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牙疼
半小时后。
夏莓和程清焰一起坐在了警察局。
警察问:“所以他是对你脱裤子性骚扰了是吗?”
夏莓想了想, 指了指旁边的程清焰:“对他。”
警察:“?”
“也算是对我吧,不过我闭眼睛了,没看到。”夏莓说, “这变态好像不是头回了,我们学校里也收到过什么小心这种变态的通知。”
警察点头:“对, 我们也收到过报案, 看形容应该就是同一个人,你也是未成年吧,叫你家长来一趟吧。”
夏莓愣了下。
程清焰侧头看她一眼,用力摁了摁太阳穴缓解醉酒的痛楚, 低声:“不用叫家长,我是她哥。”
夏莓一顿,抿唇, 没说话。
“那你们商量一下,这事打算怎么处理。”
构成性骚扰,但没有实质伤害。
“赔偿就不用了,按规矩拘留吧, 然后最好给他做个精神检测, 感觉他精神也不太正常,有问题就送医院去吧别到处吓唬小姑娘。”
夏莓说完, 侧头看向另一边蹲在里头的变态,“反正我也出了气了。”
警察:“……”
这小姑娘刚冲进来时把他们都吓了跳。
她怒气冲冲, 扯着那变态的头发边骂边拽进警局:“你他妈再敢吓我啊?爹让你从此断子绝孙你信不信!”
警察忙劝架协调, 问她出什么事了。
夏莓:“性骚扰,这变态对我脱裤子。”
这年头虽然男女平等不少, 但在力量方面总归是有差距的,女性依旧不可避免的成为弱势群体。
他们也常常接到性骚扰的报案, 小姑娘大多哭哭啼啼。
但是这个不太一样,气焰实在是嚣张。
再往她身后一看,那男人早就已经挨了顿揍,鼻青脸肿,抱头求饶。
警察:“行,那就这样,后续情况我再跟你们联系。”
两人离开警局。
夏莓侧头看了眼身边的程清焰,他表面看起来倒很正常,脸不红,也没异常举止,只不过这身上酒味实在是重,像是在酒坛子里泡过似的。
夏莓靠近一点,凑过去在他身上闻了闻。
程清焰垂眸看她像小狗似的嗅,扬眉,问:“做什么?”
“你这是喝了多少?”
“二十几瓶吧。”
“啤的?”
“都有。”
夏莓睁大眼:“你这还不醉?”
“醉了。”
“?”
那些酒他喝得实在太快,还各种种类混杂在一起,后劲太猛,头疼得厉害,只是酒精不上脸,看不出来,只有程清焰自己知道,这回是真的过量了。
就像他现在看着夏莓都是重影的,影影绰绰,只有那双眼睛还是那么亮,像杳杳天上月。
美好得本该远在天边,可却阴差阳错、近在眼前。
“真醉了。”他揽过夏莓的肩带进怀里,将一半的力放在她身上,嗓音又懒又痞,“扶着点二你哥。”
因为醉酒,他嗓音更沉,带着鼻音,断句拉长,入耳让人莫名觉得像刻意的撩拨,慵懒而随意。
而且她哥,不,程清焰,长得确实很蛊,不是一般的好看,属于会轻而易举让人陷下去的长相。
夏莓觉得自己食指指尖像是被小虫子蛰了一下。
酥麻的电流就这么从指尖开始传递开来,传到心脏时变得微弱了些,只很轻地颤了下,像是被风吹拂而过,产生一点点悸动。
不多。
只让她忽然觉得,今天晚上的风还挺温柔的。
夏莓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发了会儿呆,然后伸手推了程清焰一把。
“干嘛?”
“重。”她皱起一点眉心,抱怨,“我快站不住了。”
他笑了声,嗓音低低的:“拉倒,刚才力气不还挺大的吗?”
“……”
刚才在那条黑巷中,程清焰捂住夏莓的眼睛是本能反应,不想她因为这种变态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谁知听到他声音后,夏莓一点就不怕了,非但不怕,直接火冒三丈,抄起路边的扫把棍儿气势汹汹就冲上去了。
一边打一边大骂“变态。”
夏莓只好让他靠着。
犹豫了下,她抬手搂住了程清焰的腰。
硬邦邦的,没有一寸多余的肉,很紧实,肌肉线条隔着衣服触碰,再往上一点,就是隐约的肋骨骨骼。
夏莓没忍住,掐了把试手感。
没想到程清焰立马避开。
“你怕痒?”
“嗯,别乱碰。”
于是夏莓手贱地立马又掐了把。
“操。”程清焰骂了句脏话,一把摁住她作祟的手,“说了别碰。”
夏莓手小,被他整个包进去,他掌心的温度有些凉,和这燥热夏夜实在不符。
他大概是怕放开了夏莓她又会乱动,索性就一直这么握着没放。
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这样的接触其实有些过了。
现在夏莓相信他的确是喝多了。
程清焰其实是个很懂度的人,夏莓腿抽筋时让他背,他双手握了拳,并没有直接搂在她腿上,两人走在路上时,程清焰将她拉进马路里侧后很快就会放开她的手。
平时他不可能会像现在这样。
夏莓右手被他握住,抽不出来,只好用左手拿手机叫车。
没一会儿车就到了,夏莓费劲儿地搂着他坐上车,这人看着瘦,怎么靠身上就这么重,她喘着气也坐进去,跟司机确认了手机尾号。
程清焰一上车就闭上眼,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车驶过一片正在修的路,颠簸起来。
程清焰皱起眉,晃得更晕了,想吐,他脑袋朝一侧倒去,正好倒在夏莓的肩膀。
他脑袋沉得很,思绪都变缓,甚至没反应过来现在是靠在夏莓肩上。
只觉得闻到一股草莓味儿的沐浴露气味,带着刚刚洗完澡后独有的干净清香,竟让他正翻江倒海的胃也舒服了些。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到这一幕,笑了下:“这怎么还性别倒了个个儿,头回看到男生靠女孩儿肩上的。”
“这傻逼喝醉了。”夏莓说,“师傅,麻烦开缓些,绕大路开吧。”
“行,这小兄弟可别吐我车上啊。”
夏莓垂头问:“程清焰,你想吐吗?”
他无意识地脑袋在她颈窝蹭了蹭,像是贪恋她身上的味道:“不想。”
他头发很柔软,蹭在她脖颈,有些痒。
夏莓尾椎骨也跟着同步痒了。
夏莓蹙起眉,在他腰上又拧了把:“你别乱蹭。”
这才安分了。
出租车停在家门口,夏莓付钱道谢,把人拽下车。
这会儿已经晚上十点,这些天卢蓉管着夏振宁休息,这个点已经都回房了。
夏莓怕动静太大会引得他们出来看,连灯也不敢开,架着程清焰的腰上楼,十几格台阶硬是磨蹭着走了五分钟,夏莓已经大汗淋漓。
好不容易终于把人送进房,夏莓撑着门板缓了会儿才开灯。
“程清焰,你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才能遇到我这种好人。”她自言自语。
休息片刻,重新战斗。
走完99%的路,还有最后1%。
夏莓继续扶着他往床边走。
只是在放下去时不知怎么腿绊了下,夏莓跟着他也齐刷刷倒在床上。
夏莓:“嘶——”
程清焰皱着眉睁开眼,便看到她放大的脸,愣了下,脑子也跟着终于稍微清醒了些,他抬手无比自然地在她后脑勺揉了下:“撞到了吗?”
“没。”夏莓立马从床上爬起来,拍拍他的床铺,“软的。”
他也跟着坐起来,手撑着额头躬下背,看起来不舒服极了。
夏莓看了他一会儿:“要不要我给你弄点儿醒酒的什么汤?”
他嗓音都哑得厉害:“你会弄?”
“……不会。”
程清焰笑了声:“算了,别忙了,睡觉去吧,够麻烦你的了。”
他说着又坐起身,一手撑着前面的桌子,上身倾过去,拉开窗户,重新坐到床上,点了根烟。
夏莓皱眉:“你都这么难受了还抽烟?”
“就是因为难受才抽烟。”他侧头点火,吐出烟圈,然后抬了抬眼,看着夏莓,淡声,“还不回去?”
夏莓用动作回答他这话,直接在椅子上坐下来,搬出兴师问罪的架势,抱臂问:“我给你打了二十几个电话,为什么不接?”
程清焰顿了下,拿出手机看了眼:“在学校时就静音着,没听见。”
夏莓翻了个白眼,靠在椅背上,下巴微抬:“那你要不要给我解释解释?”
小姑娘说这话时没什么表情,灯光落在她高挺的鼻子,眼睛微眯着,这是在威胁人,带着她独有的傲气和骄矜。
像坐在宝座上下达命令的公主。
程清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声。
这可是对公主权威的大不敬。
果然公主震惊地皱起眉:“你还笑!”
程清焰又笑了声,摸了下鼻子:“不敢。”
“我看你没什么不敢的。”公主依旧不满,片刻后主动问,“是不是庞屏和你爸的事儿又扯上你了?”
“公主连这些都知道了?”
夏莓顿了下,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对这些一直都是装傻充楞,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的。
“对不起。”她声音忽然就低下去,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我不是故意打听你隐私的,是上回木子豪……就庞屏身边那个男的,他说起时我听到的。”
“没怪你。”
程清焰抽完一支烟,又点了一支,“总归就是那些事儿,不过今天就算到此为止了。”
“为什么?”
“庞屏让我喝酒,喝完以前那点事就过了。”
夏莓眨了眨眼:“他说话算数吗?”
“算,当时很多人在,他不能丢面子。”
夏莓:“那我去找你的时候,怎么还听木子豪说你把庞屏揍了?”
他皱眉:“你去找我了?”
“废话!”夏莓一说到这就来气,“能让本小姐大晚上出去找人的就你一个了,还想着等找到你一定要揍你一顿,结果没想到还要大发慈悲负责把醉鬼拖回家。”
程清焰忽然俯身靠近。
少年带着酒味,被风稍稍吹散些,本应该是不好闻的,可夏莓却什么都没感觉到,只觉得热度不断往上爬。
她才发现,程清焰的眼睫毛很长。
他眼型是狭长的,这种眼型的睫毛一般都不长。
睫毛下垂,拢光,挡住眼睛。
夏莓不自觉呼吸放慢,问:“做什么?”
“不是说要揍我一顿?”他声音平静,带着喝多后的懒倦,“打吧,出出气。”
“……”
他头发柔软蓬松,冷白的脸上映着一点点酡红,校服领口敞开,露出瘦削的锁骨。
夏莓心跳有点快。
这种超出自我控制的感觉让她不太舒服。
而后她抬起手,朝程清焰脸上拍了一巴掌。
不轻不重,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程清焰一点不生气,笑了笑,重新直起背靠了回去。
算是乖乖挨了这记打。
夏莓:“刚才你还没回答呢,你是不是还把庞屏打了?”
“打了。”程清焰说,“但这是我和他的恩怨,从此以后,跟程志远都没关系了。”
少年靠在床头,神色平静冷硬,埋在明亮房间里唯一一个昏暗处。
就像是用锐利的外表包裹起千疮百孔的内里。
夏莓相信他不是脆弱的,并不是强装出来的锋利,那些千疮百孔不是软肋,而是硬痂,是可以用来磨刀的砥石。
夏莓忽然有点心疼。
程志远生下他时都没有经过他的允许,现在却要让他为了那点破事受那么多平白无故的委屈。
他明明那么努力,是能考705分的学神,明明就应该像那雄鹰展翅高飞、无所束缚,去创属于他的一片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永远有人拖着他的后腿阻碍他向前跑的步伐。
“你和程志远本来就没什么关系。”夏莓忽然说。
程清焰抬眼。
“他这种人没资格做父亲,所以你跟他早就没有关系了,什么杀人犯的儿子,关你什么事?你有什么错,凭什么要为了他犯的错去喝庞屏的酒?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夏莓皱着眉,一脸的不满,“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要背着父债子偿的罪名,都脑子有病,本来就冤有头债有主,再说庞屏这种到处欺负人的主儿有什么资格还让你喝酒,你就不该喝!就该把酒全洒他头上,让他清醒清醒!”
她越说越气,说到最后胸口都有些喘。
程清焰睫毛轻颤,看着她。
从小到大,他见过太多人对他害怕。
因为他是杀人犯的儿子,因为他身体里流着杀人犯的血。
就连那点暴戾和阴鸷都变得有迹可循,好像能从他的过往踪迹中看到他的未来,和程志远落个同样的下场。
哪怕从前那些喜欢他的女生也是忌惮的。
只有夏莓不一样。
小姑娘甚至气得脸都有点红,说话蛮横。
但这蛮横又很理想化,一看就没怎么受过苦,被好好保护着,不知道庞屏那样的人到底能坏到什么地步。
忽然,程清焰笑出声,嗓音低低的在房间里回荡开来:“不愧是大小姐。”
夏莓蹙眉:“我好好跟你说话呢,你怎么总叫我大小姐,还有公主,讽刺我?”
程清焰扬起眉骨:“张姨不是也这么叫你?”
“对,你俩都这么叫我,我小时候还跟她说过好几回别这么叫我,她都没改过来,后来我就懒得说了。”
“因为你本来就是大小姐。”程清焰笑,又停顿,看她眼睛,“也是公主。”
“因为漂亮?”
他笑了笑,说:“其中之一。”
这句话应得实在太快太顺口,夏莓愣了下。
尽管她一直都对自己的长相足够自信,但被程清焰承认时还是有些雀跃的。
她摸了摸耳朵:“那之二呢。”
“善良勇敢,莽撞热烈。”
气焰嚣张,不知人间疾苦,但却善良本色。
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要干净、纯粹。
程清焰不想让任何人弄脏这颗赤诚的心。
而那时的程清焰还不知道,在未来,夏莓于他而言是光、是恩赐,是这辈子唯一的温情和救赎。
第二天夏莓起床下楼吃饭时,程清焰不在。
最初程清焰很早就会出门,两人早上在家里见不到面,后来关系缓和后,他们便会一起吃早饭,再分开去学校。
“程清焰人呢?”她问张姨。
“还没起吧。”张姨说,“我没看到他。”
夏莓点头,侧头看了眼楼上。
张姨问:“要叫他一声吗?”
“不用了。”
夏莓到学校,临近运动会,很多人心都已经放飞了,教室里闹哄哄。
运动会的时间安排已经下来了,因为国庆节调休,29、30两天周六周日就是运动会。
黎枝语转过身来问:“莓莓,你同桌干什么去了?”
“我怎么知道。”
到上课,老师也问她程清焰怎么没来学校。
好像全世界都觉得她该知道。
昨晚喝多了起不来,没法来上学。
到底什么情况下才能知道异性同桌这样的理由。
夏莓一概都说了不知道。
直到吃完中饭回教室,远远就看到萧雨站在门口,抻着脖子往里头看,一看就是在找程清焰。
张翔吹了声口哨:“女神这是真打算铆劲追那哥们儿啊。”
夏莓撇撇嘴:“高三不读书还天天恋爱脑。”
陈以年听到她这句,垂眸看她,笑了声:“哟,莓莓你这觉悟,可以啊。”
夏莓朝他背上打了一巴掌。
经过萧雨时忽然被她叫住:“夏莓。”她当然听说过夏莓。
夏莓脚步一顿,而后摆手让其他人回教室,回头问,“有事?”
萧雨:“你们班的程清焰今天没来学校吗?”
“嗯。”
“啊,他是有事请假了吗还是?”
夏莓说:“昨晚喝多了,睡觉呢。”
萧雨因为她话中的亲近愣了下,回神时夏莓已经转身回了教室。
夏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萧雨说实话,也有故意的成分,有点阴暗的小心思,她摸出手机,给程清焰发了条信息。
[夏日草莓:刚才女神又来班上找你了。]
[程清焰:谁?]
[夏日草莓:萧雨。]
[程清焰:找我干嘛。]
[夏日草莓:我怎么知道。]
[夏日草莓:人家还以为你有事请假,我都不好意思告诉她你是翘课,你什么时候醒的?]
[程清焰:八点。]
[夏日草莓:这么早,那你怎么不来学校?]
[程清焰:急性肠胃炎,去了趟医院。]
夏莓愣了下,蹙起眉,昨天看他没上吐下泻,还以为醉得没那么严重呢,停了一会儿才继续回复。
[夏日草莓:严重吗?]
[程清焰:打针了,不严重。]
[夏日草莓:那你现在还在医院?]
[程清焰:出来了。]
[夏日草莓:在哪?]
程清焰给她发来定位。
[大熊猫网吧。]
夏莓:?
有毛病吧这人。
我看你像个大熊猫。
本来以为程清焰是在家忍着头疼休息,夏莓这学还上得挺安心的,这下知道这人没来学校是去网吧打游戏,顿时觉得学校是怎么也待不下去了。
凭什么!!!
夏莓睡了半节午自习,然后从教室后门溜出去。
翘课对夏莓来说是家常便饭,知道学校哪处的围墙最好翻,娴熟地助跑,蹬在墙面上,翻身而过,利落跳下墙。
她脚伤也好彻底了,这个高度跳下去也没觉得疼。
大熊猫网吧距离学校不远,夏莓走着去。
工作日的中午还在网吧厮混的都是些无所事事的,一群人顶着五颜六色的头发蹲在网吧门口抽烟聊黄天,看到夏莓还吹几声流氓哨。
夏莓翻了个白眼,走进去。
里面光线昏暗,充斥烟味和各种泡面零食的味道,很难闻,夏莓无声地屏住呼吸,往里面看了一圈,很快就找到程清焰。
他坐在角落,安安静静,孤零零的,一件黑衣,头发有些乱,盯着电脑屏幕很认真。
这人什么时候还有网瘾了?
夏莓没见过他玩游戏。
她走过去,站到程清焰身后,拍了下他肩膀。
他回头,看到夏莓,愣了下。
夏莓拿着手机就这么对着他拍了张照:“小心我告发你逃课来网吧!”
程清焰这才回神,替她拉开旁边的椅子:“那你现在算怎么回事儿?”
“我是来逮你的。”她挨着他坐下,凑过去看他的屏幕,“你玩儿什么呢?”
结果看到一堆乱七八糟的符号。
“这什么?”
“之前答应了要帮人处理的数据。”程清焰,“比较急。”
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着,很流畅,头都没低一下,左手手背上还贴着输液贴,非常的身残志坚。
夏莓还是头一回见有人来网吧是来处理数据的。
“你弄这个有钱拿吗?”夏莓问。
“算是有吧。”
“多少?”
程清焰看她一眼,摸出烟盒,里面已经空了,他就丢在一旁:“2160块钱。”
“那还挺多的,要弄多久?”
“熬夜做的话,半个月吧。”
“这么久。”夏莓皱了下眉,看着他因为过于专注看着屏幕而泛红的眼尾,“不是说这些是朝阳产业,特别赚钱的吗?”
“做其他的多,这个不一样,这是我欠别人的人情。”
夏莓:“小姑娘的人情?”
程清焰没说话。
“哥哥你这桃花债还真是多啊。”夏莓讽刺他。
程清焰忽然笑了声,眼睛没离开屏幕:“这不是为了让妹妹能看到演唱会。”
夏莓一愣。
演唱会?
那两张10月4号的演唱会是内场的,票价1080块钱,两张就是2160块钱。
她安静片刻,轻声问:“你不是说门票是别人去不了给你的嘛。”
“嗯,作为交换,我帮忙处理这些数据。”
夏莓想起那天晚上程清焰房间里一直亮着的灯,以及第二天带着血丝泛红的眼睛,安静下来。
其实也不是没有人对她好。
虽然在家庭上没感受到过什么温暖,但她人缘一直不错,朋友们也很讲义气,对她很好,就像陈以年、黎枝语他们。
但他们对她的好是摆在明面上的,甚至还夸张卖弄,接受起来没什么负担。
不会像程清焰,默默无声,如果她没有追问下去,他就不会主动告诉她。
这种无声的“好”根本不在乎她是否知晓,也不求任何回报,会让她觉得,自己是被无条件对待的,很珍贵,也会觉得,有点负担。
“我把票钱给你吧。”夏莓说。
程清焰侧眸看她,然后从兜里摸出皮夹,丢在她桌前:“用不着,给你哥去买包烟。”
他使唤得很是自然。
夏莓忍不住道:“不要脸,谁说你是我哥。”
“一分钟前谁喊得我哥哥?”
“我那是讽刺你!”
他笑笑,人懒散地靠在椅背,飞快敲着键盘。
夏莓看着他手背上的输液贴,最后还是到服务台前给他买了包烟——他平常在抽的黑利群,45块钱一包。
她把烟丢到程清焰怀里。
他抽出一支咬进嘴里,点燃,打火机随意扔在桌上,人慵懒散漫,手腕垂着夹着烟,漆黑的碎发也垂着。
抽了两口,他侧过头,问夏莓:“不回学校了?”
她摇头。
“要给你开机吗?”
“行。”
程清焰从兜里摸出一张卡,在机子上刷了下,弯腰按下她那台电脑的主机键,开了机。
夏莓不太喜欢玩游戏。
陈以年他们喜欢,她从前也玩过几把,但实在没打游戏的天赋,也找不到其中乐趣所在,后来就索性不再参与他们这些活动了。
但程清焰看上去很忙,她也不想打扰。
夏莓便上网随便找了点搞笑视频看,没一会儿就窝在椅子里咯咯直笑。
看视频总得配点吃的,夏莓刚准备去买点,程清焰就拎着一袋吃的回来,夏莓都没注意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袋子里装着薯片、饼干,还有一听百事可乐,都是她喜欢的口味和牌子。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的?”
“按照你给我买的种类买的。”他指的是两人刚刚认识不久那次吵架之后,夏莓单方面的和好。
想起那时候还有点别扭,程清焰算是见识过她的坏脾气的,当时没想到过了一个月,两人就已经结交了一起逃课泡网吧的深厚友谊。
程清焰将手里一篮草莓也放到她桌上,拉开椅子重新坐了回去。
夏莓便一边吃水果零食一边看视频。
看了半个小时,她就厌了,点开浏览器按着常用导航地址随便点开一个。
程清焰余光里就看到她一直在按空格键,起初还正常按,后来渐渐带上怒火。
啪。
啪!
啪!!
啪!!!
越按越重,像是要把空格键拧下来。
程清焰好奇侧头看了眼,然后愣住。
——黄金矿工。
“……”
很老的单机游戏,小学时见人玩过,用挖矿赚钱,每一道关卡都有目标金额,赚到目标金额就算通关。
她已经玩到第11关,这关都是钻石和炸药桶。
只见她又“啪”地按下空格键,钩子与钻石错身而过,直冲炸药桶。
“嘭!”一声。
炸药桶引起连锁反应,所有钻石都被炸没,游戏结束。
“操。”她生气地骂了句脏话。
“……”
然后她坐直了些,盘腿,躬身,脸距离屏幕二十厘米,看样子是要认真地、全神贯注地玩这个单机游戏。
程清焰没忍住,笑出声。
夏莓听到,立马扭头看他:“嘲笑我?”
“没。”他拉着夏莓的肩膀往后拽了拽,“离屏幕远点。”
夏莓常常会让他觉得新奇。
于是程清焰看着她重新玩了把黄金矿工第十一关,毫不意外地又Game Over。
她愤怒地要摔键盘:“垃圾游戏!”
她愤愤地盯着游戏结束的黑白屏幕一分钟,然后偏头问:“你会玩吗?”
“没玩过。”
“你试试。”
“……”
这种游戏不需要上手熟悉的时间,只要瞄准角度按下空格键就行。
程清焰将椅子挪过去些,夏莓用鼠标按下“Again”,他按下空格键。
一抓一个准,都是钻石。
夏莓拍桌:“你可以啊!”
“……”
程清焰不知道这游戏到底有什么可值得激动的。
一分钟的倒计时结束,超过目标分700分过关。
在胜利的音乐响起的同时,还有从身后传来的张翔的声音:“莓莓?!”
夏莓:“…………”
正当她纠结要不要当作没听到让他以为自己认错人时,王鹏也跟着喊了声:“夏姐,你怎么在这儿?”
“……”
新一轮穿越火线赛季开始,张翔和王鹏一起来网吧打游戏,后头还跟着几个别班的男生,正齐刷刷地看着她。
张翔和王鹏也看到了她旁边的程清焰,张了张嘴,不敢说话。
夏莓讪讪一笑:“你们怎么也没上课?”
“放学了。”
“……哦,陈以年呢?”
“他见色忘友,送姑娘回家去了。”
夏莓一愣:“唐青云?”
“不然呢,陈哥最近简直跟中邪似的。”
夏莓皱了下眉。
一群人也不敢瞎问,毕竟陈以年和唐青云都有可能,现在只觉得世间无奇不有,默默在夏莓旁边一排坐开。
新赛季开了五人团队组战,但才来了四个人,另一个左等右等也不见,好不容易打通电话,竟然是被老师留堂了,过不来,气得张翔骂骂咧咧五分钟。
眼看着比赛就要到约定时间,只能找人临时加入。
张翔本来想叫夏莓充个人头,刚要张口就看到她屏幕上的黄金矿工,默然了。
然后——
“那个,兄弟——”他尴尬地咳嗽一声,“程清焰?”
程清焰刚刚处理完一组数据保存,偏头看去,扬眉递去一个疑问的意思。
张翔:“打游戏吗?”
其实张翔对程清焰这人感觉挺好的,之前听说这人还在庞屏面前替夏莓解过围,自然不是敌对阵营的,而且这人虽然成绩牛逼得不像个凡人,但不是眼高于顶的那种学霸,单论气场,跟他们这些人都挺合的。
就是冷漠,也不是内向的性格,但就是没见他和谁关系不错,独来独往。
程清焰看了眼他的电脑屏幕,已经打开到进入游戏的页面。
夏莓也扭头看着他。
“行。”程清焰说。
正好夏莓黄金矿工第12关怎么都过不了,关了游戏看他们打。
她这才发现,程清焰打游戏也很厉害。
带着黑色耳机,他手指灵活,神色平静地看着游戏,全程都很平静,不会因为其他人的骚操作爆粗口,只偶尔低声说个方位,提醒句“小心”,一边这头动作不停,砰砰砰一枪一个准,还有空弹个烟灰。
一局结束,张翔就发现他实力了。
男生嘛,能一块儿打游戏的就是好兄弟,打游戏能抱大腿的叫声爸爸都是可以的。
“程哥。”张翔立马改了口,“以后一块儿玩游戏啊。”
他随口应了。
程清焰陪他们打了两局,等那个男生赶来就退出游戏。
夏莓跟程清焰对视了一眼,看到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拿起手机。
没一会儿,夏莓手机一亮,收到一条信息。
[程清焰:回家了吗?]
已经六点多了。
[夏莓:回了。]
[程清焰:你先出去?]
“……”
夏莓收起手机,跟张翔他们说:“我先走了。”
“这么早?”张翔盯着屏幕,头也不回说,“路上小心啊,到家群里吱一声。”
夏莓走出网吧。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蒙蒙小雨,书包压根没带回来,自然也没有伞。
夏莓折回服务台买了把伞,撑伞站在门口。
雨从檐下滑落,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溅起一个个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水汪。
香樟树的树叶落了一地,被风卷起又落下,翻过她鞋子这一座“山岭”,又朝着更远处磕磕碰碰地跌过去。
夏莓视线跟着飘远,自嘲还挺有诗意。
就是有点冷。
与此同时,后背拥入一个温度。
程清焰自然地从她手中拿过伞柄。
“走吧,回家。”他说。
第22章 牙疼
9月的29、30号两天是运动会。
原本29号上午是径赛, 但夏秋交界的这几天总是毫无预兆地下起小雨,于是挪了时间,先比田赛。
夏莓没报项目, 但被要求举班级方阵的牌子,穿的是统一的服装。
有点像JK制服裙, 白色衬衫带蓝色领结, 还有蓝白色的百褶裙,把夏莓的优点展现得淋漓尽致。
细腰,长腿。
黎枝语陪她去换衣服,一看到就啧啧称奇:“绝了, 莓莓,绝了!今天就是咱们血洗操场的时候了!”
夏莓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挺满意, 就是这裙子不太方便,虽然穿了打底裤可也总归不适合做些剧烈点的动作。
黎枝语觉得自己要是个男生都要爱上夏莓了,在旁边一个劲儿鼓掌:“莓莓,你就是全校最靓的崽!”
“……”
回到班级, 大家都已经换好了班服。
渐变色晕染的T恤, 蓝白、粉白两色,颜色和版型都不错, 只是在订单发货时出了错,原本粉白的女生尺码都发了男生的, 蓝白的男生尺码都发了女生的。
所以高二3班女生穿了蓝色, 男生都穿了粉色。
夏莓回教室时正好看到座位上的程清焰,穿了粉白渐变的T恤。
他平时的衣服都很简单, 黑白两色,没有多余图案印花, 一般都是纯色加个logo。
这还是夏莓第一次见他穿粉色。
出乎意料的,好看。
很温柔的颜色。
而且他皮肤白,就衬得更加好看,连带那硬朗的五官眉眼都柔和下来,看上去慵懒又温柔。
像漫画中站在校门口值周,温柔催促大家快点进来要记名了的温柔学长,盛夏天,阳光从枝杈中漏下。
夏莓都能注意到不少女生悄悄朝他看过去。
程清焰已经转学一个月,女生们好不容易对他这张脸产生些许免疫力,但因为这件衣服免疫力又噼里啪啦碎了个稀巴烂。
“哟。”陈以年朝她吹了个口哨,“三班门面可以啊。”
“滚啊。”
“你这身打扮打包到下午篮球馆,直接能当拉拉队。”陈以年说。
“我们班跟哪个班打啊?”
“十一班。”
夏莓想起之前听张翔闲聊时提起过的,问:“十一班是不是还找自己班女生组了个拉拉队?”
“是啊,弟弟行为。”陈以年对此不屑。
“咱班没有嘛?”
“没,打球靠实力,靠什么拉拉队。”
“那岂不是很没排面?”
陈以年笑了笑:“那你来看呗,咱们莓莓往那儿一站,对面就是20个女生的拉拉队也没用,那气势,根本比不上。”
恋爱经验丰富的结果就是哄人的话张口就来。
可惜这套对夏莓没用,受不了地回:“让你那些姑娘组个队吧,颜值可以,人数也够。”
运动会开幕式,各个班级方阵入场,即便下着小雨也不影响大家对运动会的热情,毕竟是校园内难得的娱乐活动。
方阵入场结束,学校贴吧里便升起一条热帖。
帖子里拍了每一个举牌女生的照片。
[不得不承认,夏莓的颜是真的绝啊,这么多照片里直接脱颖而出。]
[真的好看,撑起明哲整个门面。]
[高二3班牛啊,女生有夏莓,男生有陈以年,现在还多了程清焰,全是帅哥美女。]
[不过夏莓和陈以年关系这么好怎么都没见他俩谈恋爱,这颜值多配啊。]
[听说他们俩从小就认识了,但就处成兄弟了,没可能谈恋爱,而且看陈以年那德性他应该喜欢温柔会撒娇的吧,肯定不是夏莓这个性格的,hold不住。]
[就没人觉得夏莓和程清焰比较配吗?]
[楼上说了我一直以来不敢说的话!!!明明性格很不一样,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很合的气场!!]
[这俩在三班好像还是同桌。]
[话说,我前几天去网吧玩还看到他们俩了!还以为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呢!]
铅球检录开始,夏莓坐在铅球比赛场地旁刷手机。
“……”
这都什么跟什么?!
夏莓觉得有点绝望。
除了绝望之外,还有些尴尬,毕竟她和程清焰是有些难以启齿的关系,她甚至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
好在很快唐青云的铅球比赛开始,夏莓退出学校论坛。
“唐青云加油!”她喊了一声。
铅球比赛场地不像其他跑步、跳高一类,周围看得人也很少,夏莓这一声喊,周围几人都朝她看过来。
夏莓早就习惯了别人的注视,浑然不觉地又喊了一声:“唐青云冲冲冲,十米!”
弄得唐青云还有些不好意思,过去扯了扯她衣服:“夏莓……”
夏莓笑起来:“你还不好意思了?”
“也不是……就是我扔铅球一点也不厉害,你这么喊过会儿就要丢脸了。”
“我看谁敢笑你。”
唐青云低头别号码牌,别好后退两步从头到脚看了夏莓一圈:“你这么穿真好看,我一早就听我们班上好多人夸你呢。”
夏莓说:“我穿别的也很好看。”
她向来是自信的,而且不忸怩,明白自己优势所在,大方坦荡。
唐青云笑了笑:“我有时候真的特别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觉得你好像每天都特别开心,坦荡又磊落,无忧无虑的。”
夏莓:“其实也不是每天都开心,也会有烦恼的事,只是我这人忘性大,有时候睡一觉就好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有人会哄她开心。
夏莓想起那天晚上的短信,程清焰在隔壁房间给她发的:[要不要见一面。]
当初夏莓刚知道夏振宁要回来时以为自己未来到高考前的日子都会过得非常憋屈,因为从名义上而言,人家那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她跟夏振宁那么多年没见,早就成了陌生人,所以她便才是寄人篱下的那个。
她那时候还幻想过,卢阿姨和她儿子会不会特别坏,要把她赶出去。
但是没有。
甚至她和程清焰的关系还称得上是很不错。
但夏莓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她摇了摇头,垂头笑了下:“没什么。”
很快就轮到唐青云掷铅球。
每个人都有三次机会,取最远的一次插上红色的小旗子。
唐青云是个很要强的姑娘,做任何事都是,就连这随便报名的体育项目也是,最后拿到了第三名的成绩。
没一会儿,广播通知前三名上台领奖。
夏莓看着唐青云拿到一枚铜牌奖牌,拍了张照发给她。
这天儿还下着蒙蒙小雨,夏莓光着腿被雨水打湿,风一吹就有些冷了,她搓了搓手臂,原地跺了两下腿,决定回教室换个衣服。
穿过一片花坛池塘,刚要拐进教学楼时,她余光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脚步一顿。
教学楼后面是一片竹林,还有小亭子,断桥流水,很适合谈情说爱,俗称“情人坡”,也是早恋被发现的高发作案地。
而此刻,程清焰和萧雨,就站在“情人坡”上。
萧雨也是运动会举牌的,穿着和夏莓一样的制服。
要说有什么不同之处,就是夏莓第一次发现原来这制服是那么显身材,原来胸口这块布料是可以被撑起到紧绷的。
她鬼使神差地钻进了一个角落。
萧雨:“所以你真的不愿意来广播站吗,其实我们广播站有很多福利的,比如你如果有什么想听的歌的话都能优先选择。”
夏莓窝在角落里轻轻切声
在心里默默恶毒地想,你眼前这位兄弟可是能靠自己本事换来演唱会VIP座的存在!谁稀罕广播站那几首歌!
“嗯,我对这个不感兴趣。”程清焰嗓音清冽冷淡,拒绝得很干脆,“你再找别人吧。”
“好吧。”
萧雨也看出他是真不愿意去,躲避球打不了就只能打直球了。
“那……我能要你的手机号吗?程清焰同学,我很喜欢你,所以不管结果如何都想和你认识一下。”
这还是夏莓第一回 看到萧雨脸红。
她长得好看,身材也好,在都是宽大校服的校园里穿着一身醒目出挑的蓝白制服。
夏莓扪心自问,自己如果是个男的,面对这颜值、这身材、这诚挚的态度,可能也是会把持不住的。
所以她忽然有点紧张,眼睛紧紧盯着程清焰。
他微皱着眉,也因此从眉眼间显出一点冷淡:“抱歉。”他说。
萧雨愣了下,大概没想到会被这样干脆的拒绝。
甚至她都已经放低姿态到只是想要先认识一下而已。
程清焰转身离开。
这是夏莓第一次亲眼目睹他当面拒绝女生,没想到会这样干脆利落、不留情面,顿时反应过来自己不该躲在这里偷听,很不礼貌,也终于明白贴吧里那么人评价他时总用高冷、冰山一类的词汇。
夏莓准备起身离开,刚一动忽然“嘶”地倒抽一口气。
……腿麻了。
好像无数的小虫子在脚底爬动般。
夏莓一时动弹不得,想往树丛里避一避将自己藏起来,然后眼前就出现了一双白鞋,停在她跟前。
夏莓捂着脚踝仰头。
程清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戏结束了,还继续蹲着?”
“……脚麻了。”
“……”
夏莓伸长手,攀住他手臂借力,终于是站起来了。
这双腿,又是抽筋又是发麻,尽让她在程清焰跟前丢脸了。
直接锯了算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夏莓问。
“穿这么显眼想不发现都难。”程清焰说,“你回教室?”
“嗯。”夏莓又缓了会儿,总算是能正常走路了,“下雨天,有点冷。”
虽然是下雨天但不影响大家对运动会的热情,教学楼里除了高三楼层几乎没人,两人一块儿回了空无一人的教室。
夏莓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自己校服外套。
刚才班上大家都在换班服,可能是被谁误拿了。
“衣服没了?”程清焰问。
“嗯,可能被人拿走了。”
程清焰脱下自己外套披到夏莓肩上:“穿上。”
他动作太自然,夏莓都没反应过来就顺着他的话将手伸进了两个袖管里,然后闻到了衣服上残留下来的温热的烟草味。
她停顿了下,抬眼。
程清焰低着头,给她把拉链拉上:“抬头。”
夏莓抬起头。
他将拉链拉上,动作利落,一直拉到顶,包住了下巴。
“你不冷吗?”夏莓问。
“不冷。”
“那你刚才穿着外套干嘛。”
程清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视线,她一绺头发缠进了拉链里,他伸手扯出来,放下手,说:“不想穿粉色。”
夏莓愣了下,看着他身上这件粉白色的班服。
他肩膀很宽,跟瘦弱的高中男生不一样,也因此撑得起衣服,是衣架子,粉白色放到他身上丝毫不会女气,只是柔化他本身五官的凌厉,显得温柔。
温柔。
和萧雨面对的程清焰不一样,和黑暗中疯狂的程清焰也不一样。
这样的温柔很强大,来自于黑暗的过往。
他没有被黑暗同化,没有陷入沼泽,也没有死在漆黑沼泽中,他依旧像那簇火焰,在暗夜中被点燃绽放。
“哥。”夏莓忽然唤了声。
程清焰指尖一顿,眼皮也跟着跳了下:“嗯?”
夏莓直到听到他的声音才仿佛回神一般。
她刚才说了什么?
哥?!
夏莓想死。
好端端地干嘛这么叫他!
“哥”、“哥哥”这样的称呼只有在开玩笑时才能说出口,平时这么喊就显得太严肃、太认真,她不能也不应该这么叫程清焰。
夏莓脑筋飞速转动,然后摸出手机。
“我打算给你换个备注。”她神色自然地说。
程清焰:“……”
他的微信名就是名字,夏莓也就从没给他设置过什么备注,这会儿指尖飞快按过键盘,打下几个字,然后将手机屏幕怼到程清焰眼前。
——备注:[穿粉红色最好看的哥哥]
后面还跟了一个泪眼的[可怜]表情。
程清焰:“……”
这人又无端犯什么病。
第二天下午雨就停了,室外径赛开始检录,室内篮球赛即将开始。
因为篮球赛的赛程长,之前就已经比过几轮初赛和复赛,每个年段都已经决出了前三名,放到运动会当天来比。
高中时期,会打篮球的男生总是更能吸引女生的目光,体育馆内看台上看台下都挤满了人,都是来看比赛的。
因为三班篮球队入围前三名,班主任还特意组织了全班都去到体育馆。
男生们换好了篮球服,正坐在地垫上聊天,语气非常嚣张。
“咱们这次就保10争20。”
旁边一个老师听到,问:“保10?你们不是都已经进前三了吗?”
王鹏解释:“超过第二名的分儿,保10分争20分。”
“……”
嚣张到中二。
不远处充当裁判的体育老师吹了声口哨,让各班派代表过去抽签。
陈以年正在系鞋带,闻言朝夏莓看了眼:“你去?”
“我不去,要是抽到不好的签儿我还得背锅。”夏莓说。
“随便抽。”陈以年说,“都能打,随便打。”
夏莓听到身后几个女生啊啊啊地尖叫起来,低语着“好帅好帅”一类的话。
夏莓在心里默默吐槽着。
什么眼光。
陈以年能有程清焰帅?
她心想。
夏莓起身,身上还穿着程清焰给她的那件外套,他186的个子衣服很大,下摆只露出一点裙摆边。
夏莓走到裁判旁边,其他人都抽好了,只剩一张签,递给她。
她打开一看。
——轮空。
因为有三组球队,又因时间有限,所以只能有一组轮空,能抽到轮空签的相当于先天优势。
不仅直接晋升前二,而且还能保留体力。
夏莓握着签回去,递给他们。
“啧啧啧,莓莓这手气绝了,可惜了,本来还想一个一个来,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作爸爸。”其中一人说。
这些人口嗨一个比一个厉害。
而夏莓从小就和陈以年认识,也因此看过不少球赛,虽然称不上精通,但也算得上半个专家。
“拉倒吧。”夏莓说,“现在第一场5班和9班比,估计肯定是9班赢,9班那几个人可不是好对付的。”
“没事,这不是还有陈哥在吗,怕什么。”
9班有两个体育生,队长个子就有193,人很壮硕,在篮球场,个高人壮相当于是个BUG,先天优势。
说起来,夏莓和那193的9班篮球队队长还有点渊源。
那队长叫周阳,高一那会儿还跟夏莓告白过,夏莓没答应,但她的性格不是会刻意避开跟自己告白过的男生的,依旧正常相处。
其实连朋友也论不上,都是周阳单方面凑上来,来找夏莓,或者在他们约会聚餐时厚着脸皮加副碗筷。
夏莓不知道周阳当时是有女朋友的。
周阳天天往外跑见不到人,女朋友当然发觉不对劲,偷偷翻他手机就看到设了特别关心和置顶聊天的夏莓。
周阳女朋友以为夏莓是小三,到处议论散播。
夏莓长得漂亮,这样过于漂亮的女生在舆论中占天然弱势,很多人都相信了是夏莓当了小三。
夏莓从小到大都没这么憋屈过,气得人都要冒火。
直接朝周阳和他女朋友脸上一人一瓶冰水泼过去,当时是寒冬腊月,冰水顺着衣领往下滑,冻得周阳女朋友大叫。
其实但凡周阳女朋友误会后来找她问清楚,夏莓都不可能这么对她。
可惜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分青红皂白的造谣。
“叫,现在知道叫了。”夏莓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脸,“要是换个男的敢这么造我的谣,我这手劲儿就没那么轻了。”
周阳:“莓莓……”
“别他妈叫我莓莓。”夏莓直接扇了他一巴掌,“啪”一声闷响,“我认识你?”
周阳女朋友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夏莓看着她说:“你看清楚了,这男朋友也就你当个宝,我压根看不上,还当你俩的小三?”
她笑了声,讽刺意味十足,眯着眼认真问,“你倒是看看你们俩谁配得上啊?”
这事闹得大,就连老师都知道了。
周阳和他女朋友因为早恋被叫了家长,而夏莓也被罚了写检讨书。
检讨书嘛,夏莓写得多了,第一段总是要把前因后果讲清楚的,她写得特别详细,在全校面前作检讨。
底下哈哈大笑,周阳的头越来越低,拳头攥紧。
5班和9班的比赛很快就开始。
周阳的位置是得分后卫,一个接着一个的跳投和三分球,引得全场尖叫。
半年多过去,当初再怎么社死现在也终于是慢慢能淡忘了。
三节结束,9班已经领先5班四十分,压倒性的优势,最后几分钟已经不用再看了,毋庸置疑的输赢。
夏莓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正好看到坐在看台上的程清焰。
夏莓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几比几了?”
程清焰:“98比49。”
话音落,随着一声哨响,比赛结束,九班胜。
“太拉胯了,这差的也太多了。”夏莓问,“你觉得我们班能赢吗?”
程清焰没怎么看过他们打球,只说:“九班77号挺厉害的。”
77号就是周阳。
“那我们班这回不容易。”夏莓说。
“嗯?”
“因为我,周阳已经大半年没交到女朋友了。”
程清焰:“……”
夏莓手指在水瓶上点了点,“有仇,他特别小肚鸡肠,肯定想靠着这次讨回来。”
“你怎么他了?”
夏莓把之前那些事简要跟他讲了,说:“然后我就把他打了,估计挺丢脸的吧,反正萎靡不振了一段时间。”
“……”
第一场球结束休整后,就是九班和三班正冠亚军的决赛。
王鹏忽然在底下冲着看台上夏莓喊:“莓莓姐,你有看到陈哥吗?”
夏莓:“他刚才不是还在这儿吗?”
“他说出去抽个烟,这都走了二十分钟了怎么还没回来啊,这比赛都要开始了,我再去找找!”
“你别去了。”夏莓叫住他,“比赛不是都要开始了吗,打过电话了吗?”
王鹏:“打了,没人接啊。”
裁判吹哨,让两队准备就绪。
夏莓:“先让替补上吧,我再给他打打看电话。”
陈以年是队里的主心骨,王鹏一群人赛前敢这么嚣张也是因为有陈以年在。
陈以年是得分后卫,位置正好对上周阳,他要是不在,这个位置补不起来,这场球就会打得非常吃力。
跳球开场。
王鹏对周阳,光是身高就差了十厘米。
毋庸置疑周阳控球。
周阳拿住球,甚至还侧头看了王鹏一眼,发出一声嗤笑,讽刺:“陈以年这是当缩头乌龟去了?”
王鹏一顿,刚要骂回去,周阳已经运球朝篮下跑去,王鹏咬了咬牙,骂了声“操”,追过去。
九班拉拉队挥着彩球尖叫喊加油。
比赛正式开始。
跟夏莓想的一样,陈以年在的情况下这场球最多也是险胜,陈以年不在,团队配合完全被打乱。
相较而言,九班的站位就更加游刃有余,周阳几个假动作就更像是在耍三班。
夏莓给陈以年打了两通电话都没人接,又出去找了一圈,也不见踪影。
这实在不像是陈以年的作风。
夏莓皱着眉回到馆内,正好暂停休息。
一群人大汗淋漓,嚣张劲儿都没了。
另一边周阳灌了半瓶矿泉水,朝夏莓看过来,嘴角不屑地扯了扯:“喂。”他忽然出声,“打个赌吗?”
夏莓知道他是针对自己:“赌什么?”
“如果你们班这场输了,你就跟我道歉。”
“道什么歉?”夏莓笑了声,扬眉,站在看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平缓,“为你有女朋友还到处瞎几把撩道歉?还是为我之前那一巴掌还没把你拍醒道歉?”
周阳脸色一变,扔了矿泉水瓶就要冲过去,被队友拉住:“队长!你别中计了,当心被判犯规!”
周阳停下脚步,食指远远指着夏莓:“你给老子等着!”
夏莓耸了耸肩,压根没把他放到眼里。
身后,程清焰眯了下眼,目光落在周阳身上。
休息结束,比赛重新开始。
大概是方才被夏莓激怒了,这一节周阳明显是带着火的,扣篮时抓着球框像是要把框拽下来。
但好处是,单打独斗少了配合,漏洞也变多,比分拉回来8分。
直到,周阳做了个跳投的假动作,而后忽然转身撞开刚起跳的张翔,用手肘和头故意用力撞在张翔的腹部。
张翔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在绿胶场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捂着肚子躬起背,冷汗立马就下来了。
这一下摔得太结实,全场都安静片刻。
从夏莓那个角度对周阳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本来她对这种比赛输赢都无所谓,到这下才真来了火。
“你他妈会不会打球!”夏莓立马站起来,“要打架就打架,你爹好好教你做人”
周阳耸肩道歉,态度良好,裁判只罚了一张黄牌。
夏莓气得要冒烟。
但现在眼下更重要的是,陈以年不在,张翔也没法打了,他们没其他替补了。
张翔被人扶着到休息区坐下,小腹受重击,想吐又吐不出,干呕了几下。
“操他妈的,周阳这个小人,装孙子装了这么久,原来是在这等着呢!”王鹏也气得不行,“陈哥还没联系到吗?”
“没。”
“操,这节骨眼是干嘛去了啊,那现在咱们替补都没了,班上随便叫个男的来替肯定也是输,真是够丢脸的。”
夏莓啧声:“谁让你这么早就吹牛。”
中场休息,裁判过来说,如果没有人能替补上的话,比赛就按照目前的比分定输赢,九班获胜。
王鹏抓抓头发:“那现在怎么办啊。”
“不行就我上。”夏莓说。
王鹏:“啊?”
夏莓:“还有球衣吗?”
“有一件陈哥的。”王鹏将那件球衣递给夏莓。
夏莓拿着红色的宽大球衣在自己身前比了比,下摆得到大腿中间。
夏莓刚准备翻过看台栏杆下场,忽然被程清焰抓住了手臂。
她回头。
程清焰神色平静,问:“你有底吗?”
“什么?”
“替补,有底吗?”
“没底,我又不会打球。”夏莓理直气壮,“那蠢货把打球当打架,我就奉陪到底,反正打完了就耍赖,谁不会啊。”
反正这球也是输,输之前至少也要打回来。
夏莓解释完,原以为程清焰就会放手,但是没有,他依旧抓着她手臂。
夏莓几乎都已经感觉到周围朝他们看来的目光,愣了下。
然后她就看到程清焰笑起来。
他笑得很懒散,靠在椅座上,体育馆明亮的顶灯落下,显出慢条斯理的嚣张傲慢。
“公主就该有公主的样子。”
他声线低哑,带着鼻音,在喧嚣的体育馆中若有若无,又正好格外清晰地传进了夏莓的耳朵里。
她眨了眨眼。
“公主只需要睥睨众生,不需要冲锋陷阵。”
他起身,从夏莓手里拿过那件红色球衣套上。
红色很显肤色,让程清焰整个显得更加张扬夺目,锁骨瘦削又利落,手臂上青筋凸显,显出充满少年气的力量感。
夏莓有些发愣。
程清焰这样的人,习惯伪装,习惯掩藏自己的张扬,可只要显露出来了,那必然是以侵略性的姿态向四周渗透蔓延,无孔不入。
“想赢吗?”穿着红色球衣的程清焰问。
除了心跳声外,夏莓还听到自己说:“想。”
“遵命,公主。”他轻声说,“那我们就赢。”
程清焰踩着栏杆间的横杠翻身走下场,朝着裁判过去:“我替上,比赛继续。”
第23章 牙疼
陈以年原本的确是出去抽烟的。
抽完一支, 看了眼时间,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二十来分钟,还早, 他视线朝外面操场看去。
唐青云是班长,在运动会就负责一些送水传话的杂活, 抱着矿泉水箱子走下台阶, 准备去给正在比5000米长跑的同学送水。
只是忽然间,她脚下像是滑了一跤,整个人头朝下栽下来。
矿泉水瓶咕噜咕噜滚下台阶,七零八落。
唐青云倒在地上, 没有反应。
这摔下去动静不小,同学们和老师纷纷上前,本以为只是摔伤了, 此刻却发现唐青云已经昏迷。
“是不是中暑了啊?”一个女生说,“大家快都让开点,都让开点!”
“先送医务室!”
“直接送医院。”陈以年拨开人群说。
他是跑过来的,发丝被风吹乱, 喘着气, 却一刻不停地弯腰将唐青云抱起。
她很瘦,穿着校服时还不那么明显, 抱起来才发现后背的骨头都能硌手。
众人看到他皆是一愣。
陈以年和唐青云,这两人的名字无论如何都是放不到一块儿的。
陈以年没管别人的眼光, 抱着唐青云下了台阶, 朝着校门口快步过去,老师已经叫好出租车。
陈以年抱着唐青云上了后座, 一个老师跟着坐上副驾驶,车疾速朝市人民医院驶去。
唐青云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看上去安静又脆弱。
好在摔得并不严重,只额头上有擦伤。
陈以年低头看着她,心跟着颤了颤,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将她汗湿的碎发轻轻缕到耳后。
老师提前联系好了医院急救,生怕学生出了什么事,严肃对待,出租车一到唐青云就被放到急救车上推进医院。
“我去办手续。”老师跟陈以年说。
“好。”
陈以年跟着急救车过去,没一会儿护士就出来,问:“你是唐青云的同学是吧。”
“嗯,她怎么样?”
护士问:“她是怎么晕倒的?”
“学校运动会,她抱着水下台阶的时候滚下来了,之后就晕倒了。”
护士皱眉:“她还参加运动会了?”
“铅球。”陈以年问,“她是怎么了?”
“先心病引起的心源性昏厥。”护士说,“老毛病了,她从小就在我们医院看的,小时候住院了几年,现在好点了也常过来配药,我们都认识她,就算是铅球,以她的身体状况最好也不要参加啊。”
陈以年只觉得耳朵里像耳鸣一般突然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杂音。
“什么?”他不敢置信。
“先天性心脏病。”护士奇怪地看她一眼,“你不知道吗?”
陈以年没说话,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他忽然想起从前的唐青云,总是安静沉稳的样子,在升旗台讲话,在校门口检查纪律,看上去认真勤奋又耀眼。
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她有……先天性心脏病。
陈以年坐在走廊椅子上,双手插进发丝中,缓缓呼出一口气。
很快,老师办完手续也跑过来,正好护士出来:“患者已经恢复意识了!”
老师立马跑过去,陈以年愣了下才站起来,用力搓了下脸走过去,站在老师身后。
唐青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晕了,她从小就有这个毛病,所以平时也格外注意些,刚才也没觉得喘不过气,只是突然眼前一黑就完全没了意识。
最后那抹意识散开前,她闻到了一股烟草味。
“怎么样怎么样,唐青云,还有没有不舒服?”老师问。
“没事老师。”唐青云说,抬头看去,看到老师身后的陈以年,愣了下。
陈以年没看她,背靠白墙,视线垂着。
“那就好。”老师终于松了口气,“那我先联系你父母过来。”
唐青云点头:“好,谢谢老师。”
老师又拿着手机出去了,病房内只剩下唐青云和陈以年两人。
唐青云想起意识散去前最后那抹烟草味,看着他轻声问:“是你送我来医院的吗?”
陈以年这才回神,看着她睫毛颤了颤:“嗯。”
“谢谢你啊。”唐青云冲他笑笑,“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我听护士说……”陈以年第一次觉得说话都是这么艰难,喉结滚动了下,轻声,“你有先天性心脏病。”
“啊。”唐青云愣了下,然后点点头,“嗯,不过一般都没什么事,平时吃药都能控制着,今天可能是有点激动了吧,一下子供血不足了。”
“能根治吗?”
唐青云一顿,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陈以年急切地问:“那国外呢,国外的技术可以吗,如果有钱上的问题,我可以帮忙。”
刚才在外面他查过资料,先心病发作跟很多因素都有关,情绪、环境,甚至有时平白无故就会突然发作,而心源性昏厥严重的情况下甚至有可能猝死。
“我的情况比较复杂,不太可能根治的。”唐青云笑着说,“而且我怎么能花你的钱治病,这样的手术就算可以做肯定也特别贵。”
她脸上重新活泛起血色,看上去柔和美好。
怎么能想象她竟然生了这样的病。
陈以年说:“多少钱都可以,只要能治好你的病。”
她依旧那样子笑:“我真的没有骗你,按照现在医学技术的确没法治呢,不过我也已经撑到17岁了,说不定再撑几年就能等到新技术出来啦。”
陈以年没说话。
过了会儿,唐青云忽然说:“其实我之前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夏莓和你会是那么好的朋友,现在懂了,你们都是特别好的人。”
直白纯粹。
虽然各自都有些小毛病,但不妨碍他们都是很善良、很坦率的人。
“不过这件事,你替我瞒着大家吧。”唐青云说,“我小学的时候住院,同学们都知道了,之后就顾忌着我的病,都不怎么敢跟我玩儿了,我不想那样。”
陈以年喉结滑动:“好,我答应你。”
体育馆在程清焰翻下栏杆的同时就爆发出格外高亢的尖叫声,就连九班那几个拉拉队都忍不住尖叫起来。
夏莓愣了好久,直到裁判的哨声吹响才反应过来-
想赢吗?-
想-
遵命,公主,那我们就赢。
这人也太狂了点儿吧!?
这么狂真的不犯规吗!?
她朝球场中央看去。
程清焰穿着红色球服,神色平静又淡漠,朝周阳冷冷扫过去一个眼神。
王鹏上回跟程清焰打游戏就感受到了抱大腿的快乐,这会儿看他替上,竟然也鬼使神差地放心了。
“程哥,你打什么位置的?”
“你们缺后卫?”
“对,要来个能压制周阳的。”
程清焰:“那我打后卫,你们近框要是被防死了把球给我就行。”
“……”
缺后卫就打后卫。
看看什么叫王者风范!
比赛开始,重新跳球。
程清焰对周阳。
程清焰虽然个子比周阳190矮点,但弹跳极佳,速度也快,随着一声哨响,程清焰率先跳起拿住球,下一秒,就从周阳身侧闪身过去。
速度快得几乎来不及反应。
他已经跑到三分线外,一个跳投,手腕下压,小臂线条流畅。
球稳稳入框。
全场安静一秒。
然后爆发出冲破屋顶的欢呼。
程清焰转学过来,没人知道他的实力,这一球实在进得太不费力,而且太快了,周阳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刚一转身,球已经进了。
王鹏等人刚才被挫下的气焰随着这一球重新被点燃。
“操!干他妈的!”
程清焰在球场上奔跑,动作敏捷又灵活,出手干脆没有一丝犹豫,百发百中。
全场都被点燃。
女生们就更疯了,喊得嗓子都快劈了。
夏莓也整个热血上脑,站在椅子上边蹦边喊:“程清焰!程清焰!程清焰!”
被她带动,三班跟着喊,然后全场都在喊程清焰的名字。
对于大部分的围观者而言,看第一名拿高分没意思,爆冷逆袭才有意思。
两队差距从15分到9分,再到6分。
把九班打了个措手不及,难以招架,喊了暂停。
程清焰下场喝了口水,他头发都汗湿,小臂青筋凸显,喝得很快,喉结滑动,水珠又顺着脖颈滑下,看上去青春又张扬。
夏莓听到周围几个女生的议论声。
“靠,太帅了太帅了!”
“以前都不知道程清焰打球这么厉害。”
“成绩好,打球也好,啊啊啊这是全能吧?!真羡慕他以后的女朋友。”
不只是女生被帅到,男生也都热血起来。
王鹏搂着程清焰脖子:“我靠,兄弟,我靠!太强了!你早说你打球也这么强啊!”
三班其他几人其实打球也不弱,但缺了个后卫去刚周阳,很多时候配合都打不起来,但有了程清焰简直就是得心应手,运球、突破、传球、投篮,一气呵成,个个都能引得全场一声“好球”。
程清焰拧上瓶盖,没说话。
他坐在椅子上,手搭在膝盖上,汗湿的碎发全部捋到脑后,抬眼,暗沉沉的眸子注视着周阳。
“还有最后三分钟,要拿至少6分。”程清焰嗓音很低,“能拉到加时就能赢,三个两分球时间估计来不及,尽量往三分线外发展,最后投两个三分。”
其他人点头说“好”。
现在程清焰成了实际上的队长。
休息结束,比赛重新开始,由周阳前场发球。
周阳运球朝篮下冲,他人壮硕,想靠蛮力撞开眼前防守的程清焰,可他却侧身一避,动作灵活,同时轻巧截下他的球。
周阳都懵了,第一次被人这样截球,喊:“防死他!”
全场都屏息凝视。
猜到他会投三分,九班几人早已守在三分线周围,根本不给他靠近的机会。
可谁知程清焰却忽然停下脚步,原地拍了两下球,起跳。
篮球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好球!!!”
全场一瞬间全部不由自主起立,高举起手臂尖叫。
他几乎是在半场的位置就直接投了,篮球飞过半个球场。
咻——!
极其漂亮利落的篮板球。
程清焰回头看了眼周阳,轻提了下嘴角,简直嘲讽到极点。
“妈的!”周阳骂了句。
球到了九班人的手中,转而传给周阳,程清焰防守。
周阳就他打过这么丢脸的球,可程清焰这弹跳、速度和准度都像是满点技能似的,他这个身高反而显得笨重不讨巧。
周阳听着全场喊程清焰的名字,咬了咬牙。
程清焰抬起双臂,挡在他身前。
周阳忽然做了个假动作,程清焰起跳,而周阳在这时才准备跳起投篮,但还是被程清焰伸手挡死。
那个球打得方向很容易被扣,损失了这样绝佳的假动作,但很快程清焰就瞥见周阳脸上一闪而过的笑。
他一顿,瞬间反应过来他的用意。
周阳要利用一个时间差去造一个犯规,程清焰落地时会因为惯性撞倒他,会被判犯规。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只要他们再得一分罚球分,这场球三班就没可能赢。
几乎是瞬间的动作,程清焰后撤一步,周阳正准备按照剧本假摔,主动朝他身上一撞,然后应声倒地。
但程清焰已经提前站位,便也顺着摔倒在地。
演戏谁不会啊。
裁判吹哨,判九班犯规。
周阳带球撞人。
周围一群女生看到程清焰摔倒,顿时紧张起来,只有夏莓站在第一排看得清清楚楚。
我靠!我靠!我靠!!!
她在心里一连串地感叹,这程清焰腹黑啊!!!
周阳想耍赖给他们造一个犯规,结果程清焰反手就回了个礼。
前后都不超过一秒钟。
这是人的反应速度吗?!
罚两个球,都进了。
两分。
现在分差拉到了一分。
赛点。
比赛重新开始。
周阳当然知道刚才是被程清焰摆了一道,气愤地朝裁判冲过去想说不公,却被队友拦住,这时候要是再判罚,可真就给三班送分了。
最后周阳有苦说不出,只能憋着。
还剩最后一分钟,九班现在的战略就是拖住他们别进球,把力气都放到了防守上,这战略是起效的,一群人都打得束手束脚。
还有最后十秒时,球到了程清焰手里。
周阳浑身是汗,虎视眈眈地挡在他身前盯住他。
“程清焰!”夏莓忽然站在椅子上大喊,“你给我干他!!!”
程清焰听到,嘴角往上提了提,看上去散漫又嚣张。
“听到了吗?”他低声对周阳说,笑了下,“对不住了。”
他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
计时器发出最后三秒嘟嘟嘟地声音,拉动全场每个人的心弦,绷到最紧。
程清焰连续避过几人冲到篮下起跳,扣篮!
“嘟——”一声长鸣。
计时器跳零,比赛结束。
计分器跳动最后一刻的分数变化。
87:86。
三班一分获胜。
尖叫从体育馆四周传来,响彻云霄,所有人都在喊他的名字。
夏莓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沸腾,真切地感受到当初看《灌篮高手》时樱木花道对着湘西教练说“教练,我想打篮球”的热血和疯狂。
除了这点,还有用实力狠狠打了周阳一巴掌的痛快。
夏莓冲下看台,直接朝场上那一抹红色奔去,她一跃而起,搂住他的脖子。
程清焰被迫弯下腰,他听到夏莓在他耳边尖叫,混在这一室的尖叫声中,可又好像只剩下了她这一道。
“啊啊啊啊啊!程清焰!赢了!”夏莓抱着他脖子不停蹦,“真的赢了!!!”
程清焰弯着背,手臂撑在膝盖上,汗水滴落在塑胶地。
刚打完球,掌心也是脏的,不能碰她,于是程清焰便这么垂着手,任由她搂着,在她耳边低低笑了声。
“嗯,赢了。”他说。
第24章 牙疼
夏莓是出了体育馆才听说唐青云的事的。
已经下午五点, 操场上各项赛程比赛也都已经结束,国庆假期正式开始了。
夏莓随便拉了个眼熟的文科班同学问唐青云去的哪家医院,那人说她也不知道, 但是是陈以年陪着一块儿去的。
“陈以年?”夏莓愣了下。
所以才忽然不见踪影的吗?
她又打了个电话过去,这回陈以年可算是接了。
“你跟唐青云在一块儿吗?”夏莓立马问。
陈以年停顿几秒, 开口声音很哑:“啊, 是,在市人民医院。”
“我现在就过来。”
陈以年:“你别急,现在已经醒了,她爸妈也在, 你慢慢来吧。”
夏莓这才松了口气,又问了些情况,挂了电话先回教室整书包。
国庆节不可避免的就是能堆成小山的作业试卷, 这会儿各科作业都已经发下,夏莓坐在最后一排,桌上堆满了试卷,乱糟糟。
她随便整了整, 也没管数量有没有少, 一咕噜全塞进书包里。
教室很吵,她低声跟程清焰说:“我要去趟医院看唐青云, 可能不回家吃饭。”
“我和你一起去。”程清焰说。
夏莓一顿,没拒绝。
后来这事被王鹏等人也都知道了, 于是一群人结伴过去。
六个人, 一辆出租车坐不下,打了两辆车。
其中一辆先到, 夏莓和程清焰先坐进去,剩下四人杵在原地没动, 夏莓催道:“还能坐啊,再来两个人。”
剩下几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尴尬神色,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们一起坐下一辆就行。”
夏莓急着去医院,也没多问,点点头,拉上车门先朝医院方向去了。
王鹏看着远去的车辆,叹了口气:“嫁出去的女儿啊。”
张翔也叹了口气:“我的青春啊。”
张翔喜欢夏莓这事儿很多人都看得出来,但他早就已经接受夏莓不可能会喜欢自己,所以也喜欢得格外坦荡,弄得跟追星差不多。
“你说他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他们一回想起刚才在体育馆,人声鼎沸,夏莓搂着程清焰脖子喊,边喊还边晃,跟挂身上似的,程清焰也随她晃,弯着腰随她发疯。
不由感慨,你程哥就是你程哥,人学习第一名,谈恋爱也是第一名。
下巴还搁在夏莓颈边,低声说:“嗯,赢了。”
这是人能看得场面吗?!
“我说上回怎么会在网吧碰到他们,原来是这样,瞒得可真够好的。”
“但是上回木子豪不是说程哥……那什么,背景有点复杂来着?”
“那又怎么了,我看程哥挺好的,这成绩!这脸!这身材!这篮球水平!还有那游戏水平!我是女的我都得心动!”
夏莓到医院的时候,陈以年刚从医院吸烟区推门出来。
陈以年看着她身后的程清焰,扬眉:“你这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夏莓过去就朝他背上打了一巴掌,“你记得你还有个篮球赛吗?”
陈以年愣了下:“还真忘了。”
“不过咱们班还是赢了。”夏莓拍了拍程清焰肩膀,“多亏我程哥!”
程清焰:“……”
“程哥”是跟着王鹏他们喊的,两个字加重音,说得那叫一个扬眉吐气、昂首挺胸。
陈以年太了解夏莓了,多看了她一会儿,而后轻笑一声,调侃道:“哟,原来你也会喊人哥啊。”
夏莓一愣,连忙扯开话题,拍拍陈以年,催道:“快带我去找唐青云,这好好的怎么突然晕了,低血糖还是中暑啊?”
陈以年喉结滚动,低声:“不知道。”
他走在前面领路,夏莓又打了他一下:“你会不会关心人啊,怎么都跟到医院了还连为什么晕倒都不知道,我劝你放下屠刀,别祸害人家单纯小姑娘了。”
正好走到病房门口,夏莓一推门就喊:“唐青云!”
“夏莓?你怎么过来了?”她立马从病床上坐起来。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唐青云看了眼她身后的陈以年,说:“什么事都没有,就天儿太热了,突然眼前黑了没站稳而已。”
唐青云爸妈也在,她妈妈问:“小姑娘你之前来过我们家粥店的吧?”
夏莓笑着:“是啊阿姨,您记性真好。”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当然记得住了。”唐母说着又看向后面的程清焰,“哦,那时候还是那个男同学跟你一起来的吧?你们俩长得都俊,阿姨一眼就都记住了。”
夏莓已经能感觉到陈以年注视的目光了:“……”
唐青云还要在医院待一晚,夏莓陪了她一会儿确定的确没事便先回去了。
而此时,明哲中学贴吧里热闹非凡。
其中一则热门贴的标题是——程清焰和夏莓真的没有在一起吗?!
[去看了高二篮球赛的试问谁不说一句甜!!!]
[我真的原地晕厥,这就是冰山男神吗,居然还弯腰让夏莓抱!]
[这还不叫在一起吗,这都不叫在一起什么叫在一起!?]
[和陈以年是好兄弟,和程清焰是小情侣,我真的馋了,好想试试夏莓的人生是怎样的……]
[夏莓是真的会撩啊,程清焰这种都能撩到,啧啧啧。]
[楼上说的什么屁话,人家那张脸就够了,还用得着撩?]
[程清焰在让全校女生更疯狂地爱上他后,又直接送了全校女生一个失恋。]
[不过夏莓能和程清焰在一起多久啊,她跟陈以年关系那么好,总感觉出不了一个月就能把程清焰甩了。]
[没有吧,夏莓好像高中都还没交过男朋友,跟陈以年那种花心的不一样。]
程清焰这一场球算是彻底出名了,帖子里还有各种角度的高清大图,居然没有一张是不好看的,死亡角度都能靠脸撑住,太不是人了。
夏莓坐在回家的车上,看着贴吧里的帖子。
然后就看到了那条议论她和程清焰到底有没有在一起的帖子。
夏莓:“……?”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夏莓登了小号,跟着回复了一条:[神经!他们俩怎么可能在一起!!!]
[楼上是哪个喜欢程清焰的女生吧?太酸了,看看篮球赛人家拍的图吧,这要是还没在一起我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就是,夏莓公认的明哲校花吧,怎么就不可能了?!]
夏莓:?
兄弟,虽然你夸我漂亮的确很有眼光,但你他妈能不能说点人话啊!
车停在家门口,夏莓和程清焰一块儿进屋。
屋里亮堂堂的,夏振宁和卢蓉坐在餐桌前。
“回来啦,今天总算是等到你们一块儿放学了,快洗手吃饭了。”卢蓉说。
夏莓一顿,莫名心虚地将手机摁灭,塞进兜里:“嗯。”
夏振宁和卢蓉并排坐在一边,夏莓和程清焰则并排坐在另一边。
夏振宁这人平日忙着工作不着家,也不关心孩子,但饭桌上又很喜欢问东问西,以此来展示自己父亲的身份。
“最近学校考试了吗?”一般不了解孩子的家长能问的也就这些问题。
夏莓悄悄撇了撇嘴,不想搭理。
程清焰说:“没有。”
“不是说明哲时不时就要考试的吗?”夏振宁问。
“一个月考一次,高三才多点。”
夏振宁点点头,问:“那就是国庆假期之后?”
“嗯。”
“上回听你妈妈说开学考你拿了第一名,还比第二名高了好几分。”夏振宁笑着说,“那莓莓考了多少?”
夏莓抬眼看了他一眼:“你要是想开开心心吃饭的话还是别问我这个了。”
夏振宁皱了下眉:“你这是什么话?”
不过他也没再问了,反正她这个成绩从小到大都这样,也没什么可问的。
顿了顿,夏振宁转而问,“那趁着这回国庆假,我也难得有空,我们要不要一块儿去旅个游?也给你们这学习放松放松。”
夏莓:“……”
过几天她可是还要和程清焰一起去上海看演唱会的呢。
两人皆沉默。
桌下,夏莓朝程清焰踢了一脚。
程清焰:“国庆我有点事。”
夏振宁问:“什么事啊,放假还得忙。”
卢蓉:“是你之前那个研究所的事吗?”
“嗯,有点东西要处理。”程清焰含混带过
卢蓉劝他:“要不你问问你那个老师看能不能延后点,难得假期,大家还都有空。”
夏振宁笑说:“没事,孩子的事要紧,阿焰也是有本事才忙的,反正以后总有机会,那就下次再一块儿去旅游。”
夏振宁没再问夏莓的意见。
程清焰拒绝后就默认了不再出去旅游。
好在夏莓早就已经习惯了,甚至连难过的情绪都没有,反正能去上海看演唱会就好了。
苟延残喘的父女情有阿信大帅哥重要吗!
必然是没有的!!!
十月四号早上的机票。
夏莓头一回觉得假期的日子原来也可以过得那么慢,几乎度日如年的过了前三天,终于要到四号了。
他们都没有告诉夏振宁和卢蓉要去上海的事。
程清焰这些天忙着处理那些数据,早出晚归,卢蓉一整天见不到他都成了常态,甚至连个借口都不用找。
而夏莓保险起见决定还是找个借口,毕竟卢蓉还是挺关注她的,她一个女生晚上不回家卢蓉说不定会担心她出什么事。
“卢阿姨。”夏莓提前一天跟她说,“明天我要去我同学家里玩儿,晚上不回来住了。”
“哦好啊。”卢蓉又状似无意地问,“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啊?”
夏莓顿了下。
倒不是因为说谎话,这种程度的谎话她还是得心应手的。
是因为卢蓉话中的关心,让她觉得有些恍惚。
从前妈妈工作忙起来能几天几夜待在公司里,夏莓也不是经常能见到她,就一个人待在空荡偌大的家中。
即便是出去跟陈以年他们在外头通宵都没有人会发现。
“女生。”夏莓说,“我前桌,叫黎枝语。”
“哦,我一会儿准备试试看做肉松小贝,要是好吃的话你明天带点儿跟同学一起去吃啊。”卢蓉说。
夏莓说:“不用了阿姨,我那同学减肥呢,我拿过去该被她打了。”
她上楼回房,闹了个闹钟睡觉。
又因为太过激动,闹钟还没响就醒了,于是便慢吞吞地开始收拾东西。
因为只去一天,带行李箱又太过显眼,夏莓拿包装了换洗的衣服和充电器,又去浴室化妆。
她平时不怎么化妆,因为嫌卸妆麻烦。
但闲来没事也会在网上看些化妆视频,随便琢磨琢磨,技术还挺好。
夏莓给自己画了个眼线,长长的,贴着眼睫,勾出眼尾的形状放大,她长得本就浓艳,画上眼线就更显清媚。
她对着镜子眨了眨眼,还挺满意。
收拾好化妆包放进包里,上午八点了,过去机场正好,夏莓走出卧室。
正好程清焰也这会儿出来了,看到她,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三秒才移开。
夏莓忽然产生了一种做贼心虚的心理,她今天要和程清焰一起,瞒着夏振宁和卢阿姨,坐飞机离开柯北市。
她眨了眨眼,低声问:“我们怎么走呀?”
“嗯?”
“去机场。”
“先到外面那家宠物店吧,我先出去叫车,你过会儿再出来。”
夏莓不知怎么笑起来:“好。”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出门。
宠物店距离家两百米,在第二个转弯口。
夏莓远远就看见程清焰站在宠物店门口,那辆车已经到了,她不由自主加快脚步,最后是跑着过去的。
十月初,天总算不像火炉,早上风也是凉爽的。
“跑这么快干什么。”程清焰看到她,笑了笑,从她手里接过包,拉开车门让她进去。
10月4号,路上不像1号、2号那么堵,机场上人也没特别挤。
夏莓其实很少出去旅游,坐飞机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她还有点路痴,好在程清焰在,她也不用分神去看路标,跟着他走就行。
两人出来得急,早饭也没吃。
过了安检,程清焰先找了家店买了两份三明治和酸奶。
夏莓坐在大大的落地窗旁,透过落地窗就能看到外面的飞机,她到这一刻还是觉得很梦幻。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类似结伴出逃的荒诞浪漫。
那是属于她这颗大大咧咧的心脏中少有的浪漫主义。
“其实我一直不太喜欢柯北市。”她忽然说。
程清焰抬眼:“为什么?”
“就单纯的不喜欢,可能一直在这里,待厌了吧,也可能是因为很多不好的记忆都是在柯北市,虽然好的回忆也不少。”夏莓托着腮看着落地窗外,“所以,等读大学我一定要考得远一点儿。要是能去北京上海读书那是最好的,那儿热闹繁华,而且演唱会多,我就能经常去看阿信了。”
顿了顿,夏莓又笑说:“不过我这成绩能不能考上大学都不一定,听说北京和上海的学校分儿还特高,估计是没戏了。”
外面一架飞机在跑道上前进,速度越来越快,轮胎摩擦出火星,轰鸣着,而后忽然腾空,收起轮子,越飞越高,直到消失在眼前。
夏莓想,程清焰的未来应该是这样的。
逆风而上,所向披靡。
于是她玩笑道:“我要是考不上大学就去投靠你,做哥的嘛,挣了钱就得给妹妹花,真好,夏振宁这恋爱谈得值,连女儿的下半生都有着落了。”
“那你就来北京。”
程清焰没笑,看着她眼睛说,声线平稳,过了会儿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淡声,“有你哥在,总不会饿着你。”
第25章 牙疼
夏莓愣了愣, 而后笑了:“我发现你这人是真的很嚣张啊。”
程清焰扬了扬眉毛。
“还‘那你就来北京’,意思就是清北随你挑了呗。”
他笑了声,手臂往侧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 下巴一抬:“差不多吧。”
简直没眼看,太张狂了!
“不过我可不好养啊, 可不是每个月几百块钱伙食费就能随便凑合的。”夏莓说。
“没那么艰苦。”程清焰, “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夏莓比了大拇指:“记住了,那我到时可就不客气了啊。”
广播通知前往上海的旅客登机。
其实夏莓一点都不缺钱,她妈妈虽然当初是破产,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给她留的钱也够夏莓舒舒服服、无忧无虑过个几十年。
就像这机票她买的也是头等舱。
等到飞机一起飞,夏莓就更加控制不住雀跃的心情了。
眼看着这个她生活了16年的柯北市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巴掌那么大, 尽收眼底,就好像那些不愉快的、缺爱的童年也都离她远去了。
夏莓算是个例外,她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幼年时不受父母关注的孩子长大后一般都性格内向孤僻,会形成需要一生去治愈的伤。
但夏莓没有,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难以治愈的内伤, 性格也跟内向孤僻一点都挂不上钩,她外向得很, 性格开朗,还有很多朋友, 都对她很好。
虽然有时想起和父母的过去还是会觉得委屈和不高兴, 会想“凭什么要这样对我”、“既然这样当初又为什么要生下我”诸如此类的话,但夏莓并不刻意避讳不去想。
她只是很想在未来离开柯北市, 去到热闹又有趣的大城市,去过更精彩更有意思的日子, 仅此而已。
很快,到了上海。
大概是大城市人多车多,好像天气也比柯北市热一些。
夏莓看了眼时间,中午12点多了。
“我们先去买衣服吧?”夏莓忽然说。
程清焰垂眸看她,正穿着干净的短袖短裤:“为什么?”
她眨了眨眼,卷翘浓密的睫毛上下扑闪:“因为我要色|诱一下阿信。”
“……”
“而且难得来听演唱会,我看人家去演唱会都会穿得特别好看的,所以我也得去买条漂亮点儿的小裙子。”
说着,夏莓直接拿出手机搜了下附近的商场,打车过去。
商场里冷气充足,隔绝外头的烧灼阳光,因为是国庆节商场里人很多,多是结伴逛街的年轻小姐妹。
看到夏莓和程清焰,便低语着议论。
“你快看那边,好帅啊!而且那个女生也超级漂亮!”
“啊啊啊真的!看上去也是高中生,哪个学校的啊?怎么我们学校就轮不到这种神仙颜值呢。”
“……”
夏莓逛了一圈,最后在一家店前停下。
导购员热情地拉着她进店:“小姑娘想买什么样的衣服呢?”
“裙子。”
“这件你看怎么样?”她拿了件背带裙。
夏莓摇头:“我自己看看。”
她逛了一圈,最后拿出其中一件,牛油果绿的吊带裙,收腰,短裙。
她比在身前对着镜子看了看,又转头问程清焰:“这件怎么样?”
他皱了下眉:“短了。”
夏莓一拍手:“挑的就是短的!”
“……”
她偏头问导购员:“这一件有S码吗?”
“有的。”导购员找出一件,“您先去试试?”
夏莓拿着衣服进了更衣室。
她皮肤白,这种牛油果绿到她身上就更好看了,她也很适合穿吊带,天鹅颈直角肩,奶油皮肤,不可能不好看。
导购员一见夏莓出来就夸,说她是穿着最好看的。
夏莓对着镜子看了会儿,也觉得很好看,很快就付钱买下。
她也没把衣服再换回来,取了吊牌直接就穿上了。
这回夏莓走在商场回头率就更高了,迎面走来基本都挪不动目光。
程清焰皱眉,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们逛了一会儿,找了家店吃过晚饭便出发去虹口演唱会。
外头围着各种各样的应援海报、易拉宝和花束,五月天的应援色是蓝色,场外卖很多蓝色的应援物。
蓝色的应援棒、应援头箍、应援灯牌。
夏莓买了两支应援棒,本来还想买灯牌,但提着有点重,便作罢,又拿起头箍,蓝色的猫耳头箍。
夏莓给自己带上,打开开关,会发光。
还挺可爱的。
她又把手里的另一个递给程清焰:“你也戴上。”
他垂眸扫了一眼:“不要。”
“快点快点,大家都带的!”夏莓不依不挠,见他不肯就索性直接上手,两手抓着头箍两端踮着脚就要往程清焰头上戴。
也因为这个动作,她上半身都朝着程清焰靠过去。
他喉间一紧,喉结滑动,抓着夏莓手臂把人拽远了点:“我自己戴。”
“真的?”她欣喜。
程清焰妥协地叹了口气:“嗯。”
一般猫耳头箍都是女生戴的,男生戴牛角的比较多,夏莓本想给他换成牛角,但又坏心思地想看看他戴猫耳是怎么样的。
他漆黑的头发蓬松,戴上猫耳头箍后有种不伦不类的乖帅,明明是冷冽的脸,却戴上了这么个玩意儿。
夏莓看了他一会儿,而后忍不住笑出声。
“程清焰,你从来没有这么帅过!”她夸道。
然后她又拿出手机前置摄像头,“我们拍张照。”
夏莓竖起两根手指,对着镜头比了个耶,笑得眉眼柔和又乖巧。
两个人戴着蓝色的同款猫耳头箍,背后是一望无边的汹涌人群,来来往往,隐约的星辰点缀在天际。
很快,检票进场。
他们是内场票,走到最里面坐下。
坐在旁边的女生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笑着跟夏莓打招呼:“你长得好好看呀,果然喜欢五月天的都是美女!”
夏莓:“你也好好看!”
女生侧了侧身,去看她旁边的程清焰:“你男朋友好帅啊!”
夏莓连忙摆了摆手:“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
女生一副很懂的样子,凑到她耳边,压低声:“还不是男朋友,那就是暧昧对象啦?”
“……”
夏莓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明她和程清焰的关系,说同学也不合适,会和异性同学单独来看演唱会的一般都有些一位不清的暧昧关系,于是只能说,“他是我哥啦。”
“哇,真好,我也想有这么帅的哥哥!”女生更兴奋地咆哮道。
“……”
大家纷纷入场就座,可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雨来,小雨。
足球场的场地,后排看台的座位都有挡雨的棚顶,偏偏内场的会淋到雨,工作人员很快过来给大家分发雨衣。
夏莓套上雨衣,戴上帽子,叹了口气:“我还特意打扮这么好看呢。”
旁边程清焰对此嗤笑一声。
过了会儿,他又问:“冷吗?”
“不冷。”
“冷了跟我说,我带了外套。”
“你怎么老是带了外套,体寒还是肾虚啊?”
夏莓算算光自己借他外套穿都有过两回了。
程清焰斜了她一眼:“是谁穿点总是破布,冷了又喊哥的?”
“……我哪有喊哥,是你自己给我的。”夏莓小声说,“而且我这么好看的衣服,什么叫‘破布’呀!”
五月天诺亚方舟世界巡回演唱会。
夏莓在网上看到过关于这次巡回演唱会的主轴概念——面对人们对未来的不安感,五月天将通过这样一台演唱会与歌迷朋友们一同鼓起勇气,用信心去面对未知的未来。
夏莓不相信2012年世界末日的预言,也因此没能真正理解这个世界末日的概念。
直到阿信的声音穿透黑暗突然迸发出来的那一刻。
全场黑暗,根本看不清舞台上的样子,只有台下一片无边无际的涌动着的蓝海,阿信的声音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出来的。
而后舞台灯亮,乐队五人出现在舞台中央。
全场沸腾。
一首《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都不会做了》。
“每个平凡的自我,都曾幻想过
然而大多的自我,都紧抓着某个理由
每个渺小的理由,都困住自由
有些事情还不做,你的理由会是什么?”
最后一句结束,舞台周围几十柱冲天烟花骤然腾空,汇成一柱柱的冷白色的光柱,干冰机制造的白雾在整个舞台铺开。
舞台上大家抱着话筒或电吉他又蹦又跳。
烟花升空时发出砰砰的声响,像是末日硝烟弥漫的场景。
舞台上的灯光也忽明忽灭。
夏莓的座位在前排,烟花突然腾空时她被吓了跳,下意识就一把握住了旁边程清焰的手,紧紧攥着。
后面又被整个舞台氛围弄得完全沸腾,根本忘记了自己的动作,就这么一直握着。
程清焰也没将手抽出来。
他静静看着身侧的夏莓,目光里都是她,看上去与这个演唱会现场格格不入。
小姑娘裙子外套了件淡蓝色的塑料雨衣,头上是发着光的猫耳,兴奋着挥舞着手中的荧光棒,跟着大家一块儿喊五月天。
好像永远都有用不完的能量。
好像也是从夏莓在他的生命中出现后,他的生活才开始变得有了色彩。
五月天,英文是Mayday。
也是国际通用的遇难求救讯号,意为“救我”。
程清焰看着视线所在中的夏莓,听到自己胸腔里逐渐闷重的心跳,忽然笑了声。
那笑声短暂且轻,很快就被响彻云霄的粉丝喊声扑灭,但也确实存在在2012年世界末日年的这天晚上。
夏莓就是他的“Mayday”。
不过很快事实证明,夏莓也会有能量耗尽的时候。
演唱会结束,她喉咙彻底哑了。
五月天演唱会的氛围实在是太好了,根本克制不住尖叫,而且在台上又蹦又跳,到后面全场大合唱夏莓就也跟着蹦,成功把自己弄晕了。
好像是在太空中蹦了一通,等演唱会结束才算是脚踩实地。
夏莓不仅晕了,还有点想吐,喝了半瓶水才又舒服些。
他们跟着人群退场,已经晚上十一点半,蒙蒙小雨已经停了。
夏莓把雨衣扔进垃圾桶,雨后凉爽的风一吹还有点儿冷,下一秒程清焰就已经拿出外套披到她肩上。
夏莓抬眼看了眼程清焰。
他头发被雨打湿,发丝上一颗颗晶莹的雨水点缀,脸上也湿漉漉的,头顶的猫耳头箍早被他拿下,拿在手里。
“你冷吗?”夏莓问
“不冷。”他垂着眼,淡声,“手。”
夏莓将手伸进袖管:“回去的机票我买了明天早上九点的,但现在这么晚了明天这么早可能起不来,我一会儿看看还能不能改签,改到下午一两点这样。”
“嗯。”程清焰看了眼周围的指示牌,领着她往出租车乘客上下车的路口走,“晚上住的近吗?”
夏莓愣了下,张着嘴:“啊。”
程清焰脚步一顿,垂眼看她:“……”
他似乎已经从夏莓的目光中看出来她想说什么了。
果然。
夏莓:“我忘记订酒店了。”
“…………”
周围的粉丝陆陆续续都上车走了。
当时程清焰把演唱会门票给她后,夏莓来订机票,后来还问他要身份证号,所以程清焰一直以为,她已经把酒店订好了,也没有再问。
夏莓安慰他:“没事,这附近好像就有好几家,我们去问问。”
事到如今只能这样了。
程清焰:“嗯。”
但现实就是现实。
巡回演唱会的最后一场,各地粉丝都抢票过来看,能容纳四万人的场地,再加上本就是国庆假期,周围的酒店当然都已经满房了。
他们被第四家酒店拒绝后已经到了凌晨。
夏莓觉得自己简直就没吃过这种苦,奔波了一天,又在演唱会上花光了全部力气,然后在凌晨的街头又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累得头晕眼花,被淋了雨,身上还全是汗。
先前的喧嚣结束,深夜的街道静谧无人。
夏莓自暴自弃了:“要不我们就坐在这街边打了盹儿好了,反正再没几个小时就天亮了。”
她快累死了,从来没这么狼狈过。
程清焰看了她一眼,低声说:“你在这边等我会儿,那边还有一家,我过去问问。”
“嗯。”夏莓确实走不动了。
那是这附近的最后一家酒店。
程清焰跑着过去,前台的小姐姐都已经在打瞌睡了,被吵醒还有点不耐烦,结果一看到程清焰那张脸气又消了。
程清焰问:“你好,还有房间吗?”
“有。”
他松了口气:“要两间大床房。”
“大床房没了,只有标间了。”
“那就两间标间。”
“只有一间了。”
“……”
程清焰迟疑了会儿。
现在这个情况,能有一间房都已经不容易了,再犹豫恐怕就连这间标间都没有了。
但不管怎样,这样的情况,总还是要先经过小姑娘的同意才能决定。
他站在前台,给夏莓拨通了电话,还没嘟声,他又挂了。
“算了。”
不合适。
他跟夏莓又不是亲兄妹,只是阴差阳错间有了些更深一层的关系而已,住一间房不合适。更何况,就算是亲兄妹,这个年纪了也不适合住一起,哪怕是有两张床的标间,但现在还是夏天,光洗澡就格外不方便。
他转身要走,前台小姐姐忽然叫住他:“你是一定要两间吗?”
“嗯。”
“我帮你问问我们另一家连锁店,不过离得远,过去可能要半小时。”前台小姐姐说,“国庆节这酒店不提前是真不好订,你们一家家找过来找到天亮都不一定有房。”
“好,谢谢。”
前台小姐姐给另一家连锁店打了电话,得到还有多的标间的答复,于是让人留出两间。
程清焰又跟她道了声谢。
夏莓正托着腮坐在台阶上,也许是演唱会后遗症,在极度的兴奋过后就是极度的累,连带着脑子都昏昏沉沉的。
她歪着头,看着远处朝她跑来的程清焰。
他头发也湿了,不知是汗还是雨,又被风吹得凌乱,短袖被雨和汗弄湿,贴着身体,显出劲瘦的窄腰,比他平时那干净清隽的样子也要狼狈不少。
夏莓看到过太多他的高光时刻了,就像那场球赛,引得全校女生都欢呼呐喊。
可她在这一刻,在他朝自己狼狈跑来的这一刻,却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因为周围很安静,所以心跳声也显得格外清晰。
扑通。
扑通。
直到程清焰停在她面前。
“那边还有一家空房,你要是累就先在这入住。”他说。
夏莓看着他。
心想,这脸可真帅啊。
程清焰:“夏莓?”
她回过神:“啊。”
程清焰重复一遍,夏莓才问:“那你呢?”
“我去别的地方住,他们另一家连锁店还有空房。”
“远吗?”
“三十分钟。”
夏莓站起身:“那我跟你一起去那家吧。”
两张身份证,终于是开了两间标间。
夏莓从下出租车开始就不对劲,呼吸间都闷热,鼻子也塞住了,脑袋沉,腿也沉,走不动路。
进了电梯,她就有点实在撑不住了,脑袋抵在程清焰肩上才勉强站稳。
程清焰原本以为她只是困了,便随她靠着,直到低头看到她泛起潮红的脸,连带脑门都红了。
“夏莓?”程清焰握住她的手,才发现她身上滚烫一片,“你哪里难受?”
她依旧靠在他肩上没说话,眉心皱着。
“叮”一声,电梯到了。
程清焰扶着她到房间,把人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估计是刚才淋了一场雨又吹了这么久冷风的关系,她体温有点高,有点发烧。
程清焰烧了壶水,又打电话问前台有没有退烧药,好在酒店都会常备一些,很快就送上来。
他泡好药,等放凉的工夫又去卫生间拧了把毛巾出来,放到夏莓额头上。
夏莓眼皮重得睁不开,对周遭的声音反应很慢,只觉得不舒服,于是抬手把那块毛巾挥到一边。
程清焰耐心地重新放上,她又要抬手去弄,被他扣住了手腕:“别动。”
夏莓不舒服极了,闭着眼就哼哼,表达不满,挣着手就是要把那块毛巾拿掉。
程清焰都不知道她都生病了怎么还有这折腾劲儿。
“夏莓。”他嗓音是温的,很轻,“别乱动,你生病了。”
“难受。”她咕哝出声。
程清焰低声:“嗯,我知道,睡一觉,如果明天还难受我们就去医院。”
她就是要和那块毛巾作对,又伸手去拿:“难受。”
酒店的窗帘厚重,一丝光也透不进来。
刚才进来时急,连灯都没打开,只有从卫生间里漏出来的一点光。
透过这点光,隐隐约约看到她潮红的脸和紧皱的眉心。
拿不到毛巾,她又开始蹬被子。
程清焰将被子重新盖好,两侧都仔细掖进去,声音是从来都没有的温柔:“你生病了,好好睡一觉。”
“听话,莓莓。”他在黑暗中温声说。
因为这句话,夏莓鬼使神差地没再乱动了,安安分分地躺在床上,不踢被子也不拿毛巾,就连后来程清焰喂她喝药时也乖得不像话。
程清焰坐在床边,看了眼时间,决定再在这待一会儿,等夏莓睡熟了再离开。
小姑娘安分的样子和她平时一点都不一样,不再张牙舞爪,反倒是软绵绵的,看上去也没什么脾气,软和得很。
只是忽然间,她蹙着眉,低喃着:“……妈。”
程清焰一顿。
“你能不能陪我一会儿。”她闭着眼说梦话,声音又轻又软,几近呢喃,“为什么你不让我见爸爸,我也听你的话不见了,可你为什么还不陪我……”
“我想跟你一起过年。”
“为什么。”
“……可为什么。”
“你们都不爱我……”
她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眼角忽然沁出一滴泪,划过脸颊,滴落在枕头上,很快就消失于无痕。
她像是迫切地想要抓住梦境中的什么,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带着急切的情绪,就这么用力抓住了程清焰垂在床侧的手。
她紧紧握住,眉间的褶皱终于散开些。
昏暗的房间让白日里难以诉诸于口的情感和难以宣之于表的关系都在这一刻仿佛被黑暗吞噬。
也让程清焰重新想起那个他本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的光怪陆离的梦。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没有忘。
一切都历历在目。
他指尖轻颤着,就像是心尖执拗的反复拉扯,不知该松开还是握紧。
最后,程清焰回握住夏莓的手。
也是在这一刻,他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些过往的片段,程志远杀人后逃跑、当地记者找到他家采访、赌场人的报复、街坊邻居的闲话、同学的议论。
这都是属于他的过往。
正是因为这过往太过黑暗,看不到曙光,才让这一刻的静谧显得那样温情又柔软,仿佛都要成为他这十七年来中最温情的时刻。
卫生间的光透过磨砂玻璃透出来,洒在夏莓身上,成了漆黑湖面上中那一叶被洒了月光的船帆。
而程清焰完全隐于黑暗中,一只手抓住了这弯光下的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但也避无可避的必须承认——他有可能会将这艘船也拽进无光的海底。
最终,程清焰松开夏莓的手,将她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
公主就该好好待在属于公主的光芒下。
本就该站在聚光灯下。
没有苦难,只受人敬仰。
“莓莓。”他眉眼都隐匿在黑暗中,低声说,“哥在。”
他要给自己所有不同于从前的反常举动、不同于从前的关注都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
一个“哥”字就足够。
第26章 牙疼
翌日一早, 程清焰很早就醒了,洗漱完后又回到夏莓房间。
她还睡着,脸上不再那么红了, 程清焰在她额头上摸了下,烧已经退了。
程清焰没有吵她睡觉, 坐在另一张床上看手机。
直到——
“啊!”夏莓突然从床上弹起来。
程清焰问:“怎么了?”
“这在哪儿啊?”
“酒店, 我昨晚睡隔壁,你发烧了,进来还没挨上枕头就睡着了。”程清焰说。
夏莓两手捧住脸,睁大眼:“那我还没卸妆!”
“……”
昨天病怏怏的小姑娘一醒来就生龙活虎, 语出惊人。
她昨天难得画了个全妆,夏莓看过很多相关的文章,都把睡觉不卸妆说得格外吓人, 好像一晚上不卸妆就会彻底毁容。
她连忙跑进厕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长长地松了口气。
没毁容。
不过不仅没卸妆,衣服也没换, 虽说程清焰也不可能给她换衣服, 但外套总可以脱的吧!害她穿着外套睡了一晚上!
夏莓闻了闻,皱起眉。
又出汗又淋雨, 还在被子里捂了一晚上,夏莓觉得自己现在走出去就是个移动生化武器。
她自如地走出去从柜子里翻出浴袍, 又走进淋浴室。
没一会儿, 程清焰就听到浴室里传来的水声。
程清焰:“……”
还真是不把他当男的。
他捞起丢在电视机柜上的烟盒,推开门出去了。
夏莓洗了澡洗了头, 总算是舒服了,她又摸了摸额头, 估计已经没发烧了。
推门出去,程清焰不在。
夏莓直接打了电话过去:“你在哪儿呢?”
“洗完了?”
“嗯。”
“回来了。”他说。
很快,门铃摁响,程清焰回来了,夏莓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嘟囔:“怎么又去抽烟了。”
机票被改签到下午,两人在酒店二楼的餐厅吃过中饭就出发去机场,在晚饭时间重新回到了柯北的家。
两人一起到家,正好卢蓉在楼下看电视,说:“这么巧,你俩又一起回来啊。”
这个“又”字让夏莓有点心虚。
卢蓉也发觉这两孩子相处得不错,虽然平时也没怎么见到他们聊天,但就是能感觉到关系挺融洽的。
起初她还担心两人会矛盾,但看眼下的结果比她原本预期的已经好太多了。
夏莓“嗯”了声,上楼回房。
昨天的一切都像是濒临夏末时的一场梦。
去看演唱会之前她还想着要拍好多好多阿信的照片,还要全程录像,结果到了那儿就忘得一干二净,只知道跟着音乐瞎蹦了。
相册里关于演唱会的照片没几张,夏莓坐在床尾,一张张往下翻,而后指尖一顿。
看到了那张她和程清焰的合照。
两人都戴着蓝色猫耳发箍,她倒是笑得很自然,就是程清焰显然是很抗拒这种偏女性向的可爱玩意儿,板着一张脸看着镜头,满脸都写着——我是一个酷man。
酷man。
Man。
M-A-N
英文字母。
“…………”
夏莓想起来了,国庆结束返校就要月考了。
这回英语考试要是考不到年段第二,就要家访了……
偏偏夏振宁最近还破天荒地闲在家,家访恐怕还真能碰上。
“……操。”
夏莓在床上扑腾几下表示抗议,但又实在是个拖延症晚期,一到床上就怎么也爬不起来了,更别说爬起来是为了学习。
最后夏莓决定,明天再学习。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继续玩手机,还顺便把那张照片发给了程清焰。
[穿粉红色最好看的哥哥:……]?
这谁?
穿粉红色最好看的哥哥?
哦……
夏莓想起来了,运动会那会儿新给他改的备注。
她也没注意此刻自己嘴角上翘的弧度,在床上滚了一圈,趴着,噼里啪啦地胡乱打字。
[夏莓:哥哥好帅!]
[穿粉红色最好看的哥哥:你有撩闲的时间不如抓紧学学英语。]
“……”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夏莓:你现在在家吗?]
[穿粉红色最好看的哥哥:在。]
于是夏莓下床从书包里翻出三张英语卷子,去敲程清焰的房门。
他开门,垂眼看她,扬了下眉:“干嘛?”
还挺冷漠。
夏莓抱着试卷拍了拍:“学习。”
非常正经。
“……”
程清焰侧身让她进去。
夏莓去过两回他房间,轻车熟路地在椅子前坐下,他电脑开着,上面一堆她看不懂的数据。
“你这个还没弄完吗?”
“快了。”程清焰又拿了把椅子过来坐在她旁边,边打字边问,“你来我这打算怎么学?”
“我思来想去,英语这门课我学的是真挺不错的,所以只有程老师您有这个资格来教我了。”
程清焰侧头看她,笑了声:“那你先把试卷做了,我马上结束。”
“行。”夏莓冲他抱拳,“程老师,感恩戴德,没齿难忘!”
她做作业也不好好做,还盘着腿,软着腰,坐没坐相。
程清焰将数据收尾,用程序自动生成报告,又检查了一遍给那个学姐发过去。
学姐发来一连串感叹号,惊诧他这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又哭天抢地地跟他道谢。
程清焰回了个“不用谢”,也拿出那一摞卷子。
假期过半,将近二十张试卷,他都还没动过。
程清焰看了眼夏莓正在做的,抽出相同的开始做。
他做卷子就比夏莓端正多了,属于一看就知道胸有成竹的学霸姿态,落笔没有一丝疑问,干脆利落,很快就看下一题。
程清焰做题速度很快,考试时会刻意放慢以防粗心错题,平时做作业就快多了,尤其英语。
他原以为自己会比夏莓早写完,没想到最后是一起停笔的。
她这速度也可以。
夏莓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在家认认真真写作业是什么时候了,一般她写几题就困了,这回居然能坚持到写完整张卷子。
在学神旁边学习的氛围确实是不一样的。
程清焰将两张卷子对了一遍,只有三题不一样。
上回考试夏莓因为牙疼后面都是瞎做的,这是程清焰第一次真切地发现,她英语成绩的确非常不错。
夏莓已经从楼下冰箱里拿了支棒冰回来:“怎么样?”
“三题不一样。”
夏莓凑过去看,正好是她不确定的那三题,一题阅读,因为有生词,是瞎蒙的,另外两题都是选择,考的是同一个语法点,夏莓的语感接连错乱。
“这个语法我上回不是跟你讲过?”程清焰说。
“这比上回的还复杂。”夏莓说,“而且我做题的时候就忘了去想什么语法了。”
程清焰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在纸上给她写下这种题型的语法以及易混的一些关联语法。
他字写得很好看,手也很漂亮,修长骨感,还白,青色经脉明显。
停,夏莓。
你怎么又开始垂涎你哥的美色了。
夏莓晃了晃脑袋,把那些念头甩到脑后。
程清焰看着她动作,朝她头上敲了一记:“听懂没。”
“走神了,没听见。”夏莓理直气壮。
“……”
程清焰低声说,“不是想去北京吗,认真点。”
他又讲了一遍,这回夏莓听懂了。
她头一次发现,原来上课认真听讲是这样的感觉,这语法也不是很难嘛!
她重新看了遍同类型的另一道错题:“所以这个选D?”
“嗯。”
她立马开心起来,摇头晃脑。
可可爱爱没有脑袋。
“程老师,以我这个智商,如果您再倾囊相助的话估计很快您第一名的地位都要不保了。”夏莓嚣张起来非常猖狂。
“我是满分,地位不会不保,最多并列。”程清焰更嚣张。
“程老师,您这么狂真的没人想揍你吗?”
“那要看谁敢。”
“……”
你有点太狂了!
时间还早,夏莓又在他卧室里写了两套英语卷子,跟程清焰对了答案,每张卷子不一样的题都不多,但每次错的都是夏莓。
这个变态,三张卷子都是全对。
三张卷子结束,夏莓已经觉得自己吸收满了知识的日月精华,连脑袋都沉甸甸的,快被知识的海洋淹死了。
程清焰手机铃响了,一串号码。
他接起:“喂。”
“是程哥吗?”那头大嗓子。
两人离得近,夏莓听得一清二楚,然后愣了下。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啊……
好像是王鹏的……?
程清焰大概也听出来了,侧头看了眼夏莓,夏莓立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嗯。”他应了声。
一边将手机开了免提,一边继续整理桌上的试卷。
王鹏:“可算是弄到你号码了!程哥你在干嘛呢?”
“写作业。”
王鹏:“……”
他身边狐朋狗友就没有这个型号的,顿时卡壳了下,而后说,“要不要一块儿出来玩啊程哥,这良辰美景做什么作业!好好珍惜假期啊!”
程清焰:?
夏莓:?
见他不说话,王鹏又随口说:“快来啊程哥,莓莓也要来呢!”
这回夏莓是真没忍住,脑子一抽脱口而出:“谁他妈答应你我要来了。”
紧接着。
是死一般的寂静。
夏莓:“…………”
大意了啊。
王鹏尴尬地咳嗽一声,特别小小声地问:“你俩在一块儿干嘛呢?”
像是生怕打扰到他们。
夏莓说实话:“做作业。”
王鹏:“再见。”
他立马挂了电话,一句废话都没说。
此刻,台球室内灯火通明,其他人问:“怎么样,程哥来吗?”
之前王鹏他们就觉得程清焰气场挺合,觉得这兄弟不错,但一直也没机会真正接触到,这下通过网吧和篮球赛两回,已经彻底把他归入“我方阵营”了。
王鹏表情跟吃了屎差不多:“程哥和夏姐这进度牛逼啊。”
“什么?”
“我好像打扰到他们了。”王鹏说,“上学后我不会死吧?”
“打扰他们什么了?”
“做作业。”
“啊?”
王鹏扭过头去,一脸惊悚:“他们说,他们在做作业。”
“……”
然后大家就在彼此脸上看到了异彩纷呈的颜色,各种“不会吧不会真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程哥看着白面书生背地里够猛的啊”、“人家的国庆假期怎么就这么快乐”、“为什么我们几个男的还在这打台球”……诸如此类。
夏莓这话题是不敢聊了,于是转而问陈以年怎么也没来。
“刚才我给他打电话,好像说在喝粥呢。”
“喝粥?放假喝什么粥?”
“不知道,最近看陈哥好像经常往粥店跑,这是把胃折腾坏了?”
另一边,因为王鹏这电话挂得太突然了,夏莓都没反应过来,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为什么王鹏要约你出去玩儿?”夏莓问。
程清焰也挺茫然:“不知道。”
“你手机号这么好要到的吗?”
“问别人的吧。”
夏莓眨了眨眼,问:“那是不是还有很多女生会给你打电话?”
“我没给她们号码。”
“无情冷少程老师。”没脑子的公主殿下脱口而出。
“……”
假期的后面几天,夏莓都在学英语。
做完英语卷子,她就随手拿起程清焰屋里人工智能相关的书看,都是全英文,边看边感慨程清焰简直不是人。
有时她也会直接待在程清焰屋里学习。
两人互不干涉,相处得安静又融洽。
夏莓边看书边玩手机,而程清焰则在一旁做其他几科的作业。
当然,这些都是卢蓉和夏振宁不知道的。
很快,假期结束,返校月考。
夏莓头一回因为考试有点紧张,大概是第一次认真学习了的缘故,就格外看重这次考试。
毕竟考不到第二名就要被家访了。
英语在第二天下午,最后一门。
考试前同学间有一种神秘仪式——用握手的方式来吸取学霸的“灵气”,夏莓从前对此嗤之以鼻,还因为这个嘲笑黎枝语封建迷信。
然而这次——
“程清焰。”她伸出两只手。
程清焰垂眼:“什么?”
“给我吸吸你的灵气。”
“……”
明哲按上一次考试的名次来分考场,程清焰是第一考场,而夏莓是最后一个考场,她那群狐朋狗友也遍布在倒数第一第二个考场。
“快点啊莓莓。”张翔在门口喊她一起去考场。
夏莓头也不抬:“等会儿。”
她又催程清焰:“快点啊。”
程清焰伸出手。
夏莓“啪”的一下,两只手握住他的手心手背,呈合十状,她闭着眼,对着程清焰虔诚道:“保佑保佑,一定要让我考到第二名!”
程清焰:“……”
王鹏:“……”
张翔:“……”
陈以年:“……”
片刻后,程清焰回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下。
感受到力度,夏莓睁开眼。
少年懒洋洋地倚在椅背上,斜打进来的阳光让他嘴角的笑意变得更加温柔,他轻笑着低声:“加油。”
第27章 牙疼
考场内, 风扇吱嘎吱嘎在头顶转动,这一次的英语卷子难度比开学考要难得多,夏莓越做越觉得没底, 终于切实体会到为什么班上的学霸们每回135分刚考完时都能一副快哭的表情了。
实在是太煎熬了。
而最后一个考场的大家自然是连难度都感受不出来的,随便填好答题卡就要不趴下睡觉要不提前交卷了。
120分钟结束。
夏莓扔了笔往椅背上一靠, 绝望道:“完了。”
陈以年坐在她后面, 拍拍她肩膀:“你这是打算金盆洗手?”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回可决定了我的命运。”
“不就是家访么。”陈以年说,“到时候说你爸出差了呗。”
“……”
我爸是可以出差,但我家还有个阿姨啊!
还有个哥……
这个哥还是英语老师最爱的学生。
啊……
要死……
夏莓叹口气:“你不懂。”
“行了,船到桥头自然直。”陈以年安慰她, “回教室了。”
夏莓站起来,停住,又忽然快步往外走:“不行, 我要去找程清焰对答案!”
陈以年原本准备搭她肩上的手悬在空中,他维持这个姿势,朝一旁的王鹏扬了下眉:“她什么情况?”
王鹏手拢着嘴凑过去小声说:“他们谈恋爱了。”
“什么玩意儿?”
“你还不知道啊?”
“什么时候的事儿?”陈以年茫然。
“我也不知道,上回篮球赛才发现的, 而且国庆节他们也在一起!”王鹏说。
陈以年想起英语考试前夏莓对着程清焰一脸迷信地求神拜佛的样儿, 觉得这个结论不可信。
“你觉得她那样是在谈恋爱的样子?”论这方面,陈以年是专业的, 他就没见过哪个女的谈恋爱会这样。
“真的!”王鹏坚定道,“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都晚上11点了, 问他们在干什么, 两人都说在写作业!”
“……?”
夏莓到教室时班主任已经在了,说明天下午成绩就能出来了, 让那些国庆节瞎玩没有复习的同学提前做好挨骂的心理准备。
夏莓从后门回到座位:“程清焰,快给我看看你试卷。”
“我没写答案。”
“你直接填的答题卡?变态吧你!”夏莓把英语卷子拍到他眼前, “那你直接帮我看看。”
夏莓递了支红笔给他,“有错的你直接给我圈出来就行。”
班主任瞥见他们这儿的动静,还有些诧异:“哟,夏莓这是在跟你同桌请教题目呐?行,可以,这回我可等着你成绩啦。”
夏莓:“……”
程清焰做题快,而且记性好,属于做过一次就不会再忘记的类型,所以虽然直接填了答题卡也还记得答案。
夏莓试卷上被圈出6个题,一共扣了八分,再算上作文要扣的分,140恐怕是保不住了。
夏莓整个人像一瞬间被抽空精气神,趴在桌上:“完了。”
程清焰:“这张卷子比上次难得多,整个年级都不一定有140分以上的,而且这是我的答案,也不一定对。”
夏莓完全没有被安慰道:“听说林匀英语就没考到140分以下过。”
黎枝语转过头来:“莓莓,你别担心了,反正明天成绩就出来了。”
夏莓“啊”一声哀嚎,瘫倒在椅子上:“所以明天我就要被家访了。”
“……”
黎枝语叹了口气,说,“那你要不就直接去问问林匀估分多少呗,早死早超生,而且你也不一定就死啊。”
“才不要。”夏莓还有点儿属于“差生”的包袱,“我又不认识他,去问人家成绩好奇怪啊。”
“唐青云认识啊,他俩经常一块儿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黎枝语说,“你不是和唐青云关系挺好的嘛,你让唐青云帮你去问。”
正好班主任讲完话了。
夏莓立马起身去文科班找唐青云,唐青云还有点诧异,“你怎么过来啦?”
“有事求你。”夏莓低着头压低声,像准备干坏事。
唐青云:“什么事啊?”
……
五分钟后,唐青云带着夏莓去到理科一班,让人把林匀叫了出来。
林匀和唐青云熟悉,和夏莓几乎不认识,只在学校听到各种各样关于她的传言,是个风云人物,这会儿看见她也在还愣了下。
唐青云问他要这次的英语卷子,林匀去教室里拿来给她,又问她明天就出成绩了现在要这个干嘛。
夏莓立马悄悄用手肘拱了拱唐青云,意思别出卖她。
唐青云很淡定:“我这不是英语成绩一直没个突破吗,这次题又难,先来看看你的,有个心理准备。”
林匀很谦虚:“这回我也觉得难,估计也错比较多。”
夏莓悄咪咪凑过去看他的答案,看完后又由唐青云还给他,道了谢。
回去路上,唐青云笑着叹了口气,说:“帮你这个忙倒是让我提前一天知道这噩耗了,这回估计只有130分左右了。”
在明哲这样的学校里,唐青云的英语单科不突出,她从小英语起步就晚,大概天赋也不足,所以刚才那句英语成绩一直没突破不是假话。
“按照程清焰的答案为标准的话,林匀应该扣了7分,比我还少一分。”夏莓算了算说。
唐青云:“那很有希望啊,作文比他高一分就可以了。”
夏莓彻底沦为悲观派:“没希望了,我完了,亏我国庆还学了那么多天!”
“你知道你在我这个怎么学英语都提高不了的人面前说‘学几天’这样的话很伤人自尊的吗?”
唐青云开玩笑,捏了捏她肩膀:“好啦,笑一个,142也很高了啊。”
夏莓整张脸都在诠释——笑不出来。
顿了顿,她长长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你放学就要去粥店吗?”
“最近不用,我妈妈招了个打零工的。”
“嗯?上回不是说那儿租金高,不打算招人吗?”
“因为我之前不是晕倒了嘛,我妈妈就让我最近好好休息。”
“那你放学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玩儿?”夏莓想起上回她看个电影都觉得高兴的样儿,早就答应过要带她玩玩。
唐青云立马答应:“好啊。”
“明天就是我的死期,今晚我要及时行乐!”
“……”
下课铃刚刚打响,陈以年一群人也从教室出来,王鹏喊一声:“莓莓,考完试晚上去不去玩。”
“去。”夏莓揽着旁边唐青云的肩,“她也去。”
陈以年扬眉,看向唐青云:“你也去?”
唐青云:“可以吗?”
陈以年笑了下:“当然。”
王鹏忽然瞥见一个身影,嘴比脑子还快,率先喊出来:“程哥!”
程清焰单肩挎着包,回头,挑了下眉。
“你要一块儿去吗?”
“去哪?”
“酒吧。”
“我还有事。”程清焰目光移到夏莓身上,说,“夏莓。”
夏莓:“啊?”
“过来。”
夏莓觉得他这个态度有点像唤一只小狗,不满地在心里腹诽一通才朝他走过去,没好气:“干嘛?”
“你自己注意点。”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音量说。
“注意什么?”
“酒吧。”他人有点懒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嗓音磁沉,“别喝多,不然到时候还要你哥去领人。”
夏莓下巴抬高:“我千杯不醉!”
“……”
这话听着就像是酒鬼说的。
王鹏看着眼前这一幕,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但就这气场!这身高差!这神情!
原本他还困惑什么样的男的能驾驭夏莓,现在懂了,只有程哥能制住她。
之前王鹏也不太相信程清焰是什么杀人犯的儿子,现在信了,这气魄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
他们一块儿在外面吃了晚饭后才去的酒吧。
路上夏莓垂头丧气,还从来没见她这么丧过。
陈以年步子放慢,走在唐青云身边,呼出一口烟,对唐青云旁边的夏莓说:“这样吧,你叫我一声爹,到时候我替你解决。”
夏莓跳起来一把搂住他脖子往下拽,恶狠狠地说:“老田是不认识你还是怎么样,你还想当我爹?”
他们英语老师姓田。
一旁唐青云看着他们玩闹斗嘴,笑起来。
“就说你蠢,我随便找个人来当你爸不就行了,找我爸也行啊,反正老田又没见过你爸。”陈以年说,“而且我爸认识你,问些事儿也不至于穿帮。”
“但是学校资料里填了家庭住址的啊。”
陈以年:“你不会找个借口把你爸提前支出去?”
“……”
夏莓心说以她和夏振宁的关系,恐怕是支不出去的。
而且,她还要把卢阿姨也支走。
“怎么样?”陈以年说,“叫我一声爹,我就给你找个爹来。”
夏莓打了他一拳:“滚。”
到酒吧外。
唐青云从来没去过酒吧,刚一进去就听到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她脚步一滞,抬头朝里面张望。
因为时间还早,舞池里人还不多,驻场乐队也还没上台,只放着澎湃的乐曲,透过音响,声音大得几乎连说话声都听不见。
陈以年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说:“难受吗?”
热气打在耳畔,唐青云吓了跳,一扭头就看见陈以年放大的脸,眨了下眼,摇头:“不难受。”
“我是说你的病。”他的声音只有唐青云能听见,“这里音乐大,烟味也重,会有影响吗?”
唐青云顿了下,说:“没事的。”
“不舒服了跟我说,我带你出去。”
唐青云冲他笑了笑:“好。”
夏莓走在前面,服务员拿着酒单过来,夏莓转头问唐青云:“青云,你喝什么?”
“啊,有什么?”
酒单里的名字一般都取得很好听,看着都像是不含酒精的饮料,一时也看不出来该点什么。
夏莓给她推荐:“金汤力吧,这个度数低。”
陈以年:“柠檬茶吧。”
唐青云也点点头,要了柠檬茶。
夏莓侧头看向陈以年:“你现在怎么连小姑娘要喝什么都要管。”
陈以年冷哼一声,懒得搭理她,又叫了几杯其他的酒,让服务生走了。
其实不止夏莓觉得奇怪,其他人也觉得挺奇怪的,以前也不是没见陈以年带姑娘来酒吧过,但从没见他管过人家喝什么。
陈以年这人生性自由,谁都管不动他,他也懒得去限制别人,向来无拘无束,其实说白了就是不够在意。
难不成这回真是转性了?
喝了会儿,时间晚了,酒吧里人也多起来,乐队上台,舞池里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夏莓本来就是心情不愉快来喝酒的,入口也就快了点儿,这会儿已经微醺,正好到意识清楚但控制不住快乐的程度。
她站起来:“走,青云,我们去蹦迪!”
“啊?”唐青云忙摆手,“我不会。”
“很简单的,就跟着晃,我教你!”
“不行不行。”唐青云一脸的抗拒,她从来没有跳过舞,更不敢在那么多人面前跳舞。
夏莓也没坚持,自顾自地就去了。
陈以年往后靠了靠,在唐青云耳边说,“要出去吹吹风吗?”
唐青云也的确是觉得长时间闷在里面不太舒服。
其实跟病没关系,只是她头一回来,这音乐实在太响了,不习惯,震得胸腔都闷闷的。
“走。”陈以年带着她起身,又回头跟同伴说,“盯着她点。”他朝舞池里的夏莓抬了抬下巴。
酒吧外种了一片矮牵牛,随着风拂动。
唐青云重新扎了下头发,陈以年在一旁靠着墙,指间夹烟,视线淡淡地落在唐青云身上。
她皮肤很白,干净利索的马尾,看上去和这烟雾缭绕的酒吧格格不入。
唐青云吹了会儿风,觉得舒服多了。
她问:“夏莓自己在里面不会有事吧?”
“没事,要是有人敢占她便宜,少不了一顿揍,而且我也让王鹏他们几个留意着了。”陈以年说。
唐青云手臂搭在栏杆上,靠着,笑着说:“我发现你其实还挺细心的。”
陈以年笑了声:“那你以前觉得我是什么人?”
唐青云想了想:“挺坏的,书不好好读,还花心。”
“花心?”陈以年扬眉,“上回不是还说不知道我名字吗?”
唐青云也很坦荡:“我故意的。”
陈以年笑起来,声音在夜风中沉沉的。
“不过我现在发现你人还挺好的。”唐青云说。
“给我发好人卡啊。”
这话意思明显。
唐青云愣了下,扭头看他。
陈以年便跟她对视着,他从小在女生中受到追捧,自然在这些关系中游刃有余,挑了下眉,还笑着问:“你不会还不知道我喜欢你吧。”
唐青云不是他的对手,率先收回眼,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
“我知道。”她轻声说。
陈以年没明说过,但表现得很明显。
唐青云也听同学议论过。
但她没想到陈以年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她以为像陈以年这样的情场老手,最擅长的就是暧昧,在举手投足间不费吹灰之力地就让女生喜欢上他,再主动跟他告白。
唐青云听说他身边以前那些姑娘,都是女生跟他告的白。
他声调懒洋洋的:“看来也没那么书呆子嘛。”
唐青云没说话。
以前也不是没有人跟她告白过,甚至也挺多的,唐青云都干脆地拒绝了。
但对陈以年不一样。
他看上去太过随心所欲,会让她觉得,是不是认真拒绝都会显得自作多情。
然后她就听到陈以年说:
“我不是个好人,其实挺不是东西的,学校里关于我那些议论,半真半假。”陈以年说,“一开始我对你产生兴趣,的确是因为看不惯你的傲气。”
唐青云侧头看他。
陈以年注视着她眼眸,低声说:“但现在,唐青云,我喜欢你。”
他很清楚,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喜欢。
这回唐青云拒绝他了。
“抱歉。”她说,声音很轻。
“行。”陈以年将烟摁灭,“进去吧。”
他看上去也没什么难过的神色,就像是刚才那声告白也只是一时兴起、随口一提
没人注意到暗处,那支香烟已经烧到烟蒂,而因为紧张,陈以年没有发觉,火烫伤了他的食指。
夏天总是四个季节中,让人回想起来最容易产生悸动的。
而夏天的尾巴,也总是承载着各自的甜蜜和破碎。
夏莓蹦累了就重新回到卡座,回来时陈以年和唐青云也已经回来了。
因为她太清楚陈以年是个怎样的狗东西,本来就不赞成他去招惹唐青云,所以回来时就一屁股坐在了两人中间,将他们隔开。
王鹏说:“莓莓,刚才你手机有消息。”
“谁啊?”夏莓随口问,边问边直起身去捞茶几上的手机。
“不知道。”
王鹏心说,他哪敢看,万一看到些什么不能看的东西。
程清焰十分钟前给她发了条信息。
[穿粉红色最好看的哥哥:回去了没?]
[夏日草莓:没呐。]
这个“呐”字让程清焰皱了下眉,他正在回家的公交上:[喝醉了?]
[夏日草莓:当然没。]
过了几秒,他手机又是一震,夏莓给他发来一张照片,自拍照。
酒吧里的灯光闪烁,她拍下的那一瞬一抹蓝色的灯光正好打在她脸上,映得她五官都显得有些迷离,看得出来脸泛红,歪着头,眼珠漆黑,因为喝了酒,眼神也变得软绵绵的,带着点笑意。
程清焰拿着手机的手一顿,指尖像是被电到,酥酥麻麻。
[夏日草莓:证据。]
程清焰喉结滑动,用力攥了下手,回复:[要不要我去接你?]
[夏日草莓:不用,唐青云也在,一会儿我顺路跟她一起回去。]
程清焰当然也知道如果他真去酒吧接夏莓,恐怕关于他们关系的猜测就要更加夸张了,而且他也发现夏莓那几个朋友对她都很照顾,肯定也会护着她安全。
最后他回复:[早点回来。]
夏莓放下手机,又喝了几杯酒。
清醒的时候她还是能控制自己不喝醉,但刚才去蹦了一通,人就有点飘了,又几杯入喉,夏莓腿也飘了。
陈以年刚被拒绝,人生头一遭被拒绝,虽然也在意料之中,但总归是不那么愉快的事儿,所以一时没注意到夏莓这边。
等发现时,夏莓已经醉了。
陈以年:“……”
他立马起身:“走了。”
王鹏诧异:“这么早?”
“醉了。”他指了指夏莓。
王鹏大惊失色:“刚才我看她还没醉啊?!”
陈以年很快去结了账,一群人急急地就要往外走,看上去因为夏莓醉了如临大敌。
酒吧外面停了很多出租车,唐青云说:“我和她顺路,我送她回家好了。”
“我跟你一起。”陈以年说。
唐青云愣了下:“没事,反正我也没喝酒,应付得了。”
“应付不了。”陈以年言简意赅,又扭头跟王鹏说,“你也一块儿吧。”
王鹏立马应声:“行行行。”
原本张翔也想一块儿去,但是出租车坐不下了,上回篮球赛扭的脚还没好全,于是没一起去。
四人坐上车,王鹏看唐青云那一脸不解的样子,解释道:“莓莓喝醉了很麻烦,酒品不行,会耍酒疯的。”
唐青云偏头看安安静静闭着眼的夏莓,想象不出来她耍酒疯是什么样。
“她这是分阶段的,刚开始是假象,再过会儿就该发疯了,所以要立马把她扔回家去。”王鹏想起从前,忍不住笑了声,“她喝多了喜欢抱东西。”
唐青云一愣:“抱?”
“不一定是人,什么都抱,有一回抱着树硬是要抱回家,偏偏那树还是刚栽下的树苗,还真被她拔起来了,我们几个人都拗不过她,只能让她抱着回家。”
唐青云:“……”
“后来第二天警察就调了监控找上来了,差点要以损害公物的罪名逮回去,最后还是我们几个去把树给种回去的。”
“……”
王鹏叹了口气:“所以得快点送回去,在她觉醒前,觉醒了就完了。”
“……”
现在唐青云明白为什么他们一看到夏莓醉了就如临大敌,迅速买单走人了。
车先到唐青云家,她本想陪他们一起把夏莓送回家,但陈以年坚持让她先回去,说一会儿他们把夏莓送到后就直接从另一条路走,再送她回去不顺路,唐青云于是才先下了车,跟他们说了句“路上小心”。
从粥店到夏莓家不远,没几分钟就开到了。
夏莓安安静静睡着,还没觉醒。
王鹏松了口气:“还好发现得快,好险啊。”
他再也不想再经历一遍以前那丢脸的时刻了。
陈以年付了车钱,跟王鹏两个人把夏莓扶出来,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这哪儿啊?”
陈以年把烟咬在嘴里,一手扶她:“准备卖了你。”
夏莓点点头:“卖完后钱平分吗?”
“傻逼。”陈以年嗤声,“钥匙呢?”
“什么钥匙?”
“……”
“算了。”两人扶着夏莓往门口走,按了门铃。
等了半分钟也没人开,陈以年又按了下门铃。
程清焰刚洗完澡就听到门铃声,这个点只能是夏莓了。
这人玩这么晚还连钥匙都不带?
程清焰走下楼,在第三次门铃按响前把门开了。
然后——
程清焰:“……”
陈以年:“……”
王鹏:“……”
后面两人瞳孔地震,视线上上下下往程清焰身上扫。
少年一身睡衣,发梢还在滴水,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衬得愈发散漫慵懒。
而下一秒,浑身热乎乎、软乎乎的夏莓张开手臂,挂在了程清焰身上。
程清焰视线没动,依旧落在陈以年和王鹏身上,只是轻描淡写一手搂住了夏莓的腰,挑了下眉。
反倒是夏莓先出声:“给钱吧程清焰。”
“……什么?”
夏莓指着陈以年:“他要卖了我,你出多少钱?”
“……”
第28章 牙疼
陈以年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两遍, 再次确定这的确是夏莓住了十几年的家,而且之前也听夏莓抱怨过夏振宁最近天天在家。
“所以——”他扬眉,“这什么情况?”
旁边王鹏一张嘴已经合不上了, 看起来下巴都要脱臼。
话音刚落,卢蓉在楼上喊:“阿焰, 谁按的门铃啊, 有事吗?”
“没事,你去睡吧。”程清焰回。
王鹏愣了愣,安静了会儿,终于缕清楚了其中的端倪。
夏莓父母很早就离异他是知道的, 现在家里不仅有她爸,还有个别的女人,那就只能是一种情况。
所以……
“所以你现在是她异父异母的哥?”王鹏问。
程清焰:“嗯。”
王鹏拍着胸大喘了口气:“吓死我了, 我还以为你们不仅谈恋爱,还同居了呢!”
他居然以为人家兄妹是情侣。
真是罪过。
程清焰:“……”
夏莓还搂着程清焰脖子,用力没轻重,拽得他被迫微微弯下腰, 她还在坚持刚才的话题:“程清焰, 快给钱。”
“已经给了,一百万, 知足吧。”陈以年随口敷衍着,看向程清焰, “人给你送到了, 先走了。”
门被关上,程清焰搂住夏莓的腰把她撑起来些。
夏莓问:“才一百万?”
“……”程清焰叹了口气, “睡觉了。”
“才一百万?”她坚持着这个话题,“一百万就把我卖了?我明明是无价之宝!”
小姑娘两颊泛红, 漂亮眼睛耷拉着,嘴唇很红,湿润饱满,表情又是那样生动而鲜活,连此刻脸上的不满都显得那么深刻。
“嗯。”
程清焰一次次在她并不清醒时让自己的内心流露,像一种甜蜜的折磨,两头矛盾在心间撕扯。
他稳稳抱住她因为喝多往下坠的身子,额头轻轻碰了下她的额头,又退开,嗓音低沉又温柔,无比认真地说:“莓莓是无价之宝。”
王鹏在回去路上才想起来,他刚才忘记告诉程清焰夏莓喝醉后会变得多恐怖了。
“完了,要不要给程哥打个电话说一声啊。”
“你什么时候又有个程哥了?”陈以年看他一眼,“要打你打,我不打。”
王鹏拿出手机,刚要拨过去,又停下。
不对啊,人家家里两个大人都在,又不是在外头,而且家里也没什么树可拔的,就是把盆栽拔了也没事,他这是瞎操什么心。
王鹏又把手机放回口袋。
另一边,程清焰把夏莓抱回房间,盖了被子,开了空调,自己又下楼去给她泡了杯蜂蜜水。
他拿着蜂蜜水重新回到她房间。
“夏莓。”他把她从床上拉起来,让她靠在床头,“先把水喝了。”
她在听到那句“无价之宝”后就满意了,人也变得乖乖巧巧不再闹腾,捧着水杯将一杯子的蜂蜜水都喝完。
程清焰没掩眼底的笑意,摸了把她头发,拿着杯子下楼,顺便帮她把卧室灯也关了。
等他再上楼,刚走进自己房间就听到阳台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在了地面上。
程清焰一顿,朝阳台走去。
然后就看到夏莓迷迷糊糊眯着眼,坐在阳台地上。
还是,他这边的阳台。
两人房间并排,阳台其实就是一个大阳台中间拦了块铁栅栏,可就这么翻过来也是危险的,更不用说这还是个醉鬼,一不小心就可能跌下楼去。
程清焰后怕皱眉:“你在干什么?”
夏莓又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程清焰扶住她手臂,声音低下去,“睡觉去。”
紧接着,夏莓就扑通一下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她速度太快了,程清焰都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她是要摔了,下意识往前去扶她,又被扑得跌跌撞撞后背撞到墙上,被抱了个结结实实。
然后,夏莓圈着他的腰用力戥了戥。
纹丝不动。
夏莓脑袋贴在他胸口,嘟囔:“怎么拔不动?”
“……”
程清焰已经无奈了。
其实他以前脾气挺差的,耐心不够,不过靠着那“杀人犯儿子”的标签一般也没人敢惹他到失去耐心这一步。
偏偏到夏莓这里,束手无策。
打吧,一个姑娘,不可能。
骂呢,刚才听她话里的“拔”字是已经都没把他当个人了,骂也不可能管用。
夏莓是个坚持不懈的醉鬼。
再次尝试,这回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还因为用力从喉咙里发出“呃”的闷哼,最后还是失败了。
“我要拿锯子来锯你。”她得出这么个结论。
“……”
原来是把他当成树了。
程清焰觉得脑袋疼,最后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好,我带你去拿锯子好不好?”
她点头,乖乖地把手伸过去。
程清焰垂下眼,一顿,而后牵住她的手,总算把她带离了阳台。
可惜还没把她带回房她就又开始作妖,指着头顶的灯带说:“光!”
“嗯,光。”程清焰顺着她说。
她一跳,张开双臂:“光合作用!”
程清焰笑了声:“你还知道光合作用啊。”
然后夏莓就再次抱住他,程清焰腿磕在床侧,她推着他,最后两个人齐齐摔在床上,还颠了两下。
夏莓还抱着他的腰,人压在他身上,长长舒出一口气,说:“终于把你拔出来了。”
而程清焰浑身一僵。
他刚洗完澡,头发还半干,很快就濡湿床铺。
入眼是夏莓的脸,鼻梁挺翘,唇瓣柔软,眉眼弯弯,带着生动的得意,为她终于拔倒了这棵大树而得意。
程清焰眼眸沉沉地看着她。
夏莓大概是觉得不舒服,人动了动。
程清焰喉结滑动,不耐烦地说:“别他妈乱动。”
挺凶。
可夏莓哪儿听得进去,手撑在他胸前想坐起来,刚一动程清焰忽然翻身,夏莓几乎觉得自己是被甩出去的,天旋地转,成了她仰面躺在床上。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
这一甩把她的醉意都甩出去不少,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程清焰,他坐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线条绷紧,皱着眉,看着有点凶。
夏莓用力睁了睁眼,有点差异的语气:“程清焰?”
“清醒了?”他嗓音很哑。
“我的树呢?”
“……”
看来是还没清醒。
程清焰也不敢把她赶回房间了,就她这个状态,再爬一回阳台都有可能,于是他起身索性把阳台门锁了,又拎了把椅子过去堵住房门口,以防她乱跑。
而后自己再次进了浴室。
冷水浇在身上,那燥意也终于下去不少。
只是脑海中还是会浮现出刚才近距离鼻息交错时的画面。
程清焰在花洒下垂下头,冷水从头顶浇下,水珠顺着发丝一滴滴往下落,他瞳孔漆黑如墨,没有光亮,吞噬了太多的无法用言语说明的悸动。
半晌,他从喉咙里沉闷地憋出一句咒骂:“操。”
等他洗完澡出来,夏莓终于没再耍酒疯,已经睡进了他被子里,侧脸柔和又安静。
程清焰将灯关了,自己则趴在桌上睡觉。
夏莓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认床的,更重要的是,这张床上的气味和她自己的不太一样,所以挺早就醒过来了。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看天花板,觉得有些茫然。
是她家,但不完全是。
然后夏莓脑袋往一旁偏了偏,看到了正坐在桌子前做作业的程清焰。
夏莓:“……?”
她又看了圈屋子,终于认出来这是程清焰的房间。
只是她为什么会在这?!
昨天跟唐青云一块儿去了酒吧,后来好像喝多了,再然后的事她就不记得了,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脑袋也有点疼。
是喝醉后的后遗症。
夏莓从床上坐起来,程清焰听到动静,回头看她,声音很平静:“醒了?”
“啊。”她喉咙也有点哑,咳了咳,“我怎么在这?”
程清焰哼笑一声:“好问题。”
“……”
“你做了一晚上作业?”
程清焰起身给她倒了杯水:“没,昨晚没写,睡醒了做的。”
“那你昨天睡在我房间吗?”
程清焰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向她:“你大晚上不睡觉翻阳台来我这,还抱着我说要拔树,最后占了我的床,我只能趴桌子上睡。”
随着他的话,夏莓脑海中浮现出昨晚的画面。
顿时想死。
她啪得一下捂住自己的眼睛,好像这样就能逃避,而后想明白了这只是自欺欺人的掩耳盗铃,于是,她又跳起来一把捂住了程清焰的嘴。
程清焰一顿。
夏莓脸颊通红,第一次看到她害羞的样子,眼角也跟着泛红,看上去急迫又蛮横,却是虚张声势。
“你闭嘴!”
程清焰下意识往后躲了下。
夏莓却以为他是还想说,于是也跟着靠过去,她跪在床侧,上半身几乎都倾靠在程清焰身上,手更用力地贴在他唇上。
程清焰眼皮跳了下,喉结不受控地滚动。
而后他抬手,轻轻扣在她腰上扶着,把人往后拽了点,淡声:“一个小姑娘怎么一点儿不知道分寸。”
他在夏莓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可以回去了,再晚点就要被人知道你昨晚是在我这睡的了。”
听了这话,夏莓立马溜回自己房间。
两人洗漱完后一块儿下楼吃早饭,对昨晚的事都闭口不谈。
最初的时候,程清焰很早就会起床去学校,到后来两人开始一块儿吃早饭后,有时也会一起坐车去学校,不过夏莓都会让司机提前把车停在路口,而后两人前后脚进去,从没有和程清焰同时走进校门过。
而今天,大概是昨晚真的喝多了,夏莓忘了这一茬。
司机按照往常提前停了车,然后夏莓和程清焰肩并着肩朝学校走。
程清焰侧头看了她一眼。
夏莓注意到,很疑惑:“干嘛?”
程清焰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莓莓!程哥!”
王鹏从后面跑过来,问程清焰:“怎么样程哥,她昨晚有没有撒酒疯,恐不恐怖?”
程清焰:“……”
夏莓:?
然后紧接着王鹏就解答了她此刻的疑惑:“我说你们这瞒得也太严实了吧!真是不把我当朋友,害我差点以为你们是在谈恋爱。”
夏莓:???
夏莓头扭过去,茫然地看着王鹏,王鹏眨了眨眼,说:“你断片儿啦?”
“……”
夏莓心中忽然腾起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王鹏:“昨天我和陈哥一块儿送你回家,程哥给开的门啊。”
“………………”
在这艳阳高照的十月天,夏莓差点就直挺挺死在学校门口。
还没有因为家访暴露,就已经因为喝酒暴露了。
提到家访。
英语成绩今天也要出来了。
……双丧临门。
听说大部分科目的成绩都已经出来了,只剩英语作文还没改完,教务处已经在准备排名,就等英语成绩一出来就印红榜了。
夏莓和程清焰的关系虽然被王鹏和陈以年撞破,但在她的威胁下两人都没有说出去。
不过因为这事,夏莓和程清焰相处起来比以前更加肆无忌惮了些。
中午夏莓不想吃中饭,大概是因为喝醉过的关系,没什么胃口。
程清焰中午回来时就给她买了一袋子的零食,黎枝语回头瞥了眼,全是平时夏莓爱吃的零食,还有一个洒满花生碎的巧克力味的甜筒。
夏莓想起刚开学不久时她为了跟他道歉买的那一袋零食。
她接过甜筒,问:“你不吃吗?”
还没等程清焰回答,她就自顾自又说,“嗯,也对,狗狗不能吃巧克力。”
程清焰抬眼,轻笑一声:“你是觉得我治不了你?”
他语气带着散漫的威胁,垂着眼看人的时候就更加嚣张了,就差把“你是个垃圾”写在脸上了。
夏莓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低头舔了下甜筒,不说话了。
黎枝语:“……”
不知道为什么,那句话听着总感觉有点色|情……
等夏莓吃掉甜筒,就有人冲进教室:“年级大榜贴出来了!”
夏莓心里咯噔一下。
那就说明英语成绩也已经出来了。
黎枝语拉着夏莓一起去看,公告栏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议论纷纷,听到最多的就是程清焰的名字。
夏莓仰头看,第一张榜最上面就是他。
第一名:程清焰,703分。
第二名:林匀,694分。
黎枝语:“学神就是学神啊,又是第一!”
夏莓皱眉:“怎么才比第二名高9分啊。”
“……”
黎枝语心说你这同桌当得还挺高标准严要求的,那早恋总得影响成绩的吧,还能保持第一就不错了!
夏莓又去看了眼自己的名次。
489名。
她经常处在四百末尾五百出头的名次里,还算处于正常水平。
下午第一节 课是英语,英语老师抱着一沓卷子,沉着脸走进来,说:“这次卷子咱们班这平均分又创新低了啊,年级倒数第一,你们什么时候才能给我长长脸,啊?”
底下寂静一片。
英语老师接着说:“不过高分段还可以,这卷子难,全年级135分以上的有8个,我们班占三个,140分以上全年段两个人,我们班占一个。”
夏莓“啪”地额头拍在桌面上,轻声嘀咕:“完了。”
不用听英语老师说就知道,140分以上的两个变态肯定就是程清焰和林匀。
紧接着,英语老师视线扫过来,又说:“本来还以为我们班能有两个140分的呢。”
夏莓继续垂头丧气。
别骂了别骂了。
英语老师:“程清焰,你这卷子做得粗心扣了好几分啊,可别满分一次就飘。上来拿卷子,138分,年级第三。”
夏莓一愣,倏的直起背侧头看向程清焰。
程清焰察觉到她目光,偏头看她,而后低眼笑了下。
他平时的脸都太冷硬锋利,而此刻却仿佛成了消融的冰块,和煦的光点斑驳落在他的发梢与眉眼,笑起来时轻慢又温柔。
他起身时椅子腿摩擦过地面,而后微不可查地靠近她耳边,低声:“恭喜啊。”
夏莓心脏倏的落下一拍。
抬眼继续看向走上讲台去拿卷子的程清焰的背影。
下一秒,就听英语老师说:“倒是夏莓,140分,年级第二!就知道得逼你一把才争气。”
夏莓心脏骤然疾速跳动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英语老师的那句“年级第二”,还是因为程清焰的“恭喜啊”。
后来很多年过去,夏莓甚至连自己的高考成绩都忘了,却一直都记得这一次的英语成绩。
2012年10月9号下午两点到下午四点的英语考试,最终成绩:
林匀141分,年级第一;
夏莓140分,年级第二;
程清焰138分,年级第三。
第29章 牙疼
夏莓拿程清焰的卷子对过答案, 当然知道138分不应该是他的成绩才对,他前面选择题明明就是全对。
夏莓眨了眨眼,怔愣地问:“为什么你才138分。”
程清焰轻描淡写:“年级第三, 不错了。”
“可你前面全对啊。”
他笑了声,随口说:“说不定作文扣了12分, 要不就是涂卡涂错了。”
试卷很快就发下来。
夏莓前面扣了8分, 正是程清焰给她圈出的那几题,作文扣了两分,她又去看程清焰的卷子,选择题扣了10分, 作文也扣了两分。
夏莓皱起眉,按照他错的题对应到试卷里,很快就发现, 这不可能是涂卡涂错的,他错的都是难题,不会让人怀疑他是故意填错。
而其中一道错题上回国庆节的作业卷子里做到过原题,夏莓头一回错了, 还是程清焰给她讲的语法。
“你故意填错的吗?”夏莓问。
程清焰知道瞒不住她, 也就直说了:“嗯,不过作文没故意。”
那本来他英语应该能考到148分的, 总分713分,比第二名的林匀高19分, 跟上一回差不多。
夏莓不知道为什么, 松了口气。
本来英语考到了第二名她应该是很开心的才对,倒跟成绩和名次没关系, 只是单纯的因为不用被家访了。
但此刻她的感受好像有点异样。
怎么说呢。
她本以为这次一定是考不到前二了,她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要超过程清焰, 目标就只是要比林匀高,毕竟程清焰不出意外肯定是第一名。
但程清焰却故意写错了十分,他明明可以第一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偏爱。
为了你,不拿第一也可以。
为了你,故意答错也可以。
可最后他他妈总分竟然还是第一。
下课后,一群人就凑到夏莓桌边,英语老师跟她的那个赌班上很多人都知道。
黎枝语啧啧出声:“昨天莓莓还跟我说这回完了,结果就考了个140分,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现在像那种考完哭唧唧成绩一出来满分的学霸?”
“厉害啊莓莓。”张翔说,“你这英语,也不见你听课,居然能超过我们程哥!”
夏莓悄悄看了程清焰一眼。
他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低垂着眼,脸上带着点很淡的笑意。
“……”
这就是学霸的浪漫吗?
夏莓不知道为什么,会给这件事贴个标签叫“浪漫”。
138分也是毋庸置疑让人仰望的高分,只比第一名低了三分而已,所有人都相信这就是程清焰该考出来的成绩。
只有夏莓和程清焰自己知道,不是的,他本来应该是148分。
而这个分数成了一个秘密,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就像那场偷偷飞去上海的演唱会一样。
教室门口一个同学忽然喊了声夏莓的名字,说是班主任找。
夏莓过去时班主任刚刚泡了杯茶叶,喝了一口,让夏莓搬把椅子过来坐。
夏莓对此经验丰富,知道一般拿椅子坐下了这场谈话就必定会被拖长,于是说:“没事儿,我站着就行。”
班主任没坚持,开口问:“听你英语老师说,你这次英语考得不错啊?”
“啊,还行。”
“老田说她是跟你打了个赌,考不到前二名就叫家长?”
“就家访。”
“你怕这个?”
夏莓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问法有点奇怪,她迟疑了下,点头:“……啊。”
“那我也跟你打个赌。”
“?”
“下次期中考,总分考到前四百名。”
夏莓迟疑着、难以置信地试图补充他剩下的话:“……不然就家访?”
班主任笑眯眯点头。
“???”
夏莓都他妈震惊了,还能这样的吗!?
“不是,老班,哪儿有您这么打赌的,考不到就家访,考到了没一点好处。”
“嘿,你这话说的,这读书还不都是为了你们自己读的呐?老师觉得你这脑袋还是很聪明的,不然英语也不能考到140分,而且现在你不是和程清焰坐同桌吗,多好的机会啊!多问问他题,成绩提上来很快的!”
“……我能拒绝吗?”
班主任一脸严肃地说:“不能。”
“您这不叫打赌,叫威胁。”
班主任被她气笑了:“那你说说,要是考到了前四百名,想要什么好处?”
夏莓没被他绕进去:“我都还没答应呢,我不要好处,我不跟您赌。”
“你必须赌。”班主任说,“咱们班这回月考平均分在年段才排第七,学校给我派了个任务就是给你们后面几个同学都做个家访,了解了解情况,也给你们敲敲警钟,我这是给了你一个额外的机会,考到了我就不去,考不到我就按规定去你家家访。”
“……”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看着这回是躲不掉了,于是夏莓打算还个价。
“前450名吧。”
“我查过了,你之前最好一次成绩可是432名啊,这450可不行,定目标当然要定得有挑战性些。”
夏莓拍桌:“430!”
班主任:“390!”
“……那420。”
“380!”
夏莓败阵:“别别别,就前400。”
班主任咧嘴笑:“你早答应不就行了。”
“……”
“多跟你同桌学学,老师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
我不相信自己可以。
这回是就算程清焰弃考再给她让出一个名额也不可能达成的目标了。
夏莓有气无力地准备离开办公室,刚抬脚却再次被班主任叫住,夏莓垂头丧气看他一眼,拖着声儿:“干嘛呀。”
“你过来。”班主任冲她招招手,“老师有个事儿要问你。”
“什么?”
“关于陈以年的。”
“啊,他怎么了?”
“他最近和文科班那个唐青云走得很近啊?”
夏莓一愣。
班主任又说:“陈以年那混小子我是管不住了,只是文科班班主任今天都来找我了,这万一把唐青云成绩影响了,咱们学校说不定是要少一个清北名额的啊。”
夏莓说:“他们俩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是我跟唐青云和陈以年两人关系好,所以他们俩才显得走得近了点。”
“这样啊,那怎么学校贴吧里……”
“贴吧?”夏莓皱了下眉,“贴吧里说什么了?”
班主任没再继续说,让夏莓走了。
她出了办公室才去看贴吧,里面有一则帖子是说唐青云和陈以年的。
帖子里很多照片。
第一张是那天他们一起去酒吧时,唐青云和陈以年在酒吧外并肩站着的照片。
夏莓皱着眉继续往下翻。
很多照片。
有运动会上陈以年找唐青云说话的照片。
还有国庆节期间两人一块儿在粥店的照片。
本来学校贴吧里也总是议论些八卦绯闻,尤其学校里头的风云人物,夏莓和陈以年都是其中的常客,并不会引起老师太多的关注。
但这回不一样,唐青云是文科第一,还被拍到了去酒吧的照片。
陈以年就站在她旁边,抽着烟,俨然一副不良少年模样,而唐青云靠在栏杆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如果刨除帖子里楼主说的那些话,这画面挺唯美的。
但夏莓看到那个楼主说——唐青云是为了钱和陈以年在一起,经常出入酒吧宾馆,底下还发了好几张唐青云家粥店的照片,店面小,灯光昏暗,唐青云坐在收银台前做作业。
就像是坐实了那句“为了钱和陈以年在一起”。
就像夏莓第一次在粥店看到唐青云很吃惊一样,其他同学看到这则帖子也很震惊,因为唐青云实在不像是家境不好的样子。
她理应是出生在很好的家庭,被提供了很好的生活条件,没有生活的烦恼,才能成长得这么好,才能那么骄傲又随和。
可现在一切都被打破了。
人的天性,把神拉下神坛,让神成为芸芸众生之一。
为而什么会雪崩,正是因为足够遗世独立,才能在舆论中卷起足够的风暴。
夏莓回教室去找陈以年,却被告知刚才陈以年已经出去了,夏莓又要去找唐青云,她着急慌忙,程清焰拽住她手臂,低声问:“怎么了?”
“我要去找唐青云。”
这件事不会伤害到陈以年,如果其中的主角是夏莓,也同样伤害不到她。
但唐青云不一样,这一定会伤害到她。
刚才班级里也有人议论,程清焰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
出于下意识的举动,他起身说:“我跟你一起去。”
文科11班在3班楼上两层,夏莓跑着上楼,却在中间楼层的楼梯间里看到了陈以年和唐青云。
“总算找到你们了。”夏莓喘着气说,“青云你……”
她话茬一顿,安静下来。
唐青云眼眶是红的。
夏莓顿了顿,低声问:“帖子是谁发的?”
唐青云摇了摇头,没说话。
陈以年却忽然说:“温媛媛。”
他声音很沉,脸也沉着,声音却笃定。
“谁?”
陈以年看了夏莓一眼,没再解释。
这名字有点熟悉,夏莓很快想起来,开学那会儿陈以年身边的姑娘,也是12班的,跟唐青云同班,特能吃醋一女生。
那时就连陈以年看别的女生一眼都能吃上醋。
唐青云抬头。
陈以年看着她说:“之前在酒吧,我看到她拍照了。”
也只能是她。
一般人不敢惹陈以年,而唐青云的性格又不可能跟谁结仇,要这么诬陷她。
“行。”夏莓点了点头,很平静地说,“温媛媛是吧。”
她转身就出去朝11班的方向走。
到门口,她抬手敲了敲门,人靠在门板上:“温媛媛,出来一趟。”
温媛媛从座位起来往门口走,夏莓没看她,转身又出去了,最后跟温媛媛一起站在走廊边。
“这事儿你要是想过去,现在就把帖子删了,再发一条承认是自己造谣的,跟唐青云认认真真道个歉。”夏莓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
小姑娘大多数时候大大咧咧很好相处,程清焰几乎都快忘了她生气时的样子了,她冷着脸看温媛媛,整个人都透着冷漠和克制。
温媛媛愣了下:“什么?”
“你自己做过什么忘了?”
温媛媛刚开始是对夏莓开门见山的问法没反应过来,现在反应过来了也没装傻,还算敢作敢当。
温媛媛看着夏莓身后的唐青云,目光恶毒到极点:“做都做了,现在她又装什么可怜?!”
夏莓是真的不懂。
这好好的女孩子怎么能那么针对另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儿。
不就是一个陈以年,怎么能祸害得人跟失了智似的。
陈以年这人虽然的确不是东西,但同时跟两个女孩儿暧昧的事儿还真不至于干,也懒得同时应付两个女生,向来都是好聚好散。
“温媛媛。”陈以年说,“你搞清楚,我们早就已经散了。”
陈以年平常总插科打诨的,但一旦冷着声说话就挺恐怖的了,声音早就不带一丝掺杂的感情。
温媛媛眼睛立马就红了。
今天贴吧的热门人物汇集一堂,周围早就围满看热闹的同学。
陈以年丝毫不在乎,一字一顿地说:“唐青云也没和我在一起,我被拒绝了,现在是我在追她。”
这回连夏莓都愣了下。
这下温媛媛眼泪直接下来了。
简直杀人诛心。
这梨花带雨的。
夏莓看着都有点不忍心了。
结果下一秒温媛媛就朝着唐青云扑过来,还喊着:“我有没有警告过你给我离他远点?!”
还没到唐青云面前,夏莓就拽着她手臂用力往后一甩,温媛媛没站稳就这么跌了几步后背撞在走廊墙上。
夏莓低声:“警告?”
她眯了眯眼,“你之前就威胁她了?”
周围一堆围观的人,温媛媛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已经失去理智了,挣了几下没挣动,便恶狠狠地瞪着夏莓。
“你自己呢?”温媛媛说,“听说你没爹没妈的,难怪这副样子,怎么样,陈以年和程清焰两个人都在你身边晃悠你是不是很骄傲啊?从小缺爱,现在就从男生身上找存在感,那你这还读什么书,直接去卖好啦!”
她最后一字还没落音,一只手忽然从夏莓肩侧过来。
程清焰拉开温媛媛,逼迫她仰起头,他依旧面无表情,但浑身却像是压抑着黑沉沉的戾气,开口嗓音低沉。
“你有种再说一遍。”
他微微躬着背,眼睛向下,声线极冷。
后来夏莓研究过程清焰的长相。
为什么她第一次见他时就会对他印象深刻,他骨相极其优越,脸又瘦,就把骨相的长处凸显得淋漓尽致,所以夏莓当时才会在他身上看到极致的野性和极致的倨傲。
即便穿着校服,也从他脸上看不到柔和,只有淡漠。
他骨骼分明的手用力摁在温媛媛额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
“道歉。”
他眼底是一片无光的深潭。
温媛媛不知道为什么,本能地害怕,人都在小幅度地颤抖,可周围那么多人看着,人被逼到极点后就彻底丧失理智。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跟她道歉?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
温媛媛重新看向夏莓,放缓了说:“你知不知道他是杀人犯的儿子啊,这样的人,大家要是知道了躲还来得及,就你一个往上凑,还真是不挑。”
这种话到底温媛媛也不敢大声说,嗓音不轻不响,围观的人听不清,他们这几个却是听得真真切切。
夏莓眼睛一红,猛地扑上去。
温媛媛摔倒在地,后脑勺直接磕在身后突起的瓷砖棱角上。
夏莓没注意,她气得快发疯,踉跄着起身,站在她旁边低声说:“你要是再敢乱嚼一个字舌根,我保证让你在学校里待不下去。”
瓷砖正好破开了一块,一道口子从温媛媛的后颈拉扯到后脑勺。
她只觉得好痛,抬手一碰,却沾了满手的鲜血。
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有人想到,这件事最后会闹得这么严重。
有人喊来了老师,在一片混乱的尖叫声和脚步声中,救护车来了,温媛媛被送往医院。
夏莓还茫然地站在原地。
“夏莓。”程清焰轻声唤她。
她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墙上那处血迹。
“莓莓。”
程清焰抬手扣住她手腕,指腹在她手腕内侧轻轻摩挲,像是要把她发凉的寒气抚平熨帖。
夏莓手上的温度一点点回升,终于回过神。
她猛地扭头仰视着程清焰:“我、我没有想那样。”
她语气惶急,迫切地想要解释些什么。
“我知道。”程清焰微微俯身,很她平视,看着她眼睛,轻声安抚,“别怕,有哥在。”
第30章 牙疼
夏莓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这么严重的。
她原本只是想让温媛媛把帖子删了, 再跟唐青云道个歉,解释清楚就了事。
但是当温媛媛说出程清焰的那些事儿时,她实在是太生气了, 动作不受控制,这才扑倒了温媛媛。
更没想到她会因此磕破头。
夏莓也被吓到, 眼圈很快就红了, 可硬是让眼泪没掉下来,只是低着头轻声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没有想那样。”
这事毕竟和平时的打架不一样。
夏莓对此的界定清晰,那种你来我往的打架受个伤流个血很正常,输了也只是自己不行, 但现在不属于这一种。
程清焰垂眼看着她,轻声问:“你相信我吗?”
夏莓抬头,看了他一会儿, 而后轻轻点了下头。
“一切有我。”他说。
很快,一群人都被叫到学部办公室,三班和十二班的班主任也被一并叫过去。
十二班班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刻板严肃, 快要退休的时候又发生这种事, 一进办公室就开始训唐青云。
陈以年原本想说一句,被唐青云悄悄扯了把袖子, 于是闭嘴。
学部主任调出五楼的监控看了一遍,眉头越皱越紧:“夏莓!”
三班班主任说:“等会儿老林, 先把事情了解清楚再训这帮孩子。”
学部主任:“监控都在这了!”
“这不是还没声音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口角我们也不知道啊。”班主任侧头问,“夏莓你先说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低着头没说话。
班主任气急,又指了指她旁边:“程清焰, 你来说!”
程清焰声线平稳,把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包括口角的原因和内容,也包括那句“杀人犯的儿子”。
他依旧全程不卑不亢。
反倒学部主任和两个班主任都愣了下。
说实话,想要中途转学来明哲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当时是校长直接通知说高二要来个新学生,他们自然知道肯定是有些来头的,后来也没想到竟然成绩那么好,更没想到现在竟然还牵扯到什么“杀人犯的儿子”。
办公室内安静了会儿。
班主任轻咳一声,说:“你看看,老林,这孩子们错是肯定错了,但真没有到错得无药可救那地步,温同学所作所为对他们而言本身也是种伤害,当然,他们这个应对方式肯定是不对的,就是你这处分的时候……还是要再衡量衡量,别太严苛了。”
“温媛媛那边怎么样了?”学部主任问。
文科班班主任说:“刚刚问过一起过去的老师了,包扎好了,缝了几针,幸亏没出什么大事。”
学部主任也松了口气:“家长联系了吗?”
“联系了。”
话音刚落,办公室外忽然响起嘈杂的脚步声,温媛媛爸妈都来了,两人怒气冲冲地走进来,径直朝夏莓冲过来:“就是你害我女儿缝了好几针?!看看这样子,一看就不是好人家姑娘,必须给我严惩!严惩!”
三班班主任连忙冲上去拦住学生家长:“诶诶诶,冷静一下温媛媛父母,冷静一下!”
程清焰一把将夏莓拽到自己身后。
陈以年听不下去,冷眼看过去:“你给我把嘴放干净点。”
家长听到他的话,愣了下,而后彻底怒从心头起:“你这小兔崽子说什么呢!说什么呢!啊?!你们欺负完我女儿,现在还打算欺负我们了是不是!?”
班主任满脑门子的汗,忙着劝和:“没有没有,您二位先坐下来,这事儿的经过都还来得及跟您交涉过呢。”
眼看着这两拨人不能在一个屋檐下,否则他都要拦不住了,又扭头说:“程清焰!你快、快点先带他们回教室去!”
程清焰唇线抿得平直,一言不发,拉着夏莓的手就往外走。
刚要走出门口时,听到温媛媛母亲尖着嗓子说:“交涉什么交涉!这事还不清楚吗!我家媛媛都跟我说了,这小姑娘一看脸就是狐媚子,你们老师这怎么管理学校的,男女生在学校里还可以随便拉手啊?”
程清焰脚步一顿。
夏莓下意识仰头看了他一眼。
她脑袋是懵的,其实没怎么听清那个女人说的话。
然后程清焰松开她的手,折了回去。
他步子又大又急,带起凛冽的风,几步迈到那女人面前。
女人被他这架势吓得“哎哟”一声,跌坐在椅子上,梗着脖子继续叫嚣:“怎么,你还要打我啊?!”
程清焰居高临下地看着女人,忽然扯起一个凌厉的冷笑。
“我本来还想她那满口脏话是跟谁学的,现在明白了。”
他咬字咬得利落,每个字都冷硬,“你搞清楚,缠着别的男生不放的是你女儿,到处造谣别人的也是你女儿,说了一堆混蛋话欠揍的也是你女儿。”
“你……!”女人怒目圆瞪,“你!这就是你们明哲的学生?!我告诉你,我女儿缝的针流的血,我肯定会给你讨回去!”
班主任头都要大了,喊让他们滚回去上课。
程清焰丢下一句“我等着”,转身头也不回地拉着夏莓走了。
这事闹得很大。
在无聊的学校生活中,就像是平地惊雷,激起大家的好奇心和议论。
关于唐青云和陈以年的那一则帖子已经在学校的要求下被管理员删除,这会儿热闹纷呈的是刚才那件事。
其实温媛媛伤得并不严重,夏莓推得不重,也没有脑震荡,只是伤口正好划在血管附近,出血量大,看着特别吓人,其他的倒都没事。
他们到教室的时候已经在上课了。
夏莓和程清焰在众人的注视下回到座位。
语文课。
语文老师正在讲今天刚刚发生的一件事——莫言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中国第一个拿到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说晚点会发相关的阅读材料给大家看,然后让大家拿出前天刚考的月考卷子。
夏莓拿出试卷,上面一个95的红色数字,她就这么坐着发呆。
直到程清焰忽然在她旁边低声说:“手怎么了?”
“啊?”
她愣了下,垂眼去看自己的手。
右手手背上划开了一道口子,不深,血已经凝固了。
“哪里弄开的?”程清焰问。
“不知道,可能刚才也蹭到那个瓷砖了。”
程清焰皱眉:“还有哪里受伤了吗?”
夏莓摇头。
程清焰拉着她的手到桌下,抽了张纸巾沾上水,很小心地替她把周围那一圈干涸的血迹擦掉。
夏莓眼睫颤了下,看向他。
他低着头,碎发拢住眼下的光,刚才那点不耐烦的暴戾都已经消失不见,看上去温柔又细致。
夏莓第一次产生了贪恋的念头。
因为过去的经历,夏莓几乎很少奢求一个人能长久陪在自己身边,因为反正都是要离开的,这个世界上,人生这一段路,最终都是要你自己一步一步走完的,没有人能够陪你到永远。
连生下你的父母都不能,还能有谁能到永远呢?
既然不能,夏莓就不去贪恋那些不可能的事。
可是现在,她忽然希望、特别希望,未来,程清焰可以一直在她身边。
这个念头出现得很莫名。
是被一点一滴的细节汇聚而成的。
就像此刻,就像他握住她的手说“别怕,有哥在”,就像他故意考差的英语考试,就像他们偷偷飞往上海看演唱会,就像他赢的那场篮球赛。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程清焰好像已经贯穿了她的生活,渗透了她的生活。
就好像,那点她觉得过不去的事儿,只要有他在,他都能替她解决,替她完成。
让夏莓第一次去想,如果有一天程清焰也像从前经历过无数次的那样,也离开她了呢?
夏莓忽然觉得特别难过。
“哥。”她忽然说。
程清焰指尖一顿,夏莓很少认认真真这么叫他:“怎么了?”
声线很沉,却又透着无以复加的温柔。
夏莓也不知道自己叫他这一声是想说什么,最后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他垂着眼继续撕开创口贴上的纸,贴在她手背上,温声说:“没事了。”
下课后陈以年就出了教室,在学校顶楼看到了唐青云,她站在窗户边,安安静静的。
“唐青云。”他走到她旁边。
唐青云回头,浅浅笑了下:“你来了。”
“你没事吧?”
“没事。”她轻摇头,“这事怪我拖累了夏莓,你一会儿帮我跟她道个歉,学部主任那边我也会再去说一声。”
“我的问题,跟你没关系。”
这件事其实跟唐青云真没什么关系,以温媛媛的性格,换作随便谁都能做出来今天的事,真要追根究底,还是陈以年的责任最大。
傍晚,血红的夕阳里,几只鸟在追逐。
唐青云看了会儿,忽然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叫青云吗?”
“不坠青云之志?”
之前唐青云在作文大赛上获得全国的奖项,学校在布告栏上发过一篇她的校级采访,底下有一句她的座右铭,就是不坠青云之志。
陈以年看到过。
“嗯。”她笑了笑,“不过‘不坠青云之志’前面还有一句。完整的是——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穷且益坚。
翻译是处境越穷困,意志应当越坚定。
陈以年愣了下。
唐青云看着远方说:“其实我真的特别羡慕你和夏莓,无忧无虑,可以随心去过想过的生活,也觉得跟你们在一起玩很开心,没有压力,我很少有这样的时候。”
“因为每个人出生的起点是不一样的,明哲的学费太高了,我家里很难承担,所以我要每次都拿到全额奖学金才能负担起下一年的学费,我赌不起的,陈以年。”
陈以年知道她想说什么了,抿着嘴看着她没说话。
“现在是高中,我们还要考大学,我要现在足够努力才能在未来做选择的时候尽可能地轻松一点。”
唐青云看着他,本来想说我们等到高考结束后再说。
但又想到陈以年过去那些层出不穷的花边绯闻,怕自作多情,没说出口。
等到那时候,陈以年大概早就对她没兴趣了。
就像直到现在唐青云都不知道为什么陈以年会喜欢她。
陈以年安静了会儿,忽然说:“刚才那节课,我们班上语文课。”
“什么?”
“老师说,莫言拿到了诺贝尔文学奖了。”
他这话说得很突兀,前言不搭后语。
唐青云愣了下,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上次国庆假期,陈以年来她家粥店吃早饭,当时插科打诨地提过一句,要是她当初选了理科他们说不定现在就能同班,省得他费劲假期还要早起来找她。
唐青云当时跟他说了自己为什么会选文科,不是因为学不好理科,其实当时她的成绩学理科更有优势,但她喜欢文科,喜欢文学,梦想就是考上北大的中文系。
陈以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等高考结束吧,唐青云,等高考结束我再追你。”
她诧异地抬起眼。
陈以年说:“在这之前,在高考之前,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那就提前跟你说一声。”他就这么看着她淡淡笑了下,洒脱又执着,“高考加油。”
那天最后,夏振宁也被叫去了学校。
夏莓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最后温媛媛父母同意私了,学校这边给大家记了过,但等到毕业这段观察时间,最终记过一般也都会撤销,不会留在档案。
但毕竟是夏莓推了温媛媛才恶化的这件事,所以夏莓还要再写一份检讨。
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
夏莓去卫生间的时候正好碰到唐母,粥店里忙不开,她刚刚才看到学校的通知赶过来。
“诶,莓莓。”唐母看到她,紧张地小跑过来,“我们青云没事吧?”
“没事,放心吧阿姨,这事跟她没关系,都已经解决了。”
“那她没受伤吧?”
“没有,她什么事都没有。”
唐母松了口气,垂眼又看到夏莓手背上的创口贴,又问怎么了,夏莓不想让别人为她担心,随口说是被笔划到弄开的。
“阿姨,你快去找青云吧,我没事。”
唐母“欸”一声,一路朝着五楼跑去。
夏莓看了会儿她的背影,而后收回视线,往教室走。
她收好书包,夏振宁刚到教室。
他刚才跟温媛媛那疯狗似的家长交涉了两个多小时,又烦又累,总算是把这事处理完了。
夏莓抬头时正好看到他,夏振宁眉头皱得很紧。
程清焰也抬头看了眼,侧头说:“你先出去。”
夏莓点了点头,拎着包出去了。
吴叔的车停在校门口,夏振宁拉开副驾驶门坐进去,夏莓上了后排,又过了会儿,程清焰也上车。
夏振宁闭着眼,抬手摁鼻梁,一路无言,夏莓和程清焰也没有人开口说话。
夏莓忽然想到唐母着急慌忙跑上楼时的样子。
她偏头看向车窗外。
秋分一过,就连夕阳落下的时间也早了许多,她漫无边际地想,12月21日的末日预言说不定是真的,接近冬至,也许直接全球进入极夜,太阳就再也不升起来了。
车停在家门口。
夏莓收回胡思乱想的思绪,下车进了家门。
这件事闹得大,每个人都被通知了家长,卢蓉当然也接到了电话。
本来她也是要去学校的,但考虑到两孩子可能不想让那些事见天日,可能会觉得别扭,她最终只问清楚了程清焰没有受什么伤,便没去学校。
“怎么样,没什么事儿吧?”卢蓉问。
夏振宁脱了西服递给卢蓉:“处理完了。”他语气里都是不耐和疲惫。
卢蓉将西服挂起来,松了口气:“那先吃饭吧。”
夏莓去厨房盛了饭,在餐桌边坐下,夏振宁忽然说:“夏莓,你到现在都没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夏莓拿筷子的手一顿,低头看着碗里的饭粒,什么话都没说。
“你自己不学好就算了,跟你那群狐朋狗友瞎混,不读书,不着家,打架闹事,我都算了!你现在还给同学脑袋开瓢?还要让你那点破事都连累到你哥身上?”
程清焰皱了下眉,刚要开口,卢蓉说:“振宁,你别这么说。”
“你别总是替着她说话!”夏振宁突然提了音量,吼了一句,“你以为你对她好她就会感恩你?她从小就跟她妈一个样!”
夏莓猛地抬头,压抑了一天的情绪在这一刻爆炸,也跟着吼了一句:“那你别管我啊!我又没求着你去学校!”
“你当我想管你?我要不是你爸我用得着管你那些破事?!”
夏莓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摩擦而过,发出尖利的声音,也把此刻这张弦崩到了最紧。
她红着眼眶看过去,死死咬住压根,一字一字地用力道:“夏振宁,从小你就没管过我,现在回来了还没两个月就真以为自己是我爸了?”
夏振宁本来就烦躁,又被她一句话彻底激怒,直接扬手一巴掌挥下来。
“啪——”一声。
彻底打破这两个月强行伪装出来的平静。
程清焰没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到这一步,立马起身把夏莓挡到身后,沉着脸防备地看向夏振宁。
卢蓉也立马拉住夏振宁,怕他再冲动:“你这是做什么!莓莓今天也受委屈了,你好好说,动什么手啊!”
夏莓头偏向一边,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其实并不意外。
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她和夏振宁的关系不可能一直保持诡异的平静,暗流迟早有一天汹涌决堤,迟早有一天他们会伪装不下去。
在这个她住了16年的房子里,她早就已经不再是主人,而是寄人篱下。
夏莓忽然觉得滔天的委屈席卷而来。
她低下头,飞快地眨了眨眼,死死盯着地面上的一点,没有让眼泪下来,只是眼圈还是不受控地立马红起来,鼻腔被涩意堵住,过往的种种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我七岁的时候,你跟妈妈离婚了,是你坚持要离的婚,是你一次都没回来看过我。”
她用尽全力忍住满腔的涩意,压住哭腔和鼻音,固执地站在原地,连脊背都直得几乎僵硬。
“妈妈死后,你也没有回来过,是我和外婆一起处理的丧事,后来这一年你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回来看我,更没有想过要回来照顾我。”
夏莓看着自己手背上的创口贴,呼吸凌乱,尾音颤抖,强忍着哭腔一字一顿地说:“你,只是,凑巧决定回柯北,顺便想起了你还有个女儿在柯北,而已。”
“所以你现在凭什么教训我,我从来就没有爸爸。”
说完,夏莓转身离开,直接摔门而出。
“砰”的摔门声在安静的房间内回荡了很久。
而程清焰沉默着追了出去。
六点半钟的街道。
白昼和黑夜正处于交替之际,光明与黑暗交织。
这一条路上种满了梧桐树,夏莓一直觉得梧桐树的树干很漂亮,她停下脚步,仰头漫步目的地看着眼前成排的梧桐树。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夏莓回头,看到程清焰朝她跑过来。
“你吃好饭了?”她问。
程清焰顿了下,而后:“嗯。”
“骗人,这么点儿时间你怎么吃的饭。”夏莓继续往前走,问,“你出来做什么?”
“来找流落民间的公主。”
夏莓笑了笑:“你不觉得现在说这话挺讽刺的吗?”
程清焰一顿,夏莓已经朝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走去了,他便也跟上。
夏莓坐在站台的长椅上,程清焰问:“要去哪?”
她摇头:“不知道。”
夏莓看到自己鞋带散了,她几乎是故意找茬般,抬了抬脚,说:“哥,鞋带。”
程清焰没有一点犹豫,在她面前蹲下来,低头给她系鞋带。
夏莓其实没有吃惊他这个举动,她在开口时就已经猜到程清焰是愿意给她系鞋带的。
就像,在夏振宁那里受到了冷待,需要找点温暖与宠爱。
只是,忽然,一颗眼泪就毫无预兆地落下来,正好砸在程清焰手边,干燥的水泥地面上立马洇开一道湿润黑点。
他听到小姑娘强行克制下来的呼吸声,以及带着哭腔的呼吸声。
就在他要抬头之际,夏莓忽然急急道:“不许看我。”
程清焰一顿,于是顺从地重新垂下头,系完了鞋带,他就这样蹲在她面前。
夏莓抬手拉上卫衣兜帽,又拽着胸前两条松紧绳用力一拉,帽檐皱巴巴地缩成一团。
一颗一颗眼泪砸下来,晕湿了地面,她哭得无声又克制,狠狠咬着下唇,想把那些难堪的哽咽声音都封锁在喉咙底。
过了会儿,程清焰依旧低着头,说:“想哭就哭,不用憋着。”
因为他这句话,夏莓终于没忍住,背弯下来,抱着腿彻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么多年来的委屈终于是因他这句话找到了一个宣泄的闸口。
夏莓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再掉不出眼泪,终于将委屈和愤怒都宣泄干净。
她直起身,脸颊都湿漉漉的,睫毛上好像沾了一层浓密的水雾,眼圈红得像只兔子,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她就这样子对上了程清焰黑沉的视线。
他还蹲在她面前。
少年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186的个子,却就这样蹲着,仰视她,挺鼻薄唇,脸部线条利落,混杂着一半的少年气和一半的成熟感。
夏莓抿了下唇,脸颊忽然又浮上些热气与血色。
她抬手,“啪”得拍在程清焰的额头上。
这是她今天新学的动作,是下午程清焰警告温媛媛时做的动作,夏莓觉得威慑力十足,能把人的嚣张气焰都直接按下去。
她决定试一试,练习一下。
于是夏莓就学着他的样子,一手摁在他额头上,微微倾身,眼睛居高临下地紧紧锁在他脸上,以此带来压迫感,开口威胁说:“你知道吗?看到过我哭的人都要被杀人灭口。”
程清焰看了她一会儿,而后忽然笑了声,带着柔软的笑意,和隐晦的亲昵。
嗓音低而缓。
在呼啸而过的骑车引擎声中依旧清晰。
“嗯。”他说,“听凭公主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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