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羡容皱眉看着她。
依着她的脾气, 这人值得打一顿,但偏偏沈昭仪是秦阙的生母,也就算得上是自己半个婆婆, 她再胡来,也知道打长辈不太好,便将心中那股怒火忍住了, 不解地问:“我就不明白, 再怎么样秦阙也是你儿子, 你怎么就对他这么恨?普通人家还要辛苦挣口粮养大小孩, 你在宫里,都不用你带,你恨个什么劲?要不是他, 你说不定还是掖庭的宫女, 哪能做上昭仪?”
沈昭仪冷笑道:“就因为他,我才只是昭仪,要不然我已经封妃了!”
她恨声道:“当初皇上多年无子, 我怀孕,所有人都说是男孩的怀相, 而且我怀的是双生子, 宫中都说了,若我能生下两个皇子, 一定能封妃, 就算是一儿一女,也能封嫔位,可最后呢?
“我生了个皇子, 和一个畸形肉球……因为他,我也成了个怪物, 妃位没了,嫔位也没了,以前的所有封赏都没了,我只勉强得了个才人,要不是后面生下治儿,我哪能封为昭仪!”
沈昭仪一边说,一边哭起来:“因为他,我又受了多少冷眼?皇上好不容易来看他一回,他不声不响,不哭不笑,只会惹皇上不高兴,连带着皇上也不喜欢我,不像我治儿,从小就讨人喜欢,会说会笑,逗得皇上太后都高兴,只恨苍天不长眼,竟没让他死在北狄,却放他回来——”
“所以你失望啦?”羡容打断她,啧啧道:“我算是明白了,这生儿子对来你说就是养斗鸭呢,能帮你赢钱的就喜欢,不能帮你赢钱的就天天饿着,又打又骂,最后杀了了事?”
秦阙走到屋外,听见羡容的声音,停了下来,太监正要通报,他抬手令太监噤声。
里面羡容继续道:“你就不是个做娘的,顶多算是个赌钱的。没想到吧,押了大钱的那个输了,看不上的那个赢了,难怪你又气又恨呢,活该!谁让你眼光差心还恶?但凡你以前对秦阙好点,他现在说不定能给你弄个太后或是太妃当当呢,可惜,现在一切都晚了,后悔也来不及。”
“你……”沈昭仪气得脸通红,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徒劳地咒骂道:“他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也就只能这样骂骂了,要不然还能怎么样?哦,对了,你这脑子虽然从没用过,但我劝你还是试着用用吧,你觉得秦阙没好下场了,你能有好下场吗?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羡容一阵叹息:“算了,和你说这些你也不明白,本来有机会出人头地的,现在是彻底没希望了。”
“你别得意,他冷血无情,你以为他会放过你?”沈昭仪骂道。
羡容问:“冷血无情吗?我怎么不觉得,他对我挺好的呀,给我端茶送水,刚刚还帮我捶腿呢!大概他只对你不好吧,活该!”
“你……你……”沈昭仪再次说不出话来。
羡容在一旁道:“气死你,你没机会啦,他虽然好,但可记仇了!”
秦阙听不下去了,在外清了清嗓子,走进屋中。
羡容没料到他会过来,立刻闭嘴,心虚道:“皇……皇上来了?”
秦阙看向沈昭仪。
之前在太后宫中是他回京后第一次见她,这是第二次。
明明是母子,分离多年后相见,却不知能说什么。
爱与恨,都是徒劳,她眼里就没有过他,他又何须多言。
转过头,他看向羡容:“到这里来逞什么口舌之快,走吧。”
说着,拉了她出去,再没去看沈昭仪。
羡容在这儿嘚瑟编谎话被听到了,很是尴尬,也没说什么,乖巧地就随他出去了。
沈昭仪却是安安静静的,这会儿只是看着秦阙,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竟什么都没说出来。
出了贤福宫,秦阙问羡容:“才一会儿功夫,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就……无聊呗,所以随便逛逛。”
雨还在下,秦阙牵着她,宫人不好替两人打伞,他将宫人手中的伞拿过来,自己撑起,一半遮着羡容,另一小半遮着自己。
羡容为了挽回面子,解释道:“刚刚的话吧,我就是自己随意发挥了下,一切都是为了吵架。”
秦阙问:“所以你是想着我替你端茶送水,给你捶腿?”
“没没没,没有,说了是为了吵架。”羡容连忙道。
“怎么就想去那里吵?”他问。
“说了就是无聊……”羡容觉得没面子,不太多说,然后又低声道:“开始是很奇怪,为什么她要那样,明明她是你亲娘,就想说去看看,后来听她说的那话,我就来了气,就一时没忍住。反正她见你飞黄腾达,肯定很气。”
秦阙没说话。
一路到紫宸殿,他牵到她屋中坐下,见她头发上有些小雾珠,便拿了手帕替她将那雾珠擦干,那样子,倒是极少有的温柔。
羡容看着他,问:“真的不难过吗?难过也是正常的,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沈昭仪吧,她虽然是你亲娘,但说实话我觉得她是光长得好看了,真的是有点蠢笨,还有点自私,她也没有多喜欢秦治,就是一门心思想当妃子、好过日子呢,谁能让她过好日子,她就喜欢谁,和那人是不是她儿子没关系。
“竟然还能帮着太后去对付你,不就是气,不甘心么?唉,真的是有点笨,你别和她一般见识,不值得。”
她说这些话,都是安慰。
秦阙看了她许久,终究是承认道:“难过……也许有一点,也许没有,但现在肯定不难过了。”
羡容大喜,立刻问:“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我帮你去骂了她?”
秦阙笑了笑。
他是真没想到她竟会跑去讽刺数落那个人。
像个小孩子,但莫名的,倒真让人有几分愉悦。
很早他就认清事实,母亲就是厌恶他,比其他人更厌恶他,他那时想,大概是他生来就讨人厌。
现在才明白,因为他让她失望。她在那个孕中的双生子身上放入了太多的期待,而结果却让她所有的期待都成了空想。他让她承受非议,也没能替她得到封赏,所以她厌恶他。羡容说的对,她没有真正喜欢谁,她喜欢的只是她自己,只是荣华富贵。
他问她:“觉得我好吗?”
这是她之前讽刺沈昭仪时说的话,说他很好。
她轻咳一声,扭开脸道:“还……还不错啊……”
特别是,她知道他明知她撒谎而没戳穿她,还陪她演了这么久的戏。
她猜测他大概是喜欢她。所以故意留她在宫里,所以要封她做皇后,还因为她而拒绝了翟家。
就是一种,心里灌满了蜜的感觉,甜甜的让人欢喜。
他倾身过来,吻住她的唇。
很轻,很柔,然后抱住她,从四唇相贴,到舔舐她的唇,再到滑入她唇间,他一手搂着她,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将她完全拢在怀中,细致而温柔。
这一吻持续了很久,后来他将她越扣越紧,然后又吻向她下巴,脖颈,呼吸渐渐紊乱、急促,手也从后面换到了前面。
羡容顿时就想到了下午在家中看的那些册子。
他大概又想做那件事了吧,他好像一直就想着……
她倒没有特别想,但有好奇,也有些想和他更亲近的冲动,在脑子里琢磨一会儿,觉得也可以,反正是很早就准备和他圆房的。
在心里设想好之后,她暗暗深吸了口气,暂且稳住自己也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忍不住攀住了他胳膊。
他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让人想要和他贴近,她还想知道,脱了衣服的他,该不会和他手一样冷吧?
就在她慢慢沉浸、无力时,他却突然停了下来,将唇从她颈间离开,抱着她一下又一下深深喘息。
她睁眼静静看着他,等了很久,意识到他真的是停下了,便奇怪地问:“不继续了吗?”
原本将要平稳下来的呼吸又紧了起来,他看向她,目光将她牢牢攫住:“你知道继续下去会怎样吗?”
羡容眨了眨眼,最后点头:“大概……知道?”
秦阙想问她知道什么,却又不敢问,怕又得到不同的答案,好似想趁机蒙混过关一样,只问她:“你愿意?”
“有什么不愿意,不早就愿意了吗?”她回。
话音落,自己便觉出几分紧张来,又想是不是冲动了?
但仔细再一想,好像是愿意啊,有什么不愿意呢?他们都做过那么长的夫妻。
就在她一次二次理着这问题时,他道:“这是你说的,不能再反悔了。”
说完就再次吻住她,这一次,带着强悍与坚定,从之前春风般的温柔到了现在夏日狂风一样的霸道。
他这样子,让羡容又有些拿不准了,总觉得自己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搞明白的事。她还想再细问两句,但已经来不及了,他一边遍吻着她,一边将她横抱起,送去了床上。
后来她才知道他为什么向她确认了两三遍,因为这个事,根本就不像是册子上画的那样!
第 62 章
册子里画的两人看上去都是很开心愉快的, 至少也是悠闲,可事实完全不这样,到那一刻, 她觉得一阵钻心的痛,比小时候摔下马还痛,比练功划伤胳膊还痛, 就好像身体被劈成两半, 于是她下意识就朝秦阙挥去一拳, 疼得颤抖道:“停, 走开——”
他受了这一拳,停了,却没走开, 轻柔地哄她道:“忍一忍, 很快就好了。”
“不,我忍不了……”腰下完全动不了,她又想朝他下巴挥去一拳, 却被他捏住胳膊:“很快就好了……”
他也不太会哄人,来回就这么两句, 她自然不服, 可又打不过他,又挣脱不出, 就这么僵持好一会儿, 终于好了一些,得以继续。
夜幕渐渐降临,室内的热连冰也镇不住, 她从最初的挥拳,到后面的咬唇沉默, 再到嘤嘤哭泣,将手指甲深深嵌入他肩头。
尔后,雨声停下,虫鸣响起,他终于也静了下来,仍伏在她身上,抱着她一下一下沉沉地呼吸。
她这时缓缓睁眼,一边喘息着,一边问:“结束了吗?”
秦阙一怔,撑起胳膊来看她,不知她是什么意思,是嫌太早,还是太晚。
直到看见她眼中的迷离与疑惑,才明白她没有什么意思,就是单纯的想知道是不是这就是结束,毕竟他一开始就说“很快就好了”。
他看着她,目光柔得似水,低低道:“你想结束吗?”
羡容知道大概是结束了,终于松了口气,闭眼喘息不说话了。
他躺到她身侧,轻轻将她头扣向自己怀中,让她娇小的身躯躺在他怀里,最大限度地与她肌肤相贴。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生命相连,血液相融,他胸口腾起无限的爱怜与暖意,想将她紧紧箍在自己怀中,又怕压痛了她,只敢用尽所有的轻柔。
过了一会儿,待她气息渐渐平息,他问:“好些了吗?下次不会这样疼了。”
她看他一眼,瘫软着不想动,也不想说话。
竟从来没想到,这种事这么复杂,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道道,她之前还以为……
想到以前的无知,她有些窘迫,然后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还说以前没女人,怎么会呢?
秦阙一下子被她问住了:“这……都会知道吧。”
“我就不知道。”羡容道,然后审问地盯着他,想到另一种可能,又问:“你也藏了很多那种书?”
“什么书?我没有。”秦阙想了想:“男人总会知道的,特别是在这件事上。”
至于自己第一次是怎样知道,连他自己都忘了。
羡容倒是想了起来,姑娘家没有人会聊这个,也不许碰这个,男人确实不同,甚至许多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十四五岁就开始往青楼跑了。
她不再质问,而他搂着她,柔声道:“明日我便下旨封你做皇后,你想重办一次婚礼吗?若想重办,我便用花轿迎你进宫。”
他也如普通男人一样,觉得心中的女人将身体献给了自己,自然就要风风光光,明媒正娶,从此守护她一生一世,这是对这一刻最起码的承诺。
羡容却嘟起唇:“怎么又提这事,谁说要做皇后了?”
“怎么不做?我们如今已经……”他在她耳边道:“做了夫妻间的事,不就该做夫妻吗?”
“那是因为……”羡容想了半天,却不知该怎么说。
他们是本该圆房的,刚才又是一时情动,确实让她有了这样的念头,但这和做皇后又有什么关系?她的确十分犹豫,舍不得他去找别人做皇后,但也从没决定自己做皇后。
最后她道:“反正我不想,至少现在不想。”
秦阙正色道:“那你想要怎么样?刚刚又算什么?”
羡容不出声。
他问:“你对我如何?可有爱慕欢喜?”
羡容回答:“自然是有的,要不然我为什么要来见你,要和你这样?”
这不是废话吗?
秦阙脸上舒缓了许多,又问:“那为何不愿嫁我?就在我身边不好么?”
“说了不想做皇后啊,不想进宫。”
秦阙立刻解释:“我说过没有其他妃子,没有你说的规矩,你想要怎样都好。”
“那还不是你说的,谁知道后面会怎样,而且再没有规矩也比外面有规矩,你别哄我。”羡容坚决道。
他一时无话,就这样看着她。
本以为刚刚那一切,代表她会嫁给他,没想到她却只愿在宫中留这么一刻。
她也不说话,虽沉默,却代表着态度上的坚决与强硬。
两人就这么看了一会儿,直到她突然道:“我饿了。”
他轻轻叹息:“我让人上饭菜来。”
她要点头,想了想,却又摇头:“等等,我想先沐浴。”
身上都是汗,而且某个地方还……黏黏的,她脸色莫名就红了起来。
他看着她,轻轻一笑:“那先沐浴。”
宫人备好了水,他先下床,横抱起她去后面的浴房,两人迈入同一只浴桶中。
羡容正好看到过册子上画的在浴桶中这样那样的情形,想着身上酸软成这样,连忙道:“你别想再继续,我不要!”
秦阙再次笑了起来:“好,不会,我会忍住的。”说罢,将她揽到自己身前,轻轻环着她,亲自拿了澡巾替她清洗颈间,她又觉出几分柔情暧昧来,不觉沉溺期间。
后来,两人弄了一地水之后从浴房出来,羡容一声不吭,低头吃饭,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而秦阙则没吃,就坐在桌边看她,唇微微扬起。
吃完,漱过口,两人又回床上去了。
她躺在他怀中问:“那个怀孕的事……我回去就说不小心摔了?就流产了?”
这事到今天,终于能解决了!
秦阙一直是个无所顾忌的人,此时却莫名觉得“流产”二字很不吉利,他不愿听到。
大概是因为,他洒下的种子此时就在她腹中,她可能真的会怀上他们的孩子——他这辈子,都不曾想象过的孩子。
“那个不用着急,后面再说。”他回,然后问:“怎么突然就知道了?谁告诉你的?”相对于解决假怀孕的事,他更好奇这件事。
羡容不好意思说自己被两只鸟提醒的,也不好意思说进宫前看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画册,只好道:“反正就是知道了,我自己知道的!”
这样还能显得她悟性高。
秦阙能看出她为了面子在心里绕了好几道弯才得出这个回答,也不逼她,只是笑笑。
今晚的他,似乎把前面二十多年没笑的都一次笑完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羡容累了,便在床上睡下,他则起身批了会儿奏折,到夜半才又回到床边,抱着她温软的身体睡下。
羡容一共在宫里待了三天,到第三天,她实在憋不住了,一定要走,秦阙好留歹留,软硬兼施,终于让她同意再多留一夜,第四日一早再走,羡容想着确实太阳快落山了,便同意了,哪想到中了他的圈套。
晚上他竟不放过她,她又没带匕首进宫,最后没办法,让她发了狠,朝他怒声道:“再这样我以后再不进宫了!”
他才终于放弃,搂着她道:“那过两日再进宫?”
“三天后我四嫂家请了有名的戏班子去演皮影戏,我要去看的。”她说。
“那看完皮影戏?”
羡容想了想,回道:“到时候看看吧。”
秦阙心里有点失落。这种失落,让他回味了一下,觉得自己就好像被抛在家中的怨妇,于是他不再说话,将这失落藏在心间。
什么时候她能同意做皇后呢?他心里默默有个计划,是她暂时还没想到的,那便是怀孕。
这几日他们都在一起,假怀孕成真怀孕,也不是不可能。到那时,也许她真就会同意了。
第 63 章
羡容再进宫, 是在第三天下午,倒让秦阙意外又惊喜。
她给他带来了几副皮影人,还把家里的两只鹦鹉给拎来了, 让他看看。
秦阙对什么玩意儿都是一种淡然的态度,看不到热情,但此时却试了试皮影戏, 又看了那两只鹦鹉许久, 喂了几粒瓜子仁。
一边饶有兴趣地看鹦鹉互啄羽毛, 一边问她:“怎么愿意进宫了, 不是说今日要看皮影戏吗?”
“看完了啊。”羡容看看他,抿抿唇,说道:“本来想明天再来的, 但有点想你, 就过来了。”
秦阙停了喂鹦鹉的手,转头看她。
他又何曾不想她,每日都想, 想去找她,想让人去召她进宫, 但他没有, 只是将这种心思隐忍着,等着她来。
她却能坦然说“想你”, 让他欣慰愉悦, 又让他自愧。
他放下盛瓜子仁的碟子,过来拥住她:“难得你在玩得乐不思蜀时还能想起我。”
“说得好像我玩了好久似的,不是这么快就来了吗?比我们说的还早了一天呢!”羡容道。
秦阙一笑, 吻向她。
之后,吻越来越深, 他将她抱去床上。事实证明,纾解思念最快的方式就是肌肤之亲,将她抱在怀里,揉进身体里,才觉内心平缓心安下来。
到最后,她却突然拦住他道:“停,快停,等一等。”
他极不容易才停下来,问她:“怎么了?”
她认真道:“等一下你不要弄在里面,如果提前停下,弄在外面就没那么容易怀孕。”
秦阙沉默地看着她,意外于她了解这些事的速度。
见他不说话在,她催他:“你听到了吗?”
秦阙无奈点点头,“嗯”了一声。
因为这一下的中断,又让事情持续了大半场,最后他敷衍地交差,一半遂自己的心意,一半让她检查。
好在她只是知道,并不熟悉,倒并未怀疑。
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他问:“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
羡容一边用手指按着他胸口的肌肤,似乎在查看男人胸膛的坚硬程度,一边回答:“我打听到的。”
毕竟回去,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真的做了怀孕的事。
他又问:“找谁打听的?”
“长公主。”
秦阙觉得自己是不是对长公主太宽容大度了,导致她丝毫没有忌惮,胡说八道。
“以后不要和她一起了,外面早有人传她放荡,你还与她厮混在一起。”他说。
羡容抬眼看他:“外面也说我没有规矩啊,她也没嫌弃我。”
秦阙皱眉,无言以对。
她倒不满道:“你不许管我,我爹都不管我,你连我和谁一起玩都管。”
秦阙再不敢说半句,只好退而求其次:“你没和她一起去兰琴阁吧?”
羡容这会儿露出一点心虚来,回道:“才没有。”说罢又解释:“我也是无聊了才去逛逛,也不是为了找男人。”
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搂住他肩头——笑话,她有那么肤浅么?那里的男人都是出卖色相的,就说那个青霜,她教他剑法他还不太愿意学的样子,一心只想让她包下他,真正能让人打心底喜欢的,自然是秦阙这样的。
秦阙不知她心里的想法,只再次告诫:“不管怎样,绝不许去。”
“好好好,我才没有要去。”她一口答应。
他便满意了,又温声问:“就住在宫里不好吗?”
她不出声,他知道这便是“不好”的意思,只好放弃这注定没有答案的话题,接着问:“这次在宫里待几天?”
羡容朝他眨眨眼,心虚地一笑:“我和人约好了后天去游湖,所以……明天下午我回家去。”
秦阙沉默一会儿,最后道:“要不然,我给你置一处宅子,就在宫门附近,你不愿进宫,我便出去,这样行了么?”
羡容倒真考虑了一下,想来想去却觉得不对,问他:“这样我不成你外室了吗?我才不要!”
“是么?我怎么觉得我才是你外室,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秦阙不满道。
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
羡容在想,反正她下不了决心,先就这么过一天是一天,就这样挺好的;秦阙想,唯一的转机就是她怀孕,到那时一定要说服她入宫来。
躺了一会儿,正是黄昏,两人从床上起来决定去走走。
走到荻花池边,羡容折了只荻花在手中甩着,看着池塘中心快要老去的荷叶,还有悠闲游着的白鹄。
微风徐来,秦阙牵起她的手,问她:“和谁约好了去游湖?”
羡容要回答,却又迟疑一下,他注意到这迟疑,越发警醒起来,又问:“和谁?”
“就……长公主啊。”羡容说。
秦阙心中自然是不喜欢,那兰琴阁就是长公主带她去的,两人去游湖,不知又会游到什么地方,但他若反对,她也不会听,还要生气他管她。
“要不然过几天我带你去游湖?”他问。
羡容意外又有些惊喜:“真的?你有空吗?”
她可是知道,他太忙了,这种朝局并不稳定的时候哪能抽出空来出去玩。
秦阙回道:“大概等我个五六天,行么?就先不和长公主一起游湖了。”
羡容这才知道他的目的原来在这儿,正想着要不要答应,却见小翟后从前面过来。
小翟后越来越近,到两人前面,秦阙松开了羡容的事,开口道:“母后。”
羡容朝她行礼:“见过太后。”
小翟后浅浅一笑:“无须多礼。也就羡容郡主进宫,皇上才得些空闲,愿意出来走走。”
秦阙与羡容都没回话,小翟后继续道:“眼看到下半年了,算算时间,正好今年该选秀,听闻朝上也有大臣提议筹备选秀,皇上也该上上心,到时新封的妃嫔正好能与羡容郡主一起进宫。”
听到选秀,羡容吃了一惊,再一想,确实如无意外,三年会有一次选秀,而选秀一般是下半年全国征收赋税时一起进行,到赋税被送进京时,秀女也会被送进京。
原来朝中都开始讨论这事了,他竟然一点儿也没和她透露。
秦阙很快道:“这些事,就不劳母后操心了。”
小翟后本就是为拱火,回道:“皇族绵延子孙为大,我这做母亲的,自然要提醒一二。”说着往前离开了。
羡容有些不高兴,秦阙看她的神色,解释道:“的确有人提议选秀,被我驳回了,今年内都不会有人再提。”
羡容没说话。
他连选秀都拒绝了,她又有什么好说的,这事倒是提醒她,她能不做皇后,但皇后之位却不能一直空着,不只宫里会催,朝上也会催。
她叹了声气。
秦阙自然是想趁机劝她尽快进宫做皇后,但知道她不愿被逼迫,便将这话忍住了,再拉起她的手,共享这一刻的悠闲。
两人最后约好了,羡容不去赴长公主的约,而是等几天,和他一起去宫外游湖。
但羡容却有自己的打算,她决定阳奉阴违,悄悄去和长公主游湖,再等到他出宫游第二次。因为约好的事,她实在没办法爽约,这样太没信用了,大不了就让长公主和她一起撒谎。
她在宫中多待了一天,第三天声称要陪大伯母上香而离了宫,赶去与长公主一道游湖。
后来,她便等着秦阙那边的消息,没等来秦阙的消息,倒在第三天,得知北狄二十万大军压境,兵分五路,浩浩荡荡从北边攻来。
王家是最早得到战报的那一批人,顿时全家都炸了锅,一屋子男人去大伯房中讨论了一整天。
大齐的武将如今能打的没几个,能和北狄打的更没几个,而王弼就是其中之一。当初那唯一一场胜仗,就是他带兵打出来的,可当时面对的是北狄一个二流将军,这一次对面带兵的大将据说是他们的万户长,叶勒图。
王弼还在养腿上的伤,闻知这消息,从榻上坐起来,面色凝重,迟迟不语。
武将都想打大仗,但这并不代表什么样的大仗都要去打。马革裹尸的确荣耀,可如果数万大军也和自己一样战死沙场呢?如果北狄大举入侵,占据大齐半壁山河怎么办?王弼并非怯战,是实在没有信心自己能打赢叶勒图。
羡容也在旁边听了半天,知道游湖的事肯定是无望了,自然这也无所谓,只是她替秦阙担心,替大齐担心。
王家人最后决定,所有人都会主动请命出征,但他们也拿不准朝中谁能做主帅,又想到胶东战事未平,北狄又是以举国兵力来袭,一时间忧心忡忡,不知会怎么样。
等到入夜,羡容听到外面有什么人进来,本没留意,但没一会儿,大伯那边的人过来传话,让她去一趟。
她到大伯房中,才发现竟是秦阙来了,此时正坐在房中的椅子上,大伯被允许躺在床上,她爹、三哥也都在。
羡容奇怪地看着这一幕,王弼开口道:“还不见过皇上。”
羡容反应过来,正要上前去,秦阙道:“不用。”然后看着她道:“坐吧。”
羡容靠在王烁旁边坐下。
秦阙道:“刚才朕已同你大伯和爹说好了,朕欲亲征,但京中空虚恐生祸乱,今夜朕便是为此事而来。”
羡容吃了一惊,这才想起,他曾在北狄做过将军,和回鹘交战。
王弼这时道:“臣还是觉得此举太冒险,陛下慎重。”
“的确冒险,那是对京师稳定来说,对战况来说,却只有朕是最合适的人。朕熟悉北狄军,那里面也有不少人是朕旧部,他们敢在此时进攻,便是料定朕不敢离京,料定如今朝局不稳,能让他们有机可趁。”秦阙道。
王弼沉声道:“那京师……”
后面的话,再不好多说。秦阙若离开,之前支持太子的人,支持宁王的人,甚至已经接近放弃的太上皇,都可能有异动。
秦阙道:“所以朕想让东阳侯替朕守住京师,而羡容,则在朕离宫之前册封为后,与皇祖母一起镇守宫中。”
说着,他看向羡容。
羡容这才知道为什么今夜要特地把她叫来,竟是要在这关头封她做皇后。
她倒没有抗拒的想法,只是有些恍惚,有些本能地惧怕——这个时候做皇后,不只是做皇后,而是要与太皇太后一起成为宫中的力量,稳住京师。
她有这个能力吗,这责任实在太重大了。
王弼此时从床上下来,跪地道:“臣仍要劝皇上三思,但若皇上执意御驾亲征,臣定不负皇上信任,誓死守卫京都!”
他这一跪,王登王烁也跪了下来:“誓死守卫京都!”
秦阙看着羡容,羡容没去跪,只是低声回道:“如果一定要这样的话,我进宫就是了。”
这种紧要关系,当然不是她耍脾气的时候,她心中明白。
秦阙起身扶王弼起来,让他坐回榻上:“那朕走后,京城便交给东阳侯了。”
王弼道:“只是……南衙十六卫均掌控在翟大将军手中,若京城真有异动,凭京郊的那几营兵力,怕是不够。”
“即日起,王烁,王炯,分别调往南衙左骁卫、左武卫为将军。”秦阙道。
王烁立刻下跪领命,羡容想了想,好像仍然不稳妥,毕竟小翟后她爹翟大将军统领南衙十六卫多年,威信极大,平时就不怕他们王家放在眼里,又有和她不对付的小翟后在宫中,翟家真有异动,凭他们手上的兵还是不行,便提议道:“要不然皇上把翟大将军带去战场,对付北狄去,再把我二伯召回来,这样就稳妥了!”
她觉得自己想的办法特别好,竟差点忘了还有二伯带兵在胶东,他是行军大元帅,将戍守那边的八万大军带几万回来,守住京师就完全不是事儿!
结果她话音落,王弼正色“嗯哼”了一声,似乎在提醒什么,王登也很快道:“胡说,胶东还未稳定,这时怎么能撤兵?”
“可你前几天还说二伯该回来了呢!”羡容不解道。
话说完,就见王烁向她狂眨眼睛,大伯则又是清嗓子,又是咳嗽,一阵又一阵,就没停下来。
她将他们看看,又看着沉默的秦阙,仔细回想刚才的话,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
调走了翟大将军,将三哥五哥安插进南衙禁军,再召回二伯,加上大伯、她爹,甚至还有宫里的姑母和她,那京城不就完全被他们王家把控了?她认为翟家才是需要防范的,可在皇上眼里,王家与翟家都需要防着。
在朝为官的大伯他们深知这点,所以一再提醒她。
反应过来的她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又有些不开心,失落地“哦”了一声,否决了自己刚才的提议:“我瞎说的,二伯不能回来。”
第 64 章
秦阙此时道:“让王律回来的确是个办法, 那便如此定了,朕即刻下旨召王律回京,以及册立羡容为皇后, 届时东阳侯与王律守在京城,王登与翟统随朕出征。”
王登跪地道:“遵旨,定不负圣恩!”
有了刚才的觉悟, 羡容这时候就能明白秦阙的目的, 既然召二伯回京, 那她爹就得走, 名为出征,实则也是扣在他身边的人质,这样就算大伯与二伯有什么异心, 她也不会同意, 因为她爹在外面。
呵,回头肯定也会把大哥、二哥、四哥什么的全带出去,大哥四哥是大伯的儿子, 二哥是二伯的儿子,父子得要分开,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后面几人又商量起行军大事, 她不适合听,也懒得听, 二话不说就转身出去了, 秦阙抬眼往她这边瞟了一下,并未说话。
羡容回房就睡了,却不太睡得着。
她一直不想进宫, 就这么拖着,没想到今日就定了, 原因还是要以皇后的身份替他盯住宫里,这不是她所喜欢的活儿,同时他还要带走她爹,以防她作乱。
真没意思,她现在更不想做皇后了,但此时此刻,她知道反对无效,她在王家这驾马车上,而这驾马车上的姑母,大伯,二伯或是她爹,以及王家所有人,都不会允许她跳车。
早知道,当初随便找个男人嫁,她便不会有这么多束缚。
气闷到半夜,总算有了些睡意,才睡着没一会儿,平平却过来了,到床边将她叫醒。
羡容清梦被扰,不免带着气,恼声道:“做什么呢?”
平平连忙道:“郡主,皇上过来了,郡主快起来吧。”
“就说我睡了不行吗?”羡容将被子蒙上头,似乎打定主意不起来。
平平无奈:“这皇上来了哪能说睡了,郡主快起来,皇上还等着呢!”
换了旁人,赶紧起床梳洗打扮还来不及,她竟然说自己睡了!
羡容仍然蒙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平平就要去拉她,一道声音传来:“算了,就让她躺着吧。”
竟是秦阙,他已经站在了门口。
平平连忙低下头:“皇上,郡主她……她还没清醒……”
“你先下去。”
“是。”平平又看一眼隆起的被子,低头下去了,将门带上,秦阙进屋来,坐到了床边。
“还以为你会不高兴,没想到你早就熟睡了。”他说。
羡容的确困,但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困意就被怒意冲走了,一下子清醒过来,但她不想看见他,仍然蒙着头装睡。
秦阙找到豁口,将她头上的被子拉开,她装不了睡了,便没好气道:“怎么,我连睡都不能睡了?”
他抚上她的头:“不高兴了?”
羡容:“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他问。
羡容想想也是,便仰面朝上,平躺着:“对啊,我不高兴,很不高兴,我一点儿也不想做皇后,而且是我爹被你押着做人质的情况下,我之前就在想,早知道我随便找哪个男人都不会找你的,嫁个真书生,就没这些破事。”
这些话,本不该说,她当然知道,但不说她憋不住。
秦阙也不曾想过这一幕,他与王弼王登,都是心照不暄,但和她……她既说得明白,他便也坦言道:“今日过来之前,我并不担心你大伯的态度,将京城托付于他,是对他的信任,但我担心你,担心你死活不愿进宫,却没想到你马上同意了,还能想到召回你二伯。
“对王家的防范确实有,但翟家更需要防范,对你的防范没有。至于你爹,他在战场上勇猛,在政事上却会急躁,相对来说,你二伯与大伯留守京城更合适。”
羡容不出声,神色上仍然带着不快。
秦阙握住她的手:“还是不高兴?”
“有什么好高兴的,又没我选择的份,也没我家选择的份,你放心,他们会感恩戴德的。”羡容道。
这正是她厌恶的地方,扯上皇位,一切都不再纯粹,押上了太多,彼此都会有猜忌,也会有妥协,便沦为交易,而她就是交易的一项。
秦阙看着她道:“我不在意他们是否会感恩戴德,我在意你。今日一早得到急报我便确定只有我亲自出征大齐才有一线生机,而后便是京中如何部署,可我思虑最多的,却是你不愿进宫怎么办,你不高兴怎么办,你在宫中遇到危险怎么办,是不是还有其他选择,是不是一定要将你推到前面,我无父无母,没有家人,没有在意的人,只有你。”
羡容倒从没听他说这样的话,一时间看向他,竟想安慰他。
“好了,我不说什么就是了,听你的进宫去,盯住太后,就等你的消息,你在外面要好好的。”
秦阙将她从床上捞起来,抱入怀中。
“我一定会好好,一定会回来,等我。”
等他回来,给她他曾承诺的一切。
每日都有急报从边关发来,京城一边集结大军,一边筹备帝后大婚,愣是在五日后举行大礼,迎羡容为皇后。
一早浩大的迎亲队伍便至东阳侯府前,由总理太监宣旨,向羡容奉上一枚半掌高的皇后金印,随后便由宫中嬷嬷迎羡容出侯府大门。
皇后的礼服,为青衣革带,加金饰佩白玉,尊贵而庄严,饶是平常挥着鞭子纵马游街的羡容,穿上这衣服也不怒自威,让人不敢逼视。
羡容一副严肃模样,由嬷嬷牵着一步一步踏上停在门口的凤舆。
凤舆由四匹红马牵引,四周没有帷幕,只有包着彩绸的顶,路旁万人围观,所以羡容也不敢喘大气,只能正襟危坐,保持母仪天下的样子。
她就知道,做皇后没好事儿,这婚礼就比她之前那次费劲儿。
礼服本就厚重,加上头上一顶纯金凤冠,真的像是背负数十斤重的东西前行,莫说她不能动,就是能动也动不了。
凤舆经过御街,经过一道道宫门,最后到达紫宸殿,秦阙便着衮冕,等在殿前。
她走到他身前,在嬷嬷指引下行礼跪拜,秦阙过来牵起她,入内拜堂。
忙活半天,送入洞房,洞房在皇后所居的永安宫。
在这里,羡容再一次与他喝了合卺酒,又剪了次头发,才算礼成。
原本这之后,皇帝要大宴群臣,但如今事态紧急,这宴席秦阙已让礼部免了,此时他也待不了片刻,便要去忙京中政务安排以及出征事宜,只稍稍交待她几句便离去了。
他一走,羡容立刻摘了凤冠,脱了礼服,才算重获轻松,不由长长吁了口气。
迎她近宫的嬷嬷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想说什么,终于是忍住了,她早知道这位新后的特性,并不想一开始就惹新后不高兴。
她这边沉默着,羡容便又接着脱了鞋子,趿一双软鞋到桌边吃东西,还想喝酒,嬷嬷忍无可忍,说道:“娘娘莫弄花了妆容,这大礼还没结束呢。”
“没结束吗?”羡容反问。
嬷嬷回道:“按礼此时本该是大宴,只是因特例才免了,但娘娘稍后还要见皇上,还是要保持方才的仪容。”
“哦,那没事了,按礼是有大宴,但这不是没有吗?”羡容说着,喝了口酒,赞赏道:“这是什么酒,真好喝,又香又甜,酒味还浓。”
嬷嬷低头不语,用沉默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一旁另一位宫女只好出来回答。
羡容见嬷嬷不高兴,开口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又没人看见,皇上看见也不会罚你的,要不然我赏你对镯子吧。”说着竟将自己手腕上的一对金镯子摘了下来,递给她:“这个镯子贵气,嬷嬷戴着保证好看。”
嬷嬷一见,吓得连连摇头:“不不不,如此贵重之物,奴婢怎能收。”
“也还行,哪有很贵重?”羡容硬要给,嬷嬷却死活不要。
最后平平道:“娘娘,这镯子是娘娘大婚之日戴的,确实非比寻常,嬷嬷不敢收也是常理,就不要为难人了,不如赏件不那么打眼的。”
羡容想了想,朝平平道:“那你再去拿一对镯子来,就我上次戴的行了吧。”
平平去将她说的镯子拿出来,是对金镶玉的,同样贵重,只是不是大婚之日所戴的。
平平将镯子给嬷嬷,嬷嬷已推托过一次,这次再不好推托了,只好收了下来。
收了大礼,嬷嬷再不好说什么,羡容便更放肆了,吃了一些,竟直接去床上躺着了,说是半夜就起来,折腾一整天,实在太累。
嬷嬷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忍住不反对,只恳切道:“那娘娘躺一会儿就起来。”
羡容“嗯嗯”着答应了,结果没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嬷嬷大吃一惊:这,皇上还没来呢……
她暗暗叹息,想到娘娘与皇上并非今日才成婚,也就释然一些。
只是,就这样的日子,皇上还没来,就真的能睡着吗?
她觉得一般人都是睡不着的,但显然娘娘不是一般人,此时睡得正香。
直到一个多时辰后,有太监匆匆从外面过来,告知皇上来了,嬷嬷便立刻去叫醒羡容,火急火燎将她从床上拉起来,匆匆给她穿上礼服。
于是在羡容还没回过神来时,便又重新穿上了几斤重的礼服,戴上了几斤重的凤冠,端正坐在床边等秦阙过来。
但秦阙进房时,就见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嬷嬷这才发现,刚才她们都急着去替皇后娘娘整理身上衣服了,竟忘了床铺——此时床上乱得似狗窝,正是娘娘刚才睡了没来得及铺整的。
这可真是……
好在皇上似乎不太在意,一边看看新后,一边道:“好了,你们下去吧,这里不用人了,交待后面浴房备水。”
“是。”
嬷嬷带着所有人退下。
她们一退下,羡容便又取了凤冠,然后就去解腰带,嘴里嘟囔着:“都不知道为了什么!”
第 65 章
秦阙过来帮她, 问:“睡了一会儿?”
羡容又打了个哈欠:“才四更,我就被叫起来了!”
他帮她脱下厚重的礼服,看了眼那素净的青色衣服, 和她道:“时间仓促,一切都从了简,让你受了委屈。”
羡容也听人说过, 比如前面几任皇后是九十九辆车的聘礼、礼服是绣着九龙百凤、晚上有晚宴、明早有百官贺喜宴, 还有皇后招待女眷的大宴等等, 到她这里, 没有时间准备,这些都能从简的从简,能免的免, 确实比历任皇后冷清了许多, 而且明天一早秦阙就带军出征。
她倒无所谓:“从简就这样,不从简只会更累,还好了, 我不……”
说到一半,她不知想起什么, 突然停住, 秦阙看向她,她顿了顿, 改口道:“确实委屈了, 别人都说妃子进宫都比我气派,所以你得补偿我。”
秦阙一听便知她是想提条件,问:“怎么补偿?”
“你拟个旨, 就写,若我哪天不想做皇后了, 随时回去做我的郡主,任何人不得阻拦我,也不能限制我,包括你。”她道。
秦阙想来想去都没想到她是这样的要求。
顿时只觉一盆凉水往他心口浇来:今晚明明是洞房花烛夜,也是他临行前最后一夜,为什么要写这种东西?
他看着她不出声,她已从他表情里看出不乐观,问:“你不愿意?刚刚不还说委屈我了吗?就这么点要求!”
“这哪是这么点要求?”秦阙解释:“拿到这样的旨意,和不做皇后有什么区别?成婚不就是一生一世不分离么?”
“总有意外啊,一生那么长,谁作得准?”
秦阙越听越不高兴,脸色渐渐冷下来:“没有皇后拿过这样的旨意。”
“所以咯,我就说做皇后不好,至少在民间也还能和离,但如果嫁的那个人是皇上,就连和离的机会也没有,甚至被休的机会都没有,只有打入冷宫是吧?”羡容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掀开他放在她身旁的胳膊,往床边另一边挪了一段。
“我现在就不做了,你让我回家去!”她道。
秦阙上前解释:“我便知道你会这样,你拿了旨意,也许三天两头说不做皇后,要回去。”
“你不惹我,我自然就不会。”
“怎样算惹你?”他问。
羡容朝他怒视:“不给我拟旨就是惹我。”
他伸手抱住她,温声道:“你这样是无理取闹,就不能提一些基于我们是夫妻的条件?你想要什么首饰,或是想要什么马,再或是替别人要封赏。”
“我才不要那些!”羡容推开他,正色道:“你让我进宫,我答应了,我要你给我个旨意允许我以后出宫,就是无理取闹,可见我这旨意算是要对了!”说着起身去打开一只服箱,随意翻了件外衣穿上。
秦阙问她:“你这是做什么?”
羡容回答:“我现在就走,你现在需要我们家,我走你不敢拦我,等后面你回来了,要走就来不及了!”
秦阙觉得她虽然都是歪理邪说,却又正好将他拿捏,让他无可奈何。最后道:“我能拟旨,但有个条件。”
羡容一边系着腰带,一边问:“什么条件?”
“那圣旨只能用一次,用完便回收。”说完他解释:“我怕你拿着它,三天两头回去,让我不管你。”
羡容心想他真是想多了,自己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用呢,当然是不得不用的时候,比如他哪天说要封个妃子,让她不开心的时候,回去了她也不会再回来。
但她还是伸出三根手指来和他讲条件:“三次。”
“一次。”秦阙坚定道,说着上前来握起她的手:“不管一次还是三次,我保证一次也不会让你用到,行了么?你不就是怕每日待在宫里,怕我有妃子,怕我管你么,我都答应。”最后他又道:“明日五更我就要走了。”
羡容撇撇嘴,“那行吧,一次就一次。”
终于将她说服,然后秦阙便被她盯着,写下了允许她与自己和离,请辞皇后之位,离开皇宫,并仍是羡容郡主,享有羡容郡主原封赏的旨意。
“盖印,再签个名字。”羡容提醒道。
“盖印便不用签名字了。”秦阙回答。
羡容却不信:“反正你都给我弄上,准不会有错。”那样子,好似真的有一天要拿出来用。
连旨都拟了,一个名字的事,秦阙也不愿与她纠缠,依言签下了。
羡容便将纸张吹干,叠好,然后让他转过去,自己找了个地方藏起来。
如此这问题才算放下,秦阙看向她道:“好了,先去沐浴?”
羡容有些不好意思,微微扭过头去,“嗯”了一声。
这一夜并不是个平静的夜,许多事羡容也知道,比如北狄大军已经拿下两座城池,飞速朝中原逼近;翟统随秦阙出征,但大部分南衙禁军的统领仍是翟家人;张丞相是曾经张贵妃的父亲,在宁王与张贵妃死后一直没有动静,不知会不会有动作……
总之,秦阙理当是焦头烂额的,结果他还有心思洞房。
羡容自己倒无所谓,只是叹服他的定力,不由问:“你不着急吗?明天就要走,又那么早,你不如好好睡一会儿。”
“就算着急,该做的事总要做。”他回答。
他不只做了,还做得认真,又因为有了前面几次,经验见长,倒真不负这洞房花烛夜。
脑中闪过一片片白,羡容无力地躺在大红的喜床上,看着头顶,突然明白长公主她们为什么要去兰琴阁。如果她也守寡,如果秦阙是那里的男人,她一定忍不住花千万两银子把他包下来。
两人躺在床上,气息渐渐平稳,他搂着她,抚着她的发丝,一切那样静谧安好,刚才的争吵倒像是上辈子的事。
羡容突然问:“北狄军那么厉害,你打得过他们吗?”
来自草原的骑兵将大齐军队打败过无数次,几乎是刻在心底的恐惧。
“怎么?不相信我么?”他问。
“不是。”她轻声道:“怕你有事,怕你……”在她这里,没有奉承,说不出“陛下定能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话,但她也不敢说出后面的话,怕不吉利。
他道:“等我。”
他会好好的,他也希望她能好好的,京城的危机,并不比战场上的小。
羡容轻轻“嗯”了一声,这声“等我”算是两人的约定。
翌日醒来,羡容发现秦阙竟已经走了。心中很是失落,纵使自己睡得太死,他也不该什么都不说一声就走吧,当然,她也明白,他是怕吵醒了她。
第一次,她感受到一种失落与寂寞,才第一天就忍不住望着天边盼他归来。
这种情绪持续了两天便结束了,她开始接受自己已是皇后的身份,倒是莫名没那么有玩心了,并不如她想象那般反正没人管,天天往宫外跑,而是下意识开始注意小翟后与京中的动向,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一天天,京中一切平静,但平静得诡异。
秦阙那边传来消息,急行军半个月,大军赶往边境,遭遇几场小仗,五日后,两军主力第一次正面交锋,大齐败,不得不往后撤退,北狄又往前挺进两座城池。
消息从边关传来,满城哀凄,只觉得北狄不日将要攻占京城。
羡容提着一颗心,却什么都不能做,唯有守在宫中。
后来她发现小翟后开始往太上皇那边走动了。
原本两人的关系并不好,太上皇对小翟后向来就没有过宠爱,后来沉迷修道与男宠,更加冷落皇后,小翟后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抱养了秦治,将秦治推上太子之位,也不在太上皇前伏低作小,两人一直冷淡。
但如今,因为太上皇身体愈发不好,月头又染了场风寒,小翟后去探望,竟探成了习惯,开始每日一探。
羡容与大伯商定后觉得有问题,于是也以探病为由,常去探望太上皇。有时她给他带两只鹦鹉,有时给他带些宫外的新奇玩意儿和吃食,倒哄得太上皇也很高兴。
到十月中旬,长公主向羡容透露,翟家意欲联合小翟后、太上皇起事。
翟家如今的主事人为翟大将军的长子,也就是小翟后的哥哥翟胜,在禁军中颇有威信,为人也比翟大将军刚硬冲动,他率先联系了小翟后,与小翟后一拍即合,小翟后负责游说太上皇,让太上皇重回皇位,翟胜则负责拉拢所有翟家人或是亲近之人。
但翟胜不知道,堂伯翟顺早对翟胜这一支堂亲恨之入骨。
翟顺为大翟后的弟弟,自大翟后病故,小翟后入宫为后,翟统便不再将堂兄翟顺放在眼里,翟家飞黄腾达,却和翟顺这一支没有关系,甚至前两年,翟顺的小儿子与翟统未过门的儿媳妇两情相悦,两人私会时被发现了,翟顺为了儿子,低三下四去与翟统说情,盼他能成全二人,一切财物上的损失都由自家承担,但翟统不愿意,先以女方行为不检为由退了婚,然后以“叔嫂□□”家法处置翟顺小儿子,最终那被退婚的姑娘投河自尽了,受家法三十杖的小儿子腿上落了病,再也待不得军营,也因心上人之死抑郁难解,成日酗酒,整个人便就此废了。
翟统竟还觉得宽待了堂兄,要不然,该直接将堂侄逐出家族。
翟顺对翟统的怨变成了恨,而翟胜如今竟还想要拉拢翟顺与他一起造反。却不知,秦阙上位后第一时间便与翟顺私下见过面,翟顺不知道秦阙是不是靠得住,但他绝不会让翟统或是翟胜上位。
于是知道翟胜的密谋后,翟顺第一时间告诉了长公主,长公主又告诉了羡容。
羡容心慌了,赶紧与大伯王弼商量,王弼一边秘密去筹谋先下手为强,一边让羡容打探太上皇这边的消息,若能稳住,便先稳住,若要动兵,则最好等二伯王律进京。
得了圣旨,王律能带兵入京,他手上有五千精锐,这五千人进京,整个京城便全在王家控制下。
好在王律已离京城不远,再有几日便能进京。
王弼走后,羡容缓了缓气,决定去太上皇那边看看。
每次去都得带点什么,但这次时间急,还真没准备东西,想来想去,最后将她之前带给秦阙的两副皮影人装好,前往玉春宫。
秦阙好像不喜欢她拿他的东西给别人,之前那只鹦鹉便让他生了很大的气,但没关系,这是非常时刻,他想必也没有生气的理由,大不了回头她再送他两副新的。
到玉春宫时,太上皇正在看宫女跳舞。
除了炼丹问道,太上皇向来喜欢这些声色的东西,但大概是看腻了,此时只是躺在榻上,半眯着眼,整个人百无聊赖,一副昏昏欲睡之态。
羡容向他请过安,上前问他:“父皇,我给您带了个新东西来,比歌舞好看,要不要试试?”
太上皇对她、对小翟后都说不出喜欢,也说不出厌恶,此时只是看她一会儿,“嗯”了一声,问:“什么?”
羡容拿出皮影人来,“父皇看!”
太上皇倒是来了几分精神,坐起身拿起一只皮影人来观摩一番,羡容教他如何让皮影人摆出各种姿势,又介绍道:“这是我上次看《拾玉记》找他们要的,他们说这是大师傅用真黄牛皮做的,还不肯给呢,我花了五十两银子一对买来的,他们就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
进宫前两日羡容还端庄一会儿,来见太上皇头两回也尽量端庄,但次数多了,也就随意了,太上皇看着她笑了笑,问:“这一出戏你会演?”
羡容自然不会,只记得个梗概,但难得太上皇有兴趣,她也想知道更多信息,便马上道:“会呀,要不然我演给父皇看?”
太上皇同意了,羡容便让人扯了块布,点了灯,自己坐到布后去折腾皮影戏。
原戏是有唱曲的,羡容哪里会,她只记得第一段是女主坐家里做针线,唱词是什么“闲中习刺绣,寂寞什么春愁……”,她实在记不起来,便胡乱演道:“今日天气真好,可惜没什么好玩的,我来做个针线吧……哦,忘了说,我叫孙玉娇。”
随后又学了声鸡叫,然后道:“忘了我还没喂鸡呢!”
皮影人就放了针线,以奇怪的姿势走出去门去喂鸡,这时便该上第二个人了,也就是男主,可人家皮影师傅才能一人控制两副皮影,羡容哪里会,去上男主,之前的女主就掉了下去。
羡容一着急,便压着声音问:“哎呀,姑娘,你怎么摔了?”
一边说着,一边将之前的女主支好,还没站稳,男主又掉了,她只好道:“哎呀,我也摔了。”
太上皇在另一边看得哈哈大笑,起身到后面来,坐在了她身旁:“瞧你这丫头,这戏朕也看过,来,朕来同你一起演。”
“那父皇就演这个男的吧,叫傅什么来着?不对……”她转头道:“这两人后面成亲了,要不然我把黛儿叫过来同父皇一起演。”
黛儿是太上皇身旁的美人,一直侍候着太上皇。
太上皇笑了笑,却笑得意味深长:“如何,你我便不能演这要成亲的人吗?”
话音落,羡容还没回话,外面便传来内侍的声音:“陛下,该喝药了。”
“拿过来吧。”太上皇道。
内侍将药端过来,太上皇端起药,毫无迟疑就将药悉数服下。
内侍接了空碗,欣慰道:“往日喝药,陛下总是唉声叹气,今日倒是干脆。”
“喝了药,朕的身体倒真好了许多,自然要喝。”太上皇看着羡容笑了笑,朝内侍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陛下。”内侍端着托盘下去,太上皇道:“来,咱们来演这出皮影戏。”
屋内一个人都没有,羡容觉得怪怪的,想到太上皇一直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便道:“这《拾玉记》的词我实在记不住了,要不然我与父皇演个《定军山》吧,这个我熟,连里面打架的招式我都会,看好几遍了!”
太上皇沉下脸来:“朕说,演《拾玉记》。”
羡容愣住了,记忆中曾经的皇帝再次坐在她身前。
这个老人,虽在退位后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也在半软禁中,但毕竟曾是九五之尊,他一怒,那样的威严与气场,让人不寒而栗。
羡容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一边想,不就是一出戏,先依了他再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一边又想,这是不是代表,他要向自己摊牌了?而向她摊牌,也就是向秦阙兵摊牌,他真的决定和小翟后一起,反秦阙。
就在她失措时,太上皇带了几分厉色,又带着几分温和,缓声道:“几年前还是个小姑娘,一晃就长这么大了……旁人要处置了你,朕还真舍不得。”说着伸手过来要搂向她,羡容大惊,立刻侧了侧身子,朝他道:“父皇?”
“放肆!”太上皇眉目更冷,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道:“过来——”一边说着,一边将她往怀里带,羡容想也未想,一个反手将胳膊从他手中滑出,随后起身,踢腿,一脚踢中太上皇胸口,将他座下的凳子踢翻,人也随之倒下。
这只是她从小练武时学的最基本的招式,她只与哥哥们对练并不觉得,到现在去对付一个不会武功、又身体孱弱的老人,才发现竟如此好用。
但很快她就回神,发现太上皇的脚还搁在凳子上,但大半个身子都躺在地上,睁着眼,一动不动,有血从他脑后的地上淌下来。
第 66 章
她又在原地怔了一会儿, 看着面前的人道:“父皇?”
“陛下?”
“皇上?”
太上皇都一动不动,她上前探了探他颈侧,久久没有动静。
他死了。
一切都发生得如此突然, 羡容后退两步,呆呆看着他。
他竟死了,就这么一下, 就在琴案上撞死了。
他是太上皇, 是曾经的皇上, 而她把他杀了, 会怎样?
能处置她的秦阙现在不在京城,秦阅将京中很大权力给了她和王家,但小翟后却是有意与她作对的, 若被她知道, 一定不会放过自己,以及……听太上皇刚才的意思,小翟后想杀她。
对, 若翟家要起事,第一个便是杀了、或是挟持太皇太后姑母, 然后杀了自己, 再杀了大伯。
外面传来脚步声,之前的内侍在外面问:“陛下, 怎么了?”
羡容看看幕布后太上皇的尸体, 连忙稳了稳心神,回道:“是我弄倒了凳子。”
内侍竟也没多问,回了声“是”, 又下去了。
想必是不知道这对公媳在里面做什么,怕触怒龙颜, 不敢多问。
羡容立刻去找了件衣服,将太上皇后脑上的伤缠起来,然后拖他到床上躺下,最后又翻出几件衣服来擦了地板,再将血衣塞入床底。做完这一切,已是满头大汗,她擦了擦汗,走到门外,喊来外面候着的平平,一边大声吩咐她再去找找永安宫其他的皮影人,一边低声让她叫来王焕。
王焕任北衙左羽林军中郎将,秦阙离京前升为了将军,算是宫禁卫队,因是非常时期,所以几乎每日在宫中值勤,从不间断。
平平猜到一定出了什么意外,并不多问,一边应着,一边快步离了玉春宫。
没一会儿王焕就过来,带了四名亲兵,不算多也不算少,让亲兵守在门外,自己进去。
羡容将王焕带到了床边,王焕看着床上的太上皇以及他头上缠着的染血的衣服,上前探了探颈脉,果然是已死,不由脸色大变。
“这是……”
羡容将刚才的事告诉他,急得颤声道:“当时我完全没时间多想,他就那样拽我,我一着急就……我不知道这么容易他就断气了……”
王焕额上一瞬间都急出了汗,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一边低声道:“怎么办,现在怎么办……此时去找大伯只怕来不及,还会让太后生疑……”
“对,来不及,而且太后待会儿一定会过来,她每天都会过来,今天还没来过。”在刚才等王焕时,羡容已在心里想了好几百遍,发现当真是无路可走。
王焕更急了,一边紧攥了拳头,一边道:“若被太后发现,一定会以弑君之罪将你我二人拿下,然后再由翟家出兵去包围王家,到那时我们所有人都会死,除非……”
“我们先下手为强。”羡容道。
这是她之前听大伯说的话。
如果翟家确实要起事,如果太上皇这边已经有这样的态度,他们就要先下手为强,先以除叛党之名拿下翟胜和小翟后,可原先他们想的是等二伯回京……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杀了太后?”王焕道。
羡容的“先下手为强”只是之前王弼的意思,此时却并没这样想,但王焕这样一说,她觉得似乎只能这样。
太后死了,才能真正的先下手为强,要不然消息就会走漏,到时候翟胜有十足的理由来拿他们。
可这……真真是犯上作乱,先杀太上皇,再杀太后,哪怕是答应秦阙进宫为后,守住京城,她也没想过会这样。
王焕毕竟是军人,也早在升任羽林军将军时就想到过会遇到刀兵之事,也知道多一分时间便是多一分胜算与生机,问羡容道:“我建议立刻杀了太后,同时以你和太皇太后懿旨封锁宫门,我带兵去翟家,以谋逆罪名杀翟胜,拿下翟家人!”
羡容来不及细想,也自知没有时间细想,这样太冒险,但没有其他不冒险的方法,最后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你我都派人去通知大伯三哥他们!”
两人正待合计具体细节,平平便在外面道:“娘娘,太后过来了!”
羡容看向王焕,王焕将幕布后的蜡烛吹灭了,自己藏身幕布后,同羡容道:“你出去见她,我来动手!”
羡容点点头,将自己身上的血迹藏住,走到了幕布前。
小翟后自外面进来,羡容站在里边道:“母后过来了?”
小翟后哂笑地看她一眼:“皇后娘娘如今跑玉春宫倒是跑得勤,也不枉……陛下越来越喜欢你。”
后面的话,语气已经称得上轻蔑。
若放了以前,羡容多少要和她呛上几句,但现在她心思不在这里,也不知道说什么,便没回,小翟后就问:“陛下呢?”
羡容道:“父皇刚刚同我一起演了出皮影戏,现在累了,刚要歇下,母后就过来了。”
小翟后觉得羡容话里的意思是讽刺她,心下不喜,随后朝幕布后轻声道:“陛下?”
说着往后而来,就在她走入幕布后,便是一阵刀割开血肉的声音,紧接着,有什么东西沉沉倒在了地上。
羡容走到幕布后,就见小翟后已经躺在地上,颈间被划了一道口,王焕手上的刀还滴着血。
两人对视一眼,王焕大步走出室外,朝自己带来的四人吩咐:“守住这里,听令于皇后娘娘,若无娘娘准许,不许任何人出去!”随后自己离了宫殿,圆圆也随之出来,四名羽林军则守到门外,关闭了玉春宫宫门。
羡容命人将小翟后带来的宫女拿下,自己亲自守在了玉春宫内。
当日晚,在太皇太后与皇后旨意下,宫门紧闭,北衙禁军严阵以待,同一时刻,一队羽林军与驻守于京郊的王家军队将翟府围住,当场斩杀翟胜几人,其余人则悉数拿下,以谋逆之名押入大狱。
到第二日,京城已经变了天。
直到三日后,宫中发出诏书,称太上皇重病不治而驾崩,太后意欲联合翟胜犯上作乱,被羽林军察知,遂请旨镇压,翟胜与其子因拒捕而被杀,其余乱党押入大牢,待陛下回京再作定夺。
闻此消息,京中一时众说纷纭、朝野一片哗然,但就在这当口,前线传来消息,秦阙所率的大齐军队大败北狄,将北狄军赶去了幽州之外。
朝廷日日有弹劾皇后与王家人的奏章,就算是秦阙的人、霍简的态度也很微妙,似乎并不完全站在王家这一边,好在没多久,王律率大军抵京了。
尽管朝野内外对王家不满,但京城与宫中全在王家把控下,信件或是奏章如雪片般飞往边境。
王律抵京第一天便入宫见了太皇太后和羡容,羡容见了二伯,只觉见到了救星,但还没开口,王律便以大礼拜见皇后娘娘,又说了一些“皇恩浩荡,臣万死莫辞”的套话,羡容便将心里话忍住,也回了他一些套话。
然后王律便离宫了。
直到三天后,王律才与王弼一同进宫中,秘见羡容。
羡容知道京城内外都由两人派兵层层把守,不会有纰漏,便关心王律道:“二伯从胶东赶回来,路上一定累了,回来也没怎么休息,怎么今天也不好好休息一下?”
王律看看王弼,不由叹一声气:“眼下形势,如何休息得了?”
羡容意外:“眼下形势不是很好吗?翟家不用怕了,霍简和卫国公他们也不会来反对我们,别的人马嘛,人数不够不用担心,中书省什么的也只能说说坏话,又不能做什么?”
王律与王弼却是神色凝重,随后王弼问:“近日皇后可有给边关送信?”
“送什么信?”羡容问出口才想起来,大伯说的大概是给秦阙送信,便又回道:“那有什么好送的,还得让兵部的人送,不知道的以为我写些家长里短的话耽误战事呢!”
王弼道:“要送,皇后可知张相林相等人都发了秘奏送往皇上手中,恐怕霍简也有送,他们在奏章中说什么,我们不得而知,皇上会怎么信,我们也不得而知,此情此境,自然要赶紧写信陈情,若让皇上先相信了他们口中之话,就晚了。”
羡容明白过来,张丞相林丞相他们肯定是写秘奏骂她和王家的,大伯是怕秦阙相信他们。
她马上道:“不会的,就算他们说得再难听又怎么样,皇上走时就是将京城托付给我们的,我们只要守住不就行吗?现在不是守得好好的?”
一片静默之后,王弼没说话,王律叹声道:“也罢,这信送不送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待皇上回京,等待他的是今日的局面。
“太上皇与太后暴毙,死因明显为捏造,朝野上下认定我王家是乱臣贼子,这时候皇上会怎么做?”
王弼沉默无声,羡容不解地问:“怎么做?”
王律道:“处置王家,给天下人以交待。”
羡容愣住:“可是是他……”她想说是秦阙让他们守住京城,但见到大伯与二伯的神色,她停下了,喃喃道:“大伯二伯是说,他会过河拆桥?”
说完又看向王弼:“大伯,应该不会吧,当时是他亲口说的啊……”
王弼知道,年轻的侄女只是养在温室里的花,她只记得曾与丈夫的约定,却不懂现实,此时他开口道:“皇上的确亲口说过,但那时一切平静,而现在太上皇驾崩了,而且确实死于非命。娘娘想想,若皇上回京,不处置娘娘与臣等,朝野会有怎样的反应?他们会认为皇上包庇王家,甚至是皇上授命娘娘弑君弑父,这般千古罪名,谁也不愿承受,但如果皇上立刻惩治娘娘与王家,便可平息民怨,赢得圣名,但凡皇上思虑一番,便能作出这正确的选择。”
羡容无措地看向二位伯伯,只觉脑中一片混沌,完全不会思考,最后她想到他们今日特地来见自己,便问:“那大伯的意思是……”
王弼没有马上说话,而是看向王律,两人互看一眼,随后王律上前一步,却是跪了下来:“今日进宫,我们并没有商量出对策,只知摆在前面的有两条路,便由娘娘来抉择。”
“哪两条路?”羡容问。
王律道:“一条,什么也不做,守住京城,等候皇上回京处置,也几乎是等死;另一条……搏一把。”
“怎么搏一把?”羡容急道,她不知道二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叽了,说话还说一半留一半。
王律看向她道:“立五皇子为新君。”
这第二条,他只说了这么一句。羡容怔怔看着他,而王律也与她对视。
一时间,她想了许多,立五皇子为新君,那当然就是造反了,五皇子是皇子,但他只是个孩子,真正掌权的肯定是她,是大伯二伯。
秦阙登基未稳,反对他的人也很多,如果改立新君,说不定真有两三分成算。
久久未言,半晌她才道:“可是大哥二哥他们,还有我爹……都在边关。”
王律道:“送信给他们,让他们作好准备,随后就是听天由命了,他们死,好过所有人死。”
羡容看看王弼,又看看他:“大伯二伯是已经考虑好了,只要我点头,还是真的要听我的意思?”
王律回答:“不,没有考虑好。”说着声音低沉下来,第一次没叫皇后或娘娘,而是叫了她的名字:“羡容,虽说我与大哥有以小搏大的冲动,但王家世代从军,从未想过谋逆,我兄弟三人,战场上出生入死,从未想过要背弃谁,更何况我自己的亲儿子也在战场,所以说,由娘娘来抉择,若娘娘决定等待,我们便等着,除了守住京城,什么也不做。”
第 67 章
羡容想了好久没有头绪, 最后回神道:“二伯先起来,我……让我先想想。”
说完,从椅子上下来, 在宫中来来回回的走。
越走却越烦,这么重要的事,居然交给她的抉择。但如果大伯二伯决定了, 她会同意吗?
她好像也不会轻易同意。
走了几圈, 她回头道:“大伯二伯, 我们就等着吧。”
王弼静了静, 问她:“为什么娘娘会选择等着?”
这话倒把羡容问住了,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很难接受反秦阙, 不是怕冒险, 而是觉得这样不对,当时他们都说好了的,她可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以及,她也不要这样对他。
这理由说出来很没道理, 她觉得得有个更好的理由, 想了想才道:“最大的问题,不就是太上皇死了吗?对, 人是我杀的, 这罪名由我来担,等秦阙回京,我向他坦白就是了, 让他拿我的人头祭奠太上皇,我求他留下王家其他人, 我想他会同意的,与其所有人冒险,还不如就死我一个,也算一人做事一人当。”
王律道:“也许皇上想要的是我们所有人的命,当初他青睐王家,是因为他需要太皇太后,需要王家的支持,但等他再次回京,便不再需要我们了,反而我们的死能为他带来最后的价值。”
“不是的,他肯定不会这样。”羡容马上反驳。
王律叹声道:“娘娘,你涉世未深,并不懂……”
“但二伯都没见过他,怎么就懂呢?”
两人都说服不了对方,这时王弼开口道:“就依娘娘所言,等着吧。”
王律看向他,他正色道:“二弟可曾想过,如果我们真的有所动作,消息传到边关会怎么样?北狄一定士气大增,趁火打劫,决不会轻易退兵;皇上呢?却会陷入两难,是继续打北狄,还是回京来打我们?
“而到那时,我们还要不要往边关送粮草?是不是直接将边境的军队抛弃?那最后得利的到底是我们,还是北狄?不管怎样,这于大齐来说,是一场劫难。二弟,我们王家不该是这样的。”
王律神情一震,立刻道:“我明白了,是我自私狭隘了,娘娘与大哥说得对,我们该苦守京城,尽一切努力让大齐打赢这场仗!”
王弼点点头,“我虽对皇上也了解不多,但皇上能在京城未稳时就毅然带兵抵御外敌,相比起太上皇,皇上更似明君,大齐朝局乱了太久,太需要明君,而我们怎能趁乱谋逆?若最后皇上回来要处置,便处置我吧,娘娘与皇上有夫妻情分,兴许能求皇上赦免,我是王家当家之人,由我来承担罪责再合理不过。”
王律立刻道:“不,家中离不开大哥,不如到时就由我来承担!”
“这本是我的责任……”
羡容见不得他们在那儿抢着死,回道:“行了,到时候再说吧,还远着呢!真到那时候,我看也不是由我们说了算。”
一句话,王弼与王律闭嘴了,王弼无奈笑笑,叹息道:“那就听天由命吧。”
自十月那场胜仗之后,便是捷报频传,到来年二月,云州大捷,双方订立盟约,北狄退兵,且大齐不再向北狄送岁币。
举国欢庆中,秦阙班师回朝,京城却早已筹谋着一场哭丧大戏。
秦阙进京那一日,张文瑞身披孝衣,带领群臣跪在宫门前,请求秦阙详查太上皇与太后之死,替不明不白崩逝的二人昭雪。
也有翟氏门生,痛陈王家拥兵自重,把持朝纲,谋害君王与大臣,求秦阙重惩。
原本立下军功的王登也立刻下马跪下,翟统也跪下。
秦阙却是沉默,一句话也未说,策马入宫去。
进宫,秦阙径直去了皇后所在的永安宫。
羡容竟难得地正襟危坐,在宫中正殿的堂下坐着等他。看着是在等着,但等他进屋,却并不起身相迎,只是静静看着他。
他身上还穿着铠甲,也瞧了她好一会儿,才问:“怎么了,见了朕,就这样坐着?”
羡容往椅子上靠了靠,回道:“我听说宫门外跪了很多人,都是求你把我们家满门抄斩的。”
秦阙站在她面前回答:“倒没说要满门抄斩,只说要严查太上皇、太后,还有翟家的事。”
“你不都知道了,几个月前他们就给你写信来着,该说的都说了吧。”羡容冷着脸道。
秦阙却道:“但你没给朕写信。”
羡容看向他,不知他是什么态度。
他又问:“这么久以来,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没什么想说的,再说我不爱写信。”羡容想着,别人都说了那么多了,他爱信不信。
但又一想,她不是自己一人,还有王家的亲人,不能太任性,便又道:“这样说吧,太上皇的事的确是我干的,太后的事也是我干的,但是因为他们想谋逆,策划着要杀了我,立五皇子为皇帝,不信你可以去问长公主,问翟顺,如果他们不死,我看你也回不来。”
“既如此,那你便有功。”秦阙道。
羡容咬唇,又顿了顿:“我知道,再怎么样我不该杀太上皇,而且我也知道,你为了安抚那些大臣,为了自己的名声,肯定会向我们家下手,我就一个请求,太上皇是我杀的,你砍我的头就是了,让我认什么罪我都认,但你别动王家,王家所有人都是辛辛苦苦守着京城的,做人得有良心,你不能翻脸不认人。”
秦阙看看空无一人的殿中,转过身,亲自去将殿前的大门关上,然后才又回来,到她身前问:“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杀了太上皇?就算知道他有异动,你大伯该有更妥善的安排,我听人报信说,太上皇是被谋害,血流了一床。”
“我就知道早有人打小报告。”羡容有些不服气,却又带着紧张,攥了攥手,深吸一口气道:“他对我动手动脚,我觉得是要做那种不要脸的事,一生气,就踢了他一脚,然后他就摔死了……当然,我没想到他会死,当时就是冲动,但……”
但如果他没死呢?她敢忤逆他,他也不会放过她。
她最后道:“反正是他不对在先。可谁叫他是太上皇呢,你要杀就杀我,我认了,我就知道做皇后准没好事……”
一边说着,她一边忍不住红了眼睛,眼里盈起了泪水。
秦阙上前道:“怎么哭了呢?刚才不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么?”
他语气柔和,让她顿时更觉委屈,一下子便哭道:“怎么不怕,我又不想死,还死得这么憋屈,我就说不进宫,你偏要我进宫,你做皇帝,你去打仗,明明不关我的事,我要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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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来,现在弄成这样,遇到你可真倒霉,还要害死我们家人……”
秦阙一把抱住她,抚着她头道:“不想死,还凑上来认罪?他敢动你,我若在,我也要杀了他。弑父弑君算什么,我的弟弟我都杀了,再加一个又何妨?”
羡容流着泪看着他,不确信道:“你不会治我们的罪?”
秦阙伸手擦了擦她眼下的泪:“早知道你进宫会遇到这样的事,也许我就先不让你进宫了,想其他办法。总之我回来了,其余的事,我来做,你不必管了。”
羡容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道:“太后也是我杀的,她当时过来了,如果不杀她,她就会发现太上皇死了……”
“别人告诉我,当日王焕曾带亲兵来过,王焕未出去,太后就来了,一刻之后王焕离开,未见太后离开,太后致命伤为颈脉被利器割断,我猜,大概是王焕动的手吧?”秦阙道。
羡容无言以对,撇撇嘴,最后道:“算了,你都知道,反正就是这样了,后面杀翟胜他们,也是没办法。”
秦阙没对此说什么,只拉着她道:“帮我脱一下铠甲,我先歇一会儿。”
羡容问他:“外面那些人呢?他们回去了吗?”
“不知道,他们要跪就让他们跪着吧。”他淡声道。
张文瑞一行人跪到下午,宫中才传来消息,太上皇与太后之事,之前已查清,宫中昭告天下的即是事实,再有人谣言祸众,中伤皇后及东阳侯,严惩。
群臣不服,仍然跪着喊冤,还有朝臣放言,若皇上不同意重查太上皇驾崩之事,便在宫门前柱子上撞死。
没一会儿,内侍从里面传来消息:“陛下有旨,‘要撞就撞吧。’”说完,已有几人提来一桶水和刷子扫帚,守在柱子旁边,等着洗血水。
那大臣没办法,果真以大义凛然之姿一头撞倒在柱子上,却没撞死,只是撞得满头血。
内侍便让人将其抬下,问:“还有吗?有就一起洗了。”
没有朝臣应声,张文瑞哭道:“皇上,太上皇之死不详查,难服天下,唯恐天降大祸啊皇上!”
没一会儿,又有内侍从里面出来道:“圣上有旨,即时起,起身离开者,官升一等,继续乱纪者,由前往后,依次杖三十,削去官职,贬为庶人。”
话音落,已有七八名太监拿着板子与长凳过来,从第一排右边起开始拎起第一个官员。
那名官员是名御史,硬气道:“求皇上严查太上皇驾崩真相!”
这名御史先被摘了官帽,脱了官服,然后结结实实挨了三十杖,昏死后被抬下去。
从他被施杖刑开始,底下人看动了真章,便开始嘈杂起来,到十多杖过去,眼看那御史被打得皮开肉绽,下面有人终于捱不住了,频频左顾右盼,又往后看。
最后跪在最后一排的一名小官,悄悄起身要离开。
然后便被两名内侍拦住,要记下姓名,吏部入册,当场官升一等。
那小官悄悄报了姓名便安然离开了。
其余人见了,开始骂“鼠辈”,“软骨头”,但等前面的人被抬下去,又有第二个去报名离开。
如此下来,一部分人英勇受刑削官,再一部分人悄悄离开,还有一部分人骂离开的人。
总管太监在前边道:“各位大人啊,你们是何苦来哉?皇上凯旋而归,多大的喜事,普天同庆,你们非要整这出给皇上添堵。”
下面有人一副不屑态度,张文瑞只是低头沉默。
再有三个人,便到他了,他开始犹豫。上前,是为大义而贬官受刑,退后,是为利偷生,从此抬不起头来。
但这个大义,却又越来越让人自我怀疑。太上皇做皇帝时,已有数年不思朝政,就算理政,也是稀里糊涂,得过且过。新帝登基,第一年便大败北狄,从此大齐得已扬眉吐气。
他往后看了眼,发现下跪的人已走了好几个,剩下的人则又有一大半望着他。
等再回头,原本前边有三个人,此时竟走了两个,只剩一个了。
那人看他一眼,就在被摘去官帽,按到长凳上时,突然开口道:“我走,我这就离开!”
总管太监道:“这时离开,官职可留,刑罚可免,但不能领赏了。”
“是是是。”那人说着,拿回官帽,头也不回离开了。
等总管太监再抬头,便见原本跪在地上的张文瑞不见了,正转发往外走。
他一走,剩下便没几人了,所有人作鸟兽散,这场为太上皇太后求昭雪的集会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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