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智齿
到公寓口, 两人的头发上和肩上都铺了一层雪。
程清焰将她身上的雪掸去,抬手碰了下她的脸:“冷么?”
“不冷。”
他牵着她手走进电梯:“刚刚病好,快回去了, 别又着凉。”
“我今天穿可厚了,不会着凉的。”
程清焰将夏莓送到家门口, 没进去, 已经很晚了。
“那我回去了。”他说,抬手摸了下她头发。
“你不在我这住吗?卢阿姨和夏振宁不是都不在家吗。”
“你饶了我吧。”程清焰笑了下,掐了掐她脸,“明天我来找你。”
“做什么?”夏莓立马兴奋起来, “要去哪里玩吗?”
“不玩,这都快期末考了,忘记跟老孟打的赌了?我来给你补课。”
夏莓“切”声, 脸上却是笑着。
反正只要是和他在一起,就算假期补课也是快乐的。
“新年快乐,莓莓。”程清焰看着她说。
夏莓也笑起来:“新年快乐,2013年也要快乐, 哥。”
我们在2012年的夏天认识, 一起度过了2012年,还一起安稳度过了世界末日, 所以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年。
2013年,我们经历高三。
2014年, 我们会去到北京。
之后还有2015年、2016年, 我们都会一直在一起。
元旦三天假期,夏莓都没出去玩。
因为临近期末考, 各门课都布置了不少作业,前面两天她都在做作业, 最后一天又听程清焰给她划了期末考的重点。
在这一学期的时间里,夏莓一边学目前的进度,一边也由程清焰将她以前落下的内容都补起来。
跟她从前的生活相比简直是天翻地覆。
有时回想起之前和陈以年逃课玩乐的生活都好像已经恍如隔世。
不过夏莓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挺充实的。
只要努力就能得到回报,让人充满幸福感。
因为期末考考试范围划得很广,最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夏莓都在拼命学习,从早学到晚。
程清焰会在学校里教她将所有作业都写完,跟她讲解完,然后就送她回家,再之后才去研究所。
他最近又忙起来了。
因为之前的机甲大师赛,寒假过后会举办决赛,三月份,要去上海比赛。
夏莓提前就买好了机票。
这将会是她和程清焰第二次一块儿去上海。
转眼就到期末考。
这回夏莓的考场都提升了好几个,不是跟陈以年他们一块儿了,那个考场她认识的人不多,语文考前十分钟她还抱着语文书背古诗。
周围同学看着她这副样子都有些瞠目结舌,简直和从前传闻里的那个夏莓对不上号。
夏莓恶补了语文选择题和文言文古诗,而阅读和作文她以前就不错,一场试考下来,她自我感觉良好,回到教室就跟程清焰对了答案。
选择全对,只有一句古诗错了一个字。
“开门红!”她激动地一拍桌。
程清焰看着她轻笑出声。
夏莓提升极快,这其中一半是他的功劳,而另一半是她自身悟性的确很高,程清焰估计以她这样的进度发展,等下学期结束,年级前100肯定是没问题了。
期末考是全市联考,难度比平时的月考都要低一些,很适合夏莓。
后面的数学和理综她也都发挥得不错。
“程清焰,我是不是特别聪明。”她骄傲得尾巴都要翘起来。
“嗯。”程清焰笑了声,“我家莓莓特别聪明。”
“那我要是考进了前200名,你要给我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
“这怎么能让我来提,当然得是惊喜了。”
“行。”程清焰揉了揉她头发,“考到前200名就给你奖励。”
最后一门是英语,夏莓最不担心的一门课,以全市联考的难度,考个145分以上没问题,却没想到最终在这一门上翻了车。
英语考试考到一半,学校外面忽然响起救护车的声音。
嘀嘟嘀嘟,很吵,打破了此刻的静谧。
这声音很显然是从校园内传出来的——救护车现在就在学校里。
其他人也纷纷抬起头,面面相觑,就连监考老师也没训斥大家不专心考试,反而走到教室外面询问情况。
听到一些“第一考场”之类的字眼。
夏莓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慌。
这时候本应该在最后一个考场的陈以年忽然推门冲进来,他脸色沉得有些可怕,气喘吁吁,找到夏莓的位置。
夏莓几乎在跟他对视的瞬间站了起来,不顾监考老师的阻拦冲出教室。
“第一考场怎么了?”她问。
陈以年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是程清焰。”
可没等夏莓那口气松懈下来,紧接着又听到他说:“是唐青云。”
不是理科第一考场,而是文科第一考场。
“青云?”夏莓一愣,“她怎么了?”
“来不及跟你说了,先去医院。”
最后一门英语考试,被突然炸耳的救护车声音打断,没过五分钟,那声音又消失了,救护车驶离医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此刻正在医院的夏莓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哭着坐在抢救室外的地上,抱着腿蜷缩起来。
“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她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我从来都不知道、从来都不知道她生病了。”
她想起那次体育课。
唐青云告诉她,她想考北大,想读文学,那时候她眼睛里满带憧憬的光,哪里能想到她患了这样的病。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发作。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
陈以年和她并排坐在地上,腿屈着,人看上去颓唐又落寞。
也许是前段时间唐母生病时累着了的关系,唐青云在英语考试的时候突然晕倒,毫无预兆地从椅子上摔下来。
“她不让我告诉你。”陈以年哑声道。
“她不让你说你就真不说吗!”夏莓气恼地抬手打他,片刻后又重新冷静下来,抹掉眼泪,“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运动会。”陈以年闭了闭眼,又睁开看着抢救室亮起的刺眼的光,“她那时候也晕倒过,我那次知道的。”
夏莓回想起来。
当时,她以为唐青云只是天热中暑罢了。
她又开始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呼吸都痛:“她会不会出事啊,陈以年,她才17岁,她才17岁……她成绩那么好,人也那么好,为什么那么好的人会得这样的病啊。”
“不会的。”陈以年紧紧咬着牙,几乎尝到口中的血腥铁锈味,“她不会出事的。”
过了会儿,唐青云的父母也过来了。
大概这样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了,她父母比夏莓想象中要冷静许多,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她。
唐母拍着她肩膀轻声说:“放心吧小同学,青云会没事的,她意志力强,已经挺过来好几次了。”
中途程清焰的电话打到了陈以年那儿。
夏莓考试时手机就放在教室书包里,没带过去。
陈以年看了眼来电显示,将手机直接递给夏莓。
夏莓垂眼,不做声地默默用力擦掉眼泪,接通:“喂。”
程清焰也听到了考试期间发生的事,问:“你在医院吗?”
“嗯。”她刚发出一个声,就再次忍不住的眼泪决堤,她将脸深深埋进去,哽咽着说,“哥,我害怕……”
“别怕,莓莓,我现在过来。”程清焰低声道,“你在那边等我。”
他声音温柔而沉着,奇迹般地让夏莓重新稳下心神。
挂了电话,手术室门口“抢救室”的灯光暗下来,医生走出来,说抢救很顺利,人已经救回来了,等到醒来就好了。
夏莓浑身强撑的力气都在一刻倾泻干净,几乎都站不起来。
手术后,唐青云很快就醒来。
因为麻药未退,她也不会觉得身上哪里疼,只是气色有些差。
一见她醒来,夏莓就哭着抱住她。
唐青云愣了愣,平时总见她大咧咧的模样,这还是头一回看到她眼泪,转而失笑:“怎么了这是?”
“你是不是没把我当朋友。”夏莓咬牙切齿。
“怎么会?”
“那你都不告诉我!连陈以年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唐青云笑了笑,说:“其他人也都不知道的。”
她“哼”一声,依旧不太高兴,陈以年将她拽回来,皱眉斥道:“人家刚做完手术你就压上去,也亏你干得出来。”
“……”
夏莓摸摸鼻子,乖乖站在一边。
唐青云父母都被医生叫去了,病房里只有他们三人。
唐青云问:“你们不会也都没考完试吧?”
“考到一半过来的。”
唐青云皱眉:“那怎么办,还能申请补考吗?”
“哎呀,这有什么的,又不是高考。”夏莓说,“没考完就没考完呗。”
过了会儿,程清焰便也过来了,陈以年朝门口看了一眼:“行了,你先回去吧。”
夏莓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干嘛,你还想跟人独处啊,我告诉你,人家可刚刚醒过来。”
“你也知道人家刚醒过来。”陈以年将她往门口推,“叽叽喳喳的,全医院就你最吵。”
陈以年拉开门,将夏莓推进程清焰怀里:“快点带走。”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陈以年倒了杯水,在病床边坐下,他声音有些低,有些哑:“还难受么?”
她摇头。
“你英语试卷有写完吗?”陈以年问。
“没有,刚听完听力,还没有涂答题卡上。”
“那拿不到奖学金了,怎么办?”
唐青云一顿。
之前唐母生病住院已经花了不少积蓄,店里生意也不好。
明哲学费那么高,虽然不至于拿不出个学期的钱,但拿出这笔钱后爸妈恐怕就要更加操劳了。
“我想想吧,反正放寒假了,可以去做家教,赚点钱。”
陈以年皱眉:“你都这样了还去做家教?”
“……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陈以年:“你别忙了,学费的事儿我给你解决。”
“你?”唐青云愣了愣,“不用,你别去向你父母要钱。”
“我说了要要钱?”陈以年倾身,靠近她,“老子自己挣,寒假没事干,就给你挣点学费。”
唐青云迟疑了好一会儿,还忍不住道:“你去做家教?”
陈以年看着她那模样,很快笑出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讽刺我?”
“……没。”
陈以年哼笑:“不是家教,靠点别的挣钱。”
“靠什么?”
他目光有些轻佻,懒散轻慢地靠在椅背上,似是开玩笑:“靠美色。”
“……”
夏莓跟着程清焰走出医院。
她眼眶还红着,方才哭着的泪虽然已经干涸,但睫毛依旧是湿的。
程清焰拉着她手停下脚步,一言不发地用指腹擦掉她残留的眼泪,,叹了口气,低声:“就没见着你一会儿,怎么又哭了。”
“我刚才以为青云真的要出事情了。”
说起这个,夏莓在病房里好不容易强撑起的情绪再次回落下来,她怕会影响唐青云的心情才佯装出的不满。
可是,先心病……
即便这次抢救回来了,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甚至也没人知道这个“以后”到底会发生在几天后,还是几十年后。
程清焰弯下背,温柔注视着她的眼睛:“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我怕她以后会有事。”
“我们只能过好当下。”程清焰蹲下来,拉着她的手仰视着,“谁都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的,所以只要不留遗憾就好了。”
“可是如果未来并不好的话,我就不想再长大了。”
程清焰弯了下唇:“但是也可能是阳光普照、百花盛开。”
她吸了吸鼻子,垂下眼,似乎在想他这句话:“那你会陪着我吗?”
“只要你愿意,我都会一直陪着你。”他沉声承诺。
长大的步伐总是悄无声息,仿佛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但每一步都沉重而坚定,在人生的旅途中留下无法消磨掉的印迹。
每个人长大的印迹都不同。
或是平淡、或是轰轰烈烈、或是喜悦,或是悲痛,但每个人都无法选择地将要踏过这一条路,哪怕遍体鳞伤。
而在这条长大的道路中,他们终于迎来了寒假。
寒假大概只过了一周,期末考的成绩就出来了。
夏莓因为缺考英语,成绩重新回到吊车尾。
而程清焰一如既往,依旧第一。
全校第一,也是全市第一。
虽说再重新来一次,夏莓也依旧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考试去看唐青云,但看着成绩单上的排名还是有些不甘心。
她是真的想看看,如果拼尽全力,她能考出什么样的成绩。
尤其是程清焰在第一名的情况下。
她想看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这次可以靠近多少。
寒假前几天程清焰一直泡在研究所,两人见面时间不多。
成绩出来,程清焰给她发了条信息,问她成绩。
夏莓撇了撇嘴,看着这成绩,根本不好意思给他发过去。
于是暂时没回复,没想到转头就睡着,一直睡到下午四点,直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她打开门,看到门外的程清焰,愣了下。
“……你怎么来了?”
“还以为你又哭了呢。”程清焰弯下腰,仔细地看着她眼睛,好一会儿后,他重新站直了,“看来没有。”
夏莓怔怔地揉了揉眼睛,侧身让他进来:“我睡午觉呢,你不是在研究所吗?”
“看你不回短信,还以为知道成绩后心情不好。”
夏莓叹了口气:“的确是不太好。”
“几分?”
夏莓将那条成绩信息给他看。
他勾唇:“这不是挺好的。”
夏莓不可思议:“你是在侮辱我吗?”
“忘记自己英语没考被记零分了?”
她神色恹恹:“所以呢。”
“所以,只要你英语能考到135分,就能考到前200名。”程清焰看着她笑,“那么,你觉得你英语能考到135分吗。”
后来程清焰让她重新做了那张英语卷子,跟他对过答案,不算作文分,她前面是满分。
夏莓愣住,几秒后,眼中渐渐聚起亮光,兴奋道:“你怎么知道前200名是几分!”
“问了下老孟。”
夏莓安静几秒,而后猛地跳到他身上,双手环住他脖子:“啊啊啊啊啊!程清焰!那我其他几门课是不是都考得特别好!”
“才知道啊。”程清焰托住她的腿,抱着树袋熊似挂在身上的夏莓,关上门往屋里走,“也不看看是谁教的你。”
程清焰抱着她走到沙发,想将人放下。
谁知夏莓依旧搂着他脖子不肯放,他抬手在她腰上掐了把:“撒手。”
夏莓腰间一痒,摔进沙发里。
“……你干什么!”
只见他站在她身前,将手伸进衣兜,过了会儿,拿出一个长长的盒子,丝绸质地的宝蓝色,递给她。
夏莓一顿:“这是什么?”
“礼物。”
她愣了愣,仰头,喉咙空咽:“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之前答应你的,考进前200名的礼物。”
“……可成绩单上我只有500名。”
程清焰无所谓地笑:“那就当新年礼物吧。”
夏莓看着他手中的长方形盒子,心脏怦怦直跳,因为太欣喜了,她甚至都不敢立马伸手去拿。
“你什么时候买的?”
“寒假第一天。”程清焰说,“研究所项目奖金下来,拿那个钱买的。”
夏莓在这一瞬间,之前因为成绩产生的低落情绪完完全全被弥补干净,而后被塞入了开心又甜蜜的情绪。
她因为努力却最终阴差阳错没有得到想要的回报而低落。
而现在程清焰告诉她,即便成绩单没有给她想要的结果,他也会给她想要的结果。
有人会为她的付出给出回应。
小心翼翼的,细心呵护的,从不会让她的希望落空,照顾着她所有的小情绪。
夏莓两手接过盒子,垂着眼,视线极为专注认真,小心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条项链,红色的草莓金属吊坠,看上去格外精致漂亮。
程清焰将项链拿出来,给她戴上。
夏莓立马跑到镜子前照。
她皮肤白,衬得那一抹红色星点更加耀眼,像一颗红宝石。
她欣喜极了,眼睛亮亮的,转过来:“好看吗!”
程清焰看着她的眼睛,有一瞬间失神,转而笑道:“好看。”
不知道是在说她还是说项链。
这条项链让夏莓开心了许久,还欲盖弥彰地拍了张戴着项链的自拍,发了朋友圈。
“莓莓。”程清焰坐在一边,忽然唤了她一声。
她抬眼:“怎么啦?”
“我妈和夏叔叔可能过年回不来,这些天你要不要回来住。”
说到这,程清焰也觉得有些许尴尬,因为关系的转变,现在他说这样的话总像是有点图谋不轨。
顿了顿,他说,“刚才我妈给我打电话说让我跟你一块儿过年。”
夏莓也愣了下。
她手握着颈前的项链,轻轻摩挲着,声音有点轻:“……哦,好啊。”
于是,两人吃过晚饭后便开始收拾行李。
夏莓打算住到夏振宁回来为止,收拾了几件常穿的衣服塞进行李箱。
再加上一些瓶瓶罐罐的日用品,等收拾完也撑满了一整个行李箱,还挺沉。
程清焰拎着行李箱跟她一块儿下楼,打了辆车。
车将他们送到别墅区入口。
夏莓看着这一条极为熟悉的路,她已经两个多月没回来了,离开时梧桐树叶还绿着,现在却都已经掉光了,路灯映照着光秃秃的树杈。
“这儿的梅花树是白梅,每年都开得很晚,以前都要等到寒假结束才开,今年居然这么早就开了。”夏莓边走边说。
她对这条路熟悉得很。
此刻回来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种异样,有一大半是因为今天家里就只有她和程清焰两人。
两人肩并着肩一路走回去。
路上很安静,人不多。
就要到家门口,忽然,一辆车从他们旁边驶过,堪堪停在十米远的地方,正好是夏莓家门口。
夏莓脚步一顿。
别是夏镇宁突然回来了吧?
可这也不是夏振宁的车啊?
接着,她便看到一个穿着灰色棉袄的男人从车里走出来,他抬头看了看楼层,正想找个人问路,一扭头就看见夏莓和程清焰。
夏莓瞳孔一下子放大,因为心虚,立马往旁边迈一步拉开与程清焰的距离,尴尬地笑了声:“老孟,你怎么在这儿。”
班主任大步走上前:“之前不是跟我约定的,期末考考不到前350名,我可是要来家访的。”
接着,班主任的视线又从夏莓身上移到她旁边的程清焰身上。
因为身高差,老孟还要仰头。
视线移过来极为明显。
“程清焰,你怎么也在这儿?”
夏莓:“……”
程清焰:“……”
第52章 智齿
老孟如今将近50的年纪, 已经当了二十多年的老师,哪里会看不出端倪。
观察两人一会儿,刚要说话, 夏莓忽然重重拍了下程清焰的背,大声:“哥!”
程清焰:“……”
她又拍了下程清焰的背, 接着说:“没礼貌, 快跟老孟打招呼啊!”
“……”
程清焰有些无奈地微微颔首,“孟老师。”
老孟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本来他刚看到两人在一块儿时以为就是俩孩子谈恋爱罢了,教了这么多年书,早恋的孩子他遇到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并不算什么稀奇事,十六、七岁,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嘛, 正常得很。
更何况,老孟看着夏莓各门课的成绩,其他几门课提高速度都极快,早就猜到是程清焰的缘故。
只要带来的是正向引导, 老孟觉得早恋也无可厚非, 并不打算多作干涉,最多也只是提点几句。
谁知下一秒就听夏莓喊了“哥”。
老孟睁大眼:“哥?!”
“他是我异父异母的哥哥。”夏莓从前不想让人知道这一点, 现在居然还能因为这一点松了口气。
“异父异母?”
“嗯,就是, 我俩是重组家庭的, 我爸和他妈妈。”
老孟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觉得只是夏莓满嘴跑火车, 转而问程清焰:“真的?”
“真的。”
“……”
老孟觉得自己这班主任做的实在是不称职。
同班俩孩子家里这样的变故都没有做好了解。
夏莓摸摸鼻子,轻咳一声:“老孟, 你进去喝个茶?不过我家长不在家,工作忙,估计过年也回不来。”
老孟不知道为什么,也觉得有些尴尬,说:“行啊,反正程清焰在,既然是你哥,也算家属了,我跟他提你成绩都也是一样的,他了解好了才能更好地辅导你功课。”
夏莓:“……”
程清焰一手推着夏莓的行李箱往家门口走,一边拿出钥匙开锁。
好在老孟并没有注意到那个行李箱,也没有问什么。
三人进屋,程清焰去冰箱拿了茶叶,泡了杯茶放到老孟面前。
老孟背了个公文包,里头放着全班的成绩单,翻出夏莓的,他还真将那张成绩单放到程清焰面前。
夏莓有点无语。
她坐在一旁,看着老孟跟程清焰讲她各门课的成绩以及薄弱点、提高点,倒还真有点儿像家长的意思。
那可不止是我哥!夏莓在心里咆哮。
这回她语文考得依旧不错,年级前几,数学到了平均分,理综中物理比较差,化学生物都还不错。
“夏莓,你这物理,只有56分啊,跟你其他几门课比就是妥妥的偏科瘸腿,你看看你哥的成绩。”
老孟说着,又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是程清焰的成绩,“这多漂亮,该拿的分全拿了,这都已经快到顶点了。”
夏莓点头:“嗯嗯,他比较聪明。”
“你也聪明。”老孟笑道,“你这学期成绩提升得全校老师都认识你了,还都来问我到底是怎么教的。”
“……”
老孟:“我看倒是要让程清焰给那群老师上个课,专门教教该怎么治你这样的学生。”
“……”
老孟没多待,毕竟夏莓这回也不算考差,要是能把英语也认认真真考了,成绩差不了。
后面还要去一个学生家里做家访,简单聊了聊成绩后便走了。
夏莓将老孟送到门口,道了别,折身回来时发现程清焰正懒洋洋地靠在玄关处的鞋柜旁,视线垂着,看上去似笑非笑的。
夏莓眨了眨眼:“怎么了?”
“我只是你哥?”
“……”
夏莓本来坦坦荡荡的,毕竟谁会在老师面前暴露端倪啊!
但被程清焰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心虚。
“那我不是为了骗老孟嘛。”夏莓声音有些虚,“他要是真发现了什么,万一给夏振宁打电话的,到时候夏振宁肯定会气死的。”
程清焰上前一步,就着昏暗的灯光低头靠近她,嗓音低磁:“那现在咱俩就是清清白白的兄妹关系啦?”
“当然不。”夏莓抱住他腰靠过去,“你现在就是我金屋藏的那个娇。”
程清焰低笑一声:“我还娇啊。”
“嗯,是我要好好呵护的那种娇。”
他又笑了声。
两人对视着,片刻,他背弯下来,也紧紧抱住了夏莓。
夏莓顺势往后退了步,后背抵在墙上,后脑勺正在压到开关,一楼客厅的灯光骤暗,整个屋子都暗下来,也让他们此刻的举动更加暧昧又禁忌。
她睁着眼,清晰地嗅着属于程清焰身上的气味。
心尖儿上又软又甜。
夏莓发现程清焰还挺喜欢拥抱的,整个人都埋在她怀里,脑袋也蹭在她颈窝,像只大狗狗。
两人抱得有些久了。
久得夏莓腰都有些酸。
“哥。”
他声音因动作有些闷着:“嗯?”
“累了,不想动了。”
程清焰轻笑着往后退开些,而后微微弯下腰,将人直接抱起,一手托住她的腿根,一手拎起行李箱。
就这么抱着夏莓上楼。
她房间里并看不出许久没人住的迹象,床上依旧铺着柔软的被子,打扫得很干净,也没有灰尘的味道。
卢蓉每周都会让阿姨打扫她的房间。
程清焰抱着她走进去,而后将人放到床上。
屋里没人开灯。
仿佛那点隐晦的心思都得到了默认的允许。
夏莓没松开环在他脖子上的手,反而压着他脖子往下按了按。
程清焰没站稳,双手撑在床侧。
透过窗外并不明亮的月光,夏莓只能看清他脸上的轮廓,嗅觉被放大,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和清冽的沐浴露味道。
程清焰维持着这个姿势没动,他冷白的皮肤在月光下隐隐发着光,眼底漆黑,不像平时跟她说话时带着笑意,漆黑一片,不带情绪,可身上温度却是滚烫,呼吸也变得灼热。
极冷和极热,两种矛盾激烈碰撞,像是一个一不小心堕入红尘的恶魔,一步步沉沦。
夏莓几乎是被勾住视线,而后才闭上眼,不敢再看。
她哥这张脸可真是勾人犯罪。
夏莓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嘟囔道:“怎么才2013年啊。”
他含着笑意哑声:“怎么?”
“我都迫不及待了。”
他笑意更深,但还是问:“迫不及待什么?”
“把你占为己有。”
“现在就是你的。”
夏莓:“这不是只能看不能摸,我心痒痒。”
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程清焰先是愣了下,而后笑得肩膀都开始轻颤,无奈道:“你还想摸哪儿啊?”
被这话问的,脑海中虚无缥缈的想法都变成实质。
夏莓透过昏暗的月光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高挺的鼻子,深邃的眉眼,淡粉的薄唇,以及,随着动作往下荡的领口,和那底下瘦削的锁骨和……
停。
停。
夏莓。
不能再往下看了。
把持住。
你可是个姑娘。
她的所有反应都被程清焰看在眼里,也不在乎她那不断轻薄自己的目光,笑得更厉害,不知道夏莓怎么能那么可爱。
夏莓红着脸没好气:“你笑什么。”
“你哥以后可得好好保持身材,得让咱们莓莓保持兴趣。”
“……”
这话说的,把她当什么了。
“跟你说认真的呢。”夏莓撇了撇嘴,“真想有时光机,明天就高考,不,今晚就高考。”
程清焰笑:“行,高考一结束你哥我就让你好好过把瘾。”
“……”
这人是故意的。
夏莓看出来了。
故意说这些取笑她呢。
夏莓这人,逞嘴上的威风可从来没输过,不管不顾无厘头道:“等什么高考后,哥,那你现在先给我点儿甜头呗。”
程清焰一怔。
下一秒,夏莓食指指尖已经轻轻抚在他喉结处。
他下意识地吞咽动作,喉结滑动,夏莓的指尖也跟着动。
方才被笑声打乱的暧昧气氛再次如浓雾般凝聚起来,他喉结又是一动,夏莓抬眼去看他眼睛,却发现此刻少年脸侧线条坚毅,唇角抿着,看上去有些冷漠,又像是竭力克制。
下一秒,程清焰撑起身子,站起来。
抿唇,又舔了下干燥的下唇,他哑声:“早点睡。”
而后走出了她房间,带上门。
“……”
卧室内彻底安静下来,就连他身上的气味也很快散尽。
夏莓仰面躺在床上,还茫然着,产生一种“我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的错觉。
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将灯打开,又把行李箱打开,拿出睡衣。
走进浴室,洗了把脸,她将自己再次摔回柔软的床铺,拿出手机。
“智齿”那一栏聊天框是置顶的。
夏莓点了下,又退出。
因为刚才发生的那些,她暂时还不好意思跟他跟说话。
于是转而点进了朋友圈。
明哲的学生家境都不错,这寒假过得更是丰富多彩,都在晒各地旅游的照片。
夏莓点了几个赞,往下滑,看到王鹏发的陈以年打工照片。
这个寒假陈以年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居然跑去餐厅打工。
听说这家店还是陈以年叔叔新开的,就在商场旁边,生意不错。
夏莓本来从来没想过要打工,得知陈以年去打工时还笑了他一番,然而此刻,她手心攥着程清焰送她的项链,脑海中忽然浮出一个念头,她也想自己赚钱,给程清焰买礼物。
马上就是他的生日了。
这条项链就是他用从研究所挣的钱给她买的。
夏莓也想用自己挣的钱买。
没多作犹豫,夏莓便给陈以年发了条信息,问他叔叔那儿还缺人吗。
[陈以年:?]
[陈以年:你要打工?]
[夏日草莓:是的呢。]
[陈以年:有病。]
[夏日草莓:巧了,之前我也是这么说你的。]
夏莓跟他说了理由,陈以年直接将他叔叔的微信推给她,微信名就是那家墨西哥餐厅的名字。
过年期间正愁招不到人,于是很快就敲定下来。
寒假里程清焰依旧很忙,天天往研究所跑,夏莓也忙,白天就在那家餐馆里打工,而晚上两人在一块儿了便一起写寒假作业。
因为期末考物理没考到及格,程清焰还去书店给她买了本物理练习册,每天勾十道题让她做。
日子过得非常开心,且健康、绿色。
直到除夕夜那晚。
陈以年请假没来,而因为程清焰研究所临时有事,夏莓便继续在餐馆工作,正好挣个五倍工资。
这家墨西哥餐馆因为装潢精致、菜品可口,在朋友圈里掀起一阵热潮。
尤其除夕夜,更是早早就被预约满,从早忙到晚。
到晚餐时间,夏莓刚刚上了一盘牛舌,转身就看到门口进来两人。
庞屏和温媛媛。
温媛媛打扮得精致漂亮,踩着过分成熟的高跟鞋,而庞屏依旧是那副极其随意的装束。
夏莓虽然穿着统一的服饰,但依旧是其中最出挑的一个,温媛媛一眼就看到她,紧接着庞屏也看到,挑了下眉。
其他人都忙着,只好夏莓过去点餐。
她一边不甘不愿地问他们要点什么菜,一边苦中作乐地想还好今天陈以年请假了,不然可得乱套了。
温媛媛背板挺直,端出高高在上的样子,随口报了几道菜名,这才扫她一眼,眼线都快从眼角飞出来:“你怎么在这?”
夏莓尽量让自己语气正常:“寒假打工。”
“跟着程清焰还要来打工啊。”庞屏笑起来,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气焰嚣张,“亏得你长这么漂亮,就是不够聪明,这换跟了别人,谁舍得让美女来餐馆打工?”
夏莓在心里骂一句“目光短浅”,压着火道:“就点这几道是吧,那我下单了。”
而后她转身就走。
只听到身后温媛媛又对庞屏方才的话吃了醋,娇着声抱怨。
庞屏开始哄了几句,后来烦了,声音一沉,温媛媛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夏莓在心里骂了句,走进后厨下单。
后面她刻意避着庞屏和温媛媛,可温媛媛偏要作妖,一会儿叉子掉地要换新的,一会儿又是让她倒水。
在夏莓第四次被叫过去给她换碟子时,她实在是没憋住火,将那碟子用力放在桌上。
“咚”一声。
温媛媛抬起眼:“你什么意思?”
夏莓直直看着她,压低声:“你什么意思?你要是想找事儿,等我八点下班,我肯定奉陪。”
温媛媛一时没反应过来。
夏莓依旧一寸不避地直视她。
小姑娘冷下脸,咬紧的牙根让脸侧线条愈加锋利,声线极冷。
可跟她那副浓颜的五官相比较,便显得格外吸睛。
温媛媛其实也是好看的,但这些日子她不在学校到处混迹,眉眼间沾染上媚俗的刻薄相,也没从前的模样了。
庞屏在旁边看了会儿,勾唇,慢悠悠道:“看来程清焰经过上回还没学乖啊,怎么没让你收敛点儿。”
夏莓皱眉:“什么上回?”
庞屏一愣,随即想起那个雪夜,夏莓一直是闭着眼睛的,看上去人很不舒服。
他很快反应过来程清焰压根没有将那晚挨了打的事告诉她,不由失笑:“没想到,他喜欢你都到了这个地步。”
夏莓听不明白,也懒得跟他废话,转身离开。
后面温媛媛似乎气不过,还想闹,但被庞屏训斥了,也就作罢,吃完后就离开了。
而有时候,一颗老鼠屎就是能坏了一锅粥。
夏莓一晚上的心情都被这一出弄得不好。
临近八点,到换班时间。
夏莓换下工作服,穿上自己的衣服,刚从柜子里拿出手机就看到程清焰发的一条信息。
[智齿:我快到了。]
五分钟前发的。
[夏日草莓:你到哪儿啦?]
[智齿:门口。]
夏莓收起手机,跟其他几人道别,快步往外走,一抬头就看到站在门口的程清焰。
少年穿着件黑色的羽绒服,指间夹了支烟,正靠在墙边抽烟,漆黑的碎发垂下,眉骨和鼻梁轮廓分明。
夏莓刚才闷着的胸口终于舒出一口气,她跑出去,一下冲进程清焰怀里,而后抬头看着他,下巴贴着他胸膛。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这不是除夕。”程清焰笑了笑,将她微凉的手放进自己口袋,“本来白天就想带你去玩的,没想到研究所突然有急事。”
“没事儿,除夕可是五倍工资呢。”
程清焰笑笑,掐灭烟扔进垃圾桶,牵着夏莓往步行街的方向走。
因为是除夕,步行街上很多人,有孩子蹬着轮滑绕过障碍,动作灵活。
夏莓记得自己小时候某年生日夏振宁也送过她一双轮滑鞋,但夏振宁工作太忙了,后来答应她等到寒假就教她,结果到了寒假她就和妈妈离婚了。
妈妈对夏振宁提出离婚一事反应强烈,直接将夏莓带到外婆家不允许她再见夏振宁一面,等到离婚更是干脆地将她户口也迁出来,不再跟夏振宁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今天不高兴么?”程清焰忽然问。
夏莓愣了下,仰头看了他一会儿,这才发觉自己今天的确情绪低落。
以往每次打工结束,程清焰来接她,她总要跟他一刻不停地说许多,或是分享,或是吐槽。
“啊。”夏莓停顿片刻,说,“碰到两个傻逼客人。”
程清焰笑了下,耐心问:“他们怎么了?”
“故意使唤我,让我帮她拿这个拿那个。”
“那以后就不去了。”程清焰轻轻捏了捏她手心,垂下眼,目光带着笑意,“以后你使唤我。”
夏莓被他逗笑,心情总算好了许多:“那不行,我还要挣钱呢。”
“为什么要挣钱?”
之前程清焰就问过,夏莓只说闲着无聊想体验一下。
但他当然清楚,夏莓并不是那种会愿意受委屈的脾气,服务生这种活儿实在不适合她。
夏莓眨了眨眼,说:“因为你能靠自己挣钱。”
程清焰没想到这样的答案,愣了下:“嗯?”
“我不想被你落下那么多。”夏莓低着头,踢开脚边的石子儿,“所以期末考我才想考到前200名,我才想考上北外,我才想自己挣钱。”
她声音很轻,融化在寒风中,“我想让自己足够与你相配。”
程清焰很难用语言来诉说自己此时此刻的感受。
一直以来,他都是那个被甩开的人。
他的家庭、他的过去,都像是镣铐,锁住了他前进的步伐。
以至于他必须很努力,才能去弥补上这一些,才能尽可能地走在前列,才能尽可能地甩开晦暗的过去。
而夏莓就是他眼中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那个人。
是一切攀登的终点。
善良、可爱、热情、直爽、聪明、漂亮,她当然也有不愉快的过去,但那些过去并没有伤害到她那颗赤诚的内心,这才是最珍贵的所在。
因为她,所以程清焰才更加努力,想终有一天自己能够配得上她。
可在他还没有取得任何的成就时候,他的信仰,却告诉他——她想让自己足够与他相配。
他所仰视的,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公主。
蹲下来。
也在仰视着他。
程清焰别开眼,大概是风太刺骨的关系,他眼眶有些涩,好一会儿才缓和。
而后他低头认真地看着夏莓:“你什么都不用做。”
“那我就跟不上你了。”
“你不用跟上我。”程清焰低声而认真道,“更确切地说,我从来没有一刻觉得你是落在我身后的。”
夏莓觉得他或许眼光不太准确。
谁都能看出来的事实,他却这样说。
如果换作一个别的语气,夏莓肯定以为他是在哄她,但是他语气实在太认真了,以至于夏莓忍不住笑出声。
她眼睛亮亮的,歪着头看他:“程清焰,你是活菩萨吗?”
专门来救济她。
程清焰也笑了声,捏了下她脸:“跟你说认真的。”
“可我成绩跟你差那么多,以后挣钱肯定也挣得没你多。”
“莓莓。”
他拉着她的手蹲下来,极为专注地仰视着,“从私心上来说,我督促你学习并不是真的只是为了让你有多好的成绩,而是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北京,希望我们以后能够经常见到面。”
夏莓愣了下。
“因为你太好了,所以我不放心让你去离我很远的地方,我害怕你会遇到更优秀的人,害怕会因此失去你。”
“仅此而已。”
“当然,如果你觉得现在每天学习不快乐的话,你也可以不用学习,因为我真正最想要的只是你能每天开心快乐,万事顺遂。”
夏莓眨了下眼,低头看着他:“那如果最后我考不上北京的学校呢。”
“那我就每周坐飞机去找你,再不济,如果实在距离远,我就去你附近的学校读书。”
夏莓笑起来:“你愿意为了我放弃清华啊?”
“什么都比不上你。”
夏莓愣了下,笑意更深,惊讶地问:“程清焰,你是恋爱脑吗?”
为了一个人放弃清华,放弃更好的未来。
这要是被放网上肯定都是得被网友们骂恋爱脑的。
只是夏莓不知道,对于程清焰而言,最最好的未来此刻就在他眼前。
程清焰没说话,只垂眸看向她。
夏莓俯身靠近,眼睛亮晶晶的,说:“那恭喜你,你很幸运,我觉得现在学习的日子很快乐,看到自己的名次往上升更快乐,我还想继续学,也是真的想考上北京的大学。”夏莓说,“而且,更重要的是,在我看来,什么都比不上你的未来。”
程清焰静静地看着她。
似乎有极为浓重的情绪在眼中流转。
“哥,你的未来会是前途无量、没有止境的。”她说。
他轻笑,“嗯”了声。
夏莓手背着身后,弯下腰,近距离地瞧他:“所以我才有点儿着急,我未来男朋友这么厉害,我也想尽快变得更厉害一点。”
程清焰勾唇,纠正她:“因为未来男朋友会变得很厉害,所以你可以不那么厉害。”
“那以后我们的收入差距会不会特别大?”夏莓想象了下,“那不行,男人有钱都会变坏的。”
“我挣的钱都给你。”
“都?”夏莓轻笑,“那你以后岂不是还要藏私房钱。”
“不藏,你每月给我点生活费就行。”
他说得极为自然,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憋屈。
其实据夏莓的观察,程清焰并不是一个花销很大的人,他没什么物欲,但他也不抠门,出去吃饭有时他会提前去把钱结好,跟夏莓一起也基本没让她花过什么钱。
最初刚认识的时候,夏莓想着反正他的生活费也是夏振宁给的,并不跟他计较这些钱,到后来便早已经习惯由他付钱。
如今再想来,程清焰不可能向夏振宁要钱。
而卢阿姨,夏莓也没见他向她要过。
“你现在每月的生活费是不是都是自己挣的啊?”夏莓忽然问。
“嗯。”程清焰说,“一个项目结束后奖金拨款都挺多的。”
很早以前,为了阻止卢蓉不去卖酒挣钱,程清焰早就学会了通过各种渠道挣钱,减轻卢蓉的负担。
夏莓“啧”了声,重新直起身,就这么看着他。
她哥可真是太厉害了。
这么厉害可怎么办。
她本来就一根懒筋,难得想奋斗一下,这不是勾引她躺平抱大腿么。
程清焰却误会了她的意思。
他看着她的表情,回想起她刚才她那句“男人有钱都变坏”,而后从口袋里摸出钱包递给她。
夏莓坐在长椅上,而他依旧蹲着,就这样仰视着,视线温柔又专注,只递出了自己的钱包。
夏莓愣了下:“啊?”
“我永远不会变坏。”程清焰看着她,认真说,“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第53章 智齿
夏莓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不由失笑,接过他的钱包:“真的给我啦?”
“嗯。”
“那我一个月给你多少生活费比较合适?”
“几百吧,除了饭钱我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
夏莓有点无语。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程清焰, 手背贴上他额头看有没有发烧:“你真的是那个全市第一的程清焰吗?”
他扬眉:“怎么了。”
“感觉你很容易被诈骗。”
他轻笑:“你又不是骗子。”
“不。”夏莓随口胡诌,“美女都是爱情的骗子。”
不过被这一打岔, 夏莓忽然好奇他钱包里到底有多少钱了。
她打开钱包, 最先进入视野的就是一张照片——她和程清焰的合照。
她甚至还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张是什么时候拍的。
那时候他们还并不是那么熟,刚刚处于半生不熟的状态。
后来有天夏莓心情不好,程清焰便将她叫到阳台外,教她玩无人机, 这张照片就是用无人机拍的,后来还将无人机送给她,现在就放在她床头柜里。
夏莓低头认真看照片。
照片里, 两人隔着两间房阳台上的铁栏杆,背景是空了的花架,距离挨得很近,程清焰一只手包在她手背外, 微仰着头看向镜头, 脸上带着些漫不经心的笑意,漆黑的眼睛泛着些光芒。
而她没有看镜头, 视线向下,就停在两人握住的手上。
看上去那暧昧的氛围都快突破相纸冲出来。
夏莓指腹在上面摩挲:“你哪来的这张?无人机不是在我那边吗。”
“终端在我这。”程清焰笑了下, “之前打印报名表的时候瞬间洗出来的。”
“还挺好看。”
“那下回我再洗一张出来。”
“好啊。”
夏莓这才将视线从钱包移开, 他钱包里几张现钞,大概一千多点儿, 其他就两张银行卡,很干净。
她重新合上, 还给程清焰。
他扬眉,没接:“嗯?”
“你还真要把钱都给我啊。”夏莓笑说,“我花钱可大手大脚了,说不定哪天突然被我花完了。”
“随便,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夏莓将他拉起来,将钱包重新塞进他口袋里:“不要诱惑我堕落啊,我可是新时代女性,得自己奋斗自己挣钱,可不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事儿。”
程清焰也笑:“那就先放我这,等你什么时候想堕落了,就来拿。”
夏莓笑起来:“好啊。”
除夕夜的街上很热闹。
都已经夜里九点了还很多人。
程清焰牵着她继续往前走,问:“有没有想去玩的地方,带你去?”
那些小朋友还在滑轮滑,在他们身前身后滑来滑去,欢笑声一片。
夏莓问:“你会这个吗?”
“什么?”
“轮滑。”
“没试过。”程清焰说,“不过会滑雪,去吗?”
“你还会滑雪?”夏莓吃惊道,“你怎么什么都会!”
“不至于,没那么厉害。”程清焰揉了揉她头发,“以前在滑雪馆里兼职过,教小朋友滑雪。”
夏莓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南锡市的事。
那个堆满了艰涩往事的地方。
为什么要去滑雪馆兼职,夏莓想想就能明白。
她不想勾起程清焰过去不好的回忆:“算了,这么晚,还是不去了。”
“反正是跨年夜,一起去吧。”程清焰说,“正好看看我水平有没有倒退,能不能教会你这个小朋友。”
新开的这家滑雪馆在商场五层。
因为是除夕,人很多,不止是年纪小的小朋友,还有很多年轻情侣。
两人走进去,换好鞋子进滑雪场。
夏莓第一次玩这个,直接浑身僵硬拽着扶手不敢动,程清焰轻松滑过来,扶住夏莓的手:“别怕,我扶着你。”
夏莓不爱运动,实在没什么运动细胞。
她两手用力握住程清焰的手臂,由他带着慢慢往下滑。
滑动的速度带起风,拂过脸颊,夏莓紧张的情绪缓和,轻轻笑起来:“哥。”
“嗯。”
“我好像会了。”
他笑:“还早呢。”
“你放开我试试。”
他动作一顿,似在犹豫,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怎么停下的动作,而后才缓缓松开手。
滑雪板继续往下,正当夏莓以为自己已经学会时忽然脚下打滑。
“诶——”
她怕摔出雪场,直接一屁股坐下来,又往下滑了一段才停止。
程清焰迅速滑过来:“有摔到吗?”
夏莓摇头。
“疼吗?”
“不疼。”
说完,她看了程清焰一会儿,看着他紧张的神色又忍不住笑了,“真的不疼,第一次学嘛,总是要摔的。”
他伸出手:“先起来。”
夏莓握着他的手刚想站起来,谁知那滑雪板实在太不听话,再次滑倒,这次还把程清焰也拖下水,两个人摔成一团。
还扬起一片雪。
夏莓笑起来,一时兴起抓了把雪砸到他身上。
少年正好抬起黑睫,几颗雪粒落在睫毛上。
他穿着干净的黑衣,脖子露着,瘦削的,锁骨窝也落了些雪。
换作是陈以年那群狐朋狗友,被扔了雪肯定是要加倍砸回来的,但是程清焰不会,他好脾气地笑笑,伸手掸去衣服上的雪。
一点不像从前那个打人一股狠劲儿的人。
反倒弄得夏莓有些不好意思,撑起身也给他拂去头发上的雪。
而后她又抓起一把雪,像是为了自罚,高高抛起在自己头顶,雪花散开,像是障开的白雾,均匀地洒落下来,白了夏莓的头发和肩膀。
她仰着头,脸上眼中都是亮晶晶的笑意,两手摊开,望着洒落的白雪。
她笑弯着眼问:“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吗?”
少女五官浓重而艳丽,漂亮得具有侵略性,轻而易举地抓住周围人的视线,是任何人都会觉得惊艳的长相。
程清焰忽然屏住呼吸,觉得眼前这一幕像是一副价值连城的油画。
浓艳的色彩。
像梦幻境地。
他喉结滑动:“什么?”
夏莓将双手托在下巴位置,歪着头说:“白雪公主。”
程清焰一愣,随后笑出声,率先站起身,再次伸出手:“嗯,白雪公主,起来吧。”
两人练了一会儿,程清焰这个教练的确教得不错,到离开时夏莓已经能滑得像模像样了。
回家路上,卢蓉打了个电话给程清焰,说是夏振宁生意上临时有些小问题,明天回不来了,要再过几天。
依旧是没有家长在的跨年夜,但今年夏莓却格外高兴。
因为今年除夕有人陪她了。
再也不是一个人跨年。
接近零点时,整个柯北市的漆黑夜空都被烟花点亮。
两人便就着烟花的光亮,一步步回到家。
“新年快乐,哥。”
“嗯,新年快乐。”
夏莓蹦蹦跳跳地跑上楼,又在卧室门口停下,等着他走过来,而后搂着他脖子抱住,嗓音脆生生:“新年要快乐啊,程清焰。”
“只要你在就快乐。”他笑着拍了拍她脑袋,“睡觉去吧,白雪公主。”
正月初七这天,夏莓领了自己人生第一笔工资,装在信封袋里。
她一份,陈以年一份,厚度差不多。
“叔叔,我明天要请一天假。”夏莓跟店长说。
店长玩笑道:“怎么,刚领完工资就请假啊。”
“明天我可有大事儿要办呢。”
一旁陈以年托着腮看手机,头也不抬地冷笑一声,拆穿她:“明儿她男朋友生日,要去买礼物。”
店长问:“哦,打算买什么礼物?”
“还没想好呢。”
陈以年:“你之前不是说要送那什么玩意儿,智齿?”
“这是其中之一,那你不是说这个不好吗,我得再去买一样,不然他要是不喜欢就不好了。”
“放心吧,你送什么他都喜欢。”陈以年说,“他那样子,跟中邪似的。”
“说什么呢!”夏莓打他一拳,然后又愁道,“不过我还没想好另一样礼物要买什么呢,打算先去商场看看。”
说着,夏莓又将视线黏在了陈以年手中装着钱的信封袋上。
陈以年扬眉:“把眼睛给我移开。”
“你先把这些钱借我呗,万一我想买的东西钱不够呢,反正你也不缺这点钱。”
“你缺?”
“那我想用自己挣的钱买礼物啊。”
陈以年将信封袋在她眼前晃,反问,“这是你挣的?”
“我下个月就还你!”
“没门。”
夏莓翻了个白眼:“没义气,你要这些钱有什么用。”
陈以年将钱放进口袋:“你爹我呢,自然是有自己的用处,你这种小孩儿不明白。”
“切,小气鬼。”
隔天,等到程清焰去了研究所,夏莓便悄悄出发去商场。
正所谓,大悲后才能有大喜,夏莓特地装作并不记得程清焰生日的样子,没告诉他自己请假,也没给他发信息说生日快乐。
她独自在商场逛了一圈,没找到什么心仪的礼物。
送衣服什么的都太没有心意了。
夏莓叹口气,准备换个地方再找找,重新下到一楼时忽然瞥见一家电脑店,正好最近出了最新款,广告做得很大。
她记得程清焰平时在用的笔记本就是这个牌子的,但是是旧款。
夏莓走进店里,很快就有店员来问需要什么。
她问了价格,一个令人咋舌的高昂价格。
她银行卡里的钱倒是肯定够了,但打工赚的钱远远不够,可其他礼物她也看不上。
店员看她犹豫,还主动提可以分期付款。
“不用分期,就这个吧。”夏莓从包里拿出银行卡。
既然是要送给程清焰的,肯定是要最好的。
大不了等以后打工再将这些钱赚回来,也当是她用自己挣的钱全额付的了。
刷卡付钱,店员将那台笔记本装进一个白色袋子,中央是品牌Logo,夏莓接过道谢,又去了一家提前预约的手工店。
她跟手工店的店长通过电话,说自己要做一个智齿项链。
等她一到店长就领她到一个座位前,工具都已经准备好了。
这家手工店提供很多DIY服务,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项链店长都见过,夏莓这个压根称不得奇怪。
店长站在一旁问:“这是要送给喜欢的男生的?”
“嗯。”
“我年轻时候也送过一个男生智齿。”
闻言,夏莓产生兴趣,抬头看她一眼,笑问:“同道之人啊,也是项链吗?”
“手链。”店长笑着说,“因为那时候听到一种说法,智齿疼时遇到的人就是你此生真爱,我就是那时候遇到他的,将这句话奉为圭臬,谁知后来跌了一跤,还真摔掉了那颗牙,就干脆做成了手链送给他。”
夏莓一顿,问:“那你和他现在还在一起吗?”
店长笑了,耸了耸肩:“那时候我们才16、7岁呢。”
这话的意思就是,现在已经不在一起了。
夏莓拿着工具的手停顿了下,重新低下头:“我还以为那个传言是真的呢。”
大概是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影响顾客的心情了,店长转而说:“我也没说是假的呀,虽然没在一起,但此生真爱这句话没有错,他的确是我这一生唯一的真爱。”
“那为什么现在没有在一起?”
“因为很多时候,真爱之所以能成为真爱,都是因为它充满了遗憾,遗憾让爱变得纯粹又伟大。”店长说,“如果我们现在还在一起,说不定岁月早就将真爱消磨殆尽,回想时也不会觉得他是我的真爱。”
店长看着夏莓懵懂的表情,笑着拍了拍她肩膀:“你还太年轻呢,以后就懂了。”
夏莓觉得自己无法想象她和程清焰之间这份感情有一天会消磨殆尽。
16年以来,除了程清焰,她从来没有喜欢的男生。
也因此总是觉得,除了程清焰,她也不会再喜欢别人了。
店长又说:“不过祝你和你的真爱能百年好合啊。”
夏莓笑着跟她道了句谢。
一个小时后,智齿项链就做好了,确切地说,应该是智齿吊坠。
一颗玻璃球样子的吊坠,智齿就放在小球里面,还洒了些祖母绿的仿水晶颗粒,会随着晃动而在小球中流转。
很漂亮,夏莓很满意。
已经到傍晚时分,夏莓又去取了提前定的蛋糕,拎着两样生日礼物回家。
到家,程清焰还没回来。
夏莓点了丰盛的外卖,细心地摆好盘,将蛋糕放到中间,甚至还颇为追求浪漫氛围地买了两支香薰蜡烛。
——烛光晚餐。
一切大功告成。
她便给程清焰发了条信息。
[夏日草莓:哥,你什么时候结束?]
[智齿:今天有点忙,会晚点,我尽量在你下班前赶过去。]
[夏日草莓:不用,你今天直接回家就行,我提前下班了。]
[智齿:怎么,不舒服?]
夏莓躺在沙发上,笑了声,慢吞吞回复:[没有,就想今天休息一下。]
本来为了奉行惊喜的原则,夏莓一整天都装作不记得他生日的样子,想着等他有些不高兴的情况下给他这个惊喜。
结果好像压根看不出来他有一点儿不高兴的情绪。
其实,程清焰压根是忙到忘记今天是2月17了。
等到寒假结束马上就是机甲大师赛决赛,决赛规模很大,要提前准备很多东西,等到晚上七点钟他才起身回去。
七点的柯北天已经完全黑了。
程清焰开锁进屋,屋内一片漆黑,一点光亮都没有。
他皱了下眉,一边换鞋一边唤:“莓莓?”
没人应。
他走出玄关,还以为她是又有事出门了,正要拿出手机打电话,余光就瞥到一簇打火机忽然燃起的亮光。
少女站在桌边,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
“1”、“8”字样的两支蜡烛被点燃,晕开一片暖色的光晕,衬得她更加柔和温暖,她眼睛被火光照亮,装满了澄澈的笑意。
她笑着轻声开口唱:“祝你生日快乐……”
程清焰有一瞬间完全忘记了周遭,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眼前这副场景。
点好蜡烛,夏莓捧着蛋糕唱着生日歌缓缓朝程清焰方向走去,看到他眼底的怔忪情绪,夏莓得逞,笑意更浓,是为自己这场惊喜成功的得意。
她笑着仰起头,脸颊红扑扑的:“程清焰,生日快乐。”
“18岁的程清焰,祝你前程万里,快马扬帆。”她一字一顿说,语气极为认真。
程清焰缓缓回神,慢慢勾起唇角。
“好了,吹蜡烛前许个愿吧。”
“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他声线缓而沉,一字一句像是要刻进心头,“希望,年年有莓莓。”
夏莓本想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但听完他的愿望又忍不住笑了。
“这个愿望我可以替你实现,简单得很。”夏莓笑着说,“好了,吹蜡烛吧。”
程清焰吹灭蜡烛,从她手中接过蛋糕往桌边走。
“怎么想起来给我过生日了?”他问。
“18岁,成年诶,当然要好好过个生日了。”夏莓说,“白天我都没跟你说生日快乐,你是不是以为我忘了?”
他失笑:“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夏莓无奈道:“你真是……”
程清焰不是很喜欢吃甜食,但那个蛋糕他却吃了不少,夏莓将礼物拿出来:“给。”
“什么?”
“礼物。”
他接过,两个袋子,其中一个袋子上的logo他看了眼就明白里面是什么:“这个不是很贵么?”
“是啊,超级贵,我昨天刚拿的工资都不够。”
程清焰一顿,抬眼看她。
小姑娘嘴上虽这么说,看脸上却丝毫没有心疼钱的样子,反而开心又得意,继续道:“新款的!听店员介绍说比你在用的那台加了很多功能,反正你以后大学要学的专业肯定都用得上。”
他唇线抿了抿,难以诉说此刻的感受。
原来寒假反常的去打工,受了委屈也坚持继续打工,是为了用自己挣的钱给他买生日礼物。
或许这真的是第一次,有一个人对他这么好。
第一次,有人毫无保留地对他好。
“谢谢。”他将夏莓揽进怀里,认真道,“我很喜欢。”
“等会儿再谢,还有呢。”夏莓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又催他快拆第二份礼物。
程清焰将项链从盒子里拿出来,映着光,夏莓才发现,这样的吊坠款式其实有点女性化,好像不怎么适合他这张棱角分明的脸。
“这是什么?”他仔细看玻璃球里的东西。
想到之前陈以年的评价,夏莓难得觉得难以启齿:“……智齿,我的智齿。”
“上次陪你去拔的那一颗?”
“……嗯。”
他没有说话。
就当夏莓以为他是觉得这个礼物太奇葩不喜欢时,程清焰忽然低低笑起来,夏莓气急:“你笑什么!”
“之前你是不是说过,智齿意味着真爱?”
“……”
夏莓没想到他还记得那么早之前她随口的一句话。
“所以送给我的意思是,我是你的真爱?”
夏莓脸上发烫,嘴上不饶人:“是啊,不行吗!”
“行。”他笑着靠在椅背上,模样懒散又满意,“看来下次我也得拔颗智齿送给你,毕竟公主也是我的真爱。”
“……”
吃完饭,程清焰将桌子收拾好,剩余的蛋糕放进冰箱,又将项链重新认真地装进盒子、放进袋子。
他看着手边两个袋子,笑问:“怎么一个生日还有两份礼物。”
“因为这是18岁生日,一份是生日礼物,一份是成年礼物。”夏莓说,“程清焰,现在我们差两岁了,我才16呢。”
“嗯,再过四个月就17岁了。”
“为什么我们一个班,你比我大一年零四个月?”
“我小时候停课过大半年。”
夏莓一顿,转而反应过来,这大半年大概就是程志远刚刚犯事儿那会儿,退了学,其他学校也不肯收他。
她又觉得心疼,人靠过去,手臂环过他后颈,脑袋窝在他身前。
“哥。”
“嗯?”
“生日快乐。”
程清焰笑着:“今天说好几遍了。”
“18岁,要说18遍的。”
“那你说。”
于是夏莓便重复着开始说“生日快乐”,大概说了六七遍就嫌无聊了,圈着他脖子靠在他肩上。
又忍不住亲昵,脑袋蹭了蹭。
断断续续地继续跟他说生日快乐。
夏莓本就一身的懒筋,说到后来不仅速度慢,声音也黏糊,拖拖拉拉的,反倒像撒娇,身上又软乎乎,更折磨人。
两人不知窝在沙发上待了多久,偶尔低语着说些话,偶尔就什么都不说地依偎着。
直到,玄关处忽然传来门锁的声音。
“还好赶在你生日这天回来了,阿焰?怎么都不开灯啊?”卢蓉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
像砸进水波平静的水池里的一颗石子儿。
第54章 智齿
在听到卢蓉声音的那一瞬间, 夏莓就迅速直起身和程清焰分开了些。
而后卢蓉按下客厅的灯,看到夏莓时愣了许久。
夏莓不确定她和夏振宁都看到了些什么,也没敢去看他们的表情, 好在卢蓉很快就打破此刻的平静,笑着说:“莓莓回来啦。”
夏莓从沙发上站起来, 顺了顺头发, 轻声解释道:“今天是他生日,我过来……陪他过个生日。”
“还是莓莓有心。”卢蓉笑道,“我还担心阿焰18岁生日没人陪他,紧赶慢赶才赶回来的呢。”
程清焰也起身, 问他们生意上的问题处理好了没。
“都弄好了,这回可以休息段时间了,到你们开学前应该都能待在柯北。”卢蓉说, “正好莓莓也回家了,明天想吃什么菜?阿姨来下厨。”
夏莓余光瞥了一旁的夏振宁一眼:“没有,我等会儿还要回去,不住这里。”
其实那场争执的气到现在, 夏莓也已经消了。
只是不想那么丢脸地腆着脸一声不吭地又回来住, 只要夏振宁说一句,她就会回来住。
但夏振宁只是问:“前几天给你打电话怎么没接?”
“什么时候, 我没接到。”
说完,夏莓才想起来, 之前自己把夏振宁拉黑了。
“年前。”夏振宁说, “你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说你期末考考得不行,要来家访。”
“哦, 他已经来过了。”
“阿焰考了第几名?”夏振宁问。
“第一。”
“你什么时候能向你哥学学,整天游手好闲, 以后打算干什么?”
程清焰皱了下眉:“莓莓之前几次考试都考得不错,进步很大。”
夏振宁嗤笑了声,摆明不信:“我自己女儿什么样我清楚得很,阿焰你不用替她说话。”
“我什么时候是你女儿了?”
夏莓觉得自己简直是跟夏振宁气场不和,怎么能每次一见面都跟点了的炮仗似的,一听他说话心底的火就蹭蹭上涨。
“你这么多年没管我,怎么现在也好意思说了解我?”
“夏莓!”他骤然扬声,“大过年的,你就一定要让一家人不高兴?!”
夏莓忍住此刻想骂人的冲动,沉默着直接快步上楼,她懒得收拾行李箱,只将充电线和护肤品装进书包。
迅速收拾好,她下楼就准备回去。
卢蓉劝她留下来,夏莓只说:“卢阿姨,我改天再来看您。”
程清焰没再劝什么,只是朝她走过去,说:“我送她回去。”
“等等。”夏振宁叫住他,已经重新压下了火,沉声道,“阿焰,我有些事要和莓莓聊,我会送她回去,你今天过生日,陪陪你妈。”
夏莓看了夏振宁一眼,直接摔门出去。
很快,夏振宁也跟着出来。
夏莓走在前面,脚步没停,直到听到夏振宁问:“你刚才和阿焰在干什么?”
她脚步一顿,心跳骤然加快,又强装镇定地继续往前走:“什么在干什么?”
“我问你,我回来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夏振宁突然又提高音量。
这回夏莓知道,夏振宁确实是看到了,没法搪塞过去。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目光平静,没说话。
其实刚才她和程清焰并没有什么特别逾矩的动作,随便找个借口或许就能将这话题揭过去。
但这一刻,夏莓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而沉默正是印证了夏振宁心中所想。
夏振宁满眼的失望和震惊,难以置信地问:“我是你爸,你就那么恨我吗?”
这回夏莓没明白他意思:“什么?”
“你妈妈恨我,我都认了,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跟你妈妈离婚并不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这么多年我才再婚,才有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你就那么想要打破我现在的生活吗?啊?!”
他突然暴怒,额头青筋尽显,吼道,“你就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报复我吗!?”
寒风很冷。
呼啸着。
刺骨。
夏莓觉得此刻自己浑身都被风吹得冰冷。
你好歹是我血缘上的父亲。
为什么,你会那样想我?
为什么,你就觉得我是那种随便又恶毒的女生?
为什么?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爸”吗?你既然是我爸,你为什么要这么想我?
夏莓脑子被冷风吹得嗡嗡响,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怜,她面无表情地问:“所以,你觉得我是为了报复你,才故意勾|引程清焰想要拆散你和卢阿姨,是吗?”
他用一种旁观她狡辩的眼神冷眼看着她:“不是吗?你才几岁!就和你哥……成绩不像话就算了,还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
夏莓想过如果有一天,夏振宁和卢阿姨知道了她和程清焰的事会是什么反应。
她知道夏振宁一定会暴怒,一定会阻止,但没想到事实却能比她原本预想的更让人心寒一万倍。
他亲手捏造了一切莫须有的罪名,安在自己的亲生女儿身上。
夏莓忽然觉得眼眶发涩,就连呼吸都牵扯着心脏疼。
如果换作是别人,夏莓或许还能随便一口承认,气他一番。
但是现在是程清焰,她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无法承认夏振宁口中那个莫须有的、肮脏的自己。
“不是。”夏莓咬紧牙,努力压住哽咽,一字一顿道,“我喜欢程清焰,他也喜欢我,仅此而已。”
夏振宁瞬间睁大眼,似乎是对这个回答更加难以置信。
夏莓直视着他,硬是没让眼泪流下来。
直到夏振宁猛地扬起手,一个巴掌毫不留情地用力挥下来。
夏莓摔倒在地,脸上火辣辣地疼。
可她恍惚间觉得,自从她父亲剥掉她廉耻的那层皮后,她连这个巴掌的疼都已经感觉不出来了。
因为心里,实在是太疼太难受了。
“夏振宁。”她眼圈通红,咬着牙说,“我们的父女关系早就在我七岁的时候就终止了,到今天,彻底断了,我不再是你女儿,你也不会再是我爸。”
“好,很好。”夏振宁冷笑着,“你到现在还不觉得自己有错是吧?一意孤行没有好结果,我告诉你,你立马给我和程清焰彻底划清界限!我丢不起这脸!”
“不可能。”
夏振宁再次抬起手,这回身后那扇门开了,程清焰追出来,卢蓉紧跟在后,急急地喊了句“振宁”,阻止了他动作。
程清焰直接冲到夏莓身边,将她拉起,紧紧护在身后。
夏振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伸出食指:“阿焰,你给我让开。”
程清焰第一次对他这个继父展现出这样冲突的姿态,眉眼间已经满是愠色,强忍住怒意:“您用不着对她发火,这一切要是有错那错都在我,是我先喜欢的她,也是我跟她告的白!您想发火也该冲着我来。”
这回就连卢蓉也愣住了。
她站在夏振宁身侧:“阿焰……”
夏振宁更是气得说不出话。
周围一切都很安静。
正是新年,就连空气都似乎陷入安谧的和谐与温馨中。
让此刻院子里的这一幕画面更加突兀又矛盾。
见夏振宁没说话,程清焰冷着脸转过身,拉起夏莓的手。
刚才她摔倒在地,手上被石子儿磨开几道血痕,他轻轻拂去她手上的尘土,低声道:“我送你回去。”
夏莓强忍着的眼泪在这一刻砸落下来。
她迅速转过身,手背抹去眼泪,往外走。
夏振宁呵止道:“你们俩给我站住!”
程清焰没停下脚步,更是直接握住夏莓的手,带着她往前走。
卢蓉拉住夏振宁,劝道:“行了振宁,等阿焰回来我跟他聊聊,再怎么样也不能跟孩子动手啊。”
程清焰拉着夏莓的手到前面路口,打车,送她回租的公寓。
一路上夏莓都没有再掉眼泪,只是握紧了程清焰的手不说话。
车停在小区门口,程清焰带她回去,开锁进屋,点开灯。
他这才弯下腰凑近了去看夏莓的脸,那一巴掌打得重,她脸到现在都还红着。
程清焰眼底愠气未消,抿了下唇,低声问:“还疼吗?”
“还好。”
“拿毛巾敷一下。”
他说完折身进浴室,很快就拿了条热毛巾出来,折成方块状,贴到夏莓脸上。
“莓莓。”程清焰低声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我不会放开你的手,也不会再让这样的情况发生了。”程清焰低声道,“等回去我会和他们聊。”
夏莓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着去勾他手指:“你别因为我和他们吵架。”
回想之前,从来没见程清焰和卢阿姨吵过架,她不想因为这种事让他们的关系也变得不好。
毕竟卢阿姨一个人将他带大不容易,真正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
程清焰摸摸她头发,没说话。
中途卢蓉打电话过来,程清焰走到一边接起,全程没怎么说话,就“嗯”着应声,到最后才跟了句:“我今天晚上不回去。”
等挂了电话,程清焰一回身就对上夏莓的目光。
她挂着泪珠的睫毛眨动,问:“你晚上不回去?”
“嗯。”程清焰走回到她身边,拿下已经凉了的毛巾,又看了会儿她的侧脸,温声道,“生日不是还没过完吗。”
“嗯?”
“要不要陪我去兜风。”
夏莓愣了下。
反应过来他这是为了哄她高兴。
她一哭就反应迟钝,愣愣问道:“你会开车?”
他弯了下唇:“不会,我们骑自行车。”
“好啊。”
“那不哭了。”程清焰轻轻抹掉她眼泪,“每次一看见你哭我就要疯了。”
2013年初,还没有随处可见的、在城市中泛滥的共享单车。
但所幸,小区门口就有一栏刷市民卡就能骑的自行车。
天黑压压的。
像是快要下雨,黑云压城城欲摧。
程清焰取出一辆自行车,让夏莓坐在后座。
“公主,想去哪儿。”
“随便哪儿。”
“好。”
夏莓环住他的腰,脸贴在他后背上,感受着他的体温。
程清焰朝着市中心反方向骑。
寒风刮过他的周身,衣服勾勒出身形,头发也往后吹。
夏莓躲在他身后,倒是一点都不冷。
似是为了感受风,夏莓张开双臂。
感受到寒风穿过指尖。
在这一刻,她产生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那点不愉快的过往正在被风吹着一点点剥离身体,剩下崭新又干净的他们。
“程清焰。”
“嗯。”
夏莓扬起下巴,闭着眼说:“我想一直一直跟你在一起。”
程清焰喉结滑动,极为认真地应声:“好。”
一切都听公主的。
公主是准则,是信仰。
“你回去后要和卢阿姨说,我没有……”夏莓咬了下牙,“我不是像夏振宁说的那样,我没有那么坏,我就只是恰好喜欢的是你而已。我不想她讨厌我。”
程清焰心口一阵心疼:“不会的,她知道你不是那样,她也一直都很喜欢你。”
夏莓自嘲地勾起嘴角。
想起刚认识程清焰的时候,她就曾经跟他说过,我知道什么办法让我爸和你妈分开。
那句话虽然是玩笑,但也许是自作自受,夏振宁才会这样去想她。
换作以前,夏莓大概真的可以对夏振宁这样的诬陷嗤之以鼻。
可最近也许是太被程清焰宠着了,让她得意忘形,真把自己当成了公主。
所以在那一瞬间,脆弱的公主切切实实地被伤害到。
程清焰将车骑上坡,下坡时车速有些快,风速也变快。
“冷吗?”程清焰问。
夏莓摇了摇头,又想起他看不见,才说:“不冷。”
“莓莓。”
“嗯。”
“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闭了闭眼,又“嗯”了声。
“你是无价之宝,没有人可以真正明白你到底有多宝贵。”
少年的声音在西北风中沉缓而坚定,“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你永远是我的公主。”
少年的承诺苍白无力,但赤忱。
程清焰确信,夏莓将是他一生中独一无二的存在,也是他愿意付诸一切去守护的那个人。
那天晚上程清焰没有回去,一整晚都待在夏莓身边陪着她,第二天才回去。
而他回去后都发生了些什么夏莓也不知道,她不想知道,没问,程清焰也就没跟她说。
夏振宁给她打了很多通电话,但因为夏莓把他拉进了黑名单没接到,于是他就给夏莓发微信语音电话。
夏莓拒接了好几个。
他又改发文字。
内容很统一,就是让她立马和程清焰断干净,别让他丢脸。
经常夏莓一天下班后他就发来好几条这样的信息,夏莓全当无视,但总归影响心情,于是最后干脆地将夏振宁微信也拉黑了。
陈以年注意到她状态,问:“你最近几天怎么这么丧?”
夏莓看他一眼,懒得搭理。
“怎么,你的智齿项链被拒绝了?”
一说这个她立马回:“滚,人家可喜欢了,天天戴着呢。”
陈以年啧啧道:“看来程清焰已经被美色迷眼到没有审美了。”
“……”
因为买了那台价格高昂的笔记本,夏莓依旧天天来打工,兴致还算高。
而后来一段时间,临近开学,陈以年接连请了两天假都没来。
中午用餐高峰期过,夏莓收拾好桌子,过去跟老板聊天:“陈以年这是新鲜劲儿过了,不打算来了?”
“他说好像是有什么急事吧。”
夏莓很不屑:“他能有什么急事?”
老板笑起来:“你跟以年是不是认识特别久了?”
“嗯,我俩从小就认识。”
“刚开始他跟我说你也要来打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他女朋友呢,两人这是把我这店当恋爱基地了。”
“……”
夏莓无语道,“陈以年这种人,多想不开才会把打工的地方当恋爱基地。”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有喜欢的女生。”老板说,“就这公子哥儿还跟我讨价还价呢,给他涨工资,说是要给喜欢的女生交学费的。”
夏莓一顿,抬起眼。
“什么?”
“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们关系这么好什么都说呢。”
夏莓知道他说的是唐青云。
她也知道这次期末考唐青云没法拿到奖学金,后来还问过她需不需要钱,唐青云笑着说不用。
于是夏莓并没放在心上,毕竟她爸妈也都在。
她没想到陈以年会这么做。
陈以年比她料想中,还要更喜欢唐青云。
自从期末考那天唐青云突然晕倒住院后,夏莓去看过她几次,也经常在手机上问她近况。
但最近实在因为自己和程清焰的事自顾不暇,夏莓已经好几天没跟唐青云聊天了。
想到这,夏莓立马去柜子拿了手机,给唐青云发了条信息问最近怎么样。
唐青云没马上回复。
夏莓打算去医院一趟。
正好已经过用餐高峰期,夏莓跟老板说自己会在晚餐前赶回来,便换了衣服离开。
途经一家花店。
夏莓走进去,没有买看望病人的花,她不想买那种花送给唐青云,而是买了一束香槟色的玫瑰花,很漂亮,很衬唐青云。
付过钱,她从花店店员手中接过花,抱在臂弯。
出去正好人行道红灯跳转绿灯,夏莓抱着花往前走,忽然一通电话打过来。
——陈以年打来的。
“喂。”夏莓接起,“哟,翘班两天还好意思打电话过来呢?”
那头沉默了一下,而后传来吸鼻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和忍不住的细碎哭腔。
夏莓和陈以年认识这么久,第一次听到他的哭腔。
他哭得压抑又沉痛,哑声说:“莓莓,快来医院。”
“……什么?”
生活好像就是这样,总是在猝不及防时迎来转折。
在你以为平淡时,从天而降一道致命打击。
有些人,你以为只不过是几天没见,却不知道那已经是最后一次见面。
夏莓怀中的鲜花掉落在地。
汽车紧急刹车,轮胎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汽笛声交织。
“站在路中央找死啊!”有司机从窗户探出头骂。
夏莓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最后是怎么过的马路。
车流重新驶动,那一捧鲜艳漂亮的玫瑰花被车轮反复碾压,花汁四溅,凋零一地。
夏莓茫然地想。
刚才陈以年说的是什么。
唐青云。
走了。
怎么可能呢?
她前几天明明还好好的啊。
回过神后,夏莓再顾不得那一束花,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拼尽全力奔向医院,连电梯都来不及等,推开楼梯间的门就跑上去。
到了八层,她气喘吁吁地、狼狈地推开门。
一步一步走到唐青云的病房。
原本明亮到灿烂的黄昏在这瞬间都变得苍白。
她看到雪白的被子,趴在床边哭得几近昏厥的唐父唐母,以及陈以年。
夏莓在知道唐青云的病后去网上查过许多相关的资料,上面说有些严重的先心病会引起猝死,但更多的是说绝大部分都可能被治愈。
她想,说不定唐青云是属于可以被治愈的那一种。
她想,17年来都没有问题,以后也一定可以没问题。
她想,那么好的人,老天怎么舍得让她的生命昙花一现。
夏莓缓缓走进病房,看着病床上唐青云的脸。
她闭着眼,面色温和,除了病态的白之外,并看不出来任何的异样。
好像,她只是在睡觉。
夏莓怔愣着走到陈以年身旁,她到这一刻依旧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生老病死。
明明该是一个漫长的轮回啊。
陈以年看到她进来,一手握住她肩膀,又浑身脱力般滑下去,跌坐在地上,嚎啕痛哭起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陈以年这样哭过。
也从来没有碰到过身边的好友永远地离开。
因为太过震惊,不敢相信,难以相信,夏莓甚至都没有掉眼泪。
仿佛是泪腺都没做好准备。
2012年的夏天,气温突破了近十年来极值,在炎热中,夏莓遇到了程清焰,认识了唐青云。
2013年的冬天,迎来几十年来最早的初雪,而在这片凛冽寒风中,她和程清焰的关系遭到反对,唐青云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青春是一座修着高高围墙的城,装满了轻狂和遗憾。
出去后再没人能够回来。
而有些人,将永远留在这里。
第55章 智齿
新学期开学。
唐青云去世的消息一开始并没有在校内传遍, 老师只说她是转学,去了别的地方,以后不会再回来。
但这样的消息总归不能完全封锁, 很快大家也就都知道了。
常年挂在文科成绩红榜的第一名,竟然就那么毫无预兆地去世了, 大家吃惊又唏嘘。
陈以年整个人都浑浑噩噩, 他寒假打工的那些钱最终还是没能派上用场,最后半个月的工资甚至都没去拿。
餐厅老板将钱交给夏莓,让她转交。
夏莓在学校天台找到陈以年。
他只是无所谓地笑了下,说:“你拿着吧, 之前不是还想找我借吗,现在送你了。”
夏莓皱起眉。
自从那天之后,陈以年就一直这个状态。
痛哭过后, 他平静得异常,依旧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学校里甚至还有人议论说陈以年这反应看来之前真没喜欢过唐青云。
只有他们身边几人知道,陈以年不吃饭, 几乎夜夜泡在酒里, 身体都已经快支撑不住。
“陈以年。”夏莓将那一沓钱摔在他脸上,“这些钱是你为了她挣的!”
他睁着眼任由钱砸在脸上。
红色的钞票洋洋洒洒飘散开, 散落在地上,他一动没动。
过了很久, 他才抽出一支烟点燃, 蹲下来,一张张捡起, 淡笑着说:“不要就不要,丢什么钱?”
夏莓红着眼眶咬牙轻声道:“你就是个懦夫。”
他捡钱的动作一顿, 仰起头,抬眼看向夏莓。
“你明明知道她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你在这摆出一副情圣的样子给谁看,她又看不到了!”
陈以年猛地站起身,同样红着眼愤怒地瞪着夏莓:“那你让我怎么办!啊?你说你让我怎么办!”
他胸腔剧烈起伏,“我能怎么办!她都不在了!我本来都想好以后要跟她一起去北京,可现在呢?她不在了,她永远留在这里了,那我就在这里陪她好了啊!”
这是这么多年来,夏莓第一次和陈以年发生这样的争执。
她仰头瞪着陈以年,气势丝毫不弱,一字一顿道:“你可以替她去北京看看,她说过的,她想去北京读中文系,她还没去看过北大是什么样子的。”
陈以年自嘲地扯起嘴角,冷声:“刚才可是你说,她看不到的。”
夏莓被气得不轻,转身就走。
两人由此彻底冷战,谁都没再跟对方说话。
直到某天中午,陈以年忽然来到教室,走到她旁边,问她要了几门课的笔记。
夏莓一顿,将先前记的笔记本给他。
陈以年穿着校服,拉链规规矩矩拉着,接过笔记本回到座位,抽出了一本教科书开始看。
后来夏莓听王鹏说,那天他们在天台碰到一个值日生,戴着红袖章,梳着马尾辫,问他们名字,要记名儿。
就和当初唐青云在天台上问他们的名字一模一样。
夏莓想起那天的场景。
那时候他并不喜欢唐青云,因为她眼底太盛的傲意。
或许,是陈以年从那个值日生眼中看到了和唐青云一样的傲意,才会幡然醒悟。
又或许,他只是真的想替唐青云去北京看看。
开学没几天,就到了程清焰参加大师赛决赛的日子,要去上海比。
寒假前夏莓订了两人去上海的机票,打算一块儿去,但这次时间却和唐青云葬礼的时间撞上,于是夏莓便取消了自己的机票。
傍晚放学,程清焰送她回家。
最近几天夕阳总是很耀眼,暖黄色,像溏心鸡蛋。
跟唐青云去世那天的夕阳很像,以至于,夏莓每次看到这样的傍晚都会觉得特别特别难过。
“你一个人可以吗,不行我就不去决赛了。”程清焰说。
“没事的。”夏莓淡淡笑了下,“好不容易进决赛,你寒假花了那么多时间那么多精力,怎么能不去。”
程清焰握住她的手:“那有任何事,都给我打电话。”
“嗯,我知道。”
“我三天后,周日就会回来。”
“到时候我去机场接你。”夏莓捏了捏他的手,“比赛加油,哥。”
隔天,程清焰便独自一人坐飞机去了上海。
再隔一天,周六,是唐青云的葬礼。
一早,夏莓和陈以年一块儿过去。
到了那里,一走进去就见到唐父和唐母。
他们看上去都苍老许多,远远望去更是一头银白的发,见到夏莓和陈以年,唐母哭着握住他们的手,说谢谢他们过来。
陈以年红血丝装满眼眶,将寒假里打工挣的钱递过去。
唐母一顿,垂眸看厚厚的牛皮信封,忙摆手:“这、这我们不能要的,你们年纪还小呢。”
“阿姨,您收下吧,这些本来就是我为了青云才去打工赚来的。”陈以年说,“你们收了,这钱才算是终于交到她手里了。”
唐母一颗眼泪重重砸在信封上,发出“啪嗒”一声,抱着他们再次痛哭起来,这回终于是将信封收进口袋,抹着眼泪说:“你放心,这些钱我们不用,肯定交给青云。”
陈以年摇了下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唐青云的黑白照片就摆在鲜艳的鲜花之中。
跟她校牌上的照片是一样的——她只有这张证件照,谁都没有想到这张照片有一天竟然用了这样的用途。
夏莓站在照片前,觉得眼眶越来越烫,越来越疼。
像是又细密的针在扎着眼皮。
同来的有许多同学。
大家纷纷自发地从一旁拿了纸笔,写下心中想写的话,扔进火盆,烧给已经在另一个国度的好友。
夏莓也拿了纸。
她忍住哽咽,一笔一划地极为认真地写下——“不坠青云之志。”
唐青云,不坠青云之志。
夏莓是在2012这一年才发觉自己从前的幼稚和低劣的,因为认识了唐青云和程清焰。
说来奇妙,她一个让全校老师都头疼的差生,后来竟然会和文科第一和理科第一认识、熟悉。
他们俩本该是一样的,逆风而上,所向披靡。
可唐青云却先掉了队。
雄鹰展翅。
雄鹰斩翅。
陈以年也拿了一张纸,夹在指间,他沉默地看着这张泛黄的纸张,而后缓缓地佝偻下背,蹲在地上,在上面写下:
一直以来,对你,我都挺矛盾的,一开始看不惯你的骄傲,又忍不住被你吸引,后来明明喜欢你到你跟我说句话我都能开心很久,却又总是逼自己别去找你。
我以为时间还有很多,我可以等你读完书,我可以等到那个时候再追求你,却没想到终究还是晚了,也没来得及认认真真跟你说一句,唐青云,我喜欢你。
你跟我说,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我到昨天看书才知道原来这句话是出自《滕王阁序》。
好像总是晚一步。
唐青云,我会替你去看看北京,我也会在柯北一直陪着你。
他几乎是每写一个字都在流泪,泪水很快就模糊了字迹,黑浑一片。
等陈以年写完这些话,烧着佛经的火盆已经熄灭。
他拿过夏莓写的那张,叠在一起,拿出打火机,点燃,一并丢入火盆内。
纸张被火舌燃烧得蜷缩,最后全部化作灰烬。
风一吹,又全部混在了一起。
陈以年抬起眼,看着相框里的唐青云,咬紧牙,强撑着笑着说:“周末快乐,唐青云,周一学校见。”
葬礼和吊唁结束时又是那样昏黄到灿烂的傍晚。
夏莓跟陈以年在门口分开,各自回家。
她住的地方向西,迎着夕阳,那光让夏莓再次回到了刚得知唐青云去世的傍晚,不知不觉早已经泪流满面。
她就这么边哭边走,无声的。
冷风吹过,脸上的泪痕紧绷。
忽然,兜里手机震动声响起。
[智齿:结束了吗?]
[夏日草莓:嗯,刚结束。]
紧接着,程清焰发来一条语音。
他说:“莓莓,不要太难过,她只是先我们一步上了列车,而我们还在步行,速度虽然慢些,但终有一天我们还是会追上她。”
少年的声音沉缓而坚定,被融入了无尽的耐心和温柔。
“终有一天,我们会和她再见面。”
在他这一句话中,夏莓终于不堪忍受,抱着腿在路边蹲下来,嚎啕痛哭。
也许是见她许久没有回复,程清焰很快又打了电话过来。
夏莓在泪眼朦胧中接起。
程清焰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安静地听着她的哭声,也没有再劝。
她几乎哭得大脑空白,几近窒息,过了很久才缓过来,夏莓吸了吸鼻子,手指紧紧贴着脸,像是要把眼泪摁回眼眶去,哽咽着问:“你今天比赛怎么样?”
“挺好的,到下一轮了。”
“那还是周日回来吗?”
“嗯,老时间。”
夏莓点头,擦干净眼泪,迎着夕阳继续一步一步往前走:“等你这次回来,我就再也不想跟你分开了,以后,你去哪里我都要一起去。”
他温柔地应声:“好。”
“我不想一个人走路回家。”
“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回家了。”
“哥,长大好累,我不想长大了。”
程清焰低声道:“莓莓,你永远都可以依赖我。”
第56章 智齿
夏莓边走边跟程清焰打电话, 后来他那头有人喊他才挂。
正好走到步行街,周末的步行街很热闹,还有新开的小吃街。
夏莓最近胃口都不好, 人也跟着瘦了一圈,但却莫名从刚才程清焰那句“终有一天, 我们会和她再见面”中释然, 也终于是觉得饿了。
她环顾一圈,走到一个摊儿前买了份糍粑糕点。
再走回去路上,经过一家网吧。
门口站了几个男人,流里流气, 夏莓本就精疲力尽,懒得去看他们,只是在这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我靠我他妈从来不知道, 唐青云居然有心脏病,学校里都没听她说过,幸好上回我跟她吵架时她没发病,要不然可不是要讹我身上了?”
夏莓抬眼看过去。
温媛媛。
她依偎在庞屏身边, 那一头刺眼的红发已经掉色, 枯黄的,发根黑色。
夏莓忽然气急攻心, 什么理智都没有,将手里那份糍粑朝温媛媛脸上狠狠砸过去。
滚烫的芝麻馅儿流出来, 弄脏了她的衣服。
温媛媛尖叫一声, 看到是夏莓后更加生气,怒气冲冲地张牙舞爪地就要朝她冲过来:“夏莓你是不是有病啊, 到处找我茬?!”
夏莓冲过去就往温媛媛身上大,一把将她推倒。
她捡起地上的扫帚棍, 直直地杵在温媛媛眼珠子前:“我就是有病,所以你给我把嘴放干净点。”
站在台阶上的庞屏这才慢悠悠地有了动作,走下台阶,手握住夏莓手中的扫帚棍,稍一用力就从她手中夺过。
庞屏弯腰将温媛媛扶起,脸上带着懒散的笑,看着夏莓说:“你这么欺负我女朋友,是不是有点儿不合规矩?嗯?”
夏莓才发现木子豪也在。
木子豪立马跑到夏莓旁边,替她跟庞屏道歉,而后又拽着她衣服说:“莓莓,快点跟庞哥道歉。”
夏莓甩开他的手:“我干嘛要向他道歉?”
温媛媛捋着乱糟糟的头发,愤怒地睁大眼:“你!”
夏莓:“我打她就是因为她欠打。”
庞屏呼出一口烟,冷笑,没说话。
木子豪看出来他要生气,将夏莓拉到身后:“庞哥,真是误会,莓莓跟那叫唐青云的关系好,这朋友去世了心情不好才这样的,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她计较了成吗?”
庞屏伸手,将木子豪拽到一边,又点了支烟,问:“程清焰人呢?”
“关你屁事。”
庞屏笑了声:“他没教你,碰到我要小心点儿?那他都教你什么了?”
他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又向前一步,“怎么,就顾着教你床上功夫了。”
夏莓嫌恶地皱起眉。
木子豪忍不住劝道:“庞哥……”
庞屏没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夏莓:“也难怪,我要有你这样的女朋友估计死床上都甘心,怎么样,要不要跟了我,这方面我可比他会多了。”
一旁温媛媛神色一变,看向夏莓的目光燃起恨意。
夏莓挥手拍去他的手,干脆一个字:“滚。”
庞屏笑:“我就喜欢你这么野的。”
“庞哥,算了,她年纪还小呢。”木子豪又过来打圆场,“怎么着她也算是我朋友,你给我个面子成吗。”
“年纪小?”庞屏扬眉,指了指一旁的温媛媛,语言粗鄙,“她不都给我了?”
温媛媛气得眼眶通红:“庞屏你混蛋!”
“哟,你才知道啊。”庞屏笑着看她,“要不是看你这张脸你当老子会惯着你这作劲儿?你当初跟老子在一起还不是为了撑场面,行了,我也受够你了,咱俩好聚好散。”
温媛媛没想到庞屏会这么说,甚至还是在夏莓面前,她脸上滚烫,觉得屈辱,可又不敢打庞屏泄愤,最后扭头愤愤地瞪向夏莓,张牙舞爪地就要扑过来,好在被木子豪挡去。
“大嫂,你这又是做什么!”木子豪简直精疲力尽。
好不容易安抚了温媛媛,木子豪便推着夏莓往另一边走,压低了声音道:“快走,趁着庞哥心情还不错没叫住你,不然我也保不了你。”
夏莓虽然脾气差,但也知道分寸。
自己一个人,不可能是庞屏的对手。
于是低声跟木子豪道了句谢,快步往家的方向走。
一直到走进小区,夏莓才松了口气,放缓了脚步,她拍了拍胸口,一步步踏上台阶,开锁进屋,颓败地躺到床上。
她拿起手机一看,一分钟前有一条程清焰发的信息,问她到家了吗。
他一个人在上海比赛,夏莓不想让他担心,便没将刚才的事告诉他,回复:[刚到。]
之前将近一礼拜的时间都没有睡好,这天难得觉得困倦。
洗完澡后夏莓就直接去睡觉了,整个人包括灵魂都仿佛陷进了柔软的床铺中,睡了很沉的一觉。
醒来时太阳高照,中午十一点了。
夏莓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程清焰决赛最后一轮的比赛在今天十点半就要结束了。
她着急慌忙地从床头抓过手机,刚要问他比赛怎么样,就看到一条半小时前的信息。
[智齿:金牌。]
夏莓愣了下。
金牌。
是金牌。
从来没有设想过的高中生参加大学生机甲大师赛会拿到的金牌。
[夏日草莓:!!!!!!!!!]
[夏日草莓:真的吗!!!!!!!]
程清焰发来语音:“嗯,刚醒么?”
“嗯,一不小心睡太沉了。”夏莓也发了条语音过去,“哥,拿了这个金牌是不是高考能加分啊!”
程清焰嗓音带着温和的笑意:“可能是保送。”
“清华?!”
“清华。”
[夏日草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夏日草莓:那你现在就是准清华大学生啦!]
[智齿:嗯,好像是。]
[夏日草莓:程清焰。]
[夏日草莓:我买股票肯定能赚钱。]
[夏日草莓:我发现潜力股的能力绝了!]
夏莓知道程清焰很优秀。
但他却一次又一次的打破她的认知,他几乎已经优秀到夏莓都难以想象的地步了。
还是高二,就拿到了清华的保送。
夏莓几乎已经能想象,等他回学校老孟要多激动多开心了,学校肯定也要对这件事大肆宣传一番,布告栏和横幅肯定是不用说的了。
因为这件事,夏莓糟了几乎一个寒假的心情终于开始放晴。
张姨过来给她烧午饭,也感慨:“我们公主今天心情不错啊。”
之前几天看她整个人都消沉了。
夏莓笑着回:“嗯,我哥保送清华了。”
张姨愣了下,问:“阿焰?”
“嗯呐。”
“这孩子可真是厉害,这都才高二呢,就保送啦?”
“对啊,机甲大师赛,他拿了金牌!跟一群大学生比呢,比大学生还厉害!”夏莓骄傲极了。
吃过饭,夏莓做了会儿周末作业,却因这喜讯频频走神,最后索性收了作业,窝在沙发里跟程清焰发信息。
[夏日草莓:我下午四点过去机场哦,大概四点四十就能到了。]
[智齿:别过来了莓莓,飞机晚点了。]
[夏日草莓:晚点几个小时?]
[智齿:预计五个小时,可能夜里十点才能到,你一个人过来不安全,别来接我了。]
夏莓靠在沙发里,抿了下唇。
[夏日草莓:可是你今天拿了金牌,要庆祝一下的呀。]
[智齿:我下飞机过来找你。]
[夏日草莓:等你到我这儿都要十一点半了,你再回家就好晚了。]
[智齿:到时候看时间,实在晚的话我们就明天学校见好了。]
[夏日草莓:好吧。]
夏莓知道程清焰肯定不会同意她那么晚去找他,于是没有再说。
但这样值得庆祝的日子夏莓实在舍不得浪费。
他们要一起去北京的目标,到今天可是达成一半了。
程清焰拿到了保送的名额,现在只差她了。
所以最后,夏莓瞒着程清焰,还是在晚上九点钟时出了门。
她还特意打扮漂亮,化了个清丽的妆。
寒冬腊月,少女穿着漂亮的裙子,外面套了件米色的毛呢大衣,底下穿了条并不很厚的浅灰打底袜,包裹住纤细的小腿。
为了戴程清焰之前送给她的草莓项链,夏莓连围巾都没有戴,红色的点缀落在白皙的锁骨处,如雪中红梅。
外面下了小雨,夏莓打着伞蹦蹦跳跳地小跑出去。
小区外是条单车道的小路,一下雨就很拥堵,也因此出租车都不愿过来这里。
夏莓看时间还早,便打着伞准备去另一条空旷些的街打车。
风吹到露在外面的皮肤,很冷。
夏莓收紧大衣,将长发拨到胸前,充当围巾取暖。
她胸腔却是滚烫的,几乎能感受到热血在血管中流淌,她觉得很浪漫,在冬日的深夜,去接她风尘仆仆归来的爱人。
像旧时代的爱情电影。
夏莓绕到邻街,却在这里,看到了庞屏,眼底比以往更沉,像不见底的肮脏的深渊。
在看到他的瞬间,夏莓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攥紧了伞柄。
她忽然腾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庞屏将烟丢在地上的水坑,对一旁的几人侧了下头。
那几人立马朝夏莓过来,夏莓转身就要跑,却跑不过他们,跌在湿漉漉的水坑,伞被风吹得掀起,她被几个男人拽着胳膊拉到庞屏跟前。
庞屏看着她眼睛,拍了拍她的脸:“还瞪我?”
夏莓逼自己冷静:“你想干什么?”
之前她也和庞屏起过冲突,但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这次不一样,现在庞屏的状态极其危险。
庞屏笑了,从一旁的人群中找到木子豪:“阿豪,听说你喜欢她好几年了?”
木子豪当然也发觉庞屏此刻的不对劲,这一晚上他气压都沉得很,不明缘由的。
“嗯,庞哥,小姑娘不懂事儿,您就别跟她计较了,我之后会跟她说的。”木子豪说。
庞屏找了个屋檐下干燥的台阶坐下,慢悠悠道:“小姑娘不懂事儿?这简单,干一顿,弄软了还怕不听话?”
木子豪愣住。
庞屏斜睨他,手指指了指:“不是喜欢她好几年了吗,今天我让你先尝这个甜头,上了她。”
听到这样粗鄙的话,夏莓难以置信到几乎觉得可笑,厉声道:“你敢!你信不信我报警!”
“报警?”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庞屏大声笑起来,“报了警,这种事弄得人尽皆知,你觉得程清焰还会喜欢你?”
夏莓根本不会被这样的话威胁道。
庞屏恶狠狠地瞪着她:“程清焰不是都保送清华了么,人家大好前程,会喜欢一个被强|奸的破鞋?”
风雨越来越大,穿堂风呼啸而过。
像嘶吼的野兽。
今天晚上庞屏出去买烟,经过明哲高中,看到门卫正往学校门匾下拉横幅,横幅上写着——恭喜我校高二3班程清焰同学在大学生机甲大师赛中荣获金牌,保送清华!
荣获金牌,保送清华。
每一个字都像针刺入庞屏的眼睛,他眼前一片血色,视网膜都严重充血。
过往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出现在脑海中。
他是怎么一步步堕落至此。
而程清焰又是怎么一步步挣脱沼泽。
他脑袋昏沉,只反复回荡着一句话,吵得他头疼欲裂。
毁了他!
毁了他!!
毁了他!!!
毁了他!!!!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夏莓。
那个让程清焰喜欢到发疯的女生。
庞屏扯着嘴角笑,又挥了挥手。
夏莓便被人用力拽进了黑巷,不管她怎么挣扎都逃不掉,被摁在一张废弃的木桌上,上面长了青苔,滑腻肮脏。
接着,庞屏又拽着木子豪的领子,手掌青筋暴起,用力将木子豪往夏莓身上压。
“你给老子上了她。”
木子豪也在挣扎:“庞哥,庞哥,你别这样……”
“废物!”庞屏一把将木子豪摔到一边,一脚踹在他小腹上,“给脸不要脸,你不要那就老子来,程清焰的女人,也不算亏。”
夏莓拼命挣扎。
可力量悬殊,她怎么可能阻止庞屏的动作。
庞屏的手扯开她的大衣,按在她胸口时夏莓不受控地尖叫,她浑身都觉得恶心,泛起鸡皮疙瘩,不受控地留下屈辱的眼泪。
“滚!你给我滚!”她喊得嗓子都哑了,拼命蹬腿想踹开他。
庞屏本来被她拳打脚踢刚要恼,却碰到肩头那光滑的皮肤。
带着寒气,还在瑟瑟发抖,光滑又白皙,在破败的路灯下就像珍贵的璞玉,而那纤细的小腿也颤悠悠的,像羔羊。
少女衣衫不整,长发凌乱,脸上混着雨水和泪水,眼眶通红,饱满的唇瓣被咬出了血,可这样的凌乱美和脆弱感却别具美感,让人忍不住想要更残忍的摧毁。
庞屏顿时只觉得血气下涌,理智全无。
他拼命将夏莓压到木板上,带着酒气和烟味的嘴凑过去。
夏莓扭开脸才躲过,她手足无措到几乎只剩下哭,又怕哭多了会没力气反抗。
“操。”庞屏骂了句,“真滑,便宜那小子了。”
“我会杀了你!”夏莓湿透的头发沾在脸上,眼眶红得要滴血,尖声喊,“庞屏!我一定会杀了你!”
“行,杀了我。”庞屏一手去脱自己裤子,另一只手掀开夏莓的裙子去扯她,“不过今晚爽完,你可能就舍不得杀我了。”
夏莓力气一点点丧失。
她能听到旁边木子豪的吼声,但他被其他人拽住。
周围还有那么多人,都在围观。
围观她生命中最屈辱的这一刻,围观她裸露出来的皮肤和躯体。
夏莓只能用力夹紧腿不让他脱下打底袜,上半身却没了力气,她几乎绝望地躺在木桌上,看着头顶上明晃晃的瓦灯。
风雨天,没有月光,没有光。
如果此时此刻夏莓手边有一把刀,她一定会杀了庞屏,如果杀不了他,夏莓一定会杀了自己,她不要被这样玷污侮辱。
然而就是在这最屈辱的时刻,夏莓想到了从前程清焰说的一些话。
他说:
“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样子。公主只需要睥睨众生,不需要冲锋陷阵。”
“遵命,公主,那我们就赢。”
“嗯,听凭公主处置。”
“公主,等到后年暑假,我们一起去北京吧。”
“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不管以后会多辛苦,你永远是我的公主。”
“你是我的公主,我会用我的身体、用我的血,来守护我的公主快乐顺心长大。”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哥!
你快来救我啊!
就在庞屏要脱下她打底袜的那一刻,夏莓终于从那木桌上硬生生掰下一块木片,侧面锋利。
她指甲里都是淤血,咬紧牙忍住哭腔,一声不吭地抓着木片用力朝庞屏背后刺去。
庞屏闷狠一声,只感觉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但木片到底戳不破厚重的衣物,没有流血。
“臭婊子!”庞屏怒吼。
夏莓趁着这个空档用尽全力推开庞屏,从木桌上滚下去,跌跌撞撞往外冲。
庞屏骂了句脏话,冲过去拽住夏莓头发用力往回拖。
夏莓尖叫着挣扎,木片在她手心割出血痕,她再次用沾血的木片朝庞屏手上割,这回划出一道很深的口子。
夏莓一脚蹬在他腿间,随着哀嚎一声,木子豪也终于挣扎开几人的束缚,扑过来死死抱住庞屏的腿。
“快跑!”木子豪嘶声力竭地喊。
夏莓什么都顾不上,浑身精疲力尽,脑袋发昏,完全是靠着意志力挪动双腿。
她袜子也被桌子勾破,头发湿透,粘在身上。
狼狈至极。
救救我吧。
求你了,救救我吧。
夏莓甚至都不知道在向谁呼救。
她生怕庞屏会追出来,再次被拖回去。
如果再有一次,除了绝望她就什么都不剩了,她连反抗的力气都没了。
要不就这样死了吧。
与其被玷污,还不如就死了。
死了,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漫天的冰雨如尖针刺入身体。
终于,夏莓跑到了大路上,灯光骤然亮起,好像刚才黑巷中的肮脏都不存在。
夏莓抓住身边一人的手臂,同时眼前发黑地栽倒下去,只剩下一句:“求求你,救我……救救我,求你了……”
公主脸色煞白,指甲带血,发丝凌乱,瑟瑟发抖。
睥睨众生的公主,陨落了。
十点钟的机场有些空旷。
程清焰穿过长长的通道往外走,一边将手机开机。
[程清焰:我到了。]
直到他上了出租车夏莓都没回复。
程清焰便拨了电话过去,依旧没人接。
出租车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向他,搭话道:“女朋友电话打不通?”
“嗯。”程清焰笑了下,“估计睡了。”
“十点就睡啊,我还以为你们这帮小年轻天天熬夜呢。”
“她困了就睡,有时候七八点也睡。”
程清焰从包里拿出那枚金牌。
金牌上的丝带颜色可以自己选,程清焰想着可以送给夏莓,还特地串了一根粉色丝带。
刚看了会儿,手机又响了,他原以为是夏莓回电话过来,拿起发现是卢蓉打来的。
“喂,妈。”他说,“我刚出机场。”
“阿焰……”卢蓉语气踟蹰。
程清焰愣了下:“怎么了。”
“莓莓她……出了点事,现在在医院,你过来一趟吧。”
“什么事?”
出租车司机听他语气转变,再次透过后视镜看向他。
只见方才温和散漫的少年顿时沉下脸,眼眶泛红,像是要杀人,又像是要哭。
第57章 智齿
夏莓在求救后就直接晕倒了, 被路人送去医院。
没过几分钟她就从噩梦中惊醒,打了镇定剂现在重新静了下来,就坐在床头, 什么表情也没有,呆呆地看着手指指甲缝里的血迹, 想抠出来, 但觉得疼,又作罢。
外头夏振宁和卢蓉都在,警察也在。
在听到警察说还没抓到人时,她睫毛颤了颤。
夏振宁反应倒是出乎她意料地激动, 一把拽住警察的领子往墙上摁,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哽咽,哑声:“我女儿他妈的被他们欺负成这样, 你现在跟我说找不到人?!我一定让他们付出代价!”
警察和卢蓉一起劝他冷静,保证一定将庞屏一群人捉拿归案。
夏莓只觉得外面走廊上闹哄哄的,觉得吵,侧躺着扯过被子盖过头顶。
没一会儿, 夏振宁就进来了, 走到床边,轻声:“莓莓。”
夏莓抬眼。
“我们先把手包扎一下好不好?”
她手上被木片割开深深的伤痕。
夏莓停顿了下, 摇头。
夏振宁蹲在床边,与她平视:“你这样手会出问题的。”
夏莓说:“不想让人碰我。”
夏振宁一顿, 顿时喉间发涩, 扭过脸用力抹了把眼睛,不敢再提这个话题。
“那你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 跟爸说,爸去买。”
她还是摇头:“没有, 我想回去了。”
“再等会儿好不好,莓莓,我们等检查报告出来就回去。”
夏莓没再说话,安静躺着。
又过了会儿,夏振宁便起身走出去,不再打扰她。
门口,卢蓉在一旁说:“我一会儿问问柯北有没有好点的心理医生,孩子还这么年轻,千万别留下阴影了。”
夏振宁捂着眼睛低头靠在卢蓉肩头,默默流泪:“好。”
夏莓又睡了一觉,看了眼时间也不过才睡了半小时。
她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想出去问问报告都出来了没有,她不喜欢医院里的消毒水味,让她连觉都睡不沉。
她推门出去,便看到了靠着墙根蹲在地上的程清焰。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的,都没有进来病房。
“哥。”
程清焰抬眼。
他眼底通红湿润,脆弱不堪。
“你什么时候来的?”夏莓问。
“刚到。”他喉结滑动,拼命克制着情绪,“对不起,我来晚了,莓莓。”
夏莓轻轻摇了摇头:“我爸呢?”
“结账去了,报告都出来了,没别的问题。”
夏莓蹲下来,视线平平地与他对视着,半晌,她平静地说:“我想去兜风。”
“好。”
程清焰起身,带着她往外走,正好碰到回来的夏振宁和卢蓉,程清焰和他们说了去兜风,夏振宁破天荒的什么反应都没有,只叮嘱说别着凉。
雨已经停了,医院外面有自行车,程清焰刷了市民卡取出一辆。
而后脱下自己的羽绒服披在她身上,给她戴上帽子:“好了。”
夏莓依旧坐在后座,和上次一样,程清焰朝着与市中心相反的方向骑。
雨后的城市空气清新,带着干净的草木味道。
让夏莓恍惚中觉得,连空气都与自己格格不入。
她轻轻将脸贴在程清焰的后背,一手半拢着嘴,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吸入的是污浊些的空气。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程清焰骑车上坡又下坡,带起一阵阵的风。
仿佛无处可逃。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莓才反应迟缓地察觉到,程清焰的后背在颤抖。
她愣了下:“哥?”
“嗯。”
“你在哭吗?”
程清焰没再说话。
夏莓:“你先停车。”
程清焰乖乖停下车,夏莓从自行车后座爬下,绕到他跟前。
于是,她便看到,少年泪流满面,眼睫都是湿润的。
他上一次哭,是小学时,得知程志远杀人入狱的当天,只落下一滴泪。
之后他没再哭过,直到今天。
因为他的公主遍体鳞伤。
夏莓知道他在后悔,在自责,在内疚。
她将手从宽大的羽绒服袖子中伸出,捧着程清焰的脸给他擦眼泪,一点一点,认真细致。
但很快,又一滴滚烫的泪落在她手背。
夏莓停下动作,盯着他的眼睛看,半晌,她笑着问:“你怎么还哭个没完了?”
程清焰别开脸,依旧没说话。
“好了,别哭了。”夏莓张开双臂抱了抱他,“你看,我又没真的出什么事。”
他垂下眼:“嗯。”
“那我们回去吧。”
“今晚回来住吧。”程清焰看着她。
夏莓停顿了下,而后点头。
回去路上,程清焰去了趟药店,买了纱布和消毒药水,他没让药房医生帮夏莓包扎,而是自己来。
两人站在药店外。
夏莓看着程清焰低垂的眉眼,他动作极其轻柔细致,生怕会弄疼她,生怕会让她产生不适。
夏莓恍然间,好像回到了两人第一次相遇的时候,盛夏夜。
那时候她食指上划开一个小口子,很小,但因为开学没做作业要找个借口,夏莓便让他帮忙包扎。
要是能回去就好了。
要是能重新来过就好了。
夏莓眼眶又开始火辣辣地疼,可却没掉下一颗眼泪。
她那些眼泪,好像都已经在那个破败的黑巷中干涸了。
夏莓只是移开了眼,逼迫自己不去想从前,努力去放空思绪,忽视身上的酸疼和喉咙的干哑。
可以重新来过的。
等他们一起去到北京,彻底将过去丢在柯北。
只有不到一年半了。
都说时间能治愈一切。
那就请,时间过得快点吧。
再快一点。
快点治愈我吧,拜托了。
第二天,夏莓断断续续地睡到中午才起,夏振宁给她请了假,程清焰也同样没去学校。
夏莓坐在床边,打开手机。
黎枝语给她发来好几条信息。
[枝言片语:莓莓,你不会和程清焰庆祝保送去了吧,还一起请假!!!!]
[枝言片语:我靠,程清焰高二保送清华的横幅都要在学校贴满了,还是明哲创校以来头一个高二就确定保送的,太牛了吧!]
[枝言片语:老孟开心到今天课都没上,给我们看了电影!]
被她欣喜激动的语气感染,夏莓扯着嘴角轻轻笑了笑。
同时,也觉得轻松了些。
学校里大家都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
那就好。
夏莓掀开被子,睡觉时睡裤被卷了起来,她一低头就看到大腿上的的淤青和紫痕,有些是昨天庞屏掐的,有些是跌跌撞撞时磕到的。
她浑身都被定住一般,大脑空白一片,仿佛再次置身那个绝望的夜晚。
过了两秒,夏莓冲进厕所,趴在洗手池干呕。
等再抬起头,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凌乱,眼眶通红,肤色是病态的白,出了层冷汗,像个孱弱的水鬼。
她双臂撑在洗手台上喘了会儿气,重新平复下来,这才推门下楼。
程清焰就在客厅,看到她立马起身上楼:“怎么脸色这么差,不舒服?”
“没事。”夏莓摇头,牵着他的手下楼,“可能有点低血糖。”
“那先吃早饭。”他从厨房里端了温着的粥出来,坐在夏莓旁边,一口一口喂给她吃。
夏莓:“我爸和卢阿姨呢。”
程清焰停顿了下,垂下眼继续舀起一勺粥:“去警局了。”
夏莓点头:“人抓到了吗?”
“快了。”
那就是还没有。
夏莓没再说,温吞地垂着眼一口口咽下程清焰喂来的粥,只吃了半碗,她就摇头不愿意再吃了。
“等他们回来,我去趟你租的公寓,把你的东西都拿回来。”程清焰握着她的手,轻声说,“以后都住在这里。”
“嗯。”
夏莓连中饭都没吃,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程清焰刚洗完粥碗,出来便看到她躺在沙发上,他将她抱起上楼,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
庞屏逃了。
到现在都还没抓住。
夏振宁回来时气得几乎想破口大骂,但又怕被夏莓听到,只能硬忍下去。
他一夜没睡,咨询律师,联络熟人,胡渣泛青,眼底血丝密布,沉声保证:“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要让他偿命!”
程清焰看了他一眼,而后捞起桌上的钥匙,低声说:“我先去把莓莓租屋里的东西拿过来。”
他独自出门,将常用的东西打包了都带回来。
他走上楼,轻轻敲了下卧室门:“莓莓,是我,醒了吗?”
“进来吧。”
他推着行李箱进去时,夏莓刚从床上坐起来,梳着头发起身:“你周末作业写了吗?”
“还没。”
“我也还剩一点,一起写吧,明天我想去上学了。”
程清焰静静看着她:“不多休息几天?”
“不了,检查不是都说没问题嘛,再不去上学课又该落下了。”
程清焰没再说,折回自己房间拿了作业回来,夏莓已经坐在书桌前开始做卷子了。
少女长发披肩,脸色白皙,安静又认真地写卷子。
和她从前的气质很不一样。
程清焰心口密密麻麻地疼,但什么都没表露出来,在她旁边坐下,一起安静地开始做题。
这个寒假夏莓都在恶补物理,这会儿做的卷子就是物理卷。
大部分的题都会做,她全部写完,拿一旁程清焰已经做好的对答案,给自己估了个分,76分。
她愣了下,眨眼,而后缓缓地笑了:“程清焰,我及格了。”
程清焰看过去,也笑:“嗯,比及格还高了16分,莓莓真厉害。”
“这礼拜就要期初考了,说不定我这次真能考到前200名了。”
程清焰揉了揉她头发:“如果这次能考到的话,我再给你奖励。”
夏莓轻笑:“好啊。”
一个下午,两人都在一起补作业。
晚上,吃了晚饭,夏莓坐在客厅看了个综艺节目,跟着笑了会儿便上床睡觉。
夏振宁跟警察说了要对这件事模糊信息,夏莓还是未成年,警察那边都同意尽量消除社会影响力。
学校里没人知道夏莓的事,只有程清焰保送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
两人一返校就被堵着追问。
程清焰原本还担心夏莓会不喜欢那么多人靠近接触,但她脸上却看不出分毫的不适,甚至和从前一般无二。
到午休,她还被黎枝语调侃的话气到,丢书砸过去。
她笑闹着喊:“黎枝语!你是不是皮痒了啊!”
好像什么都没变。
跟以前一样。
她还是那个夏莓。
那个明媚、张扬、自信、耀眼的夏莓。
只是,蛛丝马迹总是会在细节处展露。
比如在临睡前,两人在夏莓房间里做完作业,程清焰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正要抬手关灯。
夏莓忽然急急的喊道:“不许关!”
程清焰动作一顿,看向她。
少女强撑出来的平静在这一刻终于碎出裂隙,她坐在床上,胸腔起伏,眼中装满了恐惧。
片刻后,她才艰难地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说:“我不想关灯睡觉。”
“好。”程清焰没关灯,推门出去,“晚安,莓莓。”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
倒春寒,这几天天格外冷。
程清焰回屋拿了外套,沉默着走出了家门,谁都没有发现。
他甚至连伞都没打,毫无知觉一般淋着雨往外走。
附近唐青云家的粥店已经关了,上面贴了店面转让的宣传单,被斜打的雨淋湿,支离破碎地脱落。
一家小店在雨中飘零。
脆弱的白炽灯吊下来,被风吹得晃动。
卷帘门拉到一半。
他矮下身,走进去。
小店老板没想到这个天气还有客人,诧异地看过去,便看到少年浑身湿透,眉眼漆黑如墨,雨水从他发梢落下。
“你要买什么?”
程清焰捋了把脸上的雨水,淡声:“有刀吗?”
“什么刀。”
“匕首,或者之类的。”
老板愣了下,认真打量他一会儿,说:“没有,只有裁纸刀。”
“在哪?”
老板拿给他。
一把黄色的裁纸刀。
程清焰垂眸,将刀片从中推出来,侧面极为锋利,冷光照亮他的瞳孔。
“就这个吧。”
他付了钱,将小票和裁纸刀一并放进校服口袋。
他掀开卷帘门,再次踏入雨幕中,没一会儿,刚才那家店的老板追出来:“小伙子!小伙子,你等等。”
程清焰停下脚步。
老板将伞柄塞到他手中:“这么大雨,带着伞走吧。”
“我给您钱。”
老板忙摆手:“不用,旧伞,你要有空下次再给我送来就行。”
程清焰道谢。
老板拍了拍他肩膀:“你看,世界还是很美好的,你大好青春大好前途,可别想不开了。”
程清焰一怔,反应过来老板大概是将他看作想要轻生的年轻人。
他抬头看着老板淋着雨快步跑回店内,回想刚才他的话——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世界的确很美好。
但这样的美好太易碎了,轻而易举就会被打破、被玷污。
从前,他世界中的美好都被摧毁,后来遇到夏莓,他才又看到了美好。
但现在,因为他,夏莓世界里的美好被摧毁了。
他的公主岌岌可危。
他要他的公主重新活过来,毫无阴霾地重新活过来。
不管用什么办法。
翌日,夏莓和程清焰一起去上学。
为了程清焰拿到机甲大师赛金牌这事,学校给足了牌面,甚至还专门联络当地报社的人过来采访,还计划着之后要专门开设编程兴趣课,发展成明哲的一门特色。
中午,采访的人过来,就站在高二3班的班牌前采访。
夏莓和黎枝语坐在一块儿看门外的程清焰。
黎枝语:“学神是不是都不会紧张啊,怎么这个场面都面不改色的?”
夏莓耸了耸肩,笑道:“反正我没见过他有紧张的时候。”顿了顿,她又补充,“哦,除了一次——”
黎枝语立马来了兴趣:“哪次?”
“他跟我告白的时候,可紧张了。”
“……”黎枝语翻了个白眼,“你再秀恩爱我就要跟老师揭发你了。”
夏莓笑眯眯道:“揭发了也没用,人家保送呢,谁舍得骂,我也跟着被爱屋及乌了。”
后来很快,这次采访就被登在了校报上,上面还附上一张程清焰的照片。
阳光从右侧打过来,少年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身形挺拔,模样俊朗,满是少年气。
夏莓夸张地对着照片mua一声,程清焰侧头看着她动作,笑了:“干什么呢。”
“亲程清焰。”
“人就在你旁边,亲纸干嘛。”
夏莓看他一眼,压低声音:“这不是还没高考呢吗,得稍微收敛一点,先亲纸过个瘾,等高考后再亲人。”
她说完,又问,“有裁纸刀吗?”
程清焰一顿:“没有。”
夏莓拍拍黎枝语的背,又问了遍。
黎枝语从笔袋里拿出一把椭圆形的小小的粉色裁纸刀。
夏莓将那张照片从校报上裁下来,粘上胶水,贴在桌子右上角,“啪”的一声,手掌用力盖在上面。
而后用粗粗的签字笔在照片底下一笔一划地写下——北京,北外。
做完这些,她满意地笑了笑,偏头问:“哥,那你以后是不是都不用来学校了?”
“陪你来。”
“诶?我之前听说到我们高三那一年,清华那边可能会有一个少年班,会提前入学开课。”
程清焰垂下眼,看着她桌角上的照片和字,淡声:“我有可能不会去。”
“这还能自己决定去不去的啊。”夏莓说,“听说这种越是好的大学就越是民主,真好,不过你觉得你还是去吧,就你这性格,早点去说不定能早点交到朋友。”
程清焰勾了下嘴角,没说话。
半晌,他忽然低声问:“如果我高三真的不能在这陪你,你可以吗?”
“可以啊。”夏莓笑着提醒他,“哥,我们也就去年才认识的诶,之前十几年我可都是一个人。”
傍晚放学,两人一块儿回家。
吃过晚饭就进到程清焰房里一块儿做作业。
做完作业,程清焰下楼倒水,被卢蓉拉住:“阿焰,我帮莓莓联系了一个心理医生,不过我也不知道现在能不能跟她提,我看她最近状态都挺好的。”
程清焰皱了下眉,停顿片刻后说:“再等等吧,我观察一下,过段时间再说。”
“行。”
程清焰拿着两杯水上楼,推门进去,就看到夏莓手中紧紧攥着一张白色的纸,大颗大颗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
这是那晚之后,这么久以来,程清焰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泪。
他立马关上门,放下杯子,将夏莓拢进怀里,温声:“怎么了?”
夏莓死死攥住那张纸。
程清焰垂眸看去,视线一顿——小票。
那天晚上,他去买刀的小票。
夏莓用力擦掉眼泪,视线用力地看着他,哽咽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他喉结滑动:“周二晚上。”
“你想做什么?”
程清焰没说话。
夏莓换了个问题:“刀在哪里?”
程清焰拉开一旁的抽屉,里面躺着那把黄色的裁纸刀,夏莓将刀片推出来,干净锃亮,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只觉得浑身仍因后怕而发软。
还好。
还好。
她将小刀放进自己口袋,用力握住,一字一顿说:“我拿走了,你不许再去买。”
程清焰看着她,看不出情绪。
夏莓:“你跟我保证。”
他语气低得像是叹息:“莓莓……”
“你跟我保证!”她哭着厉声喊,又难受地弯下背,用力握住程清焰的手腕,“哥,你跟我保证……你不能去做那些不能挽回的事。”
程清焰闭了闭眼,努力缓和呼吸,一滴眼泪从眼角滚落。
他用力将夏莓抱进怀里,沉声道:“未遂,他不可能被判死刑。”
他太清楚了。
像庞屏、程志远这种人,一时坐牢根本没用,等到出狱,他们又会像狗皮膏药似的黏上来。
如果再有一次呢。
如果他又一次没能守护住他的公主呢。
程清焰不敢去想那样的情况。
一想到就恨不得直接杀了他。
“那就不判死刑,我不要他死刑了,程清焰,我不要他死刑了。”她哭得支离破碎,浑身颤抖,脆弱不堪,“你不是答应我的吗,我们会去北京,你已经保送了,你不能这样毁了你的前途,我们会一起去北京的。”
夏莓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拼尽全力想说服他放弃这个念头:“你才十八岁,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的,等读完大学,我们可能会留在北京,也可能去上海,我会读外语专业,可能以后工作还会出国,他不会找到我们的,他不可能再找到我们了……”
她哭得胃疼,犯恶心,太阳穴也一抽一抽地疼,还拉着程清焰的手不肯放:“你答应我,你不要做那种事。”
半晌,程清焰闭上眼,终于跟她保证,声音沉缓:“好,我答应你。”
第58章 智齿
后面几天夏莓都留意着程清焰的去向, 连研究所都不再让他去,两人上下课都在一起。
日子过得平稳,简直称得上岁月静好。
很快, 就到了期初考的日子。
考前一天晚上,程清焰早早就让夏莓回房间休息, 养精蓄锐。
夏莓躺在床上又将语文古诗背了一遍, 背完后她将课本放到一边,躺下睡觉。
这天晚上外面打了好几声闷雷,紧接着就下起倾盆大雨,雨声很响, 屋内都觉得吵。
夏莓很讨厌这样的雨声,让她忍不住会想到那晚的场景。
但好在亮着灯,最后还是睡着了。
只是忽然间, 随着一道雷声,屋内的灯突然熄灭。
几乎就在这个瞬间,夏莓从梦境中转醒,眼前是一片漆黑, 混着滴滴答答的雨声, 风吹起窗帘,空气中弥漫雨水的气味, 带着青苔的霉味。
“报警?报了警,这种事弄得人尽皆知, 你觉得程清焰还会喜欢你?”
“程清焰不是都保送清华了么, 人家大好前程,会喜欢一个被强|奸的破鞋?”
“给脸不要脸, 你不要那就老子来,程清焰的女人, 也不算亏。”
“不过今晚爽完,你可能就舍不得杀我了。”
“臭婊子!”
她耳边仿佛立了好几台收音机,循环播放庞屏说的那些话,粗鄙屈辱。
无数的手抚上她身体。
呼吸灼热,混着酒气和烟味。
“啊!”
夏莓不受控地开始尖叫,一声接着一声。
她从床上滚落,连滚带爬地躲到墙角,抱着腿浑身发抖,尖叫到嗓子都哑了,紧接着,她脑海中仿佛又出现了庞屏的声音,那个声音说“你叫起来还挺带劲。”
夏莓止住声音,咬在手腕上。
用力到牙齿都磕进血肉,很快尝到血腥味。
她浑身都在抖,眼前空白一片,胃痉挛,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虚汗,却拼命搓着手臂,像是要把脏东西搓掉,搓得手臂通红。
直到,灯骤然点亮,程清焰冲进来,将她紧紧抱进怀里。
他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安抚,温声重复:“没事了,莓莓,没事了,只是跳闸,现在没事了,我在,我在,不怕,哥在。”
夏莓靠在他怀里,仿佛又回到那个无措的夜晚,只是这次,程清焰出现了。
夏莓拽着他的领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声音里湿漉漉的哀求,她哽咽着说:“怎么办……”
“还没抓住他,到现在都还没抓住他……”
“哥……我怕……”
程清焰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甚至此刻连保证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出。
他用力将她抱在怀中,眼睛死死压在她肩膀上,红血丝几乎要崩破:“莓莓,求你了,你不要怕,你再相信我一次。”
这一次我一定会守护住你的。
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夏振宁和卢蓉赶来时就看到少年少女紧紧相拥,泪流满面。
年轻却脆弱。
支离破碎却密不可分。
……
夏莓强撑的伪装在这一刻全部泄露无遗。
后来,夏振宁坐在她旁边,轻声说:“莓莓,我们去看心理医生好不好,不要装在心里,就当去跟医生聊聊天。”
夏莓迟缓地抬起眼看向他,过了半分钟才点头:“好。”
“那我先给你安排在明天放学后好不好?”
“后天吧,周五晚上。”夏莓低头看着脚尖,“后面两天都要考试。”
“好,那就周五晚上,我去给你约时间。”
周四周五两天都是期初考。
夏莓白天在学校时状态都不错,上回期末考没考英语,夏莓又回到最后一个考场,不过这回最后一个考场有两个认真做题的人,陈以年也在认真做题。
两天考试结束,临近周五放学,夏莓被数学老师叫去办公室。
数学是第一天考的,到此刻成绩已经出来。
数学老师将夏莓的卷子摊在桌上,笑眯眯的:“可以啊夏莓,我还以为放了个寒假你要回到解放前了呢,没想到这成绩突飞猛进啊!”
夏莓垂眼,右上角标着成绩。
112分。
上100了……?
夏莓愣了下,而后开心地笑起来。
“我听老孟说你和程清焰是兄妹啊?”数学老师问,“难怪程清焰一转学过来你就开窍了,怎么,这是想和他一块儿去清华?”
夏莓笑:“您这是高估我呢还是低估清华呢。”
数学老师被她这话逗笑,接着问:“那你目标是什么,成绩提高这么快总有个目标吧?”
“北外。”
她终于能够在人前自信地说出自己的目标。
一旁英语老师转过头来:“北外可以的!特适合你!”
夏莓笑起来:“我也觉得。”
“那继续努力,把数学和理综再抓一抓,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北外还是很稳的。”数学老师往窗外看了眼,“行了,撤吧,清华学子等着呢。”
夏莓跟着朝窗外看去,程清焰靠在墙上,手里拎着两个书包。
夏莓立马走出去:“回家?”
“嗯。”程清焰将她乱掉的长发缕顺,“吃完饭去医院。”
夏莓这才想起还要去看心理医生,“啊”了下:“你不说我都要忘了。”
今天还是夏振宁开车来接他们,就等在校门口,两人上车,一块儿回家。
只是到家时发现门口还有一人。
夏莓愣了愣,推开车门下去:“外婆!”
“莓莓……莓莓。”外婆走上前拉住她的手,眼泪就从沟壑纵横的皱纹中蜿蜒下来。
她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那件事,捧着夏莓的脸不住说,“我们莓莓受委屈了。”
夏莓抿了抿唇:“没有的。”
“外婆不该让你一个人在这的,以后都跟外婆一起住,外婆照顾你。”说着就拉着夏莓要走。
夏莓一愣:“啊?外婆……您等一下。”
夏振宁下车:“妈,你这是做什么?”
“谁是你妈!”外婆还记恨夏振宁,“小时候你不管孩子就算了,现在你就是这么照顾莓莓的?!”
夏振宁被她训斥得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外婆拽着夏莓的手腕:“走,莓莓。”
“等一下,外婆……我晚上还要去医院呢。”
“怎么了,你哪不舒服?”
“没有,就是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外婆愣了下,又要掉眼泪:“那晚上外婆陪你一起去。”
外婆家不住在柯北市中心,而是另一个靠近柯北市的市郊,所以夏莓以前只有偶尔假期会回去。
现在老人家大老远地过来,夏莓不好拒绝,便说:“那我周末跟外婆回去,等周一再回来。”
外婆这次是打定主意要陪着夏莓一起,甚至还在学校旁租好了房子。
闻言虽然并不想让夏莓回去,但此时也没说什么。
经过程清焰,他将书包递还给夏莓,低声:“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
外婆烧得一手好菜,夏莓饱餐一顿,便出发去医院。
夏振宁预约好的心理医生已经等着了,是专门负责女孩子这一方面的心理问题的。
夏莓走进心理咨询室,外婆坐在咨询室外。
而此时,程清焰就在医院门口。
他下定决心这次一定会好好守护夏莓,不愿再让她离开自己视线,于是便默默等在医院外。
周围人来人往,少年坐在台阶上,点了支烟。
烟雾缭绕中,少年眉眼沉沉,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
忽然间,他余光看见一个身影,木子豪。
程清焰猛地冲上前,一把拽住木子豪胳膊将人用力摁在地上,他眼睛立马红了,冷声问:“庞屏在哪?”
木子豪看着他愣了会儿神,眼圈也跟着红了:“莓莓怎么样了?”
程清焰小臂青筋暴起:“我问你庞屏在哪!”
“我不知道。”木子豪哭着拼命摇头,“我真的不知道,那天之后他就跑了,我没见过他。”
“出柯北了吗?”
“应该没有,警察很快就查了,他应该出不去的,肯定是在哪个地方躲着。”
程清焰盯着他看了会儿,而后缓缓松开手。
木子豪爬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回头说:“他开的KTV都被查封了,没处可去,但我听说他还有一家店,没什么人知道,在春川路。”
雨又开始下。
夏莓走出医院时经过垃圾桶,看到上面被摁灭了的几支烟蒂。
不知怎么,她忽然觉得周遭的气味都和程清焰身上的有些像。
她莫名环顾一圈,去找程清焰的身影。
外婆买了伞回来:“莓莓?”
她收回视线和思绪:“嗯,来了。”
雨水冲刷泥土,汇成浑浊的细流,沿着坡度流下下水道,天空被闪电撕裂划破,骤亮。
程清焰踹开门的时候,庞屏正用电磁炉烫火锅吃,地上酒瓶和烟蒂散乱。
光线昏暗,他看到程清焰的瞬间猛地向后靠,从塑料凳上摔下来。
程清焰什么话都没说,沉默又冷戾,抓着庞屏的衣领往外拖。
他脸色沉得可怕,看过去的视线根本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物。
雨水冲刷着石头,殷红的鲜血汇入,又被稀释成浅粉。
血从他额头和后脑流出,程清焰视网膜都被血液糊住,只剩下血色,一层深过一层,如同深渊,张牙舞爪地要将他淹没吞噬。
“我早就跟你说过,庞屏。”程清焰语气没有一丝温度,视线淡漠冰冷,“我早就跟你说过的,她是我的人,你别想动她。”
棍子沾着血,混合着雨水,几乎产生鲜血四溅的错觉。
程清焰在这一刻,是真的彻底丧失了理智,满脑子都是夏莓的眼泪和尖叫。
可随着一道雷声,他如大梦初醒,忽然想到夏莓的话,她看着他的眼睛哽咽着说“你答应我,你不要做那种事”。
像脱离出癔症,程清焰猛地松开手,棍子掉落在地,他踉跄着后退两步。
庞屏还蜷缩在地上痛苦哀嚎。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程清焰淋着雨,雨水浸透了他的眉睫和发梢,他胸腔剧烈起伏,青筋暴起,拼命压制此刻心头蔓延开的暴戾和恨意。
而后他一脚踩在庞屏侧脸上,摸出手机。
雨水很快弄湿了屏幕,按键很费劲,他用袖子抹了好几次,终于拨通110。
“喂,我要报警。”他沉声道,“我抓到庞屏了,2月28号□□未遂的庞屏,现在在……”
他话音未落,庞屏猛地挣扎起来,撞倒程清焰,将他的手机踹到远处。
庞屏已经完全丧失理智:“你有本事杀了我啊程清焰!你不是说你会杀了我的吗!你有种就来杀我!”
他已经彻底完了。
他这一辈子早就已经完了!
他宁愿程清焰真的杀了他,从此堕落。
程清焰没说话,在汹涌中沉默着,更用力地扼制住他,弯腰捡起一旁的手机。
被摔关机了。
他重新按了开机键。
庞屏只觉得腿刺痛着,可那痛觉似乎在这一刻又没那么鲜明,他看着此刻程清焰的样子忽然癫狂般笑起来,笑声淹过雷声和雨声。
他大笑着说:“程清焰,还是你好福气,夏莓身上真他妈滑真他妈香啊,你也体谅一下,胸大腰细腿长,啧,那个手感,哪个男人忍得住?”
程清焰停下动作,缓缓扭过头,居高临下地看向庞屏,没说话。
庞屏狼狈地躺在地上,头发湿透,漂在地面积水中,腿呈一个异样的扭曲角度,脸上沾了血。
连流浪狗、落汤鸡都不配叫。
注意到他的视线,庞屏笑了笑,说:“你别看我现在这样,那时候的夏莓没比我现在好到哪儿去。”
“可惜了,最后还是让她跑了,要是真能操到坐牢也值了,我查了□□罪判几年,一般也就个四五年,但能毁了她和你,不算亏,可惜啊。”
“不过嘛,来得及,来日方长嘛……”他眼眶血红着狰狞地笑起来,齿缝里都是鲜血,“如果,等我出狱以后呢?”
程清焰转身又进了店里,拿了一瓶啤酒瓶出来,用力砸在墙上,碎了。
尖利的锋面露出来。
程清焰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眼球充血。
他淡漠又麻木,一手死死摁住庞屏的脸。
滚烫的血液四溅。
弄脏了他的脸。
动作缓慢而用力。
雷电交织。
似是神在警示作恶的凡人。
程清焰脊背挺得笔直,眼睛睁得很大,眼泪无知觉地直直从眼眶淌出。
作恶就作恶吧。
就让他成为恶人吧。
至少,他的女孩儿永远明媚耀眼。
不知过了多久,程清焰站起身,睁着眼,青筋还暴起。
他抬手抹掉脸上的血,重新打开手机,正好警局回拨过来。
他刚一接起,那头就着急问:“您好,您现在是安全的吗!”
程清焰扯了下嘴角:“我自首。”
“……什么?”
程清焰闭上眼,仰起头。
雨水落在他脸上。
“我自首,现在在春川路183号,我杀了庞屏。”
他想起小时候,街头巷尾的议论,说他是杀人犯的儿子;想起程志远的诅咒,说他身上流着的是和他一样的血。
原来,冥冥之中,早已经有了定数。
曾经,他因为这些过往自卑,也因此对和夏莓的这段感情百般挣扎,不敢靠近,却又忍不住亲近,就像黑暗吞噬光明。
他在那个夏季决定赌一把,赌自己真的能够成为最优秀的那个人,赌自己真的能够成为那个让夏莓最幸福最无忧无虑的那个人。
他挣脱束缚他的枷锁,踩破黑暗,试图抓住一丝一缕的光芒去努力。
他本以为,他真的可以的。
但最后他还是被过往的泥潭往下拽,不断坠落,重新压入囚笼,万劫不复。
但是这样也好。
公主会有王子。
骑士只需为公主披荆斩棘,保护公主平安喜乐。
然后,功成身退。
第59章 智齿
周末两天, 夏莓都和外婆待在一起。
似是为了让她从那些过往中脱离出来,心理医生也这么说,外婆还带她去郊区的泥洼里钓小龙虾。
夏莓嫌脏, 蹲在草地里不肯下去,最后还是外婆她老人家自己钓了一盆的小龙虾。
虽然没亲身参与, 但置身于田野中, 被干净的风吹拂着,夏莓觉得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到周日晚上,她才收心准备做这次的周末作业。
做物理卷子时碰到难题,她拍了照片给程清焰发去, 却迟迟没等到他回复。
夏莓看了眼时间,才晚上八点。
这么早就睡了吗?
夏莓没再继续发,只是将剩下的试卷都做完, 洗完澡出来程清焰依旧没回复。
居然睡这么早。
夏莓有点吃惊。
不过反正不会做的题也不多,等明天去学校了再问他也来得及。
第二天一早,外婆陪夏莓去学校。
路上夏莓劝她以后还是回去住,反正平时也有司机接送她, 外婆虽然不舍得但也明白自己年纪大了, 体力不行,留在这也不知道是谁照顾谁, 最终还是答应了。
“夏振宁对你怎么样?”外婆问。
夏莓一顿。
换成以前,她一定认为夏振宁不好, 但那次之后, 夏振宁对她的确没得挑。
虽然过去的伤害依旧无法弥补,夏振宁和她之间的父女情永远都嵌下了沟壑, 但夏莓只是,忽然觉得, 无所谓了。
她笑着点头:“还行吧。”
“真的?”
“嗯。”夏莓说,“而且我很喜欢我哥,他对我特别好。”
“那女的的儿子啊?”
“嗯。”
“小伙子确实看着不错。”顿了顿,外婆又咕哝道,“那女的看着也是会顾家会照顾人的,怎么就看上你爸?”
外婆和夏振宁之间的恩恩怨怨大概永远都不可能消了。
夏莓听着只觉得有趣,笑道:“可能因为夏振宁挺帅的吧。”
外婆撇撇嘴,抬手摸了摸夏莓的头发:“也是,也就这点用处了,不然我外孙女也不能长这么漂亮。”
到校门口,夏莓还指了指头顶挂的横幅:“你看,这个就是我哥!”
“保送了啊?”
夏莓笑得眉眼弯弯,用力点头:“嗯!”
“这么优秀啊,那你好好跟他学学。”
“我知道。”
夏莓跟外婆道别,走进教室,视线去看那个座位,程清焰还没来。
然而,直到早自习结束,程清焰也没回来。
夏莓这才觉得不对劲,下课后就给他打电话,还是没人接。
她眉心蹙起,转而给夏振宁打电话。
“喂,莓莓,怎么了?”夏振宁声音中透着浓浓的的疲惫,嗓子都哑了。
夏莓一顿:“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倒春寒,有点着凉。”夏振宁笑了下,尽管笑得很敷衍,“找爸爸什么事啊?”
“程清焰是生病了吗,我看他今天没来上学。”
夏振宁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你哥都保送了,还上什么学?”
“可我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信息也没回我。”
“哦,是这样,他那大学临时来通知,说是要集训,他前天就连夜买了机票去北京了,封闭集训,不能带手机。”
夏莓皱眉:“集训?他怎么都没跟我说过?”
“哦,那边的通知很突然,他让我跟你说一声,这不最近事情多,我给忘了……”
到中午,期初考的成绩就出来了。
程清焰,一如既往遥遥领先的第一名。
夏莓听到布告栏旁几个女生称羡地讨论,说他都保送了怎么还要参加考试。
而夏莓第一次真正考进了前200名。
164名,再次成为全校进步幅度最大的人。
换作平时夏莓看到这个成绩肯定又要翘尾巴,但今天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想着刚才夏振宁说的那些话,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程清焰怎么会什么都不跟她说,就去了北京?
她沉默着回到教室,拿出手机,头磕在桌沿,慢吞吞地点开[智齿]的聊天框。
[夏日草莓:哥。]
[夏日草莓:我考了第164名。]
[夏日草莓:你答应过我考进前200名就要给我奖励的哦。]
一如既往,没有回复。
整整一周,程清焰都没有回复。
当夏莓心中的不安腾起到顶点时,她又一次遇到了温媛媛。
温媛媛看上去已经没有半点学生气,头发枯黄,显得灰败又没有朝气。
她就站在学校附近,指尖夹了支烟,一看到夏莓就朝她快步过来,她笑得面目狰狞,憎恨又轻蔑,两种矛盾的情绪融在她眼中,她嗤声道:“夏莓,听说你差点儿被庞屏强|奸了?”
夏莓脚步一顿,手用力攥紧书包带子,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当时周围很多人。
听到她话中那个刺耳的字眼,下意识地都看过来。
所有视线,化作利刃,刺入夏莓的身体,割裂她的衣服。
黎枝语也在旁边,她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是“开什么玩笑”,她可半点都没发觉夏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很快她就注意到夏莓的表情,如果这件事是假的,夏莓一定已经揍过去了,但此刻,她脸色煞白。
黎枝语根本来不及细想,只凭借本能地脱下书包用力朝温媛媛砸过去。
她以前从来没打过架。
此刻却疯了似的压在温媛媛身上胡乱挥拳头:“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过了很久,夏莓才回过神,走上前拉起黎枝语,而后她弯下背,靠近温媛媛,一手摁住她脑门,用力压着:“怎么,庞屏给你戴绿帽的事儿你也想宣扬一下?”
温媛媛咬牙切齿地瞪着她,说:“庞屏死了。”
夏莓一愣,不知是想到什么,惊吓般倏的收回手。
后来,那件事还是被大家知道,开始在学校流传。
这样的事,总是能流传成各种各样的版本,添油加醋、变本加厉。
夏莓却没有心情去在乎这些。
她满脑子都是那天温媛媛说的话——庞屏死了。
不是被抓了。
而是死了。
怎么会?
后来渐渐的夏莓才发现,学校里没有人再讨论这件事。
过了很久她才知道,是黎枝语、陈以年和王鹏、张翔他们一个班一个班找过去,或是苦口婆心、或是威胁,不让他们再议论那件事。
又一个月过去,到了月考。
程清焰依旧没回来,没参与考试,林匀终于考回到理科第一名,而夏莓成绩停滞在原地,这回考了178名。
那次考试后,夏莓和陈以年一群人去吃了烧烤,喝了酒。
她喝得酩酊大醉,这回却没有耍酒疯闹笑话,只是撑着路边的树吐得肝胆欲裂,酸水一股股往上涌,喉咙被烧灼得生疼。
朋友将她送回家,她跌跌撞撞地进屋,夏振宁就坐在客厅沙发。
夏莓酒劲散了大半,勉强站稳,进厨房给自己泡了杯蜂蜜水。
她仰头喝尽。
屋内灯很暗,很安静。
她站在厨房,夏振宁坐在客厅。
夏莓低着头,很突然地,一滴眼泪掉进杯口,“啪嗒”一声。
“爸,求你了。”她吸了吸鼻子,终于颓败地躬下身,掌根用力压着眼睛,“求你了,你告诉我,程清焰到底去哪里了。”
夏振宁回头看她,安静了许久,听着她强忍着的啜泣声,最后沉声道:“我和你卢阿姨分开了。”
他声音很平缓,透着安抚的意味,“所以,卢阿姨带着阿焰去北京了。”
夏莓眼眶通红地静静看着他:“那他不会再回来了吗?”
“嗯,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她轻声问:“那……他是不要我了吗?”
夏振宁起身,走到她旁边,轻声说:“莓莓,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各种各样的人,有你喜欢的人,也有你讨厌的人,虽然青春时遇到的人总是能在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时间总是向前的,时间会覆盖住那些痕迹。”
夏振宁摸着她的头发。
这大概是夏莓记忆中,和夏振宁最温馨的一幕。
他说:“莓莓,你可以记住他,也可以忘记他,但你还是得往前走。”
但你还是得往前走。
无法逃避。
时间会推着你向前。
夏莓依旧每周会去看一次心理医生,直到又一年夏天,迎来了高三,夏莓结束了心理疗程。
开学前,她去了趟照相馆,洗了两张照片。
一张是无人机拍下的两人在阳台上的照片。
一张是他们一起偷偷去上海看演唱会时拍下的戴着猫耳的照片。
她将两张照片夹在本子里,那个本子记录了她每一次考试的名次。
高三的期初考,她考了第70名。
而程清焰,成了一个传奇。
大家并没有细究他到底去了哪里,毕竟已经保送,不再出现在学校也是正常。
陈以年之前听夏莓说过他是去北京参加集训,夏莓的状态也很正常,只是再也没从她口中听到程清焰的名字。
直到某天体育课。
太阳很大,热烘烘的。
陈以年去超市买了沙冰,递给夏莓一杯。
两人坐在树荫下的台阶,陈以年看了她一会儿,问:“你和程清焰分开了?”
夏莓一顿,低下头,过了许久,她点头:“嗯。”
“为什么?”
“他走了。”
“去哪了?”
“北京吧,他不要我了。”
“他跟你提的?”
夏莓摇头:“也不是,他只是不告而别,突然就消失了。”
陈以年皱眉:“为什么?”
“你怎么那么多为什么。”夏莓笑了笑,用吸管戳着沙冰,淡声道,“可能是因为发生了那些事吧,毕竟我差点就被那种垃圾祸害了,他就不想要我了。”
这话听得陈以年眉间皱得更紧,但他当即嗤笑出声:“你是脑子学傻了还是怎样,那种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什么都没发生,程清焰怎么可能会那么想。”
“那不然呢。”夏莓忽然收了笑,冷淡地看着陈以年,“他突然消失,再也没出现过,再也没联系我,还会是因为什么?”
陈以年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夏莓起身:“走吧。”
“莓莓。”陈以年叫住她,“之前唐青云问过我一个问题,她生了那样的病,我为什么还要喜欢她。”
“……”
“我当时说,只要是我喜欢的人怎么样都无所谓。”
“……”
“我相信程清焰也是这样。”陈以年看着她说,“你还记得去年世界末日预言那天吗?”
世界末日。
2012年12月21日。
周五,柯北天气预报说会有初雪。
“嗯。”
“那天凌晨你发了高烧昏迷,程清焰想送你去医院却打不到车,只能背着你朝医院跑,却没想到半路会遇到庞屏。”
陈以年嗓音平缓,诉说着一个夏莓完全不知情的故事,“他怕庞屏会伤害到你,所以抱着你任由他们打,背上都是棍子印和脚印,浑身是伤,抱着你,一下都没还手。”
他看着夏莓,沉声:“他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喜欢你得多。”
夏莓却听不下去,转身就走。
越走越快,到后来是用跑的。
她冲进厕所,将自己关进隔间,浑身都在发抖,一边发抖一边忍不住想吐,吐得冷汗直冒,泪淌了满脸。
吐完了,她精疲力尽地蹲下来靠在门板上,等休息好了,又面色如常地回到教室。
高三很忙。
忙到她后来很少再想起程清焰。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她刷题时碰到一道难题,怎么做都做不出,才会想起程清焰。
但她只是在题号前打个勾,等明天去问老师。
夏振宁说得没错。
她有时候会想起他,有时候又会忘记他,但不可避免地被时间一直推着往前走。
百日誓师结束后,教室黑板上开始用红色粉笔写下高考倒计时的天数。
一模、二模、三模。
夏莓后来的成绩一直固定在50名左右,她语文和英语拔尖,化学和生物也不错,只是物理和数学偶尔会失误。
但考北外问题不大。
她有时会看着桌角上的照片和字发呆。
照片是程清焰被保送后的采访照片,字是她自己写下的——北京,北外。
他们约定好的。
要一起去北京。
夏莓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么,但高三的日子,她是靠着曾经的约定坚持下来的。
每天五点起床,学习到夜里十二点睡觉。
她将那一头漂亮的头发扎起,偶尔盘起,因为过度用眼而假性近视,配了眼镜,每天两点一线,从学校到家,又从家到学校。
……
终于,2014年的六月到了。
高考来了。
考了什么内容她其实很快就忘记了,就连作文都不记得写了什么。
当大家尖叫着发泄着,将成摞的书洒下楼时,夏莓抱着一捧书,拿着矿泉水瓶,默默离开了学校。
她坐上公交车,头靠在车窗上,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高考结束。
夏天来了。
处在当下时,夏莓常觉得时间过得慢。
可等到过后,再回头去看,就会发觉,时间其实过得非常快。
光阴如梭。
毕业了。
距离她和程清焰第一次遇见也已经过了两年了。
程清焰。
这个名字夏莓已经好久好久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去想了。
车在一个站牌前停下,夏莓下了车,环顾一圈发现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她便拿出手机导航,跟着走。
大概走了十分钟,她停下脚步,抬起头——
柯北监狱管理局。
夏莓在外面站了很久,才慢慢走进去。
警察抬起头,问有什么需要。
夏莓缓缓眨了下眼,她听到自己问:“这里有叫程清焰的人吗?”
“编号不知道?”
“不知道,姓名是程清焰,18岁,哦,不对,19岁了,95年2月17号出生。”夏莓心脏跳得厉害,“可以查一下吗?”
“你等一下。”
警察低下头,噼里啪啦地按键盘。
就当夏莓以为自己要喘不过来气时,警察说:“哦,有,你要探视?”
恍惚间,夏莓有一种错觉。
这周遭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自己是在做一个荒诞的梦。
不然,明明该在北京的人,为什么会在监狱?
夏莓攥紧拳头,努力缓和喘息:“嗯。”
“什么关系?”
“我是他……”
夏莓停顿。
她和程清焰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呢?
同学、兄妹,还是暧昧对象。
而后,夏莓忽然想起一年半前的那一天,他们约定的——等到高考结束,等到2014年6月8日的下午五点,走出英语考场的第一分钟,我们就在一起。
夏莓抬眼,看着墙上的时钟。
眼眶一热。
她颤声答:“我是他女朋友。”
刚刚高考完,她身上还穿着校服,警察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将登记册递给她:“填个信息。”
夏莓填好,看着另一个警察进去通传。
她握紧拳头,心跳跳得很快,然后忽然想起来,自己头发乱糟糟地盘着,这一年多来她都没有打扮的心思。
夏莓很快跑到门玻璃前,扯掉皮筋,对着玻璃将一头及腰长发放下,又摘掉眼镜,放进口袋。
她强撑着对着玻璃提起嘴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下一刻,警察回来说:“他拒绝探视了。”
夏莓愣住:“……什么?”
“他不想见。”
她愣在原地,似是放弃了挣扎,坠入一层深似一层的大海,放任自己沉到那片密不透光的黑暗中。
她用力闭了闭眼,轻声问:“那你能给我带句话吗?”
“你写下来吧,可以写信。”
“好。”
夏莓将那一捧教科书放到一旁,撕下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下——
哥,我在北京等你。
外面天很热。
树木郁郁葱葱,梧桐树树荫下很凉快,有老人躺在树荫下的躺椅,手拿蒲扇,带起一阵阵的风,也有骑着自行车穿梭而过的白衬衫少年,叮铃叮铃,车铃清脆。
夏莓蹲在监狱门口,头深深地埋进臂弯。
眼泪成串,掉个没完。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这个结果。
在最初程清焰消失不见的时候,她就已经想过,到后来温媛媛告诉她,庞屏死了,她几乎可以确定。
可她就是固执地不肯接受,害怕接受。
那晚,她喝得酩酊大醉,在夏振宁的话中,她接受了另一个说法,那就是程清焰不告而别是不要她了,才会一声不吭地去北京。
夏莓接受这个说法。
逃避一般,用这个说法去掩盖内心的猜测。
她宁愿,程清焰是真的不喜欢她了,是真的因为庞屏的事而嫌她脏。
是真的,只是,不愿意跟她在一起了,所以才不告而别。
至少这样,他依旧在某个地方,好好地生活。
依旧,逆风而上、前途无量。
她的少年。
明明是这世间最优秀的少年。
明明应该苦尽甘来,意气风发,一生顺遂。
可他为什么要为那种人浪费自己的青春和才华。
可他为什么要为那种人断送自己的大好未来。
“程清焰……”她哽咽着,眼泪从掌根、指缝淌出来,语无伦次,“我跟你说过的啊,我跟你说过的啊!”
她无能为力地跺脚,气愤又委屈,“我不要他死刑了,我不要他死刑,我只要你好好的,其他我什么都不要了……”
她精疲力尽地跪坐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都砸在地面,蚂蚁都绕着湿痕走。
“你不是跟我约定了,2014年的夏天,要和我一起去北京的吗?是你答应的,你会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个疯子。
警察出来想扶起她,她也沉着身子不肯动,或许是根本没力气动。
夏莓蜷缩在角落,哭到最后,她开始道歉:“对不起,哥,对不起,我不该任性那天晚上出来找你,我不该在你面前哭,我不该不守在你身边……”
“哥,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求你了……哥,原谅我,不要生我的气,你不要不见我……”
……
那天后来,夏莓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第二天,她就发了一场高烧。
浑身滚烫,人半梦半醒。
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梦境中,时光仿佛倒流,她又回到了12年12月21日的凌晨,程清焰背着她在街头狂奔,后来遇到庞屏。
那次她昏迷不知道发生什么。
但在梦中,她却清楚地看到。
穿着单衣的少年背对着那群人跪在地上,将她护在怀里,牢牢抱紧她
末日交替时分。
世界混沌。
黑压压的电线在头顶纵横交错,短路的破瓦灯滋滋响,忽明忽暗。
棍子一刻不停地打在他背上。
少年黑色单衣后布满了脚印和棍子印记,疼得满头大汗,额前的碎发都湿透,鲜血还挂在嘴角。
狼狈落魄,至极。
夏莓在昏迷中一直在流泪,枕头湿透。
夏振宁以为她是因为高考失误了才哭,怕问了又让她伤心,便没多问。
那段时间夏莓实在浑浑噩噩,连高考查分的时间都彻底忘记,直到班主任兴冲冲地给她打电话过来。
678分。
全校第28名。
三年来,她考得最好的一次。
夏莓报了北外的王牌专业,德语。
7月份,她收到北京外国语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一切尘埃落定。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当晚,夏莓手机响个不停,都是来祝贺她的信息,她后来直接关了机,推开卧室内通向阳台的那扇门走出去。
她独自一人坐在阳台,夜风和煦干燥。
她看着夜空中并不明亮的星辰,渐渐就这么坐在阳台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来到北京,学习很忙,实习很忙,一天恨不得掰成两天用。
直到某天,又是一个梧桐落叶的季节,她走在街上,仰起头来看漫天落下的黄叶。
她似乎是想到些什么,怅然若失。
然后她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兀自向前继续走。
接着,她就看到了程清焰。
少年如风,依旧耀眼夺目、意气风发。
夏莓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他站在她眼前,笑得温柔,说:“不是约好了,北京见吗?”
从这个梦中醒来时,夏莓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反应,而后才缓缓抬手捂住了脸,她低声:“北京见,哥。”
第二天是毕业典礼,夏莓洗头化妆,穿上漂亮的裙子,打起精神去了学校,依旧是全校最美的那个。
校长讲话,主任讲话,学生代表林匀讲话。
大家说着“今天你以母校为荣,明天母校以你为荣”。
到最后,舞台留给大家。
开始大家还扭捏不敢上台,渐渐地气氛热络起来,一个个同学都冲上舞台。
大家脱去校服,脸庞稚嫩又青春,高喊着自己虚无缥缈的理想与梦想。
有人说未来要成为最好的医生。
有人说以后一定要扎根在上海,成为闪亮的都市丽人。
有人向暗恋的男生或女生表白。
有人感谢老师,感谢学校,感谢自己。
背景音乐是朴树1999年演唱的《那些花儿》,唱着:
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
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
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
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
……
夏莓坐在台下最后一排,离开学校的最后一天,她收了不少情书。
从那天以后,程清焰再也没有出现,大家似乎也默认了她和程清焰不再有任何关系。
夏莓一封封接过情书,跟人道谢,又礼貌拒绝。
陈以年高考成绩刚过一本线,但北京的大学分数总偏高,最后他选择了一个北京的二本院校,还没收到录取通知书,但问题也不大。
他抽完最后一口烟,忽然起身,从其他人手中接过话筒。
他看着台下,目光渐渐变得温柔,他笑了下,轻声说:“我会替你去北京看看的。”
台下众人哗然,谁都不知道他这话是对谁说的,纷纷向周围张望,想知道他视线是看向哪里的。
他们都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唐青云听的。
夏莓靠在椅背上,看了他一会儿,眼眶渐渐发热。
然后她也起身,走上了台。
说来,在这些人的学生时代,或许,夏莓也称得上是一个传奇。
漂亮到极致,走到任何地方都是最夺目的存在,朋友很多,性格直爽,和程清焰谈过恋爱,后来遭遇了不好的事,而成绩却从倒数一路飙升到高考的第28名,顺利考入名校。
夏莓攥着话筒,握紧,看着台下。
“程清焰!”她喊了一声,“你是我见过最混蛋、最不负责任、最言而无信的人!”
底下瞬间寂静下来。
大家纷纷抬头看向她。
程清焰这个名字,已经有些陌生了。
他传奇到就像是一场只存在于青春时期的幻想,是无数女孩心中那一抹足以照亮整个青春的万丈光芒。
干净、清隽、成绩优异
他突然转学来了明哲,又突然保送,而后再也不见。
像一场闷热暴雨中的幻觉。
夏莓那双曾经漂亮的眼睛,后来一段时间没有了光,而此刻,光芒又渐渐在瞳孔中汇聚,亮晶晶的,像勾人魂魄。
她垂下眼睫,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落下。
脸上笑容却依旧极为灿烂。
她拼尽全力大声喊:
“程清焰!”
“你看到了吗,我考上北外了!”
“我在北京等你!”
“你一定要来!”
哥,你一定要来啊。
我的智齿,我的真爱,我这辈子都无法忘却的人。
你一定要来。
你一定,要来啊。
毕业典礼结束,夏莓回到家。
夏振宁正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那份录取通知书——来自北京外国语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他看了很久,眼睛一眨不眨,脊背僵硬得像座雕塑。
后面这一年,夏振宁顾及着夏莓的心理状况,不愿在成绩上去给她压力,所以也从来不过问她的成绩。
他竟然,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的女儿那么优秀。
夏振宁忽然想到那年寒假,他接到班主任电话,说要家访。
他责骂夏莓整日游手好闲,不好好读书,当时程清焰似乎是对他说过一句什么的。
是什么来着?
夏振宁躬着背,努力回想。
哦,他说的是——她之前几次考试都考得不错,进步很大。
可当时夏振宁根本不信,他根本不相信夏莓会上进,甚至认为,她和程清焰在一起都是为了报复他。
他曾经,用那样恶毒的想法去想他的亲生女儿。
是他自己放弃了他的女儿。
“莓莓。”屋里很暗,夏振宁低着头忽然出声,“对不起。”
夏莓脚步一顿,安静下来。
她其实并不知道夏振宁这一句“对不起”确切的是为了什么,她只是觉得,是为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她并没有原谅夏振宁曾经对她的冷落和伤害,也无法原谅,伤害已经存在。
她只是,不在乎了。
她选择了放下,选择了和过去的一切和解。
如果不和解,她也真的无法再撑下去了。
“没关系。”她轻声说,“爸。”
2014年8月底,夏莓坐上了去往北京的飞机。
从前,夏莓以为,有一天她离开柯北,是为了逃避那些不愉快的过往。
而此刻,她知道,她离开柯北,只是放下了,于是开始全新的、她所期待着的新征程。
后来在北京的日子其实也过得很快,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煎熬。
夏莓习惯了周末、课后都泡在图书馆,身边也有好友,社交活动却不算多,假期就去大公司实习,拼命学习各种知识和本领。
等到本科毕业那个年头,她实习履历极为漂亮,成绩和证书也无可挑剔,因此拿到了本来需要研究生门槛的工作机会。
她逐渐适应北京的生活,交了很多朋友,依旧是耀眼的存在。
学习很忙,工作也很忙。
经常熬夜通宵,日夜颠倒。
夏莓几乎没空想起程清焰。
她好像真的,自由自在地在北京活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只是在同学兴奋地说五月天要来北京开演唱会,问她去不去时,她忽然想起2012年的那个国庆假期,那场名为“诺亚方舟”的演唱会,想到他。
只是在坐320路公交时,看到站牌上的清华大学西门站时想到他。
只是在一个又一个下初雪的冬夜莫名其妙地难过,然后想到他。
只是在路上看到泛滥的共享单车时想到他。
只是在每次点烟时看到那一簇火光时想到他。
只是在看到路上穿着高中校服的少年少女们时想到他。
夏莓从来没有刻意地去想他,也再也没见到他。
却又好像,生活中每个细节都存在着他。
日子无法阻止地一天一天过去。
夏莓也在往前走,走过孤身一人的高三和大学。
被时间推着向前。
哪怕三步一回头。
第60章 真爱
又一年毕业季。
夏莓的三个室友或选择读研或选择出国, 早已安排妥当,于是这个毕业季就格外轻松,而夏莓选择工作, 她拿到了含金量极高的一个外企Offer,现在还在实习期, 每天都忙得昏天暗地。
公司离学校很远, 她便在外面租了房子,合租,和一个北大同为大四的朋友,叫王雨霏。
王雨霏读的是北大中文系, 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没找工作,毕业后打算当个写字为生的自由职业者。
挣多少吃多少, 追求灵魂自由。
夏莓是在高二某次朋友组织的聚会中认识的王雨霏。
北大中文系——这个名号总能让她想起某位故友。
于是便对她多了些关注,发现两人性格相投,很快就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
说起来,王雨霏的性格并不像夏莓固有认知中的中文系女生, 她很活泼随性, 经常做些无厘头的荒诞事,很像从前的自己。
“这毕业季是分手季还真是没说错。”王雨霏抱着分享装的大袋薯片躺在沙发上, 肚子上压着台平板,闲聊提及, “我两个室友全分手了。”
夏莓正在翻译上司交给她的文件, 头也不抬地问:“为什么?”
“不想异地恋呗,对未来规划不一样, 一个回老家一个留北京,就分手了。”
夏莓笑了笑, 没说话。
王雨霏实在闲着无聊:“你这工作怎么这么忙?我连跟你聊天的时间都没了。”她语重心长,“莓莓,世界这么大,你得拒绝资本主义对你灵魂的压迫。”
“相较于灵魂的压迫,我更怕钱包的压迫。”
“庸俗。”王雨霏啧声,“干嘛这么拼命,你又不差钱。”
“确实是没你出尘脱俗。”
“要是你翻译的是英文我还能帮你一把,可谁让你读的是德语专业。”
夏莓一顿,抬眼笑起来:“巧了,这文件要翻译成英德双语。”
“那行啊,正好我闲着无聊。”王雨霏凑过去看,没几秒就退缩了,“这都什么玩意儿,怎么那么多人工智能方面的专业词汇,这我可翻译不来,你还会这个啊?”
“会一点儿。”轻描淡写的。
“你还学过这个?”
“前年寒假有段时间挺空的,就窝图书馆把馆里这方面的德语专业书都看了遍。”
“太狠了,不是人。”王雨霏说,“不过,你们专业还要求这方面的东西?”
夏莓敲键盘的手指一顿:“没有,就是我自己挺感兴趣,随便看看。”
正说着,手机忽然一震。
陈以年发来信息。
[陈以年:毕业行李用不用我去帮你搬一趟?]
[夏日草莓:你什么时候开通这业务了?]
陈以年发来语音:“得,那你自己解决,我回柯北了。”
托夏莓的福,王雨霏也认识陈以年,她是个彻底的颜控,三年前见陈以年第一眼就一见钟情,此刻听到他声音眼睛都亮了,诧异问:“他不留北京?”
“嗯。”
“为什么?”
“他爸的公司在柯北,少爷得回去继承家业。”夏莓笑着回,而后又停顿了下,轻声,“而且,柯北有他放不下的人。”
王雨霏眨了下眼:“那个女生吗?”
在王雨霏第一次跟陈以年告白遭到拒绝后,夏莓就跟她说过唐青云的事。
这个她高中时的朋友,也仅存在于她高中的朋友。
“嗯。”
“这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他还没放下吗?”
夏莓笑了笑:“你不也还喜欢他吗?”
“说实话,我对他的喜欢肯定跟他对那个女生的不一样,我只是喜欢,他是放不下的执念。”王雨霏说,“就像我不会为了他去别的地方生活工作,或许明天我再遇到个帅哥就移情别恋了。”
夏莓经常觉得王雨霏是个很独特的人。
她是个将“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当作微信签名的人,潇洒飘逸,笑傲江湖,是充盈着浪漫主义的流浪侠客。
但有时候她又是个本质很淡漠的人,无法理解人生中那些无法斩断的羁绊。
王雨霏又道:“你呢?你的那个真爱,你打算抓着不放到什么时候?”
夏莓倏的一顿,怔愣地看向王雨霏。
她从来没有跟大学时的任何朋友提起过程清焰。
而“真爱”这个词,真的好像只有在遥远的时光尽头才出现过,而后又转瞬即逝。
王雨霏耸肩,解释说:“之前我有个学长求我给他你的联系方式,正好陈以年也在,让他趁早打消念头,说你有个这辈子都忘不掉的真爱。”
她凑近,眨了眨眼,“据说,这个真爱,能让你干出拔了牙,把牙齿给他当生日礼物的蠢事?我一直都不敢相信,可陈以年让我别在你面前提起这事,说提了你准发疯。”
这些年,夏莓漂亮又优秀,走到哪儿都是焦点,自然从不缺乏追求者。
而她也从没接受过任何一人的追求,拒绝的措辞都非常简单统一又干脆——我有男朋友了。
直白到显得格外敷衍,没诚意。
四年了,从来没有人看到过她口中这位“男朋友”。
于是所有人也就都以为,这只不过是她拒绝的借口罢了。
而跟朋友谈论程清焰,真的,已经是很久违的事了。
夏莓愣神了好一会儿,而后笑着靠在椅背上:“不是专门拔牙送人当礼物,是我之前拔下的智齿,在他生日的时候做成了项链给他,因为当时听到过一句,长智齿时遇到的那个人就是你的此生真爱。”
“听着感觉更蠢了。”
夏莓二话不说,拣起一颗橘子砸她。
王雨霏:“他就是你这四年都不谈恋爱的原因?”
“废话,他是我男朋友,我当然不能脚踏两条船了,那可是人品问题。”夏莓插科打诨道,“我人品好着呢。”
“瞎扯。”
王雨霏才不信这说辞。哪有四年都没出现过的男朋友?她权当这是夏莓放不下人家的借口。
接着,又好奇问,“不过,有他照片吗?”
能让夏莓放不下的,得是何方神圣?
夏莓打开手机相册,这几年她的照片大多都是风景照,和一些学业工作相关的内容,连自拍照都很少。
往回翻了许久才终于到2012年的照片——那张,用无人机拍下的两人站在阳台上的照片。
她和程清焰拍下的第一张合照。
“哇,你那会儿嫩得出水啊莓莓!”王雨霏兴奋地感慨道,又将视线移到旁边那人的脸上。
少年微仰着头看向镜头,脸上带着些漫不经心的笑意,漆黑的眼睛也因此聚起一些光芒,看上去柔和而坚韧。
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不是所谓的“渣男脸”,也没有年少时的轻狂气,相反,照片中的少年很温柔,而且还是带着强大力量的温柔,沉稳又坚定。
“你眼光可以啊,怪不得能干出那些蠢事,这么帅,简直少女杀手,一见钟情?”
“我可没你那么肤浅。”夏莓说,“我刚认识他那会儿还跟他吵架呢,恨不得揍他一顿。”
“那你后来因为什么喜欢他?”
夏莓停顿了会儿。
思绪仿佛回到那个时候。
只是隔了太多年,就连回忆都迷雾重重,影影绰绰。
她看向窗外亮起的城市灯火,缓声说:“雨霏,你相信吗,从始至终我都认为,他是要站上世界之巅的人。”
“真稀奇。”
那个说出“更怕钱包的压迫”的人,竟然会用这么宏大而浪漫的词汇形容别人。
“那后来呢,为什么……这四年来他都没来见你?”
“他坐牢了。”
“……什么?”
夏莓将抱枕从背后抽出,盘起腿,很坦然地平静地说,“高二的时候,我碰上过一个混蛋,差点被他□□,未遂,后来他杀了那个混蛋。”
王雨霏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这样跌宕起伏又坎坷曲折的故事,悲壮又浪漫,被她平静地说出口,却也因此被渲染得更加惊心动魄。
几乎能从这平静的只言片语中窥见过去那浓墨重彩的一笔。
“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眼睛的时候想到的是什么吗?”王雨霏问。
“什么?”
“干净的海洋,和荒芜的焦土。”
王雨霏轻声说,“莓莓,你惨了,这样的执念这辈子都挣脱不开,除非你再遇到他,不然恐怕你往后跟住尼姑庵没差别了。”
那天晚上,夏莓处理完工作已经很晚。
第二天被闹铃闹醒,她睡意朦胧的凭着毅力洗漱打扮,踩上高跟鞋,奔向北京都市丽人的通勤狂潮中。
中午吃过饭,带她的师父忽然跑过来说:“夏莓,你下午跟我去一趟Boston Dynamics,肖凌飞机晚点赶不及过来,你来翻译。”
“好。”她什么都没多问。
这儿的节奏永远是那么快,夏莓早就习惯了这些临时的工作,也不多问,直接快步跟着师父下楼坐车。
到了车上,师父将一袋文件给她:“你抓紧看一下,那是家机器人动力公司,你在这方面比较了解,正好过来的负责人是德国人。”
“好。”
夏莓不多言,绕开抽绳抓紧时间看资料。
四十分钟后,车稳稳停在公司门口。
夏莓收起资料,整了整衣服和头发,踩着高跟鞋快步跟师父走进去,被行政助理一路引上楼。
当初选择北外作为目标是她和程清焰一起决定的,因为她英语很不错,有语言天赋。
事实证明,在语言方面,夏莓的确非常有天赋,专业课绩点门门都是第一,而且形象好,性格直爽,处理起工作也游刃有余。
到傍晚,这件事项便圆满完成,顺利签下合同,达成合作。
晚上公司聚餐,大家吃过韩料后走向隔壁的酒吧。
这种人情世故的场合,喝酒总是不可避免的,夏莓坐在人群中,并不喝多,到差不多的时候就找借口先出去吹风。
她靠在酒吧门口的栏杆上,手腕垂着,指间夹了支刚点燃的烟。
她穿着绸缎质的白衬衫和黑裙,微微俯身倚栏的动作更显窄肩细腰,露出的皮肤白得晃眼,在光怪陆离的黑夜霓虹灯光下,格外□□。
过了会儿,身侧又站了个人。
夏莓侧头看了眼,同部门的男同事,没记错的话,叫张泉。
她扬了下眉,呼出一口烟,没说话。
张泉也点了支烟,站在她身边主动搭话:“看不出来,你还抽烟?”
“抽得不多,偶尔。”夏莓说。
“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了么?”
夏莓笑了下:“不是,我读书时候就抽了。”
“大学?”
“高中。”她轻眯着眼,缓缓送出一口薄烟,“高三。”
夏莓抽完一支烟,张泉又抽出自己的递给她,夏莓摆手:“谢谢,不过我抽不惯别的。”
张泉看向她的烟盒:“黑利群啊,我还以为你会抽细条的那种网红女士烟呢,不过这黑利群北京好像都没见人抽过。”
“嗯。”夏莓笑了笑,“我柯北人,那儿比较常见些。”
“介意给我一支么?”
夏莓没说话,只食指推开烟盒递过去,让他自己抽。
张泉抽出一支,点燃,抽了一口,又呼出:“你这烟劲儿还挺大啊,不像女生会抽的类型。”
夏莓弯唇:“这本来就不是女士烟。”
“我还以为女生抽烟都是抽个好玩好看呢。”
“我就是好奇。”
夏莓能感受到张泉平时对自己献殷勤,这些年她最擅长的就是不动声色地拒绝这些好感。
她又点燃一支,看着车流,淡声道,“因为喜欢的男生总是抽这种烟,后来试过一次,久而久之就抽惯了。”
张泉侧头:“高三时喜欢的男生?”
“现在喜欢的。”
张泉一顿。
夏莓这暗示已经够明显的了,成年人嘛,再装听不懂献殷勤就是没眼力见了,没一会儿,抽完手里这支烟他就先回去了。
夏莓依旧靠在栏杆上,在烟雾中她轻轻眯了眯眼,回想起过去,说起来,程清焰虽然不许她抽烟,但怎么抽烟却是他教的。
那个夏夜,他们坐在花坛边,周围桂花香萦绕,他漫不经心地说:“你能把它点燃,我就接受你的道歉。”
想到这,夏莓提起嘴角,发出一声轻笑。
她靠在栏杆边抬了抬头,热闹喧嚣的北京城,夜里连颗星都看不见。
她盯了会儿天空,眼睛发酸,风一吹,又要流泪。
夏莓垂下眼,揉了下眼睛,抽完两支烟,又吹了会儿风,准备回去。
可就在她提腿准备进去时,余光忽然瞥见垃圾桶中央的灭烟处竖着的许多支烟蒂。
她抽的这种烟,烟蒂是少见的棕咖色,靠近中段有行书字体的“利群”两字,这些年她拿着烟不知看了多少回,像是要透过这烟的深处去看那位故人的模样。
她不可能认错——
而此刻,那上面有三支棕咖色烟蒂。
她只抽了两支。
余下一支。
他常抽的烟,出现在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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