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二天秦阙醒来时, 被子仍然都在羡容那里,还占了大半张床。
这雨盈馆里的床没她房里那张床大,竟让他只睡了一点小边边, 有点挤。
因他起来,羡容动了动,他想她是半醒了, 便说道:“我先起身了, 你想睡再睡会儿。”
“要走快走, 别吵我。”羡容烦躁地翻了个身, 又睡过去了。
他在床边看着她,叹息一声,默默起床了。
羡容睡到日上三竿, 用过早饭, 又去找太皇太后。
这会儿太皇太后倒没睡,正要用午饭,见了她今日的装扮, 满意地点头道:“倒有些女人家的样子了,只是这头上的凤簪小了些, 我这里有只点翠的五凤衔珠簪, 我年纪大了,戴着招摇, 好些年没戴了, 给你拿去戴吧。”说着就要吩咐宫女去拿,羡容连忙拒绝:“不要不要,那东西我有, 重死了,我故意没戴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太后太后身旁, 撑着手肘凑过去:“姑母,我爹和大伯昨天过来说了啥,皇上说了啥?”
太皇太后看她道:“刚还夸你呢,这会儿又没坐相了,以后再不能像以前了,做什么都要端庄,别急躁,坐也得坐端正,要不然怎么母仪天下?”
“什么母仪天下?”羡容意外。
太皇太后问:“你不知道?”
羡容摇头。
太皇太后便说道:“当初皇上是承诺了,要封你做皇后的,到昨日,皇上虽有威慑,也有安抚,言下之意,不会食言,这皇后之位多半还是你的,如此咱们王家就不必担心了。”
“皇……后?”羡容惊呆了,不敢置信。
太皇太后点头:“小时候给你算命,算命的个个都说你是天生贵人相,命中有贵婿,家中当时还想,都出生在侯府了,还能找个什么贵婿,所以当时那位要聘你,哀家还想莫非你真要做太子妃,没承想,真命天子却在这里。”
羡容终于反应过来,在她一无所谓时,她爹、大伯、姑母,竟然都和秦阙商量好了。
“可你们都没问过我,我什么时候说要做皇后了!”羡容生气道。
太皇太后也愣了:“可你和……皇上,不本就是夫妻吗?不做皇后,难道要做妃子?”
羡容不服道:“谁说是夫妻?他是用薛柯身份和我成婚的,那能叫夫妻吗?准确来说,那是骗婚,我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
“你……”太皇太后叹声道:“可真正做夫妻的不就是你们么,既然如此,你有个名正言顺的皇后之位不也是应当的?再说,之前不是你非要嫁人家的吗?现在人家是皇子,有了帝位,怎么反倒还不愿意了?”
“哎呀姑母你不懂!”羡容急得跺脚:“我要嫁的是薛柯,又不是他,要做皇后我怎么不当初嫁给他弟,还要嫁给……”
太皇太后一把捂住她嘴:“你这都说的什么胡话,小心隔墙有耳!”
虽说秦阙并没有派人过来监视慈宁宫,但宫闱之内,还是小心为上。
羡容安静下来,太皇太后松开她嘴:“以后这样的话再不能说了,你既嫁了皇上,这辈子便只能一心一意侍奉皇上,再不能想其他。”
“所以我不能嫁皇上啊!”羡容压低声音道:“您看,嫁了皇上我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才宁愿得罪太子也不嫁他啊,这我再嫁他哥,不是又回去了,依我看他哥还不如他呢!”
起码太子会忌惮些王家,她看秦阙就不怎么当回事。
太皇太后听这番话听得心梗,这是任何一句都能获罪的程度。
她无奈道:“但事已至此,这婚事还能推还是怎样?因为这桩婚事而将咱们所有人都系在一条船上,一旦婚事有变,后面是什么结果,谁也无法预料。”
羡容没好气地嘀咕道:“这不就是联姻么,你们甚至都没和我说过,就给我选了这条路。可我要告诉你们,我没这能耐,吃不了这碗饭,别到时候我犯了错,连累你们。”说着她就起身离开,明显带着气。
太皇太后出声叫她,她头也没回便出去了。
看着她的身影,太皇太后不由叹一声气:羡容是王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儿,他们没想过要用羡容联姻,所以才会将她养成肆无忌惮的性子,但命运却是无常,求着这些的,百般求不着,不要这些的,又落到了她面前。
羡容穿一身端庄得体的大袖衫和小巧的绣鞋,此时却走得虎虎生威,迈着大步回到了雨盈馆。
平平一路在后面跟着,问她是什么事,她也不说,到了屋中便将头钗都摘了,带着一身闷气坐在了床上。
平平小声问:“郡主,怎么了,是太后给郡主说了什么?”
羡容却有些烦了,开口道:“别问了,你们先出去,让我安静一会儿。”
平平不敢再说什么,招呼着别的丫鬟一道出去了,留她一人在屋中。
羡容确实生闷气,却又生得无奈,太皇太后的话很对,因为她和秦阙是夫妻,所以他们商量好了让她做皇后,又有什么错呢?
可是她难以接受,她的命运就这么被安排了,还是她非常厌恶的一种命运。
从此之后再也出不了宫,每天都要穿得得体,所谓母仪天下,不能说错一句话,不能做错一件事,要努力生儿子,要费尽心力帮秦阙找小老婆,还要管秦阙的小老婆,运气好的最后能像姑母一样做上太后,运气不好的说不定就被皇帝寻个理由赐死了,有什么意思?
想来想去,她确定一件事,自己决不可能做皇后,死也不会。
既然如此,那有什么好说的,她相信秦阙也不太愿意找她这样的人做皇后,所以她不如和他好好谈一谈,说不定能有个不错的结果。
想好之后,她又有了精神,正要唤平平进来,外面却有了动静,平平门也没敲门就急忙进来道:“郡主,快,皇上来了!”
说着看她仪容不整,绣鞋被甩在屋里两个角落,头上簪子钗环都摘了,没个样子,便连忙要替她整理,她却一拦,回道:“不用了。”随后穿着袜子下地趿了绣鞋便往外面去,走到次间,便不动了,看着外面。
没一会儿秦阙来了,站在外间看她的样子,问:“才起床?”
语气倒没有责怪,而是关心,但羡容此时没在乎这个,她认真道:“陛下有空么,我有事与陛下详谈。”
秦阙觉得意外,往里走去,到她面前,问她:“什么事?”
羡容吩咐周围:“你们下去,把门关上。”
平平犹豫地看着她,不知她是要做什么,怕她做什么冲动的事,却被她一瞪:“磨蹭什么,快下去!”
平平连忙退出去,带上房门。
秦阙此时也发现,她变了,不再是昨日那明显摆出来的乖巧,她很认真,甚至有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果决在里面。
他在旁边榻上坐下,静待着她后面的行动,只是随意一想,就能想到她大概是见过太皇太后了,然后……
“陛下,我听太皇太后说,你向他们承诺,会封我做皇后?”
秦阙轻轻收紧身旁的几角,口中却是平静道:“是。”
羡容问:“那陛下准备兑现吗?还是只是哄他们?”
“自然是兑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道。
羡容坐到他对面道:“陛下,我敢向你保证,我们王家一心报国,决没有反心,而且我大伯这个人很小心谨慎,他没那胆子和陛下唱反调的,陛下只用保证不动王家的兵权和爵位,他肯定誓死效忠陛下,所以……封皇后的事就算了,我保证王家、太皇太后,都会对陛下忠心耿耿的。”
秦阙的脸色渐渐沉下来,只是问她:“为什么?你,不想做皇后?”
羡容点点头,然后赔笑:“陛下也知道,我不是这块料,要做皇后那也是给陛下你丢面子,这皇后肯定是适合那种温柔娴淑的姑娘来做的。”
“是不是这块料,那是朕的事,不用你来考虑。”他道。
羡容看不透他是什么态度,本以为自己一提他就会同意,没想到他却没有,他这样问,似乎是有意见,但看他样子又很平静,她不知道他的情绪,也就不知道有没有惹他生气。
可话已到这儿了,肯定要说完,她只好接着道:“陛下说的是,但是……我就是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嘛,合适的人那么多,陛下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秦阙看向她:“强人所难的意思是,你自己不愿意?”
羡容犹豫一会儿,终于还是老实点头。
他问:“哪里不愿意?”
羡容有些忐忑,缓声道:“就,很多地方不愿意吧,比如陛下知道我爱乱跑,但皇后不能乱跑;陛下知道我爱睡懒觉,但皇后不能;还有我那个……善妒,也没有做皇后的胸襟是不是……总之就是,哪里都不合适。”
“就这些?”他看着她问:“那有一点愿意的地方吗?”
羡容努力想了想,“虽然皇后地位好像挺高,很威风,可又不能出去,也没什么用……”
难道在他一群小老婆面前逞威风吗?那也太无趣了,她想。
秦阙转过头去没看她,也很长时间没说话
她看不出他的情绪,只能姑且猜测他在思考。
等了片刻,又劝道:“真的不会有问题,我保证,其实我大伯和我爹才担心我做皇后呢,因为他们觉得我容易犯错,当了皇后迟早给家里惹祸。”
“不做皇后,你是要和朕和离吗?”秦阙终于问,然后看向她:“没有和离的帝后。”
羡容立刻道:“哎呀陛下忘了,和我成亲的是薛柯,又不是陛下,我和陛下没关系呀!”
“没关系吗?”他反问。
“没关系呀!”她肯定道,觉得他也和姑母一样没想明白其中关节。
第 52 章
秦阙闷不作声。
羡容问:“陛下?”
这时他才问:“所以当初你看中朕, 一定要与朕成亲,只是好玩?”
“那……倒也不是。”羡容解释道:“只是我当初以为你是薛柯嘛,如果早知那是陛下, 我是绝对绝对不会有非分之想的。”
“不做皇后,你想做什么?”他问。
羡容很快道:“做郡主啊,反正能做的事多了去了。”
“那还嫁人吗?”
见他问得细致, 她觉得这是一种关切, 便想了想, 回道:“不一定, 看情况吧,看有没有合适的。”
回应她的是一阵冷笑。
当一个本来就冷的面孔再冷笑起来,真可怕, 羡容顿时就不说话了, 一动不动看着他。
秦阙一字一顿道:“王羡容,你凭什么觉得这皇宫是你的后花园,你想来就想, 想走就走?凭什么觉得朕如此好脾气,任凭你想抓就抓, 想扔就扔?”
“那……这也不能全怪我啊, 要不是陛下假扮成薛柯,我怎么会弄错?”她下意识就替自己争辩, “我可是为了不做太子妃才找人成婚的, 早知陛下也是皇子,我找谁也不会找陛下啊!”
之前她说话还是考虑再三的,但这会儿真心觉得自己无辜, 便说出了心底话,她可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错。
秦阙却是勃然大怒, 瞪向她道:“这么说你倒还觉得委屈了?朕便索性告诉你,不做皇后,可以,离宫,不可能!你什么时候听说过皇帝的女人离宫再嫁?要么守在冷宫,要么死。”
听见这话,羡容再不装了,一下子就从榻边站起来,也怒声道:“秦阙,我就知道你要报复我!还装模作样说什么封我做皇后,果然阴险狡诈,我告诉你,死就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姑奶奶我就没怕过死!什么皇后,我才不稀罕!有本事你现在杀了我,让全天下的人看看你怎么对王家的,所有人都知道跟着你没有好下场,到时候合起来把你的位给篡了!”
外面的平平方方听得心惊胆战,知道这句句都是杀头的大罪,再也忍不住,冒着砍头的危险冲进门来,跪下来求秦阙道:“陛下恕罪,郡主她……她有了身孕才易暴易怒,说胡话,陛下就看在皇嗣的份上,饶过郡主这一回。”说着也要拉羡容跪下,羡容却不。
秦阙站起身来,冷声道:“皇后之位便罢了,但这皇宫,你半步也不能踏出,好好待着,直到分娩,一切只待你平安产下皇子再说。”说着往外走去,走了两步,见外面齐齐跪着的王家凌风院的丫鬟,又下令道:“若朕的皇嗣有意外,这儿所有人,全给他陪葬!”
羡容怒不可遏,一步迈上前大声道:“我告诉你,根本就没有什么皇……”平平急忙捂住她的嘴,方方使出所有力气拽住她,两人脸上都吓得惨白,手上的力道因恐惧而大得出奇,羡容被她们拽着死死捂住嘴,完全喊不出来。
秦阙听到了后面的动静,却不曾回头来追问她后面的话,甚至略加快了步子,头也不回离开了雨盈馆。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却不知当她真的说出来,自己要如何应对。
屋内,直到秦阙走了好久羡容才能将平平方方两人推开。
她这时已然冷静了,不会再追上去朝秦阙喊自己没怀孕,但也气愤地坐到了榻上,过了一会儿,将小几上茶盏砸在了地上,以发泄怒火。
平平在一旁深埋着头,小声提醒道:“郡主,这是宫里,不是咱们家。”
她不提醒还好,一提醒倒让羡容想起来了,恨声道:“对啊,这是皇宫,不是我家,反正东西都不是我的!”说完便索性站起身,见什么摔什么什么,茶壶花瓶香炉,将地上摔得一地碎屑。
平平与方方再不敢说话,只埋头不语。
直到摔累了,羡容才停手,继续坐下生闷气。
又等了片刻,平平才与其他丫鬟们一起收拾地上,等收拾完,平平见她脸色稍稍好了些,才过去劝道:“为个皇后的事,何至于和皇上闹成这样,眼下还有时间,慢慢想办法就是了。可要是一时冲动犯下大错,那郡主与王家……”
“行了,别烦我了!”羡容怒声道。
平平一下跪在了她面前:“若郡主实在难受,便扮个意外流产得了,奴婢一干人等的命能换来郡主心想事成,倒也值得。”
“我什么时候说要拿你们的命来换我出宫了,行了我再不说了,忍着想办法还不行吗?”她气急败坏道。
平平可怜兮兮道:“谢郡主……”
羡容知道,平平就是怕自己冲动,害死一屋子人。
可这正是她厌恶那什么皇后之位、厌恶皇宫、厌恶与皇帝为伴的地方,说一句话,做一件事,要考虑的太多,犯个错可能连命都没了,比坐牢还难受。
闷闷不乐到午后,宫女送膳食来,平平过来劝道:“郡主,用饭了,别说,宫里的饭菜就是比家里的香一些,你看那狮子头,看色泽就比家里好看。”
“不饿,没胃口,不吃。”羡容半躺在榻上,冷冷道。
另一旁,方方看着桌上的菜问:“奇怪,这是什么菜,这一个炖鸭子,怎么有三个脑袋?”
平平过去看了一眼,惊叹道:“哎呀,这竟是三套鸭,咱们家里的王师傅都没这本事做,听说得用一只高邮野鸭,不破皮而整只拆骨,放入一只同样不破皮拆骨的麻鸭,再放一只不破皮拆骨的乳鸽,鸭腹里再塞冬菇、火腿、笋片,一起焖煮,最后才得来这一锅三套鸭。”
“难怪闻着就比普通的炖鸭子香,我就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的菜。”
“宫里的御厨毕竟还是御厨,不是家里王师傅他们能比的。”
“从御膳房送到这儿也要一会儿吧,眼看着都要冷了。”
平平叹息:“到时候不行只能热一热再吃,可惜这菜,热了色香味都要大减了。”
话未完,便听羡容道:“行了,别说了,我吃还不行吗?”说着就拉了一张脸过来,待见了桌上的饭菜才一下子舒张开来,立刻就端了饭碗去夹那三套鸭,平平也眼尖,拿筷子帮她夹了块最里面的乳鸽肉出来,放到她碗里。
羡容吃了,却不说话,只是又去夹菜,直到吃了大半碗,才得空评论道:“这宫里,也就吃的还不错。”
平平低头轻笑,她就知道她家郡主,任何时候都舍不下那口吃的。
玉春宫内,太监石忠向小翟后报备着宫中的动向。
听闻羡容前日进宫,今日就与皇帝吵架,小翟后颇为意外:“为何事而吵?”
石忠回:“这个倒是不知,两人是关在屋内吵的,只是听说走的时候雨盈馆的丫鬟们跪了一地,羡容郡主竟对皇上破口大骂,口出狂言,皇上气得离了雨盈馆。”
小翟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她身旁的宫女紫萍道:“羡容郡主为人任性,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进了宫,一时半会儿恐怕也是难改。”
那是当然,只是小翟后没想到这架吵得这么快。
这时石忠接着道:“还有一事,羡容郡主好像是有了身孕。”
“那便难怪了。”小翟后道。
难怪秦阙不喜欢她,却还接了她进宫,进了宫,又住在偏僻窄小的雨盈馆,还能容忍她对皇帝不敬而不责罚。
原来是因为怀了龙种。
“她倒也有几分运气。”小翟后道。
紫萍回答:“只是这运气,她也不一定把握得住。”
此话正合小翟后心意,小翟后嘴角再次噙笑,心情大好。
秦治死了,翟家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好在上位的不是宁王,情况不算太差。
翟家如今还有观望的资本,退,她仍是太后;进,翟家与新帝也有一层关系,
秦阙在名义上,也还是她堂姐大翟后儿子。
既然王家那个郡主是烂泥扶不上墙,倒不如皇后之位还是交于他们翟家。
……
秦阙坐在紫宸殿内,看着面前那只羡容的玉雕出神。
那是秦治的遗物,搜查东宫后,这玉雕就被呈到了他手上。
他第一想法自然是将它毁掉,内心容不得旁人这样猥|亵她,可握了玉雕在手里,却又舍不得,不愿将它捏成粉屑。
过了整整一日,仍不能忘记她的话,话里的每一个字。
如他所料,她真的不喜欢他。
这种感觉明明熟悉,他也不是第一次不被人喜欢,却仍如第一次碰到一样觉得无助与伤痛。
这时有人自外面进来,他将那玉雕拿在了手中。
太监端着一盘盛着冰沙,上面放着鲜荔枝的碧玉盘子,过来道:“陛下,岭南的鲜荔枝到了,水灵水灵的,陛下尝尝。”
秦阙看了一眼那盘子。
这东西是他那个父皇最喜欢的,岭南的荔枝,江南的鲥鱼,辽东的雪蛤……样样都是美味,父皇有令,地方上年年都会上贡,今年只是循例而已,将这鲜荔枝如期送到京中。
但他并不是个热衷于口腹之欲的人,对这荔枝倒是无所谓。
这东西,她见了肯定是欢天喜地。
“将这荔枝送去雨……”说到一半,他又停下了,顿了顿,改口道:“送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尝尝。”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这种生冷东西,就算吃得了,也不敢吃太多,最后肯定会送到她那里去。
这边的荔枝才送到慈宁宫,太皇太后就想起了羡容,让人去将羡容叫过来。
羡容一到,便见到太皇太后宫里三大盘子的荔枝,顿时大惊道:“姑母,您这儿的荔枝可真新鲜,个头好大!”
“自然新鲜,岭南才运过来的,想着你爱吃,就把你叫过来了。”太皇太后笑道。
羡容也不客气,立刻就坐上前去,拿了个荔枝,迅速剥了壳往嘴里送。
天气热,她心情也烦闷得要死,就这一口荔枝下去,犹如琼浆玉露一般沁人心脾,让她舒服地叹了口气。
随后又剥了一颗,递给太皇太后:“姑母您吃,真甜。”
太皇太后摇摇头:“我刚刚已经吃过了,这是生冷,还是冰镇的,我不能多吃。”
羡容“哦”了一声,出主意道:“回头让他们想办法给您做个什么糕点啊粥之类的,应该也不错。”说着自己将那莹白如玉的荔枝吃了。
太皇太后没搭她的茬,只是问:“听闻,你昨日对皇上不敬了?”
羡容一怔,装傻道:“有……有吗?”
太皇太后知道她的秉性,叹声道:“全宫中都传遍了。”
羡容这才知道瞒不住,低头不出声,只默默吃自己的。
太皇太后自然不会放过她:“昨日上午才告诫过你,回去你就我行我素,这可是宫里,不是别处。”
羡容仍是不出声,反正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挨批评。
随后太皇太后却问:“听说你有了身孕?”
羡容差点噎住,好不容易将荔枝肉咽了下去,含糊地点头,回道:“是啊。”
她自然想过,假怀孕的事不能和家里说,也不能和太皇太后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是欺君之罪,少一个人知道少一些祸事,就她一人顶住就行了。
太皇太后伸手给她拍拍背,嘱咐她注意,然后劝道:“这不是好事么,怎么还能吵上?为什么事吵的?”
羡容道:“我不要做皇后,我要出宫去,他说不做皇后行,出宫不行。”
“那当然不行,你可是怀着龙裔,不做皇后也不行,已经这样了,你这辈子便是皇上的人,不做皇后,难道要做皇妃?”
果然,太皇太后严肃地表明了立场。
羡容只觉得头大,怀了孕不能出宫,没怀孕欺君,流产了她身边人都要死,完全不知道选哪个。
于是她又沉默了,唉声叹气。
太皇太后道:“你也少吃点,哀家倒想起来,有孕了也不能吃太多。”
第 53 章
羡容剥荔枝的手一顿, 速度放慢了一些,好似这才不太会受到关注一下,将剥好的荔枝放入口中, 接着又不动声色拿了一个。
太皇太后却是一直看着她。她终于被看得心虚了,回道:“我记得三嫂怀孕时就爱吃辣萝卜,我不同, 我爱吃荔枝。”说着将荔枝剥了壳吃下。
太皇太后自然也知道孕期胃口会变的事, 此时也不知她是真受胎儿影响还是自己馋, 便作罢了, 再次劝说:“皇后的事就不要再说了,龙裔都有了,这皇后非你莫属, 这是你的天命。回头你和皇上说说好话, 让他看着皇子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但以后要注意了,再不可对皇上无礼。
“你不想做皇后, 可有的是人想,若不是我们家得了先机, 还轮不上你。”
羡容只是吃, 不作声,太皇太后又忍了半天, 终于出声制止道:“行了, 不能再吃了,回头伤了脾胃,对胎儿不好。”
羡容恋恋不舍将手上的荔枝放下。
“皇上那里, 想好怎么赔不是了吗?”太皇太后问。
羡容内心都惊了:赔不是?呵,怎么可能?下辈子吧!要不是自己背后还有家人, 她昨天就和他把账算清了!
见她沉默,太皇太后想着她多半是没想好,便出主意道:“哀家想着,你不会做针线,下厨也不太行,要不然你去煮个绿豆百合汤,这个简单,一学就会,煮好了你就盛一碗给皇上送过去,他看着你辛苦,带着身孕还有这份心,也就不会和你生气了。”
“姑母,我记下了,回去我就去学,就是不知道多久能学会。那个……我困了,有点想回去睡。”羡容道。
太皇太后意外:“你这不是才起身没多久么?”随后又想到:“多半是胎儿闹的,你去吧,身体要紧,别累着。”
羡容立刻就站起身来,又看向荔枝:“姑母,这荔枝……我能带些走吗?”
太皇太后道:“你都拿走吧,我也吃不了,但你也不能吃太多,尝几颗就是了,多的分给下人去。你才来宫里,以后要入主中宫的人,也要和宫里各处管事处好关系,该赏的赏。”
“诶,好,姑母说的我都记下了,我回去休息一会儿就起来学煮绿豆汤,煮好了先送一碗来给您尝尝。”羡容连忙道,一边说着一边让人收拾好那三大盘荔枝。
太皇太后鲜少见她这么乖的时候,笑道:“行了,谁要你去给哀家煮,哀家是担心你惹皇上生气,你就少让哀家操些心,伺候好皇上就好了。”
羡容道:“那我先退下啦,明日再来看您。”
太皇太后点头,她离去了,一出慈宁宫就长出了口气,转身去平平手上的食盒里拿了两颗荔枝,一边吃一边道:“明日还是不来了,回头就说我在学煮绿豆汤,学得太认真,都忘了来看姑母。”
“那再过几天太皇太后问起呢?”方方问。
“就说太难,学了几天没学会呗!”羡容道。
方方无言,太皇太后果然还是不太了解郡主,竟然觉得她会下厨。
慈宁宫不远就是雨盈馆,但羡容还不想回去,她往荻花池那边走,准备去那边的凉亭里坐着先干掉一盘荔枝再说。
荻花池是宫内一片极大的池塘,里面种了荷花,荷花娇艳,水风凉爽,在那儿吃荔枝自然惬意。
到池边,却见到个小孩儿,蹲在池塘边拿菜叶子喂荻花池里的白鹄。
羡容走过去,见这小孩有点眼熟,却想不起他是谁,问:“你在这儿待着不怕晒?”
小孩抬起头来,看了看她,笑道:“羡容姑姑。”
他一开口,羡容便想了起来:“你是五殿下?”
“对呀,姑姑忘了我吗,去年我们还见过呢,在皇祖母的寿宴上。”五皇子回答。
羡容惊讶:“你记性真好。”
说着从身后食盒里拿出一盘荔枝来:“别喂白鹄了,和我一起去吃荔枝吧?”
“好!”五皇子见了荔枝,两眼放光,正要伸手去拿,后面却跑出个嬷嬷来,急忙将五皇子往后拽了一步,然后紧张地朝羡容行礼道:“见过郡主。”
这嬷嬷羡容也认识,是五皇子身边的老人,一直照顾着他。
她没在意,正要唤五皇子随她走,却听嬷嬷道:“殿下,你功课还没做呢,回头先生该说了。”
“谁说没做,我一早就做了。”五皇子反驳。
嬷嬷神色又紧张了几分,连忙道:“殿下日前生病还没好,吃不得生冷……”
“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早……”五皇子说着好似想起来什么,看了看荔枝,最后道:“姑姑,我前段时间风寒,才病好,御医让我注意,不要吃生冷。”
说是这样说,但他毕竟是小孩,撒谎并不自然,加上那嬷嬷也过于紧张,羡容看出不对,奇怪道:“你们这是怎么了?一个荔枝把你们吓成这样,是怕我下毒还是怎么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到旁边,平平见了,连忙剥好一颗荔枝递给她,她将荔枝放入口中。
“你们不敢吃,我还不给呢!”说着便往前边的凉亭走去,五皇子见了,上前道:“对不起姑姑,我与嬷嬷不是有意的。”
羡容朝他招手:“来吧。”
五皇子便欢喜地跟她一起到凉亭内,羡容亲自剥了颗荔枝递给他,他接过,迫不及待放入口中,开心道:“真甜!”
羡容将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吃吧,还有,我有三大盘呢,太皇太后给我的,今天不吃明天放坏了。”
五皇子一边吃着,一边看看不远处侯着的嬷嬷,小声朝羡容道:“姑姑别怪嬷嬷,她是太紧张我了,她总怕人毒死我。”
“啊?”羡容吃惊:“谁毒死你?”
五皇子要开口,却又犹豫,支吾半天才道:“他们说,你要做皇后了。”
“谁要做皇后,我才不要做皇后。”羡容说着又问:“你说谁要毒死你?谁有这胆?”
五皇子只朝她“嘘”了一声,却再不说话了。
羡容这会儿想起来,秦阙要毒死他。
太子死了,宁王死了,成年的皇子只剩秦阙了,但未成年皇子却还有个五皇子,他还是太上皇曾经属意的储君。
秦阙极有可能杀了他,以绝后患。
羡容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又递了他一个荔枝:“你放心,这里面没毒。”
“嗯。”五皇子马上接过荔枝欢喜地吃起来。
两人很快干完一盘荔枝,五皇子还要,羡容却不给了:“你小孩子,吃太多了不好,回头肚子疼。”
“不会的,我胃口好得很。”
羡容叫来了嬷嬷:“你拿一盘荔枝回去吧,待晚一点再给五殿下吃,怕他吃多了。”
那嬷嬷之前当羡容是秦阙的人,料她一定没安好心,此时见她对五皇子好,态度立刻就和善下来,低头道:“是,多谢郡主。”
五皇子垮了脸不开心,直到看向远方水面,突然道:“快看,两只白鹄打架了!”说着就兴奋地跑到凉亭边去看。
羡容瞧了眼,只是两只白鹄你啄我一下,我啄你一下,没什么好看的。
“这有什么,你没看斗鸭斗鹅吗?比这精彩多了!”
说话间,那两只白鹄已经停战了,双双往前面游去,犹如“夫妻床对打架床尾和”一样,五皇子看得没劲了,又回来:“没看过,姑姑在哪儿看的?”
“宫外啊,很多地方都有,最精彩的是四方楼。”
“哦,我没去过宫外,但我常悄悄让太监们给我带宫外的糖葫芦,可好吃了!”
羡容摸摸他的头:“一个糖葫芦而已,宫外好吃的好玩的多的去了,下次出宫,我给你带两只斗鸭进来。”
“真的?”五皇子听进心里去了,马上问:“姑姑可别骗我,你什么时候出宫?”
“呃……”羡容想了想,看着远处的天空叹了口气:“先看情况吧……”
“那姑姑一定记得,出去就给我带好玩的进来。”五皇子不放心道。
羡容点点头:“放心,我记得,一言为定!”
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叫卖声,隐约听着,正像是喊着“卖糖葫芦——”。
五皇子听了会儿,立刻道:“听,卖糖葫芦的又来了!姑姑,我先离开一会儿,我得找太监帮我去买!”
“行,顺便给我带两根。”羡容道。
“好!”五皇子说着就要往外跑。
嬷嬷连忙劝:“殿下这一整天尽吃些零嘴儿,可不能再吃什么糖葫芦了!”
五皇子自然不听,拔腿就往远处跑,嬷嬷端了荔枝,连忙追上去。
“卖糖葫芦”的声音渐渐靠近,方方道:“这是在哪儿叫卖呢,听得真清楚。”
平平回答:“宝格街吧,瞧方向是这里,不就在宫墙外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羡容这才意识到她想要去的宫外与自己就只一墙之隔。
而且这里就是个池子,平时没什么人来,白天这会儿都没见到一队侍卫,晚上更不必说了,估计整夜都只巡逻个两三次。
池子旁边有条路,路边靠水是奇石造型,另一边就是宫墙,宫墙有点高,但恰恰好,水边还种了一棵树,一棵高大的槐树,她爬槐树可是很拿手的。
就这棵树爬上去完全不在话下,上去后,借助点工具和轻功,完全可以跳出宫墙外。
秦阙不让她出宫,但跑出去玩一玩是没问题的,羡容为这个想法欣喜若狂,觉得自己终于有事可干了。
当晚她开始计划,第二天找了身宫女的衣服和慈宁宫的腰牌,准备行动,却在等平平睡着时不小心自己睡着了,直到第三天晚上,她才成功偷溜出来。
一个小宫女,又拿着慈宁宫的腰牌,一路都很顺利,畅通无阻就到了荻花池旁。
四下果然无人,她马上就往宫墙旁那棵槐树而去,在树下看了看,她先往旁边一个半人高的大石头上爬,准备爬上石头,再去爬树。
结果才爬上石头,还没站稳,便觉岸上似乎有阵脚步声,正欲抬头看,一道白影一晃,她便被一阵强力将推入了池中。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她完全没准备,只因惊慌而失声叫了一声,随后身体便掉落水中,迅速下沉,水往身体里灌,极大的不安与恐惧浮上心头。
挣扎一会儿她才想起来自己是学过凫水的,便连忙努力着在水面浮出头,还没看清岸上的人影,便见那人抱起一块石头往这边砸了过来。
老天爷,她只是会一点点水,可没怎么练过,心里想要躲,水里功夫却慢了一截,只见那石头迎头朝自己砸来,她一歪头,石头“砰”地一声落在了她身旁,吓得她“啊”地尖叫一声。
来不及多想,她只能拼命往岸边游。
那岸上的人又朝她砸来一块石头,好在没砸中头,却砸在了她胳膊上,虽然有水的阻力,却仍是疼得人龇牙。
没办法,再这样下去她就要被砸死了,此时再顾不上隐蔽,她大喊道:“救命,救命——”
秦阙此时还没睡,在夜色下走了一圈,正要回紫宸殿,却隐约听到远远传来一阵“啊”的惊呼,竟像是羡容的声音。
再听一声,果然是她的声音,这一次是喊的“救命”。
声音从荻花池那边传来,他连忙往荻花池那边赶去,等他赶到时,正好看到一队侍卫赶到荻花池边,一半往远处去追一个白影,另一队留在了岸边,要去拉水里的人上来。
那水里是个女子,宫女打扮,但看身影便知是羡容,正吃力地往岸边游。
侍卫见到他,立刻道:“陛下!”
秦阙疾步走着,一边迅速脱下外衫,一边到岸边去,弯腰伸出胳膊,将水里的羡容拉起来。
好不容易爬上岸,羡容累得趴在地上大喘气,此时身上被裹上一件衣服,那帮她裹衣服的人却离她太近了些,还迟迟没拿开放在她肩上的手,她正要推开这笨手笨脚的侍卫,一抬眼,却对上了目光清冷的秦阙。
各种情绪纷至沓来,又是生气,又是讨厌,还有心虚害怕,以及此时的庆幸,最后她目光变幻数次,扭开了脸。
秦阙将衣服往她身上一裹,将她横抱起来。
羡容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就听他问侍卫:“怎么回事?”
侍卫立刻回:“回陛下,臣等过来时远远看见有人在水里,还有个白衣人在往水里砸石头,臣等便大喝一声,立刻往这边赶来,那白衣人见了臣等,马上往那边逃去了,臣等跑近了才知水里的是羡容郡主,那人也已派人去追。”
“今夜之内,务必将人找到。”
“是。”
秦阙吩咐完,便抱了羡容往雨盈馆去,此时此境,羡容也不说什么了,在水里扑腾那么久,她累得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胳膊还疼,只能任凭他抱着。
雨盈馆却还不知这边出现的事情,仍是一片悄静,直到太监通报,丫鬟们才慌张出来,见到在秦阙怀里淌水的羡容,都吓了一跳,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秦阙吩咐身后太监:“去叫御医。”
羡容先是没反应过来,待太监回“是”,她才着急道:“不用不用,我不用看御医,我一点事没有!”
这会儿她休息了一路,终于有了说话的力气。
秦阙看她一眼,她心虚,却强作镇定道:“说不用就是不用,我最讨厌看大夫了!”
秦阙没出声,将她抱到了房中,先放在榻上,然后看着她问:“告诉我,怎么回事。”
平平方方等人过来给她换衣服,她盯着秦阙道:“你先出去,让我换完衣服。”
秦阙盯她一眼,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到了次间。
但方才他已经看清她的宫女打扮,腰间还挂着慈宁宫的腰牌,又是一个人,夜半往荻花池那种地方去,显然不是干什么好事。
里面方方道:“郡主这儿怎么青了?”
秦阙回头看一眼,正好见到羡容朝方方比“嘘”的手势,待看到他,才赶忙将身上的毯子往光裸的肩头拉了拉。
这时外面传来动静,宫女进来禀报道:“陛下,人被抓到了。”
这么快?听见这话,羡容关心地探头往外看,秦阙看她一眼,静默着出房间去了。
院中,侍卫押着人候在外面,秦阙一看,那人正是张贵妃。
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所以侍卫瞬间就抓到了。
她穿一身素衣,披着斗篷,一脸决然地看着秦阙。
既然是张贵妃,那一切便明了了,并不稀奇。
秦阙问:“对付不了朕,就去对付羡容郡主?”
张贵妃咬牙道:“你杀我儿子,我自然要杀你的儿子,你这种人,活该千刀万剐,断子绝孙!”
秦阙冷笑一声,没有与她争辩的念头,只吩咐身后太监道:“赐死。”
说着转身进了屋。
屋内羡容的衣服已经换好了,也被扶到了床上,着寝衣盖上了被子。
眼下是六月天,但夜里泡湖水,又湿着衣服吹了半天风,还是有些冷。
羡容拿被子裹着身子,见他进来,忍不住问:“那人抓到了?是谁?”
秦阙回道:“张贵妃。”
“是她?”羡容大惊:“我跟她有什么仇什么怨,她要这样背后下阴手?气死我了,当时要不是我去爬石头了没看见——”
意识到自己泄露太多,她不说了,默默咬牙,随后道:“她人呢,我要见她,太阴险了太歹毒了,我绝不善罢甘休!”
“被赐死了。”秦阙应着,到了床边,示意平平等人退下。
羡容还没回过神来,便听他道:“现在该你说说今晚的事了,夜里扮作宫女去荻花池做什么?”
第 54 章
推自己的人都找到了, 羡容知道编谎话也编不了,索性扬起下巴,抬头道:“这很难猜吗?出宫啊, 被人下阴手算我倒霉,但我肯定要出去的!”
她瞪着眼与他对峙,一副“要死就死, 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
他的确着急生气, 却心知此刻不能说任何狠话, 一旦激怒她, 她一定要说她没怀孕,都是骗他的,那时他又该如何应对?
羡容一副防备姿态等着他, 他却是久久不动, 最后坐到床边道:“哪里伤了,给我看看?”
语气竟一下子温和起来。
羡容一是意外,二是怀疑他有什么阴谋, 便道:“小伤,没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好看的, 那就让御医来看。”他道。
羡容没办法, 只好妥协:“行行行,就胳膊, 一点小伤。”说着将被子掀开, 撸起袖子。
伤在臂膀上,被石头砸得一片青紫,虽没破皮, 但那伤在映着白皙娇嫩的皮肤,尤其显眼。
“就说没什么好看的, 哪用得着请御医。”她嘀咕。
秦阙将她伤看了很久,想去摸一摸,又怕弄痛她。
“疼吗?”他问。
羡容回答:“一点点,当时很疼,现在都过了,不碰还好。”
秦阙看向她的头,“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
羡容摇头,收回胳膊,放下袖子:“没有。”
秦阙满面凝重。
眼下的确是小伤,可当时那样的情形,分明是要命的,万一被砸到头……
他眉目一凛,想到张贵妃已赐死,无法再严惩了,最后只能看着她严肃道:“从今晚起,我会派人守住雨盈馆,你若出去,他们也会全程跟着。”
“凭什么,你这是软禁我!”
“你……”秦阙深吸一口气,抿唇半天,最后道:“随你怎么想,但此事已定。”
羡容瞪他,最后一咬牙:“我知道你是宝贝你的龙种,实话告诉你吧……”
“你要真不想有人盯着,就别半夜跑出去,我也是……”他顿了半天,“担心你。”
羡容终于不说话了,又将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最后道:“你真要赐死张贵妃?”
“自然。”
羡容总觉得有些吓人,又问:“她为什么要推我?她是要杀我?”
秦阙回答:“因为我,她要杀你腹中的孩子。”
羡容恍然大悟,郁闷道:“果然有孩子就没好事儿。”说完,见他盯着她,意识到自己又失言了,不情不愿闭嘴,最后道:“行了,陛下走吧,我这儿没事了,要睡了。”
“我今晚就在这儿睡。”他回。
羡容一惊,她如今对他很是恼怒,自然不愿意,立刻反对:“不行,你去你自己那儿睡!”
秦阙本就因今晚的事憋着火,此时终于忍不住道:“怎么不行?你是我的女人,我想在哪儿睡就在哪儿睡。”
“谁是你的?你搞清楚,你要是薛柯,你就是我招回家的赘婿,你要不是薛柯,我们就没关系,就算你做了皇帝也不能不讲道理吧?”
秦阙不说话了。
她轻哼一声:“以前的事是以前的事,就算我要……要生下孩子再离宫,那也只是生孩子的事,我们是没关系的,以后你就不用来找我了,我不是你的皇后,更不是你的妃子,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
秦阙静静看着她,突然伸手将她揽至身前,狠狠吻住。
他想,怎么叫没关系?他们明明是夫妻。
他们缺的,只是真正的夫妻关系,还有一个真正的孩子。
羡容发现他抱自己特别紧,比以往每一次都紧,挟住她唇舌,几乎要让她窒息,而且他竟扯开她衣服,将手往她衣服里面而去。
她下意识就反抗挣扎,却发现他力气真大,自己竟完全争不过,反倒被他轻而易举推倒在床,制服在身下,然后……
便是一些奇怪的事,他扯了她寝衣,拽了她胸衣,完全覆在她身上,一手扣住她头,让她只能被动承受一切,甚至他的手还一路往下……
她虽不知他要做什么,却本能地惊慌恐惧,最后心一横,在他终于松开她的唇,吻向她胸口时朝他道:“秦阙,你再动试试?”
秦阙停了下来,面前是她狠绝的脸,还有她手中闪着寒光的匕首。
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来,正抵着他喉咙。
他陡然清醒过来: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他竟然想……强占她吗?竟没想过这样的后果?除了这片刻的征服,还能有什么?
以她的个性,那样他就会永远失去她。
是什么原因,让他能做出如此愚蠢的事?
她的匕首他倒并不怕,不用想就知道她没杀过人,就算此时表现得再狠,她也很难真正将匕首扎下去,而只要她有半分犹豫,他就能在她动手前拦住她。
好在,他的理智重回大脑,默然松开她,起身整了整衣服,站到了床边。
羡容也拿被子遮住自己,仍用匕首对着他,咬牙骂道:“下流!”
秦阙竟觉出几分尴尬,别开头避过她的目光。
羡容恼怒道:“你想做什么?你们秦家人怎么都爱干这种扒人衣服的事?”
秦阙不明白她说的“都”是什么意思,直到想起秦治,想起秦治曾将自己抓到太子府要扒自己衣服……
他不由轻咳一声,一边掩饰着尴尬,一边支吾着问:“有没有……碰到你的伤?”
羡容冷哼:“要你管,少装模作样!”
“我并非装模作样,我……”秦阙说着叹了声气,语气更加软下来:“我并非不让你出宫,但就算要出去,也不能一个人出去,过两天我和你一起出去,行么?”
“你和我?”羡容狐疑。
秦阙正色道:“胎儿还小,自然要当心,朕不盯着你,出了问题怎么办?”
羡容脸上一阵不自然,将手上匕首拿了下来,想了想,问他:“你在北狄有孩子吗?”
秦阙一副气闷的样子,立刻道:“自然没有。”
“你这么想要孩子,怎么不在北狄生几个呢?”羡容问得一本正经。她是真不明白,照理他年纪也这么大了,身为战神,也不是弄不到女人,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孩子,以至于这么稀罕她腹中这个“孩子”。
秦阙到床边来坐下,她又想拿起匕首,却被他提前捏住了手腕,然后将匕首拿出来,扔到了床尾。
羡容正不服气,要拿回匕首,怕他再来刚才那么一下,他却只是看着她缓声道:“我不喜欢北狄女人,更不喜欢北狄女人生的孩子,只想要中原女人的孩子,不行么?”
见他没再有其它举动,羡容暂时放弃了拿匕首,也理解了他的话:他肯定是一早就想好要回来争皇位的,如果在北狄留下几个有自己血统的孩子,又不好带回大齐来,确实很麻烦。
她忍不住问:“那你也没娶北狄老婆?”
秦阙静静盯着她,清清楚楚道:“没有,没北狄孩子,没北狄老婆,也没有北狄女人。”
“哦。”
秦阙却反问:“如何?很失望吗?”
“那倒也没有。”羡容想了想,自己好像不只不失望,还有点点高兴。
她不作声了,秦阙顿了半晌,终究还是开口道:“刚才是我不对,以后绝不会了。”
“你是想干嘛呢?”她很疑惑地问。
说话间,她已经忘形,胸前的被子掉了下来也不知道。
秦阙轻咳一声,不由得挪开目光。本以为刚才只是一时失智,没想到此时她竟又轻而易举将他那种冲动与欲念勾了起来,他又想……
怕自己又冲动,他立刻站起身来:“行了,今晚之事看在胎儿的份上朕便不追究,你好好休养,过几日朕自会带你出去,但这两天绝不可再出状况。”说完未待她回话就匆匆离去了,竟好像突然有什么急事似的,再也不说要留下来睡的话。
羡容见他离开,马上去将床头的匕首捡了回来。
如今她是发现了,这匕首就是用来防他的,因为他时不时会发病。
没一会儿平平方方进来,正要问她话,却见了她匕首,吃惊道:“郡主拿刀做什么?”
说着要将匕首拿过来,却见羡容将匕首放回了枕下:“不做什么,你们别管。”说着吩咐:“快去给我再拿身衣服来,简直有病!”
后面的话,显然是在说秦阙。
平平不知她说的什么意思,到她将被子掀开,才发现她里面衣服竟然都被扯开了,胸衣的带子也断了,这……
不会是皇上弄的吧?
这明显被扯掉的衣服、郡主身边的匕首、刚才皇上出去神色并不好的脸,平平在脑中描绘出一段惊心动魄的场景。
事情真是她想的那样吗?如果是那样,那郡主怎么还能好好待在这里?怎么好像是皇上被气走?
……
因为夜里的意外,羡容倒真的老实了几日,果然等她胳膊上的淤青养得差不多时,秦阙也兑现了承诺,带她出宫去。
她兴冲冲就换上最轻便的衣服,拿上鞭子出去。
她出门向来习惯骑马,秦阙却不让,要她坐马车。
坐马车就坐马车,只要能出去就行,她也不挑。两人共乘一车,她在车上兴冲冲问:“我们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秦阙反问。
羡容有些犹豫:“我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吗?四方楼?”
“兰琴阁怎么样?”他问。
羡容心虚地一笑:“什么兰琴阁,我也很少去那里,那里也就斗禽好看一些。”
秦阙不说话了,羡容料想他就是挤兑自己,便说道:“要么去四方楼,要么我回家。”
秦阙仍未说话,也不知是默认,还是其它什么意思。
等马车停下来,羡容往外一看,竟真看到了兰琴阁的牌匾。
她不敢置信看向秦阙,“你这是做什么?”
想了想,小心问:“你想物色个男宠啊?”他爹喜欢男宠,说不定他也遗传到了?
秦阙脸上生生腾上几分怒意,最后深吸一口气,回道:“你不是说这里斗禽好看么?”说着从马车内出来。
羡容还在出神,见他下去了,想着来都来了,不进白不进,便也下车,秦阙早已在外面伸手欲接她。
她摇摇头:“不用!”说着豪爽地跳下车,仿佛为了显示自己不是那等娇弱女子。
秦阙再次深吸气。
羡容走在前面,要进兰琴阁,竟还被拦住了。她这才想起来,这里可不是人人能进的,要么是熟人,要么有这儿特制的牌子,她前两次来都是长公主带来的,这次没有长公主,别人竟不认她。
她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地方,不敢大声嚷嚷自己是羡容郡主,赶紧放自己进去,为难之际不由回头看秦阙,却见他拿出一块雕花带编号的金漆木牌,那门口守卫检查一番,表示核对无误,放两人进去了。
羡容大吃一惊,一脸惊疑地看向秦阙。
想了半天,终于问:“你上次真是因为有案子才进来的吗?会不会是你先进来,才发现有案子?”
第 55 章
秦阙回过头来, 将她拽到身前,低声道:“你以为人人都同你一样,声色犬马?”
“什么声什么马, 我怎么了,你都和红烟那样了,我不能来找人聊聊天吗?”她虽不知声色犬马具体是什么意思, 但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更何况还有个“色”, 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秦阙不说话, 拉着她上了二楼。
下面正斗鸭,两人在楼上就座,秦阙道:“看吧。”说着逡巡四周, 一副慵懒的样子, 好像对斗鸭完全不感兴趣。
羡容觉得他这副冷淡的样子很扫兴,但也不想将时间浪费在他身上,下面两只鸭子正是她熟悉的“旋风腿”和“花将军”, 两只还从未对战过,她太有兴趣了, 立刻就将椅子往前挪了挪, 趴在栏杆上给“花将军”助威。
一刻之后,“花将军”胜了, 羡容很开心, 往下面扔了个碎银打赏。
下一场是斗鹅。
羡容忍不住向秦阙解释道:“这只胖点的叫‘金翅大侠’,非常擅长展开翅膀飞起来啄对手,另一只又瘦又丑的叫‘夜叉王’, 这个可厉害了,虽然瘦, 但打起来就不要命,‘金翅大侠’肯定不是它对手。”
秦阙看看台下的两只丑鹅,又看看她,问:“这么清楚,你来了几次?”
羡容不说话了,半晌才笑道:“我也是听人说的。”
“听谁说的,那个青霜?”秦阙语气里有些阴阳怪气。
羡容回过头来,“你有完没完,我可没说要来,你带我来的,青霜怎么了,青霜可有意思了!”
话音落,一道声音道:“哟,你怎么也在这儿?想你家青霜了?”
羡容回过头,意外见到一个其实并不意外的人:长公主。
长公主身后跟着她最喜欢的那个惊云。
没等她说话,长公主便一边看了秦阙一眼,一边坐到了羡容身旁:“在这哪儿找的小心肝,长得好,还怪有味道的。”
这种味道,是一种不同于风尘男子、不同于普通男宠小倌的真正的男人的气质,甚至还有几分威严、锋利与王者霸气,连她看了都觉得心痒。
羡容看看长公主,又看看面若冰霜的秦阙,怔了半晌没说话。
长公主却似乎对她带来的“小心肝”很有兴趣,又转头问惊云:“这不是你们这儿的人吧?”
惊云带着笑:“夫人,不是。”
说话间,瞟了一眼秦阙,心里觉得奇怪,明明自己已经是这兰琴阁的头牌了,对上这个人,却不由得惧怕,只觉得,他不像是和自己同职业的人。
“我就说眼生。”长公主看向羡容。
羡容这才走完反射弧,问:“长公主……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怎么了?”长公主一边问着一边奇怪道:“倒是你,我好像听说你进了宫啊,怎么还能跑这儿来,你到底做不做皇后的,皇上他……不管你啊?”说着她又看一眼秦阙。
羡容问:“长公主,皇上他不是你弟弟吗?”
长公主叹了声气:“算是吧,我倒希望他不是我弟弟,你知道,我得罪过他。”
“我的意思是,你的弟弟,你不认识吗?”
长公主摇摇头:“这都多少年了,不一定认识吧,他是秦治的亲哥哥,若是两人长得像,倒有可能认得。”
“他们长得不像。”羡容道。
长公主对这些不在意:“行了,别说他长什么样了,我就问你,你现在怎么回事呢,没进宫吗?”
“进了。”
“那怎么在这儿?我不带你,你怎么进来的?”
“皇上带我进来的。”
长公主一惊:“皇上?那皇上人呢?”
羡容看向秦阙。
长公主的脸从疑惑,到震惊,再到惶恐,许久都不曾侧过头去。
身后也一直无声无息,半晌长公主才一边回头,一边缓缓站起身,口齿打颤道:“皇……皇上……”
秦阙回答:“皇姐坐。”
长公主知道他们两人既然是这样出来,想必是隐瞒身份的,不便在此透露引人注目,便乖乖坐了下来。
想了片刻,连忙解释:“方才,我就是看皇上英武,气宇不凡,所以才……”
她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无妨,只是皇姐以后不要再带羡容来这种地方了。”秦阙淡声道。
长公主不由看向羡容,羡容很快回:“我没和他说,是你自己刚才说的。”
长公主再次无言。
好在这时,一人急步走了过来,朝秦阙既谨慎又敬畏道:“小人见过公子,外面繁杂,不知公子是否要入内坐坐。”
秦阙看向羡容:“你先在这儿看着。”说着站起身来。
羡容这会儿明白了,他过来果然是有事的,带她来只是顺便。
顺便就顺便,她挥一挥手,示意他快走,并朝下喊道:“夜叉王,上!”
秦阙与那人一起走了,长公主想了想,问羡容:“皇上是来见翟十三的?”
羡容扭头问:“谁是‘翟十三’?”
长公主回:“这儿的东家,我母后的侄儿。”
羡容对这些不感兴趣,不问了,只去看下面的“金翅大侠”大战“夜叉王”。
长公主又问:“你会做皇后么?近来怎么没音了?”
羡容回答:“不会吧。”
长公主叹了声气:“料也不会,皇后哪能来这种地方,但……妃子也不能来吧?”
她疑惑起来:“皇上怎会带你来这里?”
羡容因她这疑惑突然有了灵感:“所以皇上这意思是,我不会做皇后,也不会做妃子?”说完一阵庆幸:“这可真是太好了!算他还有点良心。”
长公主看了她许久:“你的意思是,皇上没这样安排,你也不想做?”
羡容用她脑袋瓜里仅剩不多的位置想了想:“大概是这样。”
两人在这儿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会儿,直到斗禽结束,幻戏也结束,重头戏角抵来了,也是男人裸着上身,只穿条裤子,竟又有个新面孔,生得极其魁梧,看着好像十分勇猛有力。
她们都不说话了,专心看着下面,没想到就在这会儿,羡容肩上一沉:“好了,该走了。”
羡容回过头,就看到了秦阙。
长公主立刻道:“皇上。”
秦阙朝她回:“皇姐在这里继续看。”一边说着,一边提起了羡容。
羡容一边掀他手,一边仍然看着下面:“干什么呢,他们才要开始。”
秦阙不管不顾,沉声道:“你是有夫之妇。”说着将她拉往楼梯口。
羡容无奈下楼去,想着什么时候能出宫,能得自由,她想看多久看多久。
出了兰琴阁,羡容嘟着唇,一脸不情愿。
秦阙道:“今天白云寺好像有庙会。”
羡容一听就不拉脸了,立刻道:“那赶紧去呀,晚了庙会都散了!”说着五步并作三步奔到马车前,利索地爬上了马车。
秦阙在后面看着她叹气,这会儿她把自己“怀孕”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吧。
上了马车,秦阙端正坐在马车尾,羡容坐在一旁坐板上,从窗口看向外面。
秦阙问:“你与长公主相熟?”
羡容点头:“也有别的一些熟的,但她们没出嫁的就忙着绣花,读书,看账本什么的,出了嫁的更忙,很少出来,难得碰上一回,就长公主最闲。”
当然闲,那是寡妇,还是个不想着再嫁、只浪荡度日的寡妇。
秦阙道:“以后换个人玩,离她远点。”
“为什么?”羡容问。
秦阙抿唇,眉目冷峻道:“没有为什么,让你离远点就离远点。”
羡容最讨厌他这种处处限制她的态度,不在乎地轻哼:“要你管。”说着大概是想到哪儿都被他管,脸上又带了些微恼,扭过头去不理他。
秦阙无奈,怕又惹她不高兴,只好解释道:“她名声差,如今许多人都知道她不守妇道,浪荡不堪,显然别人并未冤枉她,她的确如此,你与她在一起,别人会怎样说你?”
“她驸马都过世了,她又不再招驸马,还要守什么妇道?”羡容替长公主抱不平,随后道:“再说我名声也不好啊,我既然能和她玩一起,证明我和她一样的,谁也不用嫌弃谁。”
这会儿轮到秦阙生闷气了,半晌才道:“她驸马过世了,你夫君也过世了吗?”
羡容想说“你不是我夫君”,但想着每次这么说他都不高兴,他好像就是要管着她,如今他为大,自己也就别找不痛快了,便忍着没回嘴。
秦阙看着她脸色,好一会儿语气又软下来:“至少,不要与她一起去这种寻欢作乐的地方。”
羡容假装没听到。
他看着她,欲言又止,不知怎样才能让她听自己的。
他甚至能妥协她和长公主一起,能带她来看她喜欢的斗禽戏,只是让她不要再见那些出卖色相的男人,这也不行么?真依他的意,他恨不得她好好待在他身边,什么男人都不见。
就在他气闷时,羡容看着窗口道:“看,有耍猴的,我们这就下去吧!”
秦阙这会儿知道,她已经忘了刚才的争论。
外面一阵锣声,猴戏要开始了,他点点头,还没说什么,羡容就已经跳下车去,兴冲冲看着地形,要找一个好位置。
秦阙在她后面,哑然失笑。
她就是如此,永远能看到感兴趣的东西,永远有着动人的生机,如一团火一样。
前面羡容挤不进人群里面了,听着猴戏已经开始,急得不行,最后四处看看,看到旁边有棵梧桐树,当即便攀上树干,身手矫健地爬了上去,坐到了其中树杈上。
往耍猴人那边看了一眼,她朝树底下的秦阙道:“这儿好,要不要我拉你上来?”
秦阙无奈,看看周围,犹豫片刻,随后身子一动,如影子一样飘到树干上,下一刻就坐在了她身旁。
羡容看着她,愣了一会儿,半晌才想起他的身手她曾领教过,鬼一样的快,根本就不用她拉。
第 56 章
猴戏开始, 耍猴人牵了三只猴,令猴儿表演,那猴子生得小, 却神似个小老头,站在那里或负手而立,或是缓慢踱步, 然后听从耍猴人的指令做各种动作, 尤其可爱, 旁边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看得哈哈大笑。
羡容也笑,才开始就和秦阙道:“这耍猴人耍得好,我待会儿要赏他钱。”
秦阙没出声, 只是静静看着。
算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看猴戏。
小时候在宫内看不到,后来到了北狄苦寒之地,那里只兴骑马摔跤, 并不兴中原这边的各种戏法。
本以为自己早已过了看这种热闹的年纪,可看着小猴子的表演, 听着身旁“咯咯咯”的笑声, 到那小猴子夺过耍猴人的鞭子反过来教训主人时,他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没多久猴戏就结束了, 耍猴人拿着只木碗向周围人讨要赏钱, 要了一圈,总算得了几个铜板,不算空手而归, 但也不算多。
羡容朝那边道:“老头儿,你过来。”
耍猴人大概心情不好, 又听一个小姑娘叫他“老头儿”,心情更不好,只朝这边瞥一眼,没理,转头去收拾自己的家伙什。
羡容也没生气,从怀中拿出两粒碎银来,对准他手中的碗,“咚”的一声就准确地扔进了他碗中。
耍猴人见了碗里的碎银,又惊又喜,往这边看,得知是她,连忙端了碗过来,在树下看羡容一眼,感激道:“多谢姑……”顿了顿,随后道:“多谢夫人,多谢郎君。”
羡容摸了摸自己垂下来发辫,轻哼一声,跳下树往白云寺内走去。
庙会有各种平时没有的小玩意儿,羡容每个摊子都去看看,只是买得并不多,她也算是热热闹长大的,再新奇的东西都买够了,一般的并不会买回去。
直到看到有人卖斗鸡,她想买,羡阙却不让,嫌这东西进宫太玩物丧志。
眼看她又要生气,秦阙看着前方道:“要不然,我给你买一只鸟回去?”
羡容回过头,看到前边有个买鸟的摊子,光是鹦鹉就占了一半的地方,不由摆出一脸不屑:“我才不要什么鸟,今生今世我只喜欢小欢一个,除非你能把它还回来。”
秦阙顿时没了话。
羡容往前走,经过卖鸟的摊子,摊主是对夫妻,大娘朝她道:“姑娘,买只鸟吧?”
话音落,里面一只鹦鹉道:“买只吧,习只吧——”
刚刚还发誓不买鸟的羡容不由停下步来,看向那只鹦鹉,那鹦鹉还怪好看,一身黄绿交杂的羽毛,此时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好不欢快。
秦阙也过来,大娘早在两人看斗鸡时就看到了两人,此时问:“这位公子是姑娘……”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秦阙,一时拿不准该怎么称呼秦阙。
羡容道:“他是我哥。”
秦阙转头来看她一眼。
大娘不知,赶紧道:“你哥说的对,买斗鸡太吵,又脏,还得被爹娘数落,鸟多好,又好看又好听。”
羡容看着那只欢快小鸟。
大娘一边笑着一边将鸟笼拿到前面来,“这是我这摊子上最能说会道的鹦鹉。”说着朝鹦鹉道:“叫小姐,叫公子——”
鹦鹉道:“小姐——”随后又看向秦阙:“小兔崽子——”
秦阙怔在原地,大娘急得拍了鸟笼一下,连忙向他解释:“不不不,这是它瞎学的,就今儿个有个男人,在这儿打孩子,不知怎么它就听了进去……”
她还在解释,羡容就已哈哈大笑,朝秦阙道:“买吧,我就要这只,我给它把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小缺,你别误会,不是你那个阙,是缺德的缺。”
秦阙没说话,大娘也不知说什么,最后看向秦阙尴尬地笑:“要,要笼子吗?带笼子的话,二两。”
秦阙虽是沉默,却还是将钱拿了出来。
大娘大概是见他掏钱干脆,又接着说:“要不再买一只吧,两只不孤单,更好养活。”
秦阙也不多说,只道:“那就再来一只。”
大娘便喜滋滋又给放了一只同样花色的鹦鹉在鸟笼子里,笑道:“这只便宜一些,只要一两,正好和那只是兄妹呢!”
羡容正好去旁边买荔枝水喝,秦阙看看那边的她,又看看面前两只鸟,缓声回道:“不要兄妹,要夫妻。”
大娘愣了,心想这从哪儿给那鹦鹉配只雌鸟去呢?
倒是她旁边的男人反应快,很快就拿了另一只安静睡觉的鹦鹉过来,“那就这只,这只和它是夫妻。”
大娘在旁边静默不语,秦阙倒也好糊弄,很快就付了钱。
新买的这只比较安静,待在那里一动不动,之前那只“小缺”仍是上蹿下跳飞来飞去,不时还蹦出几个词,什么“富贵吉祥”,“大吉大利”,一听就是驯鸟人专门教的,羡容很喜欢,一直逗弄。
没一会儿,“小缺”似乎觉得无聊了,跑去啄那只安静的鹦鹉,羡容教育道:“诶,你别欺负人家啊,以后就它给你做伴了。”说着皱眉道:“我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这只鸟是给我自己买的,理应我来取名。”秦阙道。
羡容一想是这个道理,便问:“你要取什么名?”
秦阙回答:“小容,容光焕发的容。”
羡容不太满意这个名字,但因为自己先取了“小缺”,又没法拒绝,几次欲言又止,都找不到理由反对。很久之后,直到两人离开了庙会,她才陡然想了起来:“容光焕发的容不就是我名字里那个容吗?”
秦阙回过头来:“嗯,是吗?”
“是,就是,不信你去查!”
秦阙看看那笼中的鹦鹉,又看看她,一本正经道:“我倒忘了。不过它也有些像你,太懒,它又睡了。”
羡容瞪他一眼,心想这鹦鹉也是在自己手里,自己回头再给它换个名字就行了。
太阳要落山,两人乘上了马车。
羡容看着笼里的鹦鹉,去逗“小缺”,但“小缺”此时却不理她了,仍在笼中上蹿下跳,啄啄这里,碰碰那里,最后踩到了“小容”背上,却被闭目养神的“小容”掀了下来。
“小缺”不死心,又到“小容”面前飞来飞去,叽叽喳喳,然后又往“小容”背上去,又被“小容”躲开。
羡容奇怪道:“‘小缺’这是怎么了,就没安分的时候。”
秦阙并不懂鸟,但看着这雄鸟的动作,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轻咳一声,别过脸去假装没看到。
羡容却问他:“你说它这是干嘛呢?”说着又朝“小缺”道:“你别再欺负它了,再欺负它我把你们分开放了。”
不知“小缺”是听懂了她的威胁,还是被“小容”拒绝太多次,终于消停了,不再去招惹它,却还是叽叽喳喳不安分。
等回了宫中,秦阙送羡容到雨盈馆前,羡容看着心情不错,提了鸟笼就往院内走,随后朝秦阙道:“行了,你回去吧。”
秦阙看向笼只那两只小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浮起一丝微笑来,交待她道:“将这鸟好好照顾着。”
羡容轻哼一声,没理他,自个儿进去了。
到她进屋去,平平方方见了她的鸟笼,听闻是在庙会上买的,不禁感叹:“白云寺的庙会最热闹了,连卖的鹦鹉也比平时的好看。”
羡容道:“还有耍猴的呢,今日这人一起牵了三只猴,那猴可机灵了,我本来还想买对斗鸡的,要不是……”
说到一半,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转而问平平:“我之前……是不是答应过五皇子,要给他买对斗鸭的?”
平平点头:“是有这事。”
羡容一声叹息,看着眼前的鹦鹉道:“忘的干干净净,我是一点儿也没想起来。”
她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懊恼,想着等下次出宫,一定记得。
结果第二天,五皇子竟自己找上她,给她带了一碗酥山。
这酥山竟比外面卖的还好吃,里面不只有沙冰,上面的奶酥,还有蜜红豆、绿豆,糖渍莲子,酥山做的也极美,形似山恋,上面点缀着绿色的茶末和一朵小小的兰花,比四方楼的好看十倍。
五皇子得意道:“海月姑姑最会做酥山了,我特地让她做了拿过来的。”
羡容吃着酥山,越发为自己的失信惭愧,转头看五皇子新奇地去看那两只鹦鹉,脑中灵光一闪,便道:“昨天我出宫了,本想给你带斗鸭的,但皇上不让我买,我便买了两只鹦鹉回来,你一只我一只,这个小……”
她顿了顿:“这个欢快的给你,你自己给它取个名字。”
“真的?”五皇子大喜,又问:“真是送给我的?”
说出去的话,怎有收回的道理,羡容拍胸脯道:“就是真的啊,我骗你做什么。”
其实她自己也舍不得,就算要送,她也更想送安静的“小容”,而不是活泼好动的“小缺”,但一来,送礼就要送好的,不能小气巴拉;二来,“小容”是秦阙自己买的,“小缺”才是他要送给她的,她只能送自己的东西,总不能送别人的东西。
五皇子只是个孩子,当然更喜欢闹腾的,见了“小缺”欢喜得不得了,又听它会说话,更兴奋了,整张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光彩。
“小容”本就不爱动,羡容随意弄了个衣服架子让它站着,将鸟笼和“小缺”都给了五皇子。只是她不敢说这鸟名叫“小缺”,想着反正也才叫一天,换也就换了。
五皇子得了鸟,十分欢喜,又认真听羡容教他养鸟要决,在雨盈馆玩了大半天,开开心心提着鸟笼回去。
才出雨盈馆几步,却意外见到了秦阙。
五皇子如今最怕的就是他,特别是海月姑姑还总说秦阙会杀他,一见之下,顿时就小脸惨白,战战兢兢让到路边,恭声道:“皇上。”
秦阙第一眼看见的不是他,而是他手中的鸟笼。
鸟笼他眼熟,里面的鸟他也眼熟,甚至能认出来它就是“小缺”。
他走到五皇子面前,站定,问:“你手上拿着什么?”
第 57 章
五皇子连忙回答:“鸟……一只鹦鹉。”
“哪儿来的?”秦阙问, 声音沉静得可怕。
“羡容姑姑给的。”五皇子老实回答。
“她给的?”秦阙竟又重复问了一句。
五皇子低着头原原本本道:“姑姑说昨日出宫了,特地给我带的……她一只,我一只……”
这句回答后, 等待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随后秦阙便走了,没留一句话。直到他身后的侍卫都走了老远,五皇子才敢抬起头来, 长喘了一口气, 只觉手上的鹦鹉都老实了不少。
秦阙进了雨盈馆, 脸色阴沉至极。
羡容正交待着平平, 让她和五皇子旁边的姑姑学学做酥山的手艺,听闻秦阙过来,也没起身, 只闻他:“你来干嘛?”
秦阙到她放着的那座衣架旁边, 看了看上面小心翼翼歇着的“小容”,这衣架的木柱粗了些,“小容”抓不住, 在上面颤颤巍巍,时不时要稳一下身形。
秦阙问:“另一只鸟呢?”
羡容随意道:“送人了。”
“送谁?”他问。
只是简短的两个字, 但他没看她, 仍静静看着面前的“小容”,整个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 语气更是冷如冰霜, 简直就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羡容一算时间,他来时可能正好和五皇子碰上。
便敞开道:“送五殿下了呀,我在这宫里也没什么别的玩得好的人。”
言语间透露着对进宫的不满。
秦阙此时看向她, 沉声道:“那是朕买的。”
他少说了几个字:买来送你的。
他没说,羡容却也想到了, 那鹦鹉确实是他买的,买来赔她的。赔的,姑且就算半个“送”吧,将别人送自己的东西再送出去确实不太好,但回头再想,这还是他赔给她的,和送有区别。再也她也不可能认错,便嘴硬道:“你买的,你不是亲口说给我买的吗?给我买的不就是给我了?我不能想送谁送谁?”
“你……”秦阙说不出话来。
可心中却又极为恼恨,他没想到那样一对鸟儿,她竟转手就送了出去。她真的就没有心吗,还是说,只是对他没有心?
他不知如何将心里的怒火与不满发泄出来,最后只厉声朝她道:“朕赐的东西,谁敢随意送人?朕现在便要收回,你即刻去将鹦鹉取回来!”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我才不是那样的人!”羡容立刻道。
平平连忙回答:“皇上息怒,奴婢这就去将鹦鹉拿回来。”说着一边眼神示意方方拦着些羡容,一边赶紧往外跑,去拿鹦鹉。
羡容怒声道:“小气,不过是一只鸟,我们家里也有许多御赐的东西,太上皇的有,太祖皇帝的也有,就没见过这么小心眼还要收回的!”
方方赶忙跪下解释:“皇上,原本郡主是很宝贝那对鸟的,可郡主又想起来她答应过五皇子要送他一对斗鸭,出宫去却忘了,五皇子今日偏偏来了,郡主又好面子,就将鹦鹉送出去了,实在是……无心之失……”
“无心之失?朕看是有心得很!”秦阙愤声道。
羡容马上承认:“对啊,就是有心啊,五殿下聪明伶俐,还是我倒儿,我喜欢他,送他一只鸟怎么了?没有规定说御赐的东西不能送人,要有这样的规定,那得所有得了御赐东西的都开罪,我还知道林丞相家那个十一郎拿御赐的金条去赌钱呢,襄阳王自己亲自拿了御赐的珍珠送给去年那个什么花魁了,全京城人都知道!”
方方在一旁拽羡容的袖子,羡容不听,最后道:“我看你是闲着没事故意找我的茬!”
这时平平终于提了鸟笼子回来,急切道:“来了,皇……皇上,鸟拿来了,郡主她知错了……”
这边平平在认错,那边羡容不屑地冷哼一声,表示自己丝毫没有错。
秦阙就是知道,自己就算有怒火也是徒劳,他拿她没有办法,什么办法也没有。
如许多次一样,他转过身,一声不吭离开了雨盈馆。
在他走后,方方才朝羡容道:“郡主你……你就不能忍一忍……”
羡容憋屈道:“我还没忍吗?没忍我早都出宫去了!”
方方叹息一声,欲劝而知道劝不住,平平道:“这鹦鹉是皇上与郡主一起买的,郡主确实不该送人,还是送给皇上不喜欢的五皇子,换了是普通人也要生气,更何况是皇上。”
羡容早就反应过来这事不太好,但她就是讨厌秦阙什么事都要管她,讨厌一点自由都没有,刚才就不认错,此时自然也不会认错。
她走过去,往榻上一躺,“生气就生气吧,他越生气越好,回头见我烦,放我出宫算了。”
她这样破罐破摔,让身旁人全都没辙。
过了一会儿,五皇子身旁的姑姑却来了,为那只鹦鹉的事,问羡容这边皇上过来都说了什么。
她之前就小心谨慎,此时更如惊弓之鸟,哭着求羡容道:“五殿下这样的身份,本就要时时小心谨慎,没想到如今又犯下这样的错……郡主再怎么样也身怀龙种,求郡主在皇上面前说说好话,不要让皇上怪罪殿下……”
羡容知道她的担心,这事也是因自己而起,答应她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五殿下有事的,再说可能事情也没你想的那么糟糕,皇上他……也不一定会怎么样五殿下。”
她也很难想象,秦阙会对八岁的亲弟弟下手。
太子宁王那些人,确实不是他们死就是秦阙死,那是没办法,但五皇子真就是个孩子,他能做什么坏事,能存什么坏心?
好不容易送走了海月姑姑,羡容躺在榻上唉声叹气,觉得烦心。
她也的确担心五皇子,特别还是因为自己。
如果秦阙真去杀了五皇子呢?但五皇子也没找自己要那鸟,是她自己要给的。
唉,她真是个猪脑子,给什么不好,要给那只鸟。
直到入夜,她意识到这事真的可大可小,秦阙真是皇帝,而皇帝生气,是会要命的,她可以不计较自己的命,但不能不计较别人的命。
于是她决定去向秦阙认错,至少要和他说清楚,冤有头债有主,不要将气撒在五皇子身上。
到紫宸殿时,意外地,秦阙就在窗边静坐,身旁也没让人侍候,桌上放着酒,他就那么坐在窗边,一阵阵吹着夜风。
看得出来他心情不太好,羡容觉得自己来错了时候。
但来都来了,此时再走,更加不好,她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道:“皇上?”
秦阙反应有些滞后,似乎喝了不少酒,此时只是转眼看她一下,并未说话。
她上前很伶俐的样子给他杯中斟满酒,开门见山道:“皇上,我错了,来找你认错,我不该把御赐的东西送人,我还不该顶撞皇上,我……自罚三杯?”
说着她就拿一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酒,坐到他面前干脆地将酒一饮而尽。
然后被辣得紧皱了小脸,“这酒……也太烈了!”她自己也算酒量不错了,此时却伸着舌头一边哈气一边看桌上:“皇上你这,连个下酒菜都没有,干喝呀!”
她于是默默忘了之前说的“自罚三杯”的话,假装自己已经罚完酒了,看向秦阙道:“皇上,您大人有大量,不会和我计较吧?”
秦阙问她:“之前不是觉得自己没错么?为什么又跑来认错了?”
“就是……想通了呀,我向来就是知错能改的。”羡容道。
秦阙问:“才来宫中几天,你就与五皇子那么好。”
“他是挺讨人喜欢呀!”羡容很快道。话到兴头上,又忍不住道:“他们说……你要杀五殿下,应该不会吧?我觉得他就是个小孩儿,对不对?”
秦阙将自己面前她刚才倒的那杯酒喝下,然后问:“你是因为他而过来?怕我怪罪他?”
羡容想了想,最后决定说实话,点了点头:“你猜对了,所以你不会动他吧?他身边的姑姑可吓坏了。”
秦阙笑了笑,笑得有些失落:“他真的很讨人喜欢么?哪里讨人喜欢?”
“可爱呀,又活泼,又聪明,还能说会道,一般的人都会喜欢吧。”羡容说着劝他:“其实你不把他看成皇子什么的,你就把他看成你弟弟,你也会喜欢的。”
秦阙靠在椅子上,看向天上的明月。
“我不喜欢讨人喜欢的小孩。”他说。
“那是你自己奇怪。”羡容说完,将这话在心里一琢磨,大觉不好,小心道:“你不会……真要杀他吧?”
秦阙转过头来看向她:“你不想他有事?”
羡容连忙点头:“我当然是不想。”
秦阙语气平静:“好,我不会动他的,你不必担心了。”
“真的?”羡容这会儿高兴了,又问:“那我呢?你也不会动我吧?就……看在我怀了你孩子的份上?”后面的话,是越说越心虚。
秦阙却又笑了,不是冷笑,也不像真心实意的笑,因为这笑里透着几分无奈。
羡容看不懂。
秦阙看着她夜色下的柔静皎洁的脸,回道:“不会。”
他只是想抓住她,让自己余生有一点温暖,可讨人喜欢的人,注定只会喜欢另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不会喜欢他这样的人。
他能做的,只是把她绑在这皇宫里,被她怨怪,将她唯一那点情分都消磨掉。
羡容也看着秦阙,对上他过分柔和的、略有迷离的眼神,以及如此温和的语气,她在心里分析一通,觉得他可能是喝醉了。
对,这酒这么烈,他不知在此喝了多杯,而且他脾气那么差,为人那么霸道,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过?因为他喝醉了。
但不管是不是喝醉了,皇帝开口,一言九鼎,说过的话就得认。
于是她想了想,凑近他道:“皇上,我有个主意,皇上不是担心我腹中的龙种么?但我在这宫里实在憋得慌,总觉得喘不上气,难受,又总惹皇上生气,我就想,要不然皇上放我出宫去,我在外面把孩子生好,再给皇上送回来,怎么样?
“这样……大家都好,我也不必总惹皇上生气了,皇上放心,那孩子,我一定养得白白胖胖的。”
她这么说,也就是碰碰运气,他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反正是无本买卖,也不亏什么,哪想到秦阙看了她一会儿,到她都觉得他其实很清醒时,却听他道:“好,这么想出宫,那就出去吧。”
羡容几乎要兴奋得尖叫,但她忍住了,小心道:“真的?口说无凭,皇上能给我立个字据吗?不,拟个手谕。”
秦阙不置可否,羡容已经赶紧起身,从他寝殿里找了纸笔过来,还细心地帮他将墨蘸好,又将笔放到他手中。
秦阙拿着笔,看着面前的纸,沉默片刻,在上面写下几个潦草的字:允羡容郡主出宫。
这字太草,羡容对着烛光看了好久才确认是哪几个字,然后悉心吹干,小心收好,喜上眉梢走到秦阙身旁,关心道:“天晚了,你别这么喝酒了,这样喝不舒服的,怎么也得垫点吃的,而且这酒也太烈了。”
秦阙不出声。
她又轻声道:“那我走了?我现在就走了?”
她倒想问问他是为什么这么不高兴,要在这儿喝酒,但又怕待会儿他酒醒了,自己就走不了了,所以想速战速决。
秦阙没看她,安安静静的,点了点头。
她如获大赦,立刻道:“谢皇上。”说话时还特地小声,怕大声惊醒了他,然后揣着那张纸缓缓后退,退到寝殿外才转身,拔腿便往雨盈馆跑。
平平方方还在殿外等着她,见她匆匆出来,才要问话,却听她道:“别问,一切等下再说,赶紧回去收拾东西!”
平平方方不及说话,便只能跟着她往前跑,好像逃命一般。
第 58 章
回到雨盈馆, 羡容吩咐所有人来收拾东西。
平平问:“郡主这是做什么?皇上说什么了?”
羡容拿出怀中那张纸:“看见没,得了旨意,奉旨出宫。”
“出宫?出多久?”平平问。
羡容得意道:“自然是想多久就多久。”
“怎么会呢?”平平仍然不解, 随后小声道:“那……孩子……”
“孩子在外面生好了再抱过来不就得了,他同意了。”羡容道。
平平张了嘴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这……也行?
“可是……”她还要说什么,羡容不耐烦道:“可是什么, 没有可是, 出宫了一切都好说, 至少比在这儿好解决, 赶紧走。”
平平明白她的意思,在宫里也是假怀孕,在宫外也是假怀孕, 如果要扮流产, 肯定在宫外好扮一些。
可是她之前明明想的是郡主身在宫中,假的成真的就好了,结果郡主却又要出宫……但以郡主和皇上相处的样子, 别说以假成真,说不定哪天就获罪了, 或是她把事情抖搂出来, 那一切都完了。
就在平平犹豫时,羡容已经自己收好了几大包袱, 她没办法, 只好依命也收拾东西。
收到最后,剩了那只鸟笼。
方方问:“郡主,那这鹦鹉呢?”
羡容想了想, 她们走了,这儿人也空了, 鹦鹉留在这里有没有人管还是两说,便吩咐道:“带走吧。”
于是一行人带了行礼和鹦鹉,连夜出宫去。
她是宫里的老熟人,又有手谕,轻易就出了宫,趁着月色敲响东阳侯府的大门。
这边一行人进府,“咚咚呛呛”的响,那边王登王弼都听到了动静,一问,得知是羡容竟半夜回来了,觉得不对,马上让人来问怎么回事。
羡容也不敢说自己怎样趁秦阙醉酒坑蒙拐骗回来的,便说是自己挑了个秦阙心情好的时候,给他好说歹说,说要回来过段时日,这才得到了旨意。
王弼虽有怀疑,但那手谕却是真的,由不得他不信。
时间也不早,王弼想着她是有身孕的人,就放她去睡了。
当晚羡容还担心秦阙酒醒后变卦,但第二天一整天平平静静,什么事也没有,第三天有朝会,大伯和她爹都去上朝了,也没带回什么消息,羡容便觉得秦阙还不错,说话算话,哪怕是醉话也认,于是就安安心心在家玩乐了。
一连在家玩了几日,遇到七夕,羡容与长公主以及其他几位相好的夫人贵女一同在酒楼包了视野开阔的雅间,上楼看花灯游街。
有人问长公主:“听闻宫中有七夕宴,长公主怎么没去?”
长公主回道:“太后娘娘搭的台,唱曲的都是姑娘家,我年纪大了,就不去凑热闹了。”
太后便是小翟后,长公主虽是大翟后的女儿,两人是名义上的母女,又是实际的姨侄,但因性情不和,关系也一般。长公主说的唱曲的姑娘家,便是小翟后娘家未出嫁的侄女。
说到这里,长公主看向羡容:“下个月是太后的寿诞,太上皇和皇上会一同出席,听说……太后的侄女儿翟双双,会在宴席上跳《霓裳曲》。”
“哦,然后呢?”羡容看着楼下的花灯道。她觉得就这么个事,应该不值得专门拎出来说,总有个后话吧。
长公主却笑:“都是我的姐妹,我只能提醒你到这里了。”
羡容看看周围其他人,有的人也和她一样不懂,有的人明显懂了,却是懂了也装不懂。
直到下场,辛夫人悄悄和她道:“傻孩子,长公主是翟家人,肯定是知道些什么,在提醒你,你再想想?”
羡容急道:“你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
辛夫人叹息道:“我也是猜,太后八成是想让那翟双双做皇后,这样的时机,这样的场合,那舞就是跳给皇上看的,你再想想翟
铱驊
家的地位,你和翟双双,必然有一个人只能为妃。”
羡容想说:“我才不要为妃,我什么也不要。”
可这话没说出来,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秦阙他,有可能立那个翟双双为后。
如果是那样,她一定不会做什么皇妃,哪怕终身不嫁都不会。
对,她就这样决定了,皇后她都不做,皇妃就更不用说了,在外面逍遥自在不好吗?
决定是这样决定了,可她还是不高兴,十分不高兴,一想到有人要做皇后她就不高兴。
最初她以为是她讨厌翟芷柔,所以连带讨厌那个姓翟的翟双双,但后来她发现不是,任何人做皇后她都不喜欢。
回到家中时,她找到了自己不痛快的原因,她是对秦阙生气。
“姓秦的真是个混蛋,三心二意,这才几天,就又挑了个皇后,他是没女人在身边就受不了么?”羡容一进房就骂。
平平听了半天,意识到她是骂皇上,连忙劝阻:“郡主说什么呢,小心被人听去了往上面告发。”
“哼!”羡容怒道:“告去好了,告了我当着他面骂,果然他们家人都不是东西!”
“可这事只是道听途说,八字还没一撇呢!”平平道。
“怎么没一撇,我看那一捺都有了,没有点眉目人家能乱说?肯定已经定了!”羡容一边说着一边坐在榻边踢脚:“说的没一句实话,无情无义!我还怀着孕呢,他竟然就一声不吭又娶一个!”
平平忍了半天,最后道:“郡主,你那个怀孕……不是假的吗?再说先前都说要立郡主为后,是郡主不同意,还天天顶撞皇上来着。”
“我这里是假的但对他来说是真的啊!我不同意他就能……”大概是自己也觉出几分没道理,羡容结巴了一下:“就能这么快人都挑好了吗?这也太快了,再怎么样也要和我说一声吧!我看他就是等着这天呢!”
“挑好了,挑好了!”小缺在一旁叫。
羡容拿起榻边盘子里一颗花生米扔了过去:“挑你个头,你就不是个好东西!”
“得亏我没怀孕,我要真怀了,明日我就去打了,气死你这个混蛋!”
小缺躲过了那一颗花生米,又跳着叫道:“气死你,气死你——”
羡容忍无可忍,起身要去打它,被方方拦住:“郡主你和个鹦鹉置什么气!”
“把它给我弄走,放外面去!看见它就烦!”羡容怒道。
“我去我去!”外面本就有鹦鹉架,方方赶忙将两只鹦鹉带了出去。
平平见方方去了,自己便没动,看看羡容,她倒是在一旁听出来了,郡主并不是气那翟双双,而是□□上可能要放弃她,另选皇后这件事。
她到羡容身旁来坐下,轻声道:“这都是外面瞎猜,具体怎么样还两说呢,郡主要是不高兴,进宫去找皇上问问便是。”
“我还去找他?我才不可能找他呢!怎么可以流产?流产是啥样?明天我就找个台阶滚下去流产吧!”羡容道。
平平连忙劝:“别别,郡主再想想,别冲动,怎么说也搞清楚情况再说。”
羡容跷腿在榻上躺了下来,躺了一会儿,突然开心道:“我想到了!”
平平见她开心,问:“想到什么了?”
羡容眉眼上都是喜色:“我就装肚子大吧,等到明年要生孩子的时候,就去外面慈幼堂抱个孩子送给他养,让他积点德。”
平平知道她是说气话,回道:“皇上倒是积德了,郡主不就缺德了吗?还是欺君之罪呢!”
羡容不说话了,最后道:“别和我提他!”
平平欲言又止,十分委屈:不是郡主自己一直在提么?可不是她主动要提的。但这话她不敢说,只是默默忍住。
一连几天,羡容闷闷不乐,打鸡骂狗,连平平也被罚了一顿饭,更别提别人。自然最惨的是鹦鹉小缺,一惯的活泼好动还没眼力见儿,一天要被数落无数回,好在看在小缺只是个小鸟的份上,羡容没饿它。
却在这一日,王弼和人出去打猎,在外竟被马拖行了一段,幸运的是性命无忧,只是摔伤了腿,不得不在家休养。
秦阙听闻此事,为表关切,竟亲自上门探望。
秦阙是突然来的,直接就被领到了王弼房中,然后曾氏便派人来告知羡容,意思好似是叫羡容也过去。
但羡容只冷笑了两声,坐在屋中没动。
最后过了一刻左右,之前来报信的妈妈又来了,急匆匆道:“郡主,皇上过来了,说来看看你。”
羡容很快回答:“就说我在睡觉,让他别来了。”
妈妈哪敢这样说,连忙劝,平平也劝,羡容便不出声了,一副“让他随意,反正我不会动”的样子。
秦阙是一个人过来,旁人都留在了院外,到了房中,一屋人都跪下行大礼,平平还在努力拉扯着羡容让她跪,羡容坐在椅子上却不听,平平只得自己先跪下。
秦阙却道:“好了,你们都出去吧。”
平平并不放心羡容,不知她又能说出什么话来,但也不敢留在这里,只好又拉了拉羡容袖子,示意她别乱来,然后与旁人一起退下。
这一切的一切,秦阙自然尽收眼底。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羡容坐在椅子上,一只腿跷着,也不看他,好似在别着什么气。
秦阙心中有些意外。
她心心念念要回来,他便放她回来了,想着她在家一定是乐不可支、欢天喜地,却没想到他一来,就见她是这副模样。
总不至于,他只是来看她一眼,就让她厌恶成这样。
他只好问:“这些日子在家中还好么?”
羡容等的就是他开口,冷哼道:“好不好,关你什么事!”
秦阙不知自己又怎么惹到她,顿了半晌,问:“这么说,我是不该来。”
羡容不出声。
他也不出声,不是不想,而是不知说什么。
这屋子许久没来了,大概当晚她走得急,有些大件还放在雨盈馆里,这里空了许多,他在房中走了几步,看向那对还养得活蹦乱跳的鹦鹉,想了许久,最后找了一件不痛不痒的事,开口问:“过几日太后的寿诞,你会去么?”
羡容憋了一肚子气要撒,他不说话,她也不好自己找上去撒,这会儿总算找到机会,马上道:“我去做什么啊,去和人家翟大小姐争谁做皇后谁做皇妃么?我才不稀罕,谁爱做谁做去,我又不会跳舞,只会挥鞭子打人。”
秦阙自然听出了她语气里的火药味,也听出了她对那翟家姑娘的不满。
他问:“什么皇后皇妃?我怎么不懂?”
羡容这时才算回过头来,瞪着他怒声道:“你不懂,你可懂了,少装傻,听说那翟双双才十六岁,你看你一把年纪,再大几岁能做人爹了,也好意思!”
第 59 章
秦阙自然知道这件事, 也知道翟家的意思,只是他没想到这事传到了羡容耳中,还惹得她这么生气。
他问:“你既不做皇后, 也不做皇妃,你生什么气?”
“你……”羡容又急又怒,最后道:“我生气了吗?我没生气, 我就是单纯觉得你不要脸!”说罢就站起身道:“你给我滚, 离开我家, 我不想看见你!”
看这模样, 却是比之前更气了。
秦阙过来一把抱住她:“你如果不愿意,那这皇后你来做?”
羡容心里莫名就顺气了一点,却还是扭头道:“我才不做!做皇后有什么好的, 第一件事就是排你和女人睡觉的日子!”说着要挣开他, 他却没让。
不只将她手腕扣在手里,还笑了起来:“什么女人,什么排日子, 这都是你瞎想的。”
羡容一边挣扎,一边嘟着唇回道:“我怎么瞎想, 这就是事实, 当年我姑母就是进宫做皇后,和她同一天进宫的还有德妃和丽妃, 后面又有些什么美人啊昭仪的, 那和皇上一起过夜的日子都是我姑母排的,谁听她话,和她亲近, 她就多排点日子,谁惹她不高兴, 她就少排,打压一下。我才不干这恶心事,跟老鸨子似的!”
秦阙“咳”了一声,“你这是骂谁呢?”然后又温声道:“皇爷爷的妃子的确是最多的,但并非每人都和他一样,我又没说要同时选个德妃或是丽妃,不用你排日子,你要排也是给你自己排。”
羡容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心中的气却又顺了一些,放弃了挣扎,但还是没好气道:“那翟双双肯定还是要排的吧!”
“我又不认识她,为什么要娶她,难不成我做皇帝,就是为了受人掌控?”秦阙回。
羡容有些吃惊,这会儿又彻底没气了,却不太相信他的话:“那是太后的意思,自然也是翟家的意思,你能不听么?”
“能。”他说。
羡容欲言又止,最后道:“我不信。”
“你那天去,我拒绝得就更简单一些。”秦阙说。
羡容只轻哼一声,仍表示着不开心,但这种“不开心”的态度也微乎其微,秦阙问:“所以,如果不用排日子,你就愿意做皇后?”
羡容推开他,扭过身去,又坐回了椅子上:“不愿意!”
“为什么?”他看向她。
“就算不用排日子,也有很多别的规矩啊,比如不能出宫,不能骑马,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什么都要听你的,说句话错了还要被治罪,我在外面多好!”
“你说话我治过你罪么?”他反问。
羡容很快道:“那是因为……”顿了顿,继续道:“因为我怀孕。”
秦阙很想说,“你怀没怀孕你自己不清楚?”最后他放弃了,只道:“规矩的确会比你在家中多一些,但并非什么都不能,你想出宫,悄悄出来便是;你想骑马,可去京郊骑,规则可由你自己制定。”
羡容看看他,不说话了。
她发现,这是一个很难抉择的事情,因为她不愿让他娶别人做皇后,所以她无法再轻易说出自己不要做的话,但她也没办法同意做皇后,那对她来说,好像牺牲的是一辈子。
秦阙走到她身旁,伸手扶住她的肩:“所以,你不想做皇后,是因为怕这些规矩?”
“那当然,要不然呢,作威作福好吃好喝谁不想?”
秦阙停顿一会儿,随后道:“皇后,不只是这个身份,还代表嫁给我,做我的妻子。”
羡容抬起头来看向他。
他目光灼灼,一动不动盯着她,那一瞬间,她心中“砰”的一声响,好像隐隐体会出这话的意思来。
然后她立刻转头,不再看他,别扭道:“反正我现在不想做皇后,你要不要找翟双双做皇后……”
她憋了很久,好似用了极大的气力,不管不顾道:“随你的意!”
秦阙没有说话,只是看她一会儿,平静道:“你先在家中好好休息吧。”说完,松开她的肩,转身出去了。
她回过头,只见他背影消失在门外,那一刻,她又有些后悔,怕他因为自己的拒绝而真的去娶翟双双做皇后。
总之,她也很苦恼,很矛盾,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最后只是心烦意乱地叹了声气。
太后诞辰那一日,瓢泼一样的大雨,电闪雷鸣,昏天暗地。
羡容本就犹豫要不要去,这会儿见了这鬼天气,更不想去了,于是一早便和大伯母说了,身体不舒服,不去了。
这样的时候,王家只用去两个人就行了,也不一定要羡容去,再说她“怀孕”,干什么都说得过去。侯夫人曾氏便带了两个儿媳一起进宫去了。
她们走了,羡容就彻底不用犹豫了,待在家中看话本子,是个风尘女替夫君复仇、手刃当朝权贵的故事。羡容小时候不爱念书,认得的字全是在这些话本子上学的。
看着看着,听圆圆在那边喊方方:“你快看这两只鸟,这亲热劲儿。”
于是圆圆与方方两人都在那里笑。
羡容抬头,便见到两只鹦鹉正并肩站着,嘴对嘴,互相啄碰,好似……在亲嘴一样。
呵,这小容,平时不声不想的,现在竟然和闹腾的小缺这么好了,也是……它生命里也没别的小鸟,不和它玩和谁玩。
对了,她之前说要给小容换个名字的,后来是不是忘了?
那边圆圆和方方还在看鸟,羡容又低头看话本,才看了几行,便听圆圆问:“小缺这是在干嘛?”
羡容抬起头,就见小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小容背上,将它死死踩着,这小容竟也不反抗。
然后,就见小缺的尾巴将小容尾巴分开,从中间穿了过去,怼着它某个位置开始动了起来,身子一抖一抖的。
羡容也过去了,这下子真真切切看到奇怪的一幕……
“这雨可太大了!”平平一边收伞,一边从外面进来,见里面人都不吭声,她将伞放下也走了过来,见了两只鹦鹉,立刻脸红道:“哎呀,这两只鸟……”
圆圆转头问:“平平姐,它们在干嘛?”
“在干嘛,想也知道在干嘛,小丫头片子,不知羞,快去把郡主的衣服叠了,别看了。”平平道。
圆圆吐吐舌头不愿走,又捱了片刻,两只鸟儿结束了,小缺站回了原地,她与方方娇羞地相视一笑,才跑去叠衣服。
羡容也回去重新拿起话本子,却再也看不进去,脑中想起之前秦阙脱她衣服那次……总觉得,他当时不只是要脱她衣服,而是还要干点什么,他甚至掰她腿了……
“郡主,你脸怎么红了?今日应该不热啊?”平平在一旁问。
羡容清了清嗓子,“这书里的坏人太可恶了,我气的!”说着将书放下了,往外走:“我去去就回来。”话音落,人已拿着伞出了门。
她与王焕的院子挨得近,走过几条长廊就到了,去时雨还在下,院外都没人,里面许卿玉和丫鬟隐约在说着什么话,她没听清,只是跑进去,就见两人正做针线活,看见她,吓了一跳。
羡容连忙道:“嫂嫂,那个……我就是来找点东西,是我哥的,他东西还在那边房里吧,回头你和他说声就行了。”
许卿玉神色还有些不自然,半晌才“哦”了一声,道:“你去,你去……”
羡容去了,到了王焕的书房。就王焕这人她再清楚不过,肚里那点墨水比她还少,书房就是摆设,但不妨碍他这里有书,那种书。
小时候他就和五哥王炯一道鬼鬼祟祟的,被她撞见过几次,有一次王焕从外面提个包裹回来,她看见了,非要瞅瞅里面是啥,他不让,她越发觉得里面有好东西,两人一番拉扯,几本书从包袱里洒落出来,有一本被打开,上面隐约画着两个人,扭在一起不知道在做什么,还没看清,就被王焕抢走了。
后来王焕说,那是武功秘笈,《玉女心经》,是一男一女合练的邪功,看着很容易走火入魔,所以她不能碰。
她还真信了,刚刚突然想起来,那很可能是那种东西。
她在书房翻了半天,果然最后在个箱子里将东西扒拉出来,竟然有大半箱,她蹲地上迅速检查一下,确实是那种,就偷偷拿了两本揣在怀中,然后出来,最后与许卿玉打了招呼,出门去。
谁知脚才拿出门外,许卿玉却叫了她一声,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追了出来。
到她面前,许卿玉欲言又止,最后紧张道:“你别误会,之前他的确在街上拦下了我身旁的妈妈,要找我,妈妈回来同我说了,我没理,后来他私自让人送了封信过来,我才知道是他家爷爷犯了事,竟想我帮忙疏通关系,我将信烧了,也没理睬,刚刚和墨儿说的也就是这事……”
羡容听了半天,明白她说的应该是那孙公子,她确实没想到,那姓孙的竟还有脸再来找嫂嫂。但刚才雨太大,她确实什么也没听到,嫂嫂是多想了。
她自己还一脑门子事呢,便仓促道:“嫂嫂,你就不该烧那信,你把那信给我哥看,让我哥去打他一顿,保证他就老实了,再不敢来骚扰你。你可别念旧情狠不下心,他找你的时候也没心软,就不怕被人知道了影响你?我和你说那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就别再犯蠢了,当时他跑那么快,也没管你,现在又一次两次来找,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说完她便急道:“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回头再说……下次我看见他,替你教训他!”说完就急匆匆往自己院里去。
许卿玉在后面看着她,怔了片刻,不由笑了出来,只觉得之前胸中团着的那阵郁郁之气烟消云散。
身旁丫鬟道:“小姐,我怎么觉得……郡主说的挺有道理的?不瞒小姐,我要有那本事,还真想把那人打一顿,太可恨了!”
许卿玉看着羡容的背影远去,消失在雨幕中,回到房中重新拿起了之前的针线活:“怪我之前鬼迷了心窍,以为他是那才情满怀的温润公子。”
“那小姐要将这事告诉七爷么?”
许卿玉被问住了,她若问心无愧,的确该一早就告诉他,可偏偏她问心有愧,在刚知道那孙公子竟要找自己时,她一边知道不能搭理,一边却又为之乱了心神,不知他要找自己做什么,甚至后来,她也曾设想过,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帮他。
这是她做贼心虚的部分,而这心虚,被羡容郡主堂堂正正说了出来,她让她“别念旧情狠不下心”,对,她的确念着往日郎情妾意的情分,的确心软。
她为此深深自责,自觉无法见人,如今被坦然说出来,好像又没什么大不了了,这就是人之常情。事到如今,也该放下了,单论人品,她的丈夫比他好一百倍。
看着手上缝完最后一针的王焕的革靴,她回道:“晚上我同他说吧,要不要去打那人一顿,就看他了。”
羡容揣着两本册子回了房,正好房中无人,她便先拿了之前的话本子,再拿了一本偷来的册子,放在话本子上面装个样子,然后打开。
这册子没有封面,里面全是画册,第一页便画得清清楚楚,竟是两个人纠缠在庭院中的石桌上,让羡容吃了一惊。
第二张是房里,第三张是秋千……
第一本册子翻完,她虽面红耳赤,心中却已全然明白。
第二本册子倒与第一本大同小异,只是没注意,里面还夹着一本没有图,只有字的话本子,叫什么《风月天》,竟是她没听说过的,听着像那种讲才子和佳人的话本子。
她翻开,才知这不是普通的话本子,竟是个全讲男女之事的,一开始便是主角在青楼的一场欢好,写得那叫一个……
她在今日,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淫词浪语”,也才知道为什么有时朝廷会去书局查封禁书,为什么会有小贩在街上偷偷摸摸卖书。
原以为竟有那么多人敢干抹黑朝廷、影射朝政的事,原来那些只是极少数,大多数都是干的这事儿。
两本画册翻完了,话本子倒只翻了两页,没看完,主要是这书写得太可恶了,第一回还好,写的是那秀才在青楼与青楼女子厮混,第二回竟写秀才威逼利诱自己的嫂嫂鬼混,简直是毫无廉耻之心,王焕这都看的什么玩意儿!
羡容气得不看了,却想起一件事,这么说来,她和秦阙就没真正圆房,那她应该……也不会怀孕吧?
所以她谎称自己怀孕这件事,不只是假,还特别傻,那为什么秦阙会相信呢?
羡容一开始想,是不是秦阙自己也不知道。
但后来又想,她觉得他显然是知道的,比如那天他强行按她在床上,好像就是想干那事,只是最后被她拿匕首拦下了。
那他是明知她骗他,却故意不拆穿?
她翻着画册,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平平从外面回来,看见她,意外道:“郡主已经回来了呀,怎么没点灯?看这外面,灰蒙蒙的,还以为天要黑了。”
羡容看向外面,确实一片昏天暗地,时不时还传来一阵雷鸣。
她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平平道:“快酉时了吧。我刚去二夫人那里,看了眼漏刻。”
羡容沉默了一下,然后道:“给我梳梳头发吧,我想进宫去。”
“现在?”平平吃了一惊。
“现在怎么了,不是才酉时吗?宫里都是办晚宴,还没开始呢。”羡容一边说着,一边扔了书,到梳妆桌前来坐好。
平平连忙喊来方方等人,挑的挑衣服,梳的梳头,赶紧替她打扮起来。
第 60 章
羡容进宫时, 晚宴已经开始。
主位上坐着秦阙,另一旁坐着太上皇和太后,下面正表演琴箫合奏, 已到尾声。
她悄悄走到王家两位嫂嫂身后,正要找个地方坐下,上面秦阙道:“羡容郡主到了, 怎么这么晚?”
这一声问候, 让所有人都看向她。
羡容没想到他会当众叫自己, 只好恭敬道:“回皇上, 那个……上午有些不舒服,所以来晚了,耽误了给太后娘娘贺寿。”
“到朕旁边来坐吧。”秦阙道。
这样的意味, 便是十分明显了, 什么人能做皇帝身边呢,当然是皇帝的女人。
羡容一直就只有郡主的封号,虽说宫中都传她怀着龙种, 但传说是传说,至少现在为止她没有任何名分, 可这会儿秦阙让她上去, 也就是承认她的名分。
她现在有点后悔过来,因为不知道秦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此时这么多人盯着, 曾氏也轻声让她过去, 她没办法,只能缓缓走向上面的主位。
这还是她第一次坐这样的位置。
今日要进宫,她也梳了秀丽的发髻, 穿着隆重的大袖,此时难得地端庄一会儿, 发挥自己所有的娴静莲步轻摇,走到台阶上,坐在了秦阙身旁。
她生得美,而且是那种艳丽华贵的美,如花中之牡丹,雍容大气,神采逼人,此时坐在上首,更将这种雍容华贵表现了出来,似乎她生来便是做皇后的。
一时之间,让台下的翟双双陷入尴尬。
她此番献舞,太后说过,若皇上识趣,该当场属意她为未来的皇后。可此时皇上将羡容郡主叫了上去,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皇后之位已是羡容郡主的?
就在她脑中思绪纷杂时,太监已喊道:“下一场,由翟六姑娘献舞,《霓裳曲》。”
事已至此,翟双双只得硬着头皮上场。
好在舞已练了许久,就算她乱了心,也能凭肢体的记忆将舞跳出来。
一曲过后,太后道:“六姑娘的舞跳得是越来越好了,模样也标志,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说着,取下自己手中的镯子,赏给了她。
翟双双上前领赏,秦阙道:“六姑娘的舞的确不错。”说罢转头看向羡容:“你说赏点什么好?”
羡容哪知道赏什么,这一下可被问住了,她也没那个身份说摘下身上什么首饰赏给人家,只能望着秦阙,一言不发。
好在秦阙没继续等她的回答,而是说道:“当年东阳侯府立下军功,赏无可赏,便封了羡容郡主之位,如今,朕也封六姑娘个郡主吧,霓裳郡主。”
这是莫大的殊容,翟双双一时愣住,竟没想到今晚会得这样大的封赏。
可她马上反应过来,受封郡主的同时,也证明秦阙不会封她做皇后,更不会做皇妃,如果有那样的打算,现在就不必封个郡主了。
小翟后笑得温和,朝她道:“还不快谢旨,天恩浩荡,翟家永世难报。”
翟双双立刻跪下道谢。
后面又是一场歌舞,秦阙将一盘山楂糖放到羡容面前:“尝尝这个,甜得腻人,你大概喜欢。”
羡容尝了一个,大喜,立刻就拿了第二个,小声道:“来得急,我都没吃饭。”
秦阙便将自己面前的菜往她那儿又推了推。
羡容倒是想啃个鸡腿,扒碗米饭来着,但她现在坐的这个位置不好,所有人都盯着,还是要注意一下形象,所以也没要那肘子烧鸡什么的,只说道:“我要那几个糕点,给我递过来。”
秦阙便将糕点递过去。
“少吃点,待一下我就走了,你和我一起,让人将饭菜送去紫宸殿你再吃。”秦阙道。
羡容点点头,糕点好吃,但拿来饱腹还真有点难受。
她吃了几块,喝了点茶,正等着和秦阙一道离开,却在底下一场琵琶舞结束后,一个人影冲了过来,在大殿上喊:“灾星,真是你,治儿是你杀的是不是?好狠的心,那可是你亲弟弟!”
来人是个女人,形容憔悴,却还能看出年轻时的娇媚动人,此时她一身素色,头上簪了朵白花,似乎是在为谁戴孝一样,一上殿,便指着秦阙质问。
立刻有太监追了过来,要去将她拿下,她厉声道:“来啊,来将我拿下啊,来杀了我啊,我可是皇上的生母,有本事把我也杀了——”
太监与侍卫都怔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女人又看向秦阙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你,是你杀了治儿,你竟杀了你两个兄弟,怪物,妖孽,你就是个妖孽!”
秦阙身旁太监大呵一声:“沈昭仪早就病了,还不快带她下去找大夫!”
底下太监与侍卫被这么一呵,连忙上来将女人往下带去,女人在下面挣扎撒泼,大声叫骂:“那可是你的亲弟弟,你这个畜生,畜生——”
侍卫再不顾尊卑礼节,将她架住便往殿外拖,她仍骂道:“皇位是我治儿的,他才是太子,你是个什么东西,早知你这样没良心,我当初便该将你溺死……呜呜,呜……”
她的嘴被太监堵住了,终于不再能喊出声来,大殿内一片寂静。
最先开口的是太后,“沈昭仪之前因在宫中行巫蛊之事,被关进了冷宫,自那时起便犯了病,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病得更严重了,皇上,沈昭仪如此大不敬,该如何处置?”
她这样问,但秦阙却不可能真的去严惩沈昭仪,因为那是他的亲生母亲。
哪怕是皇帝,处死亲生母亲也是弑母,为天地所不容,这是个死局,在沈昭仪出现在大殿那一刻,秦阙就已经输了。
秦阙回道:“后宫之事,是母后打理,今日之事待渣清后也由母后处置。”说完看向下面:“一切继续,勿因小事打扰了母后的大寿。”
所有人便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饮酒行乐,只是各人脸上都带着些许不自然,也有些窃窃私语。
又一曲歌舞后,秦阙退下了,羡容跟着他离去。
一离大殿,羡容便急着问:“怎么会这样?那就是沈昭仪吗?谁让她进来的?”
秦阙默不作声,只在稍后吩咐身旁太监:“去详查沈昭仪进大殿的始末,有意放沈昭仪进来的人,全部处死。”
“是。”太监下去,秦阙继续往前走。
雨此时小了一些,但仍未停,秦阙沉默着往紫宸殿走,面色微冷,这对他来说只能算是面色平静,可羡容还是能感觉到他是不开心的。
“你觉得这事会不会和太后有关系?我觉得她也太平静了,好像早就知道会这样似的。”羡容又说,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但秦阙没吭声,仍往前走。
这让羡容恼了,朝他道:“你是聋了吗?我和你讲话呢,人家得罪你,你朝我甩什么脸色?”说着停下了步子,转身道:“不理就不理,我去找我姑母!”
秦阙立刻拉住她,半晌道:“我没有朝你甩脸色。”
“怎么没有,你就有!”她怒声道。
旁边还有人看着,秦阙只好低声道:“是我自己不想说话,和你无关。不是说去紫宸殿吃东西的么?”
他语气温软,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往紫宸殿走,总算让她消了气,不再说要去慈宁宫。
到紫宸殿,秦阙才道:“这就是太后一手安排的,应是早有预谋,若我没有对翟双双给出让她满意的态度,她就让沈昭仪进殿,这是她给我的警告。”
果然是这样,羡容沉默一会儿,问他:“你不愿意娶翟双双为皇后,那皇妃呢?”
秦阙回答:“我说过,我做这皇帝,不是为了受人摆布的。”说完他问:“想吃什么,让人送过来?”
羡容摇摇头,她虽少不了一顿饭,但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胃口,现在她一颗心都在秦阙身上,还不想吃。
摇了摇头,她问:“你应该很难过吧,沈昭仪她也是你的娘亲,却成了太后对付你的刀子。”
秦阙平静道:“不必多想,我不在意,只是之前忘了这件事,没有提前作好部署,让她钻了空子。”
羡容却不信,那可是他亲生母亲。
秦治的确是他杀的,但秦治想杀他时,他们的母亲又在哪里?
秦阙做了什么让沈昭仪如此痛恨呢?明明当初秦治做太子,也还是将她扔在冷宫内没管,处处讨好小翟后。
她过来拉住他手道:“兴许这都是太后的阴谋,她许了沈昭仪什么好处,或者沈昭仪真生了病才会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说了,我不在意。”他果决地回答,“她向来如此,从我出生便是这样,我的确不是讨人喜欢的人,但事实证明,我也不需要讨人喜欢。”
说这话时,他的样子特别冷漠,甚至还带着不屑。
这是羡容所不熟悉的反应,在她看来,如果是自己,一定会气疯,既气,又恨,又伤心,但她觉得秦阙并不是他们所说的什么怪物,他也是有感情的,他也会笑,他还常对她生气,甚至为一点小事也生气,让她觉得他小心眼、为人霸道,但这种时候,他却如此平静,说自己什么事也没有,一点儿也不在意。
这时太监过来,向秦阙禀报查问的结果。
秦阙听完,下令召某几位大臣进宫,又叫来几名侍卫,开始查办与沈昭仪相关的事,以及其他善后事宜。
翟家会不会有后手呢,后面的朝会会不会有人故意将这事提出来呢?
他没避开羡容,但羡容听得烦闷,在他进正殿与大臣谈话时就悄悄退下了,在紫宸殿外溜达一圈,最后往贤福宫而去。
贤福宫这个名字很吉祥,但却是沈昭仪所在的冷宫,这儿在西北角,是整个后宫最偏僻的地方,于是就沦为了安置罪妃的冷宫,沈昭仪便在里面住了整整八年,她因罪进冷宫后,二皇子秦治便被小翟后抱养。
当初沈昭仪行巫蛊之事,也是小翟后一手查处,谁能说,这事不是小翟后的私心呢?说不定从头至尾都是翟家一手策划。
翟家尊贵,在这一朝,一连出了两任皇后,但这两任皇后都没能诞下皇子,偏偏出身卑微的掖庭宫女能生皇子,所以两名翟姓皇后都将目光放在了这宫女身上,她便是沈昭仪。
羡容进冷宫,倒是没人敢拦。
在这儿当差的也不是什么有权势的人,平日连正经贵人都见不到,以羡容如今的身份,他们不敢得罪。
羡容便大摇大摆进了贤福宫,进去时,里面还有太监在问话,问沈昭仪是受何人指使,竟上殿谩骂皇上。
沈昭仪阴恻恻地笑:“没人逼我,是我自己去的,要么,你们有本事杀了我啊!”
“你……还敢嘴硬……”太监说得凶狠,但明显拿不出真应对办法来,他们的确不敢把沈昭仪怎么样,因为秦阙不能担杀母的名声。
见到羡容过来,太监向她请安,她道:“没事,你们问吧,我就是无聊,过来看看。”
沈昭仪此时看向她,大概知道她和秦阙的关系,连带着对她也露出恨意,那目光,好似要将她吃掉。
羡容在旁边坐了一会儿,目睹了太监无能为力的问讯,最后太监摇摇头,决定先离开向上级复命,便朝羡容道:“郡主,这人多半是疯了,这地方也不是什么好地方,郡主留在这儿不妥,要不就随奴才一起出去?”
“不了,你们去吧,我再在这儿坐会儿。”
“可郡主,这……”
羡容朝他摆手:“没事,你就去吧,十个疯子我也不怕。”
太监这会儿想起来,这羡容郡主是将门虎女,有身手的,确实十个疯子也不怕,便依命出去了。
太监出去,沈昭仪侧过脸来问她:“你又有什么想问的?我知道你,你姓王,是太后的侄女儿,竟敢挨上他,他是个怪物,六亲不认,等着吧,到时候你也会被他杀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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