”
张妈抹着眼泪不作声,没一会儿道:“我已经让人去叫少东家了,他等下就过来,你们去与他说。”
管事看向秦阙:“薛大人,几位差爷,要不然,几位到旁边房间稍作歇息,等这金四娘的儿子来了,咱们就私了,薛大人和差爷给我们做个见证,行么?”
捕快看向秦阙,秦阙并不想在这种事上多纠缠,转身便出门去了,管事立刻将几人请到另一间房中,当即就奉上茶,一人给了只锦囊。
那锦囊系着口,但随手一摸就知道里面装着沉甸甸的银锭,秦阙的锦囊最沉。
几名捕快将钱摸了摸,然后看向秦阙,问:“薛大人觉得此事该怎么处置?”
秦阙回道:“你们自行看着处置。”说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转头看向管事:“随我出来。”
管事连忙跟上,待去了门外,秦阙问:“今日的案子你们自行协商,我不会干涉,你替我找一个人。”
管事大喜,立刻问:“什么人?”
“女人,十八|九岁,貌美,劲装打扮,今日在你们这儿。”秦阙道。
这可太好辨认了,因为他们这儿的女客人,就几乎没有二十以下的,今日本就只有那么一人,还出手阔绰,一掷千金,格外让人印象深刻。
但管事却有些犹疑,小心地问:“敢问大人,找那位夫人做什么?”
他想着,虽不知道那夫人是什么来头,但带她来的人他却知道,那是身份非凡,所以那位夫人也不能轻易得罪。
眼看着秦阙面色更冷,管事连忙解释:“不瞒大人,那位夫人今日的确来了,但此时正有人作陪……夫人花了五十金下的注,扫了夫人的兴那罪过便大了。”
“带、我、去。”秦阙盯着他,一字一顿道。
管事看着他的模样,突然感觉到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极致的震慑感,这震慑感中甚至还带着浓浓的杀气。
他无法再思考,也不知怎么办,喃喃道:“大,大人……这边请。”
秦阙跟着管事,上了三楼。
走到一间房前,管事站住了,脸色讪讪,显然人就在这里面。
这房间门边挂着个木牌,写着“青霜”两个字。
看得出,这是花名,里面的男人叫青霜。
秦阙径自越过管事,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也有画屏,也有圆桌,也是精美华丽的架子床,好在此时床上没人,但羡容和一个年轻男人站在一起,那男人拿着剑,两人挨得很近,此时同时回过头来。
秦阙站在门口,面色如霜,迟迟没说话。
羡容则是惊讶,然后看看身旁的青霜,有些心虚,再一想,她心虚什么,她没什么好心虚的。便朝秦阙没好气道:“你过来做什么?”
就这声问话,让一旁的管事隐约猜测,这该不会……是两口子吧?
秦阙看看羡容,又看看她身旁的那个少年。
兴许只有十六七岁,脸上带着几分青涩和一种不同于普通男人的气质,那是一种温柔的,细腻的,缱绻的感觉,如同从才子佳人话本里走出的多情公子。
他曾想过这辈子大约他的妻子人选不会变了,却未想过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羡容下巴高抬,一动不动看着他,大有一种与他对峙、并不惧他的模样。
秦阙没再说话,此时外面有脚步声往这边而来,他最后盯向羡容一眼,随后转身,径直下楼去。
管事看看外面远去的秦阙,又看看里面的羡容,最后赔笑道:“夫人好好赏剑舞。”说着替他们带上了门。
秦阙出了兰琴阁,到之前看到的马车下,喊道:“里面都有谁,出来!”
方方与圆圆在里面休息,听见声音,立刻撩开车帘看,却看到了秦阙。
他正盯着马车内,见了两人,下令道:“上去,将你们郡主带下来!”
方方圆圆有些愣神,道了声“是”,从马车上下来,才走两步,却意识到一个问题: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听姑爷的话?
一来,自秦阙进王家,从未与她们有过什么交集,也未给她们下过什么命令,她们不习惯;二来,两人都知道郡主和离书都写好了,只等着姑爷签字了。
所以姑爷为什么能在她们面前这么不客气地发号施令?
正要回头,身后秦阙却道:“等一等。”
两人回过头来,只听他道:“务必让她马上下来,否则后果自负。”
方方想回:“自然是郡主想什么时候下来就下来。”可话到嘴边,却又无法说出口,姑爷就是有那种威势,让她不敢顶嘴。
后来她又想到,郡主到这里来侯府那边是不知道的,如果姑爷回去告诉七爷他们……
方方圆圆便沉默着,进了兰琴阁。
没一会儿,羡容倒真下来了,秦阙已坐在马车内,撩起马车车窗的帘子定定看着她,她昂首挺胸,一副“看什么看,老娘爱怎样就怎样”的架势。
两人对视到羡容靠近,秦阙便放下了车窗帘子,朝梁武道:“走。”梁武便驾车走了。
羡容见他如此不可一世,气又上来了,心想“你有什么资格神气”,随后又想到在这儿吵起来不好看,便也骑上马,往王家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回房中,在她进门后,秦阙便关上门,将方方圆圆拦了门外,然后问她:“你在那里做什么?”
羡容冷哼道:“做什么你不知道吗?寻欢作乐呀!”
“你……”他咬着牙问:“寻什么欢,作什么乐?”
“你管我寻什么欢,作什么乐!”
“我是……我是你丈夫!”秦阙忍无可忍,向来平静无波、不见血色的脸上出现了愤怒的红晕。
羡容气也上来了,却不在意,回道:“丈夫吗?马上就不是了,正好你今日回来得早,把这字签了,然后你就可以收拾收拾从我家滚蛋了!”
说着她将那张放妻书拿了出来,并解释道:“这放妻书是因为文房先生说大齐律法只认这个,才这么写,但你要知道,不是你休我,也不是和离,而是我休你。”
秦阙缓缓走到桌边,看向那放妻书。
一字一句写得完完整整,下面还签着狗扒屎的三个字,真真是她亲笔签字,指印也按得清晰无比。
他很久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那放妻书。
羡容突然心底有些发毛,觉得他奇奇怪怪的,半晌才道:“你签吧。”
秦阙抬起头来,倒消了刚才的震怒,平静问:“为什么?”
羡容反倒被他问蒙了,回道:“这有什么为什么,你都和红烟搞到一起去了。”
“我说了我没有。”他看着她道。
“我才不信,你们一定睡了,没睡也做了其他恶心事,反正我才不管,你比那兰琴阁的青霜还脏,你当我什么人都要?外面男人比你好得多!”她理直气壮道。
话未完,他突然到她面前,一把拽过她,贴上她的唇,将她按在了床上。
她完全来不及反应,不知怎么就突然被他放倒了,然后他便一手按着她的肩,一手固定着她的头,牢牢锁住她的唇,在稍后的时间里,他又将手伸入她颈后,托起她后脑,迫使她仰头,随后撬开她齿关,将舌挤了进去。
那一刻她意识到,完了,他往她嘴里吐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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